《人人都爱朕的皇后》 第1章 001 第一章 十一月底,辽东边关洋洋洒洒下了将近半个月的雪,天一日比一日阴沉。 此时天将将亮,冷风跟刀子似的刮着,一队人马护送着一辆朱漆马车缓慢地走在笔直的官道上。风声呜咽,四下静谧,只闻鞋底踏在积雪的沙沙声。 “来了。”傅明宪趴在官道旁的山坡上,见到了队伍缓缓靠近,便立刻打起了精神。 “老大,咱们真、真的要动手”伏在傅明宪身旁的还有七八个十来岁的少年郎,此时都是一身玄衣,已经被冻得哆哆嗦嗦,话都说不连牵。 傅明宪呵出一口白气,暖了暖被冻得通红的双手,冷冷地睨了一眼说话的人,寒声道“宋二,你要没这胆子,趁早滚回去,别再这里灭哥几个的气焰” 宋二缩了缩脖子,心一横,咬牙道“在这鸟地方窝了一夜,临阵退逃岂不是亏了干他娘的” 眼瞅着车队已经到了眼前,傅明宪和身边几人打了眼色,几人便一起手脚麻利地蒙上了黑巾。 “走”傅明宪一声令下,几人便有条不紊、杀气腾腾地冲下了山坡。 “呔来者何人”车马领头的侍卫突然见一堆黑衣人冲到了眼前,立刻跳下马来拔出了刀。他身后的护卫也纷纷呈拔刀护卫之姿。 “来人可是按察使家的罗通”懒洋洋的声音不徐不疾地传来。 罗通冷哼了一声。他是按察使家的家将统领,没想到刚出城就遇到了一帮黑衣人,更没想到这黑衣人还能准确叫出自己的名字。他朗声道“尔等宵小既知道我等身份,还不速速退去” 傅明宪冷笑一声,“等的就是你”话音刚落,傅明宪已经如离弦之箭一般蹿了上前。而宋二等人见傅明宪动了,自然也不甘落后,纷纷抄了家伙上前。 罗通当年也是因为武艺超群才被按察使看中,选为家将的,自然不将眼前这群比自己矮上一截的黑衣人看在眼里。 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这群黑衣人动起手来竟毫不含糊,身手矫捷不说,配合起来还十分有章法,而更出人意料的是,他们的兵器锋利得吓人,但凡交锋,他们这方的刀剑都不能抵挡不出一刻钟,他们二十余个护卫都或多或少地挂了彩,再也没有一战之力。 傅明宪出了一身的汗,小衣都粘在了背后。不过此时傅明宪却顾不上这点不适,而是噙着冷笑,学着罗通方才的语气道“尔等手下败将,还不速速退去” 罗通骂了两声娘,他是奉了按察使的命令秘密护送身份贵重的贵人上路的,哪里想到会在半道被这么一群玄衣蒙面的人截下,想到按察使当时凝重的脸色,罗通毫不怀疑,若是他护送的贵人出了事,他就算逃回去了也得没命。 罗通脑内天人交战,一时竟想不出逃脱之法。 傅明宪可不管他那些,等了须臾还不见他们退去便没了耐心,转头对宋二等人打了个眼色。众人便都不约而同取出怀中一枚丸药含到嘴中,然后又解下腰间儿臂粗的竹筒,对着罗通等人放出了竹管中的迷烟。 罗通见了他们的动作,刚要出声提醒,却是脚下一软,直接跌坐在地。 他早年也行走过江湖,知道对方应是动用了迷烟这种东西。但哪里想到世间还有如此药性刚烈的迷烟,不过几刹功夫就已经起了效果。 傅明宪在面巾下笑嘻嘻地看着罗通等人一一倒下,而后让人收起了竹筒,这才负着双手慢慢地踱到了马车前。 宋二被冻得不行了,方才出了一身热汗,眼下这热劲儿一散,越发觉得身上寒气逼人。他忍不住出声提醒道“老大,你可快些,我快冻死了” 傅明宪啧了一声,嫌弃地瞪了他一眼,不过还是加快了动作走近了马车,掀开了帘子。 马车不是密封的,他们方才放的迷烟别说几个人,便是几头牛都足以放倒,里面的人自然也已经失去了意识。 待傅明宪看清了里头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不禁奇怪地咦了一声。 他们要劫的是按察使家那不学无术的小公子,这小子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却已经是恶名在外仗着自家老子是一方封疆大吏,这么点年纪就已经不学好开始寻花问柳,调戏起了良家妇女。 傅明宪也是听了刚进军营的一个小子提了,说是他家一个堂姐失了踪,多方调查下才听人说他家堂姐是被这个小公子缠上了,之后便没了音信。他们平民百姓,人微言轻的,自然不敢上门讨人,只是苦了他堂姐的父母,急得差点去投河。 听到这样的话,傅明宪等人心里都拱了火,再让人一查,镇上不少人都言之凿凿地看到了,实在不是那小子信口雌黄。众人一合计,就打听到了按察使家小公子的动向,听闻他这日会出城,就埋伏在半道上等着截人教训一顿。 可眼下这情形傅明宪搔了搔后脑勺,一时也有些摸不准了。 “老大,怎么了”宋二看傅明宪不动,抄着手上前询问。 “宋二,你帮我看看,这里面的小子看起来多少岁了” 马车里确实是一个锦袍玉冠的小公子和一个肤白貌美的年轻女子,可这小公子未免也太小了些,坐在马车的软凳上,脚都挨不着地,脸上也是白白胖胖,一团孩子气。 宋二也是惊住了,片刻后才呐呐地道“这看着也就八九岁啊”说着他又绕着马车走了两圈,“没错啊,这是按察使家小公子的马车啊,跟咱们收到的风对的上啊” “不管了,”傅明宪摆摆手,“马车是他家的马车,侍卫是他家的侍卫,应该是不会认错的,先把人绑走再说” 宋二应了一声,带着人七手八脚地把人绑了起来。 绑完人,顾忌到马车里还有个小娘子,傅明宪就没让其他人上马车,只让宋二跟着自己坐在车辕上赶车,让其他人跟在马车后步行,一行人就这么往他们的秘密基地去了。 所谓的秘密基地,其实倒也不是多么隐秘的所在,而是附近郊外的一间民宅,乃是宋二家的资产,不过因为那里位置偏僻,一直没能租赁出去而闲置着,也就成了傅明宪等人外宿的落脚点。 马车缓缓地驶进了宅子的院里,宋二和人把小公子抬进了柴房。傅明宪则轻手轻脚地将马车里的小娘子抱进了堂屋,想着厢房里寒冷,傅明宪便指挥着宋二搬了一章软塌到堂屋来,将小姑娘放在了软塌上。 都安置妥当后,众人生了几个炭盆,脱了罩在夹袄外的玄衣,挨在一起烤火。 傅明宪看了一眼外头阴沉沉的天,搓着手想了会儿,还是让人搬了一个炭盆进去柴房,毕竟他们只是想教训人,还不想闹出人命不是。 众人坐定之后,傅明宪就去角落里捧来了两小坛酒,“喝些暖暖身子吧。” 宋二笑嘻嘻地接过,“老大居然还在这里藏了酒。”说着就先拍开泥封喝了一大口。烈酒入喉,把他辣得直吐舌头,众人哄笑,他毫不在意地哼了一声,又把酒坛子传给身边的人。 傅明宪抿了一口,也把酒坛子传了下去。众人分着都或多或少喝了一些,肚里暖了,身子也就慢慢暖活了过来。 “老大,我心里还是觉得挺不安的”宋二嗫喏着,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宋明宪心里也有些不踏实,他们劫来的小公子看起来年纪实在太小,这么小的孩子就能知道调戏良家妇女了怕是毛还没长全。 “是不是按察使家还有更小的孩子啊”有人提了一句。 宋明宪摸着下巴思考了起来,现任的这位按察使是今年入秋后才来上任的,众人的对他家的情况都不甚了解,只知道他出身自京城世族赵家。这种人家家大业大,不为外人道的事情也多,他们今日劫到的是他家的庶子或是私生子也未可知。 众人一时也想不出头绪,傅明宪烦躁地甩了甩脑袋,嘟囔道“要是衍思在就好了,他一定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听他提到自家哥哥的名字,宋二笑嘻嘻道“老大,要是我大哥在,咱们此行还能这么顺利么”他大哥最是知礼节、懂进退的了,肯定是不会让他们这么胡闹的。 傅明宪道“算了,都别想了,回头等那小子醒了再审问一番也就知道了。你们都在山上待了半宿,眼下身上可有什么难受的” 宋二等人虽然都是十几岁的年纪,却是常年待在军营里,跟着兵士们一起日夜操练的,这么一点辛苦他们倒也不看在眼里,便是素来最爱偷奸耍滑的宋二在身子暖和过来后,也没觉着哪里不好。 众人又分着胡饼吃了,便坐在炭盆前热热闹闹的说起话来。 玉琢是被说话声吵醒的,她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自己睡了十分舒适香甜的一觉。而这种舒适香甜的感觉,在她出宫后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而等她再睁眼,看到面前影影绰绰坐了一堆人,再回想起自己昏迷前发生的情况,她霎时就吓白了脸。 她颤颤巍巍地刚从榻上坐起身,便有一人发现了她的动静,立刻站起身走了过来。 玉琢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下意识地连连后退。 那人走到近前,却是格外的和气,温声道“小娘子,你醒了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感受到对方没有恶意,玉琢这才敢大着胆子抬头打量起来此时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看起来十三四岁的红衣少年,少年肤色不算特别白皙,但隐隐透出粉红的血色,一对儿浓眉十分英气,一对儿桃花眼却像夜空中闪亮的星子,比她见过的宫中的任何一位的妃嫔的眼睛还要好看。 玉琢愣了愣,而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把视线落在少年挺直的鼻梁和干涩起皮的嘴唇中间。 “是不是吓着你了”傅明宪见她久久不说话,越发放柔了语气,“小姐娘子别怕,眼下不会再有人欺侮于你了。” “是你们打跑了来劫车的歹人吗”玉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太确定地问道。她当时身在马车里,并不知道外头的具体情形,只听侍卫们说是遇到了劫道的宵小。眼前这些人看着都只有十几岁,自然不可能是能胆敢光天化日劫道的歹人可这些个半大孩子,怎么能有本事从那群穷凶极恶的人手里救出来呢她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 被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称作歹人,傅明宪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刚想解释一番,那边厢宋二已经一个健步冲过来,开腔道“这位姑娘,我们兄弟几个大冷天地好不容易把你救出来,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呢一口一个歹人,你骂谁呢” 玉琢也是玲珑心肝,闻言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当下脸色就越发惨白了。 傅明宪没好气地敲了宋二一个爆栗子,这个宋二,怎么就能这么不懂怜香惜玉 “你、你们”玉琢吓得完整话也说不出了。 而这时候,外头又跑进来一个半大少年,口中道“老大,柴房里那个小胖子醒过来了,嚷着要人给他松绑哩” 听到柴房松绑这样的字眼,一天之内遭遇过几回惊吓的玉琢眼睛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第2章 002 第二章 傅明宪见眼前娇娇弱弱、脸色煞白的小娘子被吓晕在了软塌上,浓眉倒竖对着门口来报信的人喝道“何明你干的好事”简直和方才那和煦温柔的样子判若两人。 何明被骂得愣了愣,也不敢还嘴,只嗫喏道“不是老大你让我看着柴房,说有个风吹草动就来回报的吗这李家小子的堂姐胆子也忒小了些”对上傅明宪凶的仿佛要吃人的目光,他的声音是越来越低,最终低如蚊呐,已不可闻。 骂他也是无济于事,这些个傻小子是半点儿怜香惜玉的心思也没有。傅明宪无奈地摇了摇头,把软塌上的玉琢调整了一个舒服地姿势,轻手轻脚地给她盖上了毯子,这才转身对何明道“走,去看看。” 宋二等人也站起身,傅明宪冲他们摆摆手,“你们坐着,我自己过去就行。” 出了堂屋,穿过院子,傅明宪刚走到柴房门外,就听到里面传来个软糯的带着哭腔声音道“你们是何人居然敢这般对我,可知道我的身份你们也太胆大妄为了,实在欺人嗝、欺人太甚” 听到对方努力装作威严却被哭腔和哭嗝出卖的声音,傅明宪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不过对方的身份还不明,傅明宪很快就忍住了笑意,故作严肃地板着脸,负着双手进了去。 这间宅子的柴房放置了柴火和一些杂物,那锦衣玉冠的小胖子就被安置在屋子正中间的稻草堆上。此时他见了傅明宪进来,圆溜溜的眼睛像受惊的小鹿似的警觉起来,脸上也努力做出一个凶恶的表情。 然而此时这个小胖子是被反绑着双手,伏在稻草堆上不能动弹、发上还斜插着几根稻草的狼狈模样,哭得发红的眼眶也在白玉盘似的小胖脸上格外显眼。 糟糕,又想笑了傅明宪偏过头,握拳到唇边轻咳一声再次成功地憋住了笑。 伏在稻草堆上的燕扶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少年神情变幻莫测的样子,心中也是警铃大作。当年他在皇宫中淘气的时候,她母后不止一次告诫过他,他要是再不听话,就会被妖精抓去吃掉。 他当时问她母后妖精是什么样的她母后高深莫测地道,妖精就是喜欢穿那种红的像血一样的衣衫,长得比常人都好看,但是又跟人不同,特别神秘,特别古怪,还特别爱抓鲜嫩的小孩子吃 难不成眼前这个就是燕扶扁扁嘴,努力把即将决堤的眼泪憋回了眼眶。 傅明宪又不禁皱起了眉,自己也没对这个小胖子怎么着啊,怎么他看起来那么害怕难不成自己的模样已经可怕到能吓哭小孩了 “喂,别哭了。我也没欺负你啊。”傅明宪苦恼地搔了搔头,这个小胖子是自己劫来的不错,不过自己想的是询问清楚这个孩子的身份再处置他,若他是个无辜的,自己也不会以大欺小啊。 但傅明宪始料未及的是,别哭这种安慰,对于一个惊恐到即将崩溃的孩子来说,无异于是压垮他心底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燕扶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他要回京城,回皇宫他才刚过完九岁生辰,还不想被妖精吃掉啊 傅明宪被他响亮的痛哭声吓了一跳,她打记事以来就没接触过比自己年纪小的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何明,何明,”束手无策的傅明宪扒拉着何明,“你家不是有个弟弟么你快哄哄他” 何明半大小子,虽有个年幼的弟弟,但哪里会哄孩子。不过傅明宪都开口了,他还是硬着头皮,蹲到了燕扶面前,“小公子,小少爷,你别哭了好不好我们也没想把你怎么着啊”何明努力地回忆着他娘哄他弟弟的语气,学着道“我给你买糖人吃好不好” 外头天色阴沉,室内光线昏暗,何明一张棱角分明、略显凶相的脸,在炭盆的火光映射下,在燕扶眼里显得越发可怖。 燕扶不敢哭了,死死咬住了嘴唇,哽咽得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何明,你快住嘴回来回来”傅明宪看情况不对,生怕眼前的小胖子吓得厥过去,赶紧出声喝止。 而就在这时,宋二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了,“老大,不好了总兵大人来了” “这么快”傅明宪变了脸色,也顾不上燕扶了,快步冲出了柴房。自己胡闹是没事,最多挨顿打,可宋二这些个人就不知道要面临怎样严峻的惩罚了,“你们都别愣着了,风紧” 然后她就看清了站在院子中央,一身戎装负着双手、面色严峻的辽东总兵傅峦远。 “扯、扯呼”剩下的两个字如蚊呐一般定格在了傅明宪的唇边。 “风紧扯呼”傅峦远气极反笑,“你倒是很讲义气” 傅明宪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蔫蔫地叫了一声“爹”。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傅峦远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对着堂屋的方向喝道“都躲躲藏藏的做什么全都给我滚出来” 话音刚落,堂屋里的其他人迅速出了来,和跟在傅明宪身后的宋二、何明一起鹌鹑似的,迅速在院中站成了两排。 “好,很好。”傅峦远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我傅峦远训练了多年的少帅军,在这里济济一堂,做出这样的大事,真不枉我多年心血” 宋二等人垂着头,闻言就齐刷刷单膝跪打地抱拳,呈请罪之姿。 傅明宪不怕自家老爹气急败坏,就怕他这样不阴不阳的。 “爹,你干嘛这么凶啊”傅明宪嘟囔着,其实也是膝盖发软,怕的不行,“我们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傅峦远是个炭火脾气,此时看傅明宪还不知道自己犯下什么大事的模样,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孽子,别以为你老子我不知道这整件事是谁的主意” “是我,是我您要怪罪就怪罪我一个人就成”傅明宪认错认得飞快。 “人呢”傅峦远吹胡子瞪眼了半天,见他们还不开窍,简直是气的一口老血梗在喉头。 “一个在堂屋里的软塌上,一个在柴房里。”傅明宪心里直打鼓。自家的老父亲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他既然能找到这里,便应该是了解了前因后果的。不过奇怪的是,傅峦远是最看不惯仗势欺人的,跟按察使司也十分不对付,照理说不应该这么生气啊 傅峦远脚步匆匆地进了堂屋,傅明宪和宋二等人大气都不敢喘地留在原地。傅明宪也不敢吱声,只是对着他们狂打眼色,示意他们赶快走。 宋二等人见傅峦远动了真怒,哪儿敢这么跑了呢,只能纷纷无奈摇头。 这给傅明宪愁的,恨不能亲手把他们赶出去。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突然又被堂屋里穿出来的一声怒喝给打破了 “小畜生人呢”傅峦远气势汹汹地快步折了回来。 “在里面啊。”傅明宪往后退了半步,回道。 傅峦远方才进了堂屋,没见到他要找的人,却只看到一个闭着眼的小娘子,以为是傅明宪诓骗于他。 不过傅峦远也不是蠢笨之人,联系到傅明宪之前的话,他本就难看的脸色就又铁青了几分,他家的小畜生不会 傅峦远脚步匆匆地往柴房去了 “要糟要糟”傅明宪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就把所有疑问串联了起来。为什么劫到的人年纪对不上,为什么他爹这么快就火烧屁股似的赶了过来,为什么他爹这么生气都是因为她打一开始就劫错人了啊而且是劫了一个身份十分贵重,贵重到他爹都没想过,会有人敢把他放到柴房的人 “宋二,宋二”傅明宪急的不行,火烧火燎道“快去把我姨母找来” 宋二本是不敢轻举妄动的,但看傅明宪急地变了脸色,连轻易不会抬出的姨母都抬出来了,也不敢耽搁,得令一声就往外蹿去了。 “你们快走,都走今天这事兜不住”傅明宪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其他人。 其他人虽然后知后觉地并不知道为何他们老大忽然这么如临大敌,却还是听了话,整齐划一地往外跑去。 不过几息功夫,院子里就只剩下了傅明宪一人。长长地呼出一大口气后,傅明宪视死如归地往柴房走去。 此时柴房里,傅峦远已经给燕扶松了绑,一口一个臣有罪地请着罪。 “贵人呐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要杀要剐您就怪罪我一个人吧可怜我上有老父,下无儿女,黄泉路下只能跟我那早逝的老娘作伴哪”傅明宪人还没到,先扯着嗓子干嚎起来。 燕扶惊魂未定的,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地一个激灵,差点步了玉琢的后尘直接给吓晕过去。 第3章 003 第三章 傅明宪一路嚎一路奔进了柴房。 燕扶已经被吓怕了,连连后退。 “闭嘴”傅峦远头疼得不行,简直是没眼看自家这熊孩子。 傅明宪本来还准备着抛开自尊心给跪一跪博同情的,不过对上了自家老父亲那冷刀子似的眼神傅明宪有理由相信,若是自己再做出一些让自家老爹觉得丢脸的事,傅峦远肯定非把自己给治出个好歹来。 “爹,我” 傅峦远又面色不善地瞪了过来,傅明宪识相地闭了嘴,一时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嘛了。而燕扶,听到傅明宪喊了爹,整个人又紧张了起来 傅峦远黑着脸瞪着傅明宪。傅明宪的样貌是随她娘的,只有一对儿英气十足的眉毛像极了傅峦远,傅峦远浓眉长眼,鼻子略有些鹰钩,左面脸颊还有一道可怖的蜈蚣似的疤痕,加上他常年在军中行走,威严十足,他此时这个模样在燕扶看来可谓是凶相毕露。 傅明宪被自家老爹看得抬不起头,正想不出应对之法,燕扶的惨厉的哭声便打破了安静。 傅峦远也不知道为何燕扶为何忽然又啼哭不止,傅明宪赶紧道“爹,您看到的,我可没欺负他” “殿下,”傅峦远连忙出声询问,“可是哪里不妥” 燕扶已经哒哒哒迈着小短腿跑出去了,一边跑还一边哭喊“来人啊,救命啊老妖怪和小妖怪要吃人啦” 老妖怪傅峦远在原地愣了片刻,傅明宪已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做的好事,还有脸笑”傅峦远又是一个眼刀子甩过去,而后便追着燕扶出了柴房。 傅明宪摸了摸鼻子,又不是自己骂的他,怎么还迁怒上了 傅峦远追到了院中,便看到他先前见过的在堂屋里睡着的小姑娘已经醒了过来,此时燕扶正抱着小姑娘大哭。 这叫什么事儿傅峦远太阳穴直突突,恨不能就地把傅明宪痛打一顿。 玉琢一边温声安慰燕扶,一边看向了傅峦远。傅峦远身着戎装,面目也十分有特色,所以玉琢几乎一眼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玉琢是打小就在燕扶身边的,极得燕扶的信任。在她怀里哭了一会儿,燕扶慢慢地也就冷静了下来。 玉琢见他已经停止了哭闹,用帕子轻轻给他擦了脸,而后便上前朝着傅峦远福身行礼,“奴婢见过傅总兵。” 傅峦远免了她的礼,上前对着燕扶跪下,沉声道“臣有罪,还请殿下责罚。” 外头青天白日的,不似柴房里那么阴暗可怕,燕扶镇定了不少,但仍心心有余悸地躲在玉琢身后,紧紧抓着她的衣摆。 玉琢轻轻抚着燕扶的后背,轻声解释道“殿下您看,不是什么妖怪呢,是傅总兵呀,您还记得娘娘之前交代您的话么” 燕扶是记得的,他母后说过的,辽东总兵傅峦远是她的远房表哥,是个值得信任之人。所以发生了那件事以后,他母后才去求的他父皇,把他送到了这里。临行前,她母后还不放心地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在外头要谨小慎微,防备小人,但对傅峦远,却是可以全心全意信任的。 燕扶从小就被保护的很好,就算是在皇宫那样的地方,仍然养出了天真烂漫的性情。