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头凤》 第一章 前尘 大魏永盛三年,岁末。 长春宫。 明亮的火烛,将寝室里照得亮如白昼。不知何处来了一阵风,烛火摇曳不定,在洁白的墙壁上投下飘忽不定的阴影。 躺在凤榻上的陆皇后面色晦暗,猛地咳嗽几声,转头吐出一口血。 宫女绮云哽咽着以帕子接住黑血:“娘娘……” 陆明玉按捺下心头的翻涌,深深看了绮云一眼。 绮云的泪水滑落脸颊,迅速将帕子扔进了一旁的火盆里。片刻间,帕子被旺盛的火苗吞噬,化为灰烬。 小小胖胖的儿子趴在床榻边,死死攥着她的手,涕泪满面:“母后,母后!你不要死!不要扔下琰儿……” 琰儿,母后也舍不得你。 母后不能让你知道,半个月前你高高兴兴捧来母后最爱吃的点心里,被人下了毒药。 下毒之人,窥准母后绝不肯令你背负毒杀生母的恶名,中了慢性剧毒后,宁可受尽毒发的痛苦慢慢离世,也不会说出真相。 陆明玉伸手摩挲着儿子的小胖脸,为五岁的儿子擦去眼泪。吃力地吩咐:“绮云,你抱着琰儿出去。” 死后模样难看,别吓坏了琰儿。 忠心耿耿的绮云,哭着在床榻边磕了三个头,红着眼眶将哭闹不休的琰儿抱了出去。 前朝天子荒~淫~残~暴,无德无道,民乱四起,蠢蠢欲动的各路豪雄纷纷揭竿而起,逐鹿中原。 她的亲爹陆临是前朝武将,领着五万荥阳军奔赴京城勤王。赶到京城时,京城已被一路谋反的豪雄所破。乱民和士兵们冲进了皇宫,宫人尸首处处,整座皇宫都被鲜血浸透。 昏君被人一刀斩首,皇子公主嫔妃被杀得干干净净。就是想勤王,也找不到人了。 陆临含愤之下,领兵将这一路豪雄杀了大半。然后,在一众武将的拥护下,自立为荥阳王。 群雄混战,势力弱小的,要么“投奔明主”,要么被彻底剿灭。荥阳军贵精不贵多。陆临没有做皇帝的野心,一番考虑斟酌后,领兵投奔了李家。 李家是前朝豪门望族,根深叶茂。家主从起兵之日起,自立新朝,国号为魏,年号永嘉。 永嘉帝雄才大略,颇有明主之相,对投奔自己的荥阳王信任器重。 永嘉帝有五子二女。 三皇子李昊骁勇善战,高大英俊,对她一见倾心。 十六岁那一年,她嫁给李昊,做了三皇子妃。 三年后,李昊被封太子,她也成了太子妃。永嘉帝死后,太子继位,年号永熙。她被册封中宫皇后,入主椒房殿。 那一年,她二十岁,已有了身孕。 岁末之日,她生下儿子。永熙帝大喜,当即下旨立了储君。 隔年,柔美动人的苏贵妃进了宫。苏贵妃是苏太后嫡亲的娘家侄女,儿子坐上龙椅后,苏太后迫不及待地令娘家侄女进宫做了贵妃。 之后,苏太后姑侄种种令人恶心的手段伎俩层出不穷。 她和永熙帝夫妻离心,也成了必然。 她生性磊落坦荡,不屑和惯爱装可怜以眼泪做武器的苏太后苏贵妃较劲。 苏贵妃梨花带雨哭哭啼啼地往她身上泼脏水,她二话没说,给了苏贵妃两巴掌,将楚楚可怜的苏贵妃扇成了猪头。 在苏贵妃的尖叫呼痛声中,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本宫不要的男人,你只管拿走!以后不准再来椒房殿!” 眼角余光瞥到永熙帝瞬间阴沉扭曲的黑脸,她心中十分快意。 曾经恩爱的一双夫妻,彼此关系降到冰点,形同陌路。 永熙三年,永熙帝旧疾复发,不治身亡。临终前,永熙帝留下遗旨,令胞弟吴王李昌继位。待太子成年大婚后,还政于太子。 她没能见永熙帝最后一面,只看到了这道遗旨。那一刻,她恨不能让这个狗男人再死一回。 新继位的永盛帝,表面对她这个寡嫂恭恭敬敬,实则心存龌蹉。被她一脚踢废了龙根。永盛帝躺在龙榻上养了半个月,才勉强下榻。 至此,永盛帝恨她入骨。 阴毒的永盛帝,和恶毒的苏太后合谋,利用年幼的太子,令她身中慢性剧毒。 陆明玉扯出一抹讥讽的冷笑。 李昊! 这就是你信任的亲娘和胞弟。你死了不过三年,他们就迫不及待地谋杀你的发妻,要永远占据你的皇位! 真希望你在地下睁开狗眼,清楚地看到这一切。 …… 门忽地被推开。 在宫中,胆敢直接推开这扇门的人,唯有苏太后一人。 陆明玉躺在凤榻上,冷冷地看着出现在床榻上方的脸孔。 苏太后一把年纪了,保养得当,看着还如三十多岁的妇人,柔弱美丽,天生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 一张口,声音更是柔婉悦耳:“陆氏,阿昊病逝三年了。他生前最喜欢的就是你,你今日合眼去了地下,正好夫妻团聚。” 惺惺作态,令人恶心。 如果不是因为眼前这个阴险恶毒的女人,她和李昊不会走到夫妻反目的地步。 陆明玉的声音冷如寒冰:“李昊再不好,对你这个亲娘却是孝顺至极,无一处不好。你的所作所为,对得起他吗?他日到了九泉之下,你有什么脸见他!” 苏太后神色一僵,面色难看,看着陆明玉的目光阴沉不善:“哀家这么做没有错!陆氏野心勃勃,处处和皇上作对,妄图左右朝政。你一死,陆家就没了主心骨。皇上就能彻底掌控荥阳军,朝堂便也安稳了。” “皇上和哀家立过誓,等琰儿长大成人,一定会将皇位传给琰儿。哀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李家天下,为了琰儿……” “你让琰儿背负毒杀生母的罪行,这就是为了琰儿好?”陆明玉毫不客气地揭了苏太后伪善的脸皮:“这里只你我两人,你装模作样给谁看?” 苏太后死死盯着陆明玉,目中流露出浓浓的憎恶和恨意。 陆明玉恨她这个婆婆,她也从未喜欢过陆明玉。 她只有两个儿子。做亲娘的,依靠儿子有什么不对? 可是,她的儿子自遇见陆明玉之后,一颗心就都放到了陆明玉的身上。陆明玉过门后,儿子眼里心里只有媳妇,她这个亲娘倒被排在了儿媳之后。 她如何能忍? 儿子是她的,应该孝顺她这个亲娘,一切都该听她的。 她用尽手段,令夫妻心生隔阂终至反目。儿子英年早亡,她每日在床榻边哭诉,终于令儿子改变心意,让胞弟继承皇位。 陆明玉身后有陆家,要将陆家连根拔除不是易事。 好在陆明玉就快死了。 陆明玉冷然回视,字字如箭,直刺苏太后的心肺:“没有陆家的支持,轮不到李昊做太子。” “我陆家上下,从未对不起你们母子。我陆明玉为儿媳,从无错处。当年为了太子之位,你对陆家百般笼络,对我处处示好。” “我嫁给李昊之后,你暗暗嫉恨我们夫妻情深,不时挑唆。以卑鄙的手段算计自己的儿子,令苏柔那个贱~人进宫。最终令我们夫妻离心反目。” “李昊病重离世,原本打算令琰儿继位。你唯恐我揽权摄政,一番哭诉哀求,令李昊改了主意,将皇位传给了李昌那个蠢货!” “李昌没能耐,色胆倒是不小。李昊尸骨未寒,他就对我起了色心,给我下了迷药……” 苏太后再也维持不住冷静,扭曲着脸孔怒喝:“闭嘴!” 陆明玉冷笑着说了下去:“果然,此事你也知道。你一直恨我这个儿媳出身高贵,恨不得折辱我。李昌意欲凌~辱寡嫂,你只做不知。” “可惜,你们母子都小瞧了我。我便是中了迷药,力气不及平日三成,也能一脚踹废了李昌。” “这三年,李昌假惺惺地为兄守孝,没召嫔妃侍寝。不是他不想,是不能吧!” “李昌只有一个女儿,想生儿子继承皇位也成了空想。这皇位,永远都是我儿子的。” 苏太后太阳穴突突直跳,面容狰狞,目光凶狠得要吃人一般:“陆明玉!你给我闭嘴!你就是有千般能耐,也快死了。” 说着,苏太后目中露出快意和狠毒,口中溢出得意的冷笑:“一个将死之人,还能做什么?” 是啊,真有些遗憾,不能亲眼看着儿子长大成人,不能亲眼看着儿子坐上龙椅。 陆明玉目中露出些许遗憾,嘴唇动了动。 苏太后下意识地俯下身子。 一柄利剑不知何时出现在陆明玉手中,寒光一闪,刺透了苏太后的胸膛。喷射出的温热鲜血,飞溅至床榻各处。 苏太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重重往后倒去,气绝身亡,犹自睁着一双不瞑目的眼。 陆明玉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慢慢合上眼。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这一生,太过短暂,有过无数的悔恨和遗憾。 如果有来生,她一定要睁亮双眼,绝不会被所谓的情爱迷昏头,绝不会再踏入火坑。 如果有来生,她要以利剑,保护自己的至亲家人。 如果有来生…… 第二章 重生 陆明玉看着一脸小心翼翼的陆明华,难得自省了一回:“三姐,我平日是不是太过凶悍霸道,所以你们都有些怕我?” 陆家姐弟六个,唯有陆明玉是陆临的亲生女儿。其余都是陆临收养的义子义女。 陆临对儿女们都很好。 姐弟几个感念义父恩情,对着陆明玉的时候,也格外容让几分。 更重要的是,陆明玉天生神力,身手无双。姐弟三个加起来,也不是她对手。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陆明华清了清嗓子,委婉地安慰道:“没有的事,你别胡思乱想。六弟约莫是真的肚子疼,不是有意要跑。” 还有,姑娘家最重面容,她的脸上也是真的不能有淤青。 陆明玉哑然片刻,无奈一笑:“嗯,是我想多了。” 陆明华顺势握住陆明玉的手,亲热地笑道:“快近正午了,我去吩咐厨房准备饭菜,我们姐弟四个一同用午饭。” 府里就剩姐弟四个。陆明月和陆轩还小,平日多是姐弟四人一同吃饭。 陆明玉笑着应下,反手握住陆明华的手:“三姐,我们先去说说话。” 陆明华抿唇一笑。 反正,做什么都比和四妹练剑过招强得多。 姐妹两个年龄相近,平日里颇为亲厚。此时携手而行,偶偶私语。 “四妹,爹领兵出去打仗,已有半年了。”陆明华低声轻叹:“二哥随爹出征,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是啊,她也很久没见爹和二哥了。 永嘉帝时常亲自领兵出征。大魏朝的武将骁勇善战,悍不畏死,结为联盟的燕国楚国,接连吃败仗。 永嘉九年,燕国楚国一同亡国,大魏终于一统天下。 那一年,对大魏来说,也极其惨痛壮烈。大皇子二皇子皆死在战场上,被誉为大魏战神的陆临,中了毒箭身亡。 永嘉帝因爱子接连身亡悲恸不已。大胜还朝后,便立了太子。 李昊也受了重伤。全仗着年轻底子好,熬过了一劫。后来李昊做了太子,又登基为帝。陈年旧伤发作,只坐了三年龙椅,就英年早亡。 算一算时间,还有四年。 这一世,有她在,一切都将被改写。 皇子们谁死谁活谁做太子,和她无关。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守护家人的安危。 陆明玉目中闪过坚定,转头对陆明华说道:“三姐放心,不出一个月,爹和二哥就会回来了。” 陆明华一怔:“你怎么这般肯定?” 打仗的事,实在不好说。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一两年不归,也是有的。 陆明玉一本正经地说道:“三姐喜欢读书,一直想嫁给读书人。爹总得赶在春闱放榜的时候回来,为三姐挑一个好夫婿。” 陆明华:“……” 陆明华的俏脸上飞起红云,羞答答地拧了陆明玉一把。 陆明玉“嘶”了一声:“三姐,我胳膊快被你拧断了。” 陆家姐弟,都是自小习武。陆明华喜欢读书,对习武没多少兴趣。不过,每日也得练一个时辰骑射。等闲一两个壮汉不是对手。 陆明华被打趣得红了脸,笑着啐了她一口:“我这点力气,最多也就捶死只绵羊,哪里能拧断你胳膊。” 姐妹两个对视一眼,一同笑了起来。 陆明玉故作不经意地随口说道:“三姐,你喜欢什么样的夫婿?” 陆明华也没怎么忸怩,红晕退去,低声说道:“你既是问了,我也不瞒你。我自幼喜欢读书作画,日后,想嫁一个兴趣相投的良人。” “他不必才高八斗,也无需出身世家,只要品性纯良,对我好,也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以荥阳王府的门第,陆明华怎么也不会嫁一个普通的读书人。前世,是陆临挑中了周礼。 陆明玉心中已有盘算,饶有深意地说道:“三姐放心,爹一定会为你挑一个如意夫婿。” 陆明华抿唇一笑,盈盈如秋水般动人的眼眸中,流露出娇羞和希冀。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女不多情? 陆明华轻声道:“四妹,你和三皇子殿下是怎么了?” 听到那个狗男人的名讳,陆明玉笑意全无,面色微冷:“三姐,我不想提起这个人。” 陆明华又是一怔。 这一次,她清晰无误地看到了陆明玉眸中的冷意。陆明玉不是在说笑,是真的要和三皇子划清界限。 陆明华很快转过弯来,轻声道:“好,你厌恶他,我以后不提他便是。”顿了顿又道:“两日后的宫宴,我替你好好收拾一番。” 这世间,也只有皇子,勉强配得上她的四妹了。 陆明玉看出陆明华的心意,也未多说,略一点头。 她绝不会再蹚浑水,也不会嫁给任何一个皇子。 不过,两日后的宫宴,她一定要去。 …… 嘚嘚的马蹄声,在宫门外响起。 守着宫门的内侍,探头看了一眼,忙开了宫门,恭敬地行礼:“奴才见过三皇子殿下。” 一身玄衣的英俊少年,面色阴沉地下了马,大步走进了宫门。身后的十数个亲兵侍卫,训练有素地下马追随。 一路疾驰的冷风,并未吹熄他心头的怒火。 那一团无以名状的火焰,在他的胸膛里燃烧炙烤,五脏六腑都快被烤焦了。 一个肤色白净容貌俏丽的宫女早已在宫门处等候多时,此时匆忙迎上前,敛衽行礼:“启禀殿下,奴婢有事禀报。” 李昊脚步一顿,冷冷看了一眼过去:“什么事?” 话语中的戾气,令人心中生寒。 宫女紫檀全身一颤,很快低下头:“苏娘娘昨夜做了噩梦,一直嚷着胸口疼,说是被人用剑刺穿了胸膛。” “太医去瞧过了,开了安神的汤药。苏娘娘喝了汤药,勉强入睡。一个时辰前醒了,苏娘娘一直哭闹尖叫不休。” “殿下不在宫中,奴婢没法子,去寻五皇子殿下。没曾想,苏娘娘见了五皇子殿下,直接晕厥了过去……” 李昊心中一沉,无暇再听下去,立刻迈步去了怡华宫。 刚迈进寝室,五皇子李昌就红着眼迎了过来。 第三章 李昊 大魏永盛三年,岁末。 长春宫。 明亮的火烛,将寝室里照得亮如白昼。不知何处来了一阵风,烛火摇曳不定,在洁白的墙壁上投下飘忽不定的阴影。 躺在凤榻上的陆皇后面色晦暗,猛地咳嗽几声,转头吐出一口血。 宫女绮云哽咽着以帕子接住黑血:“娘娘……” 陆明玉按捺下心头的翻涌,深深看了绮云一眼。 绮云的泪水滑落脸颊,迅速将帕子扔进了一旁的火盆里。片刻间,帕子被旺盛的火苗吞噬,化为灰烬。 小小胖胖的儿子趴在床榻边,死死攥着她的手,涕泪满面:“母后,母后!你不要死!不要扔下琰儿……” 琰儿,母后也舍不得你。 母后不能让你知道,半个月前你高高兴兴捧来母后最爱吃的点心里,被人下了毒药。 下毒之人,窥准母后绝不肯令你背负毒杀生母的恶名,中了慢性剧毒后,宁可受尽毒发的痛苦慢慢离世,也不会说出真相。 陆明玉伸手摩挲着儿子的小胖脸,为五岁的儿子擦去眼泪。吃力地吩咐:“绮云,你抱着琰儿出去。” 死后模样难看,别吓坏了琰儿。 忠心耿耿的绮云,哭着在床榻边磕了三个头,红着眼眶将哭闹不休的琰儿抱了出去。 前朝天子荒~淫~残~暴,无德无道,民乱四起,蠢蠢欲动的各路豪雄纷纷揭竿而起,逐鹿中原。 她的亲爹陆临是前朝武将,领着五万荥阳军奔赴京城勤王。赶到京城时,京城已被一路谋反的豪雄所破。乱民和士兵们冲进了皇宫,宫人尸首处处,整座皇宫都被鲜血浸透。 昏君被人一刀斩首,皇子公主嫔妃被杀得干干净净。就是想勤王,也找不到人了。 陆临含愤之下,领兵将这一路豪雄杀了大半。然后,在一众武将的拥护下,自立为荥阳王。 群雄混战,势力弱小的,要么“投奔明主”,要么被彻底剿灭。荥阳军贵精不贵多。陆临没有做皇帝的野心,一番考虑斟酌后,领兵投奔了李家。 李家是前朝豪门望族,根深叶茂。家主从起兵之日起,自立新朝,国号为魏,年号永嘉。 永嘉帝雄才大略,颇有明主之相,对投奔自己的荥阳王信任器重。 永嘉帝有五子二女。 三皇子李昊骁勇善战,高大英俊,对她一见倾心。 十六岁那一年,她嫁给李昊,做了三皇子妃。 三年后,李昊被封太子,她也成了太子妃。永嘉帝死后,太子继位,年号永熙。她被册封中宫皇后,入主椒房殿。 那一年,她二十岁,已有了身孕。 岁末之日,她生下儿子。永熙帝大喜,当即下旨立了储君。 隔年,柔美动人的苏贵妃进了宫。苏贵妃是苏太后嫡亲的娘家侄女,儿子坐上龙椅后,苏太后迫不及待地令娘家侄女进宫做了贵妃。 之后,苏太后姑侄种种令人恶心的手段伎俩层出不穷。 她和永熙帝夫妻离心,也成了必然。 她生性磊落坦荡,不屑和惯爱装可怜以眼泪做武器的苏太后苏贵妃较劲。 苏贵妃梨花带雨哭哭啼啼地往她身上泼脏水,她二话没说,给了苏贵妃两巴掌,将楚楚可怜的苏贵妃扇成了猪头。 在苏贵妃的尖叫呼痛声中,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本宫不要的男人,你只管拿走!以后不准再来椒房殿!” 眼角余光瞥到永熙帝瞬间阴沉扭曲的黑脸,她心中十分快意。 曾经恩爱的一双夫妻,彼此关系降到冰点,形同陌路。 永熙三年,永熙帝旧疾复发,不治身亡。临终前,永熙帝留下遗旨,令胞弟吴王李昌继位。待太子成年大婚后,还政于太子。 她没能见永熙帝最后一面,只看到了这道遗旨。那一刻,她恨不能让这个狗男人再死一回。 新继位的永盛帝,表面对她这个寡嫂恭恭敬敬,实则心存龌蹉。被她一脚踢废了龙根。永盛帝躺在龙榻上养了半个月,才勉强下榻。 至此,永盛帝恨她入骨。 阴毒的永盛帝,和恶毒的苏太后合谋,利用年幼的太子,令她身中慢性剧毒。 陆明玉扯出一抹讥讽的冷笑。 李昊! 这就是你信任的亲娘和胞弟。你死了不过三年,他们就迫不及待地谋杀你的发妻,要永远占据你的皇位! 真希望你在地下睁开狗眼,清楚地看到这一切。 …… 门忽地被推开。 在宫中,胆敢直接推开这扇门的人,唯有苏太后一人。 陆明玉躺在凤榻上,冷冷地看着出现在床榻上方的脸孔。 苏太后一把年纪了,保养得当,看着还如三十多岁的妇人,柔弱美丽,天生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 一张口,声音更是柔婉悦耳:“陆氏,阿昊病逝三年了。他生前最喜欢的就是你,你今日合眼去了地下,正好夫妻团聚。” 惺惺作态,令人恶心。 如果不是因为眼前这个阴险恶毒的女人,她和李昊不会走到夫妻反目的地步。 陆明玉的声音冷如寒冰:“李昊再不好,对你这个亲娘却是孝顺至极,无一处不好。你的所作所为,对得起他吗?他日到了九泉之下,你有什么脸见他!” 苏太后神色一僵,面色难看,看着陆明玉的目光阴沉不善:“哀家这么做没有错!陆氏野心勃勃,处处和皇上作对,妄图左右朝政。你一死,陆家就没了主心骨。皇上就能彻底掌控荥阳军,朝堂便也安稳了。” “皇上和哀家立过誓,等琰儿长大成人,一定会将皇位传给琰儿。哀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李家天下,为了琰儿……” “你让琰儿背负毒杀生母的罪行,这就是为了琰儿好?”陆明玉毫不客气地揭了苏太后伪善的脸皮:“这里只你我两人,你装模作样给谁看?” 苏太后死死盯着陆明玉,目中流露出浓浓的憎恶和恨意。 陆明玉恨她这个婆婆,她也从未喜欢过陆明玉。 她只有两个儿子。做亲娘的,依靠儿子有什么不对? 可是,她的儿子自遇见陆明玉之后,一颗心就都放到了陆明玉的身上。陆明玉过门后,儿子眼里心里只有媳妇,她这个亲娘倒被排在了儿媳之后。 她如何能忍? 儿子是她的,应该孝顺她这个亲娘,一切都该听她的。 她用尽手段,令夫妻心生隔阂终至反目。儿子英年早亡,她每日在床榻边哭诉,终于令儿子改变心意,让胞弟继承皇位。 陆明玉身后有陆家,要将陆家连根拔除不是易事。 好在陆明玉就快死了。 陆明玉冷然回视,字字如箭,直刺苏太后的心肺:“没有陆家的支持,轮不到李昊做太子。” “我陆家上下,从未对不起你们母子。我陆明玉为儿媳,从无错处。当年为了太子之位,你对陆家百般笼络,对我处处示好。” “我嫁给李昊之后,你暗暗嫉恨我们夫妻情深,不时挑唆。以卑鄙的手段算计自己的儿子,令苏柔那个贱~人进宫。最终令我们夫妻离心反目。” “李昊病重离世,原本打算令琰儿继位。你唯恐我揽权摄政,一番哭诉哀求,令李昊改了主意,将皇位传给了李昌那个蠢货!” “李昌没能耐,色胆倒是不小。李昊尸骨未寒,他就对我起了色心,给我下了迷药……” 苏太后再也维持不住冷静,扭曲着脸孔怒喝:“闭嘴!” 陆明玉冷笑着说了下去:“果然,此事你也知道。你一直恨我这个儿媳出身高贵,恨不得折辱我。李昌意欲凌~辱寡嫂,你只做不知。” “可惜,你们母子都小瞧了我。我便是中了迷药,力气不及平日三成,也能一脚踹废了李昌。” “这三年,李昌假惺惺地为兄守孝,没召嫔妃侍寝。不是他不想,是不能吧!” “李昌只有一个女儿,想生儿子继承皇位也成了空想。这皇位,永远都是我儿子的。” 苏太后太阳穴突突直跳,面容狰狞,目光凶狠得要吃人一般:“陆明玉!你给我闭嘴!你就是有千般能耐,也快死了。” 说着,苏太后目中露出快意和狠毒,口中溢出得意的冷笑:“一个将死之人,还能做什么?” 是啊,真有些遗憾,不能亲眼看着儿子长大成人,不能亲眼看着儿子坐上龙椅。 陆明玉目中露出些许遗憾,嘴唇动了动。 苏太后下意识地俯下身子。 一柄利剑不知何时出现在陆明玉手中,寒光一闪,刺透了苏太后的胸膛。喷射出的温热鲜血,飞溅至床榻各处。 苏太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重重往后倒去,气绝身亡,犹自睁着一双不瞑目的眼。 陆明玉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慢慢合上眼。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这一生,太过短暂,有过无数的悔恨和遗憾。 如果有来生,她一定要睁亮双眼,绝不会被所谓的情爱迷昏头,绝不会再踏入火坑。 如果有来生,她要以利剑,保护自己的至亲家人。 如果有来生…… 第四章 家人 大魏永盛三年,岁末。 长春宫。 明亮的火烛,将寝室里照得亮如白昼。不知何处来了一阵风,烛火摇曳不定,在洁白的墙壁上投下飘忽不定的阴影。 躺在凤榻上的陆皇后面色晦暗,猛地咳嗽几声,转头吐出一口血。 宫女绮云哽咽着以帕子接住黑血:“娘娘……” 陆明玉按捺下心头的翻涌,深深看了绮云一眼。 绮云的泪水滑落脸颊,迅速将帕子扔进了一旁的火盆里。片刻间,帕子被旺盛的火苗吞噬,化为灰烬。 小小胖胖的儿子趴在床榻边,死死攥着她的手,涕泪满面:“母后,母后!你不要死!不要扔下琰儿……” 琰儿,母后也舍不得你。 母后不能让你知道,半个月前你高高兴兴捧来母后最爱吃的点心里,被人下了毒药。 下毒之人,窥准母后绝不肯令你背负毒杀生母的恶名,中了慢性剧毒后,宁可受尽毒发的痛苦慢慢离世,也不会说出真相。 陆明玉伸手摩挲着儿子的小胖脸,为五岁的儿子擦去眼泪。吃力地吩咐:“绮云,你抱着琰儿出去。” 死后模样难看,别吓坏了琰儿。 忠心耿耿的绮云,哭着在床榻边磕了三个头,红着眼眶将哭闹不休的琰儿抱了出去。 前朝天子荒~淫~残~暴,无德无道,民乱四起,蠢蠢欲动的各路豪雄纷纷揭竿而起,逐鹿中原。 她的亲爹陆临是前朝武将,领着五万荥阳军奔赴京城勤王。赶到京城时,京城已被一路谋反的豪雄所破。乱民和士兵们冲进了皇宫,宫人尸首处处,整座皇宫都被鲜血浸透。 昏君被人一刀斩首,皇子公主嫔妃被杀得干干净净。就是想勤王,也找不到人了。 陆临含愤之下,领兵将这一路豪雄杀了大半。然后,在一众武将的拥护下,自立为荥阳王。 群雄混战,势力弱小的,要么“投奔明主”,要么被彻底剿灭。荥阳军贵精不贵多。陆临没有做皇帝的野心,一番考虑斟酌后,领兵投奔了李家。 李家是前朝豪门望族,根深叶茂。家主从起兵之日起,自立新朝,国号为魏,年号永嘉。 永嘉帝雄才大略,颇有明主之相,对投奔自己的荥阳王信任器重。 永嘉帝有五子二女。 三皇子李昊骁勇善战,高大英俊,对她一见倾心。 十六岁那一年,她嫁给李昊,做了三皇子妃。 三年后,李昊被封太子,她也成了太子妃。永嘉帝死后,太子继位,年号永熙。她被册封中宫皇后,入主椒房殿。 那一年,她二十岁,已有了身孕。 岁末之日,她生下儿子。永熙帝大喜,当即下旨立了储君。 隔年,柔美动人的苏贵妃进了宫。苏贵妃是苏太后嫡亲的娘家侄女,儿子坐上龙椅后,苏太后迫不及待地令娘家侄女进宫做了贵妃。 之后,苏太后姑侄种种令人恶心的手段伎俩层出不穷。 她和永熙帝夫妻离心,也成了必然。 她生性磊落坦荡,不屑和惯爱装可怜以眼泪做武器的苏太后苏贵妃较劲。 苏贵妃梨花带雨哭哭啼啼地往她身上泼脏水,她二话没说,给了苏贵妃两巴掌,将楚楚可怜的苏贵妃扇成了猪头。 在苏贵妃的尖叫呼痛声中,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本宫不要的男人,你只管拿走!以后不准再来椒房殿!” 眼角余光瞥到永熙帝瞬间阴沉扭曲的黑脸,她心中十分快意。 曾经恩爱的一双夫妻,彼此关系降到冰点,形同陌路。 永熙三年,永熙帝旧疾复发,不治身亡。临终前,永熙帝留下遗旨,令胞弟吴王李昌继位。待太子成年大婚后,还政于太子。 她没能见永熙帝最后一面,只看到了这道遗旨。那一刻,她恨不能让这个狗男人再死一回。 新继位的永盛帝,表面对她这个寡嫂恭恭敬敬,实则心存龌蹉。被她一脚踢废了龙根。永盛帝躺在龙榻上养了半个月,才勉强下榻。 至此,永盛帝恨她入骨。 阴毒的永盛帝,和恶毒的苏太后合谋,利用年幼的太子,令她身中慢性剧毒。 陆明玉扯出一抹讥讽的冷笑。 李昊! 这就是你信任的亲娘和胞弟。你死了不过三年,他们就迫不及待地谋杀你的发妻,要永远占据你的皇位! 真希望你在地下睁开狗眼,清楚地看到这一切。 …… 门忽地被推开。 在宫中,胆敢直接推开这扇门的人,唯有苏太后一人。 陆明玉躺在凤榻上,冷冷地看着出现在床榻上方的脸孔。 苏太后一把年纪了,保养得当,看着还如三十多岁的妇人,柔弱美丽,天生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 一张口,声音更是柔婉悦耳:“陆氏,阿昊病逝三年了。他生前最喜欢的就是你,你今日合眼去了地下,正好夫妻团聚。” 惺惺作态,令人恶心。 如果不是因为眼前这个阴险恶毒的女人,她和李昊不会走到夫妻反目的地步。 陆明玉的声音冷如寒冰:“李昊再不好,对你这个亲娘却是孝顺至极,无一处不好。你的所作所为,对得起他吗?他日到了九泉之下,你有什么脸见他!” 苏太后神色一僵,面色难看,看着陆明玉的目光阴沉不善:“哀家这么做没有错!陆氏野心勃勃,处处和皇上作对,妄图左右朝政。你一死,陆家就没了主心骨。皇上就能彻底掌控荥阳军,朝堂便也安稳了。” “皇上和哀家立过誓,等琰儿长大成人,一定会将皇位传给琰儿。哀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李家天下,为了琰儿……” “你让琰儿背负毒杀生母的罪行,这就是为了琰儿好?”陆明玉毫不客气地揭了苏太后伪善的脸皮:“这里只你我两人,你装模作样给谁看?” 苏太后死死盯着陆明玉,目中流露出浓浓的憎恶和恨意。 陆明玉恨她这个婆婆,她也从未喜欢过陆明玉。 她只有两个儿子。做亲娘的,依靠儿子有什么不对? 可是,她的儿子自遇见陆明玉之后,一颗心就都放到了陆明玉的身上。陆明玉过门后,儿子眼里心里只有媳妇,她这个亲娘倒被排在了儿媳之后。 她如何能忍? 儿子是她的,应该孝顺她这个亲娘,一切都该听她的。 她用尽手段,令夫妻心生隔阂终至反目。儿子英年早亡,她每日在床榻边哭诉,终于令儿子改变心意,让胞弟继承皇位。 陆明玉身后有陆家,要将陆家连根拔除不是易事。 好在陆明玉就快死了。 陆明玉冷然回视,字字如箭,直刺苏太后的心肺:“没有陆家的支持,轮不到李昊做太子。” “我陆家上下,从未对不起你们母子。我陆明玉为儿媳,从无错处。当年为了太子之位,你对陆家百般笼络,对我处处示好。” “我嫁给李昊之后,你暗暗嫉恨我们夫妻情深,不时挑唆。以卑鄙的手段算计自己的儿子,令苏柔那个贱~人进宫。最终令我们夫妻离心反目。” “李昊病重离世,原本打算令琰儿继位。你唯恐我揽权摄政,一番哭诉哀求,令李昊改了主意,将皇位传给了李昌那个蠢货!” “李昌没能耐,色胆倒是不小。李昊尸骨未寒,他就对我起了色心,给我下了迷药……” 苏太后再也维持不住冷静,扭曲着脸孔怒喝:“闭嘴!” 陆明玉冷笑着说了下去:“果然,此事你也知道。你一直恨我这个儿媳出身高贵,恨不得折辱我。李昌意欲凌~辱寡嫂,你只做不知。” “可惜,你们母子都小瞧了我。我便是中了迷药,力气不及平日三成,也能一脚踹废了李昌。” “这三年,李昌假惺惺地为兄守孝,没召嫔妃侍寝。不是他不想,是不能吧!” “李昌只有一个女儿,想生儿子继承皇位也成了空想。这皇位,永远都是我儿子的。” 苏太后太阳穴突突直跳,面容狰狞,目光凶狠得要吃人一般:“陆明玉!你给我闭嘴!你就是有千般能耐,也快死了。” 说着,苏太后目中露出快意和狠毒,口中溢出得意的冷笑:“一个将死之人,还能做什么?” 是啊,真有些遗憾,不能亲眼看着儿子长大成人,不能亲眼看着儿子坐上龙椅。 陆明玉目中露出些许遗憾,嘴唇动了动。 苏太后下意识地俯下身子。 一柄利剑不知何时出现在陆明玉手中,寒光一闪,刺透了苏太后的胸膛。喷射出的温热鲜血,飞溅至床榻各处。 苏太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重重往后倒去,气绝身亡,犹自睁着一双不瞑目的眼。 陆明玉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慢慢合上眼。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这一生,太过短暂,有过无数的悔恨和遗憾。 如果有来生,她一定要睁亮双眼,绝不会被所谓的情爱迷昏头,绝不会再踏入火坑。 如果有来生,她要以利剑,保护自己的至亲家人。 如果有来生…… 第五章 姐妹 大魏永盛三年,岁末。 长春宫。 明亮的火烛,将寝室里照得亮如白昼。不知何处来了一阵风,烛火摇曳不定,在洁白的墙壁上投下飘忽不定的阴影。 躺在凤榻上的陆皇后面色晦暗,猛地咳嗽几声,转头吐出一口血。 宫女绮云哽咽着以帕子接住黑血:“娘娘……” 陆明玉按捺下心头的翻涌,深深看了绮云一眼。 绮云的泪水滑落脸颊,迅速将帕子扔进了一旁的火盆里。片刻间,帕子被旺盛的火苗吞噬,化为灰烬。 小小胖胖的儿子趴在床榻边,死死攥着她的手,涕泪满面:“母后,母后!你不要死!不要扔下琰儿……” 琰儿,母后也舍不得你。 母后不能让你知道,半个月前你高高兴兴捧来母后最爱吃的点心里,被人下了毒药。 下毒之人,窥准母后绝不肯令你背负毒杀生母的恶名,中了慢性剧毒后,宁可受尽毒发的痛苦慢慢离世,也不会说出真相。 陆明玉伸手摩挲着儿子的小胖脸,为五岁的儿子擦去眼泪。吃力地吩咐:“绮云,你抱着琰儿出去。” 死后模样难看,别吓坏了琰儿。 忠心耿耿的绮云,哭着在床榻边磕了三个头,红着眼眶将哭闹不休的琰儿抱了出去。 前朝天子荒~淫~残~暴,无德无道,民乱四起,蠢蠢欲动的各路豪雄纷纷揭竿而起,逐鹿中原。 她的亲爹陆临是前朝武将,领着五万荥阳军奔赴京城勤王。赶到京城时,京城已被一路谋反的豪雄所破。乱民和士兵们冲进了皇宫,宫人尸首处处,整座皇宫都被鲜血浸透。 昏君被人一刀斩首,皇子公主嫔妃被杀得干干净净。就是想勤王,也找不到人了。 陆临含愤之下,领兵将这一路豪雄杀了大半。然后,在一众武将的拥护下,自立为荥阳王。 群雄混战,势力弱小的,要么“投奔明主”,要么被彻底剿灭。荥阳军贵精不贵多。陆临没有做皇帝的野心,一番考虑斟酌后,领兵投奔了李家。 李家是前朝豪门望族,根深叶茂。家主从起兵之日起,自立新朝,国号为魏,年号永嘉。 永嘉帝雄才大略,颇有明主之相,对投奔自己的荥阳王信任器重。 永嘉帝有五子二女。 三皇子李昊骁勇善战,高大英俊,对她一见倾心。 十六岁那一年,她嫁给李昊,做了三皇子妃。 三年后,李昊被封太子,她也成了太子妃。永嘉帝死后,太子继位,年号永熙。她被册封中宫皇后,入主椒房殿。 那一年,她二十岁,已有了身孕。 岁末之日,她生下儿子。永熙帝大喜,当即下旨立了储君。 隔年,柔美动人的苏贵妃进了宫。苏贵妃是苏太后嫡亲的娘家侄女,儿子坐上龙椅后,苏太后迫不及待地令娘家侄女进宫做了贵妃。 之后,苏太后姑侄种种令人恶心的手段伎俩层出不穷。 她和永熙帝夫妻离心,也成了必然。 她生性磊落坦荡,不屑和惯爱装可怜以眼泪做武器的苏太后苏贵妃较劲。 苏贵妃梨花带雨哭哭啼啼地往她身上泼脏水,她二话没说,给了苏贵妃两巴掌,将楚楚可怜的苏贵妃扇成了猪头。 在苏贵妃的尖叫呼痛声中,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本宫不要的男人,你只管拿走!以后不准再来椒房殿!” 眼角余光瞥到永熙帝瞬间阴沉扭曲的黑脸,她心中十分快意。 曾经恩爱的一双夫妻,彼此关系降到冰点,形同陌路。 永熙三年,永熙帝旧疾复发,不治身亡。临终前,永熙帝留下遗旨,令胞弟吴王李昌继位。待太子成年大婚后,还政于太子。 她没能见永熙帝最后一面,只看到了这道遗旨。那一刻,她恨不能让这个狗男人再死一回。 新继位的永盛帝,表面对她这个寡嫂恭恭敬敬,实则心存龌蹉。被她一脚踢废了龙根。永盛帝躺在龙榻上养了半个月,才勉强下榻。 至此,永盛帝恨她入骨。 阴毒的永盛帝,和恶毒的苏太后合谋,利用年幼的太子,令她身中慢性剧毒。 陆明玉扯出一抹讥讽的冷笑。 李昊! 这就是你信任的亲娘和胞弟。你死了不过三年,他们就迫不及待地谋杀你的发妻,要永远占据你的皇位! 真希望你在地下睁开狗眼,清楚地看到这一切。 …… 门忽地被推开。 在宫中,胆敢直接推开这扇门的人,唯有苏太后一人。 陆明玉躺在凤榻上,冷冷地看着出现在床榻上方的脸孔。 苏太后一把年纪了,保养得当,看着还如三十多岁的妇人,柔弱美丽,天生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 一张口,声音更是柔婉悦耳:“陆氏,阿昊病逝三年了。他生前最喜欢的就是你,你今日合眼去了地下,正好夫妻团聚。” 惺惺作态,令人恶心。 如果不是因为眼前这个阴险恶毒的女人,她和李昊不会走到夫妻反目的地步。 陆明玉的声音冷如寒冰:“李昊再不好,对你这个亲娘却是孝顺至极,无一处不好。你的所作所为,对得起他吗?他日到了九泉之下,你有什么脸见他!” 苏太后神色一僵,面色难看,看着陆明玉的目光阴沉不善:“哀家这么做没有错!陆氏野心勃勃,处处和皇上作对,妄图左右朝政。你一死,陆家就没了主心骨。皇上就能彻底掌控荥阳军,朝堂便也安稳了。” “皇上和哀家立过誓,等琰儿长大成人,一定会将皇位传给琰儿。哀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李家天下,为了琰儿……” “你让琰儿背负毒杀生母的罪行,这就是为了琰儿好?”陆明玉毫不客气地揭了苏太后伪善的脸皮:“这里只你我两人,你装模作样给谁看?” 苏太后死死盯着陆明玉,目中流露出浓浓的憎恶和恨意。 陆明玉恨她这个婆婆,她也从未喜欢过陆明玉。 她只有两个儿子。做亲娘的,依靠儿子有什么不对? 可是,她的儿子自遇见陆明玉之后,一颗心就都放到了陆明玉的身上。陆明玉过门后,儿子眼里心里只有媳妇,她这个亲娘倒被排在了儿媳之后。 她如何能忍? 儿子是她的,应该孝顺她这个亲娘,一切都该听她的。 她用尽手段,令夫妻心生隔阂终至反目。儿子英年早亡,她每日在床榻边哭诉,终于令儿子改变心意,让胞弟继承皇位。 陆明玉身后有陆家,要将陆家连根拔除不是易事。 好在陆明玉就快死了。 陆明玉冷然回视,字字如箭,直刺苏太后的心肺:“没有陆家的支持,轮不到李昊做太子。” “我陆家上下,从未对不起你们母子。我陆明玉为儿媳,从无错处。当年为了太子之位,你对陆家百般笼络,对我处处示好。” “我嫁给李昊之后,你暗暗嫉恨我们夫妻情深,不时挑唆。以卑鄙的手段算计自己的儿子,令苏柔那个贱~人进宫。最终令我们夫妻离心反目。” “李昊病重离世,原本打算令琰儿继位。你唯恐我揽权摄政,一番哭诉哀求,令李昊改了主意,将皇位传给了李昌那个蠢货!” “李昌没能耐,色胆倒是不小。李昊尸骨未寒,他就对我起了色心,给我下了迷药……” 苏太后再也维持不住冷静,扭曲着脸孔怒喝:“闭嘴!” 陆明玉冷笑着说了下去:“果然,此事你也知道。你一直恨我这个儿媳出身高贵,恨不得折辱我。李昌意欲凌~辱寡嫂,你只做不知。” “可惜,你们母子都小瞧了我。我便是中了迷药,力气不及平日三成,也能一脚踹废了李昌。” “这三年,李昌假惺惺地为兄守孝,没召嫔妃侍寝。不是他不想,是不能吧!” “李昌只有一个女儿,想生儿子继承皇位也成了空想。这皇位,永远都是我儿子的。” 苏太后太阳穴突突直跳,面容狰狞,目光凶狠得要吃人一般:“陆明玉!你给我闭嘴!你就是有千般能耐,也快死了。” 说着,苏太后目中露出快意和狠毒,口中溢出得意的冷笑:“一个将死之人,还能做什么?” 是啊,真有些遗憾,不能亲眼看着儿子长大成人,不能亲眼看着儿子坐上龙椅。 陆明玉目中露出些许遗憾,嘴唇动了动。 苏太后下意识地俯下身子。 一柄利剑不知何时出现在陆明玉手中,寒光一闪,刺透了苏太后的胸膛。喷射出的温热鲜血,飞溅至床榻各处。 苏太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重重往后倒去,气绝身亡,犹自睁着一双不瞑目的眼。 陆明玉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慢慢合上眼。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这一生,太过短暂,有过无数的悔恨和遗憾。 如果有来生,她一定要睁亮双眼,绝不会被所谓的情爱迷昏头,绝不会再踏入火坑。 如果有来生,她要以利剑,保护自己的至亲家人。 如果有来生…… 第六章 苏氏 五皇子李昌,和三皇子李昊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比起其余皇子来,自然亲近得多。 李昌比李昊小了六岁,今年才十岁。 李昊高大英俊,气度夺人。李昌身量还未长开,个头才至李昊的胸口。 他生得又白又胖,穿着明黄色的皇子服,就如一个圆溜溜的肉团子。一双眼被脸上的肉挤成了一条缝。 相貌倒是不算丑,不过,和俊俏也扯不上半分关系就是了。 单看脸,实在看不出李昌竟是李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李昊红着眼,拉住李昊的衣袖:“三哥!母妃着了梦靥!见了我就像见了恶鬼一样,不停地尖叫,忽然就昏厥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 “我好害怕。” 十岁的半大孩童,遇到了惊惧害怕的事,习惯性地往兄长的身边躲。 很显然,李昌是被亲娘吓到了。 李昊神色一缓,低声哄道:“别怕,我去看看母妃怎么样了。” 李昌点点头,攥着李昊衣袖的手却不肯松开。抽抽搭搭地说道:“三哥,我和你一起去。” 李昊好气又好笑,想抽回衣袖,看着胞弟哭得红通通的脸,心里一软,便随了他。 永嘉帝有五子两女,乔皇后所出的慧安公主和二皇子皆是嫡出,身份也最矜贵。 庶出的大皇子和静安公主,生母是孟贵妃。孟贵妃出身将门,孟家跟着永嘉帝打天下,有从龙之功,战功赫赫,被封为广平侯。 二皇子的外祖父是大魏首辅,文官之首。如果在太平盛世,有这样的外家,谁也撼动不了二皇子的地位。 奈何生逢乱世,广平侯府枝大根深。手握重兵追随天子打仗的武将,分量自然比文官重得多。永嘉帝对大皇子的偏爱,也不算稀奇。 四皇子出身同样不高。不过,四皇子生母秦妃是永嘉帝的姨表妹。宫中赵太后,对秦妃处处照拂。 有赵太后撑腰,四皇子虽不是最受宠的,也无人敢欺辱半分。 李昊兄弟两个,就很悲催了。 他们的生母苏氏,说出身低微,都算抬举了。 苏氏当年是舞姬,一场酒宴后,被送到了尚且年轻的李家家主李垣的床榻上。苏氏肚皮争气,只侍寝一次就有了身孕。 十月怀胎,苏氏生下了儿子李昊。母凭子贵,苏氏在李家内宅终于有了名分,被抬为妾室。 苏氏出身舞姬的事,人尽皆知。便连得些脸面的李家世仆,苏氏也得扬着笑脸示好。 苏氏生得娇柔貌美,楚楚动人,在内宅也有些宠爱。过了六年,又生了李昌。 后来,李垣举旗谋~逆,自立新朝。原配乔氏被册封为皇后,心尖上的侧妃孟氏被封了贵妃,姨家表妹秦氏封了妃位。 轮到苏氏这儿,既无得力的娘家,出身又卑贱,永嘉帝随手就封了昭容之位。 从一个卑贱的歌姬,到宫中昭容娘娘,生了两个皇子。一辈子的尊荣富贵都有了。在别人看来,苏昭容也算人生赢家了。 苏昭容在人前笑意盈盈,私底下时常哀戚落泪:“都是我这个亲娘不中用,连累你们兄弟两个也跟着丢了脸面。” “大皇子生母是贵妃,二皇子是皇后所出。便是四皇子,亲娘也是正经的妃子。轮到你们兄弟两个,亲娘却是昭容。宫里一个个的嘴上不说,私下里不知要怎么取笑你们。” “都怪我……” 李昌年少不懂事,这些哭诉,都落进了李昊的耳中。 李昊心中酸楚,少不得要安抚哭哭啼啼的苏昭容,对亲娘愈发孝顺。 照顾年幼的胞弟李昌,也成了李昊义不容辞的责任。 李昌对兄长也格外地依赖,攥着李昊的手,一同进了寝室。 …… 昏厥不醒的苏昭容,面色惨白地躺在床榻上。 或许是心有灵犀,李昊一走到床榻边,苏昭容便醒了,颤颤巍巍地睁了眼,李昊年少俊美的脸孔顿时引入眼帘。 苏昭容全身一震,继而颤抖个不停。 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李昊,泪珠成串地往下落,泣不成声:“阿昊……真的是你……你怎么又活过来了……” 年过三旬的苏昭容,柳眉细长,黑眸盈盈,娇弱美丽,楚楚动人。此时满面泪水,愈发令人怜惜。 李昊是个孝顺儿子,见不得亲娘这般痛哭。 他坐到床榻边,握住苏昭容的手,轻声安抚道:“母亲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怎么尽说些傻话。什么又活过来了,儿子一直好端端的。” 苏昭容一直因位分低未能封妃耿耿于怀,平日里听不得昭容这两个字。 怡华宫里的宫女们,都称呼苏娘娘。李昊也只叫一声母亲。 苏昭容怔怔地看着儿子,泪如雨下。她用尽全力,抓住李昊的手。所有话都梗在喉咙处,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长长的指甲刺入皮肉,有些刺痛。 李昊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任由亲娘抓着自己的手。 他的另一只手,被李昌紧紧地攥着。 后宫妃嫔都是父皇的女人,七个儿女都是父皇的血脉。他们母子三个,在宫中处境并不美妙。 对他而言,这世上,最亲的人便是亲娘和胞弟。 亲娘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他。 胞弟最信任倚仗的,也只有他。 苏昭容哭了半个多时辰,一双眼都哭肿了,激烈的情绪总算慢慢平复。也直到此刻,她才惊觉李昊的手背上满是血痕。 苏昭容松开儿子的手,目中含泪:“我将你手背抓破了,你怎么也不吭声。” 李昊看也没看手背,笑着安慰道:“儿子皮糙肉厚,这点小伤无妨。母亲现在感觉如何了?” 李昌从李昊的背后探出一颗胖乎乎的脑袋,小声说着:“母亲,你胸口还疼不疼?” 一提胸口,苏昭容不知想起了什么,脸孔骤然煞白,全身不受控制地哆嗦了起来。 李昊皱了皱眉,头也不回地吩咐:“来人,去请太医来。” “不,不用太医。”苏昭容一边全身哆嗦着,一边再次用力抓紧了李昊的手:“阿昌,你先出去。我有话和你兄长单独说。” 第七章 母子 永嘉八年。 初春二月,尚有几分料峭的春寒。 廊檐外的几株树木,舒展枝条,吐出了嫩绿的新芽。一只黄鹂在树间欢快地鸣叫。 没有奇花异草,没有奇山怪石,没有精致蜿蜒的九曲回廊。荥阳王府肃穆端严疏朗开阔,一派武将府邸的气派。 十五岁的陆明玉缓缓迈步前行,目光掠过久远又熟悉的一切,浓烈的酸涩和巨大的喜悦在心头来回激荡,几乎要冲破胸膛。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还是一场梦境? 如果是梦,这一定是世间最美的梦境。让她在死后重回韶华年少。 此时,她还没嫁给李昊,陆家尚未被卷进储位的争斗中。亲爹陆临好端端地活着,她的兄长姐妹们也安然无恙。 所有的遗憾和悔恨,尚未发生。 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 陆明玉深深呼出一口气,黑眸中的水光一闪而逝。 俏丫鬟绮云跟在一旁。 此时的绮云,还没修炼出日后的沉稳仔细,一张嘴说个没完。 “……小姐昨夜忽然发起高烧,说了半夜的胡话。灌了两回药,高烧才退。应该在床榻上好生躺着,多多休息才是。” 陆明玉停下脚步,看向身侧的绮云。 绮云比她大了一岁,今年十六岁。肤色微黑,面容俏丽,眉眼生动。 前世她被困深宫,是绮云一直伴在她身边。她死前杀了苏太后,想来绮云也没了活路。 绮云以为主子嫌自己多嘴,悄悄闭了嘴。 陆明玉轻轻喊了一声:“绮云。”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无从说起。胸膛里激荡的情绪,最终化为一抹绚烂的笑意,在黑眸中熠熠生辉。 十五岁的她,肤白胜玉,乌发如瀑。 长眉凤眼,黑眸红唇,冷艳明媚,英姿飒爽。 此时灿然一笑,令百花羞惭群芳失色。 绮云心中油然而生一股骄傲之情:“小姐真美。过两日进宫赴宴,小姐定能艳压群芳。” 宫宴? 陆明玉略一皱眉,脑海中闪过久远的记忆。 大魏建朝才八年,四处打仗,并不太平。 李家在前朝是豪门望族,京城原本就是李家的地盘,经营了两百余年,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 前朝一倒台,李家的家主李垣便举旗谋反,从土皇帝一跃变成了真皇帝。 一开始,李家的地盘不算大。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占据了几座城池后,前来投奔的“义军”渐渐多了起来,大魏朝的地盘也越来越大。荥阳军的加入,更令李家如虎添翼。 大魏占据了近半的中原,另外一半疆土,则被燕国和楚国占据。燕王是前朝武将,拥兵自立。 楚王和永嘉帝差不多,同样是当地望族,举旗自立。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五六股势力。 永嘉帝要成就宏图伟业,一统天下,四处派兵征伐。 论国力兵力,燕国楚国不敌大魏,私下结了盟。大魏一时奈何不得,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京城外战火连连,京城里却是一派繁华平安的盛景。 是了,这一年,乔皇后在宫中举行赏花宴,接到请帖的京城贵女们,无不欣喜激动。 她的亲爹荥阳王位高权重,深得永嘉帝器重。她是荥阳王唯一的亲生女儿,自然也接到了宫宴的帖子。 绮云眼中燃烧着八卦之火,兴致勃勃地低声说道:“宫中几位皇子殿下都到了婚配之龄。听闻皇后娘娘举办宫宴,是为了选皇子妃。” “以小姐的家世美貌,定会大放光彩。” 绮云越说越激动:“五皇子今年才十岁,暂且不提。大皇子前年就娶了皇子妃,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已十六,四皇子十五岁。正是选妃之龄。” “小姐可别错过这等好机会。三皇子殿下对小姐……” 陆明玉眸光一闪,神色淡淡地打断绮云:“我和三皇子只见过几面,半点不熟。” 这一生,她绝不会再和那个狗男人有半点牵扯。 绮云咧咧嘴,一脸“我懂我懂”的笑意:“是是是,小姐和三皇子殿下没有半点瓜葛,奴婢多嘴。” 陆明玉:“……” 这种事,越描越黑。 陆明玉也不解释了,转身便要迈步。 就在此时,陆府的大管家陆甲亲自来禀报:“启禀四小姐,三皇子殿下前来拜会。” …… 李昊来了! 他还敢来见她! 压抑在心底的愤怒骤然化为汹涌的火焰。 陆明玉霍然转身,一双眼眸似在燃烧:“他来做什么?让他滚!” 丁管家:“……” 绮云:“……” 陆明玉深呼吸一口气,将心头旺盛的火苗稍稍按捺下去,声音异常冰冷:“去告诉李昊!荥阳王领兵在外,二哥也不在府中。陆府里皆是老弱妇孺,不便招呼贵客。让他走!” 绮云咳嗽一声,委婉地提醒:“前些日子,小姐和三皇子殿下约好了今日一同骑马春猎。三皇子殿下是应约而来。” 永嘉帝以武建朝,经常亲自领兵出征。几位皇子皆擅长骑射。 生逢乱世,前朝女子那些“贤良淑德”“柔顺贞静”的规矩,也被摈弃。如今的大魏朝,尚武成风。 少女们闺阁相聚,不仅有琴棋书画,还会比一比射箭骑马。三五成群相聚出游,一同骑马狩猎,亦是等闲常事。 陆明玉天生神力,自少习武,号称荥阳军高手的义兄陆非,在她手下撑不过百招。 她惯用的武器是一把以玄铁混合精铁打制的重剑,剑名抱玉。那柄剑比普通的剑长了三寸,重了一倍。在她手中轻如羽毛,势如惊鸿。 不过,这些只有家人知晓。在外人面前,陆明玉将神力收敛五分,身手只露三成。 饶是如此,她偶尔出手,京城贵女们也不是她的对手。 她和李昊的“孽缘”,起源于两年前的一次偶遇。 那一年,十三岁的她,骑着心爱的宝马,背着弓箭随兄长陆非去打猎。半空中一只雄鹰飞过,她眼眸一亮,迅疾拉弓射箭, 长箭划破长空,射中了雄鹰的咽喉。 雄鹰直直掉落。 她满心快意自得,策马去捡拾猎物。没曾想,一个骑着黑色骏马的玄衣少年也骑马过来了。 那只鹰中了两箭。一箭在咽喉,另一箭贯穿了胸膛。都是致命的箭伤。也不知是哪一箭先射中。 玄衣少年翻身下马,站在她面前,英俊的脸孔在阳光下似会发光一般:“我和姑娘一同射中了这只鹰,说来也是有缘。我便将这只鹰让给姑娘了。” 她年少气盛,嗤笑一声:“谁要你让了。” 她随手从箭囊里抽出箭,举弓便射。在众人惊愕的呼声中,长箭流星般射中高空的一只鹰。倒霉的鹰直直掉了下来。 百米之外,一箭穿喉! 玄衣少年目中骤然闪出光芒,定定地看着她:“姑娘箭术如神,力气更是惊人!” 她挑眉一笑:“这只鹰也送你了。” 然后,她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玄衣少年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远去,目中光芒闪动,薄唇微扬。 后来,她才知道,狩猎时偶遇的玄衣少年,竟是大魏朝的三皇子李昊。 李昊刻意结交义兄陆非,正大光明地出入荥阳王府,和她也渐渐熟悉。 这样一个英俊出众的少年时时出现在眼前,看着她的目光总是那样明亮专注。春心萌动情愫渐生,简直是必然的事。 后来,她嫁给李昊,陆家理所当然地站在了李昊身后,成了李昊争夺储位最有力的支持者。 再后来,李昊坐上龙椅,又是怎么对她,怎么对陆家人的? 他被亲娘挑唆,对她生出疑心,有了别的女人,明里暗里出手对付打压陆家人。荥阳军最盛的时期有六万士兵,到了永熙年间,只剩两万。 旧疾发作离世前,他没将皇位传给儿子,而是传给了胞弟。 其中有苏太后哭诉哀求之功,也是因为,他不信任她。他怕年幼的儿子继位后她摄政揽权,怕陆家篡位。 十三岁相遇,十六岁成亲,夫妻七载。 十年情意,最终敌不过皇权相争的残酷。 第八章 盘算 痛揍李昊一顿,心情果然好了许多。 陆明玉在原地站了片刻,深深呼出一口气。右腕一动,手中长剑似长了眼睛一般,“飞”回了武器架上。 “四姐!” “四妹!” 熟悉的脚步声靠近门口,很快,三个高矮不一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陆明玉转头看了过去,鼻间一酸,眼眶微热。 打仗少不了有武将阵亡。父亲陆临心地仁厚,对战死的武将抚恤丰厚。没有宗族亲人照顾的,认做义子义女。 长姐陆明芳,比陆明玉年长八岁。 陆明芳的亲爹是陆临的亲兵,为陆临挡箭而死。那一年,陆明玉还是个三岁孩童。陆明芳沉稳细心,长姐如母,陆明玉对长姐的感情也最深厚。 陆明芳十八岁时出嫁,公公是陆临麾下的武将,夫婿郑重也算年少英才。 排行第二的陆非,比陆明玉年长三岁。荥阳王死后,陆非执掌了荥阳军,屡屡立下战功,被封为忠勇侯。 三姐陆明华,比陆明玉年长一岁。 陆明玉排行第四。 五妹陆明月比陆明玉小了三岁。 六弟陆轩,比陆明玉小了五岁。陆轩喜欢刑名之事,大魏建朝后,陆临向天子求了恩典,陆轩进了刑部当差,后来,官至刑部侍郎。 他们是陆明玉最亲近的家人,也是她最忠心的支持者。 前世,李昊登基后,出手打压陆家人。李昌坐了龙椅后,对陆氏姐弟更是忌惮。曾被誉为大魏第一新贵的陆家,短短数年内便呈衰弱之势。 她一死,再无人能护住陆家人。以李昌睚眦必报的德性,陆氏众人的结局可想而知。 想及此,陆明玉心中晦涩难言。 是她瞎了眼嫁错了人! 是她将家人拖进了泥沼! 此时,正当妙龄的三姐和活泼淘气的一双弟妹就在眼前。齐齐用关切的目光看着她。 陆明玉咽下喉间的酸涩,冲他们一笑:“三姐,五妹,六弟,你们怎么来了。” 长姐陆明芳早就出嫁,二哥陆非随军出征,如今在府中的,便是陆明玉姐弟四人。 陆明华眉眼秀丽,性情温柔,上前一步握住陆明玉的手,柔声道:“四妹,你昨夜发了高烧,今日该好生歇着。怎么又到练武场来了?” 陆明玉看着正值妙龄美丽温婉的三姐,脑海中闪过的是前世那张沧桑早衰的面容。 前世,陆明华嫁给了俊美倜傥的新科探花周礼。 周礼是才学出众,且相貌俊美,风度翩翩。唯一欠缺的,便是家世。 周家不过是普通乡绅,勉强算耕读之家。荥阳王稍一流露出招婿之意,周家上下喜不自胜。 陆明华在成亲前见过周礼一面,周礼虽是人渣,却称得上金玉其外。 陆明华一见之下,便动了芳心,应了婚事。 周礼热衷功名,为人势利。成亲前几年,待陆明华温柔体贴,无微不至。陆明华过门几年,生了一儿一女。 陆临战死之后,二哥陆非被封忠勇侯,执掌荥阳军。她做了太子妃,然后又做了中宫皇后。 陆家势盛之时,周礼对陆明华千好万好。等永熙帝一离世,永盛帝坐了龙椅,朝廷换了风向。周礼那个贱~人就变了嘴脸。 他没有休妻另娶的胆量,便不停地纳美妾通房,还将一个艳名高炽的青楼歌姬纳进了内宅。陆明华生的一双儿女,都被抱到了周老夫人的院子里。 短短三年,陆明华就被磨搓得目如枯井。 陆明月眉眼弯弯,笑着接了话茬:“这还用说么?当然是因为三皇子殿下来了。” 十二岁的陆明月生得明眸皓齿,俏皮可爱。 前世陆明月嫁入皇亲宗室,做了东平郡王世子妃。 东平郡王执掌宗人府,位高权重。东平郡王世子,在一众宗室子弟中也算出众了。 陆明月是东平郡王世子妃,一开始风光得意。后来几年,日子同样艰难。整日被拘在内宅,想进宫见她一趟都不是易事。 她这个皇后失了势,被困深宫,那些狗胆包天的东西,在永盛帝李昌的示意下处处刁难陆家人。 陆明玉眨眨眼,将目中的热意逼退,轻声道:“五妹,三皇子身份尊贵,岂能拿来随意说笑。” 陆明月一怔,和陆明华对视一眼。 这是怎么了? 前几日提起三皇子的时候,神采飞扬眉眼生辉。今日怎么这般冷硬决绝? 日后威震大魏朝的刑部陆侍郎,此时只有十岁,还是个淘气的半大少年。人瘦手长脚长脖子长,显得一颗头很大。一双眼生得不大,格外机灵有神。 陆轩前世做至刑部侍郎,一肚子坏水,下手又狠辣,倒是没人敢轻易惹他。 只是,陆轩在一次追捕逃犯时,不慎被逃犯伤了一条腿,自此落了腿疾。 “四姐是不是和三皇子殿下闹口角了?”陆轩眯起那双不大的眼,目中闪过狡黠:“我一定找机会为四姐出气。” 那一肚子坏水的模样,逗乐了陆明玉。 自重生以来复杂纷乱紧绷的心情,骤然一松。 陆明玉舒展眉头,目光掠过陆轩完好无损的右腿,淡淡一笑:“不必。要算账要出气,我自己来。” 陆明玉的身手,外人不知就里,自家人皆心知肚明。真动起手来,便是勇冠三军的荥阳王陆临,对着陆明玉也得甘拜下风。 陆轩闻言咧嘴一笑,小声提醒:“四姐也收敛一些,别将三皇子殿下吓跑了。” 陆明华陆明月一同掩嘴笑了起来。 三皇子对陆明玉的心意,陆家上下几乎无人不知。陆明玉对李昊……也不必细说了。总之,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 在陆明华姐弟三人看来,陆明玉不过是嘴硬说气话罢了。等陆明玉及笄,赐婚的旨意怕是就要到陆府了。 陆明玉没有多做解释。 这些事,本来也解释不清楚。 以后,他们自然会知道她的决心。 陆明玉随口道:“来都来了,反正闲着无事,不如陪我过过招。” 此言一出,陆轩第一个捂住肚子呼痛,一脸痛苦,额上还逼真地冒出了两滴汗珠:“诶哟,我这肚子怎么忽然就疼起来了。” “不行,我得先去方便。” “四姐别急,我一会儿就来。记得在这儿等我!” 一边捂着肚子,一边“诶哟诶哟”地走了。 陆明月反应也快,一脸关切地追了过去:“六弟,你肚子疼得这么厉害,一个人走怎么成。我扶着你。小心,可别摔倒!” 扶着陆轩的胳膊,脚底抹油逃得飞快。 只剩陆明华了。 陆明华踌躇片刻,软言低语:“四妹,你别伤着我的脸行不行?” 陆明玉:“……” 第九章 好友 痛揍李昊一顿,心情果然好了许多。 陆明玉在原地站了片刻,深深呼出一口气。右腕一动,手中长剑似长了眼睛一般,“飞”回了武器架上。 “四姐!” “四妹!” 熟悉的脚步声靠近门口,很快,三个高矮不一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陆明玉转头看了过去,鼻间一酸,眼眶微热。 打仗少不了有武将阵亡。父亲陆临心地仁厚,对战死的武将抚恤丰厚。没有宗族亲人照顾的,认做义子义女。 长姐陆明芳,比陆明玉年长八岁。 陆明芳的亲爹是陆临的亲兵,为陆临挡箭而死。那一年,陆明玉还是个三岁孩童。陆明芳沉稳细心,长姐如母,陆明玉对长姐的感情也最深厚。 陆明芳十八岁时出嫁,公公是陆临麾下的武将,夫婿郑重也算年少英才。 排行第二的陆非,比陆明玉年长三岁。荥阳王死后,陆非执掌了荥阳军,屡屡立下战功,被封为忠勇侯。 三姐陆明华,比陆明玉年长一岁。 陆明玉排行第四。 五妹陆明月比陆明玉小了三岁。 六弟陆轩,比陆明玉小了五岁。陆轩喜欢刑名之事,大魏建朝后,陆临向天子求了恩典,陆轩进了刑部当差,后来,官至刑部侍郎。 他们是陆明玉最亲近的家人,也是她最忠心的支持者。 前世,李昊登基后,出手打压陆家人。李昌坐了龙椅后,对陆氏姐弟更是忌惮。曾被誉为大魏第一新贵的陆家,短短数年内便呈衰弱之势。 她一死,再无人能护住陆家人。以李昌睚眦必报的德性,陆氏众人的结局可想而知。 想及此,陆明玉心中晦涩难言。 是她瞎了眼嫁错了人! 是她将家人拖进了泥沼! 此时,正当妙龄的三姐和活泼淘气的一双弟妹就在眼前。齐齐用关切的目光看着她。 陆明玉咽下喉间的酸涩,冲他们一笑:“三姐,五妹,六弟,你们怎么来了。” 长姐陆明芳早就出嫁,二哥陆非随军出征,如今在府中的,便是陆明玉姐弟四人。 陆明华眉眼秀丽,性情温柔,上前一步握住陆明玉的手,柔声道:“四妹,你昨夜发了高烧,今日该好生歇着。怎么又到练武场来了?” 陆明玉看着正值妙龄美丽温婉的三姐,脑海中闪过的是前世那张沧桑早衰的面容。 前世,陆明华嫁给了俊美倜傥的新科探花周礼。 周礼是才学出众,且相貌俊美,风度翩翩。唯一欠缺的,便是家世。 周家不过是普通乡绅,勉强算耕读之家。荥阳王稍一流露出招婿之意,周家上下喜不自胜。 陆明华在成亲前见过周礼一面,周礼虽是人渣,却称得上金玉其外。 陆明华一见之下,便动了芳心,应了婚事。 周礼热衷功名,为人势利。成亲前几年,待陆明华温柔体贴,无微不至。陆明华过门几年,生了一儿一女。 陆临战死之后,二哥陆非被封忠勇侯,执掌荥阳军。她做了太子妃,然后又做了中宫皇后。 陆家势盛之时,周礼对陆明华千好万好。等永熙帝一离世,永盛帝坐了龙椅,朝廷换了风向。周礼那个贱~人就变了嘴脸。 他没有休妻另娶的胆量,便不停地纳美妾通房,还将一个艳名高炽的青楼歌姬纳进了内宅。陆明华生的一双儿女,都被抱到了周老夫人的院子里。 短短三年,陆明华就被磨搓得目如枯井。 陆明月眉眼弯弯,笑着接了话茬:“这还用说么?当然是因为三皇子殿下来了。” 十二岁的陆明月生得明眸皓齿,俏皮可爱。 前世陆明月嫁入皇亲宗室,做了东平郡王世子妃。 东平郡王执掌宗人府,位高权重。东平郡王世子,在一众宗室子弟中也算出众了。 陆明月是东平郡王世子妃,一开始风光得意。后来几年,日子同样艰难。整日被拘在内宅,想进宫见她一趟都不是易事。 她这个皇后失了势,被困深宫,那些狗胆包天的东西,在永盛帝李昌的示意下处处刁难陆家人。 陆明玉眨眨眼,将目中的热意逼退,轻声道:“五妹,三皇子身份尊贵,岂能拿来随意说笑。” 陆明月一怔,和陆明华对视一眼。 这是怎么了? 前几日提起三皇子的时候,神采飞扬眉眼生辉。今日怎么这般冷硬决绝? 日后威震大魏朝的刑部陆侍郎,此时只有十岁,还是个淘气的半大少年。人瘦手长脚长脖子长,显得一颗头很大。一双眼生得不大,格外机灵有神。 陆轩前世做至刑部侍郎,一肚子坏水,下手又狠辣,倒是没人敢轻易惹他。 只是,陆轩在一次追捕逃犯时,不慎被逃犯伤了一条腿,自此落了腿疾。 “四姐是不是和三皇子殿下闹口角了?”陆轩眯起那双不大的眼,目中闪过狡黠:“我一定找机会为四姐出气。” 那一肚子坏水的模样,逗乐了陆明玉。 自重生以来复杂纷乱紧绷的心情,骤然一松。 陆明玉舒展眉头,目光掠过陆轩完好无损的右腿,淡淡一笑:“不必。要算账要出气,我自己来。” 陆明玉的身手,外人不知就里,自家人皆心知肚明。真动起手来,便是勇冠三军的荥阳王陆临,对着陆明玉也得甘拜下风。 陆轩闻言咧嘴一笑,小声提醒:“四姐也收敛一些,别将三皇子殿下吓跑了。” 陆明华陆明月一同掩嘴笑了起来。 三皇子对陆明玉的心意,陆家上下几乎无人不知。陆明玉对李昊……也不必细说了。总之,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 在陆明华姐弟三人看来,陆明玉不过是嘴硬说气话罢了。等陆明玉及笄,赐婚的旨意怕是就要到陆府了。 陆明玉没有多做解释。 这些事,本来也解释不清楚。 以后,他们自然会知道她的决心。 陆明玉随口道:“来都来了,反正闲着无事,不如陪我过过招。” 此言一出,陆轩第一个捂住肚子呼痛,一脸痛苦,额上还逼真地冒出了两滴汗珠:“诶哟,我这肚子怎么忽然就疼起来了。” “不行,我得先去方便。” “四姐别急,我一会儿就来。记得在这儿等我!” 一边捂着肚子,一边“诶哟诶哟”地走了。 陆明月反应也快,一脸关切地追了过去:“六弟,你肚子疼得这么厉害,一个人走怎么成。我扶着你。