但他十分恭顺听话,他知道他母后是不会骗他的,所以知道了傅峦远的身份后,便从玉琢身后走了出来,用仍然带着几分鼻音的软糯声音道“傅总兵,你起身吧。” “臣有罪。”傅峦远仍然身姿笔挺地跪着,“还请殿下责罚。” 燕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转头看向玉琢。玉琢便解围道:“今日之事,想必傅总兵会给殿下一个交代。眼下殿下惊魂未定,傅总兵还是先安排殿下前去休息吧,其余的事再从长计议。” 傅峦远略一沉吟,站起了身,“臣已经安排了人来接驾,马车就停在外头。” 玉琢又福身道过万福,带着燕扶往外头去了。燕扶怕透了方才那间昏暗的柴房,听到终于能从这里离开了,迈着小短腿走得比平时快了好几倍。 傅明宪猫在柴房门口听着他们说话,见燕扶和玉琢已经离开了,不觉就松了一口气。不过她也没能松快多久,因为傅峦远站在原地没动,显然这件事今天还不会就这么结束。 两人僵持了片刻,傅明宪终于妥协,磨磨蹭蹭地走到了傅峦远跟前,“爹” 傅峦远冷哼一声,伸手就去解腰间的佩剑。 傅明宪时时刻刻注意着他的动向呢,一看他动了,立刻转头就跑。 “小畜生,你跑什么”傅峦远怒不可遏。 傅明宪头也不回道“爹,您就我一个孩子,可千万冷静些” 这宅子拢共就这么大地方,屋里肯定是不能去的,进去了就等着被瓮中捉鳖,傅明宪在院子里绕着树跑了两圈,然后就足尖点地,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树。 傅明宪拎着剑鞘在树下怒道“小畜生,给老子下来再不下来老子打断你的腿” “爹,有话好说,您别动手啊孩儿知道错了,可孩儿也不是故意要冒犯殿下,孩儿只是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时粗心大意才劫错了人不是” “少跟老子狡辩”傅峦远懒得多说,也没了耗下去的耐心,“就最后再问你一遍,你下不下来” 傅明宪为难了,傅峦远这是动了真怒了,要是不下去,傅峦远说不定怎么加倍罚自己。可这要是下去吧傅明宪看了看傅峦远手上那十几斤的玄铁剑鞘,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就在这进退两难之际,一个柔柔的女声从门口传来,打破了僵局 “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门口站着一个三十来岁面目柔和的妇人,梳着一个巾帼发髻,髻上包着一条淡茶色轻纱头巾,身着一件家常的天青色棉褙子,下头是一条竹青色马面裙。正是傅峦远的小姨子宁语兰。 傅明宪如蒙大赦,大喊一声“姨母”。 宁语兰柔柔一笑,慢慢上前“傻孩子,在树上干什么呢仔细摔着。” 傅明宪立刻委屈巴巴地告状,“爹要拿剑鞘打我哩。” 宁语兰又看向傅明宪,虽未说什么,眼神中却已经带出了几分责怪。 傅峦远哼声道“你别给这个小畜生求情这个小畜生冒犯皇家威严,犯下大错,眼下还敢上树,不知悔改,违逆父言,不忠不孝,可不该好好教训一番” 傅峦远气的不轻,语气不善。宁语兰却依旧云淡风轻,轻柔地道“姐夫,明宪是什么性子,咱们都十分清楚。明宪虽有些冲动,却是光明磊落,明辨是非的好孩子。就算犯错,也不是有心为之。眼下既然错已铸成,咱们该想着该怎么善后才是,而不是这般疾言厉色地惩罚孩子。至于这上树,我想着也不是她不知道错,而是您眼下这模样实在有些吓人”她的视线落在傅峦远手中的玄铁剑鞘上,“您这一剑鞘下去,便是寻常男子也吃不住。圣人有言,小走大受,明宪这也不算违逆不是” 傅峦远行军打仗上是把好手,却不是那等能言善辩的,宁语兰不徐不疾的一番话,把他一肚子准备用来骂傅明宪的话都噎回了肚里。 看到自家老爹那吃瘪的模样,若不是此时双手扒着树,傅明宪都想给宁语兰鼓掌了。 “还有您这一口一个小畜生的,”宁语兰继续道,“咱这辽东谁不知道明宪是姐夫的孩子您这是骂她还是骂自己呢还是说您连带我九泉之下的姐姐都一并骂了”她顿了顿,神色中带上了几分哀戚,“您虽把明宪带在身边如同男孩教养,但她到底是个如珠似玉的女孩儿。她现在大了,您还像今日这般不留情面地骂她打她,教姐姐知道了,她又该何等伤心呢” 宁语兰的逝去的姐姐,也就是傅峦远的原配宁氏,是傅峦远的软肋。提到了她,傅峦远烧到头顶的气焰立刻就低了下去。 傅明宪从善如流地哭道“娘,您走的早啊,孩儿好想你啊。若是您还在,孩儿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爹也不会这么不满孩儿”说着便从树上下了来,噗通一声跪到傅峦远面前,继续哭道“爹,您打死我吧,好让我去九泉之下和娘团聚” 傅峦远脸色铁青,额头青筋若隐若现,他重重呼吸几下之后,终于还是一言不发地调了头,往宅子外去了。 傅明宪一边捂脸恸哭,一边透过指缝看着她爹走远。等到傅峦远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傅明宪才止住了声,往后一歪坐到了地上,一面抬手擦汗,一面庆幸道“姨母,幸好有您啊” 第4章 004 第四章 宁语兰把傅明宪从地上拉了起来,用帕子掸着她身上的尘土,“我才刚跟你爹说,你一个女孩家如今已经大了,你怎么还这般作态” 傅明宪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多年习惯嘛,一时也改不了了。” 宁语兰无奈叹息一声。照着京城官宦人家的习惯,女孩儿十五六岁就要准备出嫁了。傅明宪十二岁了,在京中也是该说亲的年纪了。且傅明宪发育得比同龄女孩儿还要好些,已经是纤腰长腿,隐有几分少女姿态,站在宁语兰身边也只比她矮了半个头。但她却是一身松松垮垮的男装,成天混迹在军营里,哪有半点儿女儿家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假小子。 想到这里,宁语兰就越发惋惜当年姐姐病逝,自己和母亲没有坚持把傅明宪接到身边只教养,而是任她由傅峦远这般胡乱带大。 “姨母,我惹您不高兴了”傅明宪看着宁语兰低眉不语的模样,一时也有些忐忑。 宁语兰笑了笑,抬手将她额前凌乱的发丝捋到耳后,“没有呢,姨母只是在想事情。” “姨母的行装和打点得如何了可定好了回京日期”傅明宪问。 傅明宪的母亲出自京城百年世家安国侯府。安国侯夫妇孕有一子儿女,长子当年在战场上屡建奇功,威震四海,也让安国侯府的声望地位更上一层楼。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安国侯世子十三年前奉当今之命出海的时候,遇到了意外,一整条船都不见了踪影。当今耗费巨大人力物力多番海外寻常,却依旧杳无音信。祸不单行,两年后,傅明宪的母亲因病去世,安国侯夫妇几年之内接连痛失一双儿女,心情悲痛之余身子也是每况愈下。 那时候的宁语兰已经说好亲事,但因为是侯府幺女,安国侯夫人有心多留她两年,那会儿便还没有出嫁。因为家中变故,她不放心背痛欲绝的父母,亲事也耽搁下来。后来她年岁渐渐也大了,宁语兰干脆自己做了主,退了那桩高门的亲事,改为招婿入赘。 从此,安国侯府的主持中馈、掌管家业的担子便落到了宁语兰身上。宁语兰是家中幺女,自小得到全家宠爱,本是与世无争、天真烂漫的个性,却也在这么多年的磨砺中长成了一副坚强的性子。每年她也会抽出一段时间,代表安国侯府来探望傅明宪。 这回她本是准备在辽东过年,想着等开春后说服傅峦远,将傅明宪带回京城的,但月前传来安国侯夫人身体不适的消息,宁语兰得了信儿,便准备先提前赶回去和老人家过个团圆年。 安国侯夫人缠绵病榻,虽每日都在用上好的药材将养着,但到底是思念一双逝去的儿女,年岁又大了,情况总是好好坏坏的。宁语兰不由就叹息出声,“你外祖母的身子这些年来一直不大好,你要是能跟着姨母回去,想来她一定会很高兴。” 傅明宪四岁的时候,傅峦远接任辽东总兵,来到了这苦寒边关。算起来,除了宁语兰,她也有八年没见外祖家的亲人了。随着年岁的渐渐长,外祖家留在她脑海里的儿时记忆也越来越模糊。不过她到底还是记得外祖父和外祖母对自己都是极慈爱的。 “这个得问我爹哪。”傅明宪用脚尖扒拉着地上的石子。 宁语兰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去,“嗯,不急,我回头再找机会和你爹谈谈。” 两人走到宅子外,并不见傅峦远和他随行之人,想来他已经送那贵人去安歇了。 宋二见了她们出来,也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跑了出来,关切问道“老大,你没事吧我方才看总兵大人出来的样子凶的要吃人似的。” 傅明宪笑道“算你小子机灵,及时将我姨母请了过来,我没事儿。” 宋二嘿嘿一笑,道“老大没事儿就好。”说着眉头又皱了起来,“老大,那咱们还回军营吗” 傅明宪搔了搔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宁语兰道“明宪,姨母这几日就要动身了,不如你在城里陪姨母住上几日” 傅明宪知道她姨母是怕自己回去受到责罚才这般提议,不过她看了看宋二,想着自己虽有办法躲了去,但她那些少帅军的兄弟却是必须回军营的。这事儿是她带的头,没道理让旁人代她受过,所以思索半晌后,傅明宪还是摇头道“不了,我还是先回去吧,等过两天我再来陪姨母,到时候再给姨母践行。” 看她自有主意,宁语兰也不强迫她,点头道“那你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就让人来城里通知我。” 姨甥俩说了会儿话,傅明宪就带着宋二坐上宁语兰安排的马车,往军营回去。 此时他们身处凤凰城的郊外,距离辽东驻军驻扎的军镇有几十里。 傅明宪和宋二都是会驾车的,两人轮流驾车,一个多时辰后就到达了军镇。 军镇,也就是军事要冲驻军及其家属和所辖人口所在的地方,镇上的居民和军队都有一定的关系,虽不能和凤凰城的繁华相比,却也是店铺林立,热热闹闹的。 傅明宪和宋二身份非凡,镇上的居民都认识他们。他们到了镇上,不少人都善意地和他们打招呼。傅明宪稍一打听,就打听到了被他赶跑的何明等人的所在。 果然如她所料,何明等人没敢回军营,也没敢回家,此时正扎堆在那家他们常去的茶棚里。 傅明宪赶着马车,驾轻熟路地就往茶棚去了。 何明等人都一筹不展的,一方面担心傅明宪,一方面是担心自己,连带着他们平时抢着吃的、茶棚里卖的茴香豆都吃得不香了。 傅明宪到的时候,看何明等人跟斗败的公鸡似的蔫着,不由笑道“怎么了一个二个眉毛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了。” 众人见了她安然无恙的,眼睛都亮了几分。何明第一个颠儿着上前,“老大,二哥你们都没事儿,太好了” 傅明宪扔了缰绳,从车辕上跳下来,道“没事没事。倒是哥几个怎么都哭丧着脸我还没死呢。” 何明笑道“老大说什么呢,你肯定能长命百岁啊。” “就是,就是。”其他人纷纷应和。 “大伙儿也别都丧着脸了,”傅明宪懒洋洋道,“都饿了半天了,我带你们吃饭去。” 眼看着快过年,傅峦远给少帅军的半大小子们放了两日假。前一日晚上众人简单地用过夕食后就在土地庙碰了头,半夜里就往凤凰城外赶,去往官道旁的山坡埋伏起来了。到了这会子天已大亮,大家肚里自然都唱起了空城计。 傅明宪一直都是这些个人里的领军人物,见她这样若无其事的态度,众人就跟吃了定心丸一样放下了惴惴不安的心。又一听她说要请客,也不客气,起着哄要吃这家的牛肉面,那家的炸油饼。 傅明宪摸了摸怀里她姨母给的私房银两,大方地挥手道“不吃那些个,带你们酒楼去” 军镇上就一家酒楼,叫做汇贤楼,是凤凰城首富开的,菜色琳琅,要价不低。平时也就是那些个军官场面应酬和居民们遇上大喜事才会去上一次。 傅明宪身边这些个小子,年纪最大的宋二也就十四岁。他们年纪小,性子又都有些跳脱,平时在军营也没有使钱的地方,家人都不怎么放心给他们银两。所以他们几个身上别说银两,就是铜钱也没两个。平时别说去酒楼,就是零嘴儿也没的多吃。 此时听到下馆子,众人不禁欢呼一声,拱着傅明宪就往汇贤楼去了。 汇贤楼坐落在军镇最繁华的街道上,但因为价格昂贵,客人并不算多。 傅明宪也是第一次在没有她爹的陪同下来到这里,小二却是认得她的,热络地一口一个小将军喊着。 众人上了二楼,分了三桌坐下,小二上了茶水,开始介绍起特色菜肴。 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们这个年纪正是能吃的时候。傅明宪也不吝啬,随便看了看菜单,就让小二上了里头最有名的七八道肉菜,再上了两道蔬菜,最后要了一大盆阳春面。 众人也不跟傅明宪客气,菜一上来就抡圆了膀子疯抢,没多会儿桌上的菜盘子就一扫而空。众人吃了一肚子肉,再吃上几筷子这时候难见的洞子货蔬菜,最后呼哧呼哧吃下一碗热乎乎的阳春面,都不约而同舒服得直叹气。 傅明宪胃口小,吃的倒不如他们多,可是看着他们那么餍足的神情,心里也是熨帖无比。下去结了账后,傅明宪收起笑脸,摆正了脸色,对他们道“哥几个都吃好了”得到众人肯定的答复后,“那我可有话说了。” 她难得这般正经,众人不禁都紧张起来。 傅明宪正踌躇着怎么开口,何明试探着道“老大,可是结账的银钱不够”说着他摸遍全身,抠抠搜搜掏出十几个铜板,“我身上就这些了,你都拿去,兄弟们再凑凑。”其他人也都开始摸口袋的口袋,掏鞋底的掏鞋底。 傅明宪无语地摆手道“不是这个” 宋二把桌上的铜钱一抄,塞回何明的怀里,“你别自作聪明,听老大说” 傅明宪清了清嗓子,“咱们这回捅了大篓子,咱们劫到的那个不是什么按察使司的家的公子,而是”她伸手指了指头顶,“是上面来的。” 傅峦远是辽东总兵,统领一方驻军戍守边关,只听从当今一人之命。傅明宪提了上头,众人也都立刻明白过来,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冷气。 沉默了半晌,傅明宪又叹息道“所以这事儿哥几个都把自己摘干净,就说是我以身份压人,强迫你们来的。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命行事。” 众人为难道“老大”傅明宪虽然身份贵重,但跟他们交往从来是平辈兄弟似的,哪里用过权势逼迫他们。傅峦远是个秉公执法的,他们这回闯了这么大的祸,若是全推在傅明宪一人身上,傅峦远肯定不会手软,要数罪并罚的。 “听我的”傅明宪神情坚定,“都听我的。” 第5章 005 第五章 辽东驻军主帅军帐里,傅峦远正一脸凝重地坐在上首。 而他面前,是他两位吵得不可开交、辩得面红耳赤的下属。 参将何重相愤愤不平道“当今自己处理不好家事,就把小儿子往我们这里塞。圣旨前一天才送到,他儿子隔天就到了,也不提前知会的,就这么不容拒绝地把人塞进来。他皇帝老子把我们戍边重地当成了什么慈幼局” 相比之下,副总兵宋浩天就冷静很多,他劝道“老何,你这话就不大对了,咱们食君之禄,理当担君之忧。你也说咱们这里是戍边重地,也是苦寒之地,三殿下千金之躯,今上若是还有办法,也不会将他送到这里。” 何重哼声道“怎么,照你这么说,咱们还得感恩涕零,感谢当今给了咱们一个表现机会” 何重是靠着军功升上来的,早年就开始跟着傅峦远南征北战。当年傅峦远调来辽东的时候,军中都说以何重的功绩和傅峦远对他的信任,这副参将的位置非他莫属。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皇帝前脚把兵符给了傅峦远,转头就塞了宋浩天这个副总兵进来。 宋浩天和他们这些个出身不显、只能用命博前程的将士不同,他出身自兵部尚书府,是现任兵部尚书的独子。宋浩天熟读兵书,胸有沟壑,加上出身名门,从少年时期起就是一路顺风顺水。所以何重等人对他一直是面服心不服,也就是这几年相处下来,看宋浩天和一众将士同吃同住,身先士卒的,关系才缓和了几分。 “老何,我不是这个意思。”宋浩天被他这语气冲得也带上了几分怒意,“只是我想着,今上这么做,肯定也是无奈之举,也是对咱们的信任之举,咱们不能因为这件事儿而对今上心怀怨怼” “哼,对当今心怀怨怼”何重补不阴不阳道“这么大的罪,宋副总兵张口就来,末将也不敢当” “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你” “好了都别吵了”一直没出声的傅峦远终于忍不住拍了桌子。 何重和宋浩天都闭上了嘴。 傅峦远看了眼何重,“老何,子尤说的在理。咱们为人臣子的,听从君令就好,圣旨都已经下了,人也到了,咱们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何重没吱声,只是仍然显得意难平。傅峦远知道他这是在为自己抱不平。 当年先太子暴毙,先帝惊闻噩耗,驾鹤西归。朝中陷入九王之乱。当今不是最有权势的,也不是最有谋略的,却是最幸运地得到了傅峦远、何重等人的鼎力相助,这才最终夺嫡成功,坐上了皇位。 然而当今皇位坐稳没多久,就找了由头,明升暗降,把傅峦远和何重等人发配到了这苦寒之地,戍守边关。何重等人一直和宋浩天不对付,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他们觉得当今都这么对傅峦远了还是放心不下,特地在傅峦远身边安插了宋浩天这个眼线。 而如今,皇帝居然不知道为什么,把自家的小儿子塞到了他们这儿,也不怪何重多想。 “好了,老何,咱们走一步看一步,不用这么发愁。”傅峦远亲厚地拍着他的肩膀,“你也别摆张臭脸,倒好似我让你受了什么委屈,回头我那妹妹又要来找我讨说法。” 何重的妻子白氏,是傅峦远的义妹。他俩的婚事也是傅峦远撮合的。白氏的爹当年在军中提携过傅峦远,只是运道不大好,年纪轻轻就因公殉职了。后来傅峦远认了白氏的母亲为义母,对白氏母女多有照顾,后来傅峦远看何重也是多年来也是孤零零一个人,就撮合他们走到了一起。 白氏这个人是个心直口快的炭火脾气,对傅峦远这义兄也不惧怕。有时候何重因为一些公事不开心,她就敢吵上门来跟傅峦远讨说法。 提到白氏,何重脸色也松快了几分,道“既然大人都这么说了,末将也就不再多言。” 傅峦远又笑着捶了他肩膀一拳头,“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儿,我自有思量。”说着话,傅峦远余光就发现军帐门口探进了一张笑脸。 傅明宪和她爹对上了眼,也不躲藏,大大方方地进了来“叔叔们说事儿呢我可有打扰你们” 傅峦远收起了笑,板着脸道“你还知道回来” 傅明宪点头如捣蒜,“知道知道,这不是没有跟着爹您后脚就回来了吗” 傅峦远冷哼一声,又坐回了主帅的位置。 宋浩天和何重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知道傅峦远一大早亲自出去接人,回来后脸色就不大好看。此时再看傅峦远铁青的脸色和傅明宪脸上那谄媚的笑意,心里也就有了些数。 傅明宪噗通一声就给跪下了,傅峦远虽然把傅明宪当成男孩子教养,但还知道给她留几分颜面。他对着宋浩天和何重挥手道“方才的事咱们容后再议,你们都先去忙吧。” 傅明宪可怜巴巴地看着宋远山和何重。她是在两人眼皮底子底下长大的,宋浩天和何重自然于心不忍,有心帮她求情两句。然而还不等他们开口,傅峦远已经先发制人道“都下去,不许给她求情。” 傅峦远平时再平易近人,但到底时宋、何二人的上司,眼下他们也不便说什么,只能就这么退出去了。 救兵都走了,傅明宪也就认了命,垂头丧气地垮下了身子。 “给我好好跪着有本事了傅少帅,调动少帅军去报私仇今天是我去的及时,没有让你酿下大错下回呢下回你还有这种好运气你是不是觉着你老子我命太长了,想给我气短点” 傅明宪挺直背板,也不敢争辩,任由傅峦远教训。 傅峦远气势汹汹说了一大通,看她跟锯嘴葫芦似的受着,没像平时那样油嘴滑舌的,便也知道她心里应当是明白今日这件事的严重性的,这气倒是消了几分。 “其他人呢你前头把他们都支开了,这会儿他们还躲着” “没躲呢,是我不让他们进来的。这个事儿吧,它主要责任在我身上,是我逼着他们去的,也是我放的迷烟,我绑的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以为我带他们去玩呢。您看我这始作俑者都来伏罪了,就没必要牵连他们这些个无辜的不是” 傅峦远要真能被她这三言两语骗了去,那这辽东总兵还真是白当了。“你就准备自己把祸都背上身你就吃准了我不能拿你怎么样” “爹您说啥呢,”傅明宪讪笑,“本来就是我出的主意,眼下我不是跪着给您请罪呢么。您要打要罚,我都毫无怨言。” 傅峦远摸着下巴,眼中精光一闪,“认打认罚,毫无怨言,真的” 傅明显信誓旦旦,“真的” “前几天下了好大的雪,听说军镇上不少居民的屋子都被压塌了。你看” 修葺房屋可是个吃苦活儿,尤其还是在滴水成冰的时节里。不过傅明宪还是立刻抢着话道“我去我去,爹您给我拨些银子,我去雇工匠,连夜就给人修去。” “眼看快过年了,镇上不富庶的那几户人家家里怕是揭不开锅了,这年估计也过不好” “咱们军营里不是还有些余粮吗我这就挨家挨户给送去。” “嗯,”傅峦远赞同地点着头,“上个月咱们和鞑子交锋,折损了不少士兵,他们的家眷想必眼下不好受。” 傅峦远额头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她爹说的可没有一桩容易事。不过眼下她却还是只能咬牙道“那我就代表爹,亲自抚恤慰问去。” “行吧,”傅峦远挥了挥手,“我儿有心表现,为父就给你这个机会。事情繁多,你这就去支银钱,搬米粮,速速行动起来吧。” “得令。”傅明宪抱了抱拳,站起身就往外走去。她爹太狠了,真的狠,这些事情处理完不瘦她个斤也得脱层皮,比直接打她军棍还狠 “老大,怎么样了总兵大人怎么说” “老大,你这是要挨多少军棍” 宋二和何明等人都在军帐外等着她,见她出来了便争先恐后上前询问。 傅明宪苦笑“还好呢,没说要打我。” 众人刚长呼出一口气,却看傅明宪往账房那儿去了。 “老大这是干什么你也累了一天了,怎么还不回去歇着”宋二跟了上去。 傅明宪摆手道“爹吩咐了一些事情让我去办。你们都散了吧,我这会儿没心情跟你们说话。”说着也不管他们径自去了。 “老大这好像是遇到了比打军棍还严重的情况。”宋二眼尖,已经瞧出了不对劲。 何明用手肘捣了捣他,“找你哥去,他肯定能问出什么来。” 他们这些个人从小就一块儿长大,但最能和傅明宪说得上话的,还是宋二的大哥宋衍思。 宋二一拍脑子,立刻往他爹和哥哥所住的军帐飞奔而去。 第6章 006 第六章 管理军中开支账目的是孙先生。孙先生在傅峦远十几岁还在读书只那阵就当了他的书童,后来就给傅峦远当管家,最后一路跟到辽东当起了整个军营的管家。 傅明宪到的时候,孙先生正在打着算盘。见她来了,孙先生便停止了手上的活计,站起身端端正正给她行礼。 傅明宪侧身避过,“孙叔客气了。刚爹给我下命令了,让我出去干活儿去,我来支银子的。” 军中的银钱只有傅峦远和宋浩天、何重等人有资格调用,傅明宪拍了拍脑子想起来他爹没有给他手令,“我这脑子。孙叔等我片刻,我去找爹取个手令。” 孙先生摆手道“少帅客气了,大人回来后已经下过命令了,您可以直接取走的。” 合着她爹早就想好怎么整治她了少了一趟腿脚工夫的傅明宪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蔫蔫地领了银票,又去库房点好了米粮,傅明宪又回了自己帐子收拾几身换洗的衣裳。 傅明宪小时候身边是跟着丫鬟奶娘的,她娘身子不好,她不足月就出生,打娘胎带了一些不足之症,母女俩整日里都病恹恹的。后来她娘去了,她大病一场,她爹请遍名医把她治好了,回头就把府里服侍的奴婢都遣散了,只把她当男孩儿养起来。 还别说,她这些年跟着军中小子摸爬滚打的,身子骨越来越健朗,动手能力也是越来越强。 不消片刻,傅明宪已经打好了包袱,将银票塞进了贴身小衣的口袋。 正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了门口轻缓的脚步,刚偏头过去瞧,就见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已经撩了帐帘走了进来。 傅明宪面上一喜,道“衍思,你来了,可是来为我送行” 宋衍思是副总兵宋浩天的长子,眼下十五岁的年纪,面容俊朗,身形颀长,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是个有些瘦弱的翩翩少年郎模样。宋衍思的眼神在她打好的包袱上停了停,道“你这是准备出发了” 傅明宪想着马上要好一阵子不在军营里,也没有急着往外去,而是走到小泥炉边给他倒茶,“嗯,出去帮爹做些事,十天半个月就回来了。我不在军营的时候,还麻烦你多照看宋二他们一会儿,省的他们闯了祸没人收拾烂摊子。” 宋衍思道“嗯,我已经听说了。”说着话他的眉头不觉已经紧皱起来,傅峦远让傅明宪做的那几件事都极其麻烦,极费手脚工夫,别说傅明宪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女孩子,便是寻常人,也得吃上好些苦头。 “别愁眉苦脸的,”傅明宪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将泡好的热茶递到他眼前,“我犯了错,爹没打我,只让我出去历练一番而已,不碍事的。” 宋衍思接过茶杯抿了一口,“你自己小心些,若是遇到什么麻烦不愿向大人求助,只管托人带信给我,我来帮你想办法。” 宋衍思身子不大好,不曾跟着傅明宪等人胡混,却是他们这些人的智囊,过去许多次,都是他想办法帮他们描补过去。不过此番事关重大,傅明宪不想连累旁人,便没有找他帮忙。 傅明宪嗯了一声,抄起床榻上的包裹背到背后,摆手道“那我这就出发了,你别送了,回头见” 宋衍思看着傅明宪哼着小调,脚步轻快离开的模样,神情也柔和了几分。她就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 傅明宪背着包袱出了营帐,就看到宋二等人已经背着米粮等在外头。 “你们这是做什么”她吃惊不已。 宋二笑道“我大哥说了,咱们当兄弟的,本就该同甘共苦。老大你虽然担下了罪责,但兄弟们也不能置身事外不是。大人吩咐的事那么辛苦,我们去给你帮忙呀” 傅明宪刚想说什么,又听何明道“就是,老大,真要让你一个人去了,我爹娘回头指不定怎么收拾我呢。你就让兄弟们出出力吧。” 其他人自然纷纷应和,正说着话,宋衍思也跟了上来,帮腔道“你头一遭出去做事,身边带几个得力的人总是好的,不用担心大人那边,我自会去说。你就只管把事做好做漂亮,将功补过,大人也就不会纠结这些细枝末节了。”说着话,宋衍思就解了身上的狐裘披到了傅明宪身上,“万事小心,早去早回。” 傅明宪眼眶发热,“外头冷,你快进军帐去吧,不用送了。”说着回头意气风发地对着宋二等人一挥手,“兄弟们,咱们走” 宋二和何明见她没有再坚持赶自己走,都笑着响亮地应了一声是。一行人就这么嬉笑着坐上了去往军镇的马车。 何重的妻子白氏刚从河边洗好了衣服过来,正好看到载着傅明宪等人欢声笑语地马车离开,再看宋衍思穿着一身夹袄站在空地上目送他们,就上前笑道“明宪他们又出去玩了衍思,你怎么没有跟去” 何重跟宋浩天虽然不对付,但长辈的恩怨不牵扯小辈,何重和白氏等人对宋家兄弟还是当成自家子侄般疼爱的。 宋衍思略一沉吟,突然有了主意。 白氏看宋衍思低眉不语,想着这孩子身子骨弱,不能经常跟着傅明宪等人一块玩,心里说不定正难受着,自己方才怕是说错了话。 “婶子说错话了,这寒天冻日也没什么好玩的,你没跟着他们瞎胡闹才是对的。外头风大,你快回屋去。” 宋衍思抬头对她笑了笑,“婶子没说错呢,这寒天冻日的,确实没什么好玩的。”说着他幽幽叹了口气,“何况明宪他们也不是出去玩的,是去挨罚的。” 白氏奇怪地咦了一声,“出什么事儿了你仔细给婶子说说。” 主帅营帐里,傅峦远正在安安静静地看着公文。 不过他心里也有些不安心,时不时看一眼外头的天色,想着这会儿自家那兔崽子应该已经出发了。 正当他出着神,就听咚的一声,面前出现好大一个洗衣盆。傅峦远一抬头,就看到了面色不善的白氏。 “你这是做什么”傅峦远不悦地皱起了眉,他桌上的可都是文书,白氏这一洗衣盆下来,可不都弄湿了。 别人见傅峦远皱皱眉,那可都是逃都来不及,偏白氏一点儿也不怕他,指着他的鼻子就骂道“好你个傅总兵,寒天冻日指派自家孩子出去受苦我就问问你,明宪是你亲生的还是皇宫里出来的那个是你亲生的我嫂子不在,你就念着旧相识的好,不把她的孩子放在心上了是不是” 这说法今儿个傅峦远已经听到过两回了,可话从白氏嘴里说出来却是格外扎心。 当今有过三任皇后,三任皇后各产下一子,眼下被送来的燕扶,就是现任李皇后生的。李皇后把儿子送过来,倒也不是平白无故就对傅峦远格外信任,而是因为她李家和傅家是姻亲,李皇后云英未嫁那会儿,跟傅峦远就是旧识,按理说还要喊傅峦远一声表哥,从前京城甚至还有过两家要联姻的传闻。 不过白氏不知道的是,当时傅峦远只是傅家一个不受宠的庶子,就算两家联姻,又哪里轮得到他。也就是后来傅峦远得了势,京中那些爱嚼舌根的人才编排出他跟李皇后有旧的传闻。 傅峦远气的拍了桌子,“你放肆” 白氏被她唬得退后了半步,转念想起来自己的初衷,又挺着胸脯上前道“傅大人,您这么个做派,小妇人可当您是被戳中痛脚,恼羞成怒了” 白氏素来是个混不吝的,傅峦远并不同她一般见识,“你有事说事,没事家去” 白氏哼哼道“我要说什么事,傅大人心里就没点数” 她一口一个傅大人的,给傅峦远叫得头疼的不行。 “小兔崽子自己犯的错,冒犯了三殿下。虽说我已经给赔了不是,三殿下并未追究,但我总不能徇私枉法,就这么轻轻放过她吧” “明宪才几岁,他们小孩儿胡闹,怎么到您嘴里就变成什么大罪了”白氏大嗓门嚷嚷着,“她还小呢,犯了错您说说她不就完了,犯得着这样吗” “她都十二了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就上军队扛枪了” “她能跟你比吗她她”白氏压低了声音,“她不是个女孩儿嘛” “我傅峦远的女儿不会比男儿差什么” 白氏嘀嘀咕咕地说了好大一会儿,傅峦远这回偏就铁了心了,任她说干了嘴皮都没用。末了,白氏只能恨恨地跺了跺脚,“孩子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跟你没完” “哪里来的孩子们”傅峦远吃了一惊,“我让明宪一个人去的。” “孩子们讲义气,怎么会让明宪一个人过去早就一帮子人都去了。”白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傅大人难不成还要治孩子们一个擅自行动,不服军令的罪” 傅峦远见白氏这气得不行的模样,丝毫不怀疑若是自己现在把其他人召回来,白氏肯定要把自己这军帐拆了所以素来不畏强权的傅总兵有些怂怂地道“我这不是担心孩子们的安危么” 白氏冷哼道“都是军中的男孩儿,吃这点苦什么。我家小明也去了,我都不紧张,您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她前头心疼傅明宪心疼得不行,这会子倒对自家儿子出去受苦不以为意,傅峦远被她这偏心偏到身子外的说法弄的十分无语。两人掰扯了好一阵,白氏的嗓门一阵高过一阵,傅峦远耳朵都震得发疼。 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没多会儿宋浩天的夫人蒋氏也来了。蒋氏可是出身世家的小姐。她知书达理,温柔贤惠,不像白氏那么扯着嗓门直嚎,却是见了傅峦远就捏着帕子哭起来。哭傅明宪那早逝的娘,哭傅峦远这狠心的爹,哭傅明宪这可怜的孩子 傅峦远被她哭的一个头两个大,又不能像对付白氏那样吼回去,只得忍着心头无奈,好声好气地同她解释。 这日接下来的时间里,游击将军、坐营官、守备、把总、提调官的夫人们一个个来了主帅营帐,她们都是有品级的武官的家眷,傅峦远也不能把她们拒之门外,只得一个一个应付过去最后终于缴械投降,做下保证,只要傅明宪吃不得苦,让人带信回来求助,他就让她回来。 这些个夫人们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这才不再纠缠,纷纷回去了。 人都散去以后,外头天色也暗了下来。傅峦远靠在椅背上,觉得这大半日的功夫过得比平时一个月还漫长。 “大人,您还好吧”守门的士兵进来给他点了灯,见他面色不好,便出声询问。 傅峦远摇了摇头,“没事。”他只是在后悔,为什么要挑这家眷可以进出军营的时候处罚自家那个小兔崽子。 “那小的告退,大人有事再吩咐小的。” “你等等,”傅峦远耳边安静下来了,也能思考了,这会子发现不大对劲了,“你去查查,今日来的那些个女眷都和谁说过话了。”若是没人通风报信,她们哪儿能这么快收到风,难不成个个都是千里眼、顺风耳 未几,那个士兵就打听回来了消息。原来是宋衍思一个个军帐串门去了 第7章 007 第七章 辽东的天气比不得京城,燕扶和玉琢初到凤凰城的时候还不觉得,等到了军营里,那种不适感就越发厉害了。 燕扶身为当今皇后的独子,打小就过的就是锦衣玉食,花团锦簇的日子。眼下他们此番出京,为了掩人耳目,轻车简行,除了一干侍卫意外,就只让玉琢一人随行。 外头的吃住都不能和宫里相提并论,尤其是这军营里吃的住的都十分简陋,别说燕扶皇子之尊,就是从小服侍他的玉琢都没有吃过这样的苦。 燕扶金尊玉贵的,出宫不到一月,已经消瘦了一大圈。到了辽东以后,他雪白的脸颊上泛起了异样的红,隐隐有了冻疮的趋势。他们来的匆忙,身边备上了一些宫中珍藏的良药,倒是没准备这随处可以买到的冻疮膏。军营里也没有采买的地方,玉琢心疼坏了,只得让人带信到了傅峦远跟前。 腊月里天寒地冻,关外游牧的鞑子对关内百姓虎视眈眈,傅峦远正是事多的时候。 玉琢让人传口信过来的时候,傅峦远正跟宋浩天、何重商量布防安排。 傅峦远听说是他安排在燕扶那边的人来报信,便让人直接进了来。 听说是燕扶那边索要冻疮膏这样的小事后,何重蹙着眉开口道“附近百姓在鞑子虎视眈眈下觉都睡不安生,这小皇子脸被吹红了都要这般兴师动众。冻疮咋了这边关生冻疮的将士多了去了,脚烂到穿不进鞋的都有,用萝卜擦擦不就好了” 宋浩天挥手让传话的人先下去了,开口劝道“老何,三殿下自小长在宫里,身娇肉贵的又是头一回来咱们这苦寒之地,不过是一点子冻疮膏,犯不着动气。” 何重嘟囔道“我这不是生气。咱们这里偏僻,军镇上也少卖这种金贵东西,买这点子冻疮膏,得派个将士去凤凰城买吧。咱们这儿本就是穷地方,又是物资匮乏的寒冬腊月,药价上涨得飞快,我听说一副治风寒的药都要卖上几两银子。这三殿下要用药,肯定得买金贵的吧。这一下子就得花个十几二十两。十几二十两什么概念够咱们军镇上的普通百姓吃喝大半年了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当今朝政还算清明,朝廷拨下来的军饷也没有克扣的现象。但当今的手还是抠的挺紧,发下来的军饷也就是将将够。傅峦远等人虽不说爱民如子,却也是心疼将士百姓之人,每每军中将士遇上困难或是军镇上百姓遭灾,他们都是自掏腰包来填上的。 如今皇帝招呼不打一声,就塞了个小儿子过来,屁股还没坐热,开口就要让他们用军饷给他买东西。也难怪何重满心的不痛快。 宋浩天倒也不跟何重红脸,只道“好了,老何,以后三殿下的花费不走军中的账,我私人给他出。” 何重声音放低了一些,嘟囔道“你有什么银子前几天下了那么久雪,你的俸禄早就拿去买了米粮了。这会子明宪他们应该已经在镇上派送完了” 宋浩天笑着推了他一下,“你就别给我心疼银钱了,我家老父只有我一个孩子,举家之力供养我一个还是绰绰有余的。” 宋家是世家,宋父又在兵部那样紧要的位置,自然是不愁银钱。何重也就不说什么了。 傅峦远一直没出声,但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不止何重,还有他自己,甚至往下的游击将军、坐营官等一干将领手头都不富裕,但凡有些余钱都填补到边关百姓身上了。想他们堂堂一方驻军统领,居然要为这十几二十两银子心疼不已,一时也是百感交集。 前一日是军中女眷可以进出军营的日子,这一日她们却都离开了。宋浩天只得让人带信去给军镇上的蒋氏,让她安排人去凤凰城采买和送些银钱过来。 蒋氏当时就让来传信的人带了一百两银票回去,转头正想安排人去城,无奈天公不作美,又是一场鹅毛大雪下了下来。 蒋氏本是心疼下人,让他等雪停了再去,没成想雪下的极大,不出半个时辰,天地已然是银装素裹一片。 这样的天气走路十分艰难,蒋氏家里的马车不巧前两天被调到军中帮忙运送物资,便只好出去雇马车。奇怪的是,这样的天气,那些个车行本都该没什么生意的,蒋氏派出去的下人却是连跑了几家车行都没有雇到马车。再一打听,才知道这几日傅明宪在军镇上派遣米粮、慰问军属、修缮民居,那些个闲置的马车都不收钱去帮忙了。 蒋氏派去的下人是个有眼力见儿的,想着相比傅明宪等人为百姓们忙的焦头烂额,自家却要雇马车去凤凰城买冻疮膏,若是被旁的居民瞧见了,说不定会编排宋浩天的不是,便没有擅自做主采取行动,而是回去禀报了蒋氏。 蒋氏沉吟半晌,便亲自去找傅明宪。 傅明宪在军镇上待了已快有半个月,也做了不少事。他爹动动嘴皮子交代的事,她和一干兄弟可是忙断了腿。幸好军镇上的居民都十分配合,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这么一通忙下来事情倒是都完成得差不多了。 蒋氏找过去的时候,傅明宪正在粥棚里给居民派粥。 蒋氏看她身边围了一大群人,便没有直接上前打扰,而是站在一旁静静等着。 军镇上的百姓普遍都在温饱线徘徊,家里一把油纸伞全家人共用,这种雪天一般人还舍不得打伞。是以蒋氏的丫鬟打着一把青竹绸面伞尤为显眼,傅明宪眼尖,没多会儿就瞧见了她,将大汤勺往宋二手里一塞,一眨眼就跑到了蒋氏跟前。 蒋氏怕她摔着,一边喊“慢些慢些”,一边接过丫鬟手里的伞撑了过去。 傅明宪呵着白气暖了暖冻僵的手,奇怪道“婶子怎么这个天出来了我看这天一会儿还得下大雪,您要没事早点回家。” 蒋氏道“婶子特地来找你的。”说着话,蒋氏看清了她的面容,立刻大惊失色道“明宪,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傅明宪双颊和两只耳朵红肿不堪,脸颊最中间的地方甚至已经开始溃烂。她不以为意地摸了摸脸,“镇上太冷了,哥几个都多多少少生了冻疮。我肉嫩些,看起来格外厉害。” 蒋氏太明白面容对于女子的重要性,加上傅明宪又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此时心头如同被人用指尖掐了一把狠狠疼了起来。 “婶子别哭啊,”傅明宪刚还笑嘻嘻的,看蒋氏哭了,也笑不起来了,忙拉着她的手解释道“婶子,我真没事儿,往年都会生的,只是今年不知怎么脸上格外严重些” 蒋氏低眉垂泪,视线落在她一双肿大的手上的时候更是心疼得无以复加。 傅明宪没有随身带帕子的习惯,她手上长满了冻疮,又沾了不少的灰,实在不好意思伸手去擦蒋氏脸上的泪。幸好蒋氏身边的丫鬟已经掏出了帕子,傅明宪眼疾手快接过,给蒋氏擦起了眼泪。 “好明宪,你跟婶子家去,婶子让人给你买药调理,往后你也别回军营了,婶子带着你,再不让你吃这样的苦。”蒋氏哭道。 傅明宪看她正难过着,便顺着她话道“好,我跟婶子回家,我要吃好的,住好的,婶子可不能嫌我烦。若是我爹来讨人,婶子还得找人把他打出去” 蒋氏被她这话惹地破涕为笑,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老是说这些浑话。” 傅明宪笑嘻嘻道“能让婶子开心,明宪再浑些又何妨” 蒋氏和白氏等人对傅明宪的宠爱并不是白来的,一方面她们怜惜傅明宪早早就没了娘,被她那个五大三粗的爹放在军营里带大,一方面也是傅明宪性子豁达开朗,惯会讨她们欢喜。 傅明宪见蒋氏笑了,便岔开话题道“婶子还没告诉我,怎么大雪天出门到这儿来了” 蒋氏便把自己的来意同傅明宪说了。 傅明宪道“这事儿简单,反正我今日本来就准备回去一趟,我去给婶子买了给殿下捎过去,也就当赔罪了。” 蒋氏心疼傅明宪,自然不愿意再让她忙前忙后。但她转念一想,傅明宪也是生了这么些个冻疮,若是让她去凤凰城里找大夫看看也是好的,且还能借此缓和她同三殿下的关系,便点头道“那我把银票给你,你顺便也让大夫看看,看是该吃药还是抹药,你都听大夫的。”说着话,蒋氏就解了自己的荷包,把银票交到了傅明宪手里。 傅明宪也没看面额,仔细叠好揣进兜里,拍着胸脯道“婶子瞧好吧,明宪一定把这件事给您办好” 第8章 008 第八章 傅明宪送走蒋氏后,和宋二等人打了个招呼,就挑了辆空马车往凤凰城去了。 凤凰城街上平时都是熙熙攘攘的,这一日却因为下大雪而人迹罕至。 傅明宪帮着他爹到药铺里采买过药材,轻车熟路地就到了那家药铺。 药铺里一个客人都无,只有一个掌柜和两个活计在闲聊。 傅明宪进了去,掌柜认出了她,立刻笑着同她打招呼,“小将军来了今日可是替傅大人来采买军需的” 傅明宪摇头道,“今日不是,只是来买个冻疮膏。” 掌柜的漏出失望的神色,最近物资匮乏,百物腾贵,他们这铺子已经好几天没开张了。不过他还是手脚麻利地从药柜里拿出了一盒子膏药,道“这是我们铺子里特质的膏药,涂回就能见好。”说着他打量了一下傅明宪的脸和手,“不过小将军这情况严重些,许要涂上半个月才能见效。” 傅明宪看了看自己的手,确实有些上不得台面,便问掌柜道“这药膏多少钱一盒” 掌柜笑着解释道“小将军应该也知道自从上个月下了那么几场雪,南边的物资供给就断了。小的也不敢多要您的,承慧十五两银。” “这么贵”傅明宪吓了一跳,她方才还有念头多买两盒回去给自己和宋二等人用,此时却是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太贵了。” 掌柜的若不是知道她的身份,此时真要把她当成个穷土包子看。 “那小将军还要不要了” 傅明宪忍着肉痛道“要的要的,劳烦掌柜给我包起来。”她身上还有几两碎银子,本以为是足够了,便没有去兑换蒋氏给的银票,此时却是不够了。“劳烦掌柜的等我一趟,我去街口钱庄兑个银票。” 掌柜的应了声好,见傅明宪没撑伞,立刻拿了柜台里的伞出来,“小将军撑把伞过去吧,身上落了雪容易受寒。” 傅明宪道过一声谢,撑着伞快步去了。 掌柜的目送了她出去,转头就吩咐伙计把冻疮膏包了起来。 两个活伙计里有一个是掌柜的表侄,前不久刚顶了空缺来药铺帮忙,因而并不认识傅明宪,此时便凑到掌柜身边嘀咕起来,“表叔,刚来的那个小公子是谁家的呀您怎么一口一个小将军的谁家将军这么穷,十几两银子都舍不得多买一盒” 掌柜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人家是总兵大人家的公子,你当心说话,仔细你的皮” “原来是那位将军”小伙计明白过来,眼神都带着些孺慕,“这我就明白了。” 他们虽然是凤凰城的百姓,但对傅峦远的事迹还是听说过一二的。前几年他们华朝和鞑子打的不可开交,边关百姓苦不堪言,但自从傅峦远来了,多次打跑了鞑子不说,还解救了不少被鞑子俘虏的百姓。有些个百姓已经无家可归,傅峦远就将他们安置在军镇内,自掏腰包帮助他们安定下来,那些个人多年来也算是过上了安居乐业的日子。也是因为有了他的坐镇,凤凰城才能在这些年欣欣向荣起来。 傅明宪去了不到半刻钟就回来了,小伙计已经给她包好了冻疮膏,还热络地同她道“小将军,我家都是在药铺做伙计的,家里有一些自己研制的药膏,虽然用的都是些药材渣,效果不能和这十几两一盒的比,但总归聊胜于无,您可嫌弃要是不嫌弃的话小的回头给您包一些送去。” 掌柜的本也是这个意思,没想到被自家表侄抢了话。不过他心里也挺高兴小伙计会来事儿,毕竟他家只有两个女儿,兄弟家的子侄看不上自己这笑脸迎人的行当,往后自己这掌柜的活计还要传给表侄。 “那感情好,”傅明宪奇怪了下这小伙计态度的转变,倒也没有深究,点头道“那就有劳小哥了,也不劳你跑一趟,我回头让人来取。” 小伙计忙道不敢,跟她说着话,就把她恭送出了药铺。 傅明宪揣着剩下的银票和药膏盒子,赶着马车先回了军镇。她怕蒋氏问起来她有没有给自己买药膏,就让宋二帮她把自己银票送了过去,又留了些碎银子,交代他们隔天去城里取药店小伙计那边的药材。说完事情,她便驾上军营的马车回去了。 傅明宪回到军营以后,先是去了主帅营帐找她爹。 然而事不凑巧,傅峦远正和宋浩天等人商量着军情要务,交代了谁都不能去打扰。傅明宪在军帐外等了会儿,见里头还是没动静,便打听了燕扶的住处,亲自给他送冻疮膏去了。 燕扶在军营住了好几天了,却依旧对这里十分不习惯。 他现在的住处没有从前宫殿的十分之一大,每日吃的东西跟色香味没有一样沾的上边,身边也没有专门他的小太监陪他玩了。这里只有许许多多他陌生的士兵,不停地在外头呼呼喝喝地操练,只有漫天的风雪,往外看去,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只有每天都跟前一天一模一样的无趣 这天他脸上痒得不行,轻轻抓过几次后就差点破了皮,急的玉琢直哭。他也想哭,他想他母后了,想他父皇了,想宫里的一切一切 傅明宪到的时候,就看到燕扶和玉琢一大一小红着眼睛抱在一块儿。 “殿下这是怎么了”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敢站在门口询问。 玉琢见来了人,便用帕子迅速拭了拭眼睛,起身行礼道“奴婢见过小将军。”为了尽快融入这里,玉琢也是做足了功夫,打听到了那日错绑他们的乃是傅峦远的独子,也学着其他人那样称呼傅明宪。 傅明宪上前扶起她,“小娘子多礼了。” 玉琢被她这轻薄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她转念一想,傅明宪自小长在军中,没有男女大防的意识也属正常,便只是稍微侧身避过。 