小心,可别摔倒!” 扶着陆轩的胳膊,脚底抹油逃得飞快。 只剩陆明华了。 陆明华踌躇片刻,软言低语:“四妹,你别伤着我的脸行不行?” 陆明玉:“……” 第十章 群芳 五皇子李昌,和三皇子李昊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比起其余皇子来,自然亲近得多。 李昌比李昊小了六岁,今年才十岁。 李昊高大英俊,气度夺人。李昌身量还未长开,个头才至李昊的胸口。 他生得又白又胖,穿着明黄色的皇子服,就如一个圆溜溜的肉团子。一双眼被脸上的肉挤成了一条缝。 相貌倒是不算丑,不过,和俊俏也扯不上半分关系就是了。 单看脸,实在看不出李昌竟是李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李昊红着眼,拉住李昊的衣袖:“三哥!母妃着了梦靥!见了我就像见了恶鬼一样,不停地尖叫,忽然就昏厥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 “我好害怕。” 十岁的半大孩童,遇到了惊惧害怕的事,习惯性地往兄长的身边躲。 很显然,李昌是被亲娘吓到了。 李昊神色一缓,低声哄道:“别怕,我去看看母妃怎么样了。” 李昌点点头,攥着李昊衣袖的手却不肯松开。抽抽搭搭地说道:“三哥,我和你一起去。” 李昊好气又好笑,想抽回衣袖,看着胞弟哭得红通通的脸,心里一软,便随了他。 永嘉帝有五子两女,乔皇后所出的慧安公主和二皇子皆是嫡出,身份也最矜贵。 庶出的大皇子和静安公主,生母是孟贵妃。孟贵妃出身将门,孟家跟着永嘉帝打天下,有从龙之功,战功赫赫,被封为广平侯。 二皇子的外祖父是大魏首辅,文官之首。如果在太平盛世,有这样的外家,谁也撼动不了二皇子的地位。 奈何生逢乱世,广平侯府枝大根深。手握重兵追随天子打仗的武将,分量自然比文官重得多。永嘉帝对大皇子的偏爱,也不算稀奇。 四皇子出身同样不高。不过,四皇子生母秦妃是永嘉帝的姨表妹。宫中赵太后,对秦妃处处照拂。 有赵太后撑腰,四皇子虽不是最受宠的,也无人敢欺辱半分。 李昊兄弟两个,就很悲催了。 他们的生母苏氏,说出身低微,都算抬举了。 苏氏当年是舞姬,一场酒宴后,被送到了尚且年轻的李家家主李垣的床榻上。苏氏肚皮争气,只侍寝一次就有了身孕。 十月怀胎,苏氏生下了儿子李昊。母凭子贵,苏氏在李家内宅终于有了名分,被抬为妾室。 苏氏出身舞姬的事,人尽皆知。便连得些脸面的李家世仆,苏氏也得扬着笑脸示好。 苏氏生得娇柔貌美,楚楚动人,在内宅也有些宠爱。过了六年,又生了李昌。 后来,李垣举旗谋~逆,自立新朝。原配乔氏被册封为皇后,心尖上的侧妃孟氏被封了贵妃,姨家表妹秦氏封了妃位。 轮到苏氏这儿,既无得力的娘家,出身又卑贱,永嘉帝随手就封了昭容之位。 从一个卑贱的歌姬,到宫中昭容娘娘,生了两个皇子。一辈子的尊荣富贵都有了。在别人看来,苏昭容也算人生赢家了。 苏昭容在人前笑意盈盈,私底下时常哀戚落泪:“都是我这个亲娘不中用,连累你们兄弟两个也跟着丢了脸面。” “大皇子生母是贵妃,二皇子是皇后所出。便是四皇子,亲娘也是正经的妃子。轮到你们兄弟两个,亲娘却是昭容。宫里一个个的嘴上不说,私下里不知要怎么取笑你们。” “都怪我……” 李昌年少不懂事,这些哭诉,都落进了李昊的耳中。 李昊心中酸楚,少不得要安抚哭哭啼啼的苏昭容,对亲娘愈发孝顺。 照顾年幼的胞弟李昌,也成了李昊义不容辞的责任。 李昌对兄长也格外地依赖,攥着李昊的手,一同进了寝室。 …… 昏厥不醒的苏昭容,面色惨白地躺在床榻上。 或许是心有灵犀,李昊一走到床榻边,苏昭容便醒了,颤颤巍巍地睁了眼,李昊年少俊美的脸孔顿时引入眼帘。 苏昭容全身一震,继而颤抖个不停。 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李昊,泪珠成串地往下落,泣不成声:“阿昊……真的是你……你怎么又活过来了……” 年过三旬的苏昭容,柳眉细长,黑眸盈盈,娇弱美丽,楚楚动人。此时满面泪水,愈发令人怜惜。 李昊是个孝顺儿子,见不得亲娘这般痛哭。 他坐到床榻边,握住苏昭容的手,轻声安抚道:“母亲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怎么尽说些傻话。什么又活过来了,儿子一直好端端的。” 苏昭容一直因位分低未能封妃耿耿于怀,平日里听不得昭容这两个字。 怡华宫里的宫女们,都称呼苏娘娘。李昊也只叫一声母亲。 苏昭容怔怔地看着儿子,泪如雨下。她用尽全力,抓住李昊的手。所有话都梗在喉咙处,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长长的指甲刺入皮肉,有些刺痛。 李昊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任由亲娘抓着自己的手。 他的另一只手,被李昌紧紧地攥着。 后宫妃嫔都是父皇的女人,七个儿女都是父皇的血脉。他们母子三个,在宫中处境并不美妙。 对他而言,这世上,最亲的人便是亲娘和胞弟。 亲娘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他。 胞弟最信任倚仗的,也只有他。 苏昭容哭了半个多时辰,一双眼都哭肿了,激烈的情绪总算慢慢平复。也直到此刻,她才惊觉李昊的手背上满是血痕。 苏昭容松开儿子的手,目中含泪:“我将你手背抓破了,你怎么也不吭声。” 李昊看也没看手背,笑着安慰道:“儿子皮糙肉厚,这点小伤无妨。母亲现在感觉如何了?” 李昌从李昊的背后探出一颗胖乎乎的脑袋,小声说着:“母亲,你胸口还疼不疼?” 一提胸口,苏昭容不知想起了什么,脸孔骤然煞白,全身不受控制地哆嗦了起来。 李昊皱了皱眉,头也不回地吩咐:“来人,去请太医来。” “不,不用太医。”苏昭容一边全身哆嗦着,一边再次用力抓紧了李昊的手:“阿昌,你先出去。我有话和你兄长单独说。” 第十一章 故人 大魏永盛三年,岁末。 长春宫。 明亮的火烛,将寝室里照得亮如白昼。不知何处来了一阵风,烛火摇曳不定,在洁白的墙壁上投下飘忽不定的阴影。 躺在凤榻上的陆皇后面色晦暗,猛地咳嗽几声,转头吐出一口血。 宫女绮云哽咽着以帕子接住黑血:“娘娘……” 陆明玉按捺下心头的翻涌,深深看了绮云一眼。 绮云的泪水滑落脸颊,迅速将帕子扔进了一旁的火盆里。片刻间,帕子被旺盛的火苗吞噬,化为灰烬。 小小胖胖的儿子趴在床榻边,死死攥着她的手,涕泪满面:“母后,母后!你不要死!不要扔下琰儿……” 琰儿,母后也舍不得你。 母后不能让你知道,半个月前你高高兴兴捧来母后最爱吃的点心里,被人下了毒药。 下毒之人,窥准母后绝不肯令你背负毒杀生母的恶名,中了慢性剧毒后,宁可受尽毒发的痛苦慢慢离世,也不会说出真相。 陆明玉伸手摩挲着儿子的小胖脸,为五岁的儿子擦去眼泪。吃力地吩咐:“绮云,你抱着琰儿出去。” 死后模样难看,别吓坏了琰儿。 忠心耿耿的绮云,哭着在床榻边磕了三个头,红着眼眶将哭闹不休的琰儿抱了出去。 前朝天子荒~淫~残~暴,无德无道,民乱四起,蠢蠢欲动的各路豪雄纷纷揭竿而起,逐鹿中原。 她的亲爹陆临是前朝武将,领着五万荥阳军奔赴京城勤王。赶到京城时,京城已被一路谋反的豪雄所破。乱民和士兵们冲进了皇宫,宫人尸首处处,整座皇宫都被鲜血浸透。 昏君被人一刀斩首,皇子公主嫔妃被杀得干干净净。就是想勤王,也找不到人了。 陆临含愤之下,领兵将这一路豪雄杀了大半。然后,在一众武将的拥护下,自立为荥阳王。 群雄混战,势力弱小的,要么“投奔明主”,要么被彻底剿灭。荥阳军贵精不贵多。陆临没有做皇帝的野心,一番考虑斟酌后,领兵投奔了李家。 李家是前朝豪门望族,根深叶茂。家主从起兵之日起,自立新朝,国号为魏,年号永嘉。 永嘉帝雄才大略,颇有明主之相,对投奔自己的荥阳王信任器重。 永嘉帝有五子二女。 三皇子李昊骁勇善战,高大英俊,对她一见倾心。 十六岁那一年,她嫁给李昊,做了三皇子妃。 三年后,李昊被封太子,她也成了太子妃。永嘉帝死后,太子继位,年号永熙。她被册封中宫皇后,入主椒房殿。 那一年,她二十岁,已有了身孕。 岁末之日,她生下儿子。永熙帝大喜,当即下旨立了储君。 隔年,柔美动人的苏贵妃进了宫。苏贵妃是苏太后嫡亲的娘家侄女,儿子坐上龙椅后,苏太后迫不及待地令娘家侄女进宫做了贵妃。 之后,苏太后姑侄种种令人恶心的手段伎俩层出不穷。 她和永熙帝夫妻离心,也成了必然。 她生性磊落坦荡,不屑和惯爱装可怜以眼泪做武器的苏太后苏贵妃较劲。 苏贵妃梨花带雨哭哭啼啼地往她身上泼脏水,她二话没说,给了苏贵妃两巴掌,将楚楚可怜的苏贵妃扇成了猪头。 在苏贵妃的尖叫呼痛声中,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本宫不要的男人,你只管拿走!以后不准再来椒房殿!” 眼角余光瞥到永熙帝瞬间阴沉扭曲的黑脸,她心中十分快意。 曾经恩爱的一双夫妻,彼此关系降到冰点,形同陌路。 永熙三年,永熙帝旧疾复发,不治身亡。临终前,永熙帝留下遗旨,令胞弟吴王李昌继位。待太子成年大婚后,还政于太子。 她没能见永熙帝最后一面,只看到了这道遗旨。那一刻,她恨不能让这个狗男人再死一回。 新继位的永盛帝,表面对她这个寡嫂恭恭敬敬,实则心存龌蹉。被她一脚踢废了龙根。永盛帝躺在龙榻上养了半个月,才勉强下榻。 至此,永盛帝恨她入骨。 阴毒的永盛帝,和恶毒的苏太后合谋,利用年幼的太子,令她身中慢性剧毒。 陆明玉扯出一抹讥讽的冷笑。 李昊! 这就是你信任的亲娘和胞弟。你死了不过三年,他们就迫不及待地谋杀你的发妻,要永远占据你的皇位! 真希望你在地下睁开狗眼,清楚地看到这一切。 …… 门忽地被推开。 在宫中,胆敢直接推开这扇门的人,唯有苏太后一人。 陆明玉躺在凤榻上,冷冷地看着出现在床榻上方的脸孔。 苏太后一把年纪了,保养得当,看着还如三十多岁的妇人,柔弱美丽,天生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 一张口,声音更是柔婉悦耳:“陆氏,阿昊病逝三年了。他生前最喜欢的就是你,你今日合眼去了地下,正好夫妻团聚。” 惺惺作态,令人恶心。 如果不是因为眼前这个阴险恶毒的女人,她和李昊不会走到夫妻反目的地步。 陆明玉的声音冷如寒冰:“李昊再不好,对你这个亲娘却是孝顺至极,无一处不好。你的所作所为,对得起他吗?他日到了九泉之下,你有什么脸见他!” 苏太后神色一僵,面色难看,看着陆明玉的目光阴沉不善:“哀家这么做没有错!陆氏野心勃勃,处处和皇上作对,妄图左右朝政。你一死,陆家就没了主心骨。皇上就能彻底掌控荥阳军,朝堂便也安稳了。” “皇上和哀家立过誓,等琰儿长大成人,一定会将皇位传给琰儿。哀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李家天下,为了琰儿……” “你让琰儿背负毒杀生母的罪行,这就是为了琰儿好?”陆明玉毫不客气地揭了苏太后伪善的脸皮:“这里只你我两人,你装模作样给谁看?” 苏太后死死盯着陆明玉,目中流露出浓浓的憎恶和恨意。 陆明玉恨她这个婆婆,她也从未喜欢过陆明玉。 她只有两个儿子。做亲娘的,依靠儿子有什么不对? 可是,她的儿子自遇见陆明玉之后,一颗心就都放到了陆明玉的身上。陆明玉过门后,儿子眼里心里只有媳妇,她这个亲娘倒被排在了儿媳之后。 她如何能忍? 儿子是她的,应该孝顺她这个亲娘,一切都该听她的。 她用尽手段,令夫妻心生隔阂终至反目。儿子英年早亡,她每日在床榻边哭诉,终于令儿子改变心意,让胞弟继承皇位。 陆明玉身后有陆家,要将陆家连根拔除不是易事。 好在陆明玉就快死了。 陆明玉冷然回视,字字如箭,直刺苏太后的心肺:“没有陆家的支持,轮不到李昊做太子。” “我陆家上下,从未对不起你们母子。我陆明玉为儿媳,从无错处。当年为了太子之位,你对陆家百般笼络,对我处处示好。” “我嫁给李昊之后,你暗暗嫉恨我们夫妻情深,不时挑唆。以卑鄙的手段算计自己的儿子,令苏柔那个贱~人进宫。最终令我们夫妻离心反目。” “李昊病重离世,原本打算令琰儿继位。你唯恐我揽权摄政,一番哭诉哀求,令李昊改了主意,将皇位传给了李昌那个蠢货!” “李昌没能耐,色胆倒是不小。李昊尸骨未寒,他就对我起了色心,给我下了迷药……” 苏太后再也维持不住冷静,扭曲着脸孔怒喝:“闭嘴!” 陆明玉冷笑着说了下去:“果然,此事你也知道。你一直恨我这个儿媳出身高贵,恨不得折辱我。李昌意欲凌~辱寡嫂,你只做不知。” “可惜,你们母子都小瞧了我。我便是中了迷药,力气不及平日三成,也能一脚踹废了李昌。” “这三年,李昌假惺惺地为兄守孝,没召嫔妃侍寝。不是他不想,是不能吧!” “李昌只有一个女儿,想生儿子继承皇位也成了空想。这皇位,永远都是我儿子的。” 苏太后太阳穴突突直跳,面容狰狞,目光凶狠得要吃人一般:“陆明玉!你给我闭嘴!你就是有千般能耐,也快死了。” 说着,苏太后目中露出快意和狠毒,口中溢出得意的冷笑:“一个将死之人,还能做什么?” 是啊,真有些遗憾,不能亲眼看着儿子长大成人,不能亲眼看着儿子坐上龙椅。 陆明玉目中露出些许遗憾,嘴唇动了动。 苏太后下意识地俯下身子。 一柄利剑不知何时出现在陆明玉手中,寒光一闪,刺透了苏太后的胸膛。喷射出的温热鲜血,飞溅至床榻各处。 苏太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重重往后倒去,气绝身亡,犹自睁着一双不瞑目的眼。 陆明玉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慢慢合上眼。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这一生,太过短暂,有过无数的悔恨和遗憾。 如果有来生,她一定要睁亮双眼,绝不会被所谓的情爱迷昏头,绝不会再踏入火坑。 如果有来生,她要以利剑,保护自己的至亲家人。 如果有来生…… 第十二章 宫宴 陆明玉看着一脸小心翼翼的陆明华,难得自省了一回:“三姐,我平日是不是太过凶悍霸道,所以你们都有些怕我?” 陆家姐弟六个,唯有陆明玉是陆临的亲生女儿。其余都是陆临收养的义子义女。 陆临对儿女们都很好。 姐弟几个感念义父恩情,对着陆明玉的时候,也格外容让几分。 更重要的是,陆明玉天生神力,身手无双。姐弟三个加起来,也不是她对手。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陆明华清了清嗓子,委婉地安慰道:“没有的事,你别胡思乱想。六弟约莫是真的肚子疼,不是有意要跑。” 还有,姑娘家最重面容,她的脸上也是真的不能有淤青。 陆明玉哑然片刻,无奈一笑:“嗯,是我想多了。” 陆明华顺势握住陆明玉的手,亲热地笑道:“快近正午了,我去吩咐厨房准备饭菜,我们姐弟四个一同用午饭。” 府里就剩姐弟四个。陆明月和陆轩还小,平日多是姐弟四人一同吃饭。 陆明玉笑着应下,反手握住陆明华的手:“三姐,我们先去说说话。” 陆明华抿唇一笑。 反正,做什么都比和四妹练剑过招强得多。 姐妹两个年龄相近,平日里颇为亲厚。此时携手而行,偶偶私语。 “四妹,爹领兵出去打仗,已有半年了。”陆明华低声轻叹:“二哥随爹出征,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是啊,她也很久没见爹和二哥了。 永嘉帝时常亲自领兵出征。大魏朝的武将骁勇善战,悍不畏死,结为联盟的燕国楚国,接连吃败仗。 永嘉九年,燕国楚国一同亡国,大魏终于一统天下。 那一年,对大魏来说,也极其惨痛壮烈。大皇子二皇子皆死在战场上,被誉为大魏战神的陆临,中了毒箭身亡。 永嘉帝因爱子接连身亡悲恸不已。大胜还朝后,便立了太子。 李昊也受了重伤。全仗着年轻底子好,熬过了一劫。后来李昊做了太子,又登基为帝。陈年旧伤发作,只坐了三年龙椅,就英年早亡。 算一算时间,还有四年。 这一世,有她在,一切都将被改写。 皇子们谁死谁活谁做太子,和她无关。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守护家人的安危。 陆明玉目中闪过坚定,转头对陆明华说道:“三姐放心,不出一个月,爹和二哥就会回来了。” 陆明华一怔:“你怎么这般肯定?” 打仗的事,实在不好说。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一两年不归,也是有的。 陆明玉一本正经地说道:“三姐喜欢读书,一直想嫁给读书人。爹总得赶在春闱放榜的时候回来,为三姐挑一个好夫婿。” 陆明华:“……” 陆明华的俏脸上飞起红云,羞答答地拧了陆明玉一把。 陆明玉“嘶”了一声:“三姐,我胳膊快被你拧断了。” 陆家姐弟,都是自小习武。陆明华喜欢读书,对习武没多少兴趣。不过,每日也得练一个时辰骑射。等闲一两个壮汉不是对手。 陆明华被打趣得红了脸,笑着啐了她一口:“我这点力气,最多也就捶死只绵羊,哪里能拧断你胳膊。” 姐妹两个对视一眼,一同笑了起来。 陆明玉故作不经意地随口说道:“三姐,你喜欢什么样的夫婿?” 陆明华也没怎么忸怩,红晕退去,低声说道:“你既是问了,我也不瞒你。我自幼喜欢读书作画,日后,想嫁一个兴趣相投的良人。” “他不必才高八斗,也无需出身世家,只要品性纯良,对我好,也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以荥阳王府的门第,陆明华怎么也不会嫁一个普通的读书人。前世,是陆临挑中了周礼。 陆明玉心中已有盘算,饶有深意地说道:“三姐放心,爹一定会为你挑一个如意夫婿。” 陆明华抿唇一笑,盈盈如秋水般动人的眼眸中,流露出娇羞和希冀。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女不多情? 陆明华轻声道:“四妹,你和三皇子殿下是怎么了?” 听到那个狗男人的名讳,陆明玉笑意全无,面色微冷:“三姐,我不想提起这个人。” 陆明华又是一怔。 这一次,她清晰无误地看到了陆明玉眸中的冷意。陆明玉不是在说笑,是真的要和三皇子划清界限。 陆明华很快转过弯来,轻声道:“好,你厌恶他,我以后不提他便是。”顿了顿又道:“两日后的宫宴,我替你好好收拾一番。” 这世间,也只有皇子,勉强配得上她的四妹了。 陆明玉看出陆明华的心意,也未多说,略一点头。 她绝不会再蹚浑水,也不会嫁给任何一个皇子。 不过,两日后的宫宴,她一定要去。 …… 嘚嘚的马蹄声,在宫门外响起。 守着宫门的内侍,探头看了一眼,忙开了宫门,恭敬地行礼:“奴才见过三皇子殿下。” 一身玄衣的英俊少年,面色阴沉地下了马,大步走进了宫门。身后的十数个亲兵侍卫,训练有素地下马追随。 一路疾驰的冷风,并未吹熄他心头的怒火。 那一团无以名状的火焰,在他的胸膛里燃烧炙烤,五脏六腑都快被烤焦了。 一个肤色白净容貌俏丽的宫女早已在宫门处等候多时,此时匆忙迎上前,敛衽行礼:“启禀殿下,奴婢有事禀报。” 李昊脚步一顿,冷冷看了一眼过去:“什么事?” 话语中的戾气,令人心中生寒。 宫女紫檀全身一颤,很快低下头:“苏娘娘昨夜做了噩梦,一直嚷着胸口疼,说是被人用剑刺穿了胸膛。” “太医去瞧过了,开了安神的汤药。苏娘娘喝了汤药,勉强入睡。一个时辰前醒了,苏娘娘一直哭闹尖叫不休。” “殿下不在宫中,奴婢没法子,去寻五皇子殿下。没曾想,苏娘娘见了五皇子殿下,直接晕厥了过去……” 李昊心中一沉,无暇再听下去,立刻迈步去了怡华宫。 刚迈进寝室,五皇子李昌就红着眼迎了过来。 第十三章 惊人 永嘉八年。 初春二月,尚有几分料峭的春寒。 廊檐外的几株树木,舒展枝条,吐出了嫩绿的新芽。一只黄鹂在树间欢快地鸣叫。 没有奇花异草,没有奇山怪石,没有精致蜿蜒的九曲回廊。荥阳王府肃穆端严疏朗开阔,一派武将府邸的气派。 十五岁的陆明玉缓缓迈步前行,目光掠过久远又熟悉的一切,浓烈的酸涩和巨大的喜悦在心头来回激荡,几乎要冲破胸膛。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还是一场梦境? 如果是梦,这一定是世间最美的梦境。让她在死后重回韶华年少。 此时,她还没嫁给李昊,陆家尚未被卷进储位的争斗中。亲爹陆临好端端地活着,她的兄长姐妹们也安然无恙。 所有的遗憾和悔恨,尚未发生。 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 陆明玉深深呼出一口气,黑眸中的水光一闪而逝。 俏丫鬟绮云跟在一旁。 此时的绮云,还没修炼出日后的沉稳仔细,一张嘴说个没完。 “……小姐昨夜忽然发起高烧,说了半夜的胡话。灌了两回药,高烧才退。应该在床榻上好生躺着,多多休息才是。” 陆明玉停下脚步,看向身侧的绮云。 绮云比她大了一岁,今年十六岁。肤色微黑,面容俏丽,眉眼生动。 前世她被困深宫,是绮云一直伴在她身边。她死前杀了苏太后,想来绮云也没了活路。 绮云以为主子嫌自己多嘴,悄悄闭了嘴。 陆明玉轻轻喊了一声:“绮云。”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无从说起。胸膛里激荡的情绪,最终化为一抹绚烂的笑意,在黑眸中熠熠生辉。 十五岁的她,肤白胜玉,乌发如瀑。 长眉凤眼,黑眸红唇,冷艳明媚,英姿飒爽。 此时灿然一笑,令百花羞惭群芳失色。 绮云心中油然而生一股骄傲之情:“小姐真美。过两日进宫赴宴,小姐定能艳压群芳。” 宫宴? 陆明玉略一皱眉,脑海中闪过久远的记忆。 大魏建朝才八年,四处打仗,并不太平。 李家在前朝是豪门望族,京城原本就是李家的地盘,经营了两百余年,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 前朝一倒台,李家的家主李垣便举旗谋反,从土皇帝一跃变成了真皇帝。 一开始,李家的地盘不算大。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占据了几座城池后,前来投奔的“义军”渐渐多了起来,大魏朝的地盘也越来越大。荥阳军的加入,更令李家如虎添翼。 大魏占据了近半的中原,另外一半疆土,则被燕国和楚国占据。燕王是前朝武将,拥兵自立。 楚王和永嘉帝差不多,同样是当地望族,举旗自立。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五六股势力。 永嘉帝要成就宏图伟业,一统天下,四处派兵征伐。 论国力兵力,燕国楚国不敌大魏,私下结了盟。大魏一时奈何不得,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京城外战火连连,京城里却是一派繁华平安的盛景。 是了,这一年,乔皇后在宫中举行赏花宴,接到请帖的京城贵女们,无不欣喜激动。 她的亲爹荥阳王位高权重,深得永嘉帝器重。她是荥阳王唯一的亲生女儿,自然也接到了宫宴的帖子。 绮云眼中燃烧着八卦之火,兴致勃勃地低声说道:“宫中几位皇子殿下都到了婚配之龄。听闻皇后娘娘举办宫宴,是为了选皇子妃。” “以小姐的家世美貌,定会大放光彩。” 绮云越说越激动:“五皇子今年才十岁,暂且不提。大皇子前年就娶了皇子妃,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已十六,四皇子十五岁。正是选妃之龄。” “小姐可别错过这等好机会。三皇子殿下对小姐……” 陆明玉眸光一闪,神色淡淡地打断绮云:“我和三皇子只见过几面,半点不熟。” 这一生,她绝不会再和那个狗男人有半点牵扯。 绮云咧咧嘴,一脸“我懂我懂”的笑意:“是是是,小姐和三皇子殿下没有半点瓜葛,奴婢多嘴。” 陆明玉:“……” 这种事,越描越黑。 陆明玉也不解释了,转身便要迈步。 就在此时,陆府的大管家陆甲亲自来禀报:“启禀四小姐,三皇子殿下前来拜会。” …… 李昊来了! 他还敢来见她! 压抑在心底的愤怒骤然化为汹涌的火焰。 陆明玉霍然转身,一双眼眸似在燃烧:“他来做什么?让他滚!” 丁管家:“……” 绮云:“……” 陆明玉深呼吸一口气,将心头旺盛的火苗稍稍按捺下去,声音异常冰冷:“去告诉李昊!荥阳王领兵在外,二哥也不在府中。陆府里皆是老弱妇孺,不便招呼贵客。让他走!” 绮云咳嗽一声,委婉地提醒:“前些日子,小姐和三皇子殿下约好了今日一同骑马春猎。三皇子殿下是应约而来。” 永嘉帝以武建朝,经常亲自领兵出征。几位皇子皆擅长骑射。 生逢乱世,前朝女子那些“贤良淑德”“柔顺贞静”的规矩,也被摈弃。如今的大魏朝,尚武成风。 少女们闺阁相聚,不仅有琴棋书画,还会比一比射箭骑马。三五成群相聚出游,一同骑马狩猎,亦是等闲常事。 陆明玉天生神力,自少习武,号称荥阳军高手的义兄陆非,在她手下撑不过百招。 她惯用的武器是一把以玄铁混合精铁打制的重剑,剑名抱玉。那柄剑比普通的剑长了三寸,重了一倍。在她手中轻如羽毛,势如惊鸿。 不过,这些只有家人知晓。在外人面前,陆明玉将神力收敛五分,身手只露三成。 饶是如此,她偶尔出手,京城贵女们也不是她的对手。 她和李昊的“孽缘”,起源于两年前的一次偶遇。 那一年,十三岁的她,骑着心爱的宝马,背着弓箭随兄长陆非去打猎。半空中一只雄鹰飞过,她眼眸一亮,迅疾拉弓射箭, 长箭划破长空,射中了雄鹰的咽喉。 雄鹰直直掉落。 她满心快意自得,策马去捡拾猎物。没曾想,一个骑着黑色骏马的玄衣少年也骑马过来了。 那只鹰中了两箭。一箭在咽喉,另一箭贯穿了胸膛。都是致命的箭伤。也不知是哪一箭先射中。 玄衣少年翻身下马,站在她面前,英俊的脸孔在阳光下似会发光一般:“我和姑娘一同射中了这只鹰,说来也是有缘。我便将这只鹰让给姑娘了。” 她年少气盛,嗤笑一声:“谁要你让了。” 她随手从箭囊里抽出箭,举弓便射。在众人惊愕的呼声中,长箭流星般射中高空的一只鹰。倒霉的鹰直直掉了下来。 百米之外,一箭穿喉! 玄衣少年目中骤然闪出光芒,定定地看着她:“姑娘箭术如神,力气更是惊人!” 她挑眉一笑:“这只鹰也送你了。” 然后,她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玄衣少年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远去,目中光芒闪动,薄唇微扬。 后来,她才知道,狩猎时偶遇的玄衣少年,竟是大魏朝的三皇子李昊。 李昊刻意结交义兄陆非,正大光明地出入荥阳王府,和她也渐渐熟悉。 这样一个英俊出众的少年时时出现在眼前,看着她的目光总是那样明亮专注。春心萌动情愫渐生,简直是必然的事。 后来,她嫁给李昊,陆家理所当然地站在了李昊身后,成了李昊争夺储位最有力的支持者。 再后来,李昊坐上龙椅,又是怎么对她,怎么对陆家人的? 他被亲娘挑唆,对她生出疑心,有了别的女人,明里暗里出手对付打压陆家人。荥阳军最盛的时期有六万士兵,到了永熙年间,只剩两万。 旧疾发作离世前,他没将皇位传给儿子,而是传给了胞弟。 其中有苏太后哭诉哀求之功,也是因为,他不信任她。他怕年幼的儿子继位后她摄政揽权,怕陆家篡位。 十三岁相遇,十六岁成亲,夫妻七载。 十年情意,最终敌不过皇权相争的残酷。 第十四章 惊恐 前尘旧事,纷至沓来。 那股锥心的痛苦,几乎将她淹没。 陆明玉用力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眼眸亮得惊人:“丁管家,请三皇子殿下去练武场,就说我在练武场里等他。” 丁管家松口气,应声而退。 绮云满心欢喜,正要说话,陆明玉的眸光扫了过来:“你不用跟来了。” 绮云又是一脸“我懂我懂”的笑容:“是是是,奴婢就不去碍小姐的眼了。” 陆明玉无心多言,转身去了练武场。 这个宽阔的足够容纳数百名亲兵一同操练的练武场,在京城赫赫有名。练武场边有十余个武器架。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挝,十八般兵器样样俱全。 陆明玉随手挑了一把长剑。 剑柄一入手,久远又熟悉的强大自信涌上心头。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略显低沉的少年声音,在身后响起:“小玉。” 陆明玉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手腕一抖,长剑挽出剑花,直指来人。 ……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熟悉的少年身影。 少年身着玄色锦衣,肩阔腰窄,身高腿长。一双剑眉,目如朗星,挺鼻薄唇,十分英俊。 她记忆中的李昊,是身着龙袍肃穆威严的模样。眼前的李昊,却正年少,俊美不凡,曜目如天上烈日。 那双略显深沉冷漠的眼,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如春风化冻,漾起清浅的笑意:“小玉,你拿剑对着我做什么?” 昔日,这笑容令她沉醉。 现在,她只想一剑劈了这狗男人! 陆明玉冷冷道:“去拿刀!” 不管如何,先揍他一顿,出了心头这口恶气再说! 李昊一头雾水。 小玉这是怎么了? 前些日子还好好地,他邀她一起骑马打猎,她没有忸怩,很快应了。今日怎么忽然横眉冷对?莫非是生他的气了? 小玉性情率直,心胸疏朗,偶尔不高兴,当场就会发作,绝不会忍到下一回。 所以,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昊略一思忖,自以为猜中了陆明玉的心思,微微一笑,上前几步:“你也接到了赏花宴的请帖吧!” “母后设赏花宴,主要是为了二皇兄选妃。和我其实没什么关系。你别恼。” 说到这儿,顿了一顿,看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柔情:“我和母妃说起过你,母妃说了,会私下求父皇母后,为你我赐婚……” 话还没说完,那柄雪亮的长剑就直刺而来。 李昊猝不及防之下,躲得有颇有几分狼狈。 陆明玉毫无玩笑之意,一剑接着一剑,剑影寒芒闪动,皆是要害。 李昊骤然落了下风,连连闪避,无暇再张口。他被剑影逼退至武器架边,无奈之下,一个翻身,取了一把长刀。 有了擅用的兵器在手,李昊心神方定,不再狼狈闪躲,挥舞长刀格挡。 大魏尚武成风,连闺阁少女都以骑射为乐。几位皇子,皆自小习武,个个都有一身好武艺。 李昊骑射出众,身手骁勇,在一众皇子中也是佼佼者。平日练武过招,侍卫亲兵们哪敢真得和皇子动手,总要不着痕迹地让一让。 李昊和人动手比试,从无败绩。 陆非和李昊相熟,私下曾随口说笑过:“我在四妹手下,过不了百招。殿下身手略胜我一筹,不过,也不及四妹。” 李昊有风度地置之一笑。 在他看来,小玉骑射确实远胜寻常少女。不过,真动起手来,绝不可能是他对手。 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身手再好,也是花拳绣腿。 ……他错了! 锵! 刀剑再次相交,声音刺耳难听。 一股无可抵挡的巨力自刀剑交击处而来。 李昊俊脸掠过一丝可疑的暗红,额上满是冷汗。右腕微微发颤,几乎握不住手中长刀。心中惊骇不已。 原来,陆非说的都是真的。 陆明玉平日根本未曾显露真正的身手。 原来,陆明玉竟是天生神力。 一力降十会!更何况,陆明玉绝不是只会用蛮力之人,剑法更是精妙绝伦。 陆明玉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长剑狠快且准,在三十招之内,击落了李昊手中的长刀。 长刀咣当一声落了地,陆明玉手中长剑,抵在李昊胸前。 …… 只要一用力,这柄剑就能刺透李昊的胸膛。 可惜,她不能这样冲动。 这里是陆府,李昊是三皇子。她不管不顾地杀了李昊,会为陆家招来灭族之祸。她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不在乎生死。 可她不能连累家人。 陆明玉定定地看了李昊一眼,收回长剑。 李昊满心惊骇。 习武之人,对杀气最是敏锐。刚才短短刹那,陆明玉目中闪过冰冷的杀意,绝不是装出来吓唬他的…… 她刚才是真的想一剑杀了他! 李昊既惊又怒,或许,还混合了一些他绝不肯承认的惊惧。 他俊脸微沉,声音有些僵硬:“小玉,你这是何意?” 陆明玉神色漠然,语气冰冷:“我和殿下只几面之缘,殿下张口直呼我闺名,太过唐突冒失了吧!” 李昊:“……” 一众皇子中,身份最尊贵的,当属嫡出的二皇子。庶出的大皇子,也颇得永嘉帝青睐喜爱。 李昊这个三皇子,居于中间,不上不下。生母苏昭容出身低微,母族苏家委实上不得台面。 不过,再不受宠,也是身份矜贵的皇子,人人敬让三分。他生得高大英俊,所到之处,总会惹来京城贵女们或娇羞或大胆的目光。 何曾受过今日这样的闲气? 李昊也动了火气,俊脸沉了下来:“陆四姑娘这般不待见我,我走便是。” 说走,脚下却一动未动。 这是等着她像往日那般心软退让,主动向他陪不是。 呸! 陆明玉冷冷瞥了李昊一眼:“殿下还在等什么?” 李昊气得七窍生烟,转身便走。 陆明玉忽地再次张口:“等等!” 李昊怒气稍平,转过头,神情冷硬:“现在道歉,已经迟了。” 她今日的举动,深深地刺伤了他的骄傲和自尊。他再喜欢她,也受不了这份闲气。 当然,她如果肯低头认错,温柔款语地喊一声“昊哥哥”什么的,他就勉强原谅她这一回好了…… 陆明玉对李昊太熟悉了。熟悉到一见到他微挑的眉头,便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黑眸中没有半点笑意:“以后,你别再来了。” 李昊:“……” 他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毕露。那双盛满了怒焰的黑眸,直直地盯着她。 陆明玉漠然回视,神色冰冷。 片刻后,李昊一言未发,转身离去。 第十五章赔礼 孟云萝动作细微,却瞒不过眼明心亮的一众名门贵女。 几声轻笑声,传入孟云萝耳中。 孟云萝当众出了丑,白皙妩媚的脸孔染上一抹羞恼的红晕。 金灿儿这个闺阁好友,半点要安抚孟云萝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掩袖笑了起来,眼中满是幸灾乐祸。 这就是京城贵女们的“友情”了。 陆明玉即将和故人重逢的“喜悦”,也被冲淡了一丝,微微扯起嘴角,迈步随彩兰去正殿。 迈过高高的门槛,陆明玉目不斜视,稳步上前,敛衽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端坐在凤椅上的乔皇后含笑道:“免礼,平身。” “谢皇后娘娘。”陆明玉干脆利落地起身,趁着起身之际,目光一掠,将殿内众人尽收眼底。 乔皇后出身官宦名门,少时颇有才名,如今三十多岁了,依旧端庄美丽,笑容温和。 此时,乔皇后的目光里带着打量和省视。 几位皇子都到了选皇子妃之龄。今日宫宴的目的是什么,众人心知肚明。乔皇后自是要仔细打量斟酌。 坐在乔皇后下首的,是孟贵妃。孟贵妃和乔皇后同龄,保养得极好,面容美丽妩媚,眉眼间俱是成熟妇人的风情。 孟贵妃育有一子一女,大皇子在前年大婚,出宫建府。静安公主今年才十一岁,尚且年少,青涩稚嫩。 静安公主便坐在孟贵妃身侧。 嫡出的慧安公主,已至双十之龄,早已招了驸马。 今日宫宴,当然不能少了慧安公主。她坐在乔皇后的另一侧,神色倨傲,目光中带着冷淡和挑剔,一派挑未来弟媳的架势。 紧挨着孟贵妃的,是秦妃。 论相貌,秦妃远不及孟贵妃。不过,也是个容貌秀丽的美人,皮肤极白,又是爽朗爱笑的性子,一眼看去柔和亲切。 坐在秦妃身边的,便是三皇子五皇子的生母,她前世的婆婆,苏昭容。 苏昭容当年以舞姬之身得了永嘉帝宠爱,当然生得极美,柳眉弯弯,黑眸盈盈,琼鼻樱唇。甚至比孟贵妃更美三分。 不过,孟贵妃出身将门,美艳不失英气。苏昭容却如一株只能攀附树木的藤蔓,美丽却柔弱,令人心生怜惜。 就是这个看似柔弱无助遇事动辄哭泣的女人,隐忍蛰伏数年,最终做了大魏太后。 不懂朝政,不擅权谋,不知兵事。 目光短浅,心胸狭隘,自私恶毒。 为了一己私欲,挑唆儿子儿媳离心,不顾江山传承。 这种人,不配为太后!更不配为婆婆。 陆明玉心中涌起浓烈的杀意,面上却神色如常。 苏昭容在见到陆明玉的刹那,全身微不可见地颤了一颤。被利剑刺透胸膛的剧痛,瞬间袭卷而来。 她几乎想立刻起身而逃,或是立刻令人杀了眼前这个狠辣的儿媳。 不行,要忍! 一定要忍! 怎么也等忍到儿子登基坐稳龙椅。到那时,她这个婆婆想怎么磨搓,做儿媳的只有受着的份。 苏昭容很快调整面部表情,冲陆明玉挤出一个亲切和善的笑容。 陆明玉视若未见,漠然收回目光。 苏昭容:“……” …… “你就是荥阳王爱女陆明玉?”乔皇后温和的声音在正殿里响起。 陆明玉抬起眼,和乔皇后对视:“是,家中姐弟六个,我排行第四。承蒙娘娘抬爱,今日得以进宫觐见娘娘。” 进正殿觐见的少女,迈入后宫至高权利之地,面对着大魏身份最尊贵的皇后妃嫔们,要么紧张中带着雀跃,要么忐忑中透着喜悦希冀。 像陆明玉这般冷静镇定的,绝无仅有。 顾盼间的奕奕神采,更是笔墨难描,令人心折。 先一步进殿觐见的乔婉和赵瑜,也是顶尖的名门闺秀,各有出众之处。可陆明玉一露面,立刻将她们两个比得黯淡了几分。 乔皇后目光落在陆明玉美丽冷艳的脸庞上,心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语气愈发温和:“荥阳王随皇上一同领兵出征,劳苦功高。” 陆明玉微微一笑,应答得体:“父亲是大魏武将,领兵打仗是分内之事。不敢当劳苦功高四个字。” 乔皇后含笑问道:“你在府中,平日作何消遣?读过什么书?可曾学过琴棋书画?” 陆明玉不卑不亢地应道:“回娘娘的话,我自小舞枪弄棒,喜欢骑射习武,不喜读书。只粗浅认识几个字罢了,琴棋书画也没怎么学过。” 乔皇后出身书香名门,喜欢的是乔婉那般性情温婉诗书才情出众的闺秀。 果然,陆明玉自陈不通文墨,乔皇后眉头微微一皱。 苏昭容出人意料地插了嘴:“听闻陆四小姐骑射出众,身手过人,颇有荥阳王的风范。可惜今日不能亲眼一见。” 孟贵妃拿起帕子,掩嘴一笑:“哟,难得见苏昭容夸赞哪家的姑娘。” 选皇子妃,自然要先仅着二皇子。得先由乔皇后挑,然后才能轮到三皇子四皇子。 苏昭容此时张口,已是冒失攒越。 秦妃也抿唇一笑:“臣妾倒是和苏昭容想到了一处。臣妾看着,陆四姑娘也是极好的。不过,今日宫宴,赏些歌舞,做些诗词,或是抚琴助兴也就罢了。舞刀弄枪的,一则不便利。二来,也难保不出意外。” 乔皇后的笑容淡了下来。 苏昭容出身卑贱,也无得力的娘家倚仗,在后宫中时时受些闲气嘲讽,也是常事了。 苏昭容咬咬牙,咽下难堪,低声下气地陪笑:“臣妾一时多嘴,说了错话,请皇后娘娘见谅。” 乔皇后淡淡道:“既知错,就闭上嘴,少说两句。” 苏昭容脸上火辣辣的,应了一声,很快低下头。 陆明玉冷眼看着苏昭容受辱,心里颇为畅快。 前世她嫁给李昊之后,心怜婆婆处境尴尬,时时为婆婆撑腰。和乔皇后孟贵妃秦妃交锋过招是常事。 现在想来,苏昭容以弱示人自卑自苦,都是手段,让她这个出身将门的儿媳冲锋陷阵为自己挡箭罢了。 现在,她什么也不用做,袖手便能看一出好戏。 第十六章好戏 五皇子李昌,和三皇子李昊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比起其余皇子来,自然亲近得多。 李昌比李昊小了六岁,今年才十岁。 李昊高大英俊,气度夺人。李昌身量还未长开,个头才至李昊的胸口。 他生得又白又胖,穿着明黄色的皇子服,就如一个圆溜溜的肉团子。一双眼被脸上的肉挤成了一条缝。 相貌倒是不算丑,不过,和俊俏也扯不上半分关系就是了。 单看脸,实在看不出李昌竟是李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李昊红着眼,拉住李昊的衣袖:“三哥!母妃着了梦靥!见了我就像见了恶鬼一样,不停地尖叫,忽然就昏厥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 “我好害怕。” 十岁的半大孩童,遇到了惊惧害怕的事,习惯性地往兄长的身边躲。 很显然,李昌是被亲娘吓到了。 李昊神色一缓,低声哄道:“别怕,我去看看母妃怎么样了。” 李昌点点头,攥着李昊衣袖的手却不肯松开。抽抽搭搭地说道:“三哥,我和你一起去。” 李昊好气又好笑,想抽回衣袖,看着胞弟哭得红通通的脸,心里一软,便随了他。 永嘉帝有五子两女,乔皇后所出的慧安公主和二皇子皆是嫡出,身份也最矜贵。 庶出的大皇子和静安公主,生母是孟贵妃。孟贵妃出身将门,孟家跟着永嘉帝打天下,有从龙之功,战功赫赫,被封为广平侯。 二皇子的外祖父是大魏首辅,文官之首。如果在太平盛世,有这样的外家,谁也撼动不了二皇子的地位。 奈何生逢乱世,广平侯府枝大根深。手握重兵追随天子打仗的武将,分量自然比文官重得多。永嘉帝对大皇子的偏爱,也不算稀奇。 四皇子出身同样不高。不过,四皇子生母秦妃是永嘉帝的姨表妹。宫中赵太后,对秦妃处处照拂。 有赵太后撑腰,四皇子虽不是最受宠的,也无人敢欺辱半分。 李昊兄弟两个,就很悲催了。 他们的生母苏氏,说出身低微,都算抬举了。 苏氏当年是舞姬,一场酒宴后,被送到了尚且年轻的李家家主李垣的床榻上。苏氏肚皮争气,只侍寝一次就有了身孕。 十月怀胎,苏氏生下了儿子李昊。母凭子贵,苏氏在李家内宅终于有了名分,被抬为妾室。 苏氏出身舞姬的事,人尽皆知。便连得些脸面的李家世仆,苏氏也得扬着笑脸示好。 苏氏生得娇柔貌美,楚楚动人,在内宅也有些宠爱。过了六年,又生了李昌。 后来,李垣举旗谋~逆,自立新朝。原配乔氏被册封为皇后,心尖上的侧妃孟氏被封了贵妃,姨家表妹秦氏封了妃位。 轮到苏氏这儿,既无得力的娘家,出身又卑贱,永嘉帝随手就封了昭容之位。 从一个卑贱的歌姬,到宫中昭容娘娘,生了两个皇子。一辈子的尊荣富贵都有了。在别人看来,苏昭容也算人生赢家了。 苏昭容在人前笑意盈盈,私底下时常哀戚落泪:“都是我这个亲娘不中用,连累你们兄弟两个也跟着丢了脸面。” “大皇子生母是贵妃,二皇子是皇后所出。便是四皇子,亲娘也是正经的妃子。轮到你们兄弟两个,亲娘却是昭容。宫里一个个的嘴上不说,私下里不知要怎么取笑你们。” “都怪我……” 李昌年少不懂事,这些哭诉,都落进了李昊的耳中。 李昊心中酸楚,少不得要安抚哭哭啼啼的苏昭容,对亲娘愈发孝顺。 照顾年幼的胞弟李昌,也成了李昊义不容辞的责任。 李昌对兄长也格外地依赖,攥着李昊的手,一同进了寝室。 …… 昏厥不醒的苏昭容,面色惨白地躺在床榻上。 或许是心有灵犀,李昊一走到床榻边,苏昭容便醒了,颤颤巍巍地睁了眼,李昊年少俊美的脸孔顿时引入眼帘。 苏昭容全身一震,继而颤抖个不停。 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李昊,泪珠成串地往下落,泣不成声:“阿昊……真的是你……你怎么又活过来了……” 年过三旬的苏昭容,柳眉细长,黑眸盈盈,娇弱美丽,楚楚动人。此时满面泪水,愈发令人怜惜。 李昊是个孝顺儿子,见不得亲娘这般痛哭。 他坐到床榻边,握住苏昭容的手,轻声安抚道:“母亲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怎么尽说些傻话。什么又活过来了,儿子一直好端端的。” 苏昭容一直因位分低未能封妃耿耿于怀,平日里听不得昭容这两个字。 怡华宫里的宫女们,都称呼苏娘娘。李昊也只叫一声母亲。 苏昭容怔怔地看着儿子,泪如雨下。她用尽全力,抓住李昊的手。所有话都梗在喉咙处,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长长的指甲刺入皮肉,有些刺痛。 李昊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任由亲娘抓着自己的手。 他的另一只手,被李昌紧紧地攥着。 后宫妃嫔都是父皇的女人,七个儿女都是父皇的血脉。他们母子三个,在宫中处境并不美妙。 对他而言,这世上,最亲的人便是亲娘和胞弟。 亲娘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他。 胞弟最信任倚仗的,也只有他。 苏昭容哭了半个多时辰,一双眼都哭肿了,激烈的情绪总算慢慢平复。也直到此刻,她才惊觉李昊的手背上满是血痕。 苏昭容松开儿子的手,目中含泪:“我将你手背抓破了,你怎么也不吭声。” 李昊看也没看手背,笑着安慰道:“儿子皮糙肉厚,这点小伤无妨。母亲现在感觉如何了?” 李昌从李昊的背后探出一颗胖乎乎的脑袋,小声说着:“母亲,你胸口还疼不疼?” 一提胸口,苏昭容不知想起了什么,脸孔骤然煞白,全身不受控制地哆嗦了起来。 李昊皱了皱眉,头也不回地吩咐:“来人,去请太医来。” “不,不用太医。”苏昭容一边全身哆嗦着,一边再次用力抓紧了李昊的手:“阿昌,你先出去。我有话和你兄长单独说。” 第十七章蜕变 李昌磨磨蹭蹭地不想走。 苏昭容心中焦虑急切,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还不快出去。” 李昌不情不愿地松了手,转身走了出去。在临出门的那一刹那,李昌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 正好看到亲娘泪眼盈盈地看着兄长,眼中迸出的光芒,就如将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阿昊,能见到你,为娘就是再死一遍,也值得了。” 李昊的声音略显低沉:“母亲又说胡话了……。” 李昌默默地转过头,走了出去。 身后,厚实的门被关上了。亲娘和兄长的低语声也就此消逝。 他被隔在了那方天地之外。 这么想其实不太合适。亲娘一定是有要紧事和兄长商议,不是有意忽略他。可自从记事起,亲娘的眼里就只有兄长。 他以前还小不懂事,也就罢了。 现在,他一日日在长大了,还是被当做不解事的孩童一般对待,心里着实有些不是滋味。 可惜,没人在意他怎么想。 李昌心中发闷,抬起头,叫了身边的内侍过来:“小春,伺候更衣。” 小春今年十二岁,生得白净俊俏。因净过身的缘故,小春的声音也有些尖尖细细的,听着和姑娘家的声音差不多。 李昌虽不受宠,身为皇子的排场也是有的。身边大小内侍十几个。近身伺候的小春,每日跟在他身边,也最得他信任欢心。 小春见主子怏怏不乐,隐约猜到了几分,悄声哄道:“殿下心里不痛快,咬奴才几口出出气。” 李昌没吭声。 进了屋子,方便过后,小春主动撸起袖子,送到主子嘴边。 裸露出来的细瘦胳膊上,赫然有几处伤疤。有咬痕,有抓痕,甚至还有一道鞭痕。这些伤疤,新旧不一,显然不是一两日留下的印记。 李昌猛地一口咬了上去,细长的眼中迸出凶残扭曲的光芒。很快,李昌的嘴边就有了丝丝血迹。 此刻的李昌,就像要吃人的猛兽一般,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天真憨厚。 小春哆嗦了一下,咬牙硬是忍着,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过了许久,李昌才抬起头,用帕子擦了嘴角边的鲜血,看起来又是之前那副略显有些蠢钝的憨厚模样了。 “你先收拾妥当,”李昌随口扔下一句,先走了出去。 胳膊上差点被咬掉一块肉,鲜血淋漓,疼得要命。 小春硬是忍到主子出了门,眼泪才落了两滴。这样的伤,是万万不能让人瞧见的。他随身带了伤药,敷一些便是。 …… 寝室内,李昊低声安慰着亲娘。 苏昭容总算停了眼泪,拉住儿子的手,哽咽着说道:“阿昊,我昨夜做了一场噩梦。在梦中,我被人一剑刺穿了胸膛,当场毙命,太凶残太可怕太痛了……” “后来,太医来了,开了宁神的药方。我喝了药昏迷了过去。” 果然是做了噩梦。 李昊眉头略略舒展,低声道:“母亲是被噩梦惊到了。好好休息几日,就没事了。” 苏昭容痴痴地看着年少英俊意气风发的儿子,泪水不由自主地再次夺眶而出,喃喃自语:“这是梦吗?” “便是梦境,我也心甘情愿。阿昊,你一定要好好的,娘不中用,只能依靠你了。” 这样的话,李昊自小听到大,不假思索地就接了话茬:“母亲放心。有我在,谁都不敢欺负我们母子三个。” 听着久远的熟悉的话语,苏昭容眼圈又红了。 还是长子最可靠最孝顺。 都是那个该死的可恨的陆明玉,抢走了她的儿子……等等! 苏昭容眼睛一亮,急切得问道:“阿昊,现在是什么时候?是永嘉几年?你定亲了没有?” 做了噩梦的人,记忆有些混乱,也是难免的。 李昊耐心地答道:“现在是永嘉八年,二月初六。”顿了顿,又道:“过两日,皇后娘娘设宫宴,京城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家中的适龄女儿或孙女,都接到了宫宴请帖。” 永嘉八年,二月,宫宴。 久远的记忆,在脑海中悄然浮现。 苏昭容怔忪了许久,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还好,现在儿子还没定亲。明年才会娶陆明玉过门。如果她现在激烈反对,或是从中弄些鬼,搅和了这门亲事,倒也不难。 只是,如果没有陆家鼎力相助,儿子要如何登上皇位坐上龙椅? 所以,陆明玉是一定要娶的。 她且耐心地登上几年,等儿子登基……不,等儿子做了太子,就想法子杀了陆明玉。再另娶温婉柔顺的名门闺秀,给她生几个皇孙。 琰儿那个养不熟的小混账,不管她怎么哄,都不和她亲近,张口闭口都是亲娘。这样的孙子,不要也罢。 苏昭容的脑海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脸上已飞快地调整表情,露出一丝笑意:“陆四小姐也接到请帖了吧!” “你时常在我面前提起她,夸赞她美丽聪慧疏朗豁达身手过人。只可惜,我不能出宫,也没见过她。两日后宫中设宴,我一定仔细地瞧一瞧她。” 一提陆明玉,李昊的脸色陡然沉了一沉。 压抑在心底的愤怒,再次袭上心头。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她忽然翻脸反目? 想到陆明玉黑眸中的冷意,想到那把抵着他胸膛的利剑,李昊心绪翻涌,难以平息。 苏昭容的目光一直落在儿子的脸上,自然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怎么了?你的脸色为何这般难看?是谁惹你了?” 李昊咬咬牙,将怒气按捺下去:“没什么,就是想到父皇领兵打仗,只带了大哥二哥,我未能跟着一同去,心里不是滋味。” 话题转得有些生硬。 不过,正刺痛了苏昭容的痛处。 苏昭容红着眼低语:“都是娘连累了你。你父皇一味偏袒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仗着太后,也常在你父皇面前露面。明明你才是皇子中最出众的,却处处受冷遇……” 苏昭容再次用力握住儿子的手,咬牙切齿地说道:“宫中人人轻贱我们母子。等日后,总有他们后悔的一天!” 所以,心里再恨再怒,也得先咽下。 不管如何,一定要娶陆明玉做儿媳。 …… 第十八章 母女 五皇子李昌,和三皇子李昊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比起其余皇子来,自然亲近得多。 李昌比李昊小了六岁,今年才十岁。 李昊高大英俊,气度夺人。李昌身量还未长开,个头才至李昊的胸口。 他生得又白又胖,穿着明黄色的皇子服,就如一个圆溜溜的肉团子。一双眼被脸上的肉挤成了一条缝。 相貌倒是不算丑,不过,和俊俏也扯不上半分关系就是了。 单看脸,实在看不出李昌竟是李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李昊红着眼,拉住李昊的衣袖:“三哥!母妃着了梦靥!见了我就像见了恶鬼一样,不停地尖叫,忽然就昏厥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 “我好害怕。” 十岁的半大孩童,遇到了惊惧害怕的事,习惯性地往兄长的身边躲。 很显然,李昌是被亲娘吓到了。 李昊神色一缓,低声哄道:“别怕,我去看看母妃怎么样了。” 李昌点点头,攥着李昊衣袖的手却不肯松开。抽抽搭搭地说道:“三哥,我和你一起去。” 李昊好气又好笑,想抽回衣袖,看着胞弟哭得红通通的脸,心里一软,便随了他。 永嘉帝有五子两女,乔皇后所出的慧安公主和二皇子皆是嫡出,身份也最矜贵。 庶出的大皇子和静安公主,生母是孟贵妃。孟贵妃出身将门,孟家跟着永嘉帝打天下,有从龙之功,战功赫赫,被封为广平侯。 二皇子的外祖父是大魏首辅,文官之首。如果在太平盛世,有这样的外家,谁也撼动不了二皇子的地位。 奈何生逢乱世,广平侯府枝大根深。手握重兵追随天子打仗的武将,分量自然比文官重得多。永嘉帝对大皇子的偏爱,也不算稀奇。 四皇子出身同样不高。不过,四皇子生母秦妃是永嘉帝的姨表妹。宫中赵太后,对秦妃处处照拂。 有赵太后撑腰,四皇子虽不是最受宠的,也无人敢欺辱半分。 李昊兄弟两个,就很悲催了。 他们的生母苏氏,说出身低微,都算抬举了。 苏氏当年是舞姬,一场酒宴后,被送到了尚且年轻的李家家主李垣的床榻上。苏氏肚皮争气,只侍寝一次就有了身孕。 十月怀胎,苏氏生下了儿子李昊。母凭子贵,苏氏在李家内宅终于有了名分,被抬为妾室。 苏氏出身舞姬的事,人尽皆知。便连得些脸面的李家世仆,苏氏也得扬着笑脸示好。 苏氏生得娇柔貌美,楚楚动人,在内宅也有些宠爱。过了六年,又生了李昌。 后来,李垣举旗谋~逆,自立新朝。原配乔氏被册封为皇后,心尖上的侧妃孟氏被封了贵妃,姨家表妹秦氏封了妃位。 轮到苏氏这儿,既无得力的娘家,出身又卑贱,永嘉帝随手就封了昭容之位。 从一个卑贱的歌姬,到宫中昭容娘娘,生了两个皇子。一辈子的尊荣富贵都有了。在别人看来,苏昭容也算人生赢家了。 苏昭容在人前笑意盈盈,私底下时常哀戚落泪:“都是我这个亲娘不中用,连累你们兄弟两个也跟着丢了脸面。” “大皇子生母是贵妃,二皇子是皇后所出。便是四皇子,亲娘也是正经的妃子。轮到你们兄弟两个,亲娘却是昭容。宫里一个个的嘴上不说,私下里不知要怎么取笑你们。” “都怪我……” 李昌年少不懂事,这些哭诉,都落进了李昊的耳中。 李昊心中酸楚,少不得要安抚哭哭啼啼的苏昭容,对亲娘愈发孝顺。 照顾年幼的胞弟李昌,也成了李昊义不容辞的责任。 李昌对兄长也格外地依赖,攥着李昊的手,一同进了寝室。 …… 昏厥不醒的苏昭容,面色惨白地躺在床榻上。 或许是心有灵犀,李昊一走到床榻边,苏昭容便醒了,颤颤巍巍地睁了眼,李昊年少俊美的脸孔顿时引入眼帘。 苏昭容全身一震,继而颤抖个不停。 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李昊,泪珠成串地往下落,泣不成声:“阿昊……真的是你……你怎么又活过来了……” 年过三旬的苏昭容,柳眉细长,黑眸盈盈,娇弱美丽,楚楚动人。此时满面泪水,愈发令人怜惜。 李昊是个孝顺儿子,见不得亲娘这般痛哭。 他坐到床榻边,握住苏昭容的手,轻声安抚道:“母亲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怎么尽说些傻话。什么又活过来了,儿子一直好端端的。” 苏昭容一直因位分低未能封妃耿耿于怀,平日里听不得昭容这两个字。 怡华宫里的宫女们,都称呼苏娘娘。李昊也只叫一声母亲。 苏昭容怔怔地看着儿子,泪如雨下。她用尽全力,抓住李昊的手。所有话都梗在喉咙处,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长长的指甲刺入皮肉,有些刺痛。 李昊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任由亲娘抓着自己的手。 他的另一只手,被李昌紧紧地攥着。 后宫妃嫔都是父皇的女人,七个儿女都是父皇的血脉。他们母子三个,在宫中处境并不美妙。 对他而言,这世上,最亲的人便是亲娘和胞弟。 亲娘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他。 胞弟最信任倚仗的,也只有他。 苏昭容哭了半个多时辰,一双眼都哭肿了,激烈的情绪总算慢慢平复。也直到此刻,她才惊觉李昊的手背上满是血痕。 苏昭容松开儿子的手,目中含泪:“我将你手背抓破了,你怎么也不吭声。” 李昊看也没看手背,笑着安慰道:“儿子皮糙肉厚,这点小伤无妨。母亲现在感觉如何了?” 李昌从李昊的背后探出一颗胖乎乎的脑袋,小声说着:“母亲,你胸口还疼不疼?” 一提胸口,苏昭容不知想起了什么,脸孔骤然煞白,全身不受控制地哆嗦了起来。 李昊皱了皱眉,头也不回地吩咐:“来人,去请太医来。” “不,不用太医。”苏昭容一边全身哆嗦着,一边再次用力抓紧了李昊的手:“阿昌,你先出去。我有话和你兄长单独说。” 第十九章长姐 陆明玉看着一脸小心翼翼的陆明华,难得自省了一回:“三姐,我平日是不是太过凶悍霸道,所以你们都有些怕我?” 陆家姐弟六个,唯有陆明玉是陆临的亲生女儿。其余都是陆临收养的义子义女。 陆临对儿女们都很好。 姐弟几个感念义父恩情,对着陆明玉的时候,也格外容让几分。 更重要的是,陆明玉天生神力,身手无双。姐弟三个加起来,也不是她对手。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陆明华清了清嗓子,委婉地安慰道:“没有的事,你别胡思乱想。六弟约莫是真的肚子疼,不是有意要跑。” 还有,姑娘家最重面容,她的脸上也是真的不能有淤青。 陆明玉哑然片刻,无奈一笑:“嗯,是我想多了。” 陆明华顺势握住陆明玉的手,亲热地笑道:“快近正午了,我去吩咐厨房准备饭菜,我们姐弟四个一同用午饭。” 府里就剩姐弟四个。陆明月和陆轩还小,平日多是姐弟四人一同吃饭。 陆明玉笑着应下,反手握住陆明华的手:“三姐,我们先去说说话。” 陆明华抿唇一笑。 反正,做什么都比和四妹练剑过招强得多。 姐妹两个年龄相近,平日里颇为亲厚。此时携手而行,偶偶私语。 “四妹,爹领兵出去打仗,已有半年了。”陆明华低声轻叹:“二哥随爹出征,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是啊,她也很久没见爹和二哥了。 永嘉帝时常亲自领兵出征。大魏朝的武将骁勇善战,悍不畏死,结为联盟的燕国楚国,接连吃败仗。 永嘉九年,燕国楚国一同亡国,大魏终于一统天下。 那一年,对大魏来说,也极其惨痛壮烈。大皇子二皇子皆死在战场上,被誉为大魏战神的陆临,中了毒箭身亡。 永嘉帝因爱子接连身亡悲恸不已。大胜还朝后,便立了太子。 李昊也受了重伤。全仗着年轻底子好,熬过了一劫。后来李昊做了太子,又登基为帝。陈年旧伤发作,只坐了三年龙椅,就英年早亡。 算一算时间,还有四年。 这一世,有她在,一切都将被改写。 皇子们谁死谁活谁做太子,和她无关。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守护家人的安危。 陆明玉目中闪过坚定,转头对陆明华说道:“三姐放心,不出一个月,爹和二哥就会回来了。” 陆明华一怔:“你怎么这般肯定?” 打仗的事,实在不好说。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一两年不归,也是有的。 陆明玉一本正经地说道:“三姐喜欢读书,一直想嫁给读书人。爹总得赶在春闱放榜的时候回来,为三姐挑一个好夫婿。” 陆明华:“……” 陆明华的俏脸上飞起红云,羞答答地拧了陆明玉一把。 陆明玉“嘶”了一声:“三姐,我胳膊快被你拧断了。” 陆家姐弟,都是自小习武。陆明华喜欢读书,对习武没多少兴趣。不过,每日也得练一个时辰骑射。等闲一两个壮汉不是对手。 陆明华被打趣得红了脸,笑着啐了她一口:“我这点力气,最多也就捶死只绵羊,哪里能拧断你胳膊。” 姐妹两个对视一眼,一同笑了起来。 陆明玉故作不经意地随口说道:“三姐,你喜欢什么样的夫婿?” 陆明华也没怎么忸怩,红晕退去,低声说道:“你既是问了,我也不瞒你。我自幼喜欢读书作画,日后,想嫁一个兴趣相投的良人。” “他不必才高八斗,也无需出身世家,只要品性纯良,对我好,也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以荥阳王府的门第,陆明华怎么也不会嫁一个普通的读书人。前世,是陆临挑中了周礼。 陆明玉心中已有盘算,饶有深意地说道:“三姐放心,爹一定会为你挑一个如意夫婿。” 陆明华抿唇一笑,盈盈如秋水般动人的眼眸中,流露出娇羞和希冀。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女不多情? 陆明华轻声道:“四妹,你和三皇子殿下是怎么了?” 听到那个狗男人的名讳,陆明玉笑意全无,面色微冷:“三姐,我不想提起这个人。” 陆明华又是一怔。 这一次,她清晰无误地看到了陆明玉眸中的冷意。陆明玉不是在说笑,是真的要和三皇子划清界限。 陆明华很快转过弯来,轻声道:“好,你厌恶他,我以后不提他便是。”顿了顿又道:“两日后的宫宴,我替你好好收拾一番。” 这世间,也只有皇子,勉强配得上她的四妹了。 陆明玉看出陆明华的心意,也未多说,略一点头。 她绝不会再蹚浑水,也不会嫁给任何一个皇子。 不过,两日后的宫宴,她一定要去。 …… 嘚嘚的马蹄声,在宫门外响起。 守着宫门的内侍,探头看了一眼,忙开了宫门,恭敬地行礼:“奴才见过三皇子殿下。” 一身玄衣的英俊少年,面色阴沉地下了马,大步走进了宫门。身后的十数个亲兵侍卫,训练有素地下马追随。 一路疾驰的冷风,并未吹熄他心头的怒火。 那一团无以名状的火焰,在他的胸膛里燃烧炙烤,五脏六腑都快被烤焦了。 一个肤色白净容貌俏丽的宫女早已在宫门处等候多时,此时匆忙迎上前,敛衽行礼:“启禀殿下,奴婢有事禀报。” 李昊脚步一顿,冷冷看了一眼过去:“什么事?” 话语中的戾气,令人心中生寒。 宫女紫檀全身一颤,很快低下头:“苏娘娘昨夜做了噩梦,一直嚷着胸口疼,说是被人用剑刺穿了胸膛。” “太医去瞧过了,开了安神的汤药。