傅明宪看她躲开了,倒也没有见怪,转头对着燕扶拱手道“上回小的眼拙,冒犯了三殿下,这回亲自来送上冻疮膏,算是赔礼道歉,还望三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 燕扶认出了她,回忆起那日柴房里的情境,又看到她红肿溃烂的脸庞,仍然对她有些惧怕。 玉琢上前拉了拉燕扶的衣袖,提醒他道“殿下,小将军亲自来赔礼道歉了呢。” 燕扶回过了神,不自觉地往玉琢身边靠了靠,一对儿黑溜溜的眼睛跟受惊的小鹿似的,“那、那就谢过你了。” 傅明宪看燕扶还怕着自己,便没有上前,而是把药膏递给玉琢,让她转交。 玉琢心疼燕扶,当即就开了药膏给燕扶抹起脸来。 燕扶又害怕傅明宪,又好奇她,仰着脸乖乖地让玉琢给自己上药的同时,时不时偏过脸偷看她一眼。 傅明宪忍俊不禁,“殿下用着药膏可好我听大夫说这药膏用上回就能见效了。” 燕扶感受了一下,而后才怯怯地答道“是感觉好多了,没那么痒了。” 傅明宪拱手道“那小的不打扰殿下休息了。” 燕扶眼睛在她脸上和手上逡巡了几圈,等傅明宪退出去后,他才忍不住问玉琢说“玉琢,你说有这么好的药膏,为什么她脸上和手上还有那么多冻疮呢” 第9章 009 第九章 这个问题,玉琢还真是答不上来。 燕扶见她没有回应,就拉了拉她的袖子撒娇道“好玉琢,你帮我去问一问可好” 玉琢略一低头,就对上了燕扶一双充满好奇的大眼睛, 也是,她家殿下日日在这营帐之中,见的来来去去也就那几个人,想来应该是闷坏了。傅明宪同他年纪相当,又与他从前相处的人都那么不同,引起他的注意也就毫不奇怪了。 “那奴婢去问问小将军,殿下一个人待一会儿。” 燕扶乖乖地点了点头,催着玉琢出去。 再说傅明宪,她出了燕扶的营帐后,想着他帐子里那些个金银器具直咂嘴,这些个东西都不可能是军中原有的,应都是他随身带过来的常用之物。这些东西随便哪样一件,光是用料就够普通百姓吃用一两年的了,更别说那些个雕花镂空、巧夺天工的手艺和上头镶嵌的珍珠宝石的价值了。 贫富差距有点子大,连她素来万事不上心的傅少帅瞧了,心里一时都有些泛酸。 傅明宪想着事情,脚步便放慢了下来,玉琢追出来没几步,就瞧见了她的背影,出声喊住了她。 “小娘子何事”傅明宪负着双手,笑着问她。 她虽然面有红肿溃烂,但一双眼睛依旧是亮的吓人,玉琢对上她那笑意,一时竟有些犯羞。 “小将军,殿下有一事不明,还劳烦小将军告知。”玉琢垂下眼睛道。 傅明宪点头道,“小娘子但说无妨。” 玉琢道“方才殿下见小将军手上和脸上都有冻疮,还十分严重,便问这既然有上好的冻疮膏,小将军为何不用” “太贵了啊呈给殿下那么一小盒子就卖十五两银子呢”傅明宪理所当然道,“这么贵,我哪里用得起。”她爹让她去派米粮、修名舍、慰问军属,拢共才给了二百两银子。一盒子药膏十五两,她怎么舍得 玉琢倒没想到傅明宪居然是这么回答,一时也有些愣住。 “麻烦小娘子替我多谢殿下关心。”傅明宪笑着拱了拱手。 玉琢福了福身道“小将军唤奴婢玉琢就好,奴婢实在担当不起小将军一口一个小娘子的。” 傅明宪从善如流道“我这还有些事要去和我爹说,外头天寒,玉琢姐姐不必相送,快回营帐吧。” 玉琢应下一声,还是目送了她离开。 燕扶在营帐里坐立不安的,时不时往门口方向张望。 他有些担心,他一时好奇,就让玉琢去问了那个红衣服妖精。万一那个妖精不太高兴了,为难玉琢可怎么办他身边现在没有父皇,没有母后,没有奶嬷嬷,玉琢就是他最亲近的人了。万一玉琢有什么好歹 好在他没有来得及瞎想更多的,玉琢已经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燕扶跳下凳子,小跑到她跟前,“玉琢,那个妖小将军,有没有为难你” 玉琢摇头,“没有呢。小将军对奴婢很是和气。” 燕扶努嘴,她很和气她才不会呢。她对自己那么凶那么坏。 玉琢拉着他回椅子上坐定,才继续道“殿下让奴婢问的事情,奴婢已经问清楚了。” 燕扶睁着一双大眼睛等她说下去。 玉琢却有些为难。她要怎么和殿下解释呢解释为什么在宫里众人锦衣玉食的同时,宫外却还有辽东总兵之子连十五两银子都舍不得 “玉琢,你快说啊。”燕扶催着。 玉琢拧不过他,“小将军跟奴婢说,因为殿下所用膏药十分珍贵,他负担不起,就没有用了。” “哦原来是这样。”燕扶了然地点了点头,安静了半晌又继续追问道“那这个药膏值多少银钱啊” 他在宫里的时候,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从来没人说过东西的具体价值。银钱对他来说,一直都是个很空泛的概念。 “十五两。”玉琢没有瞒他。 “十五两很多吗” 玉琢自小长在宫里,其实也不大清楚这笔银钱到底是多大的数目。不过她是有当宫女的份例的。她入宫时间在宫里来说虽不算很长久,但因为她表姑母是李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她自己又深得燕扶的欢喜,成了燕扶身边最亲近的宫女,份例便格外高些,每个月可以领到三十五两银子。表姑母还特地叮嘱过她,宫里不少人都眼红她,让她好好攒钱,等将来她二十九岁放出宫外,可以凭着这些银子攒下一堆家业,保她一世衣食不愁。 “应该是多的吧。”玉琢道。 “那咱们拿他们这么贵的东西是不是不大好” 之前玉琢让人带口信给傅峦远,索要冻疮膏,倒是没有想过银钱的问题。此时知道连傅峦远的独子都用不起这药膏,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那咱们把银钱还给他们吧。”燕扶豪气干云地拍了拍胸脯,“我有钱。”他出宫的时候,他母后塞了厚厚一叠银票给他,每章的数额都是千两。他当时不懂这些数额代表的意义,此时才明白原来十五两对别人来说已经是很多银钱了。 “殿下不可。”玉琢提醒道,“殿下忘了此番出宫是因为什么了” 想到自己出宫的原因,方才还兴致勃勃说话的燕扶突然失了兴致,蔫蔫地低下头道“记得的。” “那就对了,殿下在宫里还发生了那般的事,在外就跟要谨慎小心。那些银票是娘娘给您留着急用傍身的,不在迫不得已的紧要关头您不能拿出来。” “哪有什么紧要关头”燕扶小声嘀咕着,“日日都待在这个营帐里,根本也没有花钱的地方。” 玉琢忍不住暗暗叹息,她家的殿下啊,还真是天真得过分。如今他们在宫外,正是举步维艰的时候。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傅峦远坐拥辽东数万大军,谁都不能保证傅峦远能在危急关头,还能念着帝后的委托好好照顾燕扶。他的殿下尚且不明,他的母后留给他的这笔钱,乃是在危急关头助他化险为夷的保命钱。 “真的、不能拿出来吗”燕扶又小声问。 玉琢嗯了一声,道“奴婢身上还有一些银钱,奴婢托人送过去。” “好。”燕扶点头,“母后说不该欠别人的。” 傅明宪从燕扶那处离开后,便又继续去了主帅营帐外候着。 不过她也没等多少时候,不到一炷香,宋浩天和何重就从里面出了来。 “明宪回来了啊。”两人笑呵呵地看着傅明宪,不约而同道。 傅明宪朝两人拱了拱手,“明宪见过两位叔叔。” 三人说了会子话,宋浩天和何重还有公务要处理,便各自离开。何重走的晚些,还不忘交代傅明宪道“你婶子天天念叨你呢,你回头忙完了去瞧瞧她。” 傅明宪点头,“婶子在镇子上来看过我两回,只是当时忙着,倒是顾不上和婶子说话,回头等忙完了我再好好陪她。” 目送两位长辈离开后,傅明宪这才进了营帐去找他爹。 傅峦远之前正和人商量要事,此时正对着一张堪舆图垂眸深思。 傅明宪看自己进来了,他爹都没抬头瞧上一眼,有些别扭地嘟囔道“爹,您唯一的孩儿回来了。” 傅峦远嗯了一声,“方才和你两位叔叔说话的时候就有人报过了。” 傅明宪不满道“孩儿离开了十天半个月,爹就这么漠不关心啊,孩儿这心里真是伤心难过死了。” 傅峦远终于肯抬头看她了,却是先啐他一口,“少拿这种小女儿惺惺作态的说法恶心老子” 傅明宪不以为意地嘻嘻笑道“看到爹还是这么有活力,孩儿就放心了。” 傅峦远捧起桌上的热茶抿了两口,而后慢悠悠地问她“镇上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都办得差不多了,军属孩儿都亲自走访了一遍,那些坍塌的名舍也都修葺好了,就是镇上缺米粮的人家不在少数,今日本是施粥派米的最后一日,但天不凑巧,又起大雪了,孩儿就想回来问问爹,是今天就结束,还是再多派些米粮过去” 天公不作美,又下起大雪,且看这势头,一两日内还不会停。军镇附近田地不多,大部分居民还是靠手艺或是做小买卖为生,这雪不停,他们去不得凤凰城,也就少了进项。 若是有米粮,傅峦远自然会让傅明宪继续去派。但无奈军中本就有数万人要吃饭,他的俸禄和宋浩天的俸禄已经填了进去,马上就是过年了,何重他们都有家有口的,总要留着些银钱过年。 良久之后,傅峦远长叹了口气,“长贫难顾,你让其他人做完收尾工作就回来吧。” 傅明宪应了一声是。 父女二人正说着话,守门的士兵来通报说燕扶那边的人传话来了。傅峦远让他把人领了进来。 燕扶身份贵重,傅峦远安排保护他的士兵也都是伶俐得用之人。来人进来后不慌不忙行了礼,言简意赅地转达了玉琢的感谢之词,然后呈上了十五两银子。傅峦远收下了银子,便让他下去了。 人走后,傅明宪不由笑道“这小殿下看着天真无邪的,倒是个有借有还的。我之前还挺心疼这药膏,眼下敢情好,人家自己出钱了。”说着她盯着桌上的银子眼冒星光,“这小殿下真有钱啊,这银子都是成锭的。”除了上头拨下来的军饷,她可从来没见过谁家使这成锭的银子。 傅峦远斜了他一眼,“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你爹就这么穷着你了,十五两银子都找人诉苦去” 傅明宪搓着手嘿嘿笑道“没有没有,爹您这么大方,哪会穷着我。”她家是挺穷的,她是从来没见到她爹跟凤凰城的那些官员似的穿金戴银,相反他内里衣服上还打着补丁呢。不过他爹对自己吝啬,对她倒是挺大方的了,一年四季每个季度都给她做两身新衣裳,逢年过节还能给半钱一两银子零花。 傅明宪把银两往她面前推了推,“拿去给你宋家婶子。” 傅明宪抓起银两伸塞进怀里,“那我就回军镇上了,过两日就回来。”说着也不等他爹回答,扭头就往外走去。 “小兔崽子,老子让你走了么家里有狗撵你呢” 傅明宪搔了搔头,停住脚步,“我不是怕扰了爹处理公务么” 傅峦远气呼呼地哼了一声,然后伸手进怀里掏了掏,掏了半天,掏出一把碎银子,“你找人称称,看够不够十五两。” 傅明宪摸不着头脑,“爹你给我钱干嘛” “还能干嘛”傅峦远没好气儿,“让你去买药膏治治你的烂脸,咱们军中可不要烂脸的少帅” 第10章 010 第十章 傅明宪接了银子,笑嘻嘻地道了一声谢,就被她爹赶出了营帐。未几,她就驾上了马车,回到了军镇。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天气在下了雪后越发地冷了,宋二和何明等人在粥棚里见没人来了,就收拾好东西准备就散了去。 恰好这时候傅明宪赶马车到了,众人见了他便一拥而上。 宋二问她“老大,不是说明日再回来的吗” 傅明宪搔了搔头,她本以为这回下了这么大的雪,她爹肯定还会拨些米粮来继续派送。临时拨米粮少不得耽搁一阵,自己便在军中歇一夜,第二天一早再赶回来。没想到他爹是那样的回答。不过军中银钱吃紧,也是没办法的事。 “嗯,我爹说今日咱们收拾下,明日就回军营里去。” 众人虽然年纪不大,却都是自小长在军营里,在军营里觉得比待在家里还自在。听到傅明宪这话,众人也都挺高兴的。 傅明宪道“天儿也不早了,别顾着说话了,你们都家去吧。” 他们几个家都在军镇上,只有傅明宪一个人住在客栈里。 军镇上不常有外来人员,所以只有唯一一家客栈,价格也不便宜。傅明宪也是抠得厉害,普通房间一晚上一钱银子也舍不得,住的是五十文一天的下等房。下等房不向阳,阴冷的很,也不炭火,也是因为这样,她今年的冻疮才生的格外厉害。 众人又聊了几句,天色黑了下来,天气越发冷了,便各自散了。 宋二和何重落在最后,等人都走远了,宋二才开口道“老大,你今日别回客栈了,跟我家住去吧。” 军镇上的日子平淡如水,蒋氏等人平时丈夫儿子都不在身边,也只有互相串门说说话这个乐子。 这日白天蒋氏来看过傅明宪一回,回去后就遇到了来给他送年货的白氏,自然也就把傅明宪的话给白氏说了。两人都心疼坏了,让人带话把自家小子骂了一通,并且叮嘱他们若是傅明宪还回了军镇上,千万不能要把她带回家去。 傅明宪是不想去麻烦人家的,不然她也不会付钱去住那阴暗寒冷的下等房。 但宋二和何重都挨了骂,生怕回去落不着好,说什么都要把傅明宪带回家去。 傅明宪看他们这铁了心的样子,怕他们不顾自己面子给自己架回去。又想着他之前本就答应何重说要去陪白氏说话,便跟着何明回了家。 白氏已经在家里做了晚饭,却没想到傅明宪真的来了。当然了,她让人给何明带话,确实是真心实意想让傅明宪来的。可她家不过是间普通的一进宅子,家里也不富裕,想着蒋氏今天在自己眼前哭的那么伤怀,宋家条件又那么优渥,傅明宪和宋家兄弟又最是要好,便觉得傅明宪多半是会去宋家的。 白氏喜出望外,当时就对何明道“你这小子,明宪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又对傅明宪歉然道“婶子也没准备什么,明宪你先进屋暖暖身子,婶子这就去看看街口肉档收摊没有。”说着就要解围裙出门。 傅明宪进了屋也不客气,拉着椅子就坐到了炭盆旁边烤起火来,“婶子别忙,来的时候外头街上都没人了,您别白跑一趟。” 白氏乐呵呵地道“没事没事,我认识屠户的家,我去他家看看。” “婶子,真不用,我不爱吃肉。”傅明宪拿眼睛斜了何明一眼。何明立刻帮腔道“对对,娘,老大不爱吃肉,您买了也是浪费。” 白氏啐他道“你们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些好的怎么长你给明宪倒茶去。”说着也不听他们说话了,脚步匆匆往外去了。 傅明宪就是知道白氏和蒋氏这些热心婶子的性格,所以才一直不愿意来麻烦他们,不过此时来了,便也不扭捏什么,推着何明道“外头天黑路滑,你跟你娘去,我自己能招呼自己。” 何明应了一声,跟着白氏出去了。 傅明宪烤了会儿火,觉得身子暖和起来了,就在堂屋里四处走动了下。 何家确实不大,但白氏是个伶俐人,家里收拾的妥帖细致,纤尘不染,自有一股温馨的感觉。 与堂屋一墙之隔的,便是灶房。此时灶台的锅里正冒着热气,傅明宪等了他们一会儿,怕灶膛里的火熄了,冷了菜,就蹲灶膛旁边烧火去了。 这边厢她正添着柴,突然感觉到了背后传来的视线,回头一看,就见一个穿着青布棉衣棉裤的圆滚滚的小豆丁,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满脸好奇地看着自己。 傅明宪认出这是何家的小儿子何光,笑着朝他招手道“小光,你不认识我了” 何光也是早产的孩子,身子骨不大好,白氏平常并不让他出去玩。他性子有些腼腆,此时便略为害羞地笑了笑,迈着小步子走近,脆生生道“认识的,傅家哥哥好。” 傅峦远拉着何光的手去了堂屋。何光虽有些怕生,却不怕他,任由她牵着自己。 傅峦远一直待在军营里,已然记不清上回见到何光是什么时候。她不是个会哄小孩儿的,但何光十分乖巧,傅明宪问一句,他就答一句的,交流起来倒没有障碍。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傅明宪发现何光咳嗽了好几回,脸上还有些异常的红晕,便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好在他的体温还算正常。 何光见她这样,便十分乖巧地解释道“今年入冬的时候,我染了一场风寒。爹娘找了大夫给我看病,后来病虽然好了,就是一直咳嗽。傅家哥哥别怕,我这病不传染的。” 傅明宪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你想什么呢你傅哥哥身体好着呢,还能怕你传染” 何光赧然地笑了笑。他娘不常让他出门,但他总是爱玩的,有时候他娘耐不住他缠,也让他出去一会儿。可自从他开始咳嗽,家附近的小伙伴就再也不理他了,说是大人交代了,不许他们同他玩,怕他把病气过给他们。所以他才同傅明宪解释了一番。 “对了,你方才说你入冬就病了,到现在时日都不短了,就一直这么咳着” 何光点头道,“爹娘带我看了几次大夫,也吃了不少药,但是一直不见好。大夫说什么这个药得吃好久后来娘给我找了偏方,现在吃着已经好很多了。” “药吃再久也得吃啊。”傅明宪小心着措辞,尽量不伤害他的自尊心,“可是药价太贵了” 何光倒不知道药贵不贵,只是道“爹说外头好些百姓家里饭都吃不上呢,咱们家里比旁人富裕一些,总要接济一下的。我这个咳嗽吃了药也不好,还不如拿银子去给别家买米粮。” 都说穷人的还是早当家,但何光不过六七岁,就能这么乖巧,还是让傅明宪心酸不已。 “银子本就是你家的,你爹娘拿出去给别人,短了你的药,你就不难受吗”她小时候看她爹把俸禄都分给军中将士,心里还泛过酸呢。 何光又笑了笑,有条不紊道“傅哥哥不知道,我们街头的小花家,她爹早就没了,她娘靠给大户人家绣花养活一家子,但是今年下雪的时候她娘摔伤了胳膊,家里的活计就被耽搁了,后来娘拿了些银子去,让大夫把小花她娘的胳膊给治好了,也能吃上饭了,这可比花银钱给我买那吃不见效的药划算多了。我看到小花一家高高兴兴的,还难受什么呢” “好孩子。”傅明宪捏了捏他的小手,由衷地夸赞了一声。 何光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正想说什么却又泛起了咳嗽。 傅明宪赶紧给他拍背顺气,又给他倒茶润嗓子。 何光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面上的红晕就越发严重了。 傅明宪被他那咳地差点儿要把肺咳出来的样子吓得不轻,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何光道“傅哥哥想麻烦你一件事,不知道小光肯不肯帮忙” 何光自然点头道“傅哥哥尽管说,小光能做到的一定帮你。” 傅明宪就从怀里抓出了一大把碎银子,放到他手里。何光手小,接不过来,只能用双手捧着。 “小光,这是傅哥哥之前借你爹娘的银钱。但是傅哥哥脸皮薄,不好意思当面还,你能等没人的时候帮哥哥转交一下吗” 何光年纪虽小,倒也不傻,便捧着碎银子同她道“爹娘说了,傅哥哥的爹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们家现在有的一切都是傅哥哥的爹给的。爹娘肯定不会要哥哥的银子,小光不能帮你这个忙。” 这孩子可比何明难糊弄多了。傅明宪心里嘀咕着,却还是道“对啊,你爹娘确实不肯要,但是你爹娘也教过你的吧做人就得有借有还是不是做人也不能携恩求报是不是” 何光皱着眉想了会儿,点头道“爹娘确实教过的。” “那不就好了,”傅明宪摸着他的发顶,“那你就帮哥哥这个忙吧。哥哥念你的好,回头买饴糖给你吃。” 何光又抿嘴笑了笑,“能帮哥哥的忙就好,不用哥哥买饴糖。” 说着话,傅明宪又催着他把银钱藏回了屋里。没多久,白氏和何明就拎着两条五花肉回来了。 第11章 011 第十一章 何光见他们回来了,便乖巧地上前接白氏手里的东西。 白氏侧身躲开,道“小光,你站边儿去,娘和哥哥身上寒气重。” 何光乖乖地应了一声,白氏把肉都给何明,让他拿到灶房去。 白氏掸了掸身上的雪粒子,看了傅明宪一眼,拉着何光到一边小声道“小光,你先回屋去,一会儿娘给你端饭菜进去。” 何光也不问为什么,脆生生地答应了下来。 傅明宪看着何光回了屋,便奇怪地问白氏道“婶子让小光回屋作甚我许久没有见到他了,正想跟他好好聊聊天呢。” 白氏笑了笑,“小光身子不大好,我怕他在外头受了寒。” 堂屋就挨着烧火的灶房,角落里还放着炭盆,怎么着也不可能让何光受寒。白氏这么说,无非是怕何光把病气过给傅明宪。虽然外人说她家孩子生病会过人的时候,她是千百个不同意,恨不能撕烂那些胡乱编排的人的嘴。但对着小时候身子骨也不怎么好的傅明宪,她却又会有这样的担心。 说着话,白氏让何明去屋里拿蜜饯出来给傅明宪吃,自己则去灶房里忙活了。 她和何明提回来两条五花肉,一条用来做红烧肉,另一条就切成肉片爆炒成回锅肉。灶上两个大锅,白氏手脚麻利,两个锅里做着不同的菜倒也不耽搁,一刻多钟后,两道肉菜就已经出了锅。加上她之前准备的肉末白菜炖粉条,一起端上了桌。 傅明宪上回吃肉还是半个多月前带一帮兄弟下馆子的时候,此时闻到了肉味儿,已经不自觉地咽起了唾沫。 白氏一边摘围裙,一边先拿了一副碗筷放到傅明宪面前,催促着让她先吃,接着就端了一碗粉条夹几块肉端进房去给何光。何明也拿了他自己和白氏的碗筷上了桌。傅明宪和何明都在外头忙活了一天,早就饥肠辘辘的,此时谁都顾不上什么风度了,甩开膀子就吃了起来。 就着肉菜,傅明宪很快就吃完了一碗粉条,她刚放下碗,白氏已经接过她手里的空碗,又给她在汤盆里捞了半碗粉条,“你多吃肉,少吃粉条,占肚子呢。” 傅明宪其实差不多已经饱了,但这是白氏特地为她去买来做的,盛情难却,她也就继续吃了起来。 白氏笑咪咪地看着傅明宪一口一块肉的,转头看到何明夹了好几块肉放在粉条上,筷子却还往菜盘子里伸,面色一虎,反手打了何明的手一下,骂道“你嘴比别人长的大是不是碗上几块不够你吃的” 何明委屈死了。他家不常能吃到肉,他都不舍得像傅明宪那样一口一块的,都是小口小口慢慢吃的,他这不是看他娘一筷子都没动,想给她先夹几块留着么。 此时傅明宪已经又吃完了半碗粉条,放了碗筷道“婶子别骂他了,何明这些时日跟着我东奔西跑的,人都瘦了一大圈,您还不让他吃肉,我这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何明帮着傅明宪在镇上做了好些事,白氏脸上也有光,此时便笑道“他能帮着你做些事是他的本分,哪有什么好犒劳的。”说是这么说,却是没再拦着何明夹肉了。 用过晚饭后,白氏收拾碗筷,傅明宪和何明去洗了脸和手。白氏又去何明屋子收拾了一番,把炕烧热了,从衣柜里拿出了一床洗的干干净净的厚被子给傅明宪铺床。 何明坐在炕沿上理所当然地开始脱鞋,白氏伸手敲了他一个爆栗子,“你干什么呢去你弟弟屋睡去” 何明老大不愿意了,“小光他踹被子,半夜还咳嗽。我明儿个一早就回军营了,娘,您心疼疼我,让我睡个安稳觉吧。” 白氏拧着他的耳朵直接把他拉下了炕。何明哎呦哎呦地喊着,胡乱了套了鞋,求饶道“好了好了,娘别拧别拧,我去还不成么” 白氏把床上的被子一卷,往何明怀里一塞,直接给他赶跑了。 傅明宪在旁边搔了搔头,道“婶子,这炕这么大,我跟何明两个人睡得下的。” “这是睡不睡得下的事儿么”白氏扭头看了看,见何明确实走了,才压低声音道“明宪,不是婶子说你,你眼下也大了,许多事情自己要注意了知道不” “知道知道。”傅明宪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白氏无奈地戳了戳她的额头,“每回跟你说都知道知道的,也没看你哪回上点心。”说着话,白氏就去打了盆热水过来给她泡脚。 傅明宪脸上和手上都不太白,身上却跟白玉似的。她一双小脚洁白莹润,就是白氏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白氏看着看着又心疼上了,傅明宪十个脚趾头也都生了冻疮,个个都成了平时的两倍大。白氏家里也没有冻疮膏,只能照着土办法,切了萝卜条去火上烤了烤,让傅明宪敷冻疮。 身上暖和后,傅明宪手脚和脸上、耳朵山的冻疮都开始痒了起来,白氏怕她瞎挠,说什么都要看着她睡。 傅明宪躺在暖呼呼的被窝里,白氏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很快她便睡着了。 白氏又坐了一会儿,确认她睡着了才吹熄了油灯,起身去看何明何光两兄弟。 何明和何光正躺在一起说话,见了白氏进来,两人都乖觉地闭上了嘴。 白氏一一给他们揶好被角,哄了何光一会儿,等他们都睡着了才回屋去睡下。 一夜无梦,翌日清晨天刚亮,傅明宪就醒了。她利落地穿好了衣服,束起了头发。刚出了屋门,就闻到了灶房里传来了食物的香气。进去一看,白氏已经围着围裙在灶台边上忙活了。 白氏专心致志地在用油煎鸡蛋,倒没有发现傅明宪来了。傅明宪也没有出声,抱着胳膊看着白氏的侧脸,突然就有些眼眶犯热。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娘亲的模样了,只记得娘亲身上也是热乎乎的,经常亲自下厨给她做好吃的,晚上也会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觉。她以为自己都忘了,这一刻却都记得那么清晰。有娘,真好啊,她一次有些羡慕甚至嫉妒何明。 第12章 012 第十二章 白氏一偏头,就看到傅明宪正定定地看着自己。她笑了笑,“来了也不出声,傻站着干什么饿了吧朝食一会儿就好。” 傅明宪也跟着笑,“婶子这么起来做什么我和何明去街上随便买些吃就成。” 白氏煎好了鸡蛋,在前一天的煮出来的肉汤里下了面条,“婶子向来起得早,外头天冷着呢,你们吃些东西出门身上也热乎,不容易着凉。” 傅明宪也就不再说什么,去院子里打了井水漱口洗脸。 未几,何明也打着呵欠,趿拉着鞋出了房门。嗅到食物的香气,他显然有些不可置信。他娘入冬后爱睡懒觉,就是他爹在家,他娘都不见得会起来煮朝食。 不用说,今日他这是又沾了他老大的光。 傅明宪和何明两人各吃了一大碗面条后,就告别了白氏,去往和其他人说好的碰头的地方去了。到了街上,行人寥寥,傅明宪想起来前一天药铺的事,就让何明先过去,自己驾了马车去城里药铺取药。 幸好药铺开门也早,她顺利地和小伙计碰了头,没有白跑一趟。 小伙计见她亲自过来了,还挺惊喜的,和她寒暄几句后,就交了一大包药给她,说是每日三碗水煎成一碗,涂在冻疮上就行。一副药可以煎好几天,末了药渣也能直接敷着用。 傅明宪数了数,里头黄纸包着的药有二三十副,足够她和宋二、何明等人用了。她前一天并没有说要多少人份,显然这小伙计是上了心,特地打听过一番了。 她身上没有太多银钱,几两银子却还是有的,当即要给小伙计。 小伙计却推辞着不肯收,道“家里长辈听说这些药是给小将军的,特地交代小的不能收您的银钱。小的要是收了,回家指不定被收拾呢。” 两人你推我送了一会儿,傅明宪见这银两实在给不出了,便抱着拳给小伙计行了礼,道了谢。 傅明宪赶回军镇上的时候,天已大亮。众人都已经到齐,找了个挡风的地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傅明宪挺稳马车后,招呼众人上车。一路不曾耽搁,立刻就踏上了返回军营的路程。 路上傅明宪和何明坐在车辕上,其他人则挤在了马车里。也幸好军营的马车平素都会用来运送物资,造的格外大些,不然十几个半大小子还真不够待的。 热热闹闹地说了一路话,傅明宪等人终于回到了军营。 “到家了”傅明宪扔了缰绳,率先跳下了马车。其他人也跟着下饺子似的跳了下来。 此时军营里刚过了晨练,正是士兵们用朝食的休息可。 “少帅回来了”已经有眼尖的士兵嚷嚷了起来。很快,他的喊声吸引了一大票人围了过来。尤其是少帅军那些个小子,大半个月没见到傅明宪等人,当下就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傅明宪推开一个又一个,赶苍蝇似的赶着他们“走走走,本少帅半个月没回来而已,你们怎么表现得生离死别似的。都给我散开,我老子等着我回话呢。” 众人也不敢真的碰到她,她手刚伸出去其他人自然为她让开一条路。而宋二和何明等人就没有这等待遇了,被一群人挤得嗷嗷直嚎。 傅明宪由得他们胡闹,转身就往主帅营帐去了。 此时傅峦远刚陪着士兵们操练,脱了军装只穿中衣。敞着领子散汗。 守门的士兵放了傅明宪进去,傅峦远吓了一跳,扭头就往屏风后头去了。 她爹居然还会害羞傅明宪摸了摸鼻子笑嘻嘻道“爹,孩儿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您看见我躲什么” 傅峦远在屏风后头又把军装穿上,“你个没规矩的兔崽子” 傅明宪嘿嘿一笑,“咱俩又不是外人,您介意个什么劲儿。” 须臾,傅峦远更衣完毕,老脸带点儿红地出来了。 傅明宪移开视线,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孩儿把宋二、何明等人都全须全尾带回来了,您要不要召见他们” “召见他们做什么看到他们那为虎作伥的气焰就来气”傅峦远这说的自然就是他们之前帮着傅明宪绑了燕扶的事。 傅明宪耍赖道“我们这不是都将功抵过了么,我之前还特地去向小殿下赔礼道歉了,人家都没说什么,爹你怎么还揪着不放哪” 傅峦远哼声道“我要不提,你们过不了几天就当无事发生过,哪能长得了记性” “长了的长了的。”傅明宪连连点头。 傅峦远又不耐烦朝她挥手,“下去歇着去,别再这儿碍眼。” 军中白日里也就朝食和午饭的时候可以休息一会儿,眼看着操练的时候又到了。傅明宪搓着手笑呵呵地问“那您的意思,我们还接着操练不” 傅明宪长了那么些个冻疮,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少帅军现有五十余人,本也不是正式编制,而是由军中将士适龄的孩子和战场上救回来的孤儿、军镇上收编的吃不上饭的穷人家的孩子凑成。但军中既然调配了资源给他们,他们来日也是要上战场的,也是每日按时按点地操练着。 “这才去了镇上几天,看把你懒的” 傅明宪依旧保持着不以为意的笑脸。 “准你们一天假”傅峦远还是心软了下。 傅明宪欢呼一声,谄媚称赞了她爹两句,颠儿着去找宋二何明等人了。 半大小子们听说可以放一天假,也都一个二个眉开眼笑。少帅军的其他人羡慕不已。 傅明宪抖了个机灵,“我爹只说准你们一天假,却没说哪个你们。咱们少帅军本就是一条命的兄弟,自然该共同进退。” 这下子一干小子们的欢呼声真是热烈地差点儿掀掉了旁边的军帐。 傅峦远在主帅营帐里听到了动静,差人过去一问,听说傅明宪给所有人一起放了假,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摇着头笑骂了她两句。 同样听到响动的,还有在营帐里憋了许多天的燕扶。外头人声鼎沸,他按捺不住好奇心,也就央着玉琢带他去外头瞧热闹。 傅明宪和一帮兄弟半个月未见,正是有说不完的话的时候。 众人争先恐后地和他说着话,傅明宪一一答了,视线就落在了人群最后头的卢志成身上。 卢志成十一岁,进少帅军将将个把月,平时也是跳脱的性子。此时却鹌鹑似的缩在最后头,不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就是那个跟傅明宪说自家堂姐被按察使司家的公子欺负了的人,后头傅明宪等人绑错人闯了祸,去军镇上挨罚,其他人都埋怨他,连带他自己都觉得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傅明宪倒是不怪他,毕竟这件事怎么也怪不到他头上。 “小卢这是怎么了”傅明宪笑着朝他招了招手,“半个月不见,你不认识我了” 感受到了傅明宪的善意,卢志成也不扭捏了,挤到前头道“我当然不会忘了老大,这不是怕你” 傅明宪捶了他肩头一下,爽朗一笑“咱们当兄弟的,还在意那些个”说着又同他道,“去了镇上半个月,我着人去打听了一下,你堂姐已经回家了,并未发生什么,你不必挂心了。” 傅明宪去军镇上挨罚还不忘自家的事,卢志成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酸涩,便恭恭敬敬地朝着她作揖道谢。 傅明宪哈哈笑道“你小子看着人不大,客套礼数倒是一套一套的。” 宋二见缝插针地打趣道“就是,你这小子不去当个文绉绉的书生真是可惜了” 他们二人都开了口,其他人自然也不甘落后地打趣起他来。 卢志成微微脸红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方觉得之前的隔阂已被消除,自己又成为了他们的一员。 远处,燕扶双手抄着一个狐皮手捂子,身披一件杏黄色软毛织锦披风,小脸埋在兔毛围脖里,却仍然觉得天气有些冷的让他受不来。傅明宪等人比他大不了几岁,在这样的寒天里都只穿一件夹袄,算的上衣着单薄,可他们热火朝天说着话、丝毫不觉寒冷似的,脸上的神情也欢快极了燕扶眼中不由流露出几分艳羡。 第13章 013 第十三章 燕扶到了这个地方也大半个月了,但依旧觉得这里陌生冰冷得可怕,没有一丝人气儿。但傅明宪回来以后,军营里的气氛明显不同了。 虽说军营里的日子依旧是刻板的可怕,但多了她的地方,总让人觉得有那么一些不同。 燕扶三不五时出去活动的时候,经常能看到傅明宪在休息之余,抓着一把瓜子边嗑边走,从这个营帐窜到那个营帐,走到哪里,都是欢声笑语一片。 燕扶也不知道自己搭错了哪根筋,他就是一日比一日羡慕傅明宪。尽管傅明宪衣着寒酸,跟军营里的普通士兵没什么太大差别,每日还要天刚亮就起来冒着寒意操练,跟着士兵们一起吃那些他偷偷瞧过一眼,一点胃口也提不上的大锅饭可他就是羡慕得要命。 燕扶身边也没有其他人,忍了几日后终于还是忍不住找玉琢倾诉。 玉琢听完他洋洋洒洒一番话,略忖了忖便道“殿下,您这想法并不奇怪,小将军为人豁达热诚,很容易让人产生想与之结交的想法。” “原来是这样,”燕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又问她“那玉琢,你也想结交小将军吗” 玉琢身为宫女,又是嫡出皇子燕扶的大宫女,从小就被宫里姑姑教导着要谨言慎行,注重礼数。傅明宪年纪虽不大,但到底是个外男,她生出结交知心那成什么了不过为了拉近燕扶和傅明宪的关系,玉琢抬眼看了看守在门外的士兵,还是小声道“是呀。” 而她不知道的是,傅峦远调配过来、守卫燕扶的士兵自然是军中出类拔萃的人才,不论是目力还是耳力都超出常人。她那柔柔地一声是呀,很清晰地被两人都听了去。 当天傍晚用夕食的时候,燕扶门前的士兵换班去吃饭,碰到了傅明宪,便把她拉到角落里,悄悄把他们听到的话告诉了她。 傅明宪听完,眉开眼笑地问“那个小娘子真是这么说的没骗我” 那两个士兵是一对姓赵的兄弟,此时年纪稍大的赵元说“当然了,我们两个都听到了,这还能有假” 傅明宪嘿嘿一笑,理了理自己在训练中乱成鸡窝的头发,“想来也是,咱们军中都是些大老粗,也就本少帅斯斯文文,一表人才,得小娘子高看一眼也是正常。” 两个士兵见她这般不要脸,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傅明宪也跟着笑,笑完之后又正色叮嘱他们道“这事事关小娘子的名声,你们跟我说说就罢了,千万别到处说嘴去。” 赵元拍着胸脯道“少帅放心,兄弟又不是那等爱搬弄是非的小人,自然不会到处乱说。” 用过夕食后时辰不算晚,但外头天色也暗了下来,这时候也算得上是军营里真正的休息时间,但傅峦远管理下军纪严明,不容许赌博等娱乐,将士们经过白日里一整天的操练早就累的不行,除了哨岗和巡逻队,其他人都各回了营帐休息。 傅明宪一个人享用一个营帐,平时这会儿大多是宋家兄弟那里说说话,打发时间。但这日她却是先回了营帐换了身干净衣裳,然后拿了几包她从镇上买来的、自己也舍不得一口气吃完的零嘴儿就去了燕扶那儿。 赵元兄弟依旧在营帐门口站岗,见了她来,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傅明宪本没觉得有什么,对上他们这促狭地笑,倒是不由红了脸。 恰好这时候玉琢端着一盆热水从营帐内出了来,见到傅明宪惊讶道“小将军怎么过来了” 傅明宪红着脸搔了搔头,“我从镇子上带回了一些吃食,不是多稀罕的东西,但是在军营这里肯定没有的,就想送一些来让你们尝尝。” 傅明宪回军营已有几日,却是到了这天才送吃食来。玉琢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笑道“那敢情好,我们殿下正说睡不着无聊呢,奴婢先去把热水倒了,您先进去和殿下说说话。”说着就福了福身离开了。 谁要跟个小屁孩说话啊。傅明宪有些无语,这军营里的半大孩子多的都数不过来了,哪个也比燕扶跟她有共同语言呀。 不过既然都来了,傅明宪也没有回去的道理,就往营帐里去了。 燕扶所住的营帐很大,是之前傅峦远住的,后来燕扶来了,傅明宪就在谈公事的主帅营帐里家了屏风和床榻,在那里住了。此时营帐里静悄悄的,外室没有人,傅明宪便放轻了脚步,往内间里去了。 内间里,她爹从前的那张漆木大床上,正有一个裹着被子、面朝里坐在床上的小小背影。 傅明宪有些拳脚功夫,手脚很轻,燕扶又背对着外间,自然没有发觉。 傅明宪没办法,只得站住脚轻咳一声。 她本是想给燕扶提个醒,没成想这一声咳嗽过后,床上的燕扶猛地一个哆嗦,一脸警觉戒备地回头瞪了过来,“谁” 燕扶虽然不大懂人情世故,却到底是李皇后悉心教养多年长大的,因此方才他摆出那副戒备得模样可谓是威严十足。连傅明宪都看得怔了怔。她有点尴尬地拱手道“惊着殿下了,是小的来给殿下送吃食了。” 此时他就和缓了脸色,道“原来是小将军过来了。”说着话,燕扶就裹着被子转过了身子,面对了傅明宪。 傅明宪将手里放到桌上,道“就是一些瓜子花生蜜饯的,给殿下和玉琢姐姐吃着解闷儿。”当然她不能说的是,她主要是给玉琢送的。 李皇后是大家闺秀,从来不会在人前吃瓜子花生这些零嘴儿,都是宫女们剥好了放在盘子里端上来的。燕扶还真没见过它们本来的样子,此时便不由自主多看了两眼,而后十分认真地道“小将军特地送来,真是有心了,只是我现在有些不方便起身,你见谅。” 傅明宪是个热心肠,少不得问一句“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觉得营帐内寒冷,身上不舒服” 虽说燕扶这营帐里特地多摆了几个炭盆,但营帐并不是密不透风的,总归不好同那些砖石造的房子比。话刚出口,傅明宪就心疼起来,眼下凤凰城那边药价那么贵,要是燕扶真的病了,又得花多少银子啊 她那副皱眉凝重的模样,落在燕扶眼里,那就是情真意切的关心了。 燕扶微微笑了笑,解释道“不是的,是玉琢刚给我擦了身子,我只穿着里衣。” “嗨,”傅明宪松了口气,“这有什么呀,殿下看我身边那些个小子,平时操练完一身汗,都恨不能在这么冷的天气里打赤膊呢。” “这、这于礼不合”燕扶小声道。 到底是宫里出来的,礼数多的吓人。傅明宪在心里砸吧了两句,道“那没事,殿下您在床上坐着就是。” “你也坐吧。”燕扶伸出圆润的小手指了指圆桌前的椅子。 搁自己家军营里,傅明宪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就坐下了。两人没什么话聊,傅明宪也不好意思晾着燕扶,就问起他这段时间他在军营里习不习惯。燕扶也就跟他聊了起来。 不多时,玉琢也倒完水回来了,见傅明宪和燕扶,一个坐椅子上,一个坐床上地隔空说着话,脸上不觉就带出了几分笑意。 傅明宪见她回来了,就不搭理燕扶了,拆了桌上的纸包给玉琢看,还给她介绍说“这个是奶味儿的炒瓜子,这个是茶味的,这里还有一些个蜜饯果子,裹了糖浆的,玉琢姐姐尝尝”说着就拈了一个递到玉琢的嘴边。 这举动可是真的有些轻浮了,玉琢抬眼看了看傅明宪,却见她目光澄澈,一脸希冀地望着自己,倒是不像有半分邪念的样子。 她没动,傅明宪也反应过来了,自己这举动怎么就这么像话本子里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呢她缩回了手,歉然道“是我莽撞了,姐姐别同我一般见识。” 玉琢摇摇头笑了笑,“小将军是一片好心,奴婢明白的。” 傅明宪自小长在军营里,面对的都是宋二那样的小子。说来也凑巧,她军中那些个叔叔们也都是生男孩的多,生女孩的少,她从来没有过女孩儿朋友。这才看到年纪相仿的玉琢,就生了结交之心。可她忘了,在玉琢看来,她也是宋二那样的臭小子 这么想着,傅明宪就失了兴致,对着燕扶拱手道“时辰不早,小的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说着就颇为落寞地出去了。 玉琢站在原地瞧着她那落寞的背影,也不知怎么,心里就觉得十分过意不去。 第14章 014 第十四章 玉琢站了片刻,心头的负罪感仍然没有消散。 “玉琢,你怎么了”傅明宪走了,燕扶也就不用裹着被子了。他拿起了床头的披风披上,下床走到桌边翻看起傅明宪带来的东西。 玉琢小声道“奴婢好像惹小将军不高兴了。” 燕扶歪着头问她“是因为她喂你吃东西,你没吃吗” 玉琢微微点了点头。 燕扶道“其实我瞧着她手还挺干净的。”显然,他并不明白玉琢为什么没吃傅明宪递到嘴边的东西,还以为是玉琢嫌傅明宪手不干净。 玉琢不禁莞尔,不过也未解释什么,只道“小将军是个豁达的,应当不会放在心上的。” 燕扶也跟着点头,赞同道“玉琢,我明白你为什么说小将军是个值得结交的人了。方才她进来,我裹着被子不方便下床,她还当我是生病了,十分关心我。我们才见过几面,她就能这般紧张我,确实是个很好的人。” 他长在宫廷,深得帝后宠爱。李皇后担心他年纪小,被下头那些阿谀奉承的人诓骗,在这上头教了他许多。他别的不会,观人查心的本事还是有的。 听到燕扶这样说,玉琢心里十分高兴,便顺着他的话道“那今日小将军亲自送了东西来,明日殿下就去回礼吧。” 来而不往非礼也,燕扶自然点头应下。不过回头他又犯了难,傅明宪送的吃食虽然价格上不贵,但是,是这军营里没有的,物以稀为贵,自有另一番价值。他带来的东西都是自己手边常用的,总不能拿用过的东西来送人吧 这一夜,燕扶想着怎么回礼,晚上睡得也不甚安生。 同样睡不安生的,还有肉疼不已的傅明宪。 她自认她这个人没什么缺点,嘴馋算是一个。那些个花生瓜子蜜饯的,都是她拿零花钱攒下来的私产。平时少帅军的小子们犯了馋,腆着脸来跟她要,她最多也就给他们抓一小把。可今天夜里这一送,就送了她存货的大半。下回去镇子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剩下的这点儿够她吃多久。 且她难得这么大方一回,还没讨好到那个小娘子玉琢当时那眼神里的防备,傅明宪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于是翌日清晨晨训的时候,傅明宪就顶了两个黑眼圈。 宋二和何明难得见她这般没精神,少不得打趣她两声。 傅明宪心里不痛快,加上睡得不好,连回击的心思都没有。 宋二和何明等人见她这般,少不得真的担心起来。于是晨训过后,用朝食的时候,他们就问起了傅明宪发生了什么事。 傅明宪能怎么说呢总不能说自己巴巴地捧着自己心爱的东西去,给小娘子表殷勤,人家把她当成登徒子吧那多没面儿啊 宋二和何明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便只好去向别人打听。 军营里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所有人的行动都会被人看在眼里,就更别提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一票人注意的傅明宪了。宋二几乎没花什么力气,就打听到了傅明宪前一夜的动向。 她在燕扶帐中待了小半个时辰,今日就成了这般模样,宋二和何明没费什么脑子猜她是燕扶那里给傅明宪受委屈了。且也只有燕扶身份特殊,傅明宪被委屈了也不会和他们说,怕他们冲动后惹出祸端。 傅明宪和军中人关系都不错,但说到底最推心置腹的还是一起长大的宋家兄弟和何明几个。宋二和何明几个一直以她马首是瞻,哪里能见她受委屈,心里也愤恨起来。 一整天困得浑浑噩噩的傅明宪还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就成了兄弟眼中的受气包。 这天傍晚,一整天的操练结束。傅明宪困得眼皮都快睁不开了,随便拿了两个包子就回营帐去了。 宋二和何明几个见她这般,越发气不打一出来,几个人头靠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商量了起来 再说燕扶这头,这一天他也没闲着。他此番出宫为了掩人耳目就带了玉琢和若干侍卫加上一马车行装。后头侍卫们把他送到凤凰城,将他交托给了按察使司,就回宫复命了。他不能派人出去采买,便只好将所有带来的东西翻了个遍,看有什么能送给傅明宪当回礼的。 后来找着找着,还真让他找出个新奇玩意儿,是个小巧的西洋的自鸣钟。是之前番邦上供的时候,他觉着新奇,问他父皇要来看时辰的。不过他这个年纪,每日也不用看时辰做事,新鲜了一阵儿就搁置起来了。此番出宫上路,玉琢觉得或许会用到,就给带出来了。 东西是好东西,又是燕扶亲自挑选的,玉琢不好打消他的积极性,不过送钟到底有些不吉利,玉琢又另外装了一荷包金瓜子,教燕扶说他的回礼是这个,钟表不过是添头,不是特地送的。 燕扶挺看不上那一荷包金瓜子的,这种东西在宫里多了去了,一般都是用来打赏办事得力的宫人的。用来作为礼物未免寒酸了些。 玉琢却是从上回冻疮膏那事儿就知道军中不宽裕的,送金子虽然有些不雅,但却是能落到实处,实打实解决燃眉之急。所以她还是劝了燕扶一会儿。 后来燕扶勉强同意了,同她道“那如果小将军看不上这金瓜子,我可说这是你的想法,不能让她觉得我轻看了她去。” 玉琢笑着道好,用布帛将自鸣钟包好,跟着燕扶出了营帐。 这边厢,傅明宪吃了两个包子,灌下两杯热茶就倒在了床上。正当她将要睡着的时候,就听到了营帐外一个柔柔的女声道“小将军可在帐中” 傅明宪立马来了精神,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她三两下就束好了头发,套上了夹袄,一边道“在的在的,玉琢姐姐尽管进来。”她蚀掉的那把米有回报了 第15章 015 第十五章 傅明宪颠儿着就到了营帐门口,谁知道定睛一瞧,玉琢虽然来了,身边却还跟着燕扶。她脸上堆满的笑意顿时就垮了一半这小屁孩怎么玉琢走哪儿,他跟哪儿,还要人喂奶怎么的 玉琢给傅明宪福身行礼,口中道“奴婢陪着殿下给小将军回礼,打扰小将军休息了。” 玉琢的声音温柔如水,傅明宪的心也硬不起来了,笑道“殿下和玉琢姐姐客气了。” 傅明宪营帐里也没有什么招待人的东西,只得亲自去提了红泥小炉上的热水,给他俩一人倒了杯热茶,请他们在桌前坐下。 