苏娘娘喝了汤药,勉强入睡。一个时辰前醒了,苏娘娘一直哭闹尖叫不休。” “殿下不在宫中,奴婢没法子,去寻五皇子殿下。没曾想,苏娘娘见了五皇子殿下,直接晕厥了过去……” 李昊心中一沉,无暇再听下去,立刻迈步去了怡华宫。 刚迈进寝室,五皇子李昌就红着眼迎了过来。 第二十章 归来 乔皇后没好气地横了慧安公主一眼:“你说得倒是轻巧。” “荥阳王领着荥阳军在外打仗,为大魏征战。我这个做皇后的,在宫中刁难荥阳王唯一的爱女。这等事传到你父皇耳中,荥阳王会怎么想?你父皇又会怎么想?” “你真以为做了皇后,就能随心所欲,事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吗?” 慧安公主直言不讳,张口就戳中了乔皇后的心窝:“母后这般谨小慎微,无非是怕父皇心中不喜。这样隐忍,也太憋屈了。” “其实,母后就是再忍,父皇还不是偏着孟贵妃和大皇子。要我说,倒不如挺直了腰杆,要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样才叫痛快。” 乔皇后被刺中了痛处,面色难看地瞪了慧安公主一眼:“混账!这等话,也是你能说的吗?你已经二十,是大人了。说话怎么还像孩童一般,简直是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慧安公主被呵斥,心里也不痛快。 乔皇后不受宠,连带着她这个嫡出的长公主,也不如孟贵妃所出的静安公主得父皇宠爱。 慧安公主性情刁蛮,暴躁易怒,顿时冷笑一声:“是是是,母后不乐意听这些,我不说就是了。” 说完,慧安公主将头扭到了一边,不肯再理乔皇后。 乔皇后太阳穴隐隐抽痛。 她伸手,用力按揉了片刻,将心头闷气咽下,声音和缓了许多:“那个陆明玉,家世相貌皆是最顶尖的。不过,性子确实粗蛮了些,不宜做皇子妃,不选她也就罢了。本宫若是当众呵斥责罚,倒失了皇后气度。” 慧安公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胡言乱语,不知所谓,更不识好歹。母后有什么盘算,不必和我说。” 乔皇后:“……” 这是亲生的。 乔皇后将这句话默念了数次,耐心地哄道:“好了,刚才是母后不对,不该训斥你。你别生母后的气了。” 这还差不多。 慧安公主这才转过头来:“母后知错就好。” 乔皇后:“……” 乔皇后微微抽了抽嘴角,转移话题:“罢了,不说这些。今日这么多名门闺秀进宫,以你看,何人能为二皇子妃?” 慧安公主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过来,思忖了片刻,说道:“论家世,乔婉和赵瑜最佳。论相貌,孟云萝金灿儿都不错,还有那个沈澜,看着也端庄得体。” 当然,众人也略有不足之处。 乔家是书香名门,没有兵权。 赵瑜是个绣花枕头,心思浅薄。 孟云萝是广平侯嫡女,广平侯府和二皇子天然立场不和。 金灿儿冲动无脑,不堪为皇子妃。沈澜清秀端庄,家世却又略低了一些。 慧安公主一一分析过后,才惊觉:“咦?这么一比,倒是陆明玉最好。” 亲爹是手握重兵的武将,容貌美丽英气,冷艳无双。天生神力,身手又好。今日进宫的名门贵女中,陆明玉自称第二,没人敢夸第一。 乔皇后淡淡道:“陆明玉纵有千好万好,只凭今日言行举动,就不能选她做儿媳。” “你胞弟是嫡出的皇子,日后是要做储君坐龙椅的。本宫的儿媳,是大魏未来的太子妃。陆明玉肆意妄为,性情粗野,半点没将本宫放在眼底。这样的儿媳,本宫消受不起。” 乔皇后出身书香世家,自少饱读诗书,欣赏喜爱的,是端庄文雅的名门闺秀。绝不是陆明玉这等将门虎女! 慧安公主有些惋惜:“真是可惜了。如果能和荥阳王府结亲,二弟多这么一个悍勇厉害的岳父,在军中也有人支持。以后册封太子的路,也能更顺遂一些。” 乔皇后心里也权衡过了,缓缓说道:“如果陆明玉是出于本心,率性而为,不配做皇子妃。如果她是有意为之,就更不能选她了。” 这倒也是。 强扭的瓜不甜。天家选儿媳,也得人家心甘情愿吧! 慧安公主看了乔皇后一眼,直截了当地问道:“母后相中的是婉表妹?”是疑问,语气却十分肯定。 乔皇后略一点头。 慧安公主是骄纵倨傲,却半点不蠢:“乔家是母后娘家,便是不联姻,也会支持二弟。倒不如另择名门闺秀,为二弟添一个有力的妻族。最好是从武将之女中选。” 乔阁老是文臣之首,二皇子身为嫡出的皇子,坚持正统的文臣们天然都支持二皇子。二皇子欠缺的,是武将的支持。 选乔婉做二皇子妃,也不算不好,不过,着实浪费了皇子妃的位置。 乔皇后轻叹一声:“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 “你父皇一颗心早就偏向孟贵妃母子。广平侯在军中势盛,是你父皇心腹之臣。梁大将军是禁卫统领,最得你父皇信任。军中武将,能与广平侯梁大将军抗衡的……” “只有荥阳王和濮阳侯。”慧安公主麻溜地接过话茬:“濮阳侯是皇祖母的外家。皇祖母早有将赵瑜许配四皇子的打算。所以,就只剩下陆家了。” 母女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皱起眉头。 过了片刻,慧安公主打破沉默:“选皇子妃一事,非同小可,还得仔细斟酌考虑。二弟随父皇出征,很快就会归京。等二弟回来,问一问二弟的心意,再做决定也不迟。” 也只得如此了。 乔皇后略一点头。 就在此时,门被轻轻敲了几声,彩兰恭敬的声音响起:“启禀皇后娘娘,昭容娘娘一直喊着气短胸闷头痛,想请太医去瞧一瞧。” 妃嫔们是不能随意差遣太医的。得由皇后下口谕。 当然,得宠的孟贵妃是例外。 乔皇后目中闪过一丝鄙夷,淡淡应道:“传本宫的口谕,让太医院派太医去怡华宫,为苏昭容看诊。” 她出身名门,从来都瞧不上苏昭容这等柔弱爱哭动辄头痛的做派。 舞姬就是舞姬,出身卑贱,上不得台面。区区一个陆明玉,就让她吓得落荒而逃。还要请太医看诊。 此时的乔皇后,浑然忘却自己也因陆明玉生了一肚子闷气。 …… 第二十一章 团聚 走出怡华宫的那一刻,李昊脸上的笑容渐渐隐没。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心里有些莫名地沉重,被蒙上厚厚一层阴影。 母亲素来柔弱温婉,从未这般情绪失控激烈反对一件事。 陆明玉性情爽朗,其实心地善良柔软,怎么会忽然当众令母亲难堪? 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在悄然发生。 李昊停下脚步,驻足良久,目光明暗不定。 内侍小年默默在一旁等候。 过了许久,才听到主子淡淡吩咐一声:“随我去椒房殿。” 小年公公一愣,脱口而出道:“皇后娘娘设了宫宴,这时候有诸多名门闺秀在椒房殿里。殿下此时过去,似乎不太妥当吧!” 适逢乱世,大魏还没一统江山,延用的是前朝的规矩惯例。平日里少年男女见面相携出游不算什么,今日到底是在宫中,总得避避嫌。 李昊极有主见,一旦下定决心,便不再多虑多思。迈步便去了椒房殿。 小年公公轻轻打了自己一耳光,快步追了上去。 叫你嘴贱。 主子想做什么,哪里轮得到他来多嘴置疑。 …… 一炷香后。 椒房殿内,依旧丝竹声声。 乔皇后被之前一幕扫了兴致,心情并不美妙。目光偶尔掠过坦然端坐在末席的陆明玉,心里更是郁闷恼火。 孟贵妃不肯放过任何给乔皇后添堵的机会,故意低声笑道:“京城最出众最顶尖的闺秀,皆在眼前了。娘娘可得睁大眼睛好好瞧瞧。” 瞧个屁! 被这么一闹,她哪里还有心情挑儿媳! 孟贵妃这是故意戳她心窝来了! 乔皇后瞥了孟贵妃一眼,淡淡说道:“本宫闲着无事,邀闺秀们进宫热闹一番。怎么到了贵妃口中,倒成了别有用意。” 孟贵妃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恼,抿唇一笑:“是臣妾想茬多嘴了。娘娘不爱听,臣妾不说便是。” 乔皇后眸光微暗。 对着苏昭容,她这个皇后挺直了腰杆,可以随意轻践羞辱。 孟贵妃可不比出身卑贱的苏昭容。 孟贵妃是武将之女,和永嘉帝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当年乔家是官宦名门,现在的乔阁老,当年正是京城府尹。过世多年的先帝为了笼络乔家,定下了这门亲事。 不然,这皇后之位,本该是孟贵妃的。 孟贵妃的兄长被封了广平侯之位,领兵随永嘉帝征战。在永嘉帝心中,孟家的分量更胜乔家,最喜爱的儿子,是孟贵妃生的大皇子。 选皇子妃本该是她这个皇后的事。两年前,她欲为大皇子挑一位官宦千金为皇子妃。没想到,一张口,就被永嘉帝驳了回去。 “大皇子的亲事,朕已有打算,不必你费心了。” 永嘉帝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落在她脸上的重重一巴掌,更令她一腔盘算付之东流。 没过几日,永嘉帝下旨赐婚,大皇子妃梁氏,正是禁卫大将军的爱女。大皇子有得力的外家,再有做禁卫大将军的岳父,声势更盛。 每每想到这些,乔皇后的一颗心就如泡在冰水里,个中苦涩和不甘,也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启禀皇后娘娘,”宫女低头禀报:“三皇子殿下前来给娘娘请安。” 声音不高不低,也足够殿内所有人都听见了。 原本低声窃语的少女们,陡然安静,彼此悄悄交换眼神。 这是怎么回事? 三皇子殿下怎么忽然来了? 莫非是为受辱的苏昭容找场子来了? 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又看向陆明玉。 陆明玉直直地回视众人。 看什么看? 就你们眼睛大吗? …… 乔皇后也微微一愣,很快点头应允:“宣三皇子进来。” 很快,剑眉星目英俊不凡的三皇子李昊出现在众人眼前。李昊目不斜视,抱拳躬身:“儿臣见过母后。” 众少女眼前一亮,一颗芳心不由自主地跳了一跳。 苏昭容着实寒碜。可三皇子殿下,也真得太俊了…… 陆明玉遥遥地看着长身玉立风度卓然的李昊,用力握了握右拳。压抑在心底的憎恨和愤怒,再次蠢蠢欲动。 真是见一次就想揍一次! 乔皇后对苏昭容不屑一顾,对着三皇子倒是还算温和:“免礼,平身。” 待李昊起身后,乔皇后笑着说道:“今日上书房散学倒是早。” 李昊恭声应道:“上书房还未散学。儿臣听闻苏昭容今日在椒房殿内失仪,所以特地代苏昭容来向母后请罪。请母后见谅。” 说完,再次抱拳,深深作揖。 一遇事就哭泣抹泪,找儿子告状撑腰。这也是苏昭容惯常做的事了。 李昊自少时起,就常替亲娘收拾烂摊子。不过,像今日这般低头赔礼的,却也少见。 孟贵妃眸光一闪,笑着插嘴:“苏昭容也是。这点芝麻绿豆大的事,怎么也让人去上书房送信。倒让你失了读书的清静。” 秦妃笑着附和:“可不是么?说起来,不过是桩小事。皇后娘娘心胸宽广,不会为这点小事介怀。何需你亲自跑这一趟。” 这些听似温和关切的话,实则不怀好意,满是挑唆。 性情柔弱的亲娘,哪里是孟贵妃和秦妃的对手。更别说城府颇深的乔皇后了。 身为男子,不便和女子做口舌之争。再者,他是皇子,哪有和宫中妃嫔争辩之理。这样的闷亏,他们母子默默隐忍了数年。 等日后他娶妻成亲,一切就不同了。 陆明玉出身高贵,天生神力,且性情刚硬,从不吃半点亏。以后,没人敢再欺负他的亲娘。 乔皇后的声音响起:“孟贵妃和秦妃想说的话,正说到了本宫的心坎里。你放心吧,本宫并未动气。” “多谢母后宽宏大度。”李昊道了谢。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陆明玉的面前。 来了来了! 好戏来了! 三皇子定是要横眉冷对怒斥一番! 陆明玉今日丢脸丢定了! 金灿儿激动地伸长了脖子,孟云萝等人也跟着探头。便连矜持的乔婉,也看了过去。 只见李昊站定,略一拱手:“苏昭容前两日着了梦魇,心绪不宁,今日殿内失仪,陆四小姐也受惊了。我代苏昭容,向陆四小姐陪个不是。” 众人:“……” 第二十二章 父女(一) 从这一日起,陆明芳带着两个儿子在陆府住了下来,一住就是数日。郑太太也不拘着儿媳,特意打发丫鬟送了许多吃用之物。 陆明华悄声笑道:“有这等宽厚的好婆婆,大姐真是有福气。” 陆明芳抿唇一笑,悄声回道:“低嫁也有低嫁的好处。” 陆明芳虽是义女,却深得荥阳王喜爱。荥阳王为义女挑女婿,十分上心。 她的公公,当年是荥阳王麾下一名普通武将。郑重自小在军营里长大,英俊悍勇,入了荥阳王的眼。这门亲事,对郑家来说是高攀。 陆明芳端庄貌美,和郑重夫妻恩爱,过门后接连生了两个儿子。 郑太太半点不傻,儿媳时常回娘家,和陆明玉感情深厚,对郑家也是好事。她巴不得一双孙子常住陆府才好。 陆明华听到低嫁两个字,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颊悄然泛红。 陆明芳笑着打趣陆明华:“等义父回来,一定会为你挑一个乘龙快婿。” 陆明华红着脸,半晌才轻声道:“我喜欢读书人。” 陆明芳莞尔一笑,冲着陆明玉说道:“瞧瞧三妹,不想做武将太太,原来是想做探花夫人。” 一句探花夫人,听得陆明华满面娇羞。 前世的陆明华,可不就是嫁给了新科探花郎周礼,跳进周家那个火坑去了吗? 陆明玉眸光微微一闪,不动声色地接过话茬:“事关三姐终身,可得睁大眼睛仔细挑一挑。是不是探花不重要,要紧的是品性纯良为人方正。” 陆明华轻轻嗯了一声。 郑大宝郑小宝兄弟两个,跑了两圈,很快跑到了陆明玉面前。口齿利索的郑大宝央求道:“四姨,我想去打鸟。” 陆明玉挑眉一笑:“好,四姨带你去园子里转一圈。” 陆明月陆轩闲着没事,一同凑热闹,跟着一起去了园子里。 …… 这座荥阳王府,是前朝望族的府邸。永嘉帝起兵自立,这个望族不肯从,被永嘉帝灭了九族。 陆临领兵投奔大魏朝,令永嘉帝如虎添翼。永嘉帝心情大悦,封了爵位,又赏了这处极宽敞的府邸。 陆临整日在军营里,别说续弦,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诺大的荥阳王府内宅,便由陆明玉当家做主。 陆明玉将这座府邸里的池塘填了,又将花园划出了大半个。也因此,荥阳王府的练武场,疏朗宽阔,闻名京城。 不过,如此一来,园子便不算大了。小半个时辰,便能转上一圈。而且,园子里没什么奇花异草,多是些常见的花木。 适逢春日,花木抽芽,满目新绿,颇有春意。 管家陆甲,亲自拎了两笼子的燕雀。不紧不慢地打开笼门,放出一只。那燕雀扑棱着翅膀,迅速飞向空中。 郑大宝手里拿着一把木制的小弓,嗖地放了一箭。 那只箭,歪歪斜斜地飞了起来,很快掉落在地上。连燕雀的毛都没碰到一根。 陆明玉略一抬手,连弓都没用,手中那只箭便飞了出去。然后,一箭射中燕雀的喉咙,啪嗒落了地。 大宝兄弟两个,一起用力鼓掌,激动地小脸都红了。 陆甲一笑,接连不断地放燕雀出笼。陆明玉手中箭囊里的箭,也如雨点般飞出去。箭无虚发,皆是一箭穿喉。 陆明月惊叹一声:“四姐的箭术越发凌厉了。” 陆轩晃了晃大头,笑嘻嘻地说道:“四姐连弓都未用,随手扔几只箭,哄大宝小宝开心而已。” 陆明芳陆明华也是满脸赞叹。 “四妹天生神力,武艺惊人。”陆明芳低声笑道:“可惜四妹不是男儿身,否则,定是大魏名将!” 女子不入军营,是前朝便有的规矩。 陆临亲自教导女儿习武,并以重金求了当世最闻名的铸剑师,用上好的精铁混合玄铁,为陆明玉铸了抱玉剑。 陆明玉从未在人前亮过剑。也无人知晓,陆四小姐剑法凌厉身手无双。 玩闹了小半日,燕雀落了一地。 陆轩立刻张罗:“将这些燕雀都送去厨房,收拾干净热油炸了,给侍卫们加餐。” 陆明玉失笑,伸手点了点陆轩的额头:“是你嘴馋了吧!” 陆轩咧嘴一笑。 郑大宝乐颠颠地跑过来:“四姨,中午是不是有炸雀儿吃?”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就在此刻,侍卫统领陆乙满面喜色地过来了。陆明玉心里一动,没等陆乙张口便问道:“是不是爹回京了?” 陆乙点点头应道:“是,荥阳军回了军营,将军和二公子直接去了宫中赴庆功宴。” 永嘉帝亲自领兵,打了胜仗归来,自是要设宴庆祝。一同领兵出征的武将们,无暇卸甲,都进宫去了。 爹终于回来了! 陆明玉目中漾起笑意,张口吩咐一声:“令厨房备些好菜,大姐夫很快就来了。” 进宫赴宴的,都是军中武将。大姐夫郑重是六品的昭武校尉,没资格进宫赴宴,定然很快就来寻妻儿了。 二哥陆非,官职更低,不过是八品的武将。不过,陆非是荥阳王义子,一直随荥阳王征战,也有进宫赴宴的体面。 一句打趣,令成亲数年的陆明芳微微红了脸,目中闪起喜悦的光芒。 …… 不出所料,一个时辰后,郑重的身影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进京前,其实已经归整过了。乱发被束起,胡须也剃了,不过,隔的老远,就一阵异味扑来。 再英俊威武的青年,在军营里待久了,也是一副糙汉模样。打起仗来,十天半个月不洗澡是常事。 陆明芳掩着鼻子笑嗔:“快些去沐浴更衣。” 郑重看着自家媳妇的眼几乎快闪出绿光来:“你陪我一起去。” 陆明芳:“……” 陆明玉忍住笑,善解人意地催促:“是啊,快去快回。我们等你们吃午饭。” 陆明芳这才勉勉强强地应了。郑重迫不及待地拉着媳妇去了净房。 被亲爹忽视不见的郑大宝也不在意,拉扯着陆明玉的衣袖:“四姨,我饿了。” 陆明玉抿唇一笑:“走,我们现在就去吃午饭。” “不等爹娘了吗?” “当然不用。” 第二十三章 父女(二) 永嘉八年。 初春二月,尚有几分料峭的春寒。 廊檐外的几株树木,舒展枝条,吐出了嫩绿的新芽。一只黄鹂在树间欢快地鸣叫。 没有奇花异草,没有奇山怪石,没有精致蜿蜒的九曲回廊。荥阳王府肃穆端严疏朗开阔,一派武将府邸的气派。 十五岁的陆明玉缓缓迈步前行,目光掠过久远又熟悉的一切,浓烈的酸涩和巨大的喜悦在心头来回激荡,几乎要冲破胸膛。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还是一场梦境? 如果是梦,这一定是世间最美的梦境。让她在死后重回韶华年少。 此时,她还没嫁给李昊,陆家尚未被卷进储位的争斗中。亲爹陆临好端端地活着,她的兄长姐妹们也安然无恙。 所有的遗憾和悔恨,尚未发生。 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 陆明玉深深呼出一口气,黑眸中的水光一闪而逝。 俏丫鬟绮云跟在一旁。 此时的绮云,还没修炼出日后的沉稳仔细,一张嘴说个没完。 “……小姐昨夜忽然发起高烧,说了半夜的胡话。灌了两回药,高烧才退。应该在床榻上好生躺着,多多休息才是。” 陆明玉停下脚步,看向身侧的绮云。 绮云比她大了一岁,今年十六岁。肤色微黑,面容俏丽,眉眼生动。 前世她被困深宫,是绮云一直伴在她身边。她死前杀了苏太后,想来绮云也没了活路。 绮云以为主子嫌自己多嘴,悄悄闭了嘴。 陆明玉轻轻喊了一声:“绮云。”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无从说起。胸膛里激荡的情绪,最终化为一抹绚烂的笑意,在黑眸中熠熠生辉。 十五岁的她,肤白胜玉,乌发如瀑。 长眉凤眼,黑眸红唇,冷艳明媚,英姿飒爽。 此时灿然一笑,令百花羞惭群芳失色。 绮云心中油然而生一股骄傲之情:“小姐真美。过两日进宫赴宴,小姐定能艳压群芳。” 宫宴? 陆明玉略一皱眉,脑海中闪过久远的记忆。 大魏建朝才八年,四处打仗,并不太平。 李家在前朝是豪门望族,京城原本就是李家的地盘,经营了两百余年,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 前朝一倒台,李家的家主李垣便举旗谋反,从土皇帝一跃变成了真皇帝。 一开始,李家的地盘不算大。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占据了几座城池后,前来投奔的“义军”渐渐多了起来,大魏朝的地盘也越来越大。荥阳军的加入,更令李家如虎添翼。 大魏占据了近半的中原,另外一半疆土,则被燕国和楚国占据。燕王是前朝武将,拥兵自立。 楚王和永嘉帝差不多,同样是当地望族,举旗自立。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五六股势力。 永嘉帝要成就宏图伟业,一统天下,四处派兵征伐。 论国力兵力,燕国楚国不敌大魏,私下结了盟。大魏一时奈何不得,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京城外战火连连,京城里却是一派繁华平安的盛景。 是了,这一年,乔皇后在宫中举行赏花宴,接到请帖的京城贵女们,无不欣喜激动。 她的亲爹荥阳王位高权重,深得永嘉帝器重。她是荥阳王唯一的亲生女儿,自然也接到了宫宴的帖子。 绮云眼中燃烧着八卦之火,兴致勃勃地低声说道:“宫中几位皇子殿下都到了婚配之龄。听闻皇后娘娘举办宫宴,是为了选皇子妃。” “以小姐的家世美貌,定会大放光彩。” 绮云越说越激动:“五皇子今年才十岁,暂且不提。大皇子前年就娶了皇子妃,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已十六,四皇子十五岁。正是选妃之龄。” “小姐可别错过这等好机会。三皇子殿下对小姐……” 陆明玉眸光一闪,神色淡淡地打断绮云:“我和三皇子只见过几面,半点不熟。” 这一生,她绝不会再和那个狗男人有半点牵扯。 绮云咧咧嘴,一脸“我懂我懂”的笑意:“是是是,小姐和三皇子殿下没有半点瓜葛,奴婢多嘴。” 陆明玉:“……” 这种事,越描越黑。 陆明玉也不解释了,转身便要迈步。 就在此时,陆府的大管家陆甲亲自来禀报:“启禀四小姐,三皇子殿下前来拜会。” …… 李昊来了! 他还敢来见她! 压抑在心底的愤怒骤然化为汹涌的火焰。 陆明玉霍然转身,一双眼眸似在燃烧:“他来做什么?让他滚!” 丁管家:“……” 绮云:“……” 陆明玉深呼吸一口气,将心头旺盛的火苗稍稍按捺下去,声音异常冰冷:“去告诉李昊!荥阳王领兵在外,二哥也不在府中。陆府里皆是老弱妇孺,不便招呼贵客。让他走!” 绮云咳嗽一声,委婉地提醒:“前些日子,小姐和三皇子殿下约好了今日一同骑马春猎。三皇子殿下是应约而来。” 永嘉帝以武建朝,经常亲自领兵出征。几位皇子皆擅长骑射。 生逢乱世,前朝女子那些“贤良淑德”“柔顺贞静”的规矩,也被摈弃。如今的大魏朝,尚武成风。 少女们闺阁相聚,不仅有琴棋书画,还会比一比射箭骑马。三五成群相聚出游,一同骑马狩猎,亦是等闲常事。 陆明玉天生神力,自少习武,号称荥阳军高手的义兄陆非,在她手下撑不过百招。 她惯用的武器是一把以玄铁混合精铁打制的重剑,剑名抱玉。那柄剑比普通的剑长了三寸,重了一倍。在她手中轻如羽毛,势如惊鸿。 不过,这些只有家人知晓。在外人面前,陆明玉将神力收敛五分,身手只露三成。 饶是如此,她偶尔出手,京城贵女们也不是她的对手。 她和李昊的“孽缘”,起源于两年前的一次偶遇。 那一年,十三岁的她,骑着心爱的宝马,背着弓箭随兄长陆非去打猎。半空中一只雄鹰飞过,她眼眸一亮,迅疾拉弓射箭, 长箭划破长空,射中了雄鹰的咽喉。 雄鹰直直掉落。 她满心快意自得,策马去捡拾猎物。没曾想,一个骑着黑色骏马的玄衣少年也骑马过来了。 那只鹰中了两箭。一箭在咽喉,另一箭贯穿了胸膛。都是致命的箭伤。也不知是哪一箭先射中。 玄衣少年翻身下马,站在她面前,英俊的脸孔在阳光下似会发光一般:“我和姑娘一同射中了这只鹰,说来也是有缘。我便将这只鹰让给姑娘了。” 她年少气盛,嗤笑一声:“谁要你让了。” 她随手从箭囊里抽出箭,举弓便射。在众人惊愕的呼声中,长箭流星般射中高空的一只鹰。倒霉的鹰直直掉了下来。 百米之外,一箭穿喉! 玄衣少年目中骤然闪出光芒,定定地看着她:“姑娘箭术如神,力气更是惊人!” 她挑眉一笑:“这只鹰也送你了。” 然后,她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玄衣少年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远去,目中光芒闪动,薄唇微扬。 后来,她才知道,狩猎时偶遇的玄衣少年,竟是大魏朝的三皇子李昊。 李昊刻意结交义兄陆非,正大光明地出入荥阳王府,和她也渐渐熟悉。 这样一个英俊出众的少年时时出现在眼前,看着她的目光总是那样明亮专注。春心萌动情愫渐生,简直是必然的事。 后来,她嫁给李昊,陆家理所当然地站在了李昊身后,成了李昊争夺储位最有力的支持者。 再后来,李昊坐上龙椅,又是怎么对她,怎么对陆家人的? 他被亲娘挑唆,对她生出疑心,有了别的女人,明里暗里出手对付打压陆家人。荥阳军最盛的时期有六万士兵,到了永熙年间,只剩两万。 旧疾发作离世前,他没将皇位传给儿子,而是传给了胞弟。 其中有苏太后哭诉哀求之功,也是因为,他不信任她。他怕年幼的儿子继位后她摄政揽权,怕陆家篡位。 十三岁相遇,十六岁成亲,夫妻七载。 十年情意,最终敌不过皇权相争的残酷。 第二十四章 婆媳 男子年约三十五六岁,身材高大,一脸胡须遮住了大半俊脸。目光深沉锐利,不怒自威。 正是荥阳王陆临。 身为武将,大半时间都待在军营里,要么领兵打仗。陪伴女儿的时间着实不算多。 几个月没见,陆临心里自是惦记女儿。他轻轻搂着陆明玉的肩膀,笑着安抚:“小玉,爹这次回京,多待上一段时日,好好陪一陪你。” 陆明玉哽咽着嗯了一声,很快擦了眼泪,后退两步。 父女两个仔细打量彼此,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爹(小玉),你瘦了!” 说完,一同笑了起来。 陆明玉又看向陆临身边的少年:“二哥!” 这个少年,身高腿长,浓眉虎目,十分英武。正是义兄陆非。 前世陆临战死沙场,陆非被封为忠勇侯,接掌荥阳军。他是她最坚定有力的支持者,更是她最亲近的兄长。 他们虽无血缘关系,却情谊深厚,更胜亲兄妹。 陆非自十岁就进了军营,迄今已有八年。十八岁的少年郎,犹如一柄出鞘的利剑,目光炯炯,锋芒毕露。 陆非肤色颇黑,冲陆明玉一笑时,露出两排白牙:“四妹,几个月没见,你长高了许多,是大姑娘的模样了。” 说话间,陆明华姐弟也纷纷来了。 一家人团聚,说不尽的欢喜热闹。 陆临豪气干云地一挥手:“走,去饭厅!行军打仗几个月,没吃过一顿像样的。今日宫宴,没能放开饭量。今晚我可得吃一顿饱的。” 儿女们齐声应了,如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陆临去了饭厅。 陆临坐了上首,陆明玉紧挨着亲爹坐了,然后依次是陆明芳陆明华陆明月陆轩。陆非和郑重坐了另一侧。 大宝小宝嚷着“外祖父”,一边挤到了陆临面前。陆明芳忙道:“大宝小宝,别闹外祖父,到娘亲这儿来。” 陆临最是娇惯孩子,立刻笑道:“这么久没见外孙了,先亲香一会儿。行了,你吃你的,不必管我们。” 大手一用力,将两个孩子都放到了腿上。耐心地听孩子们说话。 就这也没耽误他吃饭。 一桌子的美味佳肴,陆临运筷如飞,至少有一半进了他的口中。而且,陆临不喜吃素,入口的都是鱼肉。 陆明玉看着熟悉的一幕,既亲切又好笑,不时提醒:“爹,你别吃撑了。” “让陆甲备些消食的山楂丸,”陆临继续大吃大喝:“几个月没这么吃过肉了,先过了嘴瘾再说。” 陆明玉:“……” 好吧! 爹高兴就好。 …… 晚饭后,众人各自散去,体贴地将团聚的时间留给父女两个。 陆临不是那等只会打仗的武夫,闲时喜欢看兵书,杂书戏本子也爱看。诺大的书房里,几个书架被放得满满当当。 陆临今晚吃肉吃得十分酣畅,此时捧着一罐子山楂丸,一口一个,吃得麻溜又惬意。 一抬眼,就见女儿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那目光,热切又复杂。 仿佛多年未见一般。 陆临哑然失笑:“小玉,你这样看着爹做什么。几个月没见,该不是记不得爹的模样了吧!” 说着,哈哈笑了起来。 陆明玉鼻间微酸,轻声喊道:“爹!” 陆临嗯了一声又拈起一个山楂丸塞进口中。山楂丸酸酸甜甜的,十分可口。 等了片刻,没等来陆明玉的下一句,陆临有些诧异,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小玉,你是不是有心事?” 陆明玉点点头:“是,我有一桩很重要的事和爹说。” 明亮的烛火下,陆明玉神色沉凝目光深幽,一片冷肃。 竟有些陌生。 陆临心里莫名一沉,将半罐子山楂丸放到桌子上,然后起身走到陆明玉面前:“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告诉爹,爹绝不饶了他!” 没等陆明玉说话,陆临的脑海已经闪过一个少年身影。 今日宫宴上,三皇子一并列席。当着众人的面,三皇子主动举杯向他敬酒。众人口中不说,目中都有了然的戏谑之意。 身为亲爹,眼见着觊觎自己女儿的混账小子来献殷勤,心情颇为复杂。陆临不动声色地喝了酒,和三皇子寒暄客气两句,并未多言。 现在小玉特意提起李昊,该不是现在就急着要嫁人了吧! 陆临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口中问道:“你想说李昊的事?” 陆明玉嗯了一声。 陆临心里愈发酸了,轻哼了一声:“这个臭小子,我就知道他不怀好意。自打两年前见过你一回,处心积虑地和你二哥套近乎,厚着脸皮到我们陆家来。” “如果他身份普通,倒也罢了。偏偏他是皇子,生母苏昭容出身卑贱。依爹看,他是喜欢你,不过,如果你爹不是手握重兵的荥阳王,他也未必这般殷勤……” “爹说得对。”陆明玉出人意料地点头附和:“我已经想明白了。我不会做什么皇子妃,储位之争,也牵扯不到我们陆家。” 陆临:“……” 接下来的话忽然卡在了嗓子眼里。 陆明玉定定地看着陆临,缓缓说道:“皇上回宫,皇后娘娘会提起几位皇子的亲事。苏昭容母子,定会向皇上恳求和陆氏结亲。” “皇上要赐婚,自会询问爹一声。爹一定要向皇上表明心意。陆家无意和天家结亲!” 陆临一脸震惊,脱口而出:“小玉,你没开玩笑吧!” 陆明玉神色冷静:“这么重要的事,岂能拿来说笑。” 陆临头脑有些混乱:“等等,我现在脑子一团乱,得好好想一想。” “小玉,你不是一直都喜欢李昊那个臭小子吗?怎么忽然又不肯嫁他了?” “爹是舍不得你早早出嫁。不过,姑娘家长大了,总得嫁人。撇开苏昭容不论,李昊也算勉强配得上你。错过这一桩姻缘,以后你找不到如意夫婿怎么办?” 陆临越说越不是滋味,很快下定决心:“你是顾虑陆家被卷进储位之争,所以不愿嫁给李昊。小玉,你既是中意李昊,嫁给他也无妨。” “有爹在,谁也欺负不了你!” 第二十五章 兄弟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兄弟 怡华宫里,传出断断续续的低泣声。 “阿昊,今日你也瞧见了……在这宫中,没人将我放在眼里。你父皇敬着皇后,宠着贵妃,怜惜秦妃。轮到我这儿,连敬酒的资格都没有。” “当着众人的面,就给我没脸。一个个的,都在看我笑话。” “我今日臊的,恨不得钻地缝里去。” 苏昭容哭得幽怨又伤怀,泪珠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滑落。 李昊既心疼,又有些无奈:“母亲别哭了。这些年都忍过来了,再忍一忍吧!” 不忍还能怎么办? 苏昭容用帕子擦了眼泪,红着眼眶低语道:“阿昊,你父皇心里,根本就没有我。他若肯抬举我,封我妃位,我的日子也没那么难熬。” “当年,也是我肚子争气,一举生了你,才有了妾室名分。否则,你父皇早将我抛在脑后了。” “我这后半辈子,便得指望着你了。母凭子贵。有朝一日,你做了太子,就再也没人敢欺辱我们母子了。” 李昊:“……” 身为皇子,若说没有想过做太子,那是假话。 不过,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在一众皇子中根本不占优势。 论出身,不及嫡出的二皇子。论宠爱,不及受宠的大皇子。便是四皇子,仗着赵太后撑腰,也比他得宠一些。 想争储位,谈何容易? 母子两个往日从未说过这些。此时,骤然说穿了,激越振奋之余,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难堪。 此时的他,还在上书房里读书,既未进过军营,也没上过朝堂。文武官员倒是认识不少,文官们多拥护二皇子,武将们有不少支持大皇子。勋贵宗室们,更亲近四皇子。 他这个出身不高又不算受宠的三皇子,肖想储君之位,和痴人说梦差不多。 “母亲,”李昊深深呼出一口气,沉声道:“这等话,以后别再说了。大哥是长子,二哥是嫡出。立储,无非是立嫡立长,怎么也轮不到我。” 苏昭容伸手抓住儿子的胳膊,眼中迸发出惊人的亮光:“怎么就轮不到你了?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无常。说不定,他们两个都死在战场上,你父皇只能立你为储君……” “住口!” 李昊心头突突乱跳,说不清是震惊还是恼怒,抑或是心里最隐秘的念头被说中而起的心虚羞愧。 热血骤起,心血翻涌。 “母亲绝不可再胡言妄语!” “我们是兄弟手足,岂能有这等大逆不道的心思。”李昊霍然起身,疾声厉色:“我若这么想,简直不配为人!” 苏昭容也被李昊的怒气惊到了,正欲张口解释,李昊已冷着脸拂袖而去。 李昊大步走出了怡华宫。 春夜的凉风扑面而来,却未能吹熄他心头无以名状的火焰。 各种纷乱的思绪蹿过脑海。 他的心底,似关了一头阴暗凶狠的野兽。今日,这头野兽差点冲破牢笼。 怎么就轮不到你了?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无常。说不定,他们两个都死在战场上,你父皇只能立你为储君…… 李昊嘴角抿得极紧,步伐越来越快。 内侍小年一路小跑着,才勉强跟上。 李昊一路快步回了寝宫,扔下一句:“不必伺候,退下!”便关了门。 鼻子差点被门板撞扁,又酸又疼,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小年捂着鼻子,无声地龇牙咧嘴片刻,擦了眼泪,退了下去。 ……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辗转难眠。 隔日凌晨,出现在椒房殿外的李昊面色晦暗,眼中也有些血丝。 大皇子也没好哪儿去,眼下满是青影,不时地打个呵欠,一看就是一夜没睡……身侧的大皇子妃,也有些倦色,气色异常娇艳。 “大哥,大嫂。”李昊拱了拱手。 大皇子妃还了一礼。 大皇子笑着拍了拍李昊的肩膀,语气十分亲热:“三弟,昨晚喝的不尽兴。今日我在府中设宴,我们兄弟几个单独聚上一聚,好好喝上几杯。” 皇子们一成亲,就要离宫住进皇子府里,可以随意饮宴,想结交朝臣也便利得多。 李昊不动声色地笑着应下。 “大哥大嫂,三哥,你们倒是来得早。”四皇子李显人没到,声音先到了。 四皇子今年十四岁,他生得白净清秀,天生一张笑脸,不笑时也带几分笑意。 又过片刻,五皇子李昌来了。 李昌个头不高,又生得胖,走路慢腾腾的,总显得有些蠢钝。 大皇子目光一扫,哑然失笑:“几个月没见,五弟个头没见长,倒是又胖了一圈。以后可得好好练武,不能再胖了。不然,以后怕是连媳妇都娶不到。” 四皇子也觉好笑,一同哈哈笑了起来。 李昌不吭声,任兄长们取笑。 李昊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皱,扯开话题:“二哥怎么还没来?要不要等二哥一同进去请安?” “不必了。”大皇子语气中透出霸道和理所当然:“他的伤还没痊愈,今日怕是不会来了。我们兄弟几个先去给父皇母后请安便是。” 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少年身量修长,不疾不徐,风度翩然。 明亮的晨曦中,少年由远至近,面容清晰地映入众人眼中。 浓长的眉下,是一双明亮的眼眸。鼻梁挺直,嘴唇不厚不薄,组成了一张俊美至极的脸孔。 一切恰到好处,不能增一分,亦不能减一分。 这个少年,正是二皇子李景。 二皇子瞥了大皇子一眼:“老远就听到大哥提起我,不知大哥说了些什么?” 大皇子略有些尴尬,咳嗽一声:“你昨晚没在宫宴上露面,我以为你还要静养几日。你现在来了正好,我们一同进殿请安。” 二皇子淡淡一笑:“人人都知道我受伤一事,大哥不必一再强调了。” 大皇子:“……” 背后道人是非,偏偏被逮了个正着。 大皇子有些尴尬。 四皇子立刻张口打圆场:“时候不早了,我们先进去请安吧!” 李昊笑着附和:“请大哥二哥先行。” 二皇子目光一扫,看了过来。 李昊和二皇子四目相对,心里一凛。?</p> 第二十六章 父子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父子 李昊比二皇子只小了两个月。 兄弟两个,不特别亲厚,也融洽相得。二皇子是温文尔雅的君子做派,对人温和。李昊对二皇子的性情脾气,十分熟悉。 可此时,二皇子的目光太陌生了。 像两根尖锐的刺,深深刺进眼中。 李昊心里掠过一丝莫名的不安。不过,只短短一刹那,二皇子已转过头,对大皇子笑道:“大哥请先行。” 大皇子也未客气退让,笑着点了点头,携着大皇子妃的手迈步进了椒房殿。 二皇子不疾不徐地迈步跟了进去。 李昊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四皇子有些奇怪:“三哥,你怎么了?” 李昊的目光自前方的身影收了回来,定定心神,随口笑道:“你先进吧!我和五弟一同进去。” 几个皇子里,唯有李昊和李昌一母同胞。李昌对李昊十分依赖,李昊也处处照顾胞弟。 四皇子也未多想,笑着应了一声,走了进去。 李昌习惯性地凑到兄长身边,低声道:“三哥,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李昊嗯了一声,没有多说,拍了拍李昌的肩膀。 兄弟两个也迈步进了椒房殿。 …… 儿子们一同来请安,永嘉帝心情颇佳,先笑着说大皇子:“你住在宫外,怎么这么早就进宫了?” 大皇子笑着应道:“儿子心中惦记父皇,一大早便进宫来了。” 永嘉帝朗声笑了起来:“行了,朕好的很,不用你整日记挂。明日正好是大朝会。你随朕一同上朝。” 大皇子拱手应了。 永嘉帝从不掩饰自己对长子的喜爱和偏心。 任凭谁坐上龙椅做了天子,都不必再勉强自己。 二皇子默默地看着永嘉帝,目光有些复杂。 其余几位皇子,心情同样微妙。 做儿子的,谁不想得到父亲的喜爱和关注?更不用说,他们的父亲,还是大魏朝的天子。被天子宠爱的皇子是什么地位,只看大皇子的显赫风光就知道了。 乔皇后微微抽了抽嘴角。 这一大早的,就被迫看一出父慈子孝,心里真够膈应的。 乔皇后心里腹诽一句,目光急切地落在二皇子身上,满是关切疼爱:“阿景,你的伤好了吗?怎么也不多歇两日。” 永嘉帝的注意力终于转移了过来,上下打量二皇子一眼:“你身体如何了?” “回父皇母后,”二皇子的声音温润悦耳:“儿臣养伤数日,已经行走无碍了。明日大朝会,不知儿臣是否能一并随父皇前去?” 众人:“……” 椒房殿内,骤然安静。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二皇子。 永嘉帝张口点大皇子上朝听政,众皇子心里谁能没点想法?可谁也想不到,谦和守礼的二皇子会主动张口。 这和当众指责永嘉帝偏心有什么区别? 乔皇后下意识地抓紧凤椅把手,一颗心差点蹦出胸膛。若不是自制力超群,她此时定然已失态。 永嘉帝既意外,又有些恼怒。 做父亲的,便是偏心,也觉得理所当然。 现在被二皇子这一说穿,永嘉帝脸上有些不好看。顿了片刻,才道:“是朕疏忽了。你今年也十六了,一并上朝听政吧!” 二皇子神色如常,笑着拱手谢恩:“多谢父皇。” 永嘉帝龙目一扫,又道:“阿昊阿显,你们两个也都不小了。上书房里的课改在下午,上午就去金銮殿,一并听政。你们都是朕的儿子,是大魏皇子。要会领兵打仗,于朝事也不能生疏。” 对李昊和四皇子来说,这全然是意外之喜了。 哪怕永嘉帝是用他们两个来刺一刺二皇子,他们也得了实在好处。 兄弟两个一并拱手应下。 至于李昌,还没到十岁,眼下就老老实实在上书房里读书吧! 永嘉帝鼓励几句,让李昌好好读书,李昌难得被永嘉帝关注,一张胖脸都憋红了:“是、是是,儿子一定好好读书。” …… 永嘉帝很快去了文华殿处理政事。 皇子们各自告退离去。 唯有二皇子留了下来。 乔皇后憋了一肚子的话,现在终于能说了。一张口便有些气急败坏:“阿景,你今日是怎么了?为何忽然冒出那么一句话来?” “现在好了,你是可以上朝听政了,也惹恼了你父皇。” 长远来看,为了上朝听政激怒永嘉帝,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二皇子定定地看着一脸情急的乔皇后:“那依母后看,儿子应该怎么办?” 乔皇后脱口而出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自然是应该等你父皇主动张口……” “父皇不喜欢我这个嫡子,处处抬举大哥。”二皇子淡淡打断乔皇后:“我不出声,只会愈发被冷落忽视。” “我是母后所出,是大魏唯一的嫡出皇子。我为何要隐忍退让?为何要韬光养晦?为何要一退再退?” 乔皇后:“……” 乔皇后瞠目结舌地看着儿子。 那张再熟悉不过的俊容,忽然有些陌生。 黑眸中闪着的冷意,更是前所未有。 二皇子和乔皇后对视,缓缓说道:“母后不必忧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乔皇后喉间像被什么堵住似的,所有的话都被梗在了嗓子眼里,一个字都吐不出口。浓浓的涩意袭上心头,迅速红了眼眶:“阿景,是母后不中用……” 忽然哽咽,说不下去了。 她是李垣的正室原配。李垣再喜欢孟氏,也不能无缘无故废了正妻。等李垣做了天子后,她顺理成章地被立为中宫皇后。 宫中,人人都知道孟贵妃才是天子心尖上的女人。 一个无宠的皇后,唯有贤良淑德,才能保住自己的身份。 她也一直教导儿子,要谦和忍让。她这个亲娘不得宠,连带着儿子也不得永嘉帝喜爱。 否则,堂堂嫡出皇子,何需忍气吞声一味退让? 乔皇后泪眼模糊哽咽不已。 二皇子轻叹一声,走上前,搂住亲娘,声音低不可闻:“母后,别哭。只管安稳地坐在凤椅上。以后,诸事有我。” ……?</p> 第二十七章 求娶(一) 乔皇后哭了一阵,情绪慢慢平复,用帕子擦了泪痕。细细问起了二皇子此次随军的情形。 二皇子眸光一闪,神色淡淡:“我随着李将军筹算军粮辎重,并未领兵上阵。倒是大哥,跟着父皇打了几场胜仗,杀了二十几个乱匪,立了不少军功。” 乔皇后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永嘉帝的心,真是偏的没边了。 当年大皇子第一次随军出征,便领兵上阵。身边有亲兵侍卫护着,射杀几个乱匪,不在话下。一传出来,就成了大皇子“天生骁勇”“擅长领兵”。 其实,这名声都是众人着意捧出来的。 轮到二皇子第一次随军出征,被打发去了军需后勤。便是想立功,也没什么机会。倒是二皇子在回程中落马受了轻伤,宫中多舌之人又有了谈资。 乔皇后打起精神,低声说道:“阿景,前些时日,我在宫中设宴,家世品貌出众的闺秀都进了宫。我瞧着有几个都不错……” 话还没说完,就被二皇子打断了:“母后相中了广平侯的女儿孟云萝?” 乔皇后:“……” 乔皇后瞠目结舌,看着神色莫测的二皇子:“你、你是怎么猜到的?” 她心里盘算着这门亲事,从未对任何人说过。静安公主问起,她也随口敷衍,绝口不提真正的打算。 她越想越觉得这是一招妙棋。 大皇子最大的倚仗,一是天子盛宠,二是宫中的孟贵妃,还有宫外的广平侯。 如果二皇子娶了广平侯的女儿,广平侯就成了儿子的岳父。外甥再好,哪及得上自己的女婿? 借着联姻,拉拢孟氏。二皇子是嫡出,重视正统的文官们天然就是二皇子的助力,如果军中再有广平侯支持,还有谁能和二皇子争锋? 没曾想,她的心思,被二皇子一语道破。 二皇子看着乔皇后,声音略略一沉:“母子连心。母后在想什么,我这个做儿子的,总能猜到几分。” 乔皇后面上有了笑意:“既然你猜到了,我也不瞒你。我确实相中了孟家的女儿。”接着,将自己的谋算细细道来。 没说两句,就被二皇子打断了:“母后打消这个念头吧!我不会娶孟云萝!” 乔皇后:“……” 乔皇后被噎得哑口无言,那种奇异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短短几个月没见,二皇子变了许多。 昔日谦逊温和的如玉少年,变得冷硬决绝。 “为什么?”乔皇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是不是已有了中意的姑娘?” 等等! 莫非是中意乔婉? 乔皇后心念电转,正要试探着问一声,就听二皇子淡淡说道:“我心中确实有了中意的皇子妃人选。此事,母后不必管了。我今晚便私下求见父皇,求娶心仪的姑娘。” 最后几个字,意味深长。 乔皇后还想细问,二皇子已拱手告退离去。 乔皇后:“……” 儿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连和她商议都不肯了。 乔皇后说不出是该庆幸,还是该失落。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 …… 永嘉帝离京数月,耽搁了不少政务。忙了一整日,到了天黑,才算消停。 内侍刘公公恭敬地上前:“时候不早了,该传晚膳了。” 永嘉帝略一思忖道:“不必了,直接去延禧宫。朕就在贵妃处一同用晚膳。” 回宫第一晚,留宿椒房殿,也算全了乔皇后颜面。今日晚上,永嘉帝自是要去孟贵妃的寝宫。 刘公公笑着应下,还没退下,内侍马公公便进了文华殿禀报:“启禀皇上,二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有事求见。” 儿子们来了,总不能不见。 永嘉帝随口道:“宣他们进来。” 马公公咳嗽一声,低声应道:“二皇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分别有要事,想单独求见皇上。” 永嘉帝:“……” 混小子们一个个毛还没长齐,花头倒是不少。 永嘉帝想了想,坐了回去:“也罢,那就一个一个宣召进来。” 马公公张口应是,正要退下,就听永嘉帝又说了一句:“宣三皇子先进殿。” 马公公一愣,迅速和刘公公交换了一个眼神。 二皇子早上的一番话,果然惹恼了永嘉帝。所以,永嘉帝故意先宣召三皇子,给了二皇子一个没脸。 片刻后,三皇子李昊迈步进了殿内,拱手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做父亲的,没有不疼儿子的道理。五个手指便有长短,也都是自己的。 永嘉帝笑着说道:“免礼平身。” 李昊恭声道:“谢过父皇。”然后站直了身体。 “你特意来求见,是不是有事求朕?” 私下里对着儿子,永嘉帝没摆什么天子架势。此时,永嘉帝就像天底下所有的父亲一样,温和的笑容里带了几分纵容:“只管张口,朕给你撑腰做主。” 李昊心里涌起一阵热流。 是啊,做儿子的,有事求亲爹,天经地义。 “父皇,儿臣是有一事相求。”李昊俊脸上掠过一丝暗红,语气坚定:“儿臣有心仪的姑娘,求父皇为儿臣赐婚。” 永嘉帝顿时有了兴致,笑着问道:“你相中了哪一家的姑娘?和朕说一说。” 李昊的眼中闪出光芒:“荥阳王爱女,陆明玉。”不等永嘉帝追问,便主动说起了两年前的一面之缘。 永嘉帝也是从年少时过来的,看着儿子熠熠生辉的眼,莞尔一笑:“你说的,朕都知道了。不过,赐婚这等事,也得先问一问荥阳王的意思。你先回去,等朕问过了再说。” 李昊没料到事情这般顺遂,心中大喜,立刻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头:“多谢父皇成全。” 永嘉帝哑然失笑:“行了,先退下吧!” 李昊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去。 又过片刻,二皇子被宣召进了文华殿。 二皇子拱手行礼,姿态优雅,无可挑剔。 一见到那张俊美如玉冷静沉稳的脸孔,永嘉帝心头按捺下去的恼怒翻涌而来,声音略略一沉:“你要见朕,是有何事?” 二皇子抬眼:“儿臣想请父皇赐婚。” 永嘉帝:“……” 第二十八章 求娶(二) 二皇子没有错过永嘉帝眼中的错愕。 看来,李昊已经先一步来求过父皇了。 二皇子不动声色地想着,微笑道:“父皇不想问问儿臣,中意的是哪一家的姑娘吗?” 永嘉帝定定心神,笑着说道:“你不说,朕也能猜到。朕记得,乔相家中有一个嫡出的孙女,比你小了一岁。时常进宫陪伴你母后。朕也见过几回,叫乔婉……” “父皇误会了。”二皇子冷不丁地打断永嘉帝:“我对乔婉表妹,从无男女之私,只是表兄妹之情,我心中倾慕的姑娘,另有其人。” 永嘉帝按捺下话语被打断的不快,随口笑问:“哦?你中意的,是哪一家的姑娘?” 二皇子恭声答道:“儿臣倾慕的,是荥阳王嫡女,陆四小姐。” 永嘉帝:“……” 永嘉帝龙体一震,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你倾慕的是哪家的姑娘?” 二皇子俊美的脸孔适时地流露出一抹少年人情窦初开的羞涩:“父皇,儿臣想娶荥阳王府的四小姐陆明玉为妻。” 永嘉帝霍然起身,龙目紧紧盯着二皇子:“李景!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兄弟两人竟同时来求娶荥阳王府的陆四小姐! 这等荒唐事,要是传了出去,天家颜面何存? 兄弟两个,必会心生隔阂。 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为了一个女子兄弟反目! 无形的威压,如泰山临顶。 二皇子有些茫然无措,目中露出些许困惑:“父皇为何忽然大发雷霆?儿臣刚才说的话,莫非有什么不妥之处?” 毕竟,一个想娶心上人为妻的少年,能有什么坏心? “你可知道,你三弟刚才来见朕,是为了什么?”永嘉帝龙目中的怒意,一点一点地汇聚酝酿,似暴风雨将至:“阿昊有了意中人,来求朕赐婚。巧的很,他的意中人,正是你口中的那位陆四小姐!” 二皇子似遭受了重击,俊脸陡然泛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声音微微发颤:“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 眼见着二皇子惊惶失态,永嘉帝心里的怒意,总算稍稍冷却。不过,他心中疑虑未除,依旧盯着二皇子:“朕也奇怪的很。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的陆四小姐?又是何时心生恋慕?” 二皇子定定心神,低声答道:“父皇实在是误会了。之前,我从未见过陆四小姐。” “荥阳王威武英勇,治军极严,屡屡打胜仗。荥阳王义子陆非,也是一名年轻的猛将。儿臣仰慕荥阳王,所以,想娶荥阳王嫡女为皇子妃。” 这理由,倒是说得过去。 身为皇子,想娶大魏名将之女,和有兵权的武将联姻结亲,也没什么不对。 唯一意外的就是,两个儿子都相中了陆氏嫡女。 永嘉帝的怒气又消退几分,没好气地挥挥手:“罢了,此事你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便是你母后问起,也不可乱说。” 二皇子此时别提多老实安分了:“是,儿臣谨遵父皇之命,绝不乱说。”顿了顿,又迟疑地说道:“父皇,儿臣冒昧斗胆问一句,儿臣和三弟都相中了陆四小姐,不知父皇是何打算……” 亏他有脸问! “滚!”永嘉帝是马上打天下的皇帝,脾气一上来按也按不住,怒喝了一声:“立刻滚出去!” 随手拿起一个纸镇就扔了过去。 二皇子自小习武,身手不及兄弟们,也算过得去,颇为灵敏地闪开了。玉石纸镇咣当一声落了地,摔成了两截。 还敢躲! 永嘉帝心中怒火蹭蹭,目光一扫,这次伸手拿了一个小半人高的花瓶…… 二皇子头皮一紧,不假思索,转身就跑。 那个美人花瓶在半空中飞了过来,在二皇子身后摔了个粉碎。碎片横飞,有几个碎片飞溅到了二皇子的腿上,顿时一阵细微的刺痛。 二皇子一声未吭,麻溜地闪出了文华殿。身后兀自传来永嘉帝的怒骂声。 守在殿外的禁军侍卫们诧异地看了过来。 二皇子瞬间变了副模样,放慢脚步,姿态优雅不疾不徐地迈步向前。那风度,那仪态,丝毫无愧“翩翩君子”四个字。 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一轮弯弯的新月挂在半空,几点繁星在空中闪烁。微凉的春风吹来,如柔软的柳枝轻轻拂过脸孔。 二皇子所有的表情都消融在黑暗中。唯有那一双深幽的黑眸,闪着莫测的光芒。 …… 永嘉帝着实被气得不轻,红着脸喘着粗气,目中闪着愤怒,胸膛起伏不定。 内侍们战战兢兢地上前收拾残局。 刘公公仗着胆子,上前安抚:“皇上请息怒!二皇子殿下温良恭俭,谦和孝顺,绝不是故意气皇上……” 永嘉帝怒哼一声:“你不用替那个混账说话!他要是孝顺,刚才躲什么?” 刘公公低声道:“小杖则受,大杖则走。刚才皇上在气头上,殿下要是不躲,真被伤着了。到最后,心疼自责的,还不是皇上。” 永嘉帝冷笑一声,瞥了刘公公一眼:“二皇子许了你什么好处,你今日处处为他说话?” 刘公公能成为天子心腹,自有过人之处。闻言恭声答道:“奴才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心中唯有皇上。谁许好处,奴才也不会收。” “奴才就是心疼皇上,忙了一整日,连口热饭都没吃,还被气成了这样。” “皇上心里还有气,就拿奴才出出气,千万别气坏了龙体。” 永嘉帝被气乐了,伸腿踹了刘公公一脚:“老刁奴!” 这一脚,收敛了大半力道。 不然,以永嘉帝的力气,刘公公怕是要被踹飞出去。 刘公公动也没动,受了这一腿,一边陪笑:“皇上消气了吧!奴才这就令人去延禧宫传信,让贵妃娘娘备些皇上爱吃的。” 永嘉帝紧紧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 一旁的马公公,得了刘公公一记眼神,悄然退了出去。 永嘉帝定定心神,吩咐一声:“摆驾延禧宫!” 第二十九章 问询 隔日大朝会,文武百官齐聚金銮殿。 身着龙袍的永嘉帝威风赫赫,天威莫测。龙椅旁,多了四个穿着明黄色皇子服的少年身影。 大皇子二皇子各立一侧,三皇子立于大皇子身边,四皇子站在二皇子身侧。 之前的大朝会,唯有大皇子入朝听政。今日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忽然都露了面,其中意味,颇值得深思啊! 立在文官之首的,正是首辅乔阁老。 乔阁老年过五旬,留了一把文官们最喜的美髯,一身儒雅气度。 乔阁老的目光在二皇子的脸上转了一圈,心中隐隐有些疑惑。 宫中发生的事,瞒不过有心人。二皇子回宫后言语不慎,触怒了永嘉帝。所以,今日才有了几位皇子齐齐出现在金銮殿里的情形。 如此行事,恣意畅快,却也失之谨慎。着实不像是二皇子的行事做派…… 乔阁老心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面上半点不露。 女儿是皇后,外孙是嫡出的皇子。乔家是二皇子最忠实的支持者。 二皇子是天子唯一的嫡子,只要不出大的差错,这储君之位,就是二皇子的,谁也抢不走。 站在武将之首的,是荥阳王陆临。 陆临目光掠过三皇子李昊的俊脸,脑海中响起了女儿说过的那番话……既不能惹恼天子,又要拒了这门亲事。 确实有难度。 接下来,就要看他的了。 看了十几年的话本子,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 因天子领兵在外,上一次大朝会还是去年的事。今日大朝会上,百官们争相歌功颂德拍龙屁。 永嘉帝听得心怀大慰,心里的郁闷一扫而空。 至于一众皇子们,今日基本没有说话的机会,老老实实站一旁听着。 大朝会散后,永嘉帝留下了数位重臣,并赐了午膳。 其中,文官有首辅次辅和几位尚书,武将里有荥阳王广平侯濮阳侯等人。天子赐膳,是莫大的体面。 众臣一同拱手谢了天恩。 前来传旨的刘公公笑道:“皇上有口谕,请荥阳王前去文华殿觐见。” 来了! 陆临拱手应是,在广平侯濮阳侯不太愉快的眼神中迈步。 广平侯自诩天子心腹重臣大魏第一武将,对半路来投奔的荥阳王一直不服气。凭什么荥阳王可以一举封王?凭什么荥阳王兵马最强盛?凭什么荥阳王打仗那么厉害? 前两条也就算了。 最后一条,足可见广平侯的小心眼。 濮阳侯心中也没那么痛快。 他是赵太后嫡亲的侄儿,和永嘉帝是表兄弟。前朝还没亡的时候,李家是一方豪雄。赵家同样有兵有将,两家联姻结亲,表兄弟两个平起平坐。说起来,李垣这个表哥,还得让着他几分。 到后来,李家举旗自立,建了新朝。李垣做了皇帝,他这个表弟成了濮阳侯,君臣有别。赵家,也成了李家附庸。 广平侯仗着军功赫赫,一直压了赵家一头。荥阳王一来,赵家又得退后。大魏开朝勋贵,赵家只能排第三。 你说可气不可气? 他看荥阳王能顺眼才是怪事! “皇上单独召见荥阳王,不知是为了何事。”濮阳侯心眼活络,故作不经意地来了一句。 广平侯不动声色地笑道:“皇上雄才大略,宏图远志。刚打了两座城池,怕是又惦记着燕国楚国之地了。召荥阳王前去,定是想问询商榷一二。” 濮阳侯目光一闪,压低声音道:“这等要事,便是问询商榷,也该是你。哪里轮得到荥阳王!我这心里,都替你不平。” 广平侯瞥了满脸写满了“挑唆”二字的濮阳侯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应道:“论亲疏,我可及不上你濮阳侯!要说不平,也该是我为濮阳侯不平哪!” 濮阳侯呵呵一声,假惺惺地说道:“说起来,你我也是拐着弯的姻亲,相识数年。应该多亲近一二。” 广平侯笑道:“濮阳侯府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侯爷是太后娘娘的侄儿,皇上的表弟。我们孟家,哪里配和赵家相提并论。” “你这么说,我实在心中有愧。”濮阳侯立刻接了话茬:“要说在别人面前,我便自夸几句也不算什么。在你面前,我何德何能!惭愧惭愧!” 广平侯和濮阳侯越说越投机,越说越亲热。心底不约而同地啐了对方一口。 呸! 这一边,乔阁老也在思忖着天子忽然宣召荥阳王的用意。 工部金尚书和乔阁老颇有私交,凑到乔阁老身边低语了几句。乔阁老不动声色,略一摇头。 户部高尚书和吏部余尚书,凑到一处低声耳语。 当然,不论众人怎么猜,也绝不可能猜到真正的个中缘由。 …… 陆临迈步进了文华殿,抱拳行礼:“末将陆临,见过皇上。” 永嘉帝亲自走下龙椅,笑着伸手扶起陆临:“这里又没外人,不必行此虚礼。来,过来坐下,朕和你话话家常。” 永嘉帝态度亲切随意,半点架子都没有。 前朝一亡,四处豪雄揭竿而起。李家能从中脱颖而出,打下了大半江山,可见永嘉帝的厉害。更令人称道的,是永嘉帝的礼贤下士和对心腹重臣的器重信任。 陆临当年领兵投奔,委实是名将得遇明主。 陆临心头微热,拱手谢过,也没怎么拘泥,坐了永嘉帝的下首。 永嘉帝先叹了一声:“儿女都是前世孽障。朕也不瞒你,今日召你前来,是为了儿女之事。” 我那两个混账儿子,都相中你家闺女了。 这等话,永嘉帝脸皮再厚,也说不出口。 只是,这等事不能拖下去,免得日常梦多兄弟阋墙,不如快刀斩乱麻。 永嘉帝定定心神,正待继续说下去,陆临忽地长叹一声:“皇上说起儿女之事,实在是戳了臣的心肺。末将有些话,不吐不快。” 陆临素日穿着战甲一把大胡子,手中银枪沾满鲜血,如战神在世。 此时忽然虎目泛红,声音里隐隐有一丝哽咽。着实令人震惊! 永嘉帝一惊,脱口而出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第三十章 戏精 陆临深呼吸一口气,似要将心中万千酸涩咽下:“当年,小玉出生时难产,她娘只见了她一面就合了眼。临终前,我对她娘立誓,绝不会委屈女儿半分。” “我怕小玉受闲气,一直未曾续弦。既当爹又当娘,辛辛苦苦将女儿拉扯养大。小玉就是我的眼珠子命根子。” “不怕皇上笑话。别人家里,父慈女孝。在我们陆家,都是小玉说了算。从七八岁起,她就开始掌家理事。我对她百依百顺,她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得去借把梯子,摘了月亮给她。” “她年龄渐长,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一想到她要嫁到别人家里做媳妇,日后我想见她一面都不易,我就像被摘了心肝一样难受。” 原本是演戏,说着说着动了真情。 陆临的眼睛彻底红了,水光一闪而过:“所以,我早下定决心,不将女儿外嫁,要招婿进门,日后生了子嗣姓陆,将陆家传承下去。” “这也是我这个做亲爹的一点私心。恳请皇上见谅。” 说完,陆临起身便拜。 永嘉帝尚未从震惊和唏嘘中回过神来,反射性地伸手扶起陆临:“快些请起。” 陆临不肯起身,坚持躬身行了一礼,起身后和永嘉帝四目相对:“如此,微臣便愧对皇上的一片眷顾之心了。” 永嘉帝:“……” 以永嘉帝脸皮之雄厚,此时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是啊,荥阳王一堆义子义女,真正的血脉只有这么一个。人家舍不得女儿出嫁,想招个女婿进门,延续陆家香火,有什么错? 只是,这么一来,陆明玉是绝不可能为皇子妃了。 永嘉帝定定心神,放缓声音:“朕和你君臣相得,私下里情同手足。朕原本想着,朕有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和你结做亲家,也是一桩大喜事。” “你既有招赘之意,此事便当朕从未提过。” 陆临的目中流露出感动感激愧疚自责等种种情绪,声音哽咽:“微臣谢过皇上。” 按常理来说,皇上相中了谁家的姑娘要赐婚,这是天大的福分。前朝两百余年,有过十几个皇帝,赐婚之事屡见不鲜。从未听说过哪一家抗旨不从。 