燕扶第一次给人送礼,表现得有些不自然。玉琢却没有抢着他的话,而是把布帛包着的自鸣钟放到桌上,安安静静等在一边。 傅明宪还是困的,三人坐了片刻后见他们二人还不开口,心里已经有些急躁了。这到底是回的什么稀世珍宝啊,怎么关子卖这么久 片刻的尴尬沉默后,傅明宪轻咳一声,问燕扶道“不知道殿下是给小的送什么来了” 燕扶有些踌躇地道“此番出宫匆忙,轻车简行,并没有什么好东西相送,还望小将军不嫌弃。” 傅明宪才不管他送什么,既然不能跟玉琢单独相处,她就想趁早应付了他,然后好好补上一觉。 “不嫌弃不嫌弃,”傅明宪表现得一脸希冀,“殿下出身高贵,随便给出一点什么,都是小的不曾见过的好东西,小的不敢嫌弃。” 看她这般希冀,燕扶反而更拿不出手了。玉琢便出声道“殿下,咱们送的东西虽然不算贵重,但却是殿下您耗费心思想出来的,礼轻情意重。” 燕扶这才从玉琢手里接过沉甸甸的荷包,随手放到桌上,“这就是我给小将军的回礼。”他语气淡淡的,接着就开始兴致勃勃地拆那自鸣钟上包着的布帛,“这个小玩意儿也一并给你把玩,虽不是多么贵重,但在宫中也并不多见,乃是前不久番邦进贡的。你看他这个是这么看时辰的” 燕扶滔滔不绝地说着自鸣钟应该如何去看,却是说了半天都没听到任何反应,便抬眼瞧傅明宪。 孰料傅明宪正盯着那桌上的荷包移不开眼。 傅明宪看着那歪歪斜斜、鼓鼓囊囊、袋口松开的荷包,几乎被里头的金光闪瞎了眼。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却见燕扶正在看着自己。她咽了咽口水,不敢置信,“这真是送给小人的” 燕扶见她只盯着那上不得台面的金瓜子瞧,又把自鸣钟往她眼前推了推,“对啊,都是回礼。这个自鸣钟,是番邦才有的稀罕物,就是宫里也不多见。如今父皇御书房里摆着的,就是跟这个差不多的” “殿下您您真是太大方了”傅明宪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金子,一时也有些语无伦次,“小的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您真大方,真的” 燕扶有些失望,她怎么一眼都不看自己选的自鸣钟 玉琢看着他长大的,一见他蹙眉就猜出了他的心思,道“殿下,小将军十分喜欢您的回礼呢。这是值得高兴的事不是吗” “可是”燕扶心里仍然有些别扭。 “喜欢喜欢,喜欢的不得了”傅明宪喜不自胜,眼里只剩下那金灿灿的金瓜子。 “时辰不早,不打扰小将军休息了。”玉琢看燕扶心里不大高兴,便起身告辞。燕扶也默不作声地跟着她起身。 傅明宪还有些懵,总觉得有些不真实,送走了玉琢和燕扶,她站在桌前,伸手摸了摸那金瓜子。 不过很快,她就冷静了下来。这一袋金瓜子少说也有一斤,她不过送了人家一些花生瓜子,就拿人家这么些金子,她成什么人了 她把金瓜子都塞回荷包,提着沉甸甸的荷包就追了出去。 此时玉琢和燕扶已经一前一后地走到了自己营帐附近。 燕扶来的时候还是笑着的,此时却是兴致不高。在他看来那金瓜子真的是再俗气不过的东西了,傅明宪怎么就那么喜欢呢他母后明明教导过他,真正的君子是不会在乎这些俗物的傅明宪真的是个值得结交的人吗 燕扶垂着头想事情,走到营帐门口却觉得脚下一滑,身子往后一仰玉琢下了一跳,立刻伸手去扶,这才踉跄一下,将将把他扶住。燕扶试图站起来,脚下的地却滑得没有着力点,玉琢托着他本就吃力,眼看着两人就要一起摔倒 傅明宪跟着他们过来,正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殿下,您没事吧”她小跑着赶了上前,一手一个,扶住了燕扶和玉琢,并将燕扶一把拉到了身前。 “没事没事,”燕扶也吓了一跳,“只是地上有些滑,我没注意。” 傅明宪往地上一瞧。虽说这几天时不时都会下雪,但军中都有人清扫,道路上都是干干净净的,照理说并不该如此此时天色已暗,也看不清楚,傅明宪往前伸脚拭了拭,确实是滑得诡异 “可能是晚间冷了,地上结了霜。”傅明宪朝燕扶笑了笑,“殿下扶着我些,我送您回去,玉琢姐姐也小心些。” 说着话,傅明宪和玉琢就一人一边扶着燕扶慢慢地往营帐去了。 燕扶一手抓着傅明宪,一手抓着玉琢。玉琢的手有些凉意,倒是傅明宪的手又热又软,有点像他母后的手想到许久未见的母后,燕扶不由紧紧攥了攥她的手。而傅明宪只当他是吓着了,便也由着他去了。 燕扶的营帐外,赵家兄弟依旧守在门口,见他们这阵仗,便问起怎么回事。 傅明宪笑道“外头地上结霜了,殿下差点摔着了,我给他送回来。” 既然是差点,那就是没摔着了,赵家兄弟便没有追问下去。 进了营帐,燕扶就松了傅明宪的手。玉琢有些担心他,问他吓着没有。 燕扶摇摇头,并不在意的模样,“我真的没事,只是当时在想事情,没有注意脚下。” 玉琢松了口气,对着傅明宪福了福身,“幸亏小将军来的及时,不然奴婢怕是扶不住殿下。” 傅明宪摆手道“举手之劳罢了,不敢当玉琢姐姐的谢。” “不知道小将军怎么过来了”玉琢问起。 傅明宪一拍脑袋,妥帖放在胸前的荷包掏了出来,推到燕扶面前,“小的不过是送了些零嘴儿给殿下,实在不敢担殿下这么重的礼。方才小的脑子一时糊涂,居然收下了,眼下已经清醒了,特地前来归还殿下。” “这”玉琢为难地看向燕扶。 燕扶点了点头,示意玉琢收回了装着金瓜子的荷包,赞赏道“其实不瞒你说,那自鸣钟才是我送你的回礼,只是玉琢说送这个不大好听。其实我想也是,小将军是豁达之人,我父皇都不在意这些意头,你应该也不会在意才是。” 果然,傅明宪就不是那样的俗人。 傅明宪的心在滴血,面上却还得笑着道“是的是的,殿下送的自鸣钟十分好,小的方才在帐中把玩了一下,真是罕见的宝物啊” 闲话几句过后,傅明宪就从燕扶的营帐里出了来。 此时她却没有直接回自己营帐,而是脚下一转,直接往何明等人的营帐去了。 此时时辰并不算晚,按理说平时这会儿何明等人应该都在闹哄哄的说话,这日她去的时候,却发现是出奇的安静。 “都给我滚出来”傅明宪已经没了方才的笑脸,对着门口就是一声大喝。 第16章 016 第十六章 傅明宪喊完没多会儿,宋二和何明几个就磨磨蹭蹭出来了。 何明等人就是住在这个营帐里的,宋二却是和他哥哥住在旁边的营帐,此时看宋二也在这里,傅明宪就更笃定了自己的猜想。 “你们干的好事”傅明宪冷哼。 “老大,你、你说什么呢”宋二讨好地笑着,一味装傻。 傅明宪冷笑道“你装傻装到我面前了是吧你敢说殿下营帐前地上的油跟你没关系” 宋二缩了缩脖子没说话,何明几个更是恨不能把头低到地上去。 “说话啊现在怎么哑巴了”傅明宪气的不轻,“我看你们是在军中闲的过分了,作妖居然敢作到小殿下头上,嫌命长是吧”她方才对燕扶的解释是地上结了霜才会滑脚,但正常的薄霜哪里会滑成那样,分明是有人倒了油。 赵家兄弟把守着燕扶的营帐,他们素来做事仔细,那倒油的人想瞒过他们的眼睛,必然是瞅准了他们换班的时机才下的手。军中能想到这种无聊的主意,又能打探到赵家兄弟换班时间,除了宋二何明等人,自然没有别人。 少帅军的一干人等年纪都不大,平时打打闹闹习惯了。就是傅明宪,他爹刚组建少帅军那会儿,还有人不服他而使手段整她的。她也不放在心上,毕竟大伙儿都这个年纪,跳脱些爱玩些也属正常。但他们居然敢去动燕扶,实在是过分了。这回幸好是她在,给描补过来了,不然若是燕扶真的摔坏了,新仇旧恨的,他们肯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宋二和何明等人被她训得不敢还嘴,这时候旁边的营帐里却走出来一人。 “明宪,发生什么事了”温润如玉的声音缓缓传来。 傅明宪偏过头一瞧,见宋衍思出来了,面色缓和了几分,道“他们这帮不知轻重的,玩到小殿下头上了,若不是我正好在,扶住了殿下又撒了个小谎给他们描补过来,他们眼下还能好端端在这里站着” 宋衍思不紧不慢道“你也别急,你这么问话,哪儿能问出什么来。”说着又偏过头看向宋二等人,“明宪说的那事可是你们做的” 旁人敢低下头避开宋衍思探究的目光,宋二却是不敢躲的,只能老实道“是我们做的不不,是我一个人做的,不关旁人的事。” 傅明宪和宋衍思都不是傻子,一听这说法就知道宋二是想一个人把事情担下来。 宋衍思也不急躁,继续问道“那你为何要那般小殿下来咱们军中也有一段时日了,先前结下的梁子也已经揭过去了。” 宋二嗫喏着没说话,何明却是看不下去的,当下就出头道“不是二哥一个人的事,是我们一起想的主意。也不为别的,就是看不过眼他给老大气受,想着小小教训他一番而已。如今既然事发,我们自然一起担起后果” 他说地慷慨激昂,傅明宪却头疼起来,“等等,等等,你说他给谁气受” “给你啊。”宋二和何明异口同声。 “我的乖,”傅明宪不禁扶额,“谁给你们的错觉” 宋二和何明不约而同瞪大眼睛,宋二道“你自从前一夜去了他的营帐,今日一整日都唉声叹气没有精神。我们问起来,你还遮遮掩掩不说实话” 傅明宪连连摆手,让他止住话头,“我说你们怎么年纪不大,心眼比谁都多我是那等吃了亏就自怨自艾的人吗再说他小殿下身份再金贵,还能在我的地盘给我气受” 宋二和何明对视一眼,蔫蔫地道“那是我们想错了。” 见他们也是一片好心,宋衍思充当起了和事老,“算了,明宪,他们也是一心为了你。眼下也没有闹出什么乱子,这事儿便不要再提了吧。” 傅明宪无奈道“你们下回做事前一定要过过脑子,千万别再莽撞了。”第一回莽撞,他们错绑了燕扶。第二回莽撞,就差点害了燕扶跌跤。那个傻乎乎的小胖子刚还巴巴地给自己送礼来着,傅明宪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便叮嘱他们道“殿下是个再和气不过的了,方才还给我回礼了,你们以后一定要同他好好相处。” “什么礼物”宋二一脸好奇地追问起来。当然同样好奇的也不只是他一人。 傅明宪摆摆手,“先去把殿下营帐前那块地给我弄干净了去,要是回头让人发现了报到我爹那里去,我可兜不住你们” “好嘞”众人异口同声应下一声,去找扫帚、墩布清理去了。 “衍思,咱们走。”傅明宪和宋衍思肩并肩,往自己营帐去了。 先前燕扶给她介绍自鸣钟的时候,她光顾着垂涎金瓜子了,根本没弄明白那个上面刻着古怪刻度的方盒子是做什么了。宋衍思博学多智,问他自然最好不过。 果然,到了傅明宪的营帐、看到自鸣钟后,宋衍思就一脸惊喜道“这就是番邦那边的自鸣钟吧我只在书上看到过记载,没想到今儿个还能见到实物。”然后又问傅明宪,“明宪,能让我看看么” 傅明宪随意道“没事没事,你尽管上手。” 宋衍思这才伸手碰了碰那自鸣钟,研究起上头的指针和刻度。 半晌后,宋二等人也过来了。看到这稀罕东西,他们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宋衍思就把自己在书上看到过的东西解释给他们听。 傅明宪也听了一耳朵,这才知道这古怪玩意儿是用来看时辰的。不过相比这个镀金的自鸣钟,她还是更想要那袋子沉甸甸的金瓜子啊真是想想就肉疼。 众人围着自鸣钟叽里呱啦聊了好大一会儿,时辰也不早了,傅明宪怕他们明日起不来,就开始赶人。宋二和何明等人就这么散了。傅明宪看宋衍思确实喜欢这个自鸣钟,便道“衍思,你要喜欢你拿回去慢慢研究吧,放我这儿我不懂怎么看,也是浪费。” 宋衍思虽然平时言行沉稳,但到底是少年心性,确实是对这个稀罕的自鸣钟喜欢极了。不过他还是道“这是殿下所赠,又是宫中都难见的东西,你冒然转送于我,总是不好。” 傅明宪伸手拐了拐他,“咱们还分什么你我你只管拿去就是。”虽然她跟宋家兄弟性别不同,但打小就朝夕相对玩在一处,说是穿一条裤子长大都不为过。宋浩天和周氏都拿她当女儿般疼爱,她也拿宋衍思和宋二当亲兄弟,就更别说从小到大她闯了那么些祸,宋衍思帮着她兜了多少次,自然就觉得没有什么不能同宋衍思分享。 宋衍思倒是不知道她的心思,只觉得不分你我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格外地教人心里熨帖舒坦。 “那好吧,我拿回去参详几日,过几天就还你。”宋衍思笑着道。 傅明宪也跟着笑,一边把自鸣钟重新包好,一边送他出去,“那你也早些回去睡吧,别又看书看晚了。眼瞅着就过年了,你可别累坏了身子,不能同我们一道玩了。” 军中也只有过年的时候纪律会松散些,在他们这些自小长在军中的孩子看来,过年就是一年一度的狂欢节。 宋衍思应了一声,从她手里接过自鸣钟,两人手指相碰的时候,宋衍思微凉的手指感受到了傅明宪炽热的体温,便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傅明宪却没发现他的反常,一路把他送到了他自己营帐门口。 告别过后,傅明宪往回走去。本该进营帐的宋衍思却站住了脚,回身目送她远去 第17章 017 第十七章 自从回礼事件后,燕扶明显感觉到傅明宪对自己的态度有了变化。他时不时出去遛弯儿的时候,遇上傅明宪,傅明宪都会隔着远远地同他挥手打招呼。他也跟着挥手,两人就远远地相视而笑。 起初他还有一些小羞涩,但是对上傅明宪那冬日暖阳般的笑容,便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后来玉琢就鼓励他多去和其他人打交道,他的胆子便也大了些,有时候碰上傅明宪等人训练中途的休息时分,他就主动过去和他们说说话。这一说话,他才发现其他人跟傅明宪一样,虽然言行举止跟宫里的人不同,却都是十分好相处的性子。 他们说的一些话,燕扶并不能听懂,但是却总能被他们逗得咯咯直笑。不过几日,燕扶脸上的笑影儿多了,玉琢也跟着高兴了不少。 很快,除夕就近在眼前了。 燕扶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外头过年。往常宫里过年的时候,宫人们都会把宫殿布打扫布置一番,整个皇宫里的人都会分上新衣裳和赏钱。然后他就要陪着他父皇母后面对每天络绎不绝进宫拜贺的人总的来说,过年对于燕扶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玩的日子。相反,他还觉得每天要应付那些个陌生人,有些吃力和无聊。 但到了军营里,从腊月二十五开始,军营里所有人脸上都带起了热情的笑容。虽然他们每天还有操练,但是时间大大缩短了,从一整天变成了半天。少帅军等人则是完全不用训练了。他再出去放风的时候,也不会经常见到傅明宪了,找人问了才知道,傅明宪他们一行人去军镇上玩了。而晚间傅明宪回来了,听人说燕扶找过他,也就会来找他说说话,说她这日在镇子上吃了什么好吃的,玩了什么好玩的。 燕扶到了辽东这么久,还没有出去玩过,心里自然也是蠢蠢欲动。 玉琢看在眼里,虽知道这时候不能松了懈怠,但转念想起,燕扶小小年纪背井离乡来到这里,马上又要一个人在外过年燕扶已经面对了这么多苦楚,若还拘着他,实在教她于心不忍。踌躇再三后,玉琢还是去亲自求见了傅峦远。 也不知道是不是年关将近,军营里的人都格外好说话些。傅峦远很快就同意了,只吩咐了赵家兄弟随行,叮嘱玉琢不能让燕扶单独行动。玉琢自然晓得,又谢了一番,便不打扰傅峦远办理公务了,转身出去把好消息告诉了燕扶。 燕扶听了一蹦三尺高,立马就说要去和傅明宪商量商量。 谁知道傅明宪却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反而同他道“殿下,我们去镇上是采买过年要用的东西,也就办完事儿的空档能玩会儿,这累得很,您跟着我们,怕是玩不尽兴,不如让赵家兄弟带着你尽情吃,尽情玩。” 燕扶没想到傅明宪会拒绝。他长这么大,鲜少有人会拒绝他的要求。当下就耷拉下了头,蔫蔫地道“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我不去了。” 傅明宪看他这样心里也挺过意不去,但想到自己带着一群小子已经忙不过来,再看顾一个燕扶,实在是力不从心。万一燕扶在镇子上发生点儿意外,她爹非活剥了她不可 宋二之前两次都得罪了燕扶,第一次是明面上,第二次虽说是暗地里没被发现,但两人心里还觉得挺对不起他的。前头几天相处下来,他才知道燕扶虽然身份贵重,却跟普通的小孩儿没什么区别。此时看他委屈巴巴快哭了的样子,宋二就十分仗义地道“老大,咱们采买的东西都差不多齐全了,也没剩下什么事儿了,再多带个人又怎么了,你要是忙不过来,我帮你看着呗。” 闻言,燕扶立刻抬起了头,发红的眼眶里又燃起了跃跃欲试的小火焰。 宋二这后腿拖的,傅明宪差点给他跪了。 玉琢也帮腔道“小将军,有奴婢看顾着,殿下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小娘子都开了口,再对上燕扶那一脸期盼的小脸,傅明宪也不好再拒绝了,只是正色同燕扶道“那殿下明日就跟我们一起去镇子上,我们去采买东西的时候,人多嘴杂,你就别跟着了,只管跟着玉琢姐姐去逛逛,好不好” 燕扶自然道好,又同他们约定了出发的时辰,脚步轻快地回了自己营帐。 送走燕扶后,傅明宪的脸立刻板下来了,她伸手给了宋二一个爆栗子,“你添什么乱呢人家殿下多金贵,万一在咱们身边出了岔子,咱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宋二摸着发疼的额头,小声辩解道“这又不是去旁的地方,不是就在咱们军镇上嘛,能出什么事儿啊。总兵大人都同意了,您担心个什么劲儿” 军镇本是将士们安家立命的地方,后来傅峦远安置了百姓,为了把地方腾给了他们,大部分没有成家的士兵便都住在军营里。但即便如此,军镇周围还是把守森严,里头住着的也都是些在这里落户了好几年、老实本分的百姓,傅峦远也因此才放心让燕扶去军镇上散散心。 所以傅明宪听完,倒是安心不少。对嘛,她爹都放心的,她还瞎操什么心。 松了口气的傅明宪又听宋二酸酸地道“我像殿下那么小的时候,老大你可是没这么上心,还骗我去河里捉鱼给你来着,那会儿我才刚学会凫水,差点在里头淹死了,要不是正好有人路过把我救起来了,我就活不到这么大了” 提到小时候犯下的浑事儿,傅明宪尴尬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会儿不是年纪小不懂事儿么,咱们亲兄弟你咋还记仇呢” 宋二倒也不是真的记仇,他适时地哼了一声,“我也就这么一提,当然老大你要是心里觉得过意不去,明天多让我玩上半个时辰,那也是可以的” 傅明宪又是一个爆栗子招呼上去,疼得宋二嗷嗷直叫。 翌日清晨,天刚亮,燕扶就从床上爬了起来。玉琢睡在外间,听到响动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立刻套了衣服进来瞧他,燕扶已经歪七扭八地穿好了外衣,光着脚下了床,催促道“玉琢,快去打水,我要洗脸。” 玉琢无奈笑道“殿下,眼下距离小将军同咱们说好的时辰还有一大会儿呢,您没必要起这么早。” 燕扶摇头道“不能让他们只等我一个人。头一回和他们出行,我得早早地准备好才行。” 玉琢拿他没办法,只好先让他回床上等着,自己则去打热水给他洗漱。未几,外头天光大亮了,燕扶也就穿戴整齐了,等着出门了。 玉琢看他三不五时频频往门口瞧,就去了傅明宪的营帐外。傅明宪才起床不久,听说燕扶都准备好了,立刻去催其他人。众人集合完毕后,就分别往马车走去。 燕扶和玉琢坐的是他们来时的马车,用料和舒适程度都是军中马车不可比拟的。宋二只远远看过几回,眼红不已,又不好意思去跟燕扶一起坐。 燕扶看他们一群人挤在一辆马车里,就问有没有人愿不愿意同他一起。傅明宪还来不及回答,宋二已经第一个应了好,一眨眼就跳下了马车往燕扶那里去了。 傅明宪自己是要看着其他的半大小子的,又怕宋二心里没数,招惹了燕扶,就让何明和小卢帮忙过去看着点。 就这样,这天辰时初,他们一行人就分了两辆马车,往军镇上去了。 第18章 018 第十八章 傅明宪等人平时都是随便吃些馄饨或者包子当朝食,这回燕扶跟着来了,她自然也不好意思让他跟着自己吃街边摊,于是便把马车赶到了茶楼门口,准备请他吃早茶。 其他小子们见了茶楼,也都兴奋起来,一个二个追着傅明宪问“老大,今日怎么想起带我们来吃早茶了”“老大,年关将近,茶楼里可不便宜,这一顿下去指不定多少钱呢,你可想好咯。” 傅明宪的心在滴血,见燕扶和玉琢已经下了马车走了过来,只得硬着头皮装大方道“今儿个我请客,你们尽管吃。” 宋二和何明等人立刻欢呼一声,撒丫子往茶楼里跑去了。 燕扶个小短腿跟在后头,见他们如此兴高采烈的,就也跟着跑进去,边跑边喊“宋二哥,你等等我,等等我” 宋二是个自来熟,这个全军营都知道。但他不过跟燕扶同坐一辆马车那么一会儿工夫,就把燕扶哄得一口一个宋二哥,实在教人匪夷所思。 傅明宪一脸惊诧地看向玉琢,玉琢抿了抿唇,微微一笑“殿下同宋小郎君十分投缘,两人便论了齿序。殿下出宫在外,难得有这么高兴的时候,小将军不必介意。” 燕扶跟宋二投缘就宋二那个聒噪性子,军营里上到她爹傅峦远,下到看更的守卫兵,没有一个不烦他的。他居然跟金尊玉贵的燕扶投了缘 傅明宪想破了头都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年关将近,家家户户都有忙不完的事,茶楼里人数并不多。傅明宪和玉琢最后进去的,一进去就看到宋二何明等人已经占了最中间的好位子,还把几张八仙桌拼到了一起。店小二正殷勤地端着茶壶挨个给他们倒茶。 见了傅明宪进来,宋二忙不迭招手“老大,这里这里快来点菜了” 店小二见了是她,又殷勤笑道“小将军也来了不知今日用点什么” 傅明宪本是准备只给燕扶和玉琢点些虾饺、汤包吃,自己和宋二等人就随便凑合一下的。但看到宋二他们连筷子都擦好了攥在手里,一脸兴奋的模样,她还是咬牙道“虾饺汤包多上几笼,其他的你看着上吧。” 小二唱一声“好嘞”,将毛巾往肩上一搭,去后厨传菜去了。 未几,桌子上就上了满满当当的点心。 这些东西燕扶都没见过,每样他都觉得十分新鲜。 傅明宪用筷子每样都给他夹了一些,把他面前两个小碟子装地冒了尖,这才对着其他人一声令下“起筷” 宋二等人便立刻伸着筷子,对着点心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燕扶尝过了点心,起初便觉得这点心不论是样子,还是味道,都不能宫里他常吃的相比。就算是过去这段日子他并没有什么机会吃到这些东西,现在吃到了也只是觉得将将可以入口。然而等看到宋二和何明等人开始埋头苦吃,连傅明宪都甩开了膀子跟他们抢食,他又不由觉得这点心香甜可口了不少。 不消一刻钟,桌上的碟子、蒸笼就被一扫而空。 燕扶也吃光了傅明宪事先夹给他的那些,撑得小肚儿滚圆,直打饱嗝。 跟他们这不要命的吃相,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一直小口小口吃着东西的玉琢了,她也不好意思同他们争抢,就只吃眼前的点心,若不是傅明宪时不时给她夹两个,多半也是吃不到什么的。 不过傅明宪也没太顾得上她,毕竟宋二这些个半大小子都是看到好吃的,就不要命的主儿,她也是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吃饱。 “玉琢姐姐可饱了还要上点什么” 玉琢还没回答,宋二抢着道“饱了饱了,再上壶茶润润嗓子就行。” 傅明宪狠狠瞪了他一眼,玉琢便柔柔地开口道“用了这么些点心,确实有些腻了。”她转头看了下,见小二正在招呼旁的客人,便起身道“奴婢去点两壶茶吧。” 没多会儿,小二就沏了茶壶热茶过来。众人分着喝了热茶,肚子里越发妥帖舒服。 傅明宪看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便起身去柜台结账。谁知道一问之下,掌柜的居然说他们同行的小娘子已经把账给结过了。 别说同行的小娘子,就是军中的小娘子,那也只有玉琢一人。 这时候大伙儿也三三两两往门口去了,傅明宪略站了站脚,招手让玉琢跟自己到了一边,想把银钱还给她。 玉琢却直接拒绝到“小将军客气了,殿下和奴婢在军中吃用,一直不曾给过什么银钱,难得出来一趟,小将军就不必客气了。” 傅明宪一想也是,燕扶这身份,也不在乎这点散碎银两,也就不再提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傅明宪带着人去采买东西,让宋二和何明、小卢并赵家兄弟,一起看顾着燕扶。 燕扶看着什么都新鲜,却也不吵不闹的,只是好奇地看看这个,瞧瞧那个的。 玉琢手里有碎银子,便也不拘着燕扶,他看中什么,就使银钱给他买来。 一行人在集市上逛了好一会儿,手上或多或少都提了些东西。 很快,就到了午间时分。 傅明宪雇了马车,让人把采买的东西送回军营。这日剩下的时候,便都是他们自由活动的时间了。 还是因为有燕扶在的缘故,这日的午饭也不能随便解决,便一起去了汇贤楼。 这回玉琢没有悄悄去结账,而是到了地方就开口道“殿下方才说不知道如何报答众位小郎君,这顿饭就当时谢礼了。” 朝食已经是他们出的钱,傅明宪自然不允。燕扶亦开口道“小将军,你别同我客气了。宋二哥都告诉我了,军中银钱吃紧,你们平时都不能去茶楼、酒楼吃饭的,今日都是为了照顾我才这般,自然由我来出钱。”说着他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荷包,“我有银钱哩。” 宋二频频对傅明宪使眼色,见她还不为所动,就附身到她耳边道“老大,你这假大方什么呢,人殿下有的是钱呢,刚我在旁边都看清楚了,光是玉琢姐姐身上就有好些个银锞子、金叶子的,咱们安心吃就是。再说咱们也不白吃,以后带着殿下多玩玩就是了。” 宋二这是真不把燕扶当外人了。 何明其他几个也没表现出要推拒的意思。毕竟在他们看来,傅明宪的银钱就是军中的,军中的就是大家的,大家一向很穷,眼下有个大户主动要请客,他们自然是能省则省。 傅明宪自然是拗不过他们这些人。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吃大户活动就此展开。 大伙儿一的菜,光是酱肘子就点了四个,还点了半只烤羊,两只老母鸡,若不是傅明宪拦着,怕是还要再加两只烤乳猪。 这些半大小子的能吃,玉琢是在用朝食的时候就领教过了,此时倒也不诧异。见傅明宪拦着,她还帮着劝,说什么难得出来,大伙儿吃的高兴、吃的尽兴最重要 傅明宪没办法,只得任由宋二等人点了一大桌肉菜。 未几,菜盘子满满当当摆了一桌。还不等她说起筷,宋二等人已经眼冒绿光地开抢了。 傅明宪来不及多说,只得一边开抢,一边招呼燕扶和玉琢“快吃快吃,他们不要命的” 军中一个月能吃到荤腥的次数屈指可数,便是年前这段最好的日子,最多也就能吃到些炒肉丝,炒肉丁的。此时吃起来,那“不要命”的形容,真的是没有冤枉了他们。 燕扶和玉琢很快被这种氛围感染,两人也加入了抢菜的行列。 等到店家赠送的一盆面条上桌的时候,桌上的盘子已经都见了底。 傅明宪撑得不行了,挺着个肚子、扶着桌子直叹气。玉琢和燕扶吃的也比平时多了不少,两人都停了筷。 宋二等人却不知道饱似的,面条上来后,他们又一人捞了一碗,浇上菜盘子里的肉汁儿,津津有味地大口吃了起来。 傅明宪十分无奈,这知道的,知道他们是军营里出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从哪个没有食物的无人荒岛被救出来的呢。 又是眨眼的功夫,桌上的一大盆苗条也见了底,宋二等人才打着饱嗝停了手。 玉琢去柜台点了消食的面条,顺便把账也结了。 军营规定他们要在天黑前回去,眼下时辰还早,傅明宪正想着怎么安排剩下的时间。那边厢宋二个混不吝的,已经在给燕扶宣传凤凰城里是如何的好玩。燕扶兴致勃勃,立刻就说想去见识见识。 到军镇上一回事,去凤凰城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尤其是傅明宪知道她爹只是允了燕扶来军镇上耍耍,更是不敢擅自做主。 玉琢也有些犹豫,小声劝着燕扶,“殿下,咱们只在这镇上走走便好了,凤凰城虽然不远,但人多嘴杂,咱们下回再找机会去好不好” 燕扶不大高兴,抿着嘴没有答话,只是拿眼睛去瞧宋二。 宋二意会,拍着胸脯打包票道“老大,玉琢姐姐,咱们这么些人呢,就算到了凤凰城,哪个不认识我们是军营里的人,谁敢在我们面前造次你们只管放心。” “怎么哪儿都有你”傅明宪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平时宋二十分有眼力见儿,总能顺着她的话说,她十分欢喜。但今日的宋二吃人嘴软,胳膊肘往外拐,就让她十分头疼了。 燕扶垂着眼睛,小声道“我很乖的,不会乱跑,就去城里看看,待上一个时辰不不,半个时辰就回军营。” 傅明宪一直和这帮臭小子打交道,他们哪个八九岁不是猫嫌狗厌的皮得不行。相比之下,燕扶确实是乖巧得不行,这大半日跟在他们后头,一点儿乱子都没有闯出来不说,玉琢给他买东西的时候,他还想着旁人,吃的玩的都是买了好几个人的分量,不用说,回头肯定还是要分给大伙儿的。 玉琢见不得燕扶这么委屈巴巴地相求,傅明宪也不是铁石心肠,只得点头同意了。 一行人便又这么往凤凰城去了。 凤凰城是边塞大城,繁华程度自然不是小小的军镇可以比拟的。旁的不说,光是街上的行人就比军镇上多了好几倍。 宋二馋城里一家糖水铺子的糖水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到了城里就说有些口渴,询问燕扶想不想喝些东西,润润嗓子。燕扶倒觉得还好,不过看他十分有兴致的模样,还是跟着点了点头。 宋二嘿嘿笑道“那正好,这城里有家糖水铺子远近驰名。虽说不能和殿下宫里的相提并论,但总归值得一尝,殿下要是不嫌弃,我就带你去常常。” 燕扶也笑着应好。 他们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傅明宪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是看向燕扶的时候,目光中不由带了几分对冤大头的同情。 玉琢也瞧出来了,在一旁小声同她道“小将军不必介怀的,殿下自小在宫里也没什么朋友,难得他同宋小郎君投缘,就由他们去吧。” 傅明宪无奈地摇头道“姐姐你不知道,宋二那小子精坏的,我这不是怕殿下被他占了便宜,还帮他数钱嘛。” 玉琢轻轻摇头,“小将军是个周正人,您身边的人也不会差了去。再说有您看着,又能出什么岔子呢” 玉琢这信任感满满的话,在傅明宪听来真是如同冬日暖阳一般照在身上,说不出的熨帖舒服。她也就抛开了那点子担心,笑道“玉琢姐姐说的在理,有我看着,小殿下必不会出什么岔子。” 一行人就这么沿着最繁华的街道,往全城著名的糖水铺子走去。 还别说,宋二的推荐也不是没来由的,他们一行人刚走到店门口,就闻到了浓郁的甜香,铺子里也都是坐满了客人,店外更是大排长龙。他们一行人也就走到了队尾,跟着排起队来。 傅明宪嗅了嗅空气里的甜香,不由自主也咽了咽口水。 宋二得意道“我没介绍错吧,这家铺子可有名了。每回经过我都馋的不行”他嘿嘿笑着,搓了搓手,“就是这个价格嘛” 燕扶豪气干云地挥手,“没事,我请客,大伙儿随意。” “殿下您真是”宋二大呼一声,惹得街上不少人都转头看过来,傅明宪赶紧伸手把他嘴捂住了。 “这是在外头,小心说话”傅明宪压低了嗓子叮嘱众人。 宋二赶紧点头,小声道“那我不喊殿下了,改喊公子。” 糖水不用吃很久,队伍也就在以不慢的速度往前动着。一刻钟后,也就排到了他们。 小二过来招呼他们,傅明宪刚想带着人往里头去,就听后头传来一串杂乱的脚步声。 “都让开,把我家公子挤坏了,你们担当得起么”一个身形高大、面色黝黑的家丁已经拨开了后头排队的人往他们面前来了。 而他后头,跟着是一个摇着纸扇,锦袍玉冠的少年和另外几个在往外赶人的家丁。 很快,那少年已经越过了傅明宪,一脚踏进了店内。 “你怎么插队呢”挨了家丁推挤的宋二十分不忿,却也注意着将燕扶护到了身后。 那少年却没有继续往店内走去,哗一声把纸扇一合上,倨傲地抬着下巴道“本公子想进就进了,还要跟你们这些穷鬼一样排队不成” “你说谁是穷鬼”何明也被激起了怒意。 那锦袍少年故作夸张地把他们一行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蔑笑道“说的就是你们啊,穿成这样,不是军营里的穷鬼是什么” 傅明宪和宋二、何明等人都是穿着军中发的藏青色夹袄,自然不能同他的衣着相比。不过他们也十分好辨认,这少年认出他们,却还是这般说话,显然就是不把整个辽东驻军放在眼里。 宋二咬牙切齿,捏着拳头就要上去。傅明宪也气得不轻,却还是压着怒气拉了一把宋二,“算了,今日不宜动武。”说着她便往宋二身后的燕扶瞧了瞧。 他们人数虽然多,但都年纪不大,对方身边那七八个家丁,看着也都是练家子,真要动起手来,双方都讨不着好。若是误伤了燕扶,那可就不好了。 想到燕扶在,宋二胸脯剧烈起伏几次后,还是咬牙忍下了。 锦袍少年见他们不动了,便嗤笑一声“怂包。”而后便堂而皇之地进了糖水铺子,对着迎上来的小二道,“今日的场子本公子包了,把那些个穷鬼都赶走” 小二点头哈腰地应声,转头出来为难地同傅明宪等人道“小客官,你们快走吧。这位小公子不是个好惹的,你们千万别为了一时意气,惹了麻烦。” 辽东驻军在傅峦远的统领下,素来风评很好,这小二也是看他们是军营里出来的,才多嘴提点了一句。 傅明宪好脾气地笑着,仿佛已经不生气的模样问道“敢问小二哥,这小公子是哪家的” 小二左右顾盼,见没有旁人注意,压低嗓子道“是按察使家的小公子。小客官也别多问了,赶紧离开吧。” 按察使家的小公子那真是冤家路窄了这新仇旧恨的,真是让人想忍都忍不了了 傅明宪磨了磨后槽牙,一边活动手脚,一边对着赵家兄弟打眼色道“既然这里被人包了场,劳烦两位大哥带咱们小公子去旁的地方坐坐,哥几个有些事情,办完后立刻过去与你们汇合。” 赵家兄弟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被方才那锦袍少年的一番话气得不轻。此时两人也不多说什么,便引着燕扶和玉琢离开。 燕扶放在被宋二拉到了身后,后又被玉琢圈在怀里,只听到了那锦袍少年恼人的一番话,并未见到对方的人,对方也没有瞧见他。其实他很想站出来和那个人说,他们是有钱的,才不是什么穷鬼。 玉琢也看出他的不忿,柔声安慰道“殿下,小将军他们有事要做,咱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先去旁边等等他们吧。” 燕扶垂着眼睛想了想,自己确实帮不上什么忙。此时他们正好走到了大街上一家布庄,他眼睛一亮,道“玉琢,等等,我们进去瞧瞧。” 第19章 019 第19章 却说按察使家的小公子,姓李名若晨,满打满算正好十四岁。 他赶走傅明宪等人后,带着家丁堂而皇之进了糖水铺子。店内其他客人虽不是个个都认识他,但都是有眼力见儿的,见他不是好相与的,也就纷纷结账走人了。 好好的生意兴隆的铺子里,突然人就都走了干净,掌柜的肉疼不已,但李若晨出手也大方,说包场一出手就是五十两银子。 糖水铺子里东西不便宜,但到底一碗糖水也就卖几钱银子。见了五十两银票,掌柜的眼睛都笑弯了,心里也就不抱怨了。 李若晨点了店里最热销的一些糖水,自己倒也不是多稀罕,只是分给家丁喝。 坐在他身边最近的,就是那个推搡傅明宪等人、黑脸高大的家丁,名唤李岩。 李岩见他家公子摇着扇子,对糖水看都不看一眼的,便奇怪道“少爷,方才您不是说口渴了么,怎么眼下常过一口就不用了可是东西不合口味,需不要小的去旁的地方为你买的别的回来”说着就要站起身。 李若晨心情十分不错的样子,他合上扇子,伸手按住李岩,“别忙活了,我不口渴。” 他当然不是真的为了喝糖水才来的,只是恰巧经过这里,看到一行穿着辽东驻军打扮的半大小子,才临时起意来包了这个场。 他爹是去岁上任的按察使,和都指挥使、布政使一般,是个位高权重的封疆大吏。本朝重文轻武,他爹又掌管考核政绩,像傅峦远这样的总兵,见到他爹就应该毕恭毕敬才是。可自从他爹来上任后,傅峦远却是除非公务,并不轻易现身,反倒是他爹有事寻他,还要派人去三催四请,端的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 后来他爹也有些恼了,准备上折子参傅峦远一本。被都指挥司和布政使司的长官知道了,两位大人却都上赶着来劝他爹息事宁人,说傅峦远本就是沉迷军务、目空一切的性子,并未要刻意慢待他。 他们李家跟李皇后是没出五服的亲戚,也算是皇亲国戚了。他爹在皇城里也没受过这样的怠慢,便还是执意上了奏折。谁知道换来的,却是当今的一顿申饬。 几个月前,李皇后所出的三皇子突然带着密旨到了边关。他爹虽倍感意外,不知道宫中出了什么大事,心里却还是有些高兴的,想着李皇后这般倚重他们家,只要照顾好了三皇子,往后回京升迁的路必不会难走。 没成想,三皇子不过是在这凤凰城里落了落脚,转头就去投奔了傅峦远。他爹痛失一次表现机会,提起傅峦远越发咬牙切齿。 这新仇旧恨的,李若晨看到那些个嬉嬉笑笑的军中小子才格外来气,所以才有了方才那一出。 在糖水铺子待了一刻多钟,李若晨意兴阑珊,便带着家丁出了去。 此时街上到处都是置办年货的行人,摩肩接踵,好不拥挤。李若晨便同家丁抄了小路走后巷,往自家走去。 谁知道他们一行人刚走到小巷中段,就看到前头出来几个个子不高的蒙面少年,对方来势汹汹,显然有备而来的模样。李若晨心下一慌,再转头看过去,却发现后头的退路也被几个人堵上了。 对方虽然蒙着面,但身上的衣着李若晨却是认得的,自然就是方才在糖水铺子门口被他赶走的傅明宪等人。 倏忽,他冷静下来,看着为首之人冷笑道“我知道你们是傅峦远的人,方才打过照面了,这会儿又何必蒙着面,掩耳盗铃你们知道本公子是何等身份” 对方却不跟他啰嗦,两头的人气势汹汹地朝他步步紧逼而来。 李若晨到底是个文官家的年轻公子,哪里直面过打打杀杀,见他们不由分手就要上来动手,已然是变了脸色。 李岩一把将李若晨拉到身后,和其他几个家丁将他护在中间。 后巷狭小,对李岩这些身形高大的成年人来说很是难以施展,就更别说他们还得护着李若晨。而傅明宪等人则没有什么顾忌,仗着身形小巧,身子矫健,配合默契,没多会儿就让李岩等人身上都挂了彩。 不过李岩也确实是个难得的练家子,比之前交过手的罗通也不遑多让。上回同罗通交手,傅明宪等人是事先埋伏好,又动用了军中的迷烟,所以手到擒来,不费功夫。这回虽然他们依旧占了上风,却还是多多少少都受了些伤,饶是傅明宪,肩头都挨了李岩一记重拳,整个肩胛都发麻起来。 又是一番鏖战,李若晨周遭的几个家丁,除了李岩都已经倒在了地上。 傅明宪对着身边的兄弟们使了眼色,他们自去纠缠李岩,而她则一个闪身,从李岩手臂下钻过,来到了李若晨跟前。 李若晨已经不是方才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他头发散乱,衣着凌乱,手里的扇子也早就不知道丢到了哪里。 傅明宪在面巾后轻蔑一笑,一手提着他的肩膀,一手照着他的肚子就是几下老拳。 李若晨抱着肚子,吃痛大叫,李岩睚眦欲裂,无奈却被其他人缠住手脚,分丨身无暇。 傅明宪也没想到李若晨这么不禁打,几拳过后就趴在了地上,她便又抬起脚,照着李若晨的屁股招呼上去了。 又是几脚之后,李若晨叫痛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傅明宪就是想教训他一下,并不想把他打伤打残,见他已经没了方才的嚣张的气焰,就拍了拍手,对着宋二他们打了个手势,一行人就有条不紊地撤退了。 他们蒙着面巾,脚下飞快,很快便出了后巷,再在凤凰城里的巷子里绕了绕,确认没人跟着了,才摘了面巾扔到角落,大摇大摆地往汤水铺子所在的街上去了。 傅明宪之前安排赵家兄弟护送燕扶去旁的地方歇脚,此时自然要去找他们汇合。只是他们也没约定好去哪个地方落脚,正去找上一找。 谁知道刚沿着大街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了正从布庄出来的燕扶等人。 燕扶瞧见他们,立刻眉开眼笑地招手道“老大,宋二哥,这边这边” 傅明宪被燕扶这个老大喊得心惊胆战的,脚步不由一滞。宋二何明等人却是心情大好,都小跑着上前了。 燕扶笑道“你们来的正好,方才我买了几匹布料给大伙儿做新衣裳,但是玉琢提醒我,军中怕是没有裁布缝衣的,掌柜的说他们这里有制作成衣的裁缝,就是不知道你们的尺寸,我正想去寻你们呢,你们恰好过来了。” 众人今日都吃了个肚儿圆,方才又活动了手脚出了气,正是兴致高涨的时候,听到有新衣裳穿,推推搡搡地就往布庄里量尺寸去了。 傅明宪扶额,这钱她是真的出不起啊。燕扶今日这一天的花销,抵得上她抠抠搜搜攒好几个月的了。 燕扶跟着宋二他们笑闹去了,玉琢在门户站了站,注意到傅明宪没挪脚,便上前道“小将军,这是我们殿下的一片心意,不值当什么,你权当哄他高兴了。” 能哄燕扶高兴,又能让傅明宪等人落着实惠,在她看来,确实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但是傅明宪不这么想啊,她家就是军营里的老大,从来只有他们帮着接济旁人,没有她家平白无故占别人便宜的先例。她爹大小就教会了她,一分权利,一分责任,总是对等的。眼下燕扶是贵客,可没有招待他们的责任。 “好啦,好啦,小将军快进去吧,殿下要等急了。”玉琢看傅明宪还是踌躇不前,玉琢便伸出素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玉琢的手指嫩如春葱,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傅明宪被她这一拉,心顿时又软了,亦步亦趋跟着她进了布庄。 宋二等人自从入了少帅军,家里就鲜少给他们做衣裳,一年四季穿的都是军中同意规划的衣裳。军营里么,总不可能给他们量身定做,那些衣裳多半都是松松大大、并不合身,要卷衣袖和扎腰带出才能穿着的。 此时,他们自发自觉排成三列,布庄里的三个裁缝都出动了,挨个给他们量着尺寸。他们尚显稚嫩的脸上,都多多少少带上了期待。 傅明宪进的店内,看到他们那么期待,索性也不去想欠燕扶多少钱了。债多不压身嘛,反正燕扶还要在军营里待上好一段时间,来日方长,总有还清的时候。 “老大,老大,你来”快要轮到的小卢冲着傅明宪直招手,想让她排到自己面前。 傅明宪弯了弯唇角,摆手道“没事儿没事儿,你们先量。” 此行跟傅明宪出来的一共是十五个人,没多会儿,就轮到了傅明宪。 量完尺寸后,掌柜殷勤地将他们送出店内,道“我们铺子里的裁缝和针线都是一等一的手脚麻利,小客官们明后天就能来取。” 玉琢将票证收到了荷包里,让掌柜留步。 此时半下午也过去了,他们也就不再耽搁,去往停靠马车的地方,准备返回军营。然而就当他们一行人有说有笑的准备上马车的时候,突然一队捕快就脚步匆匆地围了过来。 傅明宪神色一凛,见燕扶已经进了马车,玉琢却还没上去,伸手一托玉琢的后背,将她也送上马车,拉下帘子,然后才和宋二等人转身应对。 跟着那些个捕快一同前来的,是面上青紫的李岩。他第一个冲到傅明宪跟前,指着他们道“就是他们,光天化日之下目无王法,嚣张伤人” 却说捕头看着不过二十出头,却也不是个傻的,起初心里还纳闷,什么人胆子那么大,胆敢光天化日殴打按察使家的公子。此时在看傅明宪等人的着装,却已经猜到了他们的身份。这实在不好办啊一边是位高权重的按察使,一边是拥兵自重、守护边疆的总兵官。都说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们哪一方都惹不起啊 那捕头踌躇不已,只得先带着笑脸上前询问“这位小郎君,方才有人报案说你们伤了人,可有此事” 傅明宪一脸迷茫,“我们一直都在这街上闲逛,方才才从一家布庄里头出来,哪里去伤过什么人” 李岩见她面不红、心不跳地睁眼说瞎话,气不打一处来道“你们方才虽然蒙着面,但穿的就是这身上的衣裳,我们几个家丁都看得清清楚楚,断然不会认错的” 傅明宪夸张地呀了一声,“你这人怎么血口喷人光凭衣裳一样,没看清来人面容,就胡乱指针我们我们身上的衣着是军中统一采买,买的就是成衣铺子里最便宜、最普通的那种,又没有什么特殊款式和花纹,便是这街上,和我们穿着相同相似的也不在少数,你如何就咬定是我们” 李岩大骂一声无耻小贼,继续道“衣着有相同相似确实不假,但总不能伏击我们的那伙人正好也和你们人数、身形对的上你这小贼,分明是满嘴胡言,不知悔改” 傅明宪长这么大,除了她爹一口一个小兔崽子小畜生地骂她,还没人敢对他这么无礼。她自己倒觉得没什么,宋二和何明等人却已经义愤填膺,怒不可遏。 傅明宪拉住了宋二和何明,面上仍然笑嘻嘻的,“这位壮士遭遇伏击固然可怜,但这事情尚未水落石出,您便一口一个小人的骂将起来,想来也是个脾气不好的,也难怪街上人那么多,别人都不碰,就堵着你们打呢。” 听她这巧舌如簧的,错的倒好似他们这挨打的一方了,想到此时仍然躺在医官里的李若晨,李岩只觉得胸中的一口恶气都堵到嗓子眼了,却是无从发作,只觉得脑子都被气懵了。 “别吵别吵。”捕头生怕他们就地打起来,赶紧出来打圆场。 “你看着办吧。”李岩说不过傅明宪,便虎着脸转头对上了那捕头,“我家老爷是什么身份,你也是知道的。眼下我们公子还痛的直不起身。我们少爷身上虽没有功名,但那也是当今皇后的侄子,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别说是你,就是娄太守,也担待不起” 想到按察使家还靠着李皇后,捕头背后已然冷汗岑岑,想着两家虽都不能得罪,但这头伤的却是按察使家的宝贝儿子,眼前不过是些小兵蛋子,身份到底不能同日而语。他一个小小捕头也做不得什么决断,只得先把傅明宪等人请回去衙门说话。 傅明宪倒是不介意去衙门走一遭,李岩等人又没有证据,她咬死不认,太守还敢对他们用刑不成只是这时辰确实不早,这件事三两句也说不清,耽搁了回去的时辰,少不得挨她爹一顿数落。而且燕扶还在呢,总不好让他也牵涉其中。 “那敢问捕头大哥,是不是可以让我们的小兄弟先行回去”她指了指燕扶的马车,“他年纪小,身边还带着个娇滴滴的小丫鬟,此时自然与他无关。” 捕头尚未答话,李岩已经抢着开口道“不行,一个都不能走” 宋二早就气的不行了,此时傅明宪拉不住他了,他一步跨上前,道“无凭无据,凭什么让我们跟你们走” 捕头擦着额头细密的汗珠,继续赔笑道“就是劳烦各位小郎君跟我走一遭,解释清楚了,你们就能回去了。” 