今日,永嘉帝一张口,话头就被堵了回去。 换做心胸狭窄的帝王,恼怒不快记恨于心也是难免。心眼没那么小的,也会觉得颜面无光。 永嘉帝却是真正的宽宏大度,没有半分不愉,甚至主动张口安抚陆临:“是朕太过冒失了。没问询明白,就冒然张了口。” “朕那两个混账儿子,你不必理会。” ……等等,什么叫两个混账儿子! 陆临神色一僵。 永嘉帝咳嗽一声,低声道:“你没听错。朕的二皇子三皇子,都相中了陆四小姐。朕原本想着,问问你的心意,你相中哪一个都无妨。早些赐婚,也能令另一个彻底打消心思。” 陆临:“……” 三皇子李昊对自家女儿的心意,他早就知晓。 这个二皇子,又是怎么回事? “你放心,今日朕和你说过的话,只有你知朕知,绝不会传入第三人耳中。”永嘉帝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桩事,朕也只告诉你。便是皇后那儿,朕也不会说。” 这等事传出去,于女子闺誉有损。 陆临将心头一团乱糟糟的思绪按捺下去,拱手再拜:“皇上待微臣掏心置腹,微臣铭感五内,感激不尽。” 永嘉帝朗声笑了起来:“罢了,不说这些。朕这就令人备膳,今日你陪朕一同用膳。” 之前在军营里,没宫中那么多规矩,君臣一同用膳是常事。 陆临欣然应下。 …… 景仁宫。 李昊负手立在窗边,目中隐有一丝焦灼。 内侍小年轻手轻脚地进了寝室,低声禀报:“皇上单独宣召荥阳王,赐了御膳,令荥阳王一同用膳。” 李昊眼睛一亮,紧皱着的眉头旋即舒展,嘴角扬了起来。 主子心情好,小年也敢大着胆子说笑了:“殿下总算得偿所愿了。” 李昊笑着瞥小年一眼:“赐婚的圣旨未下,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你在人前,不可胡乱言语。” 顿了顿又道:“便是母亲问起,你也别说。” 不知为何,苏昭容对陆明玉存了惊恐和敌意……一定是因为陆明玉力气惊人,吓到了柔弱的苏昭容。 等日后陆明玉嫁进门了,苏昭容就会知道得了一个怎样的好儿媳。 至于陆明玉对他的冷漠不善……姑娘家心思变幻莫测,一时闹性子也是难免。她的心里总是有他的。 等定下亲事,他便可以正大光明地去荥阳王府。到时候弯腰低头陪不是,好生哄一哄她。 小年笑着应道:“殿下放心,奴才嘴紧得很。” 李昊心情一好,顿时觉得肚子饿了,张口吩咐:“小年,去传膳。” 小年响亮地应了一声。 承乾宫内,内侍小喜悄步而入,将打听来的消息禀报二皇子。 二皇子略一点头,淡淡道:“继续盯着文华殿里的动静。” 小喜恭声应是,退下之前,悄悄抬眼看了主子一眼。 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二皇子笔墨难描的俊美脸孔上。那双幽暗的黑眸,闪着莫名的光芒。 主子在想什么? 现在到底是高兴还是不快? 小喜默默退了出去。 …… 陆明玉等了一整天,沉着冷静,半点不急。 她当然相信自己的亲爹。 她也同样信任永嘉帝。 前世,五个儿媳中,永嘉帝最欣赏最喜爱的就是她。她对这个公公,也颇为敬重。 永嘉帝精明果决,英勇善战,更难得的是,他心胸宽广,体恤臣子,爱惜将士,怜惜百姓。虽然有宠妾,却未灭妻。 撇开喜爱庶长子这个毛病,永嘉帝委实是一个好皇帝。 只要陆临表明心意,要招赘婿,以永嘉帝的脾气,不会怪罪陆家。 傍晚时分,陆临终于从宫中回来了。 陆明玉快步迎上前,低声问道:“爹,事情可办妥了?” 陆临点了点头。 陆明玉长长松了一口气。 陆临看着她,目光有些奇异:“小玉,你和二皇子殿下很熟吗?” 陆明玉:“……” 第三十一章 错过 猝不及防之下,陆明玉竟被问得有些心虚,不假思索地应道:“当然不熟,一面没见过,半点都不熟。” 知父莫若女,知女莫若父。 这一看就知道,说的不是真话。 陆明玉不愿嫁入天家为皇子妃,莫非和二皇子也有些关联? 爱看话本子的荥阳王陆临,顿时脑补出了剪不断理还乱的凄美故事。 他喜欢她,他也喜欢她。她一开始喜欢他,后来发现喜欢的是另一个他。这两个他偏偏还是亲兄弟。为了她,兄弟反目成仇。她难以决断,索性抽刀斩断情丝,和两个他都一刀两断…… “停!”陆明玉好笑又无奈的声音打断了陆临的浮想联翩:“爹,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胡思乱想了。” 陆临眨眨眼,三十多岁的男人,令人闻风丧胆的铁血将军,在心爱的宝贝女儿面前竟有几许淘气:“你怎么猜到我在想什么?” 陆明玉笑着白了亲爹一眼:“你闲着就爱看话本子,什么佳人夜会才子,俏寡妇恋慕疤脸将军,青楼歌姬自己赎身嫁给卖油郎。” “嫌看得不过瘾,还动手写过两个话本子。让人悄悄拿去印出来,放在书肆里寄卖。你想什么,我能猜不出来么?” 陆临:“……” 陆临老脸有些泛红,咳嗽一声,搓了搓手:“原来你一直都知道啊!” 人都有喜好。有人爱美食美酒,有人喜古董字画,有人贪恋美色,有人爱搜集宝马良驹。还有些阴暗扭曲的嗜好,更不必细述。 相较之下,陆临的喜好,既不花银子又不伤身,还有益于脑部运动延年益寿,除了经常脑补过度,也挺好的。 陆明玉闲闲一笑:“我怎么不知道。” “不过,爹写的话本子,情节太过狗血夸张,不太好卖。是我派人私下全部买了下来。找了一间闲置的库房放着呢!” 陆临:“……” 陆临自以为一直隐藏得极好的秘密被无情地揭穿,并未恼羞成怒,反而感动得泪水涟涟:“怪不得那些话本子一夜之间就卖光了。原来是我的女儿慧眼识珠!” 陆明玉被逗得笑声连连。 陆临也笑了起来,心里那点疑惑很快抛在脑后。 二皇子三皇子什么的,都不重要。只要女儿高兴就好。 陆明玉笑了片刻才问道:“无端端地,爹怎么忽然问起二皇子来了?莫非是在宫中遇到二皇子了?” 陆临顺着陆明玉的话音点点头:“今日大朝会,除了年少的五皇子,几位皇子都上了朝。散朝时,二皇子主动和我寒暄了几句。” 女儿不想提,他这个亲爹也别追根问底了。就让女儿默默地疗伤,忘了俊美深情温柔的他和霸道英俊专注的他。 陆临这么想着,将和永嘉帝的对话减了一些,转述给陆明玉听。 陆明玉再厉害,也窥不透陆临此时在想什么。 也因此,陆明玉错过了一件极重要的事。 知道永嘉帝不会再赐婚,陆明玉心头的重担落了下来,弯起嘴角,笑得灿烂明媚:“爹,我这就令人备膳,将大姐大姐夫二哥他们都叫来。” 陆临欣然点头。 …… 很快,陆明芳等人便齐聚饭堂。 陆家没有男女分席的规矩,众人围着梨花木圆桌坐了一席,陆家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颇为热闹。 郑重冲陆明芳使了个眼色。陆明芳略一点头,柔声说道:“爹,我在府中住了不少日子了。待明日,我便领着大宝小宝回去。” 郑重和岳家十分亲近,住在陆家也格外自在。不过,总不能长住荥阳王府。 陆临笑道:“也确实该回去了。你公公在外打仗,心里不知多惦记两个孙子。” 陆明芳抿唇一笑。 晚饭后,陆临对众儿女说道:“你们都在这儿,我有一件要紧的事宣布。” 陆临打仗时如杀神在世,在家中却是标准的慈父,对义子义女们一样疼爱。鲜少有这般郑重的时候。 陆非心里有些诧异,张口接过话茬:“爹有什么事,只管说。我们都听爹的。” 陆明芳等人一同应道:“是啊,有什么事爹吩咐一声就是。” 陆临的目光掠过儿女们关切的脸孔,神色稍缓:“你们别紧张,我要说的,是小玉的终身大事。” 姐弟五个,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陆明玉。 年龄最小的陆轩,脱口而出道:“四姐,你要嫁给三皇子了吗?” 陆明玉神色未变:“不是。” 陆明月伸手,用力拍了陆轩的后脑勺一下:“别插嘴,听爹说就知道了。” 陆轩这才老实闭嘴。 陆临正色说道:“小玉不愿外嫁,更不愿做皇子妃。今日皇上宣我觐见,我已向皇上表明心意。” “小玉不嫁人,日后,招婿进门。” 众人:“……” 众人的眼瞬间睁得老大,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最初的震惊过后,陆非第一个反应过来,浓眉拧了起来:“这么一来,岂不是委屈了四妹?” 举凡出众的男子,谁愿入赘? 如此一来,四妹岂不是要委屈一辈子? 陆明芳也急急说道:“爹,这么要紧的事,怎么也没听你透过口风?” 这等话,在天子面前都说过了,无法收回。日后想另嫁更不可能。不然,真当天家这么好敷衍不成? 陆明华一脸震惊无措,陆明月陆轩虽然小,也知道什么是招赘,此时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件事,是我的主意。”陆明玉的声音淡淡响起:“我的脾气,你们也都知道的。言行无忌,受不得委屈闲气。” “我不愿嫁人,不想伺候公婆,也没耐心和小姑妯娌周旋。倒不如招婿进门,以后什么事都我说了算。” 咦? 这么一想,好像也很有道理啊! 意志不坚的姐弟五个,很快改了主意,一同点头赞成:“四妹说得没错。” “对,招婿进门,以后什么都听四妹的。倒也肆意痛快。” 陆轩抢着插嘴:“可不是么?做天家儿媳,不是易事。四姐这暴脾气,也就自家人吃得消了……诶哟!” 第三十二章 招婿 一记暴栗,敲在陆轩的大头上。 “什么叫我这暴脾气只有自家人才消受得起?”陆明玉好气又好笑,毫不客气地又敲了一记:“我是母老虎不成!” 陆轩抱着头后退几步,估摸着陆明玉逮不到自己了,才咧嘴一笑:“当然不是,母老虎比四姐差远了!” 说完麻溜地拔腿就跑。 众姐弟一同哄笑起来。 陆明玉想绷着脸生气,哪里绷得住。一个扑哧,笑了起来。 如春风拂过湖面,明亮的黑眸漾起层层涟漪。 陆临也乐了:“这个混小子,尽说实话。” 陆明玉:“……” 她有那么凶吗? 陆明玉凶巴巴地瞪了一眼过去。 陆临忍着笑解释:“小六不是说你凶,是夸赞你身手过人。空手也能揍翻一只母老虎。所以说,母老虎比你差远了。” 陆明芳等人肚皮都笑痛了。 陆非正笑得欢快,忽然就被义父点了名:“陆非,你也是自小就来了陆家。你说,我对你如何?” 陆非心中警铃大作,迅速看了一脸殷切的义父一眼:“义父亲自教我习武练箭,带我进军营,教我如何领兵打仗。在我心里,义父就是我亲爹。” 陆临一脸欣慰:“没错,在爹心里,你和亲儿子一样。不过,你我到底没有血缘关系。你和小玉,也不是真正的亲兄妹。说起来,你们也是自小一起长大,彼此熟悉,情谊深厚。倒不如你们两个……” “爹!” “不行!” 陆明玉和陆非都是头皮一麻,不约而同地张口打断陆临。 兄妹两个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惊恐。 兄妹就是兄妹,怎么可能做夫妻。不行,绝不能让亲爹有这等念头。 陆明玉抢着说道:“爹,在我心里,二哥就是我的亲二哥。我们如同亲兄妹一样。你千万别胡思乱想。” 陆非也赶紧表明态度:“说得没错。四妹就是我的亲妹妹,有没有血缘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手足情深。” 陆临有些失望,目光在义子和女儿身上来回漂浮不定:“一点可能都没有?” 兄妹两个再次异口同声:“绝对没有。” 好吧! 陆临遗憾地叹了口气:“罢了,你们实在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 有一点陆非说得没错。招婿进门,少不得要委屈女儿。品貌家世出众的男子,是万万不肯做赘婿的。 以荥阳王府的门第,也得往低等文官武将或是高门庶子中去寻赘婿。 陆非倒是正合适,亲爹早死,亲娘病逝,家中早就没人了。九岁就进了陆家,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成人。面容俊朗,身手过人,品性更是一等一的好。 奈何兄妹两个都不乐意,陆临也只得唏嘘作罢。 陆非见义父如此失望,心中有些愧疚:“义父,我没有嫌弃做赘婿的意思。只是,我一直将小玉当亲妹妹看待。她也视我为兄长。哪有兄妹做夫妻的道理。” “义父放心,以后我会一直照顾四妹。妹夫进门了,要是敢惹四妹,不必四妹动手,我定然饶不了他!” 陆非说得斩钉截铁,十分动情。 陆临心中感动,忍不住上前,一把握住陆非的手:“好,果然是我的好儿子!” 陆明玉见陆临打消念头了,也松了口气,随口笑道:“爹,你别担心。以我的美貌,何愁找不到好夫婿。” 陆轩不知何时溜了回来,将大头从陆明华身后探了出来:“要不然,就等几年。等我长大了,入赘进门,做四姐的夫婿。” 陆临眼睛一亮,目光扫过陆轩略显单薄的小身板。 女子比男子大五岁,其实也不算大得太多…… 陆明玉眼眸微眯,双手握拳,捏得咯咯作响,笑容恻恻,杀气腾腾:“小六,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陆轩哪里还敢淘气多嘴,头一缩,又溜了。 惹得众人又笑了一回。 陆明芳思忖片刻,轻声说道:“四妹尚未及笄,亲事略放一放。以后招婿,不必挑家世门第。军中年轻武将众多,爹多多留意。日后从中挑一个便是。” 最好是挑一个父母俱亡或是祖籍偏远的,以后进了陆家门,一心一意地留在陆府。 还是长女最稳重,心思最细密。 陆临赞许地点点头:“明芳说的是。等陆非和明华的亲事定下了,再慢慢为小玉挑婿也不迟。” 陆非常年待在军营里,亲事也被耽搁了。陆明华今年十六,也到了谈婚论嫁之龄。 提起亲事,陆明华有些羞臊,很快垂下了头。 陆非没那么娇羞,也有些微不自在。不知想到了什么,目中闪出灿然光芒。 陆明玉看在眼里,心里微微一动。 前世,陆非一直孑然一人,不肯成亲。个中缘由,无人知晓。以此时看来,陆非并没有拒绝成亲的意思。 这其中,莫非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 天色暗了下来。 文华殿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勤勉的永嘉帝,正低头批阅奏折。几个月没回京,政务堆积如山,御案上的奏折堆得比人还高。 “皇上,”刘公公恭声低语:“时候不早了,该传晚膳了。” 永嘉帝头也未抬,随口嗯了一声。 刘公公又低声道:“二皇子三皇子殿下早就在殿外候着了,说是要陪皇上一同用晚膳,一尽孝心。” 永嘉帝:“……” 一提这两个混账儿子,永嘉帝就觉头痛,将手中朱笔一扔:“他们哪里是来尽孝心,是来气朕还差不多!” 人家陆四小姐,谁也不想嫁,只想招婿进门。两个儿子这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啊! 堂堂天子,张口提亲,就这么被撅了回来。 永嘉帝宽宏大度,不会生陆临父女的气。心头这股闷气,可不就落在二皇子三皇子的身上了? 永嘉帝一发怒,刘公公便不敢吭声了。 过了片刻,刘公公才仗着胆子问道:“皇上可要宣召两位殿下?” 二皇子三皇子还在外面等着哪!总不能一直晾着吧! 永嘉帝揉了揉太阳穴,冷哼了一声:“他们要等,就让他们等着。” 第三十三章 动手 这一等,又是一个多时辰。 永嘉帝独自用了晚膳,又批了一个时辰的奏折。眼看着就快到戌时了,刘公公再次上前:“皇上……” “让他们两个一同进来。”永嘉帝怒气消退了大半,声音淡淡。 刘公公应声退了出去。 说是在殿外候着,其实,二皇子三皇子早就进了偏殿。刘公公悄悄令人送了些点心给两位皇子殿下垫垫饥。 否则,真饿坏了两位殿下,到时候心疼的还不是皇上?做奴才的,就得时时处处思虑周全。 偏殿内。 二皇子安静端坐,不露声色。桌子上的点心少了一半。 相较之下,李昊便略略有些心浮气躁,一双剑眉不知何时悄然拧起,手边的点心一块都未动过。 父皇已经宣召过荥阳王,应该已经提过亲事了。为何父皇一直不肯见他?莫非其中出了什么差错? 李昊心绪纷乱,偶尔一抬头,正好迎上二皇子的视线。 二皇子目光深幽莫测,令人难解。 李昊定定心神,张口问道:“二哥一直在此等父皇宣召,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二皇子不答反问:“三弟是为了什么事求见父皇?” 李昊:“……” 李昊闭口不语。 说他谨慎也好,说他疑心重也罢。没有十成把握的事,他绝不会说出口。 二皇子目光微闪,嘴角边闪过哂然的冷笑。 就在此刻,刘公公迈步而入。 在永嘉帝面前躬身弯腰的刘公公,此时身板直了不少,笑着拱手:“皇上宣两位殿下一同觐见。”然后,好心地低声提醒:“皇上今日不太痛快,两位殿下说话可得留些神。” 李昊有些错愕,迅速扫了二皇子一眼。 二皇子已站起身来,冲刘公公一笑:“多谢刘公公提醒。” 说完,率先迈步先行。 李昊只得一同迈步,心里闪过一丝阴霾。 …… 片刻后,兄弟两个出现在永嘉帝面前。照例是先拱手请安。 永嘉帝说话不喜绕来绕去,张口便道:“今日,朕问了荥阳王,荥阳王对朕言明,不愿女儿出嫁。要为女儿招婿进门,日后为陆家传承香火。你们兄弟两个趁早打消念头,别想着陆四小姐了。朕会另外为你们指婚!” 二皇子:“……” 还是这么直接粗暴! 李昊的反应,比二皇子激烈数倍。 他霍然抬头,先看永嘉帝,然后,再缓缓转头看向身侧的二皇子。 二皇子的俊脸上没有半分愧色,轻叹一声:“三弟,我也没料到,你也一样仰慕陆四小姐,想娶她为妻。按理来说,我这个做兄长的,应该让着你。可这世间,什么都能让,唯有此事不能退让……” 轰! 脑海中似电闪雷鸣。 之前隐约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身体的反应最直接最迅疾。 李昊猛地握手成拳,重重一拳击向二皇子的俊脸。二皇子分明早有防备,却未退后,只偏过头。 那重重的一拳,便砸中了二皇子的肩头。 二皇子俊脸瞬间白了,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以手捂住肩头,俊脸满是隐忍的痛苦。 李昊隐忍了数日的焦躁阴郁,被旺盛的怒火点燃,犹如星火燎原。这一拳,根本消不了他心头的怒气。 他再次挥拳。 二皇子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主,迅疾出拳。两拳在空中相接,发出嘭地闷响。李昊身手好,二皇子也是自小习武。转眼间就过了数招。 两人俱是含怒出手,谁也不肯闪躲。你揍我一拳,我踹你一腿。拳拳到肉,每一脚都落在身上。 刘公公已经傻了眼。 就这一眨眼的功夫,二皇子三皇子怎么就打起来了? 站在一旁的侍卫们也傻了眼,面面相觑,这到底是拦还是不拦? 永嘉帝面色难看,太阳穴突突直跳,热血一个劲儿地往上涌,怒吼一声:“混账,都给朕住手!” 打红了眼的兄弟两个,恍若未闻,继续往彼此的身上招呼。 那副视对方如仇敌要将对方千刀万剐的架势,彻底激怒了永嘉帝。 永嘉帝铁青着一张脸,大步上前,迅疾出手。几脚踹飞了李昊,两拳揍翻了二皇子。在领兵数年身手骁勇正当盛年的永嘉帝面前,兄弟两个和刚出笼的小鸡崽子差不多, 李昊被踹倒在地,滑出了几米远,后背重重地砸在了御案的桌腿上。不由得惨呼一声。 二皇子也没好哪儿去,那两拳都击在他的身上,疼得钻心。 永嘉帝还不解气,阴沉着脸怒喊道:“来人,拿朕的马鞭来,朕今日要动用家法,好好教训这两个混账!” 满打满算,永嘉帝做皇帝也只八年。这八年里,永嘉帝大半时间都在领兵打仗抢地盘,无暇管教儿子。 现在火气一上来,永嘉帝也不管什么轻易不露喜怒的皇帝做派了。只想拿鞭子来,将两个混账儿子狠狠抽打一顿。 刘公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硬着头皮上前劝慰:“请皇上息怒。两位殿下都是龙子,伤在他们身上,疼在皇上心里……” 永嘉帝狠狠剐了刘公公一眼:“还不快去!” 刘公公立刻闭了嘴,退下之前,冲其中一个内侍使了个眼色。那个内侍心领神会,也悄悄退了出去。 “立刻去椒房殿送信,”刘公公飞快地低语。 孟贵妃倒是能劝得动永嘉帝。不过,孟贵妃一来,怕是要火上浇油。此时此刻,能救两位皇子殿下的,唯有乔皇后了。 至于怡华宫的苏昭容那里,就不必送信了。苏娘娘除了哭还是哭,在皇上心里没什么分量。 一炷香后,椒房殿里的乔皇后得了消息。 乔皇后陡然变色,顾不得端庄体面,立刻起身,快步匆匆去了文华殿。 守着文华殿的侍卫,要拦下乔皇后。 素来端庄优雅的乔皇后,此时满面急切焦灼,狠狠瞪了过去:“本宫要见皇上,谁敢阻拦!” 御前侍卫们略一犹豫,到底还是让开了。 乔皇后迈过门槛的时候,差点被长长的裙摆绊倒,颇为狼狈。 响亮的鞭声入耳,乔皇后全身一颤,脸色煞白地冲了过去。 第三十四章 反目(一) 二皇子和李昊并排跪在地上。 面色铁青目中满是怒火的永嘉帝,扬起手中的长鞭,长鞭在空中打了个响亮的呼哨,重重落在李昊的身上。 啪! 后背一阵火辣辣的剧痛,顿时多出了一道血痕。 李昊全身一颤,闷哼一声,大滴的冷汗从额上滑落,俊脸上满是隐忍的痛苦。 永嘉帝再次扬鞭,这一次,长鞭落到了二皇子的后背上。 二皇子咬紧牙关,一声未吭。 这点痛,和他曾经历过的痛苦比起来,委实不算什么。 永嘉帝停下手中长鞭,怒声呵斥:“李景,李昊,我问你们,你们可知错?” 在气头上的永嘉帝,连朕也不自称了。此时此刻,他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为了反目的儿子们愤怒不已。 李昊倔强地抬起头:“父皇,儿臣想娶喜欢的姑娘为妻,有什么错?” 二皇子也抬起头,目光同样执拗:“父皇,儿臣想娶仰慕的姑娘,不知错在何处!” 永嘉帝:“……” 永嘉帝怒极反笑:“是是是,你们两个都没错。一个是喜欢陆四姑娘,要娶心上人为妻。另一个是仰慕荥阳王威仪,求娶荥阳王嫡女。” “只可惜,荥阳王只想招婿。你们两个又待如何?是要强娶,还是要入赘陆家?” “人家根本不乐意将女儿嫁到天家来做儿媳。你们兄弟两个都是痴心妄想,还敢在文华殿里动手。就是打赢了,也没个屁用!” 一怒之下,永嘉帝连粗口都爆出来了。 李昊俊脸瞬间泛白。落在身上的十几鞭,都不及这一句刺入心扉的痛苦。 二皇子却挺直了腰杆,无畏无惧地说道:“荥阳王现在是不愿,或许,他很快就会改变心意。” “我既有意娶陆四小姐,便会展露出诚意,让陆家上下看见。也一定能打动荥阳王。恳请父皇,给儿臣一个机会。” 李昊霍然转头。 气昏了头的李昊,连二哥也不叫了,直呼其名:“李景!你刚才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 事实证明,二皇子非常有种。 二皇子神色坦荡坚定,又说了一遍:“我想娶陆明玉。她现在不愿意不要紧。以后,总有她愿意的一天。” 李昊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他,竟连手执长鞭的永嘉帝也顾不上了,冷不丁地蹿起来,扑到了二皇子的身上。 二皇子岂能乖乖挨揍,一个翻身,在地上滚了一圈,和李昊再次缠打在一起。 永嘉帝:“……” 这两个混账小子,再不收拾就要上天了! 永嘉帝扬起长鞭,狠狠一鞭落了下去。缠打在一处的兄弟两个,一个都没能幸免。 之前永嘉帝还留了两分力,此时盛怒之下,半点不留情。两鞭下去,二皇子和李昊各自惨呼一声,各自狼狈逃窜。 再这么打,万一真伤了皇子们怎么办?皇上被气坏了龙体怎么办? 御前侍卫们也待不住了,迅速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联手挡住了永嘉帝:“请皇上息怒!” 永嘉帝怒喝一声:“都滚出去!” 老子今天非揍死这两个混账不可! 侍卫们不敢和永嘉帝动手,便各自分成两堆,分别围拢在二皇子三皇子的身边,替两位殿下挡一挡长鞭。 只是,如此一来,二皇子和李昊被团团围住,想逃也无处可逃了。永嘉帝的长鞭极其刁钻,这么多侍卫围着,还能从缝隙里钻进来,落在他们身上。 这回就不止伤在后背了。胳膊,腿,肩膀,各处都是火辣辣的。 万幸永嘉帝还有些许理智,没伤他们的脸。 …… 就在此刻,花容失色的乔皇后闯了进来。 乔皇后一眼看到俊容惨白满身血迹的二皇子,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乔皇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嘶哑凄厉:“皇上息怒!阿景犯了什么错,都由臣妾担着。皇上别再打他了!” 人心都是偏的。 李昊同样一脸惨白,身上血痕半点不比二皇子少。乔皇后硬是视若不见,眼里只有亲生儿子。 乔皇后这一跪,如一同冷水浇了下来。 永嘉帝旺盛的怒火稍稍一顿,理智回笼,再一看满是狼藉的文华殿和两个满身鲜血的儿子,悔意顿时袭上心头。 刚才下手怎么那么重…… 御前侍卫们也挨了不少鞭子。此时全数散开,一同跪下。 二皇子和李昊也各自白着脸跪下请罪。 永嘉帝深深呼出心头一口浊气,扔了手中长鞭:“你们两个都滚回寝宫自省。没有朕允许,不得出寝宫半步。” 又对乔皇后说道:“皇后派人去宣太医。” 乔皇后哽咽着应是,颤抖着用袖子擦了眼泪,亲自去扶二皇子。 近距离一看,乔皇后更是心酸难忍,泪水簌簌而落。 二皇子后背血迹斑驳,胳膊腿上也有些血迹,不知伤了多少处。二皇子疼得直冒冷汗,不忘低声安抚乔皇后:“母后放心,我没事。” 乔皇后的哭声冲出了喉咙,再没了平日母仪天下的优雅风范:“你被打成这样,怎么会没事……你到底做错什么事了,为何你父皇要这般打你!” 乔皇后的哭声,在文华殿里回响。 永嘉帝觉得这哭声有些刺耳,皱了皱眉,总算没说什么。 李昊更惨,没人扶他。只能慢慢自己从地上起来,全身都疼,尤其是后背,疼痛钻心。他咬着牙忍了下来,目光如剑,狠狠刺向二皇子。 二皇子似心有灵犀,也在同一时刻转过头来。 兄弟两个,四目对视。 二皇子扯了扯嘴角,目中闪过一抹奇怪的凉意。那凉意,如冰霜,如冬日的冷风,如锐利的剑芒。 其中敌意,清晰可见。 李昊心中一凛,后背忽地渗出了丝丝寒意。 没等李昊深思琢磨,二皇子已经移开目光,在乔皇后的搀扶下慢慢走了出去。 李昊抿紧嘴角,在内侍小年的搀扶下,也慢慢地走出了文华殿。 儿子们一走,永嘉帝心中那团怒火也消退了许多。 再看地上沾了血迹的长鞭,永嘉帝心中既烦躁又懊悔。连带着对尚未谋面的陆明玉也生出了些许不满。 …… 第三十五章 反目(二) 一炷香后。 承乾宫。 周院使拿起利剪,将血迹斑驳的衣衫剪开。动作再轻,也免不了牵扯到伤口。 伏在床榻上的二皇子“嘶”了一声,很快忍了下来。 健朗结实白皙的后背上,数道血淋淋的鞭痕触目惊心。鞭痕蔓延进了腰下,要治伤,得将裤子也除去才行。 “殿下,臣唐突冒昧了。”五十余岁一把胡须的周院使,声音十分温和。 二皇子低低嗯了一声。 接下来,便是清洗伤口敷伤药。从头至尾,二皇子都未呼痛。偶尔从口中溢出一声闷哼,也很快被咽进喉咙。 周院使心里暗暗奇怪。 他常在宫中行走,对几位皇子也算熟悉。二皇子是乔皇后嫡子,身份地位卓然不同。平日乔皇后视二皇子如眼珠一般,疼爱过度了,免不了有一丝娇气。 今日为二皇子疗伤,如此痛楚,二皇子竟一声不吭全部忍下了。这份毅力和耐力,着实令人惊讶。 床榻前立了屏风,站在屏风后的乔皇后一直在落泪,不时张口问周院使:“周院使,阿景的伤势到底如何?有没有伤着筋骨?有没有大碍?要养多久才能痊愈?以后会不会留下疤痕?” 周院使:“……” 在宫中做太医,不但要有精湛高明的医术,更要圆滑有耐心,要好好伺候贵人们。 “回皇后娘娘,殿下伤势不轻,万幸没有伤着筋骨,没有大碍。以微臣看来,卧榻养上一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周院使手下动作未停,口中对答如流:“待伤势好了之后,每日再涂抹微臣特制的祛疤药膏。应该不会留下伤疤。” 乔皇后这才松了口气,眼泪渐止。 半个时辰后,周院使从屏风内退下。乔皇后心急如焚,立刻绕过屏风,到了床榻边。 二皇子一身的伤痕,都被轻薄柔软的被褥盖住了。只露出一张没什么血色的俊美侧脸。 乔皇后红着眼坐在床榻上,哽咽着问道:“阿景,你今日犯了什么错,为何你父皇大发雷霆,亲手动家法?” 几位皇子们幼时淘气,没少挨过亲爹揍。不过,自永嘉帝坐了龙椅之后,忙着四处打仗,没什么时间过问儿子们。 亲自动手揍儿子,还是第一回。 二皇子扯了扯嘴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和三弟都想娶陆四小姐,在父皇面前争执动手,气得父皇动了手。” 乔皇后:“……” 乔皇后头脑空白了一瞬,身子晃了一晃。 身侧的宫女彩兰急急伸手扶住乔皇后:“娘娘!” 乔皇后抓着彩兰的胳膊,深深吐出一口气:“都退下。” 一声令下,所有宫女内侍都退了个干干净净。 乔皇后再深深呼出一口气,咬牙问道:“你之前和我说,有中意的姑娘,说的是陆四小姐陆明玉?” 二皇子侧着脸,嗯了一声。 嗯什么嗯! 乔皇后只觉得全身的热血都往脑子里涌。竭力按捺,也透出了气急败坏:“这等事,你为什么不和我商议?你什么时候见过陆明玉?” “你知不知道,那个陆明玉是何等肆意大胆!她既不温柔也不贤淑,书也没读过多少,且力气惊人,行事粗鲁莽撞。” “这等女子,如何配做你的皇子妃?” “再者,那一日宫宴,李昊当着众人的面对着陆明玉献殷勤。众人都看在眼底。你张口要求娶陆明玉,你……”乔皇后太阳穴突突直跳,秀雅端庄的脸孔有些扭曲:“怪不得你父皇动手揍你!” 真是揍得半点都不冤。 乔皇后越想越恼,飞快地说了下去:“你给我听着,此事绝不可能!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亲事不必你操心了,我自会为你挑一个名门贵女。你不喜欢孟云萝,那就娶你乔婉表妹。或者其他姑娘,总之,那个陆明玉,你想都别想。” 乔皇后神色激动,二皇子却平静如常。 他侧着脸,看着乔皇后。 那冷静深幽的目光,令乔皇后沸腾的热血一凝。 “母后,”二皇子中气不足,声音有些飘忽,慢慢钻入乔皇后的耳中:“娶妻成亲,和谁过一辈子,是我自己的事。” “我相中了陆四小姐。别的女子,入不了我的眼。” “母后喜欢,自是最好。母后不乐意,我也是要娶的。” 乔皇后:“……” 乔皇后僵着一张脸,目中满是不敢置信的震惊。 二皇子说了下去:“还有,荥阳王不愿女儿出嫁,要招婿进门。我要娶陆四小姐,定要费些周折。” “母后不必着急。最多两年,我定会娶陆四小姐过门。” 乔皇后没有说话。 因为她直接被气晕了过去。 …… 谨仁宫。 前来为李昊疗伤的,是一个姓吴的太医。 宫中有十余位太医,最擅治外伤的,是周院使。只是,周院使被乔皇后宣去了承乾宫。轮到李昊这儿,也只得另宣太医了。 两位皇子在文华殿内挨了打,这等事当然瞒不过后宫众人。 苏昭容得知此事后,哭着来了谨仁宫。然后,哭声就未停过。 五皇子李昌也来了,红着眼坐在兄长的床榻边,胖脸上满是惊惶和惧怕:“三哥,你为何先动手揍二哥?” 苏昭容哽咽不已:“这还用问吗?定是二皇子从中挑唆,故意激怒你兄长。不然,阿昊怎么可能率先动手!” 从称呼,便可窥出亲疏之别。 李昊全身疼得厉害,俊脸几乎没了血色,耳边的哭声更是从未停过。 李昊闭了闭眼,吃力地睁开,声音沙哑:“母亲,五弟,今晚的事,你们不可多言。李景也受了不轻的伤,皇后定会迁怒于我。” “我至少在寝宫里养伤一个月。而且,得等父皇消了气,才能出寝宫。接下来这段日子,你们一定要小心谨慎,不可惹怒皇后。” 李昌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张口应了。 苏昭容眼睛都哭肿了,柔婉的声音也有些粗哑:“阿昊,你告诉我实话。你和二皇子,到底是为什么动的手?你父皇为什么被气得雷霆大怒?” “是不是因为陆明玉?” 第三十六章 无力 苏昭容心中早已认定此事因陆明玉而起,没等李昊回答,边快速低语:“是她,一定是因为她!” “我就知道,她是个灾星!她想害我们母子三个!她不会饶了我们的……” 苏昭容目中闪过惊惧,猛然伸手抓住李昊的胳膊,不偏不巧地抓中了伤处。 李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苏昭容沉浸在惊恐的情绪里,全身不停发颤,说话颠三倒四:“阿昊,你听娘的话。以后离那个狠毒的女人远远的。” “她天生神力,身手惊人。要是铁了心杀我们,我们母子三个都没有活路。算娘求你了,你娶谁都行,就是不能娶她!” 一提起陆明玉,苏昭容就惊惶失态。 李昊心里的疑点,如一滴墨落入纸上,迅速氤氲了一片。 李昊黑眸紧盯苏昭容:“母亲,你为什么这么怕小玉?她确实一身武艺,更胜过我。她脾气确实不算好,可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从不和人斤斤计较。她疏朗开阔,便是男子,也没几个能及得上她。” “母亲到底是何时开罪了她?为何一张口就说她会杀人?” 苏昭容:“……” 苏昭容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惊慌之下,胡乱编出一个理由:“那一次宫宴上,我被她吓到了,连着做了几日噩梦。” “在梦里,就是她拿一柄剑刺穿我的胸膛。那种锥心之痛,实在太可怕了。我每每被噩梦惊醒,一身冷汗。” 苏昭容一边说一边抹泪,那份惊惧害怕,绝不是装出来的。 她是真的一想到陆明玉就怕得全身发抖。 李昊神色稍缓,低声道:“不过是梦境,不必当真。” 儿子素来精明,不好糊弄。以后可得加倍留心。 苏昭容哽咽着应了。 “母亲,”李昊眉头皱得更紧了:“你碰到我胳膊上的伤处了。” 苏昭容一惊,骤然松了手,低头一看,只见指尖上已有了血迹。 苏昭容又是心疼又是懊悔,泪水哗哗地涌了出来:“阿昊,对不起,娘不是故意的。你疼不疼?” 哭声一直在耳边萦绕回响,贯穿脑海,压抑在心底的烦躁和阴郁,就像火苗一般被引燃。 李昊眼里冒出幽暗的火焰,声音紧绷:“五弟,你送母亲回怡华宫。” 苏昭容哭哭啼啼地不肯走:“你伤成这样,我怎么能走。不行,我今晚要守着你。” 李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用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阿昊,我不走……” “母亲!”李昊脑中那根紧绷的弦骤然断了,音量猛然抬高:“我只想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待着。” 苏昭容被儿子的怒喊声惊住了。 她抬起眼,不敢再哭出声,只微微颤抖着肩膀:“我不哭,就这样安静地守着你。这总行了吧!” 李昌也抬起头,嗫嚅着说道:“三哥,我也不说话。” 李昊:“……” 熟悉的无力感,层层包围住了他。 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一匹疾驰的骏马,被紧紧地拉扯住了缰绳。又像是被细网紧紧网住的鱼,越挣扎越透不过气来。 他索性不再出声,闭上双目。 亲娘没有再哭,胞弟也闭了嘴,寝室里安静下来。 他的脑海中,晃动着二皇子那张可恶可恨的脸孔。 ……三弟,我也没料到,你也一样仰慕陆四小姐,想娶她为妻。按理来说,我这个做兄长的,应该让着你。可这世间,什么都能让,唯有此事不能退让…… 好一个李景! 好一个不能退让! 李昊将头转向内侧,将心头的万丈怒焰一并按捺下去。 …… 两位皇子被天子动手“责罚”一事,很快传了出来。 永嘉帝不愿意家丑外扬,宫中无人敢多嘴多问。可朝中百官都长了眼。前一日大朝会上四个皇子齐整整的,隔了一日,上朝的就只有大皇子四皇子了。 二皇子三皇子呢? 听说被皇上罚禁足了! 还听说皇上亲手动了家法! 对了,还听闻两位皇子都在养伤,下不了床榻…… 传言如风,很快飘入荥阳王陆临的耳中。 擅长脑补的陆临,脑海中很快演了一出手足反目父子相残的大戏,心里暗暗唏嘘。好在他先张口婉拒了天子提亲。不然,现在陆家得多尴尬。 万幸万幸! 既然和自家没关系,也就不必告诉小玉了。 陆临心安理得地想着,将此事瞒下未提。 陆明玉也没多问。 只要李昊那个狗男人离她远远的就好,她根本不关心宫里出了什么事。 春光正好,她颇有闲情逸致,邀了好友沈澜一同骑马春猎。 沈澜欣然应约而至。 沈澜生得清秀文雅,身姿窈窕。今日穿着浅蓝色的骑装,骑着一匹雪白的骏马,神采奕奕。 陆明玉喜欢红色,今日穿的是朱红色武服,胯下骑着汗血宝马。 红衣如火,肤白似玉,长眉微挑,英气勃勃,容色慑人。 沈澜笑着赞道:“小玉,我再没见过谁能将红色穿得这般好看了。艳而不妖,美丽飒爽。” 陆明玉毫不谦虚地收下了好友的赞美:“说的没错。” 沈澜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倒是半点都不客气。” “说的都是实话嘛!”陆明玉俏皮地一笑:“我们两个都那么熟了,就不必来虚伪那一套了。” 说着,一双好友相视而笑。 陆明华陆明月陆轩也很快骑着马出来了。出人意料的是,陆非竟然也来了。 陆明玉有些意外:“二哥,你不是要去军营吗?怎么有空和我们一同骑马春猎?” 等等! 陆非今日穿的武服怎么也是浅蓝色? 陆明玉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狐疑地打量陆非一眼。 陆非身体健壮,肤色黝黑,阳刚俊朗,一身年轻武将的悍然气度。 平日陆非多穿深色的衣服,今日穿着这等颜色的新衣,倒也不算丑,就是有种穿错了衣服的感觉…… 陆非被陆明玉看得浑身不自在,飞快地瞥了抿唇轻笑的沈澜一眼,一脸正经地说道:“你们几个出去春猎,没人陪着我哪里放心。我陪你们一同去。” 第三十七章 春猎(一) 不对劲。 大大的不对劲。 陆明玉微微眯眼,目光在陆非端正俊朗的脸孔上打了个转。 陆非被看得有一丝心虚,咳嗽一声道:“时候不早了,该动身了。我在前为你们开路。”说着,双脚一踢马腹,骏马踢踏着跑了出去。 陆明华陆明月和陆轩也各自策马向前。陆家姐弟自小习武,骑术都不错。便是温柔文静的陆明华,策起马来也十分利落。 陆明玉将目光从兄长的背影收回来,冲身侧的好友沈澜一笑:“沈姐姐,我们也走吧!” 沈澜笑着应了一声。 春日明媚,温暖的阳光洒落在沈澜清秀的俏脸上,更添几分娇艳。 两人一同策马向前,很快追上了陆明华等人。 自称要为众人开路的陆非,不知为何马速渐渐慢了下来。没过多久,就和陆明玉沈澜比肩了。 陆明玉恰巧在中间,左侧是沈澜,右侧是陆非。 陆非转头一笑,黝黑的皮肤,映衬得牙齿雪白:“小玉,我一直随父亲在外领兵打仗,已经很久没骑马春猎了。今日,我们兄妹两个正好一展身手,一较高下如何?” 陆明玉:“……” 二哥和她说话,目光怎么尽往沈澜那边飘? 还有,落落大方的沈澜,今日格外矜持,连句话都不说,脸颊一个劲地泛红。 陆明玉瞥了好友一眼,然后转头对陆非笑道:“好啊!要不要比个彩头?” 陆非挑眉一笑:“好。你若是胜了,今日所猎的猎物都归你。反之,所有猎物都归我。” “这点彩头,哪有趣味。”陆明玉闲闲一笑,放了一记狠招:“我若是胜了,你的骏马疾风就归我了。” 陆非共有三匹马,疾风是其中最神骏的一匹,也是陆非的心头宝。 陆非倒抽一口凉气:“四妹,你这下手也太狠了。不行,今儿个我可不能让你。不然,疾风非恨死我不可。” “对了,如果是我胜了,你拿什么做彩头?” 陆明玉随口笑道:“你不是一直眼馋我的抱玉吗?我输了,就将抱玉借你一个月。” 陆非被气乐了:“我输了就得送你一匹宝马,你输了只将抱玉剑借我一个月。亏你好意思张口!” 陆明玉理直气壮:“我真将抱玉送你,你用的了吗?” 陆非:“……” 抱玉是重剑,比普通长剑长了三寸,重了一倍。陆明玉练剑一个时辰,脸不红气不喘,换了他,怕是撑不了半个时辰。 被无情嘲讽的陆非,一脸沉痛地捂住胸口:“四妹,你怎么能这般嘲笑自己的兄长!” 这话说得风趣诙谐。 沈澜被逗得轻笑不已。 陆非目光又飘了过去。 沈澜没有转头和陆非对视,脸颊和耳后悄然发热。 嗯,春天来了,春光果然好的很。 陆明玉眉眼含笑,嘴角也弯了起来。 …… 策马一个多时辰,便出了内城,到了外城西郊。 这里有山有林,还有一片湖泊。正是春猎的好去处。 如此好春光,骑马出游的少年少女着实不少。还没进山林,就遇到了熟人。 穿着一袭鹅黄武服的娇俏少女,正是阔别数日的金灿儿。另一个穿着胭脂色武服的明艳少女,则是广平侯府的嫡女孟云萝。 宫宴那一日,金灿儿和陆明玉闹了口角,不欢而散。今日一见面,金灿儿立刻摆出不屑的神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孟云萝扯了扯金灿儿的衣袖,轻嗔道:“瞧瞧你,见了陆四怎么这般模样。” 声音不是太大,也就足够陆明玉听见而已。 陆明玉心里呵呵一声。 这个孟云萝,看着言笑晏晏,实则最是掐尖好强,又惯爱挑唆。说起来,还不如金灿儿。至少,金灿儿嫉妒得坦坦荡荡。 金灿儿被孟云萝扯着过来了,别别扭扭地打了个招呼,很是勉强地说道:“相请不如偶遇,不如一并同行。” 陆明玉瞥了金灿儿一眼:“还是算了吧!今日骑马出来春猎,是为了高兴。我可不想看你那张臭脸。” 金灿儿:“……” 金灿儿眼里瞬间迸出火星,十分恼火:“陆明玉!你别太过分了!” 陆明玉挑了挑眉,悠然一笑:“我性情耿直,有一说一,不喜口是心非的那一套。哪里过分了?难道你爱听我说‘是是是我遇见你也高兴的很我们一起去春猎哈哈哈’?” 金灿儿再次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张俏脸憋得通红。 孟云萝半点没有相帮的意思,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 京城贵女们的友情,就是这么实在。 照例是沈澜笑着打圆场:“我们今日人多,不必凑在一处了,各自去春猎好了。日后得了空闲,再一同相约出游。” 孟云萝笑着应了。 金灿儿咬了咬嘴唇,忽地凑近陆明玉身边,快速低语道:“三皇子殿下被皇上责罚,正在寝宫里养伤。这事你可知晓?” 李昊挨揍了? 这等大快人心的事,爹怎么没告诉她? 陆明玉不动声色地略一点头:“知道又如何?” 金灿儿不知怎么又恼了,瞪了一眼过去:“你真是铁石心肠!我懒得和你说了。”然后,扭身就走了。 孟云萝有些无奈地笑道:“灿儿妹妹就这等急躁脾气,不是有意针对谁,你们别放在心上。” 陆明玉的目光掠过孟云萝装模作样的脸孔。 前世,孟云萝是二皇子妃。陆明玉要喊一声三嫂。 孟云萝和二皇子夫妻关系冷淡相敬如冰,看着夫妻恩爱的三皇子夫妇不知多眼热嫉恨,背地里时常在乔皇后面前挑唆。 二皇子死在战场上,李昊被立为太子,她成了太子妃。孟云萝嫉恨欲狂,竟趁着她有孕之时,在她的安胎药里做手脚。 万幸察觉得早,孟云萝那点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也彻底落了空。 后来,孟云萝用三尺白绫了结了自己。 陆明玉似笑非笑地扯起嘴角:“她性子嚣张脾气坏说话惹人厌,京城贵女们愿意和她相交来往的,也只有孟三小姐了。有金灿儿比着,谁不称赞孟三小姐宽和大度好脾气?” 孟云萝:“……” 第三十八章 春猎(二) 孟云萝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陆四你真会说笑。” 不敢再待下去,立刻抬脚走了。 沈澜看着孟云萝略显狼狈的身影,凑到陆明玉耳边低声笑道:“这个孟云萝,心眼比筛子还多。也就金灿儿傻乎乎地拿她当知心好友了。” 可不是么? 金灿儿但凡长点心,也不会被孟云萝这般耍弄。 陆明玉随意地耸耸肩:“不理她们,我们去打猎。” 夏日太热,冬天太冷,雨天不便出游。一年中景致最好最适合出游打猎的日子,就是眼下了。 众人下了马,各自背着箭囊拿着弓箭进了林子。自有侍卫留下看守骏马。 陆家兄妹五个,每人身后都跟着三四个侍卫。另有十数个侍卫分散四周,警惕防备着突然冒出来的野兽之类。 不一会儿,人就分了两拨。陆明华领着陆明月陆轩去猎些小的野物,诸如山鸡野兔。 陆明玉沈澜和陆非一道,专寻獐子豹子之类。 陆非自小就进了军营,领兵上阵,杀过人见过血。箭法十分精准,几乎箭不落空。拉弓射箭时,神色微凛,目光专注。 沈澜不时偷偷看陆非一眼,看到后来,几乎入了神。 陆明玉心中暗笑,不动声色地落下一段距离,给沈澜和陆非制造独处的机会。 其实,有侍卫们跟着,也算不得独处。要说什么亲昵的话,是不可能的。不过,一双彼此有意的少年男女,又何需说话呢? 你看我一眼,我冲你抿唇一笑。 不知何时,陆非站到了沈澜的身侧,低声说了一句:“我今天穿的衣服,和你的一般颜色。” 沈澜俏脸微红,轻轻嗯了一声。 陆非鼓起勇气问道:“再过几日,就是你的及笄礼,我可以去观礼吗?” 沈澜微红着脸,悄声应道:“我请了小玉做簪者。你送小玉去沈府,正好可以留下观礼。” 少女及笄,意味着可以登门提亲了。 陆非心中漾起喜悦,想说什么,又觉孟浪唐突。半晌,才憋出一句:“好,我一定去。” 两人四目相对,心中各自涌起甜意。 彼此间的情意,虽未挑破明言。可她的心里有他,他的心里也全是她。对视间,流淌着脉脉情意。 陆明玉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忽然有些酸涩。 前世,她一颗心都在李昊的身上。宫宴后,天子很快下旨赐婚。她沉浸在即将嫁给心上人的喜悦中,竟从不知道,义兄陆非喜欢沈澜。 可后来,陆非为什么只字不提?沈澜为何嫁了别人? 这其中,定然有她不知道的内情。 这一世,她一定要助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 就在此刻,数米外的树梢动了一动。 陆明玉目光一凝,迅速拉弓,弓弦响声未落,箭已飞了出去。 一只色彩斑斓的野鸡被射穿喉咙,啪地掉落在地。 沈澜和陆非被惊动了,很快一同过来了。沈澜看了一眼猎物,笑着赞道:“小玉,你的箭法真厉害!箭无虚发,每一箭都是穿喉而过。” 陆非故意酸溜溜地来了几句:“其实,只要一箭射死猎物,穿不穿喉的也没什么要紧。” 陆明玉悠然一笑:“二哥言之有理。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随手为之罢了。” 陆非:“……” 看着陆非吃瘪的样子,陆明玉笑得十分开怀。 沈澜也觉好笑,善解人意地打圆场:“其实,陆二哥的箭术也极为厉害了。进山林还没到一个时辰,已经猎了不少猎物。” 陆明玉点点头附和:“嗯,只比我差了那么一点点。” 陆非终于忍不住,笑着瞪了陆明玉一眼:“在沈家妹妹面前,你给为兄留点脸吧!” 沈澜扑哧一声,笑弯了腰。 众人带了干粮,中午随意吃了些,继续打猎。将近傍晚,兴致而归。 去时只有弓箭,回程的时候,多了一辆马车的猎物。 众人兴致高昂,回府后,少不得挑些野物送去厨房。或红烧或清炖或烤炙,一顿美味,吃得人人肚皮圆溜溜。 晚饭后,陆明玉要送沈澜回府。 沈府离荥阳王府不算远,隔了几条街道,坐着马车两炷香功夫便到。 陆非厚颜道:“这么晚了,四妹独自送行,我哪里放心得下。我陪着四妹一同送沈家妹妹回去。” 陆明玉笑着瞥陆非一眼:“正好去马厩,将疾风牵过来,今晚做我的坐骑。” 陆非:“……” 论箭术,他不及四妹。 论力气,他更不及四妹。 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今日非要立赌约用爱马做彩头? 这和送马给四妹有什么两样! 众人被陆非凄惨的表情逗得哄堂大笑。 陆明玉笑了一回才道:“别苦着脸了。疾风让我骑一个月便行了。” 兄妹几个一同长大,虽无血缘,却如亲生兄妹一般。陆非心疼她这个妹妹,她对兄长也是极好的。 陆非精神一振,连连拱手道谢。亲自去马厩牵了爱马出来,殷勤地伺候陆明玉上马。然后,顺理成章地扶着沈澜的胳膊上马。 沈澜有些羞赧,又有丝丝甜意。 陆非也不敢再唐突了,之后颇为守礼,策马随在两人身后,一路到了沈府。 陆临和沈侍郎颇有些交情,两家也算得上通家之好了。 沈夫人亲自迎了出来,笑盈盈地说道:“多谢你们送澜儿回来。既是来了,不如进去喝杯茶吧!” 沈侍郎相貌平平,沈夫人却是个美人,且温和可亲,是个可敬的长辈。 陆明玉笑着应道:“这么晚了,就不打扰了。过几日是沈姐姐的及笄礼,我一定早早就来。” 沈夫人也未强留。 沈澜冲兄妹两个抿唇一笑,转身进了府。 陆非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正对上陆明玉洞悉了然的目光。 陆非耳后微热,咳嗽一声:“四妹,我们也回吧!” 陆明玉略一点头。 回了陆府后,陆明玉冲陆非挑眉:“二哥,去书房?” 陆非知道逃不过追问,乖乖去了书房。 一进书房,不等陆明玉张口,陆非便低声道:“四妹,我心中早有心仪的姑娘,就是沈妹妹。” 第三十九章 心意 承认的倒是痛快。 陆非挺直腰杆,一派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为的架势:“其实,我很早就喜欢她了。只是,一直没勇气说。” “现在你既是察觉,我也不瞒你了。” 陆明玉愈发心疼兄长了。 既然这么喜欢沈澜,为何前世没有去求娶?为何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他嫁,自己却孑然一人? 陆明玉凝望着兄长,低声道:“二哥,沈姐姐娴雅大方,蕙质兰心。你既是喜欢她,等她及笄礼过后,便让爹请官媒去提亲。” 陆非:“……” 已经做好被妹妹臭骂一顿或痛揍一顿的陆非,既惊又喜,脱口而出道:“四妹,你不生我的气?” 陆明玉笑着白了一眼过去,张口反问:“你一直没定亲,沈姐姐待字闺中,你们两个彼此有意,是一桩好事。我为何要生气?” 陆非咧嘴而笑:“她是你的闺中好友。我悄悄恋慕她,不敢告诉你。我还以为,你知道了会恼怒不快。是我想岔了。我的四妹,胸襟宽广,乃世间奇女子也。” 见了书就头痛的陆非,竟然文绉绉地拽起文来了。 陆明玉好笑不已:“你我兄妹,还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等爹回来了,你立刻去和爹表明心意。” 陆非响亮地诶了一声,俊脸上的光芒,几乎能闪瞎人眼。 真是没眼看。 陆明玉莞尔一笑。 就在此刻,书房外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兄妹两个在说什么?” 陆临回来了。 兄妹两个对视一眼。 陆明玉冲陆非眨眨眼,握了握右拳,为陆非加油。 陆非的黑脸泛起暗红,用力点了点头。 陆明玉先出了书房,体贴地给将书房留给义兄。。 微凉的夜风迎面拂来,夹杂着青草的淡淡香气。 陆明玉靠在廊檐下的柱子边,目光随意游移。心中默属时间,没过一炷香时间,陆非就黑眸放光地出来了。 陆临做事最是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以陆临的脾气,义子张口,绝不会拒绝。 更何况,沈澜家世样貌皆十分出众,文雅清秀,落落大方。这门亲事,陆临定然乐见其成。 陆明玉会心一笑:“爹答应了?” 陆非重重点头,嘴角咧到耳根:“答应了。说等沈妹妹过了及笄礼,就请官媒登门。” 陆家这边没半点阻碍。想来,前世定是沈家那边出了差错…… 陆明玉心中思忖着,张口笑道:“且耐心等几日。到沈姐姐及笄那一日,我先悄悄试探沈姐姐几句。” 陆非喜出望外,双手抱拳,弯腰躬身,深深一礼:“多谢四妹了。” 陆明玉凝望着神采飞扬的兄长,轻声说道:“二哥,你不必谢我。我比谁都盼着你娶得意中人为妻,夫妻恩爱,携手白头。” 不要再像前世那样,孑然一人,孤独半生。 清冷的月色中,陆明玉的黑眸中透出一丝淡淡的伤痛。 沉浸在喜悦中的陆非,没有察觉出陆明玉的些许异样,一脸欢喜地离去。 这一夜,陆非因喜悦激动辗转反侧,难以成眠。隔日凌晨,顶着一双熊猫眼出现在众人面前,惹来了众人打趣。 还没去提亲,这等事自不能随意乱说。 陆非任由弟妹们打趣,偶尔和陆明玉交换一个会心的笑意。 …… 三天时间转眼即过。 天还没亮,五更的梆子声遥遥传来。 陆明玉习惯了早起,很快起身下榻,先去了练武场。 陆府的家将侍卫们,已开始陆续操练。陆明玉一来,众侍卫有默契地让开了一块空地。陆明玉抽出腰间长剑。 这柄宝剑,比寻常的剑长了三寸,重了一倍。剑身暗沉,剑锋闪着幽幽的寒光。 在幼时,她便展露出惊人的力气。陆临不愿外人用怪异的眼光看女儿,私下叮嘱过她,在人前不可用全力。 十岁那年,陆临寻来了一块玄铁。许以重金,请当世最有名的铸剑大师打制了一柄重剑。剑成的那一日,陆临特意找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匪徒试剑。宝剑方有灵性。 可惜,她一身惊人的武艺,前世一直深藏未露。 她穿着宫装,端庄地坐在凤椅上,做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明珠藏匣,宝剑蒙尘。 今生,她无需遮掩隐藏。更不必为了任何人委屈自己。她要活得痛快肆意,如此,方不负此生。 剑锋一闪,凛然的剑意从剑刃透出。 一众侍卫,默默地又退开了十数米,免得被误伤。 半个时辰后,陆明玉微微出了汗,去沐浴更衣。 今日是沈澜的及笄礼,她是赞者,要早些去沈府才行。 陆非早已换了新衣,收拾得英俊潇洒器宇轩昂。陆明玉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好笑。真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陆非看陆明玉笑得狡黠,就知道没好话,索性也不问了,翻身上了骏马。 陆明玉今日穿的是长裙,骑马颇为不便,只得坐了马车。 兄妹两个一同到了沈府。 沈府早已开了正门,恭迎贵客。 沈澜的贴身丫鬟冬雪笑吟吟地立在门边,敛衽行礼:“小姐令奴婢在此等候,请陆四小姐随奴婢进去吧!” 陆明玉笑着点点头。 至于陆非,自然不能进姑娘家的院子,被管事领去了正堂,沈家的公子们自会招呼。 沈澜端坐在闺房里,沈夫人也在。 陆明玉一来,沈夫人便笑道:“小玉来得正好,你陪着澜儿。我出去招呼客人。” 陆明玉含笑应道:“伯母去忙吧!我今日寸步不离地守着沈姐姐。” 沈夫人走后,陆明玉的目光落在沈澜的脸上,有些讶然:“沈姐姐,你昨夜没睡好吗?为何眼下一片青黑?” 对于一个少女来说,及笄礼是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仅次于成亲出嫁。 沈澜脸上却没什么喜色,眼下的青影,更露出些许憔悴之色。 沈澜苦笑一声,欲言又止。 陆明玉略一皱眉,目光一扫:“你们暂且退下。” 丫鬟们很快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她们两人了。 陆明玉坐到沈澜身边,握住她的手:“沈姐姐,出什么事了?” 沈澜眼眶微红,咬着嘴唇,半晌才低声道:“方家打算登门提亲,父亲母亲对方家都很满意。” 第四十章 芳心 方家? 陆明玉眉头微微一跳。 前世,沈澜正是嫁给了方家的二公子。 方家自前朝起便是书香名门,出过几位有名的大儒。方二公子是这一辈的佼佼者,十七岁就考中了两磅进士。 沈家和方家是远亲。沈侍郎年少时,曾在方家读过书。因此,沈方两家关系密切,颇有交情。 方二公子年少英才,方家私下透露结亲之意,沈侍郎沈夫人对这个未来女婿自是满意。 前世,沈澜及笄礼一过,沈家就和方家定下亲事。 原来,陆非输在迟了一步。还没来得及登门,心上人已经定下亲事。前世的陆非,只能满心黯然地看着沈澜出嫁。 陆明玉低声问道:“方家已经正式提亲了吗?” “这倒没有。”沈澜轻声答道:“只是私下写信给我父亲,透露了结亲之意。母亲对方二公子赞不绝口,昨日在我面前还提了一回。” 陆明玉紧紧盯着沈澜:“沈姐姐,你愿意嫁去方家吗?” 沈澜抬头,和陆明玉对视。 “你若是中意方家,我不说也罢。”陆明玉缓缓说道:“如果你心中另有中意的人,不愿嫁给方二公子,我便有话告诉你。” 沈澜何等聪慧,立刻听出了一丝意味,身体微微一颤,眸中闪出希冀:“小玉,你要说什么?” 陆明玉也不绕弯子:“二哥昨日晚上向我爹表明心意,我爹已经应了他,等你及笄礼一过,便请官媒登门提亲。” “只不知,你心中是否中意二哥?” 沈澜神情似喜似泣,哽咽着说道:“小玉,我心里,一直都有他。我心里盼着,他能来提亲。可他随军打仗,不在京城。方家这半年里,连着来了几回信。父亲母亲对方二公子都很满意。” “我只怕他们应了亲事……” 话未说完,已红了眼眶。 陆明玉也轻叹一声,伸手将沈澜搂入怀中,低声安抚:“你先别哭。亲事还没定,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想了想又道:“也别请官媒了。明日就让我爹登门来提亲,比方家抢先一步。到时候,伯父伯母总得问你一声,你表明心意便是。伯父伯母素来疼你,总不会拦着你。” 方家是书香门第不假,陆家可是大魏新贵,荥阳王府。 陆非虽只是义子,却骁勇善战。将来,荥阳军定会传到他手中。难道还比不过一个新科进士? 陆明玉几句话一说,沈澜心中霍然敞亮,冲陆明玉一笑:“你说得对。不管如何,我总得为自己的终身大事争取一回。” 陆明玉伸手,为沈澜擦拭泪痕:“你先别胡思乱想。今天是你及笄的好日子,很快就会有一堆名门闺秀来观礼。大喜的日子,可别愁眉苦脸的。” 沈澜咬了咬嘴唇,笑着嗯了一声。 扣扣扣! 丫鬟敲了门,扬声禀报:“启禀小姐,乔小姐来了。” 沈澜迅速整理仪容,再三确定自己端庄得体,才张口道:“请乔小姐进来。” …… 片刻后,乔婉翩然而至。 武将们各成派系,彼此来往并不密切。文官们私下勾心斗角,面上倒还算齐心。沈侍郎爱女及笄,乔家的姑娘早早就来了。 陆明玉和乔婉没太多交情,也有过数面之缘。 乔婉含笑招呼:“我已经来得够早了,没曾想你比我来得还要早。” 陆明玉笑着应道:“我今日是赞者,来得早也是应该的。” 寒暄过后,乔婉亲手奉上了贺礼,是两匹上好的宫锻。这宫锻细密光滑色泽素雅,造价高昂。关键是有银子也买不到。 沈澜当然识货,忙笑着道谢。 乔婉矜持地一笑:“这两匹宫锻,是皇后娘娘赏给我的。” 陆明玉看着乔婉。 祖父是当朝首辅,姑母是皇后,表哥是嫡出的皇子。如此显赫的家世,乔婉清高自傲也是难免。 乔婉一直对二皇子芳心暗许,满心笃定了自己会是二皇子妃。万万没料到,天子赐婚的圣旨没到乔家,而是送到了广平侯府。 乔婉伤心过度,病了一场。很快,家中为她另择了一门亲事。乔婉出嫁没到两年,就重病离世,香消玉殒了。 情之一字,真是害人不浅。 陆明玉对乔婉没什么坏印象,只暗暗为她惋惜。 乔婉一转头,见陆明玉看着自己,不由得一怔:“陆四小姐为何一直看我?” 陆明玉随口笑答:“我在想,乔三小姐这般美貌出众,不知日后何人有福气,能娶得美人归。” 乔婉被打趣得红了脸,不假思索地张口道:“陆四小姐也快及笄了。或许,很快就会等来赐婚的圣旨了。” ……这个话题一点也不好笑。 陆明玉呵呵一笑,迅速扯开话题。 紧接着,金灿儿孟云萝赵瑜等人也一一来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贵女们凑在一起,岂能不攀比? 金灿儿瞥了陆明玉一眼。 陆明玉平日穿戴简单,多是穿着武服。今日做赞者,特意穿了春裳。长发半挽,发间簪了一支珠钗。 真巧,金灿儿今日也戴了珠钗。而且,那珠钗镶嵌着硕大圆润的东珠,衬得脸颊莹润双眸熠熠。 金灿儿故意扶了扶鬓边硕大的珠钗,娇声道:“瞧瞧这支珠钗,是我父亲特意找了最好的工匠打制的。做工精湛,外面想寻也寻不到呢!” 众人在心里撇嘴,口是心非地夸赞一番。 陆明玉闲闲一笑:“工部有诸多能工巧匠,金尚书调派一两个工匠,轻而易举。别说一支珠钗,就是私下造个园子,也算不得什么。” 金灿儿:“……” 金尚书私下调遣工匠,为金家造园子,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被人这么当众点出来,金灿儿不算厚的脸皮就禁不住了。 孟云萝唯恐天下不乱,故意掩嘴笑道:“陆四,你说这话倒是有趣。莫非金尚书真有此等举动?” 陆明玉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过去:“随口说笑罢了。若你在外听闻,广平侯府常买俊俏小厮进府,也不必当真。” 孟云萝:“……” 第四十一章 心意 广平侯喜好美色,后院里不但有各色美人,书房里还有许多俊俏小厮。这也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陆明玉一张口说破,孟云萝妩媚的脸孔陡然涨红,笑脸都挂不住了。 刚才还羞恼成怒的金灿儿,见好友被怼得体无完肤,心里竟有些莫名的畅快。 这大概就是“死贫道不如死道友”的快乐。 陆明玉点到为止,没再出声。今天可是沈澜的及笄礼,大好的日子,还是别给沈姐姐添堵了。 不过,她大展神威在前,众贵女哪里还敢招惹她。略一掂量自己,还是老实点闭嘴吧! 也因此,接下来格外和谐融洽。 很快,行及笄礼的时间便到了。 众贵女簇拥着沈澜去了正堂。 陆明玉身为簪者,今日得一直伴在沈澜身边。 前来观礼的宾客们,今日不仅观看一场隆重又热闹的及笄礼,也着实见识了荥阳王府陆四小姐的风采。 “早听闻陆四小姐英姿飒爽容色无双,今日一见,更胜闻名。” “可不是么?这么多名门闺秀,各色美人,一眼看过去,第一眼见到的定是陆四小姐。这等气度,这等出色,也不知哪一家的儿郎有福气,能娶回家中做媳妇。” “你就别想这等心思了。如此出众的姑娘,宫中娘娘们怕是早就瞄上了,说不定皇上赐婚的圣旨很快就到陆家。哪里轮得到别人。” 一众勋贵官宦女眷,凑在一起低声闲话。说完陆明玉,少不得还要点评其余几个出挑的闺秀。 种种闲言碎语,不必细述。 陆非站在角落里,目光遥遥地落在沈澜的脸上。 沈澜是今日的主角,众目所瞩,一直维持着端庄得体的微笑,目不斜视。更不可能张目搜寻陆非的身影。 可她知道,陆非一定在某个角落里,静静地凝望着她。 她的心里,忽地涌起前所未有的勇气。 小玉说得对。 她要向父母表明心意,为自己争取一回。 …… 及笄礼成后,众人在沈府吃了酒席,然后纷纷告退离去。 陆明玉和陆非一直留到了傍晚。 临走时,沈夫人亲热地握着陆明玉的手,连连道谢:“小玉,今日辛苦你了。” 陆明玉笑容明快:“我和沈姐姐情同姐妹,今日沈姐姐及笄,我能为簪者,心里高兴得很,半点都不辛苦。” 沈夫人又向陆非道谢。 陆非不善言辞,有心献殷勤,又不知说什么是好。憋了片刻,才挤出一句:“以后沈家有什么事,只管令人送信给我,我立刻领兵前来。” 沈夫人:“……” 沈家能有什么事,需要荥阳王义子领兵前来? 陆明玉简直想扶额长叹了。 二哥前世打光棍也不能全怪别人! 沈夫人极有涵养,很快笑道:“陆二公子美意,我们沈家上下感激不尽。” 不过,还是别有这样的机会比较好。 陆非这时才惊觉自己失言,顿时红了脸。好在肤色黝黑,不太看得出来。 陆明玉唯恐陆非再说错话,忙笑着道别。 陆非也没心情骑马了,一同坐上马车,俊脸上颇有些颓丧:“四妹,我是不是太笨了。连话也说不好。沈夫人一定嫌我笨嘴笨舌。” 陆明玉也没客气:“嘴是够笨的。沈侍郎是文官,一家子读书人,家风清正。能出什么事,需要你领兵前去?拍马屁,也没你这么拍的,倒像是咒沈家会出事一般。” 陆非一张俊脸都快拧成结了。 陆明玉忍着笑,放缓了语气:“再告诉你一桩不太美妙的事。方家有结亲之意,屡次写信至沈家。沈侍郎和沈夫人对方二公子颇为赏识。” 陆非一惊,浑然忘了自己还在马车里,猛地站直…… “咚”地一声闷响,旋即“诶哟”一声痛呼。 陆非的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马车顶上。 陆明玉好笑又心疼:“这是在马车里,你激动个什么劲儿。快些坐下说话。” 陆非龇牙咧嘴地揉着头顶,重新坐下。 陆明玉低声笑道:“你先别急。方家还没正式提亲,沈家也没应,还有机会。而且,我今日问过沈姐姐,她根本不愿嫁给什么方二公子。她中意的人是你。” 陆非心花怒放,眼中迸出灿然光彩。 不懊恼自责了,头也不痛了,笑得像个二傻子。 陆明玉见他这副只会傻笑的模样,好笑不已,张口提醒道:“今晚就和爹商议,明日就去登门提亲。” 陆非连连点头。 …… 沈府。 沈夫人忙了一整日,颇有些疲累。 沈侍郎和沈夫人夫妻恩爱,私下里颇为亲昵。伸手为沈夫人按揉额头,一边殷切地询问:“手劲重不重?头还疼不疼?” 沈夫人半依偎在丈夫怀中,低声笑道:“老爷这般心疼我,半点都不疼了。” 老夫老妻拿肉麻当有趣,着实腻歪了片刻。 “吾家有女初长成。”沈侍郎提起爱女,满面喜悦满目骄傲。 沈夫人也是满眼笑意:“是啊,澜儿也长大成人了。”顿了顿,低声笑道:“澜儿的亲事,你作何打算?” 沈侍郎笑道:“方家接连来信,屡屡透出结亲之意。方二公子年少才高,今科必然高中。如此乘龙快婿,可不能错过。” 沈夫人却未像往常一般附和,坐直了身子:“你觉得陆二公子如何?” 沈侍郎一愣,看向沈夫人:“你为何忽然提起陆非?” 沈侍郎和荥阳王有些交情,对陆非也算熟悉。 沈夫人将之前送别的一幕道来:“……你说,陆二公子是不是对我们澜儿有意?” 少年人自以为掩饰得当,其实,哪能瞒得了过来人? 沈侍郎沉吟许久:“方家是书香门第,方二公子考中进士后,走的是文官仕途。陆家是将门,论门第,陆家自是更胜一筹。” “荥阳王为人热诚仗义,对义子陆非极好。陆四小姐到底是姑娘家,日后总要嫁人。这六万荥阳军,以后也会交到陆非手中。论前程,方二公子怕是也不及陆非。” “只是,天下不太平,武将领兵打仗是常事。万一有个好歹,澜儿日后该怎么办?” 第四十二章 提亲 做武将的,不大瞧得上文官。 其实,身为文官,也未必肯和武将结亲。万一战场上有个好歹,女儿可就成了寡妇。 沈夫人原本有几分动摇的心,立刻坚定起来:“老爷言之有理。我们膝下四子,只有澜儿这么一个女儿。我不求她嫁入高门大族,只盼她平平安安幸福终老。” “等方家来提亲,我们就应了方家。早些定下亲事也罢!” 沈侍郎点点头。 就在此时,门被敲响,熟悉的少女声音响起:“父亲,母亲。” 女儿沈澜来了。 沈侍郎亲自起身去开门,笑得亲切柔和:“澜儿,你累了一天,怎么不好生歇着?” 沈侍郎相貌平平,却娶了个美貌妻子。沈澜容貌肖似生母,清秀文雅。沈侍郎对女儿珍爱至极,自小到大,别说责罚,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沈澜进了屋子里,鼓起勇气说道:“父亲母亲,我有一桩要紧的事和你们说。” 沈侍郎和沈夫人对视一眼,心里同时闪过一丝微妙的预感。 他们的直觉很灵验。 沈澜微红着脸,轻声说道:“今日是女儿的及笄礼,今日一过,就可谈婚论嫁。我知道父亲母亲中意方家,可我心里喜欢的,是陆非。” 沈侍郎:“……” 沈夫人:“……”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沈侍郎也觉得头痛了,伸手揉了揉额头,叹了一声:“澜儿,不是为父势利。陆家样样都好,陆非骁勇无双,性子又沉稳。可他是武将,是要领兵打仗的。你嫁给他,就得夜夜守着空房,日日为他的安危忧心。” “你父亲说的没错。”沈夫人接过话茬:“方二公子就不同了。他今科春闱,必能高中。在翰林院里待几年,便可谋外放,或是在京城做官。你嫁入方家,日子定然安逸。” 夫唱妇随,琴瑟和鸣,它不香吗? 为何非要嫁一个舞刀弄枪上阵杀人的武将? 沈澜抬起头,目光清明坚定:“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考虑着想。可是,我宁可嫁给喜欢的人,哪怕独守空房,哪怕日夜忧心,我也愿意。” 沈侍郎眉头拧得更紧了:“澜儿,你太年轻了,还不懂……” “我什么都懂。”沈澜张口打断亲爹:“父亲,我不是不解事的孩童。我知道这个选择,意味着什么。” “父亲一直都疼我,终身大事,也依了女儿吧!” 对着女儿恳切的脸,沈侍郎节节败退。 沈夫人张口劝道:“澜儿,夫妻过日子,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夫妻两人,门当户对,喜好相同,性情相投,最是要紧……” 沈澜看着亲娘,低声接过话茬:“母亲,你曾和我说过,当年有许多人家登门提亲。父亲出身不显,相貌寻常,外祖父外祖母本来不乐意这门亲事。为何母亲执意要嫁?” “是因为,母亲和父亲青梅竹马自小相识,彼此有情。” “在别人看来,母亲是下嫁。可这些年,父亲不染二色,对母亲温柔体贴。当年那些取笑奚落过母亲的人,有哪一个比得上母亲现在的日子?” 沈夫人:“……” 沈夫人现在万分后悔,真不该将这些陈年旧事告诉女儿。 沈澜继续说道:“父亲母亲所忧心的,无非是陆家是将门,陆非要上阵打仗,有些凶险。其实,在朝中做官,也一样有风险。贪墨索贿,要被杀头。因私忘公,乱用职权,要下大狱。” “做人不能因噎忘食吧!” 沈侍郎再次揉了揉额头:“行了,你先别说了。这等大事,总得容我和你娘仔细考虑几日。” “再者,陆家又没登门提亲。此时讨论这些,也没什么用。” 沈澜眼睛一亮:“父亲的意思是,只要陆家登门来提亲,父亲就会点头应了亲事?” 这话听着怎么有些不对? 沈侍郎抽了抽嘴角,目光掠过沈澜满是希冀的脸孔:“我得考虑考虑。” 沈澜看向沈夫人。 对着女儿恳求渴盼的脸孔,沈夫人也说不出个不字,良久叹了一声:“此事来得突然。你总得容我们思虑几日。” 沈澜满心忐忑地来,欢欢喜喜地走了。 留下沈侍郎夫妻两人,四目对视,唏嘘长叹。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老爷,现在该怎么办?”沈夫人愁眉苦脸地问。 沈侍郎定定心神:“天这么晚了,先歇了吧!此事暂且放一放。” …… 满腹心事的沈侍郎和沈夫人,一夜没睡好。隔日晨起,两人的眼下都挂着青影。夫妻对视一眼,同时苦笑。 沈侍郎打起精神,准备去官衙。 还没迈步,门房管事就急匆匆地来禀报:“启禀老爷夫人,荥阳王携二公子前来拜访。” 沈侍郎:“……” 沈夫人:“……” 这来得也太快了吧! 女儿及笄礼刚过,连一天都等不得就来了。 来者是客,总不能拒之门外。 沈侍郎只得起身去迎贵客。顺便令人送信去官衙告假一日。 到正门处,主客相见。 陆非身为晚辈,自要先见礼,一躬身,几乎快弯到地上了:“陆非见过伯父伯母。” 今天是来提亲的,可不得使劲地献殷勤么? 陆临特意剃了胡须,露出俊朗刚硬的脸孔,今天特意穿了一身新衣,身姿挺拔,英俊成熟。 陆非也是意气风发的英俊少年,在瑞气万丈的义父身边,立刻就成了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一同出来相迎的沈夫人,忍不住频频看向陆临。 男子爱看美人。 同理,女子见了俊美男子,少不得也要多看两眼的。 沈侍郎瞥了爱妻一眼,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有意无意地遮挡住了妻子的目光,笑着拱手抱拳:“荥阳王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 陆临抱拳还礼,朗声笑道:“沈大人别嫌弃我来得冒昧才是。” 沈夫人稍稍往外挪了一步,温声笑道:“荥阳王太客气了,请进正堂说话吧!” 沈侍郎咳嗽一声,再次挪步,挡住沈夫人的视线:“荥阳王里边请。” 沈夫人:“……” 第四十三章 殷勤 “四姐,爹和二哥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天已经正午了,陆临陆非父子两个还没回府。活泼跳脱的陆明月坐不住了,不时探头张望,又催促丫鬟去门房。 陆明华抿唇一笑:“五妹别急。都这个时辰了,沈家岂能不留午饭。” 登门提亲,若是早早就回来了,可见女方不乐意结亲。被留午饭,才是好事。 陆明玉心情愉快,笑了起来:“不用等了。让厨房备饭吧!” 直至午后,陆临父子才回府。 陆明玉迎上前,目光掠过陆临的脸孔,然后落在陆非的脸上。相比起陆临的自信满满,陆非的患得患失几乎写在了脸上。 陆明玉笑着问起了此行经过:“二哥,今天去沈家如何?” 陆非定定神笑道:“义父领着我去沈家,沈侍郎对我们父子颇为客气。沈夫人待我们也热络。不过,沈夫人没待多久,沈侍郎就让她回内院了。” 这倒是奇怪。 陆氏父子登门提亲,沈侍郎怎么倒不乐意沈夫人露面了? 陆明玉一时也想不明白,转而问陆非:“爹,你觉得这门亲事能成吗?” 陆非挑了挑眉,信心十足地应道:“沈侍郎虽未当场应下,不过,这是十拿九稳的事。” 陆非哭笑不得:“义父从哪儿看出来十拿九稳了?我倒是觉得,沈侍郎和沈夫人,对我似不太满意。” “这怎么会。”陆临用力一拍义子的肩膀,差点将陆非拍得当场趴下:“你这般出众的少年郎,除非是眼瞎了,不然一定会相中。” 陆非:“……” 要是他也能有义父这般自信就好了。 陆明玉心想,爹是不知道还有个年少才高的方二公子。 前世春闱殿试一过,沈家就和方家定了亲事。算一算日子,也没几天了。要在这短短几天内打动沈侍郎夫妇,让他们改主意,着实不是易事。 陆明玉没将这些话说出口,顺着亲爹的话音说道:“爹说得对。二哥,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更要对沈姐姐有信心。” 提起心上人,陆非黝黑的俊脸掠过一丝暗红。 陆明玉低声笑道:“二哥,你附耳过来,我给你出个主意。保准你能如愿得偿。” 陆非立刻将头凑了过来,听了几句,便连连点头,眼睛里都快放光了。 …… 接下来几日,陆非每天都去沈府“报到”。 每次登门,都要带些礼物。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或是几盒精致点心,或是几盆别致的盆景。 沈侍郎要去衙门当差,沈家几位公子都在读书,无暇日日作陪。招呼陆非的,便只有沈夫人沈澜母女了。 沈夫人磨不过女儿,只得不时令女儿露个面。 看着一双小儿女羞答答地寒暄说话悄悄眉~来~眼~去,沈夫人好笑又无奈。很快就打发女儿回院子。 陆非也不急,就在内堂坐着,一坐就是半日。 他不是健谈之人,更不会甜言蜜语哄沈夫人高兴。不过,他目光清明,言语诚恳,自有打动人心之处。 待到沈侍郎回府,沈夫人便叹道:“老爷,陆二公子今日又来了。” 沈侍郎:“……” 沈侍郎也有些头痛,摸了摸日渐稀疏的头顶:“这混小子!” 沈夫人听着有些不乐意了,白了丈夫一眼:“人家生得俊,求娶之心诚恳,所以日日来献殷勤。怎么就是混小子了?” 知妻莫若夫。 沈侍郎一听就知道沈夫人心里的天平已经开始往陆非那边倾斜了,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你就是相中陆非长得英俊吧!” 沈夫人笑着瞥了丈夫一眼:“陆非确实生得好,不过,也不及荥阳王。” 沈侍郎:“……” 沈夫人好笑不已,伸手拧了拧沈侍郎的脸皮:“都这一把年纪了,还吃这等干醋。那一日,我不就多看了荥阳王几眼么?你就巴巴地撵我回内院。也不怕人家笑话。” 沈侍郎哪里肯承认,死鸭子嘴硬:“哪有的事。你别胡说。” 沈夫人笑着啐了他一口:“看到俊俏男子,想多看一两眼,也是人之常情。我要是真的只看脸,当年何必嫁给你。” 当年登门提亲的俊俏少年多的是。她还不是选了他。 沈侍郎傲然挺直腰杆:“年少时,我也是俊俏少年!” 沈夫人扑哧一声,笑弯了腰。 老夫老妻了,耍几句花腔也是乐事。 说笑片刻,沈夫人才道:“老爷,陆家结亲之意殷切。陆非也是个好儿郎。更要紧的是,我们澜儿心里中意他。” 最后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身为疼爱女儿的一双父母,最先考虑的,是女儿的心意。如果女儿不愿意,硬逼着她嫁去方家,又有什么意思? 沈侍郎也长叹了一声。 沈夫人又低声道:“今日我和陆非闲话,他对我说,成亲后绝不纳妾。” 沈侍郎顿时意动了。 纳妾蓄美,是等闲常事。别说勋贵官宦,便是那些富商或有些资产的,也会买些水灵的丫头伺候。 满京城的官员,像沈侍郎这般只守着爱妻过日子的,凤毛麟角。沈侍郎对未来女婿的要求,自然也是极高的。 “这小子,倒也有些可取之处。”沈侍郎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沈夫人轻声道:“只论这份求娶的诚意,便已胜过方二公子了。” 方二公子从年前就来了京城,之前闭门读书,并未登过沈府的门。这可以理解成方二公子一心备考,也可以看做,方家有意结亲,方二公子自己对亲事却不算热衷。 这一比较,夫妻两人的心就一同偏了。 沈侍郎还是踌躇:“陆非是武将,少不得要领兵打仗……” 沈夫人张口打断沈侍郎:“澜儿说的也没错。武将打仗,颇有凶险。难道在朝中做官就没风险了?你怎么知道,方二公子日后就一定仕途顺遂稳妥?” 沈侍郎挠了挠稀疏的头发,来回踱步,良久,才痛下决心:“也罢!那就应了陆家的亲事吧!” “我这就去书房写信,将此事委婉地告诉方家一声。” 第四十四章 事成 沈夫人心意一改,再看每日都登门献殷勤的陆非就顺眼多了。 以前百般挑剔,现在是看哪儿哪儿好。 个子高,生得俊,眼睛有神。皮肤是黑了些,更显男儿气概。嘴笨些怕什么,一颗心是真诚火热的嘛! 陆非被沈夫人笑吟吟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看了陆明玉一眼。 陆明玉做了数日“狗头军师”,对沈氏夫妇态度的微妙改变了然于心。今日特意陪着陆非一同登门。 沈夫人用“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的眼神看陆非。 陆明玉看在眼里,嘴角微微扬起。 看来,这连日的殷勤颇见成效。 沈澜站在沈夫人身侧。今日沈澜穿着新制的春裳,浅浅的蓝色,清新脱俗,雅致动人。 “澜儿,”沈夫人转头对女儿说道:“小玉兄妹两个难得来做客,你陪他们去园子里转转。” 这是默许沈澜和陆非见面说话了。 沈澜按捺住心里的喜悦,柔声应了。 陆明玉起身,亲昵地挽住沈澜的手。陆非也随之起身,跟在两人身后。 身为户部侍郎,沈侍郎纵然不伸手,平日里各衙门的孝敬也不会少。沈家不缺银子,园子几年前重新修整过,奇山异石,花木郁郁葱葱,景致极好。 眼前一片春光融融,陆明玉的心情也十分愉悦。 事实上,自从解决了李昊这个“麻烦”之后,陆明玉心中的憎恶怨怒,便消散了不少。 重活一回,不止是为了复仇,更要让自己和家人过得更好。 “小玉,”沈澜转头,冲陆明玉甜甜一笑:“你今日怎么来了?” 陆明玉收敛心神,笑着打趣:“怎么,是嫌我碍事了不成。” 沈澜俏脸一红,飞快地看了不远处的俊朗少年一眼,声音压得更低了:“母亲昨日和我说了,父亲已经写信给方家,委婉地拒绝了亲事。” 陆明玉精神一振:“真的吗?” “千真万确。”沈澜心头大石已去,一笑间,眉眼弯弯如月:“这些时日,他每日都来。母亲到底是被磨得心软了。” 沈澜顿了顿,悄声笑问:“这是不是你给他出的点子?” 陆明玉俏皮地眨眨眼:“法子虽然笨了些,倒是管用的很。” 沈澜轻声笑了起来。 …… 陆非耳力灵敏,隔了几米远,还能隐约听到“心软”“管用”这些词。一时间,既惊又喜,再也按捺不住,大步走上前来:“沈妹妹,你……我……” 沈澜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下文,不由得抿唇一笑。 陆明玉转身去了桃树下。 桃树枝叶翠绿,怯生生地探出些花苞。阵阵幽香,沁人心脾。陆明玉略一用力,上了树,坐在树枝上。 这么俊的轻身功夫,此时却无人欣赏。 陆非眼里只有心仪的姑娘。 沈澜满面娇羞满心喜悦。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过了许久,陆非才低声问道:“沈妹妹,我什么时候再来提亲?” 沈澜红了脸,悄声道:“春闱一放榜,便可以来了。” 算一算日子,再等个五天就行了。 陆非高兴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是好,笑得露出两排洁白的牙,像个二傻子一般:“沈妹妹,我心里真高兴。我太高兴了!” “以后,我一定全心全意对你好。比你父亲对你母亲更好!” 沈侍郎宠妻爱妻,在京城里赫赫闻名。 散衙回来,时不时地就要去买些沈夫人爱吃的蜜饯果脯点心之类。每一季绸缎铺子里有了新衣料,沈侍郎都要亲自去挑衣料给沈夫人。珠宝首饰铺子里的工匠们,对沈侍郎也熟悉的很。 沈澜自小见惯了父母恩爱的模样,心中也盼着自己能嫁得良人,夫妻恩爱,携手白头。 “陆二哥,”沈澜抬起眼,和陆非对视:“你今日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陆非心中满是柔情蜜意,声音格外柔和:“此生,我定不负你。” 沈澜的俏脸嫣红一片,双眸脉脉含情。 坐在桃树上的陆明玉,远远地看着这一幕情景,心中忽地一阵抽痛。 当年的她,也是这般满心欢喜地看着心上人,听着李昊沉声立下誓言,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永不相负。 当年有多爱他,后来就有多恨她。更恨的是自己,有眼无珠,信错了人。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她的人生,不会再和李昊母子纠缠不清。她可以拥有崭新的生活和未来。 …… 五日后,春闱放榜。 方二公子,果然高中。 不过,今科进士,最出风头的不是十七岁的方二公子。而是十八岁的周礼。方二公子名次不低,在三十多名。周礼却高中第二名。 按着往年惯例,所有取中的进士在殿试后才能最终确定名次。不过,名次不会有太大的变动。 科举考试是礼部的事,陆临在朝中听了一耳朵,回府对陆明玉笑道:“小玉,新科进士里倒是有两个不错的,年少才高,且都未婚配。” “一个叫方子詹,另一个叫周礼。” “你三姐性子文静,喜爱读书。我想着,给她挑一个新科进士做夫婿正合适。” 陆明玉笑容微微一顿,旋即如常:“先将二哥的亲事定下,再为三姐操持亲事也不迟。” 这倒也是。一个一个来。 陆临一高兴,搓了搓手指,打了响亮的一个响指:“好,我明日就去沈府。” 陆明玉笑着接过话茬:“提亲自是要爹去。之后合庚帖下聘立婚书,都得有官媒才行。我已经令人去请了官媒,登门礼也备好了。” 陆明玉前世做了几年中宫皇后,打理庶务琐事,不在话下。 陆临笑着夸赞女儿:“我的女儿,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聪慧能干。长得美,身手又好,我看来看去,哪里有人能配得上。” 陆明玉被逗得轻笑不已,心里暗暗有些歉意。 对不起了,爹,我骗了你。 其实,我根本不想再嫁人。 所谓招婿,不过是个挡箭牌。日后便是真有赘婿进门的一日,也是装装样子。我绝不会再将身心托付给任何男人。 第四十五章 碰壁 隔日,陆家正式请官媒登门提亲。 沈夫人含笑听官媒吹嘘陆二公子半日,然后才道:“这等大事,我们总得好好思虑一些时日。” 男方登门提亲,女方总得矜持一二,万万没有当场就应的道理。 官媒深谙个中套路,一张老脸几乎笑成了菊花:“这是自然。小的过五日再登门。” 又过五日,官媒再次登门。 沈家依旧未应。 官媒去了第三回,沈家才松了口。 接下来,便是合庚帖下聘立婚书之类的琐事。 陆临要上朝,陆非要去军营。准备聘礼之事,就落在了陆明玉的身上。 陆明芳放心不下,特意回了娘家一趟。熟料陆明玉打理得有条不紊,准备的聘礼周全丰厚,挑不出半点不是。 陆明芳笑着夸赞:“四妹真是聪慧能干。自己还是没出阁的姑娘呢,就担起这样的重担。就是换了我来操持,也最多如此了。” 夸完之后,陆明芳又有些心疼,伸手轻抚陆明玉的脸庞:“四妹,辛苦你了。” 自她出嫁后,陆明玉便开始管家理事了。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如大人一般执掌内宅打理庶务。一掌家就是五年。 陆明玉的黑眸中闪着谁都难懂的飞扬神采:“二哥能和沈姐姐定亲,我心中不胜欢喜。忙碌些也甘之如饴。” 提起沈澜,陆明芳眼中漾起笑意:“真没想到,二弟的意中人竟是沈姑娘。亏得他能藏得住心思。” 是啊! 差一点点,又要错过良缘。 陆明玉嘴角扬起,声音轻快:“二哥老大不小了,早些定亲,婚期也可定地早一些。” 大魏战事一直未歇。这两年内,都是小打小闹。真正的举国出征,在两年后。 如果陆非早日娶得美人归,手脚快一些的话,连孩子都该有了。 说完陆非的亲事,陆明芳又低声笑道:“今日殿试,明日就该正式放榜了。二弟的亲事已定,接下来也该为三妹相看夫婿了。” “我听闻,今科进士里有几个年少未婚配的。等进士夸街那一日,我们和三妹一同去看热闹。” 新科进士骑马夸街,也是一桩盛事。每三年才一回。御街两侧的酒楼茶庄的二楼雅间,早早就被定了出去。 陆明玉眸光微闪,略一点头:“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 至此,陆沈两家结亲的消息,也传了开来。 便连永嘉帝也有所耳闻。 瞧瞧人家的儿子,亲事这般顺遂。 再想想自己那两个还在寝宫里养伤顺便静思己过的孽障儿子,永嘉帝心里的滋味就别提了。 永嘉帝和陆临性情相投君臣相得,忙完殿试,宣陆临进了文华殿。 人逢喜事精神爽。 陆临春风满面地向天子拱手行礼。 永嘉帝笑着打趣:“爱卿因何事这般喜形于色?” 陆临笑答:“微臣义子和沈家姑娘定了亲事。沈姑娘貌美才高,知书达理,有这样的儿媳,微臣心里岂能不开怀。” 永嘉帝哈哈一笑:“好好好,听到这样的喜事,朕心里也高兴得很。等陆二郎成亲那一日,朕也得派人送贺礼去陆府。” 陆临忙拱手谢过天恩。 永嘉帝不以为意地挥挥手,然后故作不经意地笑道:“你一直视义子如己出。日后陆二郎娶妻成亲,生了子嗣姓陆,一样传承陆家香火……” 又何必为陆明玉招婿进门。 这句话还没出口,陆临就笑着接了话茬:“皇上说的是。微臣疼爱义子的心,丝毫不弱于疼爱亲生女儿。” “微臣总有老去的那一日,日后荥阳军就交给二郎。陆家的家业就留给小玉。兄妹两个相扶相持,再好不过。” 得! 什么也别说了。 永嘉帝鼻子都快被碰肿了,还得呵呵笑着夸赞一句:“这般考虑,确实周全。” 闲话几句,陆临才拱手告退。 永嘉帝板着脸坐了片刻,不知想了些什么,脸色着实不太好看。过了片刻,站起身来。 刘公公多有眼色,立刻冲一个内侍使眼色。那个内侍悄然退出去,叫了两个小内侍过来,令他们去承乾宫和椒房殿送口信。 算一算日子,离二皇子三皇子挨揍也有二十余日了。两位皇子禁足养伤,永嘉帝一次都没去看过。 刘公公时常“自言自语”,说起两位皇子的伤势。永嘉帝面色不佳,却也从不阻止。 再气再怒,毕竟是亲生儿子。天子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恼怒之下揍了一顿狠的。怒气一退,心里早就有了悔意。 果然,就听永嘉帝沉声吩咐:“摆驾承乾宫。” 刘公公恭声应是。 两位皇子的地位如何,从永嘉帝这短短的一句话中便可见一斑。 …… 跑去椒房殿送口信的内侍,扑了个空。 此时,乔皇后就在承乾宫里,慧安公主也一并来了承乾宫,探望养伤的二皇子。 这段时日,乔皇后肉眼可见地憔悴了许多,面色暗淡,眼角边多了细细的皱纹。 慧安公主心疼乔皇后,少不得要数落二皇子一番:“……母后为了你,吃不香睡不好,日日烦心忧虑。你身为人子,怎么不懂体恤母后?” 二皇子身上的鞭伤好了大半,行立坐卧都没什么大碍,气色红润,更胜往日。从外表看,已经看不出半点伤患的影子。 二皇子淡淡瞥了慧安公主一眼:“你早些怀孕生子,别让母后烦心,也算是你孝顺母后了。” 慧安公主:“……” 慧安公主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柳眉一竖,恼羞成怒:“没有身孕,能怪我一个人吗?” 二皇子了然地点点头:“原来是驸马的不是。我过几日就出宫去公主府,教训驸马一顿,为大姐撑腰出气。” 泼辣刁蛮有理没理都得占上风的慧安公主,被亲弟弟噎得哑口无言,气极反笑,伸手拍了二皇子一巴掌:“我们夫妻的事,不用你管。” 二皇子点头应了:“大姐说的对。你们夫妻间的事,我不该胡乱插嘴插手。” 所以,我的终身大事,也不必你聒噪多嘴。 第四十六章 退让 二皇子的言外之意这么明显,慧安公主岂能听不出来? 她羞愤又委屈,转脸向乔皇后告状:“母后,你瞧瞧二弟。我是他亲姐姐,说这些也是为了他着想。他不领情也就罢了,倒来怪我多事。” 乔皇后听得头痛,叹了一声:“你若真的心疼母后,现在就闭嘴吧!” 慧安公主:“……” 慧安公主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慧安公主既嫡又长,性子霸道惯了,皇子们都要让她三分。乔皇后疼爱长女,素日多是捧着哄着。 没曾想,今日先是被亲弟弟噎得哑口无言,紧接着又被亲娘撅了一回。 乔皇后心情晦暗纷乱,此时哪有闲情哄慧安公主。 乔皇后看向二皇子,低声道:“阿景,现在没有旁人,只我们母子三个。我问你,你是不是铁了心要娶陆明玉?” 二皇子和乔皇后对视:“母后,这些日子,你已经问了我数回,我也一次次地答了你。今日,我说最后一回。” “是,我非陆明玉不娶。” 慧安公主心里恼火不已,愤愤转过头来:“你是吃了猪油懵了心不成,那个陆明玉有什么好,你竟为了她忤逆顶撞母后……” “闭嘴!”率先动怒的,竟是乔皇后。 乔皇后霍然转头,目中闪着愤怒的光芒:“这件事,自有我和阿景商议,不必你管了。” 慧安公主被气得七窍生烟:“好好好!是我多事!我是出嫁的女儿,是泼出门的水。亲弟弟要娶哪个做弟媳,根本轮不到我来多嘴。我现在就走,省得碍了你们母子的眼。” 盛怒之下,拂袖而去。 乔皇后太阳穴一抽一抽,热血汩汩。再看二皇子,还是那副八风不动我自有主张的模样,头就更痛了。 儿女都是前世的孽债! 罢了! 乔皇后到底拗不过亲生儿子,长叹了一声,态度终于软了下来:“阿景,你说的没错。夫妻白首,是要过一辈子的。你想娶一个喜欢中意的姑娘为皇子妃,就随你吧!” 二皇子舒展眉头,目中有了笑意:“多谢母后。” 乔皇后打起精神说了下去:“荥阳王嫡女,这身份足够为皇子妃。陆明玉美貌惊人,也没辱没了你。” “不过,我得提醒你。陆明玉既不温顺,也不喜读书。她一身神力,想来身手也是极好的。你要是真娶了她,日后过得鸡飞狗跳夫妻不睦,可怪不得别人。” “李昊对陆明玉的心意,众人都看在眼底。这笔旧账,你日后可别乱翻。免得兄弟失和,徒惹人笑。更会令你父皇心生不满。” “还有,陆家要招婿进门。你虽是皇子,也没有强娶硬夺的道理……” “这个母后不必忧心。”二皇子目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我自有办法,令她点头应了亲事。” 乔皇后再问,二皇子却什么也不肯说了,只低声请求:“我被罚禁足,不能出宫。请母后宣陆明玉进宫,我想见她一面。等见面之后,她一定愿意嫁给我。” 乔皇后:“……” 乔皇后再次抽了抽嘴角,在二皇子希冀恳切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好,母后依了你就是。” 只盼着陆明玉能坚持己见,断然拒绝。 叩叩叩! 内侍小圆恭敬地禀报:“启禀皇后娘娘,启禀殿下,皇上驾临。” 乔皇后眼眸一亮,既激动又喜悦,伸手抓住二皇子的胳膊:“阿景,你父皇终于肯见你了。” “你父皇已经消了气,待会儿你态度放软些,好好向你父皇陪个不是。” 二皇子看着满面喜色的乔皇后,目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似唏嘘,似嘲弄,又似自嘲。 半晌,二皇子才张口应道:“母后放心,我知道轻重,不会再出言顶撞父皇。” 如此就好。 乔皇后松了口气,笑着轻嗔道:“你呀,自回京之后,性子就古怪了许多。往日你谦和孝顺,性子温和。如今不知怎么,脾气又犟又拧。” 是啊,他早已不是昔日那个谦逊温和的李景了。 遭遇过那么多的事,他如何能一如当初? 二皇子扯了扯嘴角,目中没有半分笑意。 …… 片刻后,永嘉帝迈步而入。 乔皇后收拾心情,露出端庄得体的笑容,盈盈一福:“臣妾见过皇上。” 二皇子也拱手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那一日鞭打儿子的情形,历历在目。此时父子两个四目相对,二皇子不露半分怨怼,神色如常。 永嘉帝倒是有些类似心虚尴尬的心情,咳嗽一声问道:“你养伤二十多日,现在身体如何?” “儿臣当日只受了些皮外伤,”二皇子恭声答道:“周院使医术高明,细心照料半个多月。儿臣的伤势已经大好了。” 永嘉帝嗯了一声,板起脸孔问道:“当日之事,你现在可知错了?” “是,儿臣知错。”二皇子对答如流:“儿臣不该出言挑衅三弟,更不该和三弟动手。儿臣愧为兄长!” 永嘉帝:“……” 认错认得这么麻溜,为什么他心里更不得劲了? 永嘉帝挥去心里的那一丝异样,张口训了二皇子一顿。重点是“兄弟如手足”“不可因区区一个女子反目”。 二皇子一一应是。 永嘉帝总算满意了:“从今日起,你可以出承乾宫了。不过,伤还没彻底痊愈,暂时不急着上朝。” 二皇子恭声应是。 父慈子孝,和睦融融。 乔皇后心情大好,笑着说道:“皇上接下来是要去谨仁宫吧!臣妾心里也惦记着三皇子,和皇上同去吧!” 夫妻多年,乔皇后一直是个贤良的正妻。妻妾间争锋是免不了的,不过,乔皇后对庶子庶女都算不错。 不说别的,只看所有皇子公主们皆平安长大成人,便得赞一声乔皇后贤惠了。 乔皇后愿意主动去探望庶出的三皇子,永嘉帝心中自是赞许。 永嘉帝笑着看了乔皇后一眼:“好,皇后和朕同去。” 乔皇后回以端庄的浅笑。 二皇子不愿看亲娘近乎讨好的谦卑神情,很快移开了目光。 第四十七章 后腿 帝后同至谨仁宫。 李昊身体恢复的情形,显然不及二皇子,走路还不太利索。 一来,李昊受的伤更重一些。二来,周院使是外科圣手,最擅治外伤。相较之下,吴太医就逊色了许多。 更重要的是,二皇子闭宫养伤,不见外人。乔皇后也只三日去一回。 苏昭容却是每天都来谨仁宫,日日在儿子耳边哭泣抹泪,顺带絮叨。李昊心情阴郁烦闷,哪里还能静心养伤? 永嘉帝一见面色晦暗清瘦了一圈的李昊,脸色陡然一沉:“这是怎么回事?你二哥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为何如此萎靡颓唐?替你看诊的太医何在?朕要治他的罪!” 李昊打起精神为吴太医说情:“请父皇息怒。吴太医替儿臣看诊,尽心尽力。是儿臣忧心思虑过度,心情不佳,伤好得就慢一些。” “请父皇不要怪罪吴太医。” 一旁的苏昭容,红着眼睛央求道:“皇上,太医院里最擅治外伤的是周院使。如今二皇子的伤既然大好了,臣妾求皇上,让周院使来为阿昊看诊吧!” 乔皇后:“……” 李昊:“……” 乔皇后心里暗暗恼怒。苏昭容当着永嘉帝的面说这些,和指责她这个皇后偏心亲生儿子没什么区别。 当然了,这也确实是实情。 是人都有私心。她偏袒自己的亲生儿子有什么错? 李昊听着亲娘哭哭啼啼地给皇后上眼药,心里又急又怒。 乔皇后亲自来探望自己这个庶出的皇子,应该感恩戴德才对。苏昭容一张口,就将乔皇后得罪了个彻底。 就连永嘉帝,听到这等话也不高兴,面色已经沉了下来。 苏昭容兀自不察,泪眼盈盈地看向永嘉帝:“求皇上首肯。” 乔皇后心血翻涌,怒气蹭蹭。 李昊抢着张口打圆场:“儿臣倒觉得,吴太医就很好。就不必再劳烦周院使了。” 苏昭容一惊,霍然转头:“阿昊……” 李昊定定地看了苏昭容一眼。 苏昭容委委屈屈地将剩余的话咽了回去。 苏昭容一闭嘴,乔皇后的脸色就和缓多了,温声对李昊说道:“苏昭容虽有些失仪,一颗心却都装着你。做亲娘的,都是如此。本宫不会和她计较。” 李昊面上露出感激之色:“母后宽宏大度,宫中内外,无人能及。” 乔皇后扯了扯嘴角。心想本宫要是宽宏大度下去,哪里还能弹压得住后宫嫔妃。这一个个的,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永嘉帝见儿子如此知礼懂事,那一丝不快也就散了:“你这么信得过吴太医,那就让吴太医继续为你看诊。朕再给他五日时间,要是你还没痊愈,朕饶不了他。” 顿了顿,又道:“朕今日来看你,还想问你,你自省这么多日,可知错了?” 李昊认错的态度,比二皇子还要诚恳:“父皇,儿臣知道错了。不管二哥说什么,我这个做弟弟的,都不该和二哥动手。” “当日我在气头上,一时被怒气冲昏了头。这些时日闭门自省,越想越觉羞惭。” “请父皇放心,这事是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日后,儿臣绝不会再和兄弟们动手。” 这话听着还算顺耳。 永嘉帝颇为满意:“你能想清楚想明白就好。” 苏昭容终于等到了插嘴的机会:“皇上,阿昊的身体既是好了,不如还让他去上朝听政吧!” 李昊:“……” 不会说话,少说几句行不行? 永嘉帝面色微微一沉,淡淡瞥了苏昭容一眼:“你对朝政一窍不通,怎么忽然说起这些。莫非是阿昊在你面前抱怨诉苦了?” 苏昭容总算没蠢到家,连连否认:“没有的事。这些日子,阿昊连话都没说几句,更没诉过苦。” “臣妾是想着,朝中政务繁多,皇上经常领兵在外领兵打仗。阿昊应该为父分忧才对。” 这回她总该没说错吧! 苏昭容心里喜滋滋地想着,却见儿子李昊一脸无奈,不停使眼色过来,示意她闭嘴。 苏昭容一怔。 她又说错什么了? 苦逼的李昊,不得不再次为亲娘解围:“母亲心思简单,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实则并无坏心恶意。请父皇和母后不要见怪。” 乔皇后已经忍无可忍,不轻不重地说道:“皇上领兵在外,将朝中政务交托于乔阁老等一众文官。之前半年,乔阁老操劳辛苦,为朝事殚精竭虑,还病了两场。” “如果皇上信不过乔阁老等文臣,以后再打仗,留二皇子在朝中也就是了。” 怎么也轮不到庶出的李昊。 苏昭容这才知道自己又失了言,讪讪一笑:“皇后娘娘说的是。臣妾没读过什么书,见识浅薄,娘娘可别和臣妾一般见识。” 乔皇后淡淡一笑:“本宫岂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 她根本不屑搭理苏昭容。 说起来,李昊也是可怜。这般沉稳聪慧精明能干,偏偏摊上了这么一个心胸狭隘目光短浅不知所谓的亲娘。 简直就是个拖后腿的。 …… 两日后。 殿试放榜,新科进士们骑马夸街,这可是京城百姓们最乐见的热闹。 陆明芳特意定下了茶楼的二楼雅间。姐弟几个一同坐在雅间里,吃着瓜果点心,喝着清香四溢的热茶,等着看一众新科进士。 唯一遗憾的是,陆明玉今日没能来。 “真是奇怪,好端端地,皇后娘娘召四妹进宫做什么?”陆明华有些疑惑不解,小声嘀咕了一句。 陆明芳此时才知道陆明玉被乔皇后宣召进宫,想了想说道:“或许是皇后娘娘想亲口问一问四妹,是不是真的要招婿进门。” 陆明月小声嘟哝一句:“皇后娘娘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可不是么? 陆明玉要不要招婿,和乔皇后有什么关系? 不过,除了这个,众人也实在想不出第二个可能了。 陆轩很神气地摇了摇大脑袋:“以四姐的身手和脾气,只有别人吃瘪的份。就算进宫,也没人敢惹她。” 这话有理。 陆明华陆明月一同点头。 第四十八章 心动 陆明芳好笑不已,伸手拍了拍陆轩的头:“不得乱说。” 其实,她也没怎么为四妹担心。 “大姐三姐,快些瞧,新科进士们来了。”陆明月探着头张望,一双大眼里满是兴奋雀跃。 陆明芳立刻放目看向窗外。 温柔内向有几分腼腆的陆明华,也羞答答地看了过去。 礼部官员捧着圣旨,鸣锣开道。 三百新科进士,各自穿着红袍帽插宫花,骑着高大神骏的白马。御街两侧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快些瞧瞧状元公长什么模样?” “状元郎一把年岁,少说也有四十余岁了,脸上的褶子能夹死苍蝇。有什么好看的。” “榜眼倒是年轻些,看着三旬模样。不过,肤色略黑,相貌平平无奇。” “还是探花郎最英俊。” “可不是么?这么多新科进士,其中也有几个年轻的,相貌都不错。可和探花郎一比,就如烛火和皓月争辉……” 美人走在路上,众人少不得要多看几眼。 男子相貌生得好,也一样引人瞩目。 三百新科进士,今日最曜目最出众的,非探花郎莫属。 那熠熠生辉的红袍,那眼角眉梢间的春风自得,还有那张俊美得似会发光的脸孔,几乎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陆明华秀丽的脸孔微微泛红,身体不自觉地往窗边靠。 陆明月这个机灵鬼,笑嘻嘻地让出了位置:“三姐,你坐得近些,也能看得清楚点。” 陆明华没有拒绝,坐到了离窗边最近的椅子上。 进士们骑着骏马,在百姓们的嘈杂呼喊声中缓缓前进。众目所瞩的探花郎,嘴角含着笑意,目光随意地掠过。 偶尔,有胆大的闺秀坐在二楼雅间,推开窗子,将手中的鲜花扔出去。有的扔到了路面上,被马蹄踏碎。还有的,扔到了别人身上。 唯有一朵,不偏不巧地扔到了探花郎的身上。 探花郎反应颇快,将那朵花拈在手中,然后抬起头,目光一掠,落在一间茶楼的二楼窗口。 一个妙龄少女临窗而坐,面容美丽,眉眼温柔。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遥遥相触。 那个美丽少女脸颊红通通的,有些娇羞,却舍不得移开目光。 探花郎心中一漾,拿起手中鲜花,冲那个少女挥了一挥。那少女愈发羞涩,很快将头缩了回去。 探花郎陡然有些悔意。刚才的动作,确实略显轻浮了些。 一同骑马夸街的榜眼,冲探花郎笑道:“今日周探花真是风光赫赫,无人能及啊!” 状元公都是做祖父的人了,也不在意自己被抢了风头,一同笑着打趣:“今日不知多少京城闺秀,一颗芳心寄到了周探花的身上。对了,周探花尚未娶妻吧!说不定,过了今日,就有人来提亲了。” 周探花微微一笑,口中虚应几句:“我一直埋头读书,未曾娶亲。今科得中,实属万幸。” 十八岁还没定亲的少年郎,确实不多见。 周家小门小户,举全家之力供他读书。他自小苦读,心无旁骛。 家中在两年前有意为他操持亲事,被他劝阻:“等我考中了进士,再议亲事也不迟。否则,眼下能娶的姑娘,也不过是秀才家的女儿,或是商户家中的姑娘。” 父母很快被说服。 今年他一举高中,还是一甲探花。只可惜家境寻常,真正的高门闺秀他攀不上,普通官员家的千金,倒是有些机会。 骏马未停,很快到了茶楼的下方。 周探花抬起头,一直盯着二楼的窗户,心中默数三声。 果然,那个羞怯温柔的美丽少女,又悄悄探出了头,和他四目相对。 今日能定下二楼雅间的,定然不是普通人家。 周探花冲少女笑了一笑。 他在冲她笑。 他知道,她在看他。 他也在看她。 陆明华心跳得飞快,脸颊如火烧。骏马走出老远了,陆明华才收回目光。 一转头,三双眼睛笑嘻嘻地看着她。 陆明华故作镇定:“大姐,五妹,六弟,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陆明玉被宣进宫,陆非去了军营。今日一同来茶楼的是姐弟四人。 陆轩眼珠骨碌一转,挤眉弄眼地笑道:“三姐,今科探花郎生得真俊啊!” 陆明月以帕子遮着脸,轻笑不已:“是啊,三姐刚才一直盯着探花郎,眼睛都舍不得眨眼一下。” 陆明华的俏脸成了大红布,期期艾艾:“乱说什么。我就是随意看两眼,哪里舍不得眨眼了。” 陆明芳忍着笑:“五妹六弟,不得胡说。行了,看也看了,我们这就回去吧!” 回去之后,得将三妹相中了新科探花郎的事告诉义父。先私下打听探花郎是否成亲家境如何,再筹谋下一步。 …… 此时的陆明玉,正不疾不徐地迈步进东华门。 昨日,椒房殿里的宫女彩兰去了陆府传乔皇后口谕,宣召她进宫觐见。 忽然来了这么一道口谕,陆明玉颇为惊诧。陆临已经表明要招婿,宫中几位皇子选妃,和她无关。 乔皇后为何忽然要见她? 莫非是李昊私下去求了乔皇后,想令她改变心意? 可是,以乔皇后为人,怎么肯为庶子出这等力气? 还有苏昭容,见她就如见恶鬼差不多。只会从中百般阻拦。有苏昭容“从中作梗”,李昊根本没机会去椒房殿才对……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缘故? 陆明玉并未寝食难安。照旧吃得好睡得香,早晨起来打了一趟拳练了半个时辰的剑,然后沐浴更衣进宫,觐见乔皇后。 “请陆四小姐在此稍候片刻,”彩兰引着陆明玉进了一处偏殿,十分客气:“奴婢这就去通传。” 这处偏殿,位于椒房殿后方,平日用得不多,颇为幽静。 陆明玉略一点头:“有劳。” 彩兰退下后,偏殿里恢复了安静。原本守在殿内的宫女,不知何时退了出去。 陆明玉不动声色地扫了空荡荡的偏殿一眼,嘴角略一勾起。 进宫不能携利器。以陆明玉的神力,也无需兵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谁敢惹她,一拳揍趴下。 等了片刻,偏殿门口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第四十九章 相见 习武之人,对脚步声格外敏锐。陆明玉耳力远胜常人,一听便知来人是练家子,绝不是文雅端庄的乔皇后。 陆明玉转身,目光掠了过去。 待看清来人,陆明玉身体微微一僵。 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殿门处。逆光而立,少年的脸孔有些模糊。唯有一双黑眸,亮得惊人,紧紧锁住了她。 怎么会是他! 陆明玉心头一震,瞳孔微微收缩,下意识地握紧了右拳。 穿着明黄色皇子服的少年,缓缓走近。少年的脸孔,也渐渐清晰,映入眼帘。浓长的眉,明亮的眼,挺直的鼻梁,优美的唇。 俊美如玉,翩然如惊鸿。 竟是二皇子李景。 深藏在心底的久远记忆,如火山喷发至心头。 陆明玉生性光明,磊落坦荡。前世只做了一桩亏心事。那一桩秘密,只有她和李昊知晓,连苏太后母子两个也被瞒在鼓里。 现在想来,前世李昊和她渐渐离心,和这桩事也脱不了干系吧! 毕竟,哪个男子,在见到她那样的神力和惊人的身手后能不震惊,进而心中生畏?这毕竟是男权至上的时代,身为男子,是万万不愿承认自己不及结发妻子的。 所以,李昊才纳了柔弱可人动辄落泪哭泣的表妹进宫,满足自己身为天子和男人的骄傲自尊。 一时想远了。 思绪拉回眼下。 乔皇后宣召她进宫,原来背地里有二皇子“出力”。陆明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心情复杂地看着二皇子。 …… 二皇子在三米之外停下站定,和陆明玉保持了一个还算守礼的合适距离。 陆明玉定定心神,敛衽行礼:“见过二皇子殿下。” “陆四小姐,”二皇子的声音温润悦耳,格外动听:“你我之前素未谋面。为何你一见我,就认出了我是谁?” 陆明玉:“……” 心神激荡之下,竟连这茬都忘了。 没错,她没必要紧张心虚。 这个时候,她和二皇子还是陌生人,也没做过半分对不起她的事哪! 陆明玉心念电闪,站直了身体,坦然应道:“这里是椒房殿。能随意出入偏殿的,想来也只有二皇子殿下了。” 二皇子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陆明玉。 十五岁的少女,脸庞光洁,美丽冷艳,目光冷冽。对着他这个尊贵的嫡出皇子,也无半分惧意。 “你想得没错。”二皇子神色淡淡地张口:“我们兄弟五个,大哥年龄最长,三弟你熟悉得很。和三弟年龄相若的,也只有我了。” 不知怎么地,这话里总透着意味深长。 陆明玉不愿深想,避重就轻地应道:“今日皇后娘娘宣召我觐见,没曾想,竟和殿下偶遇。” 二皇子悠然道:“陆四小姐是聪明人,何必装傻。今日当然不是偶遇,是我特意央求母后宣你进宫。一大早,我便特意来椒房殿等你了。” 陆明玉:“……” 心里那股不妙的预感,越来越明显。 陆明玉说不清那股危险的感觉来自何处。 直觉告诉她,眼前的二皇子来意不善。她得快些离开这里,不宜和他过多纠缠。 “殿下说笑了。”陆明玉飞快地接过话茬:“男未婚女未嫁,独处一室,颇为不妥。听闻殿下自幼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也最重规矩礼数。眼下我们相见,实是于礼不和。我先告退离去了。” 说完,行了一礼道别,迈步就要离去。 刚走几步,还没越过二皇子,二皇子的声音淡淡响起:“陆四小姐,你在怕什么?” 明知是激将法,陆明玉依然停下脚步,看了过去:“殿下这话说得有趣。我是要告退离去,有什么可怕的?” 两人相隔三尺,四目相对。 陆明玉挺直了腰杆,神色冷静地和二皇子对峙。只有熟悉她脾气的人,才能窥出她从容表象下的一丝丝心虚。 二皇子久久地注视着陆明玉,忽然笑了起来。 这一笑,如春风拂面,如百花骤放。 “陆明玉,”二皇子直呼她的闺名,黑眸中露出了一丝奇异的光芒:“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想见你吗?” 陆明玉习惯了直来直去,生平最厌恶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更厌恶有人故意卖关子。 奇怪的是,她今日竟然都忍了。 嗯,她心胸宽广,不和二皇子计较。 “不知殿下为何想见我?”陆明玉从善如流地改口问道:“你我素未谋面,从不相识,从无交集。我着实想不到,殿下要见我的理由。” 二皇子好整以暇地应道:“不管你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既是问了,我便说个明白。” “一个月前,我恳请父皇圣旨赐婚。没想到,三弟也中意于你。更没想到,荥阳王进宫后,以招婿为由,将父皇提亲之意挡了回来。” “我和三弟在御前起了口角,打了一架,惹怒父皇,将我们兄弟两个痛揍了一顿。我不得不卧榻养伤,直至今日,才行走如常。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见你,亲口向你表露心意。” “陆明玉,我要娶你为妻。” 陆明玉:“……” 天雷阵阵,不过如此。 陆明玉头脑有瞬间的空白。 好在她表情控制得当,并未露出惊掉了下巴的蠢相,面容依然冷静如冰:“殿下别开玩笑了。” “我和殿下连见都没见过,殿下怎么会生出求娶我的念头来。” 二皇子凝望着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少女,声音温柔:“荥阳王骁勇善战,是不世出的名将。性情磊落坦荡,为人正大光明。我仰慕荥阳王为人,所以想求娶陆四小姐为妻。我一片真心,怎么会是玩笑?”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陆明玉咬紧牙关,狠狠地瞪着二皇子。 如果一个人的目光能杀人,陆明玉一点都不介意让二皇子再死一死。 可恨! 可恶! 太可恨太可恶了! 一开始,她以为是上苍恩赐,令她重生。 现在她才知道。这倒霉催的老天爷根本没放过她。 她要向苏昭容和李昌报仇。 却不知,死在她暗箭下的二皇子,也重生来向她寻仇了! 第五十章 隐秘(一) 前世,她嫁给李昊,做了三皇子妃。平日来往的是几位皇子妃和妯娌,还有宫中的乔皇后孟贵妃秦妃苏昭容。 身为弟媳,她和二皇子几乎没有交集。只偶尔在宫中饮宴的时候碰面,彼此点头示意。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二皇子温文谦和,俊美无双。很容易就能博得一个人的好感。她对二皇子也颇为欣赏,私下曾在李昊面前赞过二皇子几回。 李昊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 他用奇异的目光看着她,久久无言。 她敏锐地察觉出些许不对劲,轻声问道:“你为何不说话?莫非你不喜欢你二哥?” 相比起高调张扬略显跋扈的大皇子,二皇子亲和讨喜多了。 李昊目光深幽,薄薄的嘴唇勾起,声音微沉:“小玉,我也是父皇的儿子。” 聪慧如她,几乎立刻听出了李昊话中的深意,心里骤然一沉。 “在众人眼中,大哥英武骁勇,最得父皇欢心。二哥是皇后嫡出,身份最尊贵。父皇若是立储,要么是立大哥,要么就是二哥。二哥胜出的可能性,还要比大哥更大一些。” “宫中有乔皇后,朝中有乔阁老和一众门生故旧。文官们几乎都支持二哥。” “嫡子继承家业的观念,早已深入人心。父皇再偏爱大哥,也未必肯为了他挑战世俗惯例。” 说到这儿,李昊顿了顿,一双黑眸闪过种种复杂的情绪。沉默许久,再次低语:“可是,我也是皇子。那个位置,我为什么不可以?” 她震惊得看着新婚夫婿。 李昊初次向她吐露心声,目中闪出了对权势的野心和欲~望:“文才武略,我自认不输任何人。我唯一欠缺的,就是出身差了些。” “如今陆氏为我后盾,荥阳军全力支持我。我也有一争之力了。” “小玉,我们是夫妻,是世间至亲之人。所以,我不想瞒你。我想做太子,日后想做天子。坐在金銮殿里,手握至高皇权。” “到那个时候,谁也不能再轻视小瞧我,我的亲娘胞弟不会再被欺辱,享尽尊荣富贵。我的妻子,可以坐在凤位上,成为这世间最尊贵的皇后。我的儿女,日后会是大魏的皇子公主。” 李昊心绪奔涌,忽地伸手握住她的肩头,目光炽热而急切:“小玉,你可愿意和我并肩携手?”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她和李昊对视许久,才低声说道:“父皇风华鼎盛,并无立储的打算。你有意争夺储位,要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李昊全身一颤,猛地将她搂进怀中。 …… 这一番倾吐心声后,夫妻两人愈发亲密无间。 她其实没有做皇后的野心。 她自小就活得率性恣意,亲爹疼爱她,姐妹和睦友爱,兄长护着她,弟妹都听她的话。长大后,和李昊相遇,彼此钟情,然后就嫁了给他。 她的人生,顺风顺水,从未体会过别人轻辱小瞧的滋味,所以也不太懂李昊的执念。 可是,她全心爱他。既然他想做太子,她自然要全力相助。 于是,陆氏就成了李昊的后盾。荥阳军也成了李昊最重要的助力。随着荥阳军频立战功,李昊在朝中也逐渐崭露头角。 再后来,大魏举全朝之力征伐燕楚两国。只留下梁大将军领着三万禁卫守着京城,其余所有兵力,倾巢而出。 几位成年的皇子,也一并随军出征。 这一仗,一打就是一年多。 大魏精兵良将备出,为这一仗准备了数年之久。燕楚两国结盟,依然节节溃败,拼死抵抗。大皇子运气太背,领兵追击时被埋伏个正着,当场惨死。 爱子战亡,对永嘉帝来说,是沉重的一击。 永嘉帝很快病倒,将士们士气也有些低迷,接连吃了几场败仗。倒是李昊,奋勇上阵,打了两场胜仗,在军中也有了声望。 她接到了李昊的家书。 展开信,看着末尾隐晦的几句暗示,她皱起了眉头。将信扔入炭盆中,贪婪的火苗,迅速将信纸吞噬,燃成灰烬。 她独自坐在屋子里,拿起抱玉剑,注目许久。然后,将剑收了起来。又拿出惯用的牛角弓,慢慢擦拭。 成亲后,李昊才知道,她天生神力,远胜常人。 军中的神箭手,力大的可以拉开两石的弓箭,射程达两百步。 而她,用的是特制的牛角长弓。那副牛角长弓,看模样平平无奇,实则是可怕的杀人利器,射程可至三百步之外。 她从未在人前显露过真正的身手。嫁给李昊后,她这个三皇子妃每日要进宫请安,护着娇弱的婆婆,和乔皇后等人周旋,应付一众难缠的妯娌们。 她的宝剑长弓,都被安静地放置在箱子里,落了薄薄一层灰。 她握住被擦得锃亮的长弓,无声叹了口气。 两日后,三皇子妃陆氏染了怪疾。脸上和脖颈处都长了奇怪的红斑,不能见风,更不能见光,在三皇子府里静心养病。 无人知晓,带着长纱帷帽在屋子里养病的人是她的替身。 真正的她,易容装扮成男子,一路轻骑出了京城,去了燕地,悄然躲在李昊的军帐里。在二皇子领兵攻城之际,她悄悄隐藏在三百米外的密林里,静静地等候最佳时机。 很快,这个机会就来了。 攻城至最紧张激烈之际,身着盔甲的二皇子从战车里下来,骑上骏马,挥舞着长刀。 她拉开牛角长弓,凝神放箭。 战场上喊杀声震天,无人留意到这一支突如其来的暗箭。众人只见,骏马上的二皇子猛然倒了下来,一箭封喉,当场毙命。 她迅速跳下树,将弓箭扔进事先准备好的深坑里,迅速埋好。然后远遁离去。 直至回到李昊的军帐里,她才知道,自己的双手不停颤抖。 她颓然坐在地上,以手背掩着双目。很快,泪水自眼角滑落。 她天生神力,武艺惊人。 可她从未以武欺人,更未杀过人。 没想到,她生平第一次动手,竟是做了刺客,暗箭杀了人。 第五十一章 隐秘(二) 战场上流箭伤人是常事。 攻城之战格外激烈,眼看着即将攻下城池,众将士都激动无比。二皇子猝然落马身亡,实在太令人震惊。 竟无人说得出那支流箭到底来自何处。 原本就在病中的永嘉帝,听闻二皇子也战死,猛地吐了一口心头血,当场昏厥。 李昊和四皇子兄弟两个,满脸沉痛哀伤地围在床榻边伺疾。 整整三天,李昊才回了军帐。 熬了三天三夜没睡,李昊双目通红,下巴上都是胡茬,身上还有些异味。看着狼狈又落魄。 可他的眼中,却闪着难言的亢奋和激动。 她易容装扮,身着男装。他依然紧紧搂住了她,在她耳边低语:“小玉,辛苦你了。” “二哥战死,父皇十分伤痛,病情加重。这三天,我不眠不休地照顾父皇。没能回来看你。可我心里,无时无刻不惦记着你。” 她用了三日的时间,让自己的双手不再颤抖。此时,心情晦暗低沉。他的喜悦激动,丝毫没能感染她。 是啊!大皇子死了,二皇子也死了。 接下来,便该轮到他这个三皇子了。 她勉力扯了扯嘴角,低声道:“大事已成。我该回去了。” 李昊点点头。 因为过于疲倦,李昊很快便睡下。她坐在床榻边,看着那张熟悉的俊脸,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和茫然。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其实并不真正了解李昊。 没等她离去,李昊便在打仗时受了重伤。她心中忧虑,便多留了几日。 燕国楚国将亡,有众臣良将殊死拼搏。大魏朝死了许多武将,她的亲爹陆临,也在战场上阵亡。 噩耗传来时,她心如刀割痛不欲生,哭了整整一夜。 可她不能露面为亲爹收敛尸首。她易容装扮,悄悄来了军帐里。这桩隐秘,绝不能曝露。只能继续躲在军帐里。 又过两日,她悄悄骑马回了京城,夜半三更时潜入三皇子府。 唯一知道她离京的,是绮云。 绮云第一眼见她,就被狠狠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小姐,你怎么这般憔悴?这些日子,你到底去了何处?” 她红着眼,将头埋进绮云的怀里,痛哭了一场。 绮云自小伴在她身边,主仆两个一同长大,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绮云从未见过她这般痛苦脆弱的模样,不忍再追问,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不用假装,她真的病了一场。 绮云日夜守在她身边,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日比一日憔悴清瘦。 直至二皇子荥阳王接连战死的噩耗传入京城,绮云才恍然惊觉是怎么回事。更多的疑团,却无法问出口。 小姐,你是不是去了战场? 你为什么要瞒着众人的耳目前去? 你到底去做了什么? …… 绮云体贴地不问,她也只字未提。 二皇子惨死的噩耗传进宫中,乔皇后伤心过度,吐血昏迷,不省人事。孟贵妃更是因大皇子战死一事重病在榻。赵太后禁不住这接二连三的重击,没过半个月,就病重离世。 那几个月,是她一生中最晦暗的时光。 好在大魏终于打下了燕国楚国,一统江山。永嘉帝养好了身体以后,令大军开拔回京。 三皇子李昊立下大功,也成了永嘉帝最欣赏器重的儿子。 武将中不乏眼明心亮之人,已经开始暗中向李昊投诚。 夫妻久别重逢,恍如隔世。 李昊犹如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锐不可当。 而重病了一场的她,清瘦消沉,恍如变了一个人。 “小玉,岳父意外身亡,我心中也很难过。”李昊心疼地搂着她,温柔地安慰她:“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总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和你一同为岳父守孝一年吧!” 没出阁的女儿,要守父孝三年。像她这样嫁出门的女儿,守孝一年便可。李昊贵为皇子,愿意为岳父守孝,传出去,顿时赢来了一片赞誉声。 永嘉帝的情况也不太好,时不时地就会病一场。朝臣们请立太子,永嘉帝便允了。五皇子年少,四皇子虽有岳家相助,却也不低风头正尽的李昊。 很快,李昊被立为太子。 出了孝期后,她有了身孕。没过两个月,永嘉帝便一命归西。李昊如愿以偿地坐上龙椅,身怀六甲的她,就此登上后位。 再后来,孩子出世,苏妃进宫,夫妻反目。 她隐隐知道,李昊纳苏妃进宫,其实不仅仅是因为苏太后。当年她那一箭射死了二皇子,在李昊的心中也种下了阴影。 骄傲自负的李昊,绝不会承认对自己的结发妻子生出了惧意和忌惮。可他暗中打压荥阳军的举动,已经表明了一切。 李昊也是个短命皇帝,没坐多久龙椅,便旧疾发作,一命归西。 再之后,她被困深宫,和恶毒的婆婆阴险的小叔争锋。最终中毒身亡。好在临死前拖了苏太后一同赴黄泉,也算畅快。 重生后,她一心想着报仇雪恨。 一场宫宴,解决了苏昭容这个麻烦。之后陆临进宫觐见天子,从根源上杜绝了嫁入天家为皇子妃的可能。 如此一来,她和李昊再无做夫妻的可能。她的命运,也和前世截然不同了。 她甚至想过,放下前世的仇怨。苏昭容和五皇子不杀也罢。 否则,一旦动了他们母子,李昊一定会为亲娘胞弟报仇。冤冤相报,无穷无尽,永远无法真正了结。 可她如何能想到,老天会这般捉弄她? 二皇子就这么气定神闲地站在她面前,张口说要娶她。 她想彻底跳出这潭泥沼,根本不可能。 …… 记忆中的冷艳俏脸,此时沉如寒冰,双眸中喷着火焰。犹如雪地里开出了一朵火红的莲花。 她一定不知道,此刻的她有多美。 二皇子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陆明玉,耐心地等着她消化完刚才这番话,等着她回过神来。 陆明玉深深呼出一口气,依然未能按捺下心头的火焰,一张口,怒焰就喷射而出:“李景,你给我说清楚了。你到底为什么要娶我?” 第五十二章 孽债(一) 为什么要娶她? 二皇子依旧静静地看着陆明玉。 如果说陆明玉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二皇子就是一潭沉幽的水。 陆明玉全身上下被无以名状的怒焰炙烤着,像是不慎落入网中的猛兽,怒气冲冲地再次诘问:“李景,你为什么不说话?!” 二皇子终于慢悠悠张了口:“我一片真心求娶,你为何心虚至此?莫非你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不愿也不敢面对我?” 陆明玉:“……” 仿佛是一盆冰水浇到了燃得正旺的炭盆上。 是啊! 她有什么可慌可怒的。 前世她暗中放冷箭,一箭了结了二皇子。二皇子当场气绝身亡。便是死不瞑目,也断然不可能知道真正动手的人是她。 是她太过心虚,所以想得太多了。 或许,今日的一切都只是巧合。 陆明玉霍然冷静下来,声音也恢复从容:“殿下何出此言。我和殿下之前根本素不相识,何来心虚之说?什么不敢面对,更是荒谬无稽。” “殿下曾想求娶我的事,我并不知情。我早就和爹说过,我不愿出嫁,只想招婿进门。殿下贵为嫡出皇子,想娶什么样的名门闺秀都有。何苦和我纠缠……” “可是,我只想娶你。”二皇子目光专注,声音柔和。 陆明玉冷冷一笑:“我不嫁,殿下又待如何?莫非要强娶不成!” 二皇子看着冷艳决然的少女,忽地笑了起来。 他生得清俊无双,一笑起来,眉眼舒展,如明月清风:“我怎么会强娶你过门。我要娶,自然要你心甘情愿点头。” 美色人人爱看,陆明玉再气也少不得多看一眼:“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答应,更不点头。你可以死心了。” 她一边生气一边看他的样子,真是可爱。 二皇子的心似被什么轻轻地挠了一下,又有些痒痒的。 他手指动了动,将抬手轻抚她面颊的冲动按捺下来,耐心温柔地问道:“你不嫁我,难道还想嫁给三弟?再做一次三皇子妃,再认下苏昭容这个婆婆?” 陆明玉:“……” 陆明玉全身一僵,所有的神情都凝住了,像一尊石像。 二皇子觉得这样的她更可爱了,忍不住上前两步,靠得更近了一些。呼出的气息,几乎扑到了陆明玉的脸上。 他缓缓张口,低沉柔和的声音传入陆明玉耳中:“陆明玉,你欠我一条命。你嫁给我,前债就消了。