李岩咄咄逼人,不肯让燕扶先走,傅明宪便也改了口风,对捕头道“他片面之词就要我们一行人放下手头的事,去衙门解释。那明儿个随便来个人指证一番,我们莫不是又要多耽搁一日的功夫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没有这样的道理既然没有证据,那就劳烦捕头大哥您找到了证据,再到我们军营里要人吧” 别说他们这太守、捕头的,就是三司齐聚,也没有人敢去傅峦远的辽东驻军要人啊。 李岩见他们要跑,一个健步冲上前去,就拉住了马车的马头,恶狠狠笑道“你这小贼,如今才知道怕了想走晚了” “都别争了”就在此时,马车里传来了清亮的、略显稚嫩的童声。 话音刚落,燕扶已经打了帘子,露出了一张面无表情的小脸,“让李树海来见本殿下” 李树海,也就是李若晨他爹、辽东按察使的名讳。能直言他的名讳,还自称本殿下的捕头膝盖一软,当场就给跪下了。而李岩,也呆若木鸡,愣在当场。 第20章 020 第二十章 若说那捕头只是从燕扶的语气和气度,猜出他来历不凡的话。 那么李岩,却是已经知道了燕扶的身份,而实打实地害怕起来。 本来嘛,燕扶刚到凤凰城就是在李树海家落的脚,当时他们全府上下都以为李树海要走大运气了,个个都喜气洋洋的。但是燕扶却是只住了两晚,休整一番过后,就去了傅峦远那里。李岩虽未见过燕扶的样貌,但能和辽东驻军的人在一块儿的,又是这个年纪,这个气派,真的是想认不出都难。 “殿殿下”李岩颤抖着双唇喊了一声,不敢置信道“您您怎么在这里” 此时燕扶已经扶着宋二的手下了马车,他背着双手,一副小大人模样,个头虽只到李岩腰间,却仿佛是睥睨俯视着他一般冷笑道“你这厮倒也是个有眼力见的,既认得本殿下,方才为何又胆敢那般放肆” “小人、小人”天地良心,他怎么会想到身份高贵的燕扶,会跟这些穷酸的兵蛋子混在一起啊 傅明宪一旁无奈扶额,她本是不想让燕扶牵扯其中的,可此时却需要燕扶来帮她出头,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燕扶亮出了身份,事情便不能善了。他金口玉言,说要见李树海,那么就必须要见到。他并不再听李岩辩解什么,只让人去给李树海传信。 捕头可不敢掺和其中,想到他方才居然因为惧怕背靠李皇后的按察使,而跟李皇后的嫡亲儿子杠上了,恨不能立时挖个洞钻了,好教其他人都当做没有这回事。然而他想走,燕扶却并不让,只淡淡道“既然娄太守的人来了,就麻烦你们把娄太守一块喊来。” 捕头点头如捣蒜,赶紧让人去传话了。 此时他们一群人聚在一起,已经惹了不少百姓注意。那些个百姓虽不敢搀和到这官家的事情,却还是聚在不远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傅明宪不想燕扶被人当活把戏看,就提议去附近一桩茶楼。一行人就这么去了茶楼,包了一层雅间。 燕扶自然是先被人簇拥着坐下,李岩和其他捕快毕恭毕敬站在下首。燕扶还让傅明宪他们坐,少帅军其他人都看向傅明宪,傅明宪只摇头道“殿下客气了,一会儿李大人和娄大人都要过来,小的们都是晚辈,不好越矩。”她不坐,宋二他们便陪着她站到了一边。 燕扶倒也不强求,只是沉着脸品起茶来。 少帅军的一行人起先还都有些担心,会因为殴打李若晨的事生出什么枝节。此时却都是松了口气,笑嘻嘻地等着看戏。 傅明宪在旁边愁的不行了,看他们一个二个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模样,更是被揶得说不出话。 宋二见她面色铁青,附到她耳边小声道“老大,殿下都出面了,你别瞎操心了,肯定没事儿的。” 傅明宪瞪了他一眼,没接话。她这是担心吗她这是觉得自己这么大个人,还要靠个小孩儿出面解围很丢脸好嘛 宋二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被她这一瞪,缩了缩脖子,乖乖垂着手站了回去。 大概也就过了一刻多钟,娄太守和李树海前后脚到了茶楼。两人都是一身官服,满头大汗,一看就是上着值临时赶过来的。不过李树海到底也是历经沧桑的京官出身,他多了个心眼,让人把躺在附近医管里的李若晨一并抬了过来。 燕扶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他们进了屋后给他见礼,李若晨还是特地从担架上爬起来的,行礼行得摇摇欲坠。旁人想着,一笔写不出两个李,李若晨瞧着这般伤重,燕扶自然心有不忍才是。但燕扶却好似一点儿都不关心这个受了伤的表兄,眼神都没有多给他一个。 娄太守一对儿冒着精光的小眼睛鼓溜溜一转,立刻心里就有了数。所以他率先开口道“下官见过殿下。不知殿下莅临,有失远迎”意思就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李树海那边的人搞的鬼,报官把他当枪使 燕扶嗯了一声,不咸不淡地道“本殿下一开始并未标明身份,娄太守也不知道本殿下到了辽东,不知情也在情理之中。”说着话,他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就看向了李树海。 这意思分明就是,人家娄太守不知道他,那是情有可原。可李树海之前接待过他,难道不知道他的行踪,还放任家里的儿子、下人对他无礼,这就很是说不过去了。 李树海擦了擦额头的汗,一把把旁边站都站不直的李若晨拉到燕扶面前跪下,自己也跟着跪下道“下官有罪,放任家丁冒犯殿下,请殿下知罪” 燕扶施施然端起茶盏,慢慢悠悠掀开茶盖,吹了浮沫,抿了两口茶,却不理会他们,而是转头同傅明宪道“小将军,这家茶楼的茶水倒是勉强可以入口,咱们回去的时候不妨给傅总兵捎上一些。” 傅明宪立刻从善如流笑道“小的虽然不懂这些,但这茶水能得殿下一声称赞,必然是有过人之处。一会儿小的就去采买一些,我爹那里就不用送了,他大老粗也不会吃茶,就给殿下储一些,让你无事时喝两口解解乏。” 燕扶的脸上有了笑,点头道“小将军有心了。” 李树海跪的笔直,只觉得燕扶虽未责备什么,但这态度却好似在抽他的脸。不过他私心里也知道,自己在人才济济的京城里并算不得什么人才,一直以来官运亨通,到如今做得一方封疆大吏,仗着的不过是李皇后的势。眼下燕扶别说只是冷落他,就是真动手抽他,他也得笑着把脸凑上去。 燕扶同傅明宪围着茶说了两句,而后才转头,好似刚瞧见李树海父子跪在眼前一般,摆手道“按察使不必如此客气,说起来按察使同我母后娘家还是亲戚,按道理本殿下还该喊你一声表舅。你起来吧。” 李树海忙道不敢。他身旁的李若晨,自小也是全家捧在手心里宠大的。他挨了傅明宪一通打,正在医馆躺着却被他爹揪到这里请罪,正是一肚子闷气。此时听燕扶居然客客气气同自家论起亲戚来了,面上一松,同他爹道“爹,殿下都让咱们起来了,你还那么客气作甚” 李树海真是没眼瞧自家这个蠢儿子燕扶要是真有心跟他论亲戚,会在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跪了这么久,才说这番话真有心的,就不该这么大张旗鼓把他们都喊过来,而是三言两语就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你这逆子浑说什么”李树海疾言厉色,“咱们家哪儿能跟三殿下攀亲戚” 李若晨长这么大也没被他爹在人前这么吼过,当下也十分委屈地小声嘟囔道“我又没说错什么,咱们两家本来就” “闭嘴”李树海恨不能立刻让人捂住他的嘴把他拖下去。 燕扶撑着下巴看他们这对父子,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按察使不必大动肝火,此时在本殿下面前一口一个不敢的,可方才本殿下怎么听着你家下人也是搬出咱们两家的关系,去逼迫娄太守手下的捕头将我们抓捕呢” 李树海连忙磕头谢罪,“家里的刁奴不明事理,说了些浑话,冒犯了殿下和皇后娘娘,下官有罪” 燕扶转头看了眼玉琢,玉琢对他微微点头示意。燕扶便知道这下马威已经施展得差不多,不再纠结这个,继续开口道“按察使也不必急着谢罪,咱们先来理理今日这桩事。” 李书海抬袖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心道还好还好,燕扶并不一味用身份压人,肯听他们辩解,那这事儿便还有转圜的余地。毕竟他之前也听下人说了今日的事,确实是辽东驻军的兵蛋子伤人在先,理亏的并不是自家儿子。 李若晨见燕扶问起来,立刻就开口证傅明宪伤人,并说自家一干家丁都在外头,个个都受了伤,能做见证。 李树海也道“殿下,下官知道犬子性格顽劣,给他安排的下人可都是有经验的练家子。胆敢光天化日在这城内下手,还有能力能在他们眼底下伤了犬子,衣着、人数、身形又都和诸位军营里的小郎对的上,实在是不太可能还有旁人。且殿下去往军营那日,下官的家将罗通等人和诸位小郎交过手,只要传了罗通前来,让家丁们施展埋伏之人所用招数,罗通等人自然也可分辨。”说着他皱起了眉,一副十分为难不忍的模样,“下官在此上任时日未久,诸多不熟悉的地方还要仰仗傅总兵,下官总不可能特地与他的人为难。” 还别说,李树海到底是宦海沉浮的人,这一套说辞井井有条,逻辑分明,放到哪里都是说得通的。 傅明宪他们当然也知道自己身份瞒不得人,蒙着面巾仍有掩耳盗铃之嫌。其实他们这般也不过是求个心里作用,想着到时候李若晨来指认,他们就抵死不认,傅峦远是个护短的,到时候估计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回头再责罚他们。他们确实是真的没想到,一行人来不及出城,就被李岩带着捕快给拦下了。心狠些的还在恶狠狠想着,早知道下手再重些,打的这些人起不来身,走不动路,边不会有这后来的麻烦。 反正打死不认,李若晨只有自己家的人一方做供,那就是片面之词嘿傅明宪这么想着,刚要开口,却听燕扶已经先道“按察使一番话有理有据,本殿下心中也有了一些数。这事儿,确实是小将军他们的不是” 等等大兄弟,你帮谁呢傅明宪等人始料未及。 第21章 021 第二十一章 不光傅明宪等人吃惊不已,李树海和娄太守也没想到燕扶一开口,就帮着傅明宪他们把这桩事认了下来。 李树海面上一松,笑道“虽说是傅小将军先动的手,但是犬子也有过错,下官也不敢怪罪什么,这件事便算各打五十大板,就此揭过吧。” 他最开始听人回报说儿子被一群小兵蛋子打了,不是不生气的,便授意李岩去报官,把事情弄大。但后头知道与这群兵蛋子同行的居然是燕扶,且为首的还是傅峦远家的独苗苗,便改了主意,想着息事宁人。 可燕扶并没有能让李树海继续笑下去,他开口不急不慢地道“小将军他们动手伤人,确实是他们的不是。但这世间之事总讲究个因果循环,小将军他们同令郎并不相识,怎么会好端端地动手教训起人来了呢”说着话,他便把目光转向了傅明宪。 傅明宪多聪明啊,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摆出一张苦大仇深的脸来,委屈道“殿下所言极是,今日小的和一群兄弟出来办事,顺带护送殿下来这城里散心透气,没成想在糖水铺子排了半晌的队,李家小公子一来就蛮横地插队不说,还声称我们这群军营里来的穷鬼不配在那处,让家丁把我们都赶走了小的们倒是能忍下这口气,但殿下与小的们同行,小的们却让殿下被李家小公子侮辱成了穷鬼,还被家丁推搡赶走,小的们虽然护住了殿下,但心里仍十分过意不去,这才找了机会,小小教训了李公子一番。” 这一番话就把他们寻衅殴打李若晨,说成了他们是替燕扶出气。 李树海根本不知道这事儿还有前头这遭,当下就转头质问李若晨道“真有这等事” 李若晨鹌鹑似的低着头,他哪里知道来的这群穷兵蛋子里会有傅明宪,后头还护着燕扶。他连燕扶的头发丝儿都没见到一根啊 “按察使,”燕扶蹙眉看着他,“这事儿本殿下也在场,确实是听闻令郎如此说辞的。你要不信,当时在场还有许多百姓,甚至还有糖水铺子的小二、掌柜,他们一并都可以作证。” 李树海忙道“殿下都开口作证了,此事定然不假。”说着又斥责李若晨道,“你这个有眼不识泰山的东西在殿下面前这般口无遮拦,该你这顿打就是傅小将军不动你,我也不会轻饶了你去” 李若晨忙辩解道“爹,我真的没见着殿下,真的”燕扶穿的那么金贵,只要他看上一眼,自然也能猜出他的身份一二,也就不会那么肆无忌惮了。 李树海抬手就给了李若晨响亮的一巴掌,“还敢狡辩” 都说打人不打脸,便是教训个有脸面的奴才,主子们都不会轻易用这种方式。此时李树海在众目睽睽之下这般,李若晨只觉得自己的脸面都被他爹打到了地上,羞愤欲死。 “按察使息怒。”燕扶不紧不慢地抬手阻止,“当时本殿下并不想引人注意,便未表明身份,令郎不知道本殿下在那处也属正常。只是”他顿了顿,“今天就算本殿下不在,令郎就这般目中无人,可是不把整个辽东驻军放在眼里本殿下还在宫里的时候,父皇就时常提起,这些年傅总兵能征善战,守得边关一方太平,实在是为他分担了不少忧愁。令郎这态度实在是” 他把当今都搬了出来,李树海越发忧心如焚。当今都对傅峦远赞不绝口,他家儿子却在街上明晃晃打傅峦远独子的脸,岂不是不把当今放在眼里 “傅总兵劳苦功高,整个辽东上至官员,下至百姓,哪个不是对他尊敬有加哪个给你这样的胆子,欺侮到傅小将军头上”李树海押着李若晨跪到傅明宪跟前,“还不跟人赔礼道歉” 李若晨心想他又不认识傅峦远,跟傅明宪他们杠上,还不是看他爹对傅峦远颇有微词,借机帮他爹出气么但是他也不是太傻,知道这事只能烂在肚子里,便眼一闭,心一横,跪在地上对着傅明宪作揖道“我有眼无珠,狗仗人势,对不住傅小将军,还望小将军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回” 傅明宪面上倒还十分沉着,心里却是打罗敲鼓,翻江倒海妈呀乖乖呀老天爷呀明明是她带人埋伏李若晨痛打了他,还矢口否认,死猪不怕开水烫,此时却是李若晨跪到眼前,请求她的原谅天下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儿 “李公子客气,”傅明宪努力维持着严肃的神色,没让自己笑出声来,“我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此事便就此揭过吧” 李树海又推了李若晨肩膀一把,“看人傅小将军多么宽宏大量,还不谢谢人家” 李若晨只觉得自己已经丢脸丢到麻木,此时也不所谓了,面无表情拱手道“谢谢小将军。” “好了好了,那么这件事便就这么结束了。”燕扶最后下了定语,“往后按察使也别只管着公事,要抽出时间多多管教令郎。” 李树海连连应是。 燕扶这才施施然站起身,看着外头道“天色不早了,本殿下也该告辞了。” 李树海和看了半天戏的娄太守起身相送,燕扶让他们留了步,就这么带着傅明宪等人出了茶楼,坐上了返回军营的马车。 傅明宪还被方才情势的变化弄的有些懵,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燕扶身后,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跟着燕扶上了同一辆马车。 原来燕扶还有那样一番面貌,当真是天潢贵胄,他们这些人不可同日而语。那他之前那样平易近人,应该就是刻意迁就他们了。这怕就是传说中的扮猪吃老虎了,可惜她愣是没瞧出来,真把他当成个小孩儿了。 她刚想说些什么,却看一直挺直腰板的燕扶在马车后,身子立刻垮了下来,面上那小大人似的神情也不见了。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拍着胸脯道“好险好险,总算没有出事。” 傅明宪 燕扶又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向玉琢和傅明宪,“怎么样怎么样我方才没有说错话吧,是不是很厉害”一副等着被夸赞的小孩儿神情。 等等,说好的老虎呢傅明宪再次懵了。 玉琢却是微微一笑,拿出帕子伸手给燕扶擦脖颈后头的汗,笑道“殿下表现得很好,把他们全都吓住了。” 燕扶又叹出一口气,“我只想着平日里父皇的做派,想着若是他在场会如何做,想不到真的把他们糊弄住了。幸好幸好” 傅明宪无语凝噎,好吧,什么扮猪吃老虎,这分明是猪鼻子插葱装大象 还好燕扶这头猪,是个身份贵重的猪,装起大象来真像那么回事 小猪燕扶眨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向傅明宪,“小将军,你怎么不说话” 傅明宪微笑 她要说什么啊 第22章 022 第二十二章 傅明宪憋了半晌,也没憋出个四五六来。 燕扶面上希冀她赞赏自己的神情渐渐也淡了下去。 “殿下真的特别厉害”傅明宪看他不高兴了,赶紧道,“小的也不知道怎么说,小的现在还被吓得有些懵。” 原来她是被吓懵了,不是故意不夸奖自己呢。燕扶搔了搔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不用害怕,咱们是朋友,我不会那样对你的。” 傅明宪可从来没奢望过跟燕扶做朋友,此时便有些受宠若惊地道“殿下抬爱了。” 她这态度有些拘谨,又有些生疏,燕扶心思敏感,自然感受到了。明明之前的时候,傅明宪对他不是这样的啊,他有些迷茫地看向玉琢。 玉琢笑了笑,出声道“小将军,您别被殿下方才的模样唬住,他就真的只是做做样子呢。小将军若是不信,伸手摸摸殿下的后背就知道了,殿下肯定是紧张地出了一背后的汗。也幸好殿下这体质随了娘娘,是出汗只出在身上的,不然紧张个满头大汗,一定就被那些人瞧出端倪了。” 玉琢还真没出错,燕扶确实是紧张地出了一身汗,不比方才满头大汗的李树海好多少。燕扶面上一红,有些害羞起来。 傅明宪不禁莞尔,“那殿下回去后可要快些换衣裳了,不然让风一吹,感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玉琢又抿嘴一笑,“殿下身子倒是好得很,就是去年冬天的时候,在院子里偷玩了雪,打了好几个喷嚏。那次可是殿下长这么大,第一次生病,还当自己要死了,抱着娘娘一通哭,还叮嘱娘娘往后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这么糗的事被玉琢拿来说嘴,燕扶忙道“玉琢玉琢,你别说了,我那会儿不是还小嘛” 燕扶现在也不过九岁,难不成现在就大了傅明宪给逗笑了,略为尴尬的气氛也缓和了过来。 燕扶怕玉琢还要说,索性自己开口解释道“小将军,我那会儿还小,才八岁呢,只记得更小那会儿,父皇送了我一条狮子狗,我喜欢的不行,后来那狮子狗打了个几个喷嚏,就再也没见着了。后来母后告诉我,它是得病了,治不好了。所以我那会儿才会那般的” 到了这会儿,傅明宪方才的那点子拘谨便已经当然无存。也对,燕扶本就是天真无邪的性子,为了给他们出头才强装镇定,若是因这疏远了他,那也太说不过去了。于是便收拾好了心情,重新和他们说笑起来。 未几,马车就出了凤凰城,穿过军镇,往军营去了。 而未到军营的时候,他们一行人就遇上了傅峦远。 傅峦远一身戎装,骑在一匹通体玄黑的骏马之上,正火急火燎地疾驰。 双方遇着了,傅明宪就下了马车,颇为奇怪地问傅峦远“爹,您这是有军务要出门”说着她往傅峦远身后探了探,见后头并没有人,心里越发纳罕,她爹要是出去办公,理当带些个人才是。” 傅峦远脸都被冻僵了,艰难地扯出一个冷笑,“军务哼,哪门子军务需要你老子年根底下一个人赶去” 傅明宪谄笑,“那您这是干嘛去啊” 傅峦远却又是一声冷哼并不回答,调转马头往回去了。 傅明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搔了搔头又回了马车。 一行人回到军营后,玉琢带着燕扶回营帐换衣服,宋二等人还在为刚才的事嘻嘻哈哈笑闹,傅明宪却有些心虚,赶紧找人打探口风。这一打探,她才知道,原是他们在凤凰城内被捕快拦下的时候,被相熟的人瞧了,来军营里通风报信了。傅峦远哪里是办什么军务,是单枪匹马准备捞人去了。 傅明宪暗叫一声糟糕,赶紧去主帅硬仗负荆请罪。 傅峦远前几年打仗的时候,有一回身陷敌营,被对方在冰天雪地里困了十天十夜。后头虽然打了一场利落的大胜仗,却是落下了病根子这个天气他别说出门,就是在营帐外头多走几圈,腿脚都要疼上好一阵子。傅明宪去的时候,就正好瞧见他爹正在揉膝盖。 她赶紧把角落里的炭盆搬了过去,心里有些歉疚地道“爹,孩儿知错了。” 感受到了炭盆的温度,傅峦远舒服地喟叹出声,而后才哼声道“你还知道错了来,你说说,这回又犯什么事儿了” 傅明宪也不敢隐瞒,就这么把如何遇到李若晨,又如何教训他,最后燕扶如何给他们撑场子的经过,一五一十都如实相告。 傅峦远听完,桌子拍的砰砰响,“傅小将军,傅少帅,你现在可真是翅膀硬了,本事一天比一天大了” “爹,您别生气,孩儿知道错了,下回孩儿一定不这么鲁莽了。下回遇着按察使家那位小公子,孩儿一定毕恭毕敬的。”傅明宪信誓旦旦保证着,心里想的却是,那李若晨都给自己下跪认错过了,他要是还要脸,下回见到自己自然该绕路走的。 傅峦远指着她鼻子骂道“小兔崽子别避重就轻,老子跟你说的是这个嘛” 傅明宪 傅峦远又继续板着脸道“你十二了,你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想方设法往军营里跑了。你呢,自小长在军营里,耳濡目染了那么久的行军打仗之策,就用这种地痞流氓的方法来对付人还被人抓了个正着,要靠小殿下帮你解围,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到护城河里了” “是是是,爹教训的是。”傅明宪偷偷笑着,点头如捣蒜,“孩儿下回一定注意”一定注意不让人抓着把柄 他们父女正说着话,忽然外头就来人报信,说是来了京中加急公文。 傅峦远让人呈了上来,看过之后,他的面色变得十分古怪。 “爹,出什么事儿了”这军中每个月的公文,没有十封,也有八封,哪回他爹的脸色也没像这次这么精彩过。 傅峦远的眉皱成了川字,挥手让来报的士兵下去了。而后他才把公文递到傅明宪面前,让她自己去看。 傅明宪没什么文采,却也是读过几年书的,她一目十行将那文绉绉的公文看过,末了脸色也变得精彩起来。 这封公文是当今亲笔所书,告诉傅峦远京城局势凶险,他也是没有办法才将燕扶送到了辽东避难。所以在这封短短数百字的公文里,今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傅峦远,燕扶到了辽东的事目前只有凤凰城内的按察使李树海知道,对其他人一定要保密。若有违抗泄密者,杀无赦 傅明宪死死盯着那特地用朱笔圈出的杀无赦三个字,背后已是汗湿一片。半晌后,她反应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爹,您救救孩儿啊孩儿还不想这么快下去见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