如果你坚持不嫁,那我只得将这笔账算到陆家头上。” “你觉得,陆家多少条人命,才能抵消前世孽债?” 陆明玉脑中电闪雷鸣,轰鸣阵阵,头晕目眩,近在咫尺的那张俊脸忽然模糊变远。渐渐化为前世骑着骏马的身影。 她藏在密林间,凝神远目放箭。 嗖! 那个身影在马上一晃,倏忽摔落马下…… 陆明玉用力闭上眼睛,再猛地睁开:“你当时被一箭射死,怎么知道是我暗中动的手?” 便是二皇子也重生了。一个被暗箭射杀的人,怎么会知道前世杀他之人就是她? 二皇子和陆明玉四目相对。 良久,二皇子才轻声道:“等你嫁给我之后,我自然会将一切都告诉你。否则,你和陆家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敌。我怎么能将这么重要的秘密告诉仇人。” 这个理由,再理直气壮不过。 再蛮不讲理的人,也得承认这真的很有道理。 陆明玉咬紧牙关,挤出几个字:“我要好好想一想。” 二皇子微微一笑:“此事关乎你的终身大事,更涉及陆氏一族,确实该想清楚想仔细了。我半点不急,可以慢慢等。” “你的及笄礼,在两个月后。不如,就以及笄礼为期如何?” 陆明玉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一副被逼嫁的愤怒模样。 二皇子被她这副愤慨不已的模样逗乐了。 他终于忍不住伸手,轻轻落在她的脸上。 陆明玉反应迅捷,立刻退让一步,目中满是警惕:“我还没答应你。再敢动手动脚,我打断你的手。” 二皇子只得将手缩回去,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无奈地笑叹:“是是是,等你点头应了亲事,我们再亲近也不迟。” 比身手,比力气,样样都不是她对手。 这样的媳妇娶回来,只怕是夫纲难振了! 就在此时,另一个脚步声由远至近。 …… 常年习武之人,脚步声比普通人轻快得多。一般不易察觉。可这个脚步声,急促而微沉,可见来人心绪紊乱,已经没心情隐藏踪迹的脚步声了。 陆明玉对这个脚步声无比熟悉。 二皇子也同样熟悉。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看了过去。 来人没有敲门,径直推门而入。 果然是李昊。 当李昊看清偏殿内的情形后,俊脸霍然阴沉,黑眸中闪出怒火。他快步走了过来,在二皇子身边站定,声音僵硬而冰冷:“不知二哥和小玉在这儿说什么?” 活脱脱一副抓到了妻子和野男人幽~会嫉火中烧的嘴脸。 二皇子还没吭声,陆明玉先张口了:“我和殿下说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憋了一肚子的郁火怒气,都冲着李昊去了。 李昊一来,陆明玉忽然觉得,二皇子也没那么不顺眼了。 有一点二皇子说得没错。 不管如何,她绝不可能再重走旧路,重蹈覆辙。 李昊薄唇抿得极紧,声音隐忍克制:“小玉,我不知你是为了什么和我怄气。你我两年前就相识,我对你的心意,你一直都明白。你的心里,也只有我。” “我恳求父皇为我们赐婚。父皇亲口问了荥阳王,没曾想,荥阳王张口就说要为你招婿进门。” “你便是再生我的气,也不能拿终身大事来开玩笑。” 顿了顿,又放软了声音:“我一直在寝宫里养伤,没能出宫去见你。今日骤然听闻你进了宫,我心中十分欢喜,特意来见你。” “小玉,二哥连见都没见过你,张口就要求娶,无非是看中了荥阳军,想收拢归己用。他话说得再动听,也不能轻信……” “这话真可笑。”二皇子张口打断李昊:“你怎么敢断言,我不是真情真意?” 第五十三章 孽债(二) 李昊冷笑一声,和二皇子四目对峙:“二哥,你这样的话,骗骗姑娘家也就罢了。你根本没见过小玉,何来的真情?” 二皇子扯起嘴角,目中闪过嘲弄:“真情不必挂在嘴上。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是真情是假意,时间久了,就都知道了。” 陆明玉:“……” 这些话,真他妈的刺耳扎心。 兄弟两个对视间,火光四溅。 被亲爹拿着鞭子抽打的记忆太过鲜明。兄弟两个用目光厮杀了一个来回,到底还是各自忍了下来。 李昊重新看向陆明玉,目光诚恳,甚至带着一丝近乎卑微的祈求:“小玉,我到底哪里做错了,惹你这么生气?你告诉我,我一定改。我们还像以前一样,行不行?” 怎么改? 陆明玉目中闪过讥讽,淡淡道:“我不喜欢苏昭容,更厌恶五皇子。你能撇开亲娘胞弟吗?” 李昊:“……” 李昊生生被噎得哑口无言,心头那股火苗也蹿了起来。 他怎么能不要亲娘不要胞弟! 小玉这么说,委实太过分了! 李昊一怒之下,张口回击:“我若是让你和你爹撇清一切,你能做得到吗?” “绝无可能。”陆明玉淡淡道:“你也绝不可能抛下你的亲娘和弟弟。既是如此,我们之间,也永无可能。” 李昊:“……” 这到底是什么逻辑! 李昊被气得七窍生烟,蓦然上前,一把抓住陆明玉的手腕。 手指刚触到衣袖,陆明玉已迅疾后退,伸腿踹了过去。 李昊猝不及防,被踹了个正着,顿时一声惨呼,踉跄着后退数步,颓然倒在地上。 陆明玉力气惊人,要是用尽全力,这一脚便能将李昊的右腿踹断。饶是她留了三分力气,李昊也疼得直冒冷汗,根本爬不起来。 再看陆明玉,没有半分怜惜不舍,更无后悔之意,眼眸中冷笑连连:“李昊,我早和你说过,以后别再来见我。否则,我见你一回揍你一回。” 二皇子:“……” 他忽然觉得未来堪忧。 陆明玉又转头看向二皇子,目光明亮锐利:“李景,你也给我听好了。你我之间的事,不得告诉任何人。要不要嫁你,我要仔细斟酌。” “我想清楚了,自会见你。我没想明白,你不准出现在我面前。” 说完,面无表情地迈步离去。 二皇子没有出声,目送她的身影出了偏殿。 …… 李昊用袖子擦了额上冷汗,扶着一边的柱子,慢慢站了起来。 二皇子也未假惺惺地上前搀扶,站在原地,冷然注目。 李昊深深呼出一口浊气,沉声道:“二哥,你和小玉到底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皇子淡淡道:“这和你无关。”过了片刻又道:“等她点头应了亲事,我很快就会娶她过门。到时候,你就得改口叫一声二嫂。” “宫内人多口杂,最易生口舌是非。你也该避嫌,别总是小玉小玉的叫个不停。也免得惹人误会。” 李昊:“……” 李昊盯着二皇子,目中闪过怒火。 二皇子坦然回视。 良久,李昊才沉声道:“还没到最后,二哥还是别将话说的太满了。” 二皇子瞥了李昊的右腿一眼,若有所指地说道:“她的态度已经够清楚了。见一回揍一回,这得是多憎恶一个人。” 李昊被刺中痛处,瞳孔收缩,口中却半分未让:“你太不了解她了。她性烈如火,天性率直。越是在意,越表露得明显。她若是对一个人冷淡客气,可见她没将那个人放在心上。爱之深,恨之切,这个道理,二哥以后就会懂了。” 二皇子扯了扯嘴角,意味深长地说道:“有些事,你以后也会懂。” 有苏昭容和李昌母子在,陆明玉怎么可能再嫁李昊? 更何况,李昊前世曾负过她的情意。 她是那样骄傲的一个女子。 爱一个人,全心全意,甘愿为他做任何事。当她的一片真心被辜负,她再痛,也会一刀斩断情丝,永远不会再回头。 李昊,我不用和你斗。 因为,你早就输了。 李昊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慢慢走了出去。 右腿被踹中的地方,还是很疼,不能用力。他不愿在二皇子面前显露,走路的速度格外地慢。 二皇子在偏殿里伫立良久,不知想到了什么,深幽的目光闪起了一丝温柔的涟漪。 …… 心情纷乱的陆明玉,快步出了偏殿。 她满脑子嗡嗡乱响,就如一团乱麻。又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说不出的憋闷。 现在,她根本不想见任何人,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将思绪好好理清楚。 可惜,身在宫中,身不由己。 彩兰早已在外等候多时,见陆明玉出来,立刻笑盈盈地迎了过来,福了一福:“陆四小姐,皇后娘娘嘱咐奴婢,请陆四小姐去正殿见娘娘。” 陆明玉脚步一顿。 彩兰心里暗暗嘀咕。 也不知二皇子殿下进去之后,到底和陆四小姐说了些什么。瞧瞧陆四小姐这满面怒容,着实是被气得不轻啊! 彩兰等了片刻,没见陆明玉迈步,只得将话又重复了一遍:“娘娘已等候多时,请陆四小姐随奴婢前去。” 陆明玉将紊乱的思绪按捺下去,略一点头:“好,你在前领路。” 彩兰含笑应下,在前领路。 陆明玉定定心神,不疾不徐地跟了上去。 乔皇后此人,她前世自然没少打过交道。 不过,前世她是站在“婆婆”这一边,和乔皇后没少较劲过招。二皇子死后,乔皇后大病一场,李昊登基没多久,乔皇后就病逝了。 这其中,当然少不了苏太后种种见不得人的手段。 她生性坦荡,不喜那些阴暗伎俩。和苏太后有过不少争执。苏太后觉得她这个儿媳太难拿捏,很快就想出了妙招,将娘家侄女弄进了宫…… 陈年旧事,不想也罢。 陆明玉挥去纷乱的思绪,迈步进了正殿,敛衽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身着朱色宫装端庄美丽的乔皇后,竟亲自走过来,扶起了陆明玉:“快些免礼。” 第五十四章 交锋(一) 宫宴那一日,她故意展露神力,吓住了苏昭容,也触怒了乔皇后。 她不喜欢乔皇后。想也知道,乔皇后更不待见她。 所以,此次进宫,她早已做好了被刁难的心理准备。却没曾想,二皇子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乔皇后态度的骤然改变,自然和二皇子脱不了干系。 陆明玉一时间心情复杂微妙,顺势起身。 她自少习武,眉眼间飒爽英气,站立时气定神闲,风姿卓然。和清秀文雅的乔婉截然不同。 乔皇后忍不住细细打量陆明玉,心里暗叹。 怎么也想不到,儿子喜欢的竟是这样的姑娘。 罢了,陆家也有陆家的好处。陆明玉粗鲁了些,日后嫁进门慢慢调教便是。 拗不过儿子的乔皇后,在心里反复宽慰自己,挤出一个和善亲切的笑容:“数日不见,陆四小姐的风采更胜宫宴之时。” 上路的未来儿媳,此时就该娇羞地自谦几句,顺带表露出未来婆婆的恭敬亲近。 可惜,陆明玉从不按常理出牌。 陆明玉抬眼看着乔皇后,淡淡道:“皇后娘娘慧眼如炬,一看便知我性情脾气。” “我自小没了亲娘,被亲爹骄纵得野惯了。喜欢的是骑马射箭舞刀弄枪,琴棋书画一概不感兴趣。脾气一上来,谁都不能惹我。不瞒娘娘,家中义兄和义弟,加起来也不是我对手。到了练武场上,被我打得满场跑。” “我这般脾气,我爹实在放心不下我出嫁,所以,打定主意为我招婿进门。此事,我爹已经禀明皇上了。” 乔皇后:“……” 乔皇后便是再有城府,也差点绷不住。 陆明玉说这番话,意思明明白白。自己根本没兴趣做二皇子妃。还请二皇子以后别纠缠,堂堂皇后,也不必纡尊降贵来向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示好。 看着冷漠桀骜的陆明玉? 乔皇后心里堵的厉害。 要不是拗不过儿子,当她愿意要这样一个儿媳吗? 乔皇后做了多年世家宗妇? 又坐了数年凤椅? 胸襟涵养城府样样不缺。哪怕是被陆明玉气得七窍生烟了,还能维持端庄得体的笑容:“身为女子? 理当矜持些。出嫁招婿之类的话? 不宜挂在嘴边。” 陆明玉扯起嘴角,笑了一笑:“娘娘见惯了端庄优雅的闺秀? 看我这等将门虎女,怕是不太习惯吧!” 将门虎女。 这四个字用在陆明玉身上,还真是合适……别的不说,这直言无忌的脾气就够虎的。 想到陆明玉那可怕的力气? 乔皇后的头隐隐一阵抽痛。 “本宫确实有些不惯。”乔皇后还能笑得出来,不得不令人佩服:“不过,仔细一想,这等直来直去的脾气,也是极好的。没那些弯弯绕绕,倒也畅快。” 陆明玉:“……” 她真是小觑二皇子了。 也不知二皇子背地里下了多少功夫? 竟说动了乔皇后,亲自来向她示好。 想到二皇子可恶的“债主”嘴脸,陆明玉就满心憋闷。 在乔皇后面前说什么都没用。除非她能“劝服”二皇子,不然,此事根本无法了断。 乔皇后再次张口:“此次大军征伐? 荥阳军立了首功。本宫身在宫中? 也听闻荥阳王善战的赫赫声名。陆二郎也是出了名的骁勇。对了? 本宫听说陆二郎和沈家姑娘定了亲事。此事可是真的?” 乔皇后摆出了亲切温和的闲话模样,陆明玉不得不答:“是。陆沈两家合了庚帖? 过些时日? 便要过聘了。” “陆二郎今年也有十八了,确实该成家了。”乔皇后显然是有备而来? 连陆非的年龄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接下来,乔皇后又问起了陆明芳陆明华等人。 陆明玉心情不佳,一脸敷衍,一律以“嗯”“哦”“是吗”“呵呵”作答。、 乔皇后:“……” 很快,天就被聊死了。 大眼瞪小眼的也不是那么回事。 原本还想留陆明玉午膳的乔皇后,实在撑不住了,轻轻咳嗽一声,令人赏了陆明玉几匹上好的红色宫锻:“这些都是今年春日新恭的宫锻,光滑柔软,色泽鲜艳,正合十几岁的小姑娘穿。” “本宫听闻你喜穿红色。这几匹宫锻赏了给你,回府做些春裳,穿着也体面。” 进宫觐见,得了皇后赏赐,便可告退离宫了。 陆明玉深谙其中套路,张口谢恩,行礼告退。 乔皇后张口允了。 陆明玉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乔皇后轻舒一口气,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就在此刻,一个宫女迈步而入,走到乔皇后身边,低声禀报:“启禀皇后娘娘,昭容娘娘知道陆四小姐进了宫,想见一见陆四小姐。” 乔皇后略一皱眉,目中闪过一丝不愉。 她不喜欢陆明玉是一回事,不过,苏昭容来“争抢”,她同样不畅快。 乔皇后瞥了陆明玉一眼,将难题抛了过去:“苏昭容想见你,陆四小姐意下如何?” 陆明玉眸光一闪,淡淡道:“苏昭容想见我,我自无不去的道理。” 乔皇后:“……” 应得倒是干脆利落。 乔皇后嘴角微微一抽:“也好。那你就随宫人去一趟怡华宫。” …… 从椒房殿至怡华宫,约莫一炷香的路程。 陆明玉生了一双长腿,走路又快。在前领路的宫女不得不随之加快速度,走到后来,都快哭出来了。 给陆四小姐领路,着实不是易事。 进了怡华宫,宫女紫檀笑着迎了过来,冲陆明玉行了一礼:“苏娘娘恭候多时,请陆四小姐随奴婢去见娘娘。” 陆明玉对紫檀再熟悉不过。 紫檀是苏昭容的心腹亲信。许多阴私恶毒的事,都是紫檀动的手。 譬如在乔皇后的汤药里做手脚,譬如暗中令人磨搓孟贵妃秦妃。再譬如,当日端至她面前的点心里暗中下了毒…… 陆明玉面无表情地瞥了紫檀一眼。 紫檀全身莫名一颤,不知为何,后背蹿过一阵惊人的寒意。 如果紫檀练过武,就会知道,这是杀气外露。。 “在前领路。”陆明玉淡淡道:“我这就去见苏昭容。” 第五十五章 交锋(二) 苏昭容在宫中位分不显,时不时受些轻辱。远没有后世身为太后的尊荣风光。 此时的紫檀,也还未养出前世那般眼高于顶的骄狂。 陆明玉神色微沉,提起苏昭容的时候一未用尊称二不恭敬,紫檀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片刻后,陆明玉迈步进了怡华宫的偏殿里。 美丽娇弱的苏昭容,近来忧思过度,清瘦了许多,面色也颇见憔悴。今日穿着素雅的淡绿色宫装,一派娇弱不胜衣的楚楚动人。 一见这张脸,前尘旧事翻涌而来。 陆明玉心情本就憋闷,此时愈发恶劣,连虚与委蛇的兴致也欠奉。 她没有行礼,就这么走到苏昭容面前。相隔的距离不远不近,正好够她突然发难一脚能踹飞苏昭容。 苏昭容深知陆明玉的能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目光里满是警惕戒备。 紫檀:“……” 主子再不济也是后宫里的娘娘,怎么会这般惧怕一个闺阁少女? 陆四小姐再厉害,还敢对苏昭容无礼不成! 紫檀护主心切,忍不住张口道:“陆四小姐见了苏娘娘,为何不行礼?” 没曾想,苏昭容竟出言呵斥:“多嘴!我和陆四小姐有话要说,你退出去,守着门,没我的吩咐,不准任何人靠近。” 紫檀被骂得有些委屈,低头应是,退了出去。 偏殿里只剩陆明玉和苏昭容了。 陆明玉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苏昭容,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苏昭容被盯得面色泛白,后背直冒冷汗,额上也有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当苏昭容看到陆明玉握紧了右拳时,头皮一麻,脱口而出道:“陆明玉,你不能动手!” “这里是宫中。你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宫,又被众人看着进了我的怡华宫。现在这里只我们两个人。我出了半分差池,你休想脱身。” “你便是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也不能连累陆家人。” 不愧多年婆媳。 苏昭容明知陆明玉恨透了自己,还敢独自见她? 倚仗的便是对陆明玉的了解。为了陆家人的安危,陆明玉不会轻举妄动。 陆明玉扯出一抹讥讽的冷笑:“苏昭容对我倒是很了解。没错? 我便是要杀你和李昌? 也不会这般情急。刚才就是吓吓你而已。” 苏昭容:“……” 陆明玉不紧不慢地上前两步,目光依旧锁着苏昭容。 苏昭容想挺直腰杆和陆明玉交锋? 奈何心底发虚? 身体的反应比脑子快了一步,不假思索地继续后退。 嘭! 后背撞到了长桌。 苏昭容疼得直抽凉气。 陆明玉依然未停? 直直走了过来,目中杀意几乎凝为实质。 苏昭容忽觉胸口的位置又剧烈疼痛起来,控制不住地全身发抖,颤抖着说道:“你不敢杀我的。你别再过来了。再过来? 我便喊人进来了。” 陆明玉恍若未闻,继续逼近。 犹如修罗索命一般。 苏昭容终于惊惧地尖叫了起来。 尖锐近乎凄惶的喊声,穿透厚实的门板。 守在门外数米处的紫檀一惊,迅速跑至门边,手刚碰上门把手,一个略显沉凝的少女声音已经传入耳中:“滚得远远的? 不准靠近。” 紫檀:“……” 紫檀咬咬牙,还是推了门。 刚开一条缝,还没看清门内情形,苏昭容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出去!” 紫檀:“……” 紫檀憋屈地应了一声,将门重新关好。走到数米之外? 绷着脸将附近的宫女都赶走。也免得再有什么异样动静传出来? 惹人疑心。 …… 苏昭容此时十分狼狈。 她的后背紧紧靠着桌子? 头竭力后仰,和两步之外的陆明玉拉远距离。仿佛这么做? 就能逃脱被猝杀的危险。 这等举动? 实在可笑至极。 陆明玉目中满是讥讽,勾起唇角:“我想杀你? 不过是抬抬手的事。放心,我今日没有动手的打算。你不必这样害怕。” 苏昭容呼吸困难,声音颤抖不已:“你、你离我远一些。” 现在这样,她就像被猛兽盯上的猎物,被笼罩在随时会被虐杀的阴影里。这种感觉,实在太可怕了。 陆明玉冷冷地看着苏昭容:“这点算什么。你我之间的账,我会算清楚,一笔一笔地讨回来。” 苏昭容面白如纸,胸膛剧烈地起伏不定,过了片刻,重重呼出一口气:“陆明玉,我确实做过一些对不住你的事。可是,这难道都怪我吗?” “你打从心底里,瞧不起我这个婆婆。” “你瞧不起我是舞姬出身,你瞧不上我的行事做派。” “在别人眼里,是你这个儿媳在为我撑腰,你对我十分孝顺。可我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你是为了阿昊,才勉强着对我好一些。” 陆明玉听了只觉荒谬无稽又可笑,冷冷道:“做儿媳的对婆婆好,不是冲着丈夫是冲着谁?难道是冲着你会哭会闹?” “你说我瞧不起你。这倒是没错。我确实瞧不上你。” “舞姬出身,确实不光彩。别人小瞧你,却不是全因为这些。而是你做了后宫嫔妃,还是不改舞姬时的做派。生养了两个皇子,还是不肯挺直腰杆做人。非要依附着长子,做一根藤蔓。” “不管遇到什么事,你一律哭哭啼啼,央求着李昊为你撑腰。李昊因你出丑丢人,被人耻笑。你丝毫不顾。” “我和李昊做了夫妻,不得不为你四处树敌。这还不是最可恨的。最可恨的,是我做得再多,你也觉得天经地义,理所当然,没有半分感激。” “你甚至因为我们夫妻恩爱心生嫉恨。你不愿儿子儿媳感情和睦,你怕儿子的心彻底倒向儿媳。所以时时挑唆,用那些恶心人的伎俩磨搓儿媳,在儿子面前哭诉抹泪。” “我和李昊夫妻离心,皆是因你而起。” “若不是你,我和李昊不会走到反目的地步。” “若不是你,李昊会将皇位传给琰儿。我会抚养琰儿长大成人,做一个好太子,做一个好皇帝。”。 “若不是你,我陆明玉可以好好活下去。” 第五十六章 交锋(三) 陆明玉双眸闪着怒焰,右拳重重落下。 那一拳,落在了苏昭容身侧的桌面上。咚地一声,坚硬的桌面被砸穿了一个洞。 若是落在人的头上,定能一拳将头砸扁。 面色惨白的苏昭容全身一颤,额上冷汗如注:“你、你不能乱来。这里是怡华宫,你不敢对我动手。不然,你也逃不了一个死字,还会祸及陆家……” “你应该庆幸,”陆明玉冷冷打断苏昭容:“我理智尚在。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否则,早拧断了你的脖子。” 苏昭容呼吸一窒。 她知道,陆明玉说的都是实话。 后宫嫔妃们,身边都有武侍。怡华宫里也有四个身手不错的宫人。不过,这四个加在一起,也不是陆明玉对手。 再者,她和陆明玉之间的事,根本不能传进第三人耳中。今日,她早已把那四个耳目灵敏的宫人打发得远远的。 现在她这条小命,可不就在陆明玉一念之间吗? 她冒着生命之险见陆明玉,当然有重要的事。 苏昭容干巴巴地咽了口口水,颤颤巍巍地说道:“陆明玉,我今日找你来,不是为了和你做口舌之争。是有事和你说。” “你、你先退开一些,这样我根本说不出话来。” 陆明玉凉凉地看了如惊弓之鸟的苏昭容一眼,缓缓退开了几步。 苏昭容急促地呼吸几声,额上的冷汗终于稍稍停止。她勉强定下心神,轻声道:“我是做了一两桩对不住你的事,不过,你也一剑杀了我。” “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前债就此两消吧!” 前债两消? 想得倒是美。 陆明玉目中闪过讥削,却未吭声。 苏昭容自以为猜中了陆明玉的心思,胆气终于壮了起来,慢慢挺直腰杆,说话也顺溜多了:“以你的脾气,不会再嫁给阿昊了吧!” 果然? 这世间最了解你的人,是你最厌恶的仇敌。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 哼了一声:“绝无可能。” 但是? 很有可能要嫁给二皇子。 一想到二皇子,陆明玉胸肺又被充满? 感觉随时要爆炸。不得不深呼吸一口气? 将心头的闷气按捺下去。 苏昭容显然误会了她的神情,心里一松? 说了下去:“既是如此,这一世,你我不会再做婆媳了。” “以前种种,其实都不必再计较了。我们都重活一辈子? 大可不必重走旧路。不如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安好。” 陆明玉用奇异的目光看着苏昭容。 她真的很想撬开苏昭容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 苏昭容一脸希冀和期盼。 等了片刻,没等来陆明玉的回应,索性又说了下去:“阿昊少年心性? 现在一时放不下你。不过,他素来孝顺,最听我的话。我慢慢劝着他,为他另谋一门好亲事。” “时间久了,他自会忘了你。” “我也向你保证。不管日后如何? 我绝不翻旧账。阿昊日后登基坐了龙椅? 我做了太后? 也不会对你和陆家动手。” “你看这样如何?” 陆明玉觉得好笑,也真的笑了起来:“你倒是打得好主意。先以这番话安抚住我? 等日后大权在手? 再下手除了我,除掉陆家。” “苏昭容? 你自己蠢,别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蠢钝。” 这么浅显的安抚之策,傻子才看不出来。 苏昭容在陆明玉讥讽的冷笑下难堪又狼狈,急急辩驳:“你误会了。我绝无此意。我是真的想和你将话说明白,解开这一段恩怨。” “阿昊的性情脾气,你也该清楚。你要是动手杀了我们母子两个,便和阿昊结下生死之仇。阿昊一定会为亲娘胞弟报仇,你想为陆家招惹灭族之祸不成!” 陆明玉黑眸中闪过冷意。 苏昭容说得没错。 李昊绝不会放过杀了自己亲娘胞弟的人。 苏昭容见陆明玉沉默不语,以为自己说动了她,声音旋即和缓了起来:“冤家宜解不宜结。前世旧事,你不提,我不说,谁也不知道。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 “你想另嫁贵婿也好,想招婿进门也罢,总之能顺心舒畅得过一辈子。何苦和我们母子纠缠不清。” 这些话,苏昭容不知想了多久。此时说得异常顺畅。 陆明玉神色间似有些动容。 苏昭容心中一喜,加倍努力说服陆明玉:“我现在就发一个毒誓。皇天在上,我今日在此立誓,日后绝不会刁难陆明玉,更不会动陆家人。如违此誓,就让我天打雷劈……” “被一剑刺心而死!”陆明玉冷不丁地接了一句。 苏昭容:“……” 苏昭容面色变幻不定,咬牙改口:“如违此誓,让我被一剑刺心而死!陆明玉,你现在该满意了吧!” 时人最重立誓。立下这样的毒誓,已足以表明和解的诚心了。 陆明玉瞥了苏昭容一眼,淡淡道:“跪下磕三个头。” 苏昭容一惊,旋即怒上眉梢,声音尖锐地怒嚷:“你说什么?你竟让婆婆给你磕头赔礼!你……你忤逆不孝,大逆不道!” 陆明玉凉凉提醒:“我不会再嫁李昊,你算哪门子的婆婆。你口口声声要前债一笔勾销,连毒誓都发了,却连磕头赔罪都不肯。让我不得不怀疑你的诚意。” 苏昭容:“……” 年少时做舞姬,在酒宴上献舞,对着一双双放肆的眼睛娇笑献媚。别说磕头赔罪,更卑微的事她都做过。 只要能安抚住眼前的陆明玉,磕几个头也不算什么。 等来日,李昊做了太子坐了龙椅,她重新做了苏太后。到那时候,她让谁活谁活,要谁死谁就得死。 今日这笔账,留待日后慢慢清算。她要将陆明玉千刀万剐,灭陆家满门。 苏昭容在心里反复安慰自己,忍了羞辱,慢慢跪了下来。 磕第一个头时的滋味最难受。 磕到第三个时,苏昭容的心绪才慢慢平复。。 陆明玉冷眼看着苏昭容一脸忍辱负重的磕了三个头,然后红着双目起身,用“你我已经两清”的口吻说道:“现在你该满意了吧!” 第五十七章 李昌 陆明玉目中满是嘲弄,气死人不偿命:“看在你磕头赔罪一片诚心的份上,这一次就算了。” 什么叫这一次就算了?! 苏昭容脸孔瞬间扭曲,面色难看至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明玉淡淡道:“字面上的意思。” 轰! 一股怒焰,瞬间冲上脑海。 苏昭容双目赤红,咬牙切齿:“陆明玉,你欺人太甚!” 陆明玉阴郁燥闷的心情,此时大为好转,悠然应道:“说的没错。我就是欺人太甚,你又待如何?” 苏昭容:“……” 陆明玉走近两步,面色铁青的苏昭容反射性地再次后退,咚地一声,又撞上了桌子。后背都快撞断了。 “苏昭容,”陆明玉目光锐利如箭,直直刺入苏昭容眼底:“你心里打着什么如意算盘,我清楚的很。” “我今日将话说清楚了。我们之间的仇怨,不死不休!” 说完,左手再次握成拳,在桌面上狠狠砸下。 一声闷响,桌面上又多了一个洞。 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十分对称。 陆明玉收回手,转身离去。 苏昭容面无人色,身体瘫软无力,软软地滑到了地上。 …… 陆明玉快步出了偏殿。 守在偏殿外数米处的紫檀,面色复杂,目光里满是畏惧。 说话声被厚实的门板隔住,可拳头砸破桌面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耳中。紫檀心中惧怕又不安,根本不敢上前拦着陆明玉。 陆明玉冷冷瞥了噤若寒蝉的紫檀一眼,继续迈步往外走。 说来也巧,刚走到怡华宫正门处,就遇到了另一个故人。 十岁的半大少年,穿着明黄色的皇子服? 相貌平平,矮矮胖胖? 一双眼睛被满脸的肥肉挤成了一条缝。 有些蠢钝? 也显出几分憨厚。 单看面相,谁能看得出这个平凡无奇的小胖子? 其实心思阴暗扭曲对自己的兄长心存嫉恨? 李昊这个狗男人? 负情负义,对亲娘和胞弟却是真的很好。处处护着李昌。登基后? 李昊为李昌挑了一门好亲事,让李昌娶了美貌贤良的高门贵女。又早早给李昌封了吴王之位,封地富庶。 重病离世前,李昊没将皇位传给年幼的太子? 而是传给了胞弟李昌。他信任自己的亲弟弟,认定李昌一定会在十几年后还位给他的儿子。 呵呵! 李昊一定没想到,他刚下葬尸骨未寒,李昌就迫不及待地对寡嫂动了心思。 李昌未必如何喜欢她,不过是想凌辱寡嫂,借以发泄心中积存了多年的阴暗嫉恨罢了。 李昌神色郑重地说有事和她商议? 亲自端了茶给她。那时,她对李昌也无太多防备之心。她随手接过茶杯,喝了两口。 很快,茶水中的迷药药性发作。她眼前一片模糊,身体微微晃动? 暗道不妙。 李昌露出了令人恶心的嘴脸? 一脸不怀好意的笑:“三哥已经下葬? 以后,我一定会代三哥好好照顾三嫂。” “三嫂喝了带迷药的茶? 现在一定全身酸软无力吧!真可惜? 要不了片刻,三嫂就会昏迷不醒。不能体会接下来的欢愉美妙……” 一边说着? 一边靠近,伸手就要摸她的手腕。 她既惊又怒。趁着药性没有完全发作,身体里还有三分力气。她猛地反手抓住李昌的手,猛地一脚踢中了李昌的胯下。 李昌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 这一脚,直接踢废了李昌。 她血气翻涌,眼前阵阵发黑。强撑着没有昏迷过去,冷冷地看着倒地惨呼的李昌:“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李昊简直是瞎了狗眼!” 李昌疼得就快昏过去了,倒在地上,身体不停地抽抽。 守在门外的几个内侍,慌忙跑了进来。一见新帝惨状,内室们皆慌了手脚,立刻去请太医。 她忍着晕眩恶心,冷然下令:“来人,送本宫回长春宫。” 她硬撑着回了长春宫,见到了绮云,才放心地昏迷过去。 这一桩宫中丑事,被严严实实地压了下去。知情的几个内侍,很快以各种理由“消失”在人前。 苏太后恨她入骨,却也没脸揭穿这一桩秘密。 至于李昌,更是满心怨毒,恨透了她。之后一直不遗余力地削弱荥阳军,打压陆氏一门。不过,再如何恼恨,失去的男人雄风也回不来了。 李昌不能亲近宫妃,生不出儿子来,自然不会冲年幼的太子下手。 到后来,李昌和苏太后打的主意,是以毒计除掉她。太子到底安然无恙。 重生之后,她先见李昊,再见苏昭容。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李昌。 …… 陆明玉停下脚步。 李昌一眼见了面容陌生的冷艳少女,也有些讶然:“你是谁?” 他在宫中,从未见过她。 陆明玉一言未发,目光冷冷地看着李昌。 李昌等了片刻,没等来回应,颇有些恼怒。脸上的肉抖了抖,一双细长的眼闪出怒火:“混账!本皇子问你话,你为何不应?” 陆明玉冷笑一声,迈步向前。几步便越过了李昌。 现在还不是动手收拾李昌的时候。再待下去,只怕她就要按捺不住动手杀人了! 李昌鼻子都快气歪了。 几个皇子里,他是最年少也是最不得宠的一个,在宫中就像个透明人。永嘉帝和乔皇后眼中几乎看不到他,便是亲娘苏昭容,也时常忽略他的存在。 所以,他最恨别人不拿当回事。 陆明玉这般视若无物地走了过去,将他当成空气一般。直接刺中了他的痛处。 “站住!” 李昌怒喊一声:“来人,将这个目无本皇子的女子拿下!” 身为皇子,李昌身边总有几个侍卫随行。 侍卫们听见号令,却未动弹,迟疑着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低声劝道:“请殿下息怒。” “听闻今日皇后娘宣召陆四小姐进了宫。这位姑娘,定是陆四小姐无疑。” “三殿下的心意,殿下总是知道的。日后三殿下娶了陆四小姐,就是殿下的三嫂。现在对着陆四小姐动手,着实不太妥当。”。 李昌:“……” 第五十八章 纷乱(一) 三哥心尖上的陆四小姐,原来这般高傲无礼! 不过,再气再恼,也不能动手了。免得惹怒三哥! 李昌心里一阵闷气,抒不出来,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慢吞吞地挪步进了怡华宫。 今日怡华宫的气氛颇有些怪异。 李昌目光一扫,皱眉问道:“母亲人在何处?” 一个宫女恭声应道:“苏娘娘在偏殿见了陆四小姐,现在应该还在偏殿里。” 李昌迈步去了偏殿外,除了一个面色有异的紫檀,竟没见别的宫女伺候。李昌有些不快,沉声问道:“紫檀,怎么只你一个。其他人呢?” 紫檀垂下头,声音微颤:“娘娘喝令所有人退下,不得靠近。五殿下,陆四小姐走后,娘娘一直未曾露面。奴婢敲门,娘娘也不准奴婢进去。奴婢心里着实有些担心。” 李昌拧着眉头,前去敲门:“母亲,母亲!” 过了许久,门里才传出苏昭容略显虚弱不稳的声音:“我要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你先走吧!” 李昌一惊:“母亲,出什么事了?”说着,便用力推门。 门刚开了一条缝,苏昭容尖锐的声音便响了起:“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走!快走!” 李昌身体一僵,慢慢退回了一步,将门重新关上。 从小到大都这样。 母亲的眼里,永远只有兄长李昊。母亲受了委屈闲气,在兄长面前落泪哭泣,哀戚地求着兄长撑腰。 他也想安抚母亲。可是,母亲眼里根本看不到他。不耐烦听他说话,更别提让他撑腰了。 因为,母亲也觉得,他是个没用的废物,没什么能耐。就算长大了,也只能活在兄长的庇护下。 此时已近正午。 日头高悬,眼光明晃晃的照在脸上。 李昌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紫檀眼角余光瞟了一眼? 心里骤然一跳。 她是苏昭容的心腹,对每日都来怡华宫的五皇子再熟悉不过。这一刹那? 她忽然发现? 憨厚近乎蠢钝的五皇子,阴沉得令人心惊。 …… 陆明玉骑着骏马回府。 疾风猎猎? 吹拂起肩上的长发。心里的火苗? 却未被吹熄,甚至有越燃越旺的趋势。 二皇子? 李昊,苏昭容,乔皇后,李昌。 一张张脸孔? 在脑海中闪过。最终,定格在一张温柔俊美的脸孔上。 陆明玉心情纷乱,头痛不已。 她想一刀斩断乱麻,想远离火坑。却未料到,横空里冒出一个二皇子来。这一团乱麻,直接结成了一张网? 将她网罗其中。 这火坑,只怕不跳都不行…… 骏马踢踏,在荥阳王府门外停下。 陆明玉翻身下马。 守在门口的大管家陆甲立刻迎上前来:“小姐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皇后娘娘没留午膳吗?” 陆明玉心情恶劣,无心闲话,简短地嗯了一声? 将手中缰绳给了陆甲? 自己快步进了陆府。 陆甲:“……” 看来? 四小姐今日进宫遇到了不太愉快的事。 过了片刻,陆明华姐弟三人一同回来了。 陆甲又笑着相迎:“三小姐五小姐六公子回来得倒是早。今日进士夸街? 是不是特别热闹?” 陆明华轻轻嗯了一声? 不知想到了什么,秀丽的脸孔染上了丝丝红晕? 分外妩媚。 陆明月和陆轩笑嘻嘻地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笑道:“是啊,热闹的很,好看的很。”然后,陆轩抢着说道:“尤其是新科探花郎,生得俊俏极了。” 陆明华嗔了陆轩一眼,脸颊愈发红了。 陆甲露出会心的笑意,张口说道:“四小姐也从宫中回来了。小的这就让厨房准备午膳。” 这半日,陆明华心绪不宁,心神荡漾,有些不好意思和陆明玉见面。便轻声道:“我有些乏了,让人将饭菜送过来,我独自用膳便是。” 陆明月陆轩窃笑不已。 陆明华耳后发热,只当没看见,快步先回了院子。 “五姐,”陆轩将大头凑过来,低声笑道:“我们一起去见四姐,问一问她进宫之事。对了,还得将四姐相中了新科探花郎的事告诉四姐。” 陆明月欣然点头。 姐弟两个年龄相近,一个机灵俏皮,一个淘气活泼,感情也最好。 两人有说有笑地去了陆明玉的院子。没曾想,却吃了个闭门羹。 绮云一脸为难地行了个礼,低声道:“不知小姐在宫中受了什么闲气,回来之后,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准任何人靠近。奴婢刚才仗着胆子去通传,刚敲门,小姐就说,今儿个谁也不见。” 陆明月一惊,和陆轩对视一眼。 “现在该怎么办?” “还是等义父回来再说吧!”陆轩人小主意多:“四姐现在心情不佳,想一个人静一静。我们就别打扰四姐了。” 也只能这样了。 陆明玉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 战事结束没多久,军营里的将士们养伤修整。陆临每天上午上朝,得了空闲就去军营。有时忙起来,两三日不回府也是常有的事。 今日傍晚,陆临倒是早早就回来了。 陆非也一同回了府。 陆家和沈家已立了口头婚约,合过了庚帖。亲事就算定下了。这些时日,陆非满面春风,眼角眉梢俱是喜气洋洋。 陆临笑着打趣义子:“大魏时有战事。你和沈姑娘的婚期定早一些。早点将沈姑娘娶进门来。不然,你哪里还有心思随我领兵打仗。” 陆非黑脸掠过一丝暗红,嘴角咧了起来:“一切但凭义父做主。” 陆临又笑着看向陆明华:“明华,你今日去茶楼看进士夸街,可有相中的少年郎?” 陆明华羞得抬不起头来。 陆轩想抢着说话,被陆临以目光制止。陆临使了个眼色,陆非陆明月陆轩三个便退了出去。 陆临温声对陆明华说道:“他们三个都走了。现在只我们父女两人在这儿。你心里想什么,只管和义父说。” 陆临说话做事都是武人脾气,直接了当,不爱绕弯子。。 陆明华面颊耳后都似火烧一般,鼓起勇气,抬头和陆临对视:“义父,我……我相中了新科探花。” 第五十九章 纷乱(二) 新科探花? 陆临的脑海中,陡然闪过一幕。 艳阳高照,一身红袍头上簪花的英俊少年,骑着骏马路过茶楼。坐在茶楼上的少女,羞答答地扔下了一方丝帕。 丝帕在空中飘啊飘啊,正好飘到了探花郎的脸上。探花郎伸手拿住丝帕,抬起头,和少女四目相接,痴痴对望。 这一眼,已是两心相许。一个非卿莫娶,一个是非郎不嫁。真是一段可歌可泣的旷世奇缘…… “义父,”陆明华羞涩地轻声低语:“今日三百新科进士夸街,探花郎生得最俊,大家伙都看他,也不止我一个。” 陆临一挑浓眉,笑着拍了拍胸膛:“放心吧!这事包在义父身上了。你耐心等些时日,很快就有人登门提亲了。” 少女怀春,满心甜意。 陆明华双眸灿灿发亮,嘴角扬起甜蜜又感动的笑意:“义父待女儿好,女儿自然知晓。只是,女儿也不知这位探花郎姓甚名谁,更不知他是否已经娶妻生子。” 陆临立刻道:“这还不简单。我明日就打发人去打听打听,将这位探花郎的家世为人打探得清清楚楚。” “如果人家已经娶妻生子,义父就为你另择夫婿。” “若探花郎尚未娶妻……”陆临用力一拍大腿,豪气干云地说道:“那就是我们陆家的三姑爷,想跑也跑不了。” 陆明华咬着嘴唇,想笑又忍下:“结亲之事,总得你情我愿。义父这么说,倒像是要去抢亲一般。” 陆临不以为意,振振有词地说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既是相中了,自然要快点下手,将这朵探花夹进碗里来。” 陆明华羞得霞飞双颊,满面桃花:“其实,我今天才见他第一面,既不清楚他为人,也没和他说过话。不知为何,心里便全是他了。义父,我这样是不是太过肤浅了。” 陆临笑道:“这算什么肤浅。成亲过日子,谁想对着一张丑得不能入眼的脸?对着一张赏心悦目的俊脸多好。便是吵架怄气了,看一眼气都能消退大半。” 说着? 颇为自豪地透露当年往事:“义父我年少的时候,只是一个低等武将。那时候也没有荥阳军? 我在肖大将军麾下当差。肖大将军膝下只有一个爱女。” “肖大小姐到了及笄之龄? 便要议亲择婿。当时登门提亲的,差点将肖家的门槛挤破。” “我这等不起眼的低等武将? 连登门提亲的资格都没有? 哪里敢想做肖家女婿这等美事。没曾想,我去肖府的时候? 偶遇了肖大小姐。” “肖大小姐一眼便相中了我。” “肖大将军拗不过女儿,将爱女下嫁于我。我凭的是什么?还不是这一张俊脸!” 提及往事,陆临半点没有遮掩,而且分外自豪骄傲。 事实证明? 有能耐又长得俊的少年郎,总能娶到好媳妇。 陆明华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柔声附和:“是是是,义父生得最俊。” 陆临遥想往事,目光愈发温柔:“当年,我和小玉她娘年少夫妻? 十分恩爱。她过门两年,有了身孕。” “只可惜,临盆时难产,生了小玉后,只看一眼便走了。” 当年的锥心之痛? 经过十数年的时光? 已渐渐淡去。 陆临沉默片刻? 很快又笑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你先回去吧!这桩事? 就交给义父了。” 陆明华俏脸红扑扑地嗯了一声? 行礼告退。 …… 皓月当空,夜风习习。 陆临心情颇佳地去了陆明玉的院子? 一眼没见着人,有些惊讶:“小玉呢?” 绮云低声应道:“小姐今日从宫中回来后,一直待在屋子里,不肯见人。奴婢送午饭进去,小姐几乎没动筷子。送了晚饭进去,也不知吃了没有。” 陆临顿时拧了眉头:“她在宫中受什么委屈了?” 绮云轻叹一声:“小姐心情不好,奴婢也没敢多问。” 陆临皱着眉头,上前敲门:“小玉,开门。” 过了片刻,门才开了。 熟悉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陆临目光一扫,迅速打量女儿一眼。确定女儿除了神色阴郁烦闷别无大碍,先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要人没事就好。其余诸事,都可以解决。 “爹,”陆明玉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大半天,除了心情烦闷,根本没想出什么解决的法子。此时一张口,隐隐有些委屈:“你总算回来了。” 众人都以为陆明玉肖似亲爹。 其实,陆明玉的性子,更像亲娘。 率直明快,性烈如火,宁折不弯。 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如珠似宝地养大,千依百顺地宠着。何曾受过半点委屈? 此时陆明玉露出难得的脆弱和阴郁,陆临的心都快疼得揪起来了:“小玉,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今日进宫不顺畅,有人欺负你了?是乔皇后,还是别的什么人?” 满腔心事,却是半个字都吐不出口。 陆明玉默然片刻,低声道:“没人欺负我。说起来,是我以前做过一桩对不起别人的事。现在,这个‘别人’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就像是来讨债一般。” 可不就是活脱脱的债主么? 而且,这“还债”的方式,也有些特别…… 陆明玉忍不住叹了口气。 陆临看着眉头紧皱的女儿,斟酌了片刻,试探着问道:“是三皇子吗?” 陆明玉摇摇头。 陆临恍然:“是二皇子!” 陆明玉心情复杂而微妙:“爹,你为什么一猜就中!” “这还用猜嘛!”陆临麻溜地接了话茬:“当日我进宫觐见皇上,皇上对我说,二皇子三皇子都张口求娶你。是我以招婿为理由,将亲事挡了回去。不然,我就得从这两位皇子中选一个做女婿了。” “回府之后,我看你不想多提,也就没说二皇子的事。” “你现在愁成这样,张口就讨债什么的。想也知道,不是三皇子就是二皇子。对了,你到底做过什么对不起二皇子的事?是不是对他始乱终弃了?”。 陆明玉:“……” 第六十章 纷乱(三) 看着陆临那张看似沉凝实则隐含兴奋雀跃的俊脸,陆明玉的头更痛了。 “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陆明玉太阳穴突突乱跳,咬牙切齿地问亲爹。 陆临一脸无辜:“反正都要招婿进门,这些事根本无关紧要。再说了,当时我不是问了你一句嘛。” 问的是什么? 陆明玉的记忆里迅速闪过数日前的一幕。 小玉,你和二皇子殿下很熟吗? 对,就这么一句。 她当时根本没多想,随口就应付了过去。怎么料到,二皇子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打她的主意。要是让她早些知道二皇子重生的事…… 好吧,早些知道也没辙。 陆府就在这儿,二皇子随时都能找上门来。她想躲也躲不过去。 这种对着债主心虚没底气的滋味,真是够了。 陆明玉烦闷地关上门,在闺房里转来转去。 陆临心里隐约有数,倒是半点都不急了。他慢悠悠地坐到椅子上,看着女儿心烦意乱地来回踱步。 陆明玉转了半天,有些不满地看向亲爹:“爹,你怎么也不安慰安慰我!” “这要怎么安慰。”陆临笑着反问:“这世上,别的债都好还,唯有这情债最难偿还。你自己也说了,做过对不起二皇子的事。现在二皇子来找你了,你还能躲到哪儿去?” 陆明玉:“……” 她欠的不是情债。 她欠的是二皇子的一条命。 以身偿债,倒也罢了。否则,二皇子和她便是不死不休的血仇。她可以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可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无所知的亲爹和姐弟们受牵连? 陆明玉长长地叹了口气。 陆临饶有兴味地看着女儿,继续猜测:“以前从未听你提起过二皇子,只听你说过三皇子。看来,你和二皇子相识的时间不算长。等等,不对,二皇子此次也随御驾出征,根本不在京城。你怎么会和二皇子扯上关系?” “莫非你在很久之前就认识二皇子,脚踩两只船了?” 陆明玉:“……” 陆明玉忍无可忍,怒目相视:“我什么时候脚踩两只船了?爹你话本子看多了是吧!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陆临有些受伤,俊脸微暗:“你藏着心事,不肯和我明说,让我在这儿猜来猜去。我可不就只能这么猜了?” “小玉,你以前还常夸我喜好独特。我现在才知道,你这么嫌弃自己的亲爹。” 说着? 默默将头转到了一边,露出受伤的侧颜。 陆明玉想气又想笑。 过了片刻? 到底还是笑着上前? 扯了扯亲爹的衣袖:“好啦,是我不对。不该那样说你。不过? 我心里可从没嫌弃过你一星半点。就是你猜想的部分太夸张了。” 其实? 真相比陆临畅想的还要夸张。 陆明玉忍着叹气的冲动,继续哄亲爹:“爹? 你别生气了。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实在是不好说出口。” 陆临被扯了几下衣袖,心已经软了大半,转过头来? 气势汹汹地应道:“那你现在说个清楚明白!” ……她走过最长的路,就是亲爹的套路。 陆明玉一脸黑线,抿紧了嘴角,半晌才低声道:“去年春日,我和三皇子一同去春猎,途中遇到了二皇子? 便一路同行。打猎的时候,我不慎伤了他。万幸只是轻伤,他没张扬,此事也无人知晓。” “我和他就见过那么一回。委实没想到,他钟情于我? 想娶我为妻。此次乔皇后宣我进宫? 便是他暗中求了乔皇后。” “我承过他不大不小的人情。却也没想过要嫁给他。” 真相绝不能透露。 也只能这么胡乱编个理由了。 陆临听得津津有味? 插嘴来了一句:“所以说,我之前猜的没错。你确实欠了情债? 脚踩两条船了。” 陆明玉:“……” 陆明玉眼里的火星都快喷出来了。 陆临笑着咳嗽两声:“好好好? 我不开玩笑便是。” 陆明玉呼出一口闷气,继续说了下去:“二皇子说服了乔皇后? 宣我进宫,私下和我见面。对我吐露心声,说要娶我为妻。” “我想招婿进门,自然要拒了二皇子。可二皇子说,绝不会坐视我招婿进门。我挑一个,他就搅和一个。就这么和我耗下去,到最后,我不嫁他也不成了。” 有鼻子有眼的,她说得自己都快信了。 陆临就更不用说了。 擅长脑补的荥阳王,不知想到了多少坚贞不移的唯美画面,眼中骤然迸出惊人的亮光,脱口而出道:“好,这才是情深意长的好儿郎!比起我当年,也只差一点点。小玉,如此佳婿,可不能错过!” …… 总算先过了亲爹这一关。 有了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便是她改了主意,不再招婿,而是要嫁给二皇子,也不算突兀。 至少,不会惹来家人疑心。 陆明玉暗暗舒出一口气,轻声道:“我原本想着,招婿进门,日后长长久久地在爹身边。可二皇子这般死缠烂打……” “死缠烂打也太难听了。这分明是情比金坚矢志不渝。”陆临小声嘀咕。 陆明玉只当没听见,说了下去:“我心情闷的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回来之后,独自一人在屋子里待了大半日,到现在还没想好。” 陆临笑着宽慰女儿:“事关终身,确实应该多想一想。” “你也别发愁。爹还是那句话,想嫁便嫁,不愿嫁,就招婿进门。二皇子再能耐,也不能强娶你过门。” 她不能赖账不认,债主来讨债,她不还也不行啊! 陆明玉心中长叹,面色还算镇定:“我和二皇子说了。我要考虑一段时日,等及笄礼后,再给他回音。” 陆临点点头,站起身来,摸了摸陆明玉的头:“小玉,别担心。一切都有爹给你担着。你在家中闷得慌,明日去沈府,和你的未来二嫂说说话解解闷。” 熟悉的话语,混合着感动和酸涩,一同袭上心头。。 陆明玉鼻间满是酸意,哽咽着嗯了一声。 第六十一章 噩梦 这一夜,陆明玉睡得很不安稳,一夜梦境,光怪陆离。 她梦到自己,又回到了前世战场外的密林里。 城门前喊杀声震天,眼看着就要攻破城门。二皇子从战车上下来,骑着骏马,对将士们振臂高呼,众将士群情激昂。 她悄然拉开长弓,长箭嗖地划破半空,射中了二皇子。 二皇子瞬间毙命,摔落马下,亲兵们悲恸惊呼怒喊,城门外乱成了一团……众人皆以为是城中燕国的神箭手,一箭射中了二皇子。 没人想到,真正的刺客,藏在三百米外的密林里。 她迅速跳下树,将手中弓箭扔进事先挖好的深坑。然后远遁…… 奇怪的是,不论她跑得有多快有多远,都跑不出那片密林。甚至跑着跑着,就会跑进原来埋伏的地方。 她满额冷汗,越来越急切,心跳越来越快。 在无数次尝试后,她终于精疲力尽,颓然倒在地上。不偏不巧,正伏在埋了弓箭的那一处。 她闭上眼睛,心跳剧烈。过了片刻,她睁开眼,忽地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喉间有一个血洞,气息已绝,空洞的双目直直对着她。 竟是被她一箭射死的二皇子。 她瞳孔骤然收缩,猛地翻身而起? 头也不回地继续逃。 她跑得飞快,耳边风声呼呼。 身后? 死不瞑目的二皇子一直追着她不放。声音幽幽地飘进她的耳中:“陆明玉? 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 她不想听? 飞奔个不停。那个声音? 如魂跗骨。 陆明玉,你为何要杀我。 …… 陆明玉猛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满头满脸的冷汗? 手心湿漉漉的,后背冷汗更是浸透了中衣,贴在身上,难受至极。比这更难受的? 是蜂拥而来的悔恨和愧疚。 当初,她真是被李昊迷昏了心窍,竟做了那么一桩错事。 如果不是她,前世的二皇子不会死。大皇子已经战亡,皇位本该是二皇子的…… 李昊处心积虑登上帝位,坐了三年龙椅? 便旧疾复发一命归西。她比李昊多活了几年,最后中毒身亡。 其实也算苍天有眼了。 她低着头,将头深深埋进双膝中。 男儿流血不流泪。她不是男儿,性情却比男子还要刚硬。当年李昊负了她,纳了苏贵妃进宫? 她心痛如割? 也没落过泪。 此时? 一滴泪珠,从眼角悄然滑落。 她不惯让丫鬟值夜? 闺房里只她一个人。没人看到她此时的狼狈和悔恨。 不知过了多久? 门被敲了几声,绮云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姐? 五更天了。该起身了。” 陆明玉平日都是五更天起身,去练武场里打拳练剑一个时辰,再沐浴更衣吃早饭。这个习惯多年如一日。 绮云等了片刻,没等来回应,心里有些奇怪。再次伸手敲了门。 如果小姐还没应,她就该直接推门而入,叫醒小姐了。 “让人备热水,我要沐浴更衣。”这一回,门里有了回应。只是,小姐的声音有些奇异的沙哑。 就像是哭过了一般。 这个念头刚掠过脑海,绮云便觉得荒唐好笑。 谁能让小姐落泪? 她真是闲得发慌,胡思乱想。 …… 陆明玉在宽大的木桶中待了小半个时辰。 温热的水将她包围,蒸腾的热气,稍稍驱走了她心里的晦暗。也掩去了眼角边的微红。重新出现在绮云面前的,又是精神奕奕的陆明玉。 “小姐还要去练武场吗?”绮云随口笑问。 陆明玉摇摇头:“不去了。”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绮云看主子一眼,忍不住嘀咕道:“小姐这两日总有些怪怪的。”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没有多言。绮云也就不多嘴了。 就在此刻,一个小丫鬟快步走了进来,恭敬地将手中帖子奉了上来:“小姐,沈小姐令人送了帖子来。” 闺中密友,要相聚打发人说一声就是了。 沈澜却喜欢亲手做花笺,亲自写请帖,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带着淡淡的花香和墨香,令人身心愉悦。 春日漫漫,春景正佳。我欲去别院小住几日,邀陆四小姐同往,共赏春光。 陆明玉目光一掠,沉重晦涩的心情为之一松,嘴角有了些笑意:“拿笔墨来,我也写个回帖。” 心情烦闷,去沈家别院小住几日散散心也好。 陆明玉随手取了一张白色短笺,提笔落墨,写下一个大大的“好”字。 绮云:“……” 陆明玉将回帖给了绮云:“令人立刻送去沈府,再为我收拾几身衣服。” 绮云应了一声,接了帖子,忍不住小声嘀咕:“瞧瞧沈小姐,这帖子写得精致优雅。小姐何不也细细写一个?这样的回帖拿到沈家,只怕沈小姐要笑破肚皮。” 陆明玉抿唇一笑,目中闪过一丝淘气慧黠:“谁让她在我面前拽文了?就让她笑破肚皮才好。” 小姐终于展颜欢笑了。 绮云一颗心也落了地,笑着打趣几句,便退了出去。打发丫鬟去沈府送信,自己忙碌着为主子收拾衣物。 干净利落的武服要带上几身,春日赏景,新做的颜色鲜亮的春裳也要带上。再带几样常用的首饰。没到半个时辰,便准备妥当。 陆明玉带上惯用的抱玉剑,又伸手去取弓箭。手一触到牛角长弓,便如被开水烫到一般,微微一颤。 这副牛角长弓,也是陆临暗中找了最好的工匠,用了最好的材料,耗费半年之功打制出来的。看着不起眼,实则坚韧可怕。 也唯有她,才能拉开这副弓。 箭囊里的五十支箭,也是匠人以秘法打制,箭尖散发出幽幽寒光。 她就是用这副弓箭,杀了二皇子。 陆明玉目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深深呼出一口气,将手缩了回来。 她转头,吩咐绮云:“去练武场,取一副普通的弓箭来。”顿了顿又道:“将这副牛角长弓收起来,别再拿出来了。” 绮云一怔,想说话,看着陆明玉骤然沉凝的眉眼,便什么也说不出口了,低声应是。。 …… 第六十二章 散心 沈府。 沈澜看着手中的帖子,扑哧一声乐了起来。 好。 素雅的短笺上,就写了这么一个字。字写得不算漂亮,却大气磅礴,简洁明快。果然是陆明玉的风格。 俏丫鬟冬雪笑着凑趣:“都说字如其人,半点不假。陆四小姐性子爽快,回帖子也回得有趣。” 沈澜抿唇一笑。 冬雪又小声笑道:“将来小姐嫁进陆家,和陆四小姐做了姑嫂,也好相处。” 两人本就是闺中密友,性情相投。日后做姑嫂,自然更是亲近。 沈澜清秀的脸孔泛起喜悦羞涩的红晕,嗔了冬雪一句:“好大的胆子,敢打趣主子了。还不快去让人备马车,” 冬雪笑嘻嘻地领命去了。 沈澜咬着嘴唇,想到未婚夫婿陆非,想到和睦融洽的陆家,心里涌起一阵阵甜意。 一个时辰后,陆明玉骑马来了沈府。 一双好友见面,彼此一打量,异口同声地说道:“沈姐姐,你气色真好。” “小玉,你怎么这般憔悴!” 可不是么? 沈澜眉眼含笑,肤色红润,如春日里盛放的鲜花,鲜妍明媚。 反观陆明玉,虽强打精神,却是满腹心思,神色间一丝晦暗挥之不去。 “小玉,”沈澜收敛笑意,走上前握住陆明玉的手,话语中满是关切:“短短数日没见,你怎么变了副模样。是不是陆家出什么事了?” 这么明显吗? 陆明玉忍住照镜子的冲动,轻描淡写地应道:“府中琐事繁多,这几日忙碌了一些,所以气色不及往日。沈姐姐不用为我忧心。” 这么明显的敷衍之词,沈澜岂能听不出来。 陆明玉豁达坚韧? 更胜男子。这几年掌家,行事利索明快。但凡有一丝不痛快? 当场就会发作? 从不拖泥带水等到第二天。 能让陆明玉这般烦心的,绝不是等闲小事。 “你不想说? 我不问就是。”沈澜轻声道:“不过? 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有家人支持你。我也站在你这一边。” 简单的话语? 汇成温暖的溪流,潺潺流过心底。 陆明玉抬眼,和沈澜对视,过了片刻才叹道:“好吧? 我确实有一桩非常烦心非常苦闷的事。只是,此事太过要紧,关乎我后半辈子的命运。我一时难以决断。” “等我想清楚了,再告诉你。” 沈澜舒展眉头,柔声道:“好。等你想说的时候,我洗耳恭听。”顿了顿? 又笑道:“你心情烦闷,正好去沈家别院住几日散散心。” “说不定,过几日,你就豁然开朗。令你烦忧之事,也迎刃而解。” 怎么能迎刃而解? 最多就是一咬牙一狠心? 再跳进火坑里罢了。 陆明玉心中苦笑不已? 心头沉郁散去了不少。 …… 沈家别院? 位于城西郊外的山腰处。 这座山山势平缓,风景秀丽。 前一任的李家家主在这座山上盖了别院? 春日赏景打猎? 也是夏日消暑的好去处。后来永嘉帝举旗自立,建立新朝。这里就成了皇家别院。 大魏朝的文官武将们? 也纷纷在此盖别院。官位越高的,离皇家别院越近。 沈侍郎当年官位不高,下手却快,别院的位置十分不错,离皇家别院只隔了一里山路。 倒是陆家,半途向大魏投诚。连荥阳王府都是永嘉帝御赐的。在这里自然没什么别院。也因此,这两年沈澜常邀陆明玉一同来沈家别院小住。 山间别院,自不会太大,不能和动辄四进五进的大宅院相比。 沈家别院,约有两进。里面有十几间屋子。 别院里没建园子,一推门便是青山绿树郁郁葱葱,耳边是清脆鸟鸣。走一段山路便有一处淙淙山泉,不时可见猴子山鸡野兔之类蹿过。 深深嗅一口山间新鲜的空气,纵有再多的闷气不快,也会心意舒畅。 陆明玉和沈澜行路半日,到山间别院,已是傍晚。 绮云和冬雪领着丫鬟们归置安顿。 陆明玉和沈澜携手在院子外转了一圈。 沈澜不时转头,见陆明玉眉间渐渐舒缓脸上有了笑意,心里颇为快慰,随口笑问:“今晚我们吃什么?” 陆明玉笑着瞥沈澜一眼:“山中菌菇最鲜,我去猎两只野山鸡来吊汤,让厨子熬一锅汤,再放些馄饨。又鲜又香,如何?” 沈澜矜持地略一点头:“就听你的。” 陆明玉莞尔一笑。 每次一来别院,沈澜都要吃新鲜野味。尤其是这野山鸡菌菇馄饨汤,更是百吃不厌。每一回都是她去打野味来好不好! 天色不早,陆明玉也不耽搁,拎着弓箭进了山林间。没到半个时辰,果然拎了几只色彩斑斓的野山鸡回来。 鲜香的菌菇野山鸡馄饨汤,沈澜吃了两碗,陆明玉吃了三碗。 吃饱喝足,沐浴更衣,倒头便睡。 大概是山间空气新鲜,或是鸟鸣风声催眠,总之,这一夜陆明玉没做噩梦,睡得香甜。隔日凌晨,气色果然红润好看,眉眼间又有了飞扬的奕奕神采。 沈澜笑着自夸:“亏得我邀你来别院散心,瞧瞧,这才过了一日,你气色就这般好看。都是我的功劳!” 陆明玉扑哧一笑:“是是是,都是沈姐姐疼惜我。” 两人用罢早饭,一同去山间漫步。 这座山上,最好的位置自然被皇家别院占去了,其余大大小小的别院也有十余处。山路也修建得平整,足够四五个人并行。 丫鬟和侍卫们,分了前后两拨,一波开路,另一波尾随。既保护主子,又不会扰了两人说话。 陆明玉低声笑道:“我爹说,等正式过定,就请普法寺高僧卜算几个好日子,送去沈府。最好是挑个最近的日子,二哥早些娶你过门。” 大魏朝还有大仗要打,陆临陆非父子两个,自不会一直待在京城。一旦领兵出征,还不知何时能回来,早些成亲也是应该的。 沈澜脸颊微红,悄声应道:“父亲母亲私下早已商议过此事,秋日凉爽,办喜事也最合宜。” 陆明玉心领神会,笑着低语:“我回去之后,告诉二哥一声。保准他乐得合不拢嘴。”。 就在此刻,前方忽然有了动静。 第六十三章 偶遇(一) 沈澜眉头微蹙:“前面是怎么了?” 前方开路的侍卫,走到拐弯处停下了,显然是遇到了另一拨人。 迎面走了个正着,谁也不愿轻易退让。这个时候,就要看谁家官位更高,或是谁的拳头更硬了。 陆明玉扫了一眼,随口笑道:“我去看看,来人是谁。” 山间别院众多,都是官宦权贵。 沈侍郎这个户部侍郎,也算不得高官。 沈澜不愿和人闹口角生是非,又怕陆明玉耐不住脾气动手揍人,忙笑道:“我和你一起去。” 真闹腾起来,也唯有她能拦下陆明玉。 陆明玉一边前行,一边笑道:“沈姐姐不必担心。我不会轻易动手揍人。现在的我,早已不是以前的我了。” 沈澜扑哧笑了起来,嘘了她一声:“你说的话,我才不敢信。去年来别院,遇到金家二公子。人家仰慕你美貌,不过调笑了几句,你就将金二公子揍成了猪头。” 金二公子是金灿儿的嫡亲侄儿,比金灿儿只小了一岁。少年慕美色,也不稀奇。无奈遇到了陆四小姐,最恨被轻浮少年调~戏,几拳下去,就将金二公子揍得狼狈而逃。 金灿儿又气又恼,闹到了沈家别院,被陆明玉不客气地撅了回去。 也正因此事,金灿儿和陆明玉结下了梁子,每见一回,都要横眉冷对吹鼻子瞪眼。 提起这一桩趣事,陆明玉挑眉笑了起来。 然后,这一抹笑容凝结在嘴角。 她停下了脚步。 …… 沈澜一怔,也随之停下脚步:“怎么了?” 陆明玉看着不远处的俊美少年,嘴角隐隐抽了抽,挤出几个字:“没什么。” 这哪里是没什么。 分明是一副见了冤家对头的模样。 沈澜顺着陆明玉的目光看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少年身影。 少年穿着一袭天青色锦袍,身量修长? 发如乌墨,面如美玉? 一张俊脸在阳光下几乎要闪出光来。 沈澜忍不住又看一眼? 低声赞叹:“好一个翩翩美少年!我也见过不少俊俏少年郎,不过? 还没一个能及得上这位公子。对了? 小玉,你什么时候认识这么一位俊美少年郎?为什么从来没和我提起过?” 陆明玉脸上笑容全无? 嘴角抿得极紧,一言不发。 那位如玉公子,翩然而来,眸子深黑? 嘴角扬起,声音柔和悦耳:“真没想到,在此偶遇陆四小姐。” 陆明玉捏了捏右手,忍住一拳捶爆来人的冲动,面无表情地呵呵一声:“是啊,真的很巧。” 巧个屁啊! 堂堂皇子? 不在皇宫里好好待着,竟然跑到皇家别院来。还和她来了个山间“偶遇”。真是煞费苦心了。 沈澜的目光在陆明玉和青衣俊美少年的脸上转了个来回,眼中满是兴味和八卦的光芒:“小玉,不知这是哪一府上的公子?” 没等陆明玉张口,青衣少年已微笑着看向沈澜:“我姓李? 在家中排行第二。” 李家二公子。 沈澜心里泛起了嘀咕。 京城高官里? 姓李的有几户。在这儿有别院的? 只有一家,是刑部的李侍郎。不过? 李侍郎只有一个儿子? 没有排行第二的…… 这位李二公子,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沈姐姐? ”陆明玉的声音有些奇异的紧绷和怒气:“这是二皇子殿下。” 沈澜:“……” 原来眼前的俊美少年,竟是当朝天子唯一的嫡出皇子李景。 沈澜笑容一顿,忙敛容行礼:“见过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没有半点皇子架子,十分谦和有礼:“沈姑娘快些请起。” 奇怪,二皇子从未见过她,怎么会知道她姓沈。 沈澜心里有些奇怪,恭声谢恩,站起身来。 身畔的陆明玉一动未动,既不行礼也不说话。沈澜眼瞧着不对,悄悄扯了扯陆明玉的衣袖。 陆明玉心里怒气蓬勃,转头看了沈澜一眼,声音里也有了一丝火气:“沈姐姐扯我衣袖做什么。” 沈澜:“……” 沈澜有些尴尬地呵呵一笑,飞快地瞟了一眼文雅从容的二皇子。 这位二皇子殿下真是好脾气。陆明玉这般冒失无礼,二皇子竟是半点都不生气。不但不生气,还用柔和得近乎纵容的目光看着陆明玉。 仿佛眼中冒着火星的陆明玉格外可爱。 二皇子殿下,你可得好好保重。上一次让陆明玉这般生气的金二郎,在家里躲了近三个月才敢出来见人哪! 别以为你是皇子,就能横行无忌了。陆明玉发起脾气来,可不管你是谁。 不过,出乎沈澜意料之外的是,陆明玉拳头握了握,又松开了。板着脸孔也行了一礼:“见过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凝望着陆明玉,微微一笑:“陆四小姐别来无恙?” 陆明玉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好的很,无需殿下惦记。” 二皇子好脾气地接过话茬:“说起来,我们前日在宫中刚见过面。没想到,只隔两日,又在此偶遇。可见,我和陆四小姐颇有缘分。” 陆明玉的右拳又握紧了。 沈澜看得心惊肉跳。 眼前可是大魏朝身份最尊贵的皇子,陆明玉要是一怒之下揍了二皇子,怕是没法子收场。小玉啊小玉,你可别冲动啊! 大概是老天听到了沈澜心里的祈祷声。 陆明玉右拳再次缓缓松开,紧绷的声音有些僵硬:“听闻二皇子殿下饱读诗书,是谦谦君子。对着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说什么颇有缘分之类的话,不嫌唐突冒失吗?” 二皇子目中漾起笑意,如春风拂面:“陆四小姐说的是,我确实有些冒昧了。只是,心之所向,情不由己,还请陆四小姐见谅。” 陆明玉:“……” 沈澜:“……” 沈澜眼尖地瞄到陆明玉眼里喷出的火焰和重新握紧露了青筋的右拳。。 她不假思索地伸手握住陆明玉的右拳,呵呵笑道:“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件要紧事,得立刻回去。小玉,你和我一同回别院吧!二皇子殿下在此漫步,我们也不多打扰了。” 第六十四章 偶遇(二) 沈澜一边说,一边冲陆明玉使眼色。 小玉,要冷静啊!眼前可是二皇子。万万要忍住!千万别动手! 陆明玉深呼吸一口气,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沈澜长松一口气,挤出文雅的笑容,和二皇子行礼道别。至于陆明玉……算了,她不动手揍人已经很好了。 沈澜拉扯着陆明玉离去。 陆明玉显然十分气恼,步伐颇快。 沈澜不得不加快步伐,待到后来,都快小跑了。 二皇子站在原地,目送着一双少女的身影离去,无声而笑。 一旁的内侍小圆,将主子的笑容尽收眼底,也笑着凑趣:“看陆四小姐对殿下这般在意,殿下总算没白费这番心思。” 一众皇子亲兵:“……” 内侍的嘴,骗人的鬼。 陆四小姐刚才的反应是在意吗?分明是气恼得想揍人好吧!那位沈小姐急着告退,还不是怕真动了手场面不好收拾! 睁眼说瞎话,亏小圆说得出口。 二皇子声音里含着笑意:“小圆言之有理。” 小圆被主子夸赞,精神一振,立刻笑着说了下去:“姑娘家脸皮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哪里好意思和殿下亲近说话。依奴才看,不如殿下备些礼物,奴才送去沈家别院。陆四小姐一定十分欢喜。” 二皇子赞许地看了小圆一眼:“这个主意不错。” 亲兵们:“……” 怪不得小圆公公能成为殿下的心腹内侍。 他们这些鲁直的侍卫,比不过比不过。 …… 陆明玉紧绷着脸,快步进了沈家别院。 沈澜一路小跑,勉强跟在后面。待进了别院,已是一身香汗淋漓,说话也有些气息不匀:“小玉,等一等我。” 陆明玉停下脚步,转头对沈澜说道:“沈姐姐,我知道你满心疑惑。不过,我现在不想说话,先回屋子一个人待会儿。” 沈澜善解人意地点点头:“好。等你心情平静想说话了,我再去找你。” 陆明玉略一点头,迈步离去。 绮云忙追了上去。 冬雪凑到自家主子身边,小声嘀咕:“小姐,奴婢怎么觉得? 陆四小姐和二皇子殿下的关系不同寻常?” 废话,瞎子都能看出来了。 心之所向? 情不由己。 啧啧!也不知小玉什么时候惹上了这朵桃花。前两日心情郁闷? 只怕就是因为这位二皇子殿下吧!今日的“偶遇”,或许也费了二皇子不少“苦心”。 沈澜心思敏锐? 很快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她低声叮嘱道:“今日路遇二皇子殿下的事? 不可胡言乱语。你传我命令下去,今日同行的侍卫丫鬟? 不可多嘴多舌。” 冬雪应声而退。 …… 陆明玉在屋子里待了一个时辰,直至正午才露面。 沈澜目光一掠。 嗯,脸色已经好看多了。 沈澜没急着询问,笑着说道:“昨日吊的野山鸡汤? 还有不少。我令厨下准备了一些山中珍菌和蔬菜,吊一个热锅,一边刷一边吃。对了,别院里还有果酒,我们正好饮上几杯如何?” 陆明玉点点头。 一双好友,坐到了院中树下。 美食最能抚慰人的心情。陆明玉满心的气闷? 在嗅到四溢的香气后化为食欲。沈澜见她运快如飞吃得香甜,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还能吃得下饭,且饭量更胜平日,可见没什么大事。 果酒微甜,陆明玉喝了半瓶? 越喝头脑越清醒。倒是沈澜? 酒量浅薄? 很快有了酒意,脸颊泛起了醉人的红晕。 “小玉? 你两日前进宫见过二皇子殿下?”沈澜将心底的疑问问出了口。 陆明玉嗯了一声? 将杯中果酒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重重放在桌子上。 沈澜:“……” 两人相识几年? 对彼此的性情脾气都很熟悉。 沈澜见陆明玉一脸憋闷的样子,忽然觉得好笑,也真的轻笑了起来。 陆明玉白了好友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心情这么差,不来安慰我,竟还笑得出声。是不是好朋友了!” 沈澜努力忍住笑,柔声道:“好,我不笑就是了。你现在总该告诉我,你和二皇子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明玉脸色复杂又奇怪。不过,显然和怀春少女扯不上半点关系就是了。半晌,才挤出几个字:“前世债主,来讨债了。” 沈澜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陆明玉看着沈澜欢快的笑颜,自嘲地扯起嘴角:“我就知道你不信。” 其实,她说的都是真话。 奈何这真话听着太胡扯了。 沈澜笑了许久才停:“小玉,我还是那句话。你不想说,我不会追问。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张口不迟。” 总之,别用这种胡扯得离谱的理由来敷衍她。 陆明玉还能说什么?只能点点头:“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总之,我半点不想见他。” 沈澜抿唇一笑:“你不想见人家,人家却是想见你的。巴巴地跑来皇庄别院,不知在山间站了多久,就为着和你‘偶遇’。” 陆明玉:“……” 陆明玉有些头痛,用力揉了揉额头:“我们换个话题。” 说什么都行,别提可恶的债主就好。 沈澜很配合地转移话题。不过,看陆明玉一脸头痛的模样,实在新鲜有趣。 以陆明玉的脾气,看谁不顺眼,天王老子也得先揍一顿再说。这位二皇子殿下,令陆明玉气闷内伤,却又隐忍未发,简直是前所未有。 “启禀小姐,”冬雪笑着来禀报:“二皇子殿下打发内侍送了些东西来,说是请陆四小姐当面收下。” 嗯,动作果然快得很。先是偶遇,接着遣人登门送礼。接下来一步,是不是就该亲自来拜会了。 沈澜看着陆明玉。 陆明玉又是一阵憋闷,张口道:“让小圆滚回去!” 连二皇子的贴身内侍叫什么都知晓。 沈澜意味深长地看了陆明玉一眼:“你确定?” 小圆滚了有什么用。二皇子又不肯滚!不但不肯滚远,还要在她面前晃悠,提醒她这个欠债的赶紧还债。。 陆明玉叹了口气,改了主意:“让他滚进来。” 第六十五章 不散(一) 内侍小圆满脸带笑地过来了。 小圆生了一张圆脸,清秀的脸孔上满是笑意,颇为讨喜:“奴才给陆四小姐请安,给沈小姐请安。” 沈澜含笑道:“小圆公公不必如此多礼,快些请起。” 小圆是二皇子的贴身内侍,颇得二皇子信任。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小圆虽是无根的奴才,所到之处,却无人敢轻视小瞧。 陆明玉的目光落在小圆的脸上。 前世,二皇子意外“阵亡”,小圆公公自请殉葬。这份忠义,着实少见。 小圆能得二皇子青睐,也确实有过人之处。 不管陆明玉的目光如何冷凝不善,他都一直笑脸以对:“陆四小姐,今日山间偶遇,二皇子殿下心中喜悦。特意命奴才送些宫中点心和果脯肉脯来,留着陆四小姐品尝消遣。对了,还有两壶上好的果酒。请陆四小姐笑纳!” 转头一示意,另两个内侍恭敬地将礼物呈上。 这礼物,既不贵也不重。就如相熟的朋友,有了好吃好玩的,随手打发人送一份前来。 不收吧,显得自己心眼小斤斤计较。 收下吧,又有些气闷不畅。 毕竟,收了人家的礼,就得还礼。这一送一还,以后还怎么保持距离说两人半点不熟? 她以前怎么会觉得二皇子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 明明心眼比筛子还多。 陆明玉忍住轻哼一声的冲动,淡淡道:“既是送来了,就放下吧!替我代个话给二皇子殿下。” 肯收礼物就好。小圆心中暗喜,笑容更殷切几分:“是,奴才一定将陆四小姐的话代传到殿下耳中。” 陆明玉淡淡道:“你告诉他。我陆明玉言而有信,说过的话一定算数。等及笄礼后,我会给他回复。在这之前,不准再来烦我。也别再制造机会偶遇之类。否则,我的拳头可不认人。” 小圆:“……” 沈澜:“……” 饶是小圆最伶俐圆滑,此时也快挂不住笑脸了。 沈澜咳嗽一声,笑着打圆场:“多谢殿下送来的礼物。冬雪,去取两个红封来给小圆公公。还有,昨日小玉妹妹去林间打猎,猎了几只野物? 厨下已收拾得干干净净。请小圆公公带些回去,也请殿下尝个新鲜。” 总算补全礼数? 将小圆打发走了。 待小圆和另两个内侍离去后? 沈澜用幽幽的目光看着陆明玉:“小玉,你到底和二皇子说过什么?为什么要在及笄礼之后给他回复?” 说谎不痛苦。 痛苦的是? 扯了一个谎? 要编更多的谎言。 陆明玉嘴角溢出一丝苦笑,轻叹一声:“个中内情? 不必多提。简而言之,就是他想娶我,我十分不情愿,却又不能不理。所以? 借着及笄礼拖延两个月再说。” 以身抵债这等事,想起来就令人抑郁。 沈澜已经猜到了几分,听到这等话,有些好笑,张口安慰道:“你实在不愿,张口回绝了便可。便是皇子? 也没有强娶的道理。再者,你欠了他什么,还上便是。还要陪上自己的终身大事不成。” 陆明玉心里又长叹一声。 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 在山间别院小住,最大的乐趣就是山间漫步欣赏春景。“偶遇”过二皇子之后,陆明玉彻底没了山间漫步的雅兴。 沈澜善解人意地建议:“这个时节野兔山羊也格外肥美。不如我们一同进山林打猎? 今晚回来烤肉吃怎么样?” 何以解忧? 唯有美食美酒了。 陆明玉点点头? 换上轻便利落的武服,长发编成一条长长的发辫? 背着弓箭? 右手握着长剑,真是又美又飒。 穿着浅蓝武服的沈澜? 捧心叹息:“小玉,你为什么生做了女儿身?如果你是少年郎,我此生非你不嫁。” 陆明玉被逗得莞尔一笑:“这话可别被我二哥听到。不然,他不知该有多郁闷。” 提起陆非,沈澜心中一阵甜意,抿唇一笑。 进山打猎,自要带上各自的侍卫。 陆明玉和沈澜在侍卫的簇拥下出了别院,沈澜低声开起了玩笑:“山间路只有一条,只要有心,偶遇也不稀奇。山林这么大,总不会再偶遇了吧!” 陆明玉白了好友一眼:“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沈澜轻笑不已。 难得见自信昂扬的陆明玉吃瘪,几乎是对二皇子避之唯恐不及,连提都不愿提,倒也有趣。 很快,沈澜也笑不出来了。 走出沈家别院,刚进山林,就见一个身着青色武服的俊美少年在前方不远处。一众身材高大健壮结实的侍卫簇拥下,愈发显得青衣少年温文尔雅俊美如玉。 还真是“巧”啊! 沈澜迅速瞥了陆明玉一眼, 果然,陆明玉的脸又在隐隐泛黑,右拳一捏,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沈姐姐,你在这儿等着。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沈澜用尽全力拽住了要冲上前暴揍二皇子一顿的陆明玉,急急说道:“小玉,你要冷静,千万别冲动。他可不是等闲之辈,像金二公子那等人,揍也就揍了。这可是二皇子。你到底是臣女,对皇子动手,岂不为陆家招祸?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陆家上下想想。” 最后一句,击中了陆明玉的痛处。 事实上,就算不为了陆家,真对上二皇子,她这一拳怕是也挥不下去。毕竟,欠债的人是她。 对着债主,是直不起腰杆的。 二皇子也是窥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和她“偶遇”。 陆明玉怒哼一声,愤愤将拳头放下。 沈澜又低声劝道:“既是遇上了,前去打个招呼。别失礼于人。” 陆明玉嗯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被沈澜拉着走上前去。 没等两人行礼,二皇子露出一个讶然惊喜的表情,抢着说道:“陆四小姐,沈小姐,真是巧的很。昨日在山间偶遇,没想到,今日进山打猎,又再次巧遇。”。 陆明玉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一声:“可不是么?可见我和殿下确实有缘。” 第六十六章 不散(二) 此时朝阳初升,明亮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缝隙,星星点点地洒落在陆明玉的脸上。那张美丽英气的脸孔,因怒气愈发眉眼生动。 二皇子心尖似被轻轻扯了一下。 他也笑了起来,脸孔如花瓣徐徐舒展,说不出的赏心悦目:“是啊,我和陆四小姐缘分深厚。” 对着这等没脸没皮的人,既不能动手,又碍着众人都在不能张口怒骂,真是气闷。 陆明玉抿紧嘴角,目中的不善表露无遗。 只得再次靠沈澜从中打圆场:“我和小玉要进山春猎,想来和殿下不同路,就不邀殿下一同进山了。” 二皇子也没死缠烂打,颇有风度地笑了一笑:“也好。”又有些遗憾地看了陆明玉一眼:“听闻陆四小姐神力惊人,箭术精妙。可惜我今日不能亲眼一见了。” 陆明玉:“……” 所以说吧,人千万不能做亏心事。 二皇子目光一扫到她的弓箭上,她就止不住的一阵心虚。 她很想告诉他,别再看了,本姑娘今天背的是普通弓箭。之前杀了你的那一副弓箭,已经被藏起来,不会再见天日了。 陆明玉干脆利落地闭上嘴,将头扭到了一旁。 沈澜和二皇子寥寥数语道别。 陆明玉率先离去,走出老远了,还能察觉到身后那两道专注又明亮的视线一直尾随着她。 她心中不畅,步伐更快了些,直至完全没入密林中。 二皇子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收回目光。 小圆乖巧又殷切地问道:“殿下,还进山吗?” 二皇子理所当然地应道:“不必了,回别院吧!” 小圆咧嘴一笑:“这倒也是。林子这么大,想再偶遇,难之又难。总之,今日已经见到陆四小姐,也不枉我们早早在上山的必经之路等了这么久。殿下起得早? 一定累了,回去歇半日。” 然后又出馊主意:“陆四小姐箭术了得? 今日一定收获颇丰。到了傍晚? 不如我们再到沈家别院外转转。说不定,沈小姐会邀殿下进去吃些烤肉之类。” 二皇子赞许地看了小圆一眼:“这个主意不错? 回了别院? 本皇子重重有赏。” 小圆立刻笑着应道:“奴才为主子分忧,是分内之事。殿下现在别赏? 等以后陆四小姐进了门成了主母,再重赏奴才也不迟。” 二皇子哑然失笑,略一点头:“好。到那一日再赏!” 一众皇子亲兵:“……” 小圆公公能得主子信任器重,果然是有原因的。 他们这些鲁直的侍卫? 比不过比不过。 …… 沈澜箭术平平,半日间射了十几箭,只猎了一只野兔。 沈澜看着肥肥的野兔,十分开心:“今晚我们支个烤肉架子,将野兔肉片成薄片,撒些盐粒和香料? 烤了来吃。” 这半日,陆明玉已经猎了一只羊两只獐子,另有数只野兔山鸡。因二皇子而来的郁闷心情,早已消散一空。 听到沈澜吹嘘,陆明玉忍不住笑了起来:“别院里这么多人? 你那只野兔够谁吃的?” 主子就两个? 丫鬟仆妇有十多个? 人高力壮胃口好能吃的侍卫足有三十多个。 沈澜被打趣了也不恼,抿唇一笑:“不是还有你么?你猎了这么多? 人再多也够了。” 顿了顿又笑着回敬:“我看你还是再多猎一些吧!说不定? 回程的时候,在别院又能‘偶遇’二皇子殿下。于情于理? 也得邀贵客一同吃烤肉。” 陆明玉:“……” 沈澜看着陆明玉瞬间臭脸,咯咯笑了起来。 “亏你笑得出来。”陆明玉笑着瞪好友一眼:“明知道我不想提他,还偏要提。还是不是我的知心好友了。” 沈澜愈发笑得起劲:“等我笑过之后再安慰你。等一等啊!” 越想越好笑,肚子都笑痛了。 陆明玉也拿她没法子,翻了个白眼,走开数步,拉弓搭箭。利箭嗖地飞进草丛中。一只肥肥的野兔来不及逃窜,被一箭穿喉岿然倒地。 这样的情景,沈澜见一次便要惊叹一次:“小玉,你的箭术实在太厉害了!” 然后,又为陆明玉惋惜:“可惜你不是男子,不能领兵上阵。不然,凭你的神力和武艺,一定是骁勇凌厉无双无人可挡的猛将!” 大魏朝尚武成风,女子地位比起前朝高了不少。不过,女子不入军营,早已成了深入人心的铁律。 荥阳王陆临只有陆明玉一个亲生女儿。可荥阳军,总不能传到女儿手中,十之八九都是要传给陆非的。 陆明玉淡淡一笑,没有多言,举着弓箭又射向半空。茂密的林间响起一声鸟鸣,一只色彩斑斓的鸟直直摔落。 …… 傍晚,天色渐暗。 陆明玉和沈澜兴尽而归。 沈澜大半时间只是看着陆明玉拉弓射箭,算是跟着跑了大半日,下山时已双腿酸软。陆明玉依旧气定神闲,伸手扶着沈澜的胳膊。 沈澜顺势靠在陆明玉的身上,让陆明玉为自己分担重量,果然轻省了不少。 沈澜再次感慨:“你要是男儿身多好。” 陆明玉笑着戏谑:“回去之后,我就将这些话告诉二哥去。我就说,沈姐姐心里真正喜欢的人是我。嫁入陆家,是舍不得和我分开。” 男子断袖,女子磨镜,在此时都不算稀奇。 尤其是在世家望族勋贵内宅,男子妻妾成群,僧多粥少。还有的武将领兵出征,动辄一两年不回府。内宅长日漫漫,少妇们以丫鬟们消遣也是有的。 这些八卦消息,口耳相传,在小圈子里不是秘密。 沈澜红了脸,笑着啐了陆明玉一口。 陆明玉携着沈澜的手,出了山林,回了沈家别院。 当看到沈家别院外熟悉的主仆身影时,陆明玉嘴角微微抽了一抽。 为什么她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真是阴魂不散。 陆明玉面无表情地停下脚步。 某位脸皮堪比城墙的皇子,慢悠悠地走过来,又用那种欠扁的讶然惊喜的语气说道:“真巧,没想到又遇到两位姑娘了。” 沈澜:“……”。 陆明玉:“……” 第六十七章 不清 此时傍晚已至,落霞满天。 长身玉立温文尔雅的二皇子,在落日余晖中显得格外俊美,也格外欠揍。 陆明玉忍无可忍,转头对沈澜说道:“沈姐姐,你先进别院,我有话和二皇子殿下单独说。” 沈澜略一斟酌,低声叮嘱:“一定要忍住,可别动手揍人。” 声音不太大,正好飘进二皇子的耳中。 二皇子:“……” 陆明玉哭笑不得,索性点点头应了。 沈澜领着侍卫丫鬟们进了别院。 无需吩咐,一众亲兵便悄然散去。只剩下陆明玉和二皇子相对而立。还有忠心耿耿的绮云和内侍小圆公公。 陆明玉面无表情地说道:“殿下,借一步说话。” 说着,迈步去了山林间的小路。 二皇子不疾不徐地跟了上去。 绮云和小圆对视一眼,各自跟着自己的主子。在数米之外停下。 陆明玉停下脚步,转身,和二皇子对视。 二皇子神色坦荡,任陆明玉目光凌~迟。 “李景!”陆明玉声音沉凝:“我是做过对不住你的事。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你让我以身还债,只要我嫁你,前债一笔勾销。我已经应了你,会好好考虑。你为何还要频频出现在我面前?” 你知不知道,被债主追债的感觉有多糟糕! 最后这一句,陆明玉没说出口,却在目光中表露无遗。 二皇子看着满面愠怒的陆明玉,扯起嘴角:“陆明玉,你是不是以为,我费尽心思,就是为了提醒你还欠我一条命?” 陆明玉轻哼一声:“难道不是?” 二皇子目中闪起复杂的光芒,凝视着陆明玉,久久没有说话。 如同绵密温润的细雨,悄然浇灭了陆明玉心头的怒火。 陆明玉心中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她不是不解情事的懵懂少女。 前世,她曾全心爱过李昊,也和李昊有过恩爱无比的时光。她知道,一个男人凝视着喜爱的姑娘时的模样…… 空气仿佛忽然停止了流动。 陆明玉不愿再和二皇子对视,率先移开了视线。 二皇子的目光,依然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少女。看着美丽英气的脸孔? 看着她乌黑的眉红润的唇,看着她洁白的脸庞上细细的绒毛…… “别这样看着我了。”陆明玉凶巴巴地瞪了过来? 颇有些色厉内荏的意味:“再看? 小心我揍你。” 二皇子无声地笑了笑,听话地点点头:“好? 我不看你了。” 话是这么说? 还是看着她,眉眼舒展? 嘴角全是笑意。 是她杀了他。 他怎么还能这般心无芥蒂眉眼含笑地凝望着她? 陆明玉沉默片刻,低声道:“李景,我对不起你。” 二皇子深深地凝望着陆明玉。 他知道,她是个磊落坦荡的女子。性烈如火? 敢爱敢恨。 她做过的事,不会不认。 “是,你确实对不起我。”二皇子一脸正经地接了话茬:“所以,这债你非还不可。” 陆明玉长叹了一声:“你有多少秘密,我现在还不清楚。你对我倒是十分熟悉。我做过的事,不会不认账。该还你的? 我也都还你。” 顿了片刻,抬起眼,目光愈发明亮锐利:“不过,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只管冲着我来。不得牵扯到陆家上下。” 二皇子不假思索地点头应下:“这是当然。” 陆明玉又道:“你回去之后? 便可去见皇上? 向皇上求赐婚的圣旨。待我及笄礼后? 便可下旨赐婚。” 这才是她。 下定决心后,就快刀斩乱麻? 绝不拖泥带水。 二皇子目中笑意更深:“好。” 一笑间? 如醉人的春风。 陆明玉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说了下去:“此事你知我知,世间再无第三人知晓。在圣旨赐婚之前,你不要再来见我了。” 权当是斩首行刑前的最后时光。 二皇子看着一脸悲壮的陆明玉,不由得哑然失笑:“对着我,就这么痛苦吗?” 陆明玉没好气地横了一眼过去:“你乐意天天看着一张讨债的脸啊!” 二皇子被这一眼瞪得浑身舒畅,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 笑笑笑,就知道笑,就你笑起来好看不成。 陆明玉伸手揉了揉额头,再次郑重提醒:“这件事,暂时别声张。让我再清静一段时日。” 二皇子收敛笑意,正色应下。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陆明玉张口撵人:“你先走吧!我要和沈姐姐烤肉吃。” 二皇子一脸期待:“其实,我也喜欢吃烤肉……” “我让人送些野味去皇庄别院。”陆明玉半点不客气地打断二皇子:“你想吃多少便吃多少,吃到天亮也没人管你。” 总之,别在她眼前晃荡。 …… 二皇子深谙张弛之道,陆明玉忍耐快到了极限,二皇子在她翻脸反目之前离去。 二皇子走后,陆明玉只觉神清目明,眼前也霍然敞亮。 绮云这才走了过来:“小姐,天都快黑了,沈小姐一定等得急了。” 陆明玉嗯了一声,和绮云一同进了沈家别院。 等候了许久的沈澜迎上前来,目光掠过陆明玉还算平静的脸:“小玉,二皇子殿下走了么?” 陆明玉略一点头:“走了。待会儿打发人送些野味去皇庄别院。” 沈澜低声笑问:“没动手吧!” 陆明玉:“……” 陆明玉好气又好笑,白了沈澜一眼:“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等一不高兴就揍人的脾气吗?” 沈澜认真想了想,用力点点头:“是。” 陆明玉:“……” 陆明玉扑哧一声笑了,冲上前一把抱起沈澜转圈。沈澜双脚离地,又惊又笑。一双好友笑闹一番,便相携着去吃烤肉了。 这一日过后,二皇子果然没再露面。 陆明玉放松心情,在别院里消遣了五六日。 直至这一天,陆府打发人送了口信来。陆明玉才霍然惊觉自己遗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陆大管家满脸笑容:“老爷令小的来送信,明日周家人请官媒登门,请小姐今日回府。” 第六十八章 乱麻 什么? 周家人竟要登门提亲了! 这些时日,她因二皇子的事气闷烦乱,竟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陆明玉懊恼不已,眉头皱了起来:“怎么这么快!” 管家陆甲也有些惊讶:“小姐知道周家的事?” 和周家说亲,就是这几日的事。小姐一直在山间别院住着,怎么会知道? 陆明玉随口找了个理由敷衍:“爹和我说过,要为三姐挑一位新科进士。你一说周家,我猜也猜得出来。” “算一算时间,进士夸街才过了七日。怎么就要定亲了?” 陆甲也未深想,笑着解释道:“进士夸街那一日,三小姐便相中了新科探花郎。将军知道后,便令小的去暗中查访探花郎的家世。小的只用一天功夫,就将周家打听得一清二楚。” 说到这儿,陆甲不无骄傲地挺直了腰杆:“周探花出身寻常,勉强算得上耕读之家。周探花今年十八岁,尚未娶妻。小的亲自去了一趟周家,见了周家老爷太太。” “他们听闻将军愿将爱女下嫁,喜不自胜,立刻便去请官媒。官媒已经来了一趟陆府,明日就来正式提亲下定了。” “将军也夸小的这桩事办得好。” 陆明玉面无表情地瞟了一脸自得骄傲的陆甲一眼:“我现在就让人收拾衣物,立刻回府。” 反正还没正式定亲。 就是定了亲,也可以退亲嘛! …… 陆明玉很快启程回府。 沈澜闲着无事,索性也令人收拾衣物,一同启程。 “你三姐要定亲,是喜事一桩。你怎么皱着眉头,倒像是不太高兴。”沈澜心思敏锐,很快便窥出了不对劲。 陆明玉不欲多说,随口道:“我就是觉得这桩亲事定得太快了,总担心有不妥之处。” 沈澜是未来的陆家儿媳,对陆家的事也分外关切,闻言思忖片刻说道:“回去之后,你先仔细问上一问。真觉得不妥,退亲也来得及。” 只要没立婚约,口头上的提亲议亲,倒也没什么。 陆明玉点点头。 换做以前,沈澜少不得要一同去陆府。如今沈陆两家定了亲事,沈澜倒是不便去未来夫家了。 陆明玉先送沈澜回沈府,然后骑马回了陆府。 此时已过了正午。 陆临陆非去了军营,陆明华一个人独坐在闺房里,静静地凝望着窗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俏脸微红? 黑眸中闪烁着娇羞喜悦的光芒。 叩叩叩,骤然响起的敲门声? 令陆明华回过神来。 陆明华起身去开门。 陆明玉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 “小玉? ”陆明华有些忸怩,不好意思直视陆明玉:“你在沈家别院住得好好的? 怎么忽然回来了?” “明天周家人就来提亲了? 我自是要回来。” 陆明玉声音淡淡,既无戏谑? 也无打趣,甚至有些近乎不快的意味。 陆明华微微一怔,抬头看向陆明玉。 只见陆明玉神色沉凝,眼中没有半点笑意。 她直直地看着陆明华? 张口问道:“三姐,皇后宣召我进宫觐见那一日,正逢新科进士骑马夸街。想来,你也只见了周探花一面吧!就这一面,你就能确定他便是你一生的良人吗?” 陆明玉毫无玩笑之意,陆明华也收起了羞涩? 轻声说道:“小玉,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我自己的终身大事,我自然想好了。” “那一日,我在茶楼看见了他,心里便十分欢喜。他也抬头看了我? 冲我笑了一笑。” “我知道? 他心里也是喜欢我的。” “义父令人打听周家的情形? 陆管家也去了一趟周家。周家家境寻常,很是乐意这门亲事。” “我不求富贵? 不慕荣华? 只愿嫁得如意夫婿,举案齐眉? 安逸平稳的度日。” 说到这儿,陆明华的黑眸中闪出了熠熠光辉。 陆明玉心中暗暗苦笑。 是啊,陆明华下嫁周家,一开始,周家人待她确实是极好的。 可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当天子亲自出手打压陆家,当她这个皇后失了权柄,当新帝登基,周家人立刻变了嘴脸。 周家人没有胆量要陆明华的性命。冷言相向和磨搓却是少不了的。 每每想到陆明华受过的苦楚,陆明玉便会生出将周家人通通暴揍一顿的冲动。 “三姐,下嫁未必是好事。”陆明玉努力说服陆明华:“门不当户不对,便是成了亲,日后也会有诸多不惯之处。到那个时候,再后悔可就迟了……” “其实,我出身也不高。”陆明华小声插嘴:“我亲爹曾是义父麾下一个低等武将。说起来,还是我高攀了周探花呢!” 陆明玉深呼吸一口气,继续劝道:“周探花十八岁就中了探花,才学自是不错。不过,一个人的品性如何,和才学高不高无关。说不定,周探花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恶习。” 陆明华低声道:“你从未见过周探花,又怎么能肯定他有恶习?总不能凭着猜想,就否定了他整个人。” 陆明玉揉了揉额头,说了下去:“周探花年龄不算小了,一直都没定亲。可见他是想借着科举考中进士,攀一门好亲事。” “是啊,周家应下亲事,定然大半都是冲着陆家门第。”陆明华轻声道:“我都是沾了义父的光。” 陆明玉:“……” 两人四目对视。 陆明玉眼里冒着火星。 陆明华有些不安地垂下头,过了片刻,又重新抬起来,鼓起勇气说道:“小玉,你对我的好,我心里都明白。你是担心我嫁错夫婿,日后度日辛苦。” “可成亲嫁人,对女子来说,就是一场冒险。不到最后,谁也说不清自己嫁得好还是不好。” “我不知道日后到底会如何。不过,我现在是极开心极快乐的。” “我盼着能嫁给中意的夫婿,日后生一双乖巧听话的孩子,安稳度日。这就是我对未来最大的期许。” “我们不是亲姐妹,感情却和嫡亲的姐妹一样深厚。小玉,你一定会理解支持我,对不对?”。 陆明玉:“……” 第六十九章 周礼 陆明玉满心的郁闷和怒火,在陆明华希冀恳切的目光下悄然淡去。 她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所以,她不愿陆明华再跳进周家那个火坑里。 可一无所知的陆明华,满心满眼都是清俊儒雅的新科探花郎,一心想嫁得如意夫婿。 她不能透露前世的事。 这就意味着,她说的一切,都只是“猜想”。她凭什么以“猜想”,来阻拦陆明华嫁给意中人? 重生,意味着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可重新来过,并不代表随心所欲一帆风顺。 她不愿再嫁入天家,不愿再为皇子妃,不愿再蹚进泥沼。二皇子的出现,却搅乱了一切。她想让三姐另择亲事。可陆明华还是像前世一样,对周礼一见倾心,执意要嫁。 “小玉,”陆明华走近两步,用力握住陆明玉的手,目光愈发热切:“你从未见过周探花,对他有些偏见。明日,周家登门提亲,周探花也会来陆府。你可以亲眼去看一看他。” “等你见了他,就知道,他是多么好了。” 陆明玉沉默了许久,终于低声叹道:“好,我明日见一见周探花。” 短短几个字入耳,陆明华霍然松了口气,眉眼间跳跃着喜悦的光芒:“小玉,谢谢你。” 陆明玉嘴角溢出一丝苦笑,反手握住陆明华的手:“三姐,刚才我语气激烈了些,你别放在心上。” 陆明华抿唇一笑:“我们姐妹两个,说这些话岂不见外。换了别人,也不会为了我的亲事这般着急上火。”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不再多言。 傍晚,陆临陆非一同从军营回来了。 陆临打量面色红润的女儿一眼,随口笑道:“看你气色颇佳。可见这几日这沈家别院住得颇为顺心。” 陆明玉笑着嗯了一声。 陆非心里惦记着未婚妻,厚着脸凑过来问道:“四妹,沈妹妹这几日可曾提起我?” 陆明玉揶揄打趣:“一日之中,至少也要提个三四回。我和沈姐姐说了? 等日后送了日子过去,请沈侍郎和沈夫人挑个最近的日子? 你也能早些将沈姐姐娶进门来。” 陆非的黑脸泛起了喜悦的红光。 陆明玉看在眼里? 只觉无比喜悦欣慰。 不管如何,至少? 陆非能娶得心上人为妻? 此生不悔再孤孤单单,孑然一人了。 至于周礼…… 陆明玉目光微沉? 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这么想做陆家女婿,就让他再娶三姐一回。陆家一日不倒,周礼就不敢亏待三姐。日后,她为三姐撑腰就是了。 这么一想? 心里果然舒畅多了。 陆明玉笑着对陆临说道:“爹,明日周家来提亲,你和二哥都留在府里。我再打发人给大姐和姐夫送信,让他们也一并过来。” 一家人齐聚,也能表露出陆家对这门亲事的看重。 陆临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殊不知,陆明玉心里想的? 和他截然相反。 很好,先给周家来个下马威! …… 隔日,巳时正。 日头高悬,明亮的阳光照在荥阳王府的匾额上,闪出令人炫目的光芒。 身着浅绿色官服的周探花? 站在荥阳王府门外? 目光掠过荥阳王府宽敞气派的正门? 心中激越振奋不已。英俊的脸孔,也似发出光来。 周老爷周太太比儿子还要激动。 真没想到? 儿子中了探花之后? 竟能攀上这门好的亲事。 大魏朝战功赫赫的第一武将,唯一异姓封王的荥阳王!这样的门第? 放在往日,周家真是想都不敢想。 唯一可惜的,是那位陆三小姐只是义女。话说回来,荥阳王只有一个亲生女儿。义子义女共五个,都当做亲生儿女一般看待。 能娶荥阳王的义女为儿媳,也是周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阿礼,”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周太太心情激荡,有些忐忑局促:“待会儿进了陆府,我该说些什么才好。” 能生出容貌出众的儿子,周太太相貌自是不差,年轻时候也是个美人。不过,到底小门小户,往日来往的最多就是秀才他娘举人的太太。 今日往荥阳王府门口这么一站,周太太双腿直发软,说话也有些哆嗦。 周礼安抚地看了亲娘一眼:“母亲不必紧张。” 周老爷比周太太略强了些,挺直腰杆说道:“我们今日是来提亲的。对着未来亲家,客气些便是。” 年过四旬的官媒赵氏,穿着喜气的红衣红裙,头上簪了一朵大红绢花。闻言笑着转头:“周太太别担心。若是怕说错话,待会儿少说几句就是。一切都有我呢!” 是啊,有重金请来的官媒在,她可以少张嘴。 周太太在心里给自己鼓劲打气。 周礼经历过会试殿试,此时还算稳得住。 周家递了帖子,陆府很快开了正门。 前来相迎的,是一个肤色黝黑的英俊少年,还有一个红衣如火的美丽少女。 少年身材高大,面容俊朗,目光如炬。 少女身姿窈窕,冷艳英气,目光明亮锐利,如剑锋般扫过周家人。最后,落在周礼的俊脸上。 周礼:“……” 不知怎么地,他有些莫名地心虚,呼吸也微微一窒。 周老爷周太太就更别提了。被红衣少女这么冷冷一瞥,腿都快软了。别说迈步,连张口说话都不敢。 便是见多识广的官媒赵氏,也觉得心口阵阵发紧,心里暗暗嘀咕。这个少女,一定就是传闻中那位“力大无穷”“性烈如火”的陆四小姐了。 “你就是周礼?”陆明玉淡淡张口。 周礼定定心神,拱手应是:“正是。今日冒昧登门拜会,不知荥阳王可在府中?” 陆明玉略一点头:“我爹在正堂恭候。我和二哥前来相迎,请周公子一家三口,随我们兄妹进府。” 话说得也算客气。 可配着那双锐利的黑眸,还有淡淡的神色,令人不自觉地生出心虚和胆怯来。 周礼彬彬有礼地道谢,迈步前行。周老爷也鼓起勇气,走上前来。再一看周太太,站在原地,根本迈不开步。。 众人:“……” 第七十章 下马(一) 陆非好笑不已,不动声色地冲陆明玉使了个眼色。 吓唬周家人一回就得了。也别太过分了。 陆明玉回了个“我心中有数”的眼神。 要给周家下马威的事,陆明玉昨晚便和父亲兄长说过了:“……陆家稍透个风声,周家就乐颠颠地来提亲了。当然,攀附高门,也是人之常情,怪不得周家人势利。” “不过,三姐性情温柔,脾气又好。日后嫁去周家,只怕拿捏不住周家人。不如我来做个恶人,先给周家一个下马威。让周家人知道陆家不是好惹的。将来对着三姐,想一想陆家,想一想我,也就消停了。” 陆临也觉得主意不错,点了点头:“也好。不过,你到底是姑娘家,这等事不必你操心。” 陆非抢着接了话茬:“下马威就让我来吧!” “让我来!”陆明玉眉眼未动,语气略略加重:“爹要领兵打仗,二哥也常年在军营。你们再有威慑力,到底离得远。不及我随时可以去周家,为三姐撑腰便利。” 这倒也是。 最多修整个一年半载,他们父子就得再次领兵,征伐燕楚。这一仗,不知要打到何年何月。陆明华若是嫁入夫家受了委屈闲气,他们父子鞭长莫及。 小玉日后要招婿进门,也是陆家家主。为出嫁的姐姐撑腰也是应有之义。 陆临思忖片刻,还是点头应了。 陆非心中早有准备,不过,今日亲眼见周家人被陆明玉吓得噤若寒蝉,心里颇觉得好笑。就是这么扫几眼,就被吓成这样。周家人的胆量着实太小了。 其实,这也怪不得周家人胆子小。 陆非是见惯了自家妹妹,没觉得陆明玉如何可怕。对初次见面的周家人来说,这位陆四小姐目光冰冷,隐含杀气,气度实在慑人。 没见过世面的周太太,直接就被吓得走不动路了。 陆明玉心中哂然。 这个周太太,属于典型的有恶心没恶胆。前世对着陆明华千哄万哄,待她这个皇后失了势,胆子便大了起来,抱走陆明华的儿女,冷落磨搓儿媳。 官媒也看不下去了? 伸手扶住周太太,不动声色地捏了周太太一把。 周太太打了个激灵? 总算回过神来? 颤颤巍巍地迈步进了陆府。 …… 正堂不算远,数步就到了。 陆明玉陆非领着周家人进了正堂。 一身武将官服的陆临? 坐在椅子上? 动也未动:“周探花一家三口齐至,本王十分快慰!” 陆临平日从不爱摆官架子。今日这般做派? 也是陆明玉昨晚特意叮嘱过的:“爹,你明日要拿出荥阳王的威势来,震一震周家人。三姐下嫁周家,周家人别想苛待三姐。” “明日就得看爹的了。” 陆临欣然一笑:“放心吧!爹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不就是恶王爷震慑穷亲家的戏码嘛! 陆临平日在府中不穿官服? 今天一大早就穿上了身。此时神色沉凝,语气淡淡,一口一个本王,那份气派就别提了。 陆明玉气势再凌人,到底是姑娘家。 陆临就不同了。他是掌兵的将军,是战场上的杀神。凛然威势一露? 简直令人心惊胆战。 生平最多见过知县的周老爷满心惶惶,哪里还敢坐,连连拱手行礼。 周太太也跟着一同行礼。约莫是太过紧张之故,周太太起身时被裙摆绊了一下,踉跄了一下。 官媒眼疾手快地扶住周太太。 周太太满脸通红? 额上冷汗都下来了。 好在陆家无人取笑。 不过? 周礼心里的滋味就别提了。今日登门来提亲? 亲爹亲娘这般上不得台面,连带着他这个新科探花郎也黯淡了几分。 “下官周礼? 见过荥阳王。”周礼拱手抱拳? 行了一礼。 周礼身为一甲探花,无需考试? 直接进了翰林院做了庶吉士,品阶再低,也是正经的朝廷命官了。 只是,大魏武将牢牢压了文官一头。周礼一个七品的低等文官,在手握重兵深得帝王信任器重的荥阳王面前,连抬头直视的资格都没有。 “先入座说话吧!”陆临随口吩咐。 周家人唯唯诺诺地应声入座。 陆临坐在主座,周家三口,坐了客席。对面正好是陆家姐弟。 除了陆明华未曾露面,姐弟五个齐整整地坐在周礼对面。再加上大姐夫郑重,正好六个人。六双眼睛一起看着周礼。仿佛要将周礼从里至外从上至下看个清楚明白。 其中有一双,格外冷漠锐利,正是陆四小姐。 周礼:“……” 当日进金銮殿殿试,他都没那么紧张过。 这样的情形下,气氛自然轻快不到哪儿去。 官媒赵氏心中暗道一声不妙。 周家不是说了,陆家透了口风,周家只要登门提亲,没有不应的道理么?怎么今天摆出这副阵仗来? 官媒咳嗽一声,笑着张口道:“小的今日应周家所请,登门前来,斗胆说上几句。说得合不合适,还请王爷担待一二。” 陆临已经彻底进入了“冷酷恶王爷”的状态,特别威严特别肃穆,眼皮子都没动一下:“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官媒:“……” 这还怎么说媒提亲? 官媒心里暗暗着急,抬眼看向周礼。 周礼显然也被震慑住了心神,心绪纷乱,远不及平日敏锐。一时竟没留意到官媒的眼神。 官媒无奈地暗叹一声。 罢了,她尽力便是。 官媒打起精神,先将周礼从里到外夸了一通。好在周礼也确实出众,除了家世寻常些,其余都很拿得出手。 吹嘘一通周礼过后,再殷勤地夸一通美丽贤惠温柔的陆三小姐,然后表露提亲之意。 不愧是京城最有名的官媒。对着陆临那么一张威势冷凝的脸,竟还能笑得出来,嘴皮子也十分麻溜,滔滔不绝,一个人就说了半个时辰的话。 陆临从头至尾没说什么话,只嗯了几声。。 官媒一口气说完,嗓子都干了。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几口,然后殷切地笑问:“周家诚心登门来提亲,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第七十一章 下马(二) 陆临放下手中茶杯,淡淡道:“结亲不是等闲小事,本王得好好思虑一段时日。” 男方登门提亲,女方矜持一二也是常事。 赵官媒暗暗松口气,满面带笑地说了一通好话。 周老爷悄悄伸手,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周太太眼巴巴地看着儿子,那句“我们什么时候走”几乎写在了脸上。 周礼却不愿离去。 那一日骑马夸街,惊鸿一瞥。那个温柔美丽的少女,映进了他的眼,也烙印进了他的心。 更令他激动喜悦的,是荥阳王府的陆管家很快找上门来。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十分明显。 荥阳王义女,陆三小姐。 原来,那个茶楼上的美丽少女,竟有如此显赫的门第家世。 荥阳王陆临,膝下只有一个亲生女儿,对几个义子义女视如己出。结这门亲事,一来他能娶到心仪的姑娘。二来,于周家于他,都是一桩好事。日后有陆家提携,他的官场仕途也会平顺得多。 今日登门提亲,陆家来了个下马威。这也算不得什么。只要能娶到陆三小姐,低一低头又能算得了什么。 周礼忽然站起身来,冲着荥阳王抱拳拱手,略一作揖:“下官有话要说,请荥阳王应允首肯。” 陆临目光扫了过来:“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陆明玉也定定地看着周礼。 在父女两个锐利的目光下,周礼还能维持镇定,也算沉得住气了。 “周家是耕读之家,家境寻常,远不能和陆府相提并论。”周礼一脸陈恳真挚:“下官侥幸考中探花,才有勇气登门求娶陆三小姐。” “下官在此立誓。日后若能为陆家女婿,一定会全心待自己的妻子,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陆明玉冷不丁地打断滔滔不绝的周礼:“你会纳妾吗?” 周礼:“……” 周礼差点被问懵了。 好在他反应极快? 刹那的震惊后,很快应道:“自然不会。” 陆明玉目中闪过一丝嘲讽? 继续问了下去:“上峰或同僚送的美妾? 你也能拒之不要吗?去画舫青楼喝花酒,有美丽妖娆的花魁欲托付终身? 你要是不要?” 周礼:“……” 那双明亮得近乎逼人的黑眸? 似能窥破他所有的心思。淡漠却犀利的质疑,更是难以招架。 周礼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 清了清嗓子答道:“日后,我一定会对妻子忠贞不二,不染二色。”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淡淡道:“这是你亲口说过的话? 你可别忘了。” 说实话,陆明玉忽然这般诘问出声,颇有些仗势欺人的意思。 不过,陆临一言未发,对女儿近乎失礼的行径视若不见。陆家姐弟连同大姑爷,一同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显然都是站在陆明玉一边的。 周礼知道此时绝不能犹豫,不假思索地应道:“是,我周礼说过的话,永远铭记于心,绝不会忘。” 不管如何? 这一刻? 周礼想求娶陆明华的心是热切又真诚的。 陆明玉深深看了周礼一眼:“忘了也没关系。自然会有人提醒你。” 周老爷周太太都怂了? 根本不敢吭声。 赵官媒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次打圆场,呵呵笑道:“周探花不但是文曲星下凡? 还是重情重义的少年郎。” 说着? 冲周礼使了个眼色。 周礼定定心神,拱手道别:“今日登门? 多有叨扰。下官这就回去了。” 按理来说,如果有意结亲,陆家应该留周家人午饭才是。要是就这么任周家人走了,就显得陆家架子太高。只怕周家人也没勇气再登门了。 陆临不动声色地看陆明玉一眼。陆明玉心里再不畅快,也略略点了点头。 冲着三姐,也得给她未来夫家留些颜面。 陆临便张口,留了周家人午饭。 周礼高高提起的一颗心,总算轻轻落了下来,眼中闪出喜悦的光芒。 …… 陆明华一直待在闺房里,直到周家人午饭后离去,也没露面。 陆明玉推门而入,就见自家三姐满面羞涩脸孔红红。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在想未来夫婿。 一想到未来三姐夫,陆明玉就心气不畅。只是,该说的话昨天都说过了,既是拗不过陆明华,不说也罢。 “四妹,”陆明华羞答答地张了口:“今日周家人来提亲,义父应了么?” 陆明玉笑了一笑:“哪有立刻就应的道理。我爹留了周家人午饭,让官媒过些日子再来陆府听回音。” 陆家去沈家提亲,去了三回,沈家才点头。 身为女方,便是千肯万肯,也得矜持一些才是。 陆明华红着脸嗯了一声。 陆明玉闲闲道:“三姐,我给周家人来了个下马威。周探花在我面前说了,日后成亲娶妻,不会纳妾,不会和外面的女子牵扯不清。” “他亲口说过的话,今日所有人都听到了。以后,他要是敢做半点对不起你的事,我饶不了他。” 最后短短五个字,说得轻飘飘的。 可陆明华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陆家姐弟六个,说起来都没有血缘关系。彼此间的情谊,却十分深厚。 陆明玉是姐弟六人的主心骨。 陆明华鼻间微酸,眼眶一热,扑进陆明玉的怀里,声音有些哽咽:“四妹,你对我这么好,我……我真不知该说什么了。” 陆明玉轻轻拍了拍陆明华略显纤弱的肩头,轻声道:“你什么都不用说。三姐,以后嫁到周家,好好过日子,幸福平稳地过一辈子。这对我来说,便是最值得高兴欣慰的事了。” 想嫁就嫁吧! 周家上下,算不得什么穷凶极恶的坏人,前世也没敢做出太过出格的事。说起来,周家就是格外势利罢了。 这世间,何人不势利? 她和二皇子牵扯不清,注定了还要嫁入皇家做皇子妃。日后,她依然要踏入宫门,成为大魏朝的皇后。 既如此,她便守住本心,将权势牢牢揽入手中。这比什么甜言蜜语海誓山盟都可靠得多。。 有她撑腰,周家人绝不敢慢待陆明华。 第七十二章 下马(三) 周家的田地在京城郊外,宅子在外城。 周礼中了探花之后,周老爷便盘算着去内城买一套宅子。不过,内城地价高昂,二进的宅子也得五六百两。三进的大宅院,少说也得两千两。 以周家的财力,买一处两进宅子,都有些吃力,更大的宅子只能望而兴叹。 今日从荥阳王府出来,周老爷在马车里就感叹上了:“荥阳王府可真宽敞。” 那可是京城最好的地段,五进的大宅院啊!一个练武场便能容纳数百侍卫一同操练,能不宽敞吗? 周太太回想着今日所见的一切,忍不住也叹了一句:“我这辈子都没想过,阿礼能娶到荥阳王府的姑娘。可惜,相中阿礼的是三小姐,要是荥阳王的亲女儿就更好了。” 周礼:“……” 周礼抽了抽嘴角,无语地看了亲娘一眼:“这等话,以后可别乱说。别说陆四小姐对我无意,便是有意,我也不敢娶。” “母亲想想看,有那么一个儿媳,你消受得起吗?” 想到目光冷凝气势凌人的陆四小姐,周太太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了。 周老爷白了老妻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也太贪心了。荥阳王就这么一个女儿,岂会嫁到寒门小户来做媳妇。说不定,陆四小姐是要嫁入天家做皇子妃的。” “你可得管好自己这张嘴,可别胡咧咧,给儿子惹事。” 周太太接连挨训,也不敢多嘴了。 周老爷低声问儿子:“阿礼,这门亲事,到底能不能成?” 周礼笑着安慰亲爹:“如果陆家无意,今日就不会留我们午饭了。放心吧,过几日,就请官媒再去一回陆府。去个三四回,陆家便该松口了。” 周老爷舒展眉头,笑得舒畅开怀,还不忘叮嘱周太太:“日后陆三小姐过了门,你可得好好待儿媳。” 周太太嘟哝一句:“这还用你说么?” 娶了高门大户家的女儿做儿媳? 她哪里还敢端着婆婆架子。多陪笑多哄着也就是了。 …… 赵官媒在半个月之内,又跑了陆家两回。待到第四回登门? 陆家才松口应了亲事。 周老爷周太太喜笑颜开? 立刻操持着纳聘立婚约。 这半个月里,陆家和沈家已过了聘? 立了婚约。高僧算好的日子共有三个? 送去了沈家。在沈澜羞涩的央求下,沈侍郎沈夫人选定了十月初五。 秋高气爽? 正宜出嫁。 周家也想着早点娶媳妇过门。 周礼为了读书考科举,亲事耽搁到了十八岁。要是等到明年再成亲,可就十九了。周太太许了重金,赵官媒跑陆府也跑得格外勤快。到底将婚期定在了腊月。 婚事一定? 周礼这个陆府未来女婿,便可以正大光明地登门了。 周礼也终于得以和未婚妻陆明华相见。 自进士夸街那一日之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陆明华穿了一袭浅粉色的春裳,秀丽的脸庞更增几分艳色,脸上薄薄的红晕浅浅漾开,如三月桃花搬娇羞动人。 周礼凝望着未婚妻? 心头一阵火热。忍不住上前一步,含情脉脉地喊了一声:“华妹,我总算见到你了。” 从登门提亲到现在,已有一个多月。周礼少说也来了陆家四五回。可惜,陆明华每次都避不露面。 按俗礼来说? 待嫁少女确实该矜持一些。不过? 大魏风气开放? 未婚夫妻相携出游也是等闲常事。 倒不是陆明华不想见周礼,是陆明玉拦下了她? 直至今日才松口让她出来和周礼相见。就这样? 陆明玉也不放心,就在一旁站着? 不时瞥周礼一眼。 那架势,和防狼差不多。 陆明华红着脸,轻声应道:“你我还没成亲,周公子还是叫我陆三小姐吧!” 周礼是想攀一门好亲事,也是真的相中了陆明华。少年人心热情切,忍不住又靠近一步。 陆明玉瞥了周礼一眼。 周礼略有些讪讪地退了回去,继续用热切的目光看着陆明华:“春日景色正好,我想邀华妹一同出游半日。” 陆明华略一犹豫,看了陆明玉一眼。 陆明玉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陆明华略一抿唇,轻声对周礼说道:“定了亲的女子,出游多有不便。还是算了吧!” 陆明华这般端庄自持,其实更合读书人的审美。 周礼被拒绝了,也没生气,心中更生了几分喜悦。他柔声笑道:“那以后,我经常来陆府看你。” 陆明华脸颊红红地嗯了一声,又迅速看陆明玉一眼。 就是再不乐意,亲事也已经定了。总不能一直拦着不让未婚夫妻亲近。 陆明玉暗叹一声,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去。 陆明玉一走,周礼顿觉全身一松,连呼吸也畅快多了。他看着陆明华,轻声笑道:“说来真是奇怪,我以前从未见过四小姐,也没开罪过她。可她处处瞧我不太顺眼。这几次登门,可是给足了下马威。” 是啊,陆明玉确实不喜欢周礼。 当年陆明芳和郑重定亲,陆明玉言笑晏晏一口一个姐夫。这些年郑重时常来陆府小住,陆明玉对这个大姐夫也颇为亲厚。 可对着周礼,陆明玉的冷淡和不善,清晰可见。 陆明玉就是这样的脾气。爱憎分明,喜欢或厌恶,都露于脸上,从不遮遮掩掩,更不虚与委蛇。 “我性子温软些,四妹是担心我受委屈,所以故意刁难你,给周家下马威。”陆明华轻声说道:“其实,四妹外冷内热,心肠最好了。” 反正,他只感受到了冬风般的严寒和冷酷。 周礼心里嘀咕着,顺着陆明华的话音笑道:“四小姐用心良苦,我都明白,不会放在心上。” 顿了顿,又低声道:“华妹,你放心。我一片真心,求娶你为妻。日后我们成了亲,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陆明华脸颊如红云,心里甜如蜜。。 两人私语片刻,陆明玉的贴身丫鬟绮云便笑盈盈地过来了:“四小姐请三小姐和周公子一起去练武场。” 第七十三章 姐夫 练武场? 周礼一愣,下意识地看向陆明华。 在周礼眼中,未婚妻陆明华容貌美丽,温柔似水。怎么看也不像是耍刀弄枪之人。 偏偏陆明华应得理所当然:“好,我这就过去。”然后,又羞涩地看了他一眼:“陆府的练武场闻名京城,周公子今日也可一开眼界。” 周礼:“……” 对着那么一双柔情似水的黑眸,周礼心尖都快融化了,连连点头应好。 然后,柔情似水的未婚妻,领着他去了练武场。 此时,亲兵们操练已经结束,在练武场上的,便是陆家姐弟。 陆明玉手握长剑,剑锋凌厉。陆明月和陆轩联手也没挡过五十招。很快便东躲西闪,狼狈逃窜。 陆明玉窥了个破绽,用力一脚,将陆轩踹飞了出去。 陆轩在半空中翻了个身才落地,狼狈地滚了一圈,迅速起身,想溜不敢溜。灰头土脸地继续上前挨揍。 陆明玉手下半点不留情,一边训斥陆轩:“这几日练武是不是偷懒了?脚下轻浮,手下无力。一日不盯着你都不行!” 陆轩愁眉苦脸,努力为自己辩解:“四姐,我哪敢偷懒,就是每天起得迟了那么一点点……诶哟!” 陆轩又被踹了一脚,疼得嘴角直咧咧。 周礼倒抽一口凉气:“你们每日都这样练武吗?” 他自少读书,从未练过武。此时见陆家姐弟过招,只觉眼花缭乱心惊肉跳。 陆明华习以为常,笑着应道:“嗯,六弟聪明机灵,就是爱耍聪明躲懒。也只有四妹管得动他。” 周礼再看练武场,就见娇俏可爱的陆五小姐也被揍得哇哇乱叫,忍不住感慨一句:“四小姐倒是半点不心软。” 陆明华却道:“习武本就如此。若不狠下心肠,如何练得出一身武艺。” 周礼看着眉眼秀丽温柔的未婚妻,一时说不出话来。 陆明华温柔地低语:“我武艺平平,更喜读书。义父问我想嫁什么样的夫婿,我告诉义父,我相中了今科探花郎。” 周礼听得心头滚烫,动容之下,伸手想握陆明华的手。 “三姐,”陆明玉的声音忽地响起:“你也来。” 陆明华笑着应了? 转身去了武器架边,拿惯用的长鞭。 周礼的手落了个空? 尴尬地缩了回来。 陆明华浑然不察? 快步进了练武场,挥舞长鞭? 加入战局。有了陆明华的加入? 陆明月陆轩总算能稍稍喘口气了。 陆明华自称武艺平平,倒不是谦虚。在陆家姐弟六人中? 她的身手也就和年龄最小的陆轩差不多。不过,和寻常亲兵比起来,又要强得多了。 等闲两三个壮汉,不是她对手。 她自八岁起练长鞭? 练了整整八年,鞭法娴熟。长鞭在她手中,如灵蛇般游走飞舞。而且,长鞭挥舞间,鞭影漫天,看着威势十足。 周礼:“……” 周礼的心情? 忽然就很复杂。 这成亲以后,万一要是吵架斗气了,陆明华岂不是几鞭就抽得他满地找牙? …… “周公子,”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周礼瞬间回过神来,反射性地挤出微笑:“陆四小姐怎么忽然过来了?” 陆明玉漫不经心地说道:“有三姐陪五妹六弟过招? 我正好和周公子闲话几句。” 不知为何? 周礼一见未来妻妹? 就有些莫名的心虚,后背直冒冷汗。面上还得摆出未来姐夫的亲切和风度:“四小姐有话? 但说无妨。”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 似窥破了周礼的忐忑心虚:“周公子不必紧张。亲事已经定下,等三姐嫁入周家? 我便得叫你一声三姐夫。日后就是一家人。” 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目光竟这般明亮锐利。 周礼强自镇定,维持着翩然风度:“四小姐说的是。我是诚心求娶三小姐,日后,绝不会委屈亏待了她。” 陆明玉似笑非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日后如何,自然慢慢就知道了。” “说起来,我们姐弟六个,性情脾气皆不相同。三姐善解人意,性情温柔。我就不同了,暴躁易怒,天生的坏脾气。谁惹了我,我当场就得发作不可。” “对了,都快成一家人了。有些事,我也不瞒着了。我天生力气大,今日周公子来了练武场,正好瞧瞧,开个眼。” 目光一掠,落在周礼手中的折扇上。 那折扇,是上好的木料所制,十分精巧。 周礼万般不舍,却又不便不给,只得将折扇奉上。心里暗暗叹息,这些练武之人,就是这般冲动鲁莽。好好的扇子,非要折成两段来显示自己的能耐。 陆明玉将扇子握在手心,平举至周礼眼前。 她手一用力,折扇发出怪异的声响。再稍稍松手,木扇的碎屑便从掌心处滑落。不知何处来了一阵风,将木屑吹得飞起。就像周礼的一颗心,在空中晃荡来晃荡去。 周礼:“……” 陆明玉慢条斯理地将一整把折扇都变成了碎屑,对神色僵硬地周礼微微一笑:“今日献丑了。” 周礼:“……” 周礼头皮发麻,想后退几步,离眼前这个神力惊人的可怕少女远一些。可被她的眼波一扫,根本连动都不敢动。 陆明玉继续微笑着说道:“我比三姐只小了一岁,感情深厚。日后三姐嫁去了周家,我少不得常常登门探望。到时候,姐夫可别嫌我去得太勤了。” 就这么亲切地改口叫了一声姐夫。 周礼后背冷汗涔涔,总算没当场失态,站得还算稳:“这怎么会。四小姐肯去周家做客,我求之不得。” 陆明玉目光掠过周礼微颤的腿,又笑了一笑:“刚才我一心想在姐夫面前露一手,把姐夫的扇子都弄坏了。真是对不住。” 周礼立刻应道:“区区一把折扇,算不得什么。四小姐若是喜欢,改日我再令人送几把扇子来。” 陆明玉欣然笑道:“如此也好。姐夫不是说了,要常登门来探望三姐么?我也想和姐夫说说话,亲近一二呢!”。 周礼:“……” 第七十四章 筹备 “四姐,你是不是不喜欢未来的三姐夫?” 周礼待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去。机灵鬼五妹悄悄凑过来,低声窃语。 陆明玉笑着瞥陆明月一眼:“谁说的。我看未来三姐夫顺眼的很。” 陆明月一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四姐就别骗我了。四姐对大姐夫什么样,我又不是没见过。” 四姐对周礼的下马威就没停过。今天还来了个单手碎折扇。未来三姐夫的俊脸都被吓白了,近乎落荒而逃。 陆明玉呵呵一笑:“我说了你不信,那我也没法子。总之,我对未来三姐是很敬重的。” 陆明月眼珠骨碌一转,低声笑道:“这话我信不信不要紧,重要的是三姐肯信才行。我看,三姐送未来姐夫走的时候,依依不舍。” 是啊,长眼睛的,都能看得出陆明华有多喜欢周礼。 陆明玉忍不住轻叹一声。 若不是顾虑陆明华,她岂会轻易放过周礼? 眼下,也只能不时敲打一番。只要陆家不倒,周礼便不会也不敢负心背义。 正说着话,陆明华过来了。 陆明玉和陆明月颇有默契地同时住口。 陆明华今日满面春色神采飞扬,抿唇笑道:“快正午了,我们一同去吃午饭。” 陆明玉笑着点点头,和陆明华携手去了饭厅。吃完了午饭后,去了陆明华的闺房里说悄悄话。 “四妹,你一定不喜欢周礼吧!”陆明华也不是傻瓜,早已察觉出了陆明玉对周礼的排斥和冷漠。 陆明玉自然不会承认:“这怎么会。他是我未来三姐夫,以后你嫁给他,我们便是一家人了。我怎么会讨厌他。” 陆明华默默看了口是心非的四妹一眼。 她送周礼出府的时候,觉得周礼的面色不太好看,便出言询问。周礼倒是没说什么,就是她一提起四妹,周礼的俊脸就更白几分…… 陆明玉握住陆明华的手,说道:“三姐,你喜欢,比什么都重要。” 陆明华眼眶微热,将头靠在陆明玉的肩膀上,轻声道:“四妹,谢谢你。” 我知道,你是怕我性子太软,被周家拿捏住。 我知道,你是想为我撑腰,故意吓唬周礼。 我知道,你一切都是为了我。 陆明玉心头微酸? 伸手搂住陆明华:“我们是姐妹,何需言谢。你要记住? 你是陆家的女儿。不管日后如何? 陆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在周家过得不好,或是有人欺负你? 你立刻回来。” 不要像前世那般? 处处隐忍憋屈。 明明能一鞭子将周礼抽个半死,偏要忍气吞声。 陆明华哽咽着嗯了一声。 …… 到下午? 陆明芳领着两个儿子回了陆府。 五月二十,是陆明玉的生辰。今年陆明玉十五岁,及笄礼近在眼前,就剩半个多月的时间了。 陆家没有当家主母? 内宅事务一直都由陆明玉掌管。不过,总不能让她操持自己的及笄礼。 陆明芳特意回府,便是为了操持陆明玉的及笄礼。 傍晚,陆临父子回府,军营里的郑重,得了消息也一并来了陆府。众人相聚? 十分热闹。晚饭后,陆明芳便对陆临说道:“义父,四妹的及笄礼,就交给我吧!” 陆临对细心温厚的长女十分信任,笑着说道:“这么要紧的事? 也只有交给你? 我才能放心。” 陆明芳抿唇一笑。 此事她早已盘算多时? 张口道来,有条不紊:“我和婆婆已经说过此事了? 从今日起? 我就在陆府住下。” “四妹的及笄礼,得办得隆重又热闹。我们陆家交好的亲朋故旧都请来观礼。酒席设个二十席? 也就差不多了。还有一段日子,时间宽裕,可以从容筹备。” “最要紧的,是请谁做正宾,谁做赞者。义父心里可有打算?” 按理来说,正宾多由德高望重的女性长辈担任。偏偏陆临没有亲族,陆明玉的亲娘死得早,且没有兄弟姐妹。陆明玉连个舅母或姨母都没有。 陆临摸着下巴想了想,很快想到了合适的人选:“就请沈夫人来做正宾吧!” 沈陆两家结了亲,论身份,沈夫人颇为合适。 沈夫人美丽优雅,气度出众,只是平日行事低调。这满京城的贵妇,比得上沈夫人的寥寥无几。 陆明芳也连连赞许:“义父好主意。此事不必义父出马,我去一趟沈家便是。” 陆临点点头,想了想问道:“赞者请谁才好?” 按着风俗惯例,定了亲的少女不宜抛头露面。所以,沈澜和陆明华都不便做赞者。 陆明芳也有些犹豫了:“四妹平日和沈澜最是要好。除了沈澜,我很少听见四妹提起过别家的姑娘。” 自家人看陆明玉,是千好万好无一处不好。 不过,平心而论,以陆明玉的脾气,不怕她敢和她亲近的也着实不多。 陆临索性笑道:“小玉素来有主见。你干脆直接问问她,看她心里属意谁。” 陆明芳笑着应下,转头就去问陆明玉。 一提及笄礼,陆明玉的脑海中顿时闪过一个身影,笑容微微一顿。 陆明芳敏锐地察觉出些许异样:“小玉,你怎么忽然不说话了?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陆明玉避重就轻地应道:“没有。我是在想,认识这么多名门贵女,该请谁来做我的赞者才好。” 十五岁的少女,有些不愿说出口的心事,也不稀奇。 陆明芳体贴地没有追问,随口笑道:“除了沈澜,你和谁要好,请谁就是了。金家的姑娘,广平侯府的孟小姐,濮阳侯府的赵小姐,或是乔阁老府上的乔小姐。我记得,你和她们平日都有来往。” 京城顶级的贵女圈,也就是这么几个了。 陆明玉想了想,说道:“请赵瑜吧!” 金灿儿因为侄儿被打和她翻了脸。 孟云萝和她前世有怨。 乔婉倒是不错……不过,乔婉一心痴恋二皇子,还是避嫌一二。思来想去,还是请赵瑜好了。 赵瑜虽然无知浅薄心眼小,倒也不坏。前世做了几年妯娌,也算熟络了。。 陆明芳含笑点头:“也好,就请赵五小姐。” 第七十五章 再遇(一) 陆明玉令人送了帖子去濮阳侯府,隔日便登门拜访。 赵家是世家大族,当年和李家联姻,彼此守望相助。后来永嘉帝李垣举旗自立,孟家第一个响应,赵家稍慢了一步。 这一步慢,赵家就处处都被孟家压了一头。好在有赵太后在,永嘉帝对自家表弟也不吝啬,封了濮阳侯。 在一众武将勋贵里,荥阳王和广平侯为先,濮阳侯委委屈屈地排在了第三。 当然,也只有濮阳侯自觉委屈。在他人眼中看来,要不是沾了赵太后的光,你一个屁能耐没有只会耍嘴皮斗心眼的凭什么能做濮阳侯? 濮阳侯有三子两女,赵瑜是嫡出的幼女,在家中颇受宠爱。 陆明玉和赵瑜平日不算太亲近,也有来往。 今日陆明玉登门,一身粉色衣裙娇俏玲珑的赵瑜笑着相迎,张口便道:“今儿个是什么风,竟把你吹来了。” 说着,不掩嫉色地扫了修长窈窕的陆明玉一眼:“数日不见,我怎么觉得你又高了些。” 身高是赵瑜心里永远的痛。 陆明玉比赵瑜高了一个头,一身红衣,气定神闲,风采卓然。赵瑜一站到陆明玉面前,就像还没完全发育的半大孩童。 太可气了! 陆明玉挑眉一笑:“这些日子不见,你怎么还是老样子,个头一点都不见长。” 赵瑜:“……” 赵瑜气乐了,伸手便拧陆明玉的胳膊:“讨厌,尽往我伤口上撒盐。再这么气我,你及笄礼那一日,我可不做你赞者了。” 这点力气,对陆明玉来说不痛不痒。 陆明玉笑着哄道:“是我不对,不该揭你的短处。赵五小姐大人大量,就别和我计较了。我及笄那一日,你可得早点去。有你在,及笄礼一定格外风光热闹。” 那倒是。 赵瑜不无骄傲地一扬下巴:“看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我就原谅你这一回。及笄礼那一日? 我要精心穿戴装扮。要是抢了你的风头,你可别恼。” 赵瑜人不坏? 也没多少心机城府。就是一张嘴说话讨嫌了些。 当然? 还没人能在陆明玉面前占口舌上风。 陆明玉笑着瞥了赵瑜一眼:“你倒是想抢风头,也得大家伙看得到你才行。” 赵瑜被气得直翻眼。 陆明玉哈哈一笑。 笑闹了片刻? 一个丫鬟前来禀报:“启禀五小姐? 四公子也在府中,听闻陆四小姐来了? 特意来拜会。” 赵四公子,单名一个瑞字。比赵瑜年长一岁,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一年多前,陆明玉来赵府做客? 偶遇赵瑞。 赵瑞被美色迷了心窍,张口便要亲近一二。被陆明玉一脚踹飞了几米远,在榻上躺了七八天才下榻。 赵瑞是个有色心没色胆的纨绔,这一回过后,根本不敢靠近陆明玉几米之内。 不过,每次陆明玉来找府? 他少不得要来露个脸,见陆明玉一面才肯走。 赵瑜也知道自家兄长这个毛病,好笑又气恼:“这个四哥也真是的,都是定了亲的人了,还这般……” 对陆明玉念念不忘。 赵瑜勉强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陆明玉倒是无所谓? 随口笑道:“赵四想见我? 让他来就是了。” 一拳就能撂倒的怂包? 见了面也不敢靠近,最多就是多看她一眼。权当是给赵瑜一个面子了。 赵瑜和赵瑞年龄相近? 最是亲厚。嘴上抱怨? 心里却是疼惜自家兄长的。一边应下,一边在心里暗暗嘀咕。 陆明玉这只胭脂虎? 亏得四哥敢来。 不到盏茶功夫,赵瑞便来了。 一同来的,还有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 …… 赵家是永嘉帝的外家,素来亲近。赵瑞赵瑜兄妹两个,自小出入李府,和几位皇子表兄弟十分熟悉。 永嘉帝自立新朝后,李家人一跃成了皇族,地位身份也陡然高了许多。不过,还是和赵家来往密切。 赵瑞被娇惯着长大,文不成武也不成,只有一张脸勉强能看。濮阳侯厚着脸为儿子求了个差事,如今是御前侍卫。 不过,赵瑞当差当得颇为清闲,隔一日进宫当差一日。今天正逢休沐,一大早,身为皇子的表哥表弟们就一同来了赵府。 真奇怪。怎么一声不吭地全来了? 而且,二皇子三皇子之间的紧绷气氛,一眼看见。偶尔对视一眼,迸出的全是冷笑和对峙的火焰。 赵瑞心里暗暗犯起了嘀咕。 他在宫中当差,耳目灵通,隐约知道一些内情。自打皇上回京之后,二皇子三皇子就不对盘。在御前还动过手。 个中缘由,他就不太清楚了。 好在还有圆滑好脾气的四皇子。 四皇子的生母秦妃,是濮阳侯的表妹。论亲缘,比其余皇子更亲近一层。而且,赵太后有意令赵瑜嫁给四皇子。 赵瑞早将四皇子视为未来妹夫,到了一起闲话也格外亲近。 四皇子和赵瑞说得热闹,二皇子和李昊坐在一旁。一个神色自若,一个面色沉凝。 神色自若的,是二皇子。 面色沉凝的,是李昊。 一个小厮悄步走了过来,在赵瑞耳边低语数句。 赵瑞眼睛一亮,反射性地起身:“陆四小姐真的来了?”然后,立刻转头对几位皇子表兄弟们笑道:“几位殿下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 没曾想,二皇子竟也站了起来:“我和你一同过去。” 李昊迟了一步,眼中火苗蹿得更高,硬邦邦地说了句:“我也去。” 知道些内情的四皇子,眼中闪着八卦兴味的光芒,笑嘻嘻地说道:“这位陆四小姐,我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今日正好去见上一见。” 赵瑞:“……” 赵瑞就是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劲了。 赵瑞的目光,在二皇子和李昊的脸上飘来飘去。 二皇子依旧从容不迫,李昊依旧面色紧绷。 赵瑞脑中灵光一闪,忽地闪过一个念头。等等,这兄弟两个大打出手,该不会就是为了陆四小姐吧…… 于是,一群心思各异的人,就这么一同到了陆明玉的面前。。 陆明玉:“……” 第七十六章 再遇(二) 原本气定神闲轻松自若心情颇佳的陆明玉,在看到两张熟悉的脸孔后,神色一凝,目中笑意不翼而飞。 李昊目光紧紧地盯着陆明玉,声音有些沙哑:“小玉,多日不见了。” 陆明玉神色冷然:“别叫我小玉。” 一个声音同时响起:“别叫她小玉。” 众人的目光一同看向二皇子,神色各自微妙。 李昊心血翻涌,熟悉的怒火在胸膛涌动,声音微冷:“我和小玉相识两年,一直这么叫她。便是她不乐意我这般称呼,也轮不到二哥来指手画脚。” 二皇子挑眉一笑,悠悠应道:“有没有这个资格,你说了不算。你问问陆四小姐就知道了。” 短短两句话中透出的意味深长,令李昊面色骤变。 李昊倏忽转头,看向陆明玉。 陆明玉却未看他,而是瞪着二皇子。 当日应得好好的,及笄礼之前绝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今日又“巧遇”了。这是仗着她心虚理亏,一步步逼近。 看着风度翩翩风光霁月,其实腹黑阴险可恶狡诈! 二皇子恍如未见陆明玉眼中的怒气,冲她微微一笑:“我今日来赵府,没想到又在此遇到陆四小姐。” 陆明玉冷笑一声,握了握右拳。 再敢多嘴饶舌,她非动手揍人不可! 二皇子立刻老实地住了嘴。 这一幕,犹如尖锐的木刺,深深刺入李昊的眼里。 什么时候,陆明玉竟和二皇子这般熟悉了? 陆明玉握拳揍人不稀奇。稀奇的是,明明她已经气恼不已,还能忍下揍人的冲动。如此优待,以前都是他的…… 四皇子目光飘来飘去,看戏看得津津有味。 这两个月来,二皇子三皇子如冰火不相容。每次见面,都剑拔弩张。有永嘉帝镇着,才没闹开来撕破脸。 不过,兄弟两个不和的事,宫中也算人尽皆知了。 他私下听秦妃说起过一回,约莫是为了亲事。他心中早有诸多猜想,所以,今日听闻二皇子三皇子一同出宫,他死皮赖脸地跟了来。 果然看到了一场好戏。 …… 赵瑞眼见着情形不对,忙咳嗽一声笑道:“原来陆四小姐和二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都熟悉,倒省了我口舌。对了,这位是四皇子殿下? 陆四小姐不会也认识吧!” 陆明玉凉凉地瞥了赵瑞一眼。 赵瑞头皮一麻,曾被踹过的右腿忽然一阵抽痛。 四皇子也不愿被牵扯进战局里? 立刻说道:“早就听闻陆四小姐的赫赫声名? 今日还是第一次得见。果然见面更胜闻名。” 陆明玉看着眼珠子骨碌转来转去的四皇子,淡淡问道:“哦?不知殿下听闻过我什么样的赫赫声名?是神力惊人? 还是鲁莽冲动? 动辄挥拳揍人?” 四皇子:“……” 他就是来看看热闹。怎么城门起火还殃及池鱼了? 四皇子尴尬地呵呵一笑:“陆四小姐误会了,我绝无此意。”一边冲赵瑜使了个眼色。 赵瑜一颗心都在四皇子身上? 不假思索地张口为四皇子打圆场:“四皇子殿下最是温和好性子,对姑娘家也极有风度,断然不会出言奚落取笑。陆四,你可别误会四皇子殿下了。” 陆明玉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这场面? 别提多尴尬多僵硬了。 赵瑞心里暗暗叫苦。早知如此,真不该带几位皇子过来。 现在好了,这笔账,怕是都算到他头上了。 赵瑞清了清嗓子说道:“陆四小姐今日前来做客,我来打个招呼。招呼既是打过了,也该走了。改日得了空闲? 再和陆四小姐说话。” 陆明玉神色淡淡,声音漠然:“那我就不送赵四公子和诸位殿下了。” 赵瑞忍住伸手擦额头的冲动,冲几位皇子殿下笑道:“姑娘家在一起闲话,我们在此多有不便,也该离去了。” 四皇子立刻接了话茬:“说的是? 表哥? 我们走。” 说完? 拉着赵瑞就走。 至于二皇子三皇子,爱走不走? 他才不管。 赵瑞心里直犯嘀咕? 走出一段路了,也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忍不住频频回头。 四皇子快速低语道:“行了,别看了。那个陆四小姐,天生神力。那一日在椒房殿里,轻轻松松便将椅子连着苏昭容搬了起来,苏昭容被吓得小病了一场。” 这样的高手,惹不起惹不起。 赵瑞想起了自己也曾被痛揍过的往事,怅然又遗憾地叹道:“她和别的女子不同,性烈如火,爱憎分明。去年我第一次见她,为她容色惊艳,忍不住靠她近了些。结果,就被她一脚踹飞出几米远,在榻上养了半个月。” 四皇子啧啧一声:“简直就是一只活生生的母老虎!” 二哥三哥的喜好真特别,胆子可真大。 赵瑞瞥见四皇子略显猥琐的神情,忍不住又叹了一声:“你不懂。” 你真的不懂。 那样一个敢爱敢恨真性情的美丽少女,既危险又迷人。对一个少年来说,几乎有着致命般的吸引力。 他是实在配不上她。但凡有一丝可能,他也不会乖乖听家中安排定了亲事。 四皇子听出赵瑞的话中之意,一脸不以为然:“世间美人多的是,京城名门闺秀也不在少数。何必非她不可!换了我,宁可娶一个蠢一些好拿捏好哄的,免得夫纲不振内宅不宁。” 话一说出口,便后悔了。 果然,赵瑞的目光像刀子一般嗖嗖飘了过来。 四皇子略有些尴尬,笑着描补几句:“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绝没有影射谁的意思。四表哥可别误会啊!” 这话要是传进赵瑜耳中,不恼羞成怒才是怪事。 要是让濮阳侯或赵太后知道,可就更糟了。 这一边,四皇子拱手讨好赵瑞。 另一边,二皇子和李昊兄弟两个,动也不肯动。仿佛双脚被粘住了,更像是无言的较劲争锋。 陆明玉压抑住的火气又开始往上蹿。 赵瑜的目光飘过来又飘过去,然后落在陆明玉的脸上,神情若有所思。。 像不像两只狗争抢一根肉骨头? 第七十七章 决绝 陆明玉此时就有化身为肉骨头的感觉。 她抿紧嘴角,声音里透出压抑的怒火:“两位殿下还有什么话要说!” 二皇子无奈一笑:“你别恼了。你想我走,我现在走便是。待你及笄礼那一日,我再去陆府观礼。” 说完,干脆利落地离去。 仿佛厚颜留下来,就是为了和陆明玉多说这么一句话。 其实不是。 他是在一步步靠近,又总能在陆明玉绷不住脾气之前推开。分寸拿捏的,妙至毫巅。 陆明玉明知这是二皇子的伎俩,心还是不由得软了一软,对着二皇子的背影说了一句:“好。” 二皇子脚步一顿,转头,冲陆明玉粲然一笑。 这一笑,色如春晓,漫野春花。 陆明玉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 而李昊,此时满脸的震惊和不敢置信,“小玉,你……你真的要嫁给李景?” 陆明玉收回目光,看向李昊:“是。” 短短一个字,重如千钧,重重落在李昊的心头。 李昊全身巨震,双目通红,仿佛要滴出血来。 一旁的赵瑜,也没了看好戏的心情,开始暗暗担心起来。看李昊这副遭受重击的模样,今天可别闹出什么事来…… “为什么?”李昊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来。 为什么? 明明你心悦的人是我,为何不肯嫁给我,却要嫁给李景?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陆明玉明亮的眼眸,直直地看着双目赤红的李昊:“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和你无关。还有,男女有别,你我应该保持距离。偶尔见了面? 你也该称呼我一声陆四小姐。” 你不配叫我小玉。 李昊全身僵硬,想张嘴? 却一个字都挤不出口。 仿佛有千斤巨石压在他的胸膛。 他无法呼吸。 看着李昊如此痛苦? 陆明玉心中只觉无比畅快。 当年,他领着娇柔动人的表妹到她面前? 告诉她:“小玉? 我要纳表妹进宫为妃。”她也是这样的震惊痛苦。 李昊,你终于也尝到了被辜负的滋味。 她忽然察觉? 嫁给李景也有许多好处。 譬如,以二嫂的身份出现在李昊面前,以侄媳的身份对着苏昭容。还有痴肥蠢钝又阴暗恶毒的李昌,他们母子三个? 一个都躲不了! 陆明玉的心气忽然就平了,淡淡道:“李昊,这是我最后一次直呼你的名字。过了今日,你我便如陌路。以前的事,不必再提。” “你有什么愤怒不平,只管回宫去见你亲娘。你去问她? 我陆明玉为何如此厌憎你们母子。” 熟悉的脸庞,没有了爽朗灿烂的笑意,只有无尽的冰冷。 李昊心痛难当,木然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 赵瑜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然后? 用奇异的目光看着陆明玉。 陆明玉八风不动? 任凭赵瑜打量。 赵瑜终于忍不住,悄声问道:“陆四? 你和二皇子三皇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中意哪一个?” 陆明玉不答反问:“你以为呢?” 赵瑜也是个没心眼的二百五? 陆明玉这么一问,她竟然就认真想了起来:“你和三皇子相识在先? 应该是有些纠葛。不然,刚才三皇子不会那般痛苦。可你和二皇子言谈对视间,又有着常人难及的默契。而且,你对着二皇子,可比对三皇子好多了……嗯,以我看来,你应该会嫁给二皇子。” 陆明玉:“……” 赵瑜一脸兴奋期待地问道:“怎么样,我说得对不对?” 陆明玉怀着复杂的心情,提醒赵瑜几句:“你这般胸无城府,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只怕不太适合做天家儿媳。” 赵瑜的注意力顿时转移,气势汹汹地瞪了陆明玉一眼:“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自小出入宫廷,和四皇子青梅竹马,早已认定了非四皇子不嫁。陆明玉这两句话,可算是刺中她的心肺了。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没什么,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赵瑜羞恼之意稍退,撅着嘴道:“罢了,我心胸宽敞,不和你计较。” 陆明玉笑了笑,很没诚意地哄了赵瑜几句:“是是是,赵五小姐心胸宽宏,世间少见。” 赵瑜笑着白了陆明玉一眼:“行了,你也别来哄我了。你不想提,我不问就是了。反正,还有半个月就是你的及笄礼。及笄礼一过,赐婚的圣旨怕是就要到陆家。到时候,就什么都清楚了。” 陆明玉心绪纷乱,随意嗯了一声。 左看右看,也没半点待嫁姑娘的娇羞。 赵瑜心里又犯起了嘀咕。不过,陆明玉的脾气她也算熟悉了。眼看着陆明玉心情不佳,还是少问为妙。 …… 李昊没等二皇子四皇子,直接离开濮阳侯府,回了宫中。 他面无表情,快步去了怡华宫。 苏昭容在一个多月前病倒了,卧榻不起。离得老远,便能嗅到浓浓的药味。 守在寝室外的宫人,上前行礼。 李昊视若未见,径直推开门。 推门声惊动了躺在榻上的苏昭容。苏昭容睁开眼,见儿子前来,嘴角露出笑意:“阿昊……” “母亲!”李昊的眼中燃烧着沸腾的火焰,声音异常紧绷:“我有话问你。” 苏昭容身子没什么大碍,患的是心病。美丽柔婉的脸孔泛着苍白,声音虚弱:“阿昊,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谁惹你生气了?” 李昊嘴角抿得极紧,目光一扫。 守在床榻边的紫檀,在主子冷厉的目光下瑟缩一下身子,悄悄退了出去。 苏昭容也察觉出不对劲了,她挣扎着坐直了身子,柔声对儿子说道:“阿昊,你坐下。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和娘说一说。娘虽然帮不了你什么,至少也能为你分担一些。” 李昊看着慈爱温柔的亲娘,慢慢说道:“今日我去了濮阳侯府,见了小玉。她当着我的面,和二哥含情脉脉。” “我心痛如割。” “她对我说,让我来问你,为何她会如此厌憎我们母子。母亲,我现在来了。你告诉我,你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苏昭容:“……” 第七十八章 秘密 李昊的眼睛如刀锋一般,直直地盯着苏昭容。 苏昭容身子颤了颤,面色忽红忽白,变了又变。一张口却是:“阿昊,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和陆四小姐只见过两面,第一次是在宫宴上。第二回便是一个多月前。” “这些你都是知道的。我和她之间,能有什么秘密。” “她厌憎我,无非是瞧不上我这个舞姬出身的昭容,不愿做我的儿媳。” “你和李景同样是皇子。可李景出自皇后的肚子,是皇上唯一的嫡子。朝中那些文官,最重嫡庶,自然都支持二皇子。” “陆明玉又不傻。她能勾~搭上二皇子,自然就不愿再嫁给你。她不肯承认自己贪恋富贵虚荣,倒打一耙,将一切都归咎到我的身上。” 苏昭容说着,泪水又流了出来:“阿昊,宫中众人瞧不起我,陆明玉也对我轻蔑鄙薄。难道我的儿子也要嫌弃自己的亲娘不成。” 换做往常,苏昭容这般落泪哭诉,李昊早已动容。 此时,李昊神色未变,眼眸愈发深幽,溢满了痛苦。 许久,李昊才张口:“母亲,你果然有秘密瞒着我。” 垂泪哭泣的苏昭容,身子一僵,抬起泪眼看向李昊。 李昊眼中一片深黑,如无边无际的暗夜,声音里透着疲倦:“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那一日我去陆府,小玉张口便赶我走,还和我动了手。” “宫宴上,小玉当着众人的面令你难堪。你在我面前,反反复复哭诉,让我别娶小玉。说她会杀了你和五弟。” “一个多月前,皇后宣召小玉进宫。你坚持要见小玉。那一天,怡华宫的偏殿里那张坚硬的桌子,多了两个洞。你当日就病倒了。” “母亲,我不是傻瓜。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只是,一张口询问,你就哭个不停。我不忍追根问底,就这么轻飘飘地放了过去。” “今日,你一定要将所有的秘密说出来。” “我知道事情的症结,还有挽回的机会。否则,我就真的要彻底失去小玉了……” 李昊忽然说不下去了。 他双目泛红,水光在眼中闪动,声音颤抖。 苏昭容心痛如绞。 她的儿子,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自小到大都是她的主心骨。他坚毅果决,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都会挺直了腰杆去面对。 她从未见过儿子这般脆弱痛苦。 该死的陆明玉! 怎么能这样待她的儿子! 苏昭容伸手搂住李昊,哭了起来:“阿昊,你真的冤枉我了啊!你是我的儿子,是我这辈子的依靠和指望。我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有事瞒着你。” “分明是陆明玉先变了心。她想嫁给二皇子,又不愿背负忘情负义的名声,便将一切都推到了我身上。” “阿昊,我每日都在宫中,这些年,连宫门都没出过,之前也未见过陆明玉。我能对她做过什么?” “你别被她骗了。这世上,真心待你的,只有我这个亲娘……” 泪水滴落在李昊的肩头,很快湿漉了一片。 亲娘哭得撕心裂肺,双手紧紧搂着他。就如一株藤蔓,缠在树上。李昊一颗心被撕裂成了两半。 一半是全心依靠着他的亲娘和胞弟。 另一半是陆明玉讥讽了然的眼。仿佛在说,看,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他眼眶又酸又热,滚动了许久的泪珠,终于溢出了眼眶。 …… 二皇子和四皇子也未在濮阳侯府多逗留,三皇子走后,兄弟两个也一并回了宫。 一路上,四皇子时不时地瞟兄长一眼。 二皇子十分沉得住气,不管四皇子如何以目光暗示询问,依然气定神闲神色从容。 四皇子终于败下阵来,迈步进了宫门后,凑到二皇子身边,低声问道:“二哥,你真的要娶陆四小姐?” 二皇子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四皇子:“有什么不妥?” 当然不妥啊! 为了一个女子,兄弟反目,大大地不妥啊! 四皇子承袭了生母秦妃的圆滑伶俐,不愿说这等恼人的话。咳嗽一声,低声说道:“没有不妥。陆四小姐神力惊人,容色倾城,又是荥阳王嫡女。若说这世间还有谁能配得上二哥,也只有陆四小姐了。” 二皇子目中露出笑意,伸手拍了拍四皇子的肩膀,话语亲切:“四弟果然有眼光。” 四皇子咧嘴,和二皇子对视一笑。 然后,二皇子迈步去了椒房殿。 四皇子立刻去了秦妃的寝宫。 秦妃白日闲着无事,做些绣活女红打发时间。四皇子急匆匆地快步而来,秦妃笑着放下绣活,拿起帕子,为四皇子擦拭额上的汗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四皇子双目放光,低声道:“母妃,出大事了!” 秦妃有些讶然:“你不是去了赵府吗?赵府能有什么大事?莫非你和赵瑜那丫头吵架斗嘴了?” 又自言自语道:“真闹翻了也好。正好求你父皇为你择一门好亲事。不管娶哪一家的闺秀,都好过娶赵瑜那个缺心眼的傻丫头。” 秦妃在赵太后面前装模作样,时常夸赞赵瑜率直可爱。其实,私下里没少吐槽赵瑜是个没心机的二百五。 四皇子无奈一笑:“瑜表姐是心思浅薄了些,日后过门了,也省了勾心斗角。” 秦妃在人前温和风趣,私下里全然不是那么回事。细细的柳眉一挑,言语刻薄至极:“就凭她的脑子,确实用不着勾心斗角。稍微挖个坑,自己就跳进去了。” “你皇祖母偏着娘家,想让侄孙女做皇子妃。大皇子早就成亲了,二皇子的亲事有皇后做主,断然不会容别人插手。三皇子的亲娘,你皇祖母瞧不上。最后,可不就得牺牲你,成全赵家了么?” 四皇子也拿刻薄的亲娘没法子,摸了摸鼻子,干脆利落地转移话题:“今天二哥三哥也去了赵家。还遇到了陆四小姐。” 秦妃的注意力果然转移了过来:“然后如何?” 四皇子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今日的修罗场。 秦妃眸光一闪,忽地笑了起来:“好,真是好的很。” 第八十章 夫妻 永嘉帝肤色略黑,相貌方正,算不得英俊,既不及英俊坚毅的荥阳王,也不及风流倜傥的广平侯。便是濮阳侯,也比永嘉帝俊得多。 不过,永嘉帝身材高大,手握至高皇权,自有睥睨众人的天子气度。 此时,永嘉帝面容温和,眉眼含笑。 乔皇后心头微热,柔声笑道:“臣妾请皇上来,是想商议阿景的亲事。” 提起二皇子,永嘉帝眉头动了一动,笑容不自觉地淡了几分:“哦?不知皇后相中了哪一家的闺秀?” 乔皇后心里微微一沉。 永嘉帝偏心大皇子,人尽皆知。二皇子明明是嫡皇子,却不得永嘉帝欢心。此事,众人也是心照不宣。 令人忧虑的是,二皇子自回京后,说话行事大异往常。也惹得永嘉帝处处不快。父子两个的关系也愈发疏远僵硬…… 乔皇后将满腹沉沉心思按捺下去,轻声说道:“不敢瞒皇上,臣妾相中的是荥阳王爱女,陆家的四小姐。” 永嘉帝:“……” 永嘉帝瞬间拧了眉头,扫了乔皇后一眼:“你偏爱端庄文雅饱读诗书的闺秀,绝无可能相中陆临的女儿。” “那个孽障,没能说动朕,就央求你来向朕求情。让朕赐婚!” “朕今日不妨将实话告诉你。朕问过荥阳王了,荥阳王根本不愿女儿嫁到天家做儿媳,要为女儿招婿进门。” “朕的老脸都快被碰肿了。他还有脸说要娶陆明玉,哼!” 永嘉帝越想越怒,越说越气。 乔皇后心里一个咯噔,忙张口解释:“皇上息怒,请听臣妾一言。臣妾也劝过他数次,可他就是认定了要娶陆家的姑娘,臣妾也拗不过他。” “一个多月前,臣妾宣陆四小姐进宫。阿景见了陆四小姐一面。还有,后来阿景又去了皇庄别院,又遇见了陆四小姐。” “陆四小姐被他的诚心打动,已经改变心意。” “不然,臣妾今日也无颜张这个口了。” 什么? 永嘉帝的怒气飘在半空,凝结在脸上,眼中露出错愕之色:“这是真的?” 乔皇后暗暗松口气,语气坚定地应道:“自然是真的。否则,臣妾如何有脸和皇上说这些。” 永嘉帝没再说话。 他双手负在身后,来回踱步。足足走了十几个来回。 乔皇后也没出声,安静地等着永嘉帝平复心绪。 永嘉帝终于停下脚步,看向乔皇后:“此事,朕还得亲口问一问荥阳王。如果荥阳王点了头,朕会下旨赐婚。如果荥阳王不愿,朕绝不会做出逼臣子嫁女的事情来。” 永嘉帝的天下是马上打来的,他爱惜名将的心比谁都热切。私下里,他和荥阳王也十分投契。 君臣有别,想无视身份像朋友一般来往不可能。不过,荥阳王在他心中颇有分量,绝不弱于广平侯濮阳侯。 乔皇后心头的巨石落了地,笑着应道:“这是当然。这是结亲,又不是结仇。人家真的不愿,我们总不会强娶儿媳。” 这也是新朝新帝的毛病,从一个世家宗主到天子,永嘉帝还在适应身份的转变。也还没养成说一不二的帝王脾气。 便是娶儿媳,也延续了往日的习惯。提亲之前,总得先问过未来亲家愿不愿意。 不然,永嘉帝直接圣旨赐婚,陆家还敢抗婚不成? …… 正事说完了,乔皇后心情颇佳,笑着说道:“皇上忙于政事,操劳辛苦。臣妾这就令御膳房备膳吧!” 永嘉帝咳嗽一声:“不用,朕还有事,今晚就不在椒房殿用膳了。” 乔皇后笑容微微一顿,很快柔声笑道:“那臣妾恭送皇上。” 永嘉帝很快离去。 待永嘉帝走后,乔皇后脸上的笑容散去。 彩兰悄悄来禀报:“娘娘,皇上离了椒房殿后,没回文华殿,去了延禧宫的方向。” 果然又去了延禧宫。 孟贵妃是永嘉帝心尖上的人,这些年长宠不衰。她这个皇后,也奈何不得。 乔皇后抿紧嘴角,将心里的酸涩嫉意全部咽下,淡淡道:“知道了。本宫有些饿了,令人传膳吧!” 当年,这门亲事是李垣的父亲过世多年的公公亲自定下的。李家和乔家联姻,彼此都有益。 嫁入李家后,她才知道,丈夫李垣的心里,早有了喜欢的姑娘。 孟家门第比李家低一些,也是将门。孟大小姐和李垣青梅竹马,情意甚笃。可惜,李垣娶了乔家嫡女为妻,只能黯然挥别心上人。 没曾想,孟娇娘对李垣一片痴心,根本不愿另嫁别人。在和李垣私会时,“不巧”被人发现。 当年的孟老将军,几乎被女儿气去了半条命。不得不顺了孟娇娘的心意。很快,李垣便以贵妾之礼,迎娶孟氏过门。 孟氏进门七个月,就生下了长子李易。 知道个中内情的,少不得要唏嘘几句。堂堂孟氏嫡女,竟做出这等败坏门风的事情来。 贵妾也是妾,永远要低正妻一头。这辈子算是翻不了身了。 没人知道,她这个正妻心里的苦楚。 丈夫对她疏远淡漠,满心都是孟氏。孟氏进门后,丈夫几乎每日都去孟氏的院子,初一十五才来正院。 孟氏生了庶长子后,李垣欣喜若狂,珍爱如宝。她这个正妻,隔了两年才生下嫡子。丈夫对嫡出的儿子,却远不及庶长子那般喜爱。 她的儿子,俊美如玉,温文尔雅,一目十行,天资聪慧,无人能及。 可丈夫的眼里,只看得到健壮活泼的长子,对喜爱读书习武天赋平平的嫡子却是不冷不热。 后来,李垣在乱世中举旗自立,立了新朝,地盘也越来越大。如今,大魏和燕楚三足鼎立,大魏战力强盛,燕楚联手才能勉强抵挡。 大魏名臣良将备出,一统天下之势,无人能挡。 身为李家家主,李垣最多是偏爱庶长子,不会将家业传给长子。 可身为帝王的永嘉帝,若铁了心立喜爱的长子为储君,又有谁能拦得住? 一直没立储君,皆因为,永嘉帝还没下定决心罢了。 第八十章 夫妻 永嘉帝肤色略黑,相貌方正,算不得英俊,既不及英俊坚毅的荥阳王,也不及风流倜傥的广平侯。便是濮阳侯,也比永嘉帝俊得多。 不过,永嘉帝身材高大,手握至高皇权,自有睥睨众人的天子气度。 此时,永嘉帝面容温和,眉眼含笑。 乔皇后心头微热,柔声笑道:“臣妾请皇上来,是想商议阿景的亲事。” 提起二皇子,永嘉帝眉头动了一动,笑容不自觉地淡了几分:“哦?不知皇后相中了哪一家的闺秀?” 乔皇后心里微微一沉。 永嘉帝偏心大皇子,人尽皆知。二皇子明明是嫡皇子,却不得永嘉帝欢心。此事,众人也是心照不宣。 令人忧虑的是,二皇子自回京后,说话行事大异往常。也惹得永嘉帝处处不快。父子两个的关系也愈发疏远僵硬…… 乔皇后将满腹沉沉心思按捺下去,轻声说道:“不敢瞒皇上,臣妾相中的是荥阳王爱女,陆家的四小姐。” 永嘉帝:“……” 永嘉帝瞬间拧了眉头,扫了乔皇后一眼:“你偏爱端庄文雅饱读诗书的闺秀,绝无可能相中陆临的女儿。” “那个孽障,没能说动朕,就央求你来向朕求情。让朕赐婚!” “朕今日不妨将实话告诉你。朕问过荥阳王了,荥阳王根本不愿女儿嫁到天家做儿媳,要为女儿招婿进门。” “朕的老脸都快被碰肿了。他还有脸说要娶陆明玉,哼!” 永嘉帝越想越怒,越说越气。 乔皇后心里一个咯噔,忙张口解释:“皇上息怒,请听臣妾一言。臣妾也劝过他数次,可他就是认定了要娶陆家的姑娘,臣妾也拗不过他。” “一个多月前,臣妾宣陆四小姐进宫。阿景见了陆四小姐一面。还有,后来阿景又去了皇庄别院? 又遇见了陆四小姐。” “陆四小姐被他的诚心打动,已经改变心意。” “不然? 臣妾今日也无颜张这个口了。” 什么? 永嘉帝的怒气飘在半空? 凝结在脸上,眼中露出错愕之色:“这是真的?” 乔皇后暗暗松口气? 语气坚定地应道:“自然是真的。否则? 臣妾如何有脸和皇上说这些。” 永嘉帝没再说话。 他双手负在身后,来回踱步。足足走了十几个来回。 乔皇后也没出声? 安静地等着永嘉帝平复心绪。 永嘉帝终于停下脚步,看向乔皇后:“此事,朕还得亲口问一问荥阳王。如果荥阳王点了头,朕会下旨赐婚。如果荥阳王不愿? 朕绝不会做出逼臣子嫁女的事情来。” 永嘉帝的天下是马上打来的,他爱惜名将的心比谁都热切。私下里,他和荥阳王也十分投契。 君臣有别,想无视身份像朋友一般来往不可能。不过,荥阳王在他心中颇有分量,绝不弱于广平侯濮阳侯。 乔皇后心头的巨石落了地? 笑着应道:“这是当然。这是结亲,又不是结仇。人家真的不愿,我们总不会强娶儿媳。” 这也是新朝新帝的毛病,从一个世家宗主到天子,永嘉帝还在适应身份的转变。也还没养成说一不二的帝王脾气。 便是娶儿媳? 也延续了往日的习惯。提亲之前? 总得先问过未来亲家愿不愿意。 不然? 永嘉帝直接圣旨赐婚,陆家还敢抗婚不成? …… 正事说完了? 乔皇后心情颇佳? 笑着说道:“皇上忙于政事,操劳辛苦。臣妾这就令御膳房备膳吧!” 永嘉帝咳嗽一声:“不用? 朕还有事,今晚就不在椒房殿用膳了。” 乔皇后笑容微微一顿,很快柔声笑道:“那臣妾恭送皇上。” 永嘉帝很快离去。 待永嘉帝走后,乔皇后脸上的笑容散去。 彩兰悄悄来禀报:“娘娘,皇上离了椒房殿后,没回文华殿,去了延禧宫的方向。” 果然又去了延禧宫。 孟贵妃是永嘉帝心尖上的人,这些年长宠不衰。她这个皇后,也奈何不得。 乔皇后抿紧嘴角,将心里的酸涩嫉意全部咽下,淡淡道:“知道了。本宫有些饿了,令人传膳吧!” 当年,这门亲事是李垣的父亲过世多年的公公亲自定下的。李家和乔家联姻,彼此都有益。 嫁入李家后,她才知道,丈夫李垣的心里,早有了喜欢的姑娘。 孟家门第比李家低一些,也是将门。孟大小姐和李垣青梅竹马,情意甚笃。可惜,李垣娶了乔家嫡女为妻,只能黯然挥别心上人。 没曾想,孟娇娘对李垣一片痴心,根本不愿另嫁别人。在和李垣私会时,“不巧”被人发现。 当年的孟老将军,几乎被女儿气去了半条命。不得不顺了孟娇娘的心意。很快,李垣便以贵妾之礼,迎娶孟氏过门。 孟氏进门七个月,就生下了长子李易。 知道个中内情的,少不得要唏嘘几句。堂堂孟氏嫡女,竟做出这等败坏门风的事情来。 贵妾也是妾,永远要低正妻一头。这辈子算是翻不了身了。 没人知道,她这个正妻心里的苦楚。 丈夫对她疏远淡漠,满心都是孟氏。孟氏进门后,丈夫几乎每日都去孟氏的院子,初一十五才来正院。 孟氏生了庶长子后,李垣欣喜若狂,珍爱如宝。她这个正妻,隔了两年才生下嫡子。丈夫对嫡出的儿子,却远不及庶长子那般喜爱。 她的儿子,俊美如玉,温文尔雅,一目十行,天资聪慧,无人能及。 可丈夫的眼里,只看得到健壮活泼的长子,对喜爱读书习武天赋平平的嫡子却是不冷不热。 后来,李垣在乱世中举旗自立,立了新朝,地盘也越来越大。如今,大魏和燕楚三足鼎立,大魏战力强盛,燕楚联手才能勉强抵挡。 大魏名臣良将备出,一统天下之势,无人能挡。 身为李家家主,李垣最多是偏爱庶长子,不会将家业传给长子。 可身为帝王的永嘉帝,若铁了心立喜爱的长子为储君,又有谁能拦得住?? 一直没立储君,皆因为,永嘉帝还没下定决心罢了。 第八十一章 提亲(一) 夜幕低垂,天色已晚。 陆府众人用了晚膳,各自回院子歇下。唯有陆明玉在书房里,等候亲爹回府。 这一等,直等到子时。 陆临一路快马,从百里外的军营赶回府中。额上不知流了多少汗,都被风吹干了,只留下几丝汗渍。 “小玉,”陆临一进书房,便急急张口询问:“出什么事了?” 如果不是有要紧事,陆明玉绝不会令人送信去军营。 陆明玉抿了抿嘴角:“爹先坐下,喝些清茶润润嗓子。”亲自捧了茶水至亲爹手边,又以备好的温水拧了帕子,为陆临擦拭额上的汗渍。 父女两个感情深厚,十分亲近。可陆明玉从不是温柔小意的脾气,她说话行事利落更胜男子。 此时这般温柔体贴孝顺,陆临感动之余,竟隐隐红了眼眶:“小玉!别怕!就是你闯了滔天的祸端,爹也一定护着你。” 陆明玉:“……” 也不知短短片刻里,陆临脑补出了多少狗血桥段。 陆明玉哭笑不得,无奈叹道:“爹,你别胡思乱想。我没惹祸。今日令人送信去军营,确实是有事和爹商议。” 顿了顿,才说了下去:“是我的终身大事。” 没惹祸就好。 陆临松了口气:“你想嫁给二皇子了?” 陆明玉:“……” 看着陆明玉一脸难以言喻的神情,陆临不由得哈哈一笑:“这段时日,二皇子时常主动来寻我说话,对我分外亲近。我猜也猜到了。” 毛脚女婿献殷勤嘛! 谁还不是从年少时候过来的。 陆明玉神色微沉。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她欠二皇子一条命,以身抵债,嫁给他之后,也该全力助他登上帝位。日后,二皇子想纳什么样的美人,她都不会阻拦。 这些话,她还没来得及和二皇子说。想来,二皇子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 与其杀她偿命和陆家成仇,不如和陆家结亲,以陆家为助力? 堂堂正正地立储登基。 二皇子其实大可不必做得这般周全,让众人都以为他对她情根深种。 陆临目光掠过陆明玉略显沉凝的脸? 忍不住笑了起来:“瞧瞧你? 这样的喜事,你还绷着一张脸做什么。在爹面前? 不必遮遮掩掩装羞? 只管乐你的。” 陆明玉看着满面笑容的亲爹,心情很是复杂:“爹? 这门亲事,你真愿意吗?” 陆临不假思索地应道:“只要你愿意,爹就愿意。别说嫁给嫡出的二皇子,你想嫁庶出的皇子? 我也支持。想招婿进门,我也一样愿意。” “小玉,只要你高兴,什么都好。” 陆明玉眼眶一热,泪水忽然夺眶而出。 陆临拿起一方干净的帕子,送到女儿手中? 一边酸溜溜地说道:“你长这么大了,我还没见过你落泪。今日为了二皇子,这般喜极而泣。” 语气中的酸意,几乎飘出二里地去。 陆明玉原本在落泪,此时又被逗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陆临这才展颜一笑:“笑就对了。这样的喜事? 就该高高兴兴的。” 陆明玉吸了吸鼻子? 用帕子将泪痕擦得干干净净:“爹说得对? 我不哭就是。皇上下旨赐婚前,一定会再宣爹进文华殿? 亲口相询。” “到时候? 爹就说,我愿嫁二皇子。” 陆临笑着应道:“放心? 爹知道怎么应对。” …… 两日后,又逢大朝会。 大朝会散后,永嘉帝宣荥阳王觐见。 陆临进了文华殿,正欲拱手抱拳行礼,永嘉帝已欣然起身走上前,扶着陆临的胳膊说道:“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一派未来亲家见面的架势。 陆临谢了天子恩典,和永嘉帝相对而坐。 永嘉帝这回再张口,也没什么犹豫踌躇了,笑着说道:“荥阳王,今日朕叫你来,是想亲口问一问你,可愿将爱女许配给朕的二皇子。” 陆临露出一丝愧色:“皇上,臣原本有私心,不愿女儿嫁人,想将她留在陆家,长久地伴在臣身边。” “皇上一片诚心,为二皇子求娶臣的女儿,臣心中感动,焉有不应之理。” 对嘛! 这才是提亲应该由的样子嘛! 永嘉帝气闷了多日的心情,霍然疏朗,哈哈笑道:“好好好!你既是这么说了,朕便下旨为二皇子和陆四小姐赐婚。” “朕的二皇子,你也见过不下数次。论出身,他是朕的嫡子。论相貌,朕的几个儿子,属他最俊俏。论读书,他聪慧无伦,一目十行。唯一遗憾的,就是习武天赋平平,不擅领兵打仗。” “听闻陆四小姐天生神力,武艺惊人。如此一来,两人正好互补,天生一对。” 说着,又是哈哈一阵长笑。 可见心意舒畅,高兴之极。 陆临也笑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虎目泛红,泪珠滚落。 永嘉帝有些讶然,收敛笑意,关切地问道:“这等喜事,你怎么倒哭起来了?” 这模样,可不太像喜极而泣啊! 陆临用袖子擦了眼泪,声音有些沙哑:“再过几日,就是小玉的及笄礼。臣一想到女儿长大成人出嫁,将要为人妻为人儿媳,就如被割了心肝一般。” 永嘉帝:“……” 嫁女儿和娶媳妇确实不同。 永嘉帝想起长女慧安公主成亲时的情景,也有些唏嘘:“朕的长女成亲时,朕心里也觉得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好在天家公主身份尊贵,成亲后可以住在公主府,不必伺候公婆,不必应对难缠的小姑或妯娌。 不然,他如何能舍得女儿被磨搓学规矩吃苦头。 陆临长叹一声:“臣冒昧,说几句掏心窝的话。小玉能嫁给二皇子,是她的福气,也是陆家的福分。” “臣只担心,小玉自小被惯得率直任性,行事也有些鲁莽,从来不懂退让。这日后嫁入天家做儿媳,规矩重重,以小玉的脾气,只怕她应付不来。臣更舍不得她吃半点苦头。” “臣刚才失态了。还请皇上原谅臣的一片慈父心肠。”。 永嘉帝正色应道:“荥阳王不必多虑。日后陆四小姐做了二皇子妃,谁敢欺负她,朕给她撑腰。” 第八十二章 提亲(二) 永嘉帝这一席话,说得斩钉截铁。 陆临既感动又羞惭,又叹了一声:“早知有今日,臣当年真该好好教导她规矩。不该由着她的性子,让她习武练箭。也养出了说一不二我行我素的坏脾气。” “如今她都长大成人了,性子是改不了了。日后她有说话不到行事不周之处,臣这个做亲爹的,亲自来给皇上赔罪。” 永嘉帝温声道:“你实在太多虑了。这门亲事,是他自己求来的。他知道陆四小姐的脾气,还坚持要娶,日后怎么过日子,是他们自己的事。” “再者,皇后是出了名的贤良宽厚,便是儿媳偶尔失了规矩,皇后也会耐心教导,不会轻易怪罪发落。” “你且将一颗心放回去吧!” 陆临又红了双目,执意起身抱拳,行了一礼:“臣多谢皇上。” 永嘉帝笑着起身,拍了拍陆临的肩膀:“以后,朕和你就是亲家了。私底下说话,无需恪守君臣之礼,随意些也无妨。” 陆临也未拘泥,张口应下。 当日正午,永嘉帝又留了陆临在文华殿里用午膳。 此事传入后宫,乔皇后悄然松了口气。 看来,这一回没什么问题了。 …… 傍晚,永嘉帝来了椒房殿,对乔皇后说道:“朕问了荥阳王,这门亲事他也点了头,朕打算早日下旨赐婚。” 快刀斩乱麻。 长幼有序,二皇子定了亲,然后再为三皇子定亲。兄弟两个各自成家,不该提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乔皇后眼睛一亮? 目中闪出喜悦:“有劳皇上费心了。” 永嘉帝心情颇佳,提起孽障儿子也没那么生气了? 笑着说道:“朕为儿子操心亲事? 也是应该的,谈不上费心。” 乔皇后想到那个神力惊人桀骜难驯的未来儿媳? 喜悦的心情顿时被冲淡了几分。忍不住轻叹一声:“陆四小姐样样都好? 就是这性子野了一些。日后她嫁进门来,臣妾只得多费些心思? 好好调教她一二。” 做婆婆的,调教儿媳,天经地义。 也因此,乔皇后说这些话时? 语气十分自然。 永嘉帝眉头动了动,看了乔皇后一眼。 乔皇后一怔,迅速回想。刚才自己到底哪一句说得不妥? 永嘉帝沉声张口,将今日和荥阳王一番话道来:“……荥阳王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爱逾性命,视如珍宝。” “他原本想为陆四小姐招婿进门? 便是因为舍不得女儿受半点委屈。今日朕提起亲事,荥阳王二话不说应了,却也在朕面前落了泪。” “堂堂七尺男儿,大魏朝第一猛将,为了女儿的亲事满腹忧思。朕心里颇不是滋味? 着意安慰了他一番。” “朕已经说了? 皇后性情宽厚? 日后儿媳偶尔不守规矩,皇后也不会恼怒责罚。” 乔皇后:“……” 永嘉帝看着神色僵硬的乔皇后? 温和地说道:“皇后不妨想一想慧安? 也该多体恤荥阳王一二。” 乔皇后只得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端庄得体的笑容:“皇上说的是。日后陆四小姐过了门? 臣妾一定将她当做自己的女儿一般疼爱。” 永嘉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乔皇后打起精神,笑着说道:“天色不早了,臣妾这就令御膳房准备几道皇上爱吃的……” “不必了。”永嘉帝张口打断乔皇后:“朕要去陪太后用晚膳。” 赵太后一直不喜欢乔皇后这个儿媳。永嘉帝时常独自去陪赵太后用晚膳。 说独自也不太恰当。赵太后常召秦妃和四皇子相陪,半点都不冷清就是了。 乔皇后只得恭送永嘉帝。 待永嘉帝离去,乔皇后闷闷地坐回了凤椅上,越想越是满心气闷。 照永嘉帝所言,日后陆明玉进了门,她这个做婆婆的,得多担待包容。便是陆明玉不守规矩,她也不能责罚。 这是娶了个儿媳,还是请了个祖宗回来? “娘娘,”彩兰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乔皇后的思绪。 乔皇后一肚子闷气,语气也比平时冲了一些:“什么事?” 彩兰恭声禀报:“二皇子殿下来了,要陪娘娘用晚膳。” …… 片刻后,二皇子迈步进了正殿。 很显然,二皇子也知道了永嘉帝宣召荥阳王并留了午膳一事,此时步伐轻快,黑眸含笑,一张俊脸似要闪出光来。 就连喊一声母后,也比平日柔和得多:“母后一个人用膳,不免有些冷清。我陪母后一同用膳。” 乔皇后既欣慰,又有些酸意:“你是想陪母后,还是急着娶媳妇啊!” 二皇子上前,扶着乔皇后的胳膊笑道:“急着娶媳妇是真的,陪母后用膳的心也是真的。” 儿子腆着脸拍马屁,乔皇后心里十分受用,由儿子伺候着去了饭厅。 椒房殿里的御膳颇为丰盛,母子两人心情各异。 乔皇后没有吃饭的心情。倒是二皇子,胃口比平日好得多,不停为乔皇后布菜。 “母后,多吃一些。” “这道鲈鱼清甜鲜美,母后尝一尝。” 这般殷勤,令乔皇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也吃了不少。 用完膳后,乔皇后有散步消食的习惯。二皇子陪着乔皇后,在椒房殿的走廊里缓步而行。春日晚风,徐徐吹来,将乔皇后心里的气闷一点点吹散。 乔皇后低声将今日之事道来:“……荥阳王已经点了头,你父皇很快就会下旨赐婚。这门亲事,已经成了大半。” “阿景,你真的想好了吗?非娶陆明玉不可?” 二皇子停下脚步,看着乔皇后:“母后,此事我说了很多回,没有再重复的必要。” 乔皇后深深叹了口气。 “也罢,这是你自己中意的姑娘,是你求来的亲事。” “荥阳王疼惜女儿,只怕女儿受委屈。你父皇已经应了荥阳王,日后善待儿媳。我这个婆婆,不得轻易责罚。” “陆四小姐的脾气……不说也罢,你比我更清楚才对。今后,不管日子过得如何,都怪不得别人。” 二皇子半点都不意外,笑着点点头:“母后放心,我会好好待她。” 乔皇后:“……”。 她哪里是担心陆明玉,她是担心儿子夫纲不振,被陆明玉压得抬不起头来好不好! 第八十三章 及笄(一) 陆明玉父女两个也一同吃了晚饭,去了书房说话。 “……小玉,今日那情形你是没看见。”陆临眉飞色舞,一脸自得:“我一红眼一抹泪,立刻就把皇上震住了。” “皇上已经亲口允诺,日后你嫁入天家,没人敢欺负你苛待你。有皇上给你撑腰,便是皇后,也不能轻易刁难你。” 陆明玉又是感动又是好笑:“爹,你还真哭了啊!” “那是当然。”陆临一挑浓眉:“皇上英明神武,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我今日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才令皇上动容心软。” 看着一脸骄傲的亲爹,陆明玉心里酸溜溜的:“爹,我这个女儿真是不孝,总令你操心。” 陆临不乐意了:“我女儿聪明懂事又孝顺,谁也不准说她半个字不好,就是你也不行。” 陆明玉被逗得扑哧一声笑了。 陆临见女儿笑颜如花,也开怀一笑:“对嘛,成亲嫁人是一桩喜事,就该高高兴兴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陆明玉心里暖融融的,轻声说道:“爹说得对。” 这世间,没有真正的困境。 她前世落到那样的结局,是因为她将一颗心全给了李昊那个狗男人。在感情中,用情深的,总是最易受伤的那一个。 只要她不动心不动情,就能无坚不摧。 便是前路有再多荆棘坎坷,她也能安然走下去。 …… 转眼,数日即过。 五月初六,荥阳王爱女陆四小姐及笄礼这一日,前来陆府观礼的宾客如云,几乎大半个京城的官宦女眷都来了。 陆明芳领着陆明华陆明月招呼来客,忙得脚不沾地。 年龄最小的陆轩,今日也被委以重任,跟着兄长和姐夫们一同招呼客人。 没错,陆明华的未婚夫婿周礼? 今日也来了。和郑重陆非一道,热络地招呼来客。 周礼虽出身寒门? 却是新科探花? 如今又和荥阳王的义女定了亲事。前来陆府道贺的文官武将们,对殷勤的周礼也算客气。 陆轩悄悄凑到陆非身边? 低声说道:“二哥? 未来三姐夫今天可真卖力气。要是不知道的,只怕以为他才是陆家的公子哪!” 就这小半日的功夫? 几乎和所有来客都说过话了。当然,堂堂探花郎,仪表风度都是上佳,就是钻营? 姿态也不难看。 陆非拍了拍陆轩的大头,低声笑道:“不得胡说。” 陆轩小声嘀咕一句:“我说的都是实话,哪里是胡说了。” 陆非暗叹一声。 周礼的功名心如此热络,又这般势利,确实让人有些不适。 可三妹陆明华一颗心全在周礼身上,婚期都定了? 看在陆明华的颜面上,姑且忍耐一二吧! 女眷这一边,更是热闹。 广平侯夫人濮阳侯夫人早早就来了,还有乔府的女眷,金尚书府的女眷? 也陆续前来。 陆明玉是今日当任不让的主角? 众人先去陆明玉的闺房? 对着美丽英气的陆四小姐狠狠赞了一通。 陆明玉最没耐心应对这样的场合,不过? 今日不忍也得忍着。露出合宜的笑容? 听着众人聒噪。 “早就听闻陆四小姐美貌如花,今日一见? 果然是个美人。” “可不是么?瞧瞧陆四小姐,既文雅又端庄……” 噗嗤! 一声嗤笑,不太合宜地响了起来。 陆明玉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过去。 没错,在这等场合还嗤笑出声的,也只有金灿儿了。 金灿儿和陆明玉不对盘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去年金二郎被陆明玉暴揍一顿后,金灿儿见了陆明玉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以给陆明玉添堵为乐。 可惜的是,大多是自取其辱。 “金灿儿,你笑什么?”陆明玉从来不是记仇的人,她素来是有仇当场就报了:“莫非你觉得濮阳侯夫人说得不对?” 濮阳侯夫人的目光顿时有些不善,看向金灿儿。 广平侯夫人等贵妇,也一并看了过来。 虽然陆明玉离“文雅端庄”颇有些距离。不过,今日众人来陆府观礼,说些好听的场面话也是应该的。 这个金灿儿,也太无礼了。 金灿儿是典心的有恶心无恶胆,被众人一看,脸孔顿时涨红:“陆明玉,你别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取笑濮阳侯夫人了。我是在笑你,粗鲁不文,仗着自己身手好,总是欺负人。你有哪点文雅,哪点端庄了。” 陆明玉半点没恼,毕竟,金灿儿说的也算实情。 一旁的沈澜和赵瑜都听不下去了。 沈澜是陆明玉的闺阁密友兼未来二嫂,赵瑜是陆明玉特意请来的赞者。金灿儿出言不逊,陆明玉到底是主人,不能像平日那般张口将她撅回去。 沈澜和赵瑜可没这份顾忌。 “金妹妹,”沈澜声音柔和,不疾不徐:“今日是小玉的及笄礼。你心里便是有什么不畅快的,也该忍一忍。” 赵瑜说话就直接多了:“金灿儿,你要是不想在这儿待着,就早些回去。今日人多得很,少你一个也无妨。” 金灿儿:“……” 坐在一旁的孟云萝,忙扯了扯金灿儿的衣袖,低声安抚羞愤不已的金灿儿:“她们说的也不无道理。今日是陆四的及笄礼,你要挑刺找茬,也该换个日子。” 声音不太大,也就够大半个屋子的人听见而已。 金灿儿面色忽红忽白,想起身就走,又被好友孟云萝牢牢扯住了袖子,只得愤愤将头转到一旁。 乔婉轻轻咳嗽一声,笑着打了几句圆场。 今日,乔婉穿着素雅的春裳,端庄自持,和乔皇后的气质十分肖似。 就在此刻,丫鬟前来禀报:“启禀小姐,慧安公主殿下来了。” 什么? 慧安公主竟然来了?! 众人皆是一惊,迅速对视一眼。 慧安公主是帝后的嫡长女,身份矜贵,也是出了名的不好相与。平日里能入慧安公主眼有些来往的,不过寥寥。 慧安公主今日怎么会来陆府观礼?没听说慧安公主和陆家有过什么交情啊!! 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陆明玉站起身来,眸光微微一闪:“沈姐姐,赵妹妹,随我一同恭迎公主殿下。” 第八十四章 及笄(二) 陆明玉前世没少和慧安公主打交道。 慧安公主暴躁易怒,性情刁蛮,动辄翻脸。 皇子们都得敬着这位长姐几分。有帝后撑腰,慧安公主的底气当然也很足实。刻薄刁难弟妹们是常事。 大皇子妃梁氏性情温柔,从不和慧安公主争锋。二皇子妃孟云萝,倒是想和慧安公主较劲,奈何婆婆和丈夫都不站在她那一边,她一个人独立难支。四皇子妃赵瑜更不顶用。 唯有陆明玉,从不相让。 慧安公主刁难泼辣,她性烈如火。 慧安公主刻薄难缠,她口舌如剑。 一开始,她少不得要吃些亏。 慧安公主势盛,又占着身份便利。出嫁的姑奶奶回娘家,总有几分凌驾于人的特权。她再厉害,也不能动手揍慧安公主。 待到后来,二皇子死在战场上,李昊被立为太子,她做了太子妃。乔皇后病重不起,永嘉帝离世,慧安公主没了亲弟亲娘亲爹撑腰,就像被拔了牙的老虎,色厉内荏,只剩个空架子。 再到后来,乔皇后“病逝”后宫。苏昭容成了苏太后,慧安公主的苦日子也就来了。 受了多年的冷落白眼委屈的苏太后,一朝得势,手段阴险毒辣。乔皇后孟贵妃秦妃,一个接着一个死在宫中。 慧安公主倒是没死,却因“不敬太后”“口出恶言”,被送进了静心庵吃斋念佛。再也没在众人面前露过面。 …… “公主殿下莅临陆府,明玉不胜感激。”陆明玉敛衽行礼,不卑不亢。 众人也一并随着行礼。 慧安公主目光一扫,落在陆明玉的脸上,语气淡淡:“陆四小姐不必多礼,起身吧!”顿了顿,又道:“今日陆四小姐及笄,母后特意令我来观礼,还让我带了贺礼前来。” 一个宫女走上前? 恭敬地呈上两个锦盒。 陆明玉接了锦盒,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第一个锦盒一开? 竟是一颗夜明珠。那夜明珠有鸽蛋大小? 莹润通透,灿灿光华闪得人几乎睁不开眼。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第二个锦盒里? 是一柄玉如意。闪着幽幽的盈绿? 同样不是凡品。 众人:“……” 满京城的名门闺秀,有谁在及笄礼上得过乔皇后这般厚赐? 去年乔婉倒是得过赏赐? 是几匹上好的绸缎和一套精致的首饰。远不及今日赏赐贵重。 这其中蕴含着的微妙,只要不是傻瓜,都能联想出一二来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陆明玉,然后? 又有人看向乔婉。 陆明玉神色如常,笑着谢了皇后恩典,令丫鬟将这两个锦盒收了起来。 而站在一旁的乔婉,笑容凝在了嘴角,目中满是震惊。 这、这是怎么回事? 陆明玉的及笄礼,乔皇后为何会这般厚赐?还令慧安公主亲自来观礼!一个令人震惊的猜想霍然跃上心头。 乔婉的俏脸微微泛白? 右手紧紧地攥住了衣裙。 慧安公主目光掠过乔婉陡然苍白的俏脸,心里也有些惋惜。 二弟娶乔婉表妹该多好!嫡亲的表兄妹,彼此熟稔,情分远胜旁人,是亲上加亲的喜事。 偏偏二弟铁了心要娶这个粗鲁又可怕的陆明玉! 更可气的是? 母后拗不过二弟? 竟帮着出谋划策尽心出力。今日也是母后再三催促? 她才不情不愿地来了陆家。 这门亲事,父皇已经点了头? 绝无更改之理。 可怜的乔婉表妹? 注定要做失意人了。 慧安公主这么想着,不免对陆明玉又多了几分迁怒。她瞥了陆明玉一眼? 声音冷淡:“及笄礼尚未开始,我在内堂里等上一等。陆四小姐还是先回屋子里待着吧!” 这是摆明了不打算进陆明玉的闺房。 沈澜知道些内情,不由得暗暗皱眉。 二皇子殿下倒是温和好性子,这位慧安公主,可就有些过分了。来都来了,却又故意摆架子。岂不是当众告诉众人自己不喜欢陆明玉么? 陆明玉不见半点羞恼,淡淡应了,令绮云去请长姐陆明芳过来。 陆明芳得了消息,匆匆赶来,笑着迎慧安公主去内堂。 慧安公主本来就生得高,此时昂首挺胸,转身离去,眼角都不带扫一下。 充分表明了何谓“目中无人”。 陆明玉神色自若地回了闺房。众人小坐片刻,便一一起身去了内堂。很快,闺房里便只有陆明玉沈澜等人。 赵瑜率先张口打破沉默:“陆四,皇后娘娘怎么忽然赏了你这样的宝物?” 陆明玉一脸坦荡:“我也不知道。改日你进宫请安,替我问一问皇后娘娘如何?” 赵瑜:“……” 真当她傻啊! 赵瑜暗暗翻个白眼,又去看乔婉:“乔姐姐,娘娘是你亲姑母,你时常进宫给娘娘请安。娘娘的心意,你总该知道吧!” 乔婉双手微微颤抖,面色倒是镇定了许多,微笑着应道:“赵妹妹可真是问错人了。我已经有些日子没进宫请安了。再者,皇后娘娘的心意,岂是你我能随意揣度的。” 不愧是乔家精心教养的嫡女,这般震惊难过,也未失态出丑。 陆明玉看了乔婉一眼,心里暗暗叹口气。 我不是有意抢你心上人。 事实上,就是没有我,你也嫁不了二皇子。 乔婉也抬起眼来,和陆明玉的视线对了个正着。陆明玉的目光有些复杂,甚至隐隐有一些歉疚。 这一眼,又令乔婉心中一颤。 在座的姑娘都不傻。此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金灿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目中闪过一丝娇羞和喜悦。 孟云萝的心里,却涌起了强烈的酸意。 那一日宫宴过后,她进宫请安,见了姑母孟贵妃。孟贵妃意味深长地暗示了几句。她还以为……以为自己将会是二皇子妃。 二皇子是嫡出的皇子,身份尊贵,不必细说。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俊美如玉。这样的俊美少年,她暗暗动了心思想嫁,也不是什么羞于出口的事。 万万没想到,她等来等去,也没等到下文。。 乔皇后相中的儿媳,竟是陆明玉! 第八十五章 不满 众少女心思各异,一时无人说话。 绮云笑吟吟地进了屋子,敛衽行了一礼:“时候不早了,老爷令人传口信来,请小姐去正堂。” 及笄礼要开始了,得提前去正堂做些准备。 陆明玉略一点头,站起身来。 赵瑜和沈澜一左一右,伴在陆明玉身边,一同往外走。 其余众人,也一一起身,走了出去。 乔婉咬着嘴唇,脚步格外沉重。 孟云萝故意放慢脚步,和乔婉并肩同行,悄声低语:“乔姐姐,你和二皇子殿下是嫡亲的表兄妹,素来得皇后娘娘欢心。我心里一直以为,二皇子妃之位,非乔姐姐莫属。” “没曾想,陆四横插了一脚。今日这情形,大家可都看出来了。我这心里,可真为乔姐姐不值……” 乔婉脸颊泛白,身子微颤,迅速张口打断孟云萝:“孟妹妹,别说了。” 孟云萝还想再挑唆,乔婉已神色镇定下来,轻声说道:“宫中还没下赐婚的圣旨,现在一切尚未可知。岂能只凭猜测便胡言乱语。” “还有,我和二皇子殿下只是表兄妹,从无逾越之处。二皇子妃之说,不知从何而起。” “这样的话,孟妹妹还是别说的好。否则,一旦传出去,损了我的闺誉清名? 我可不依。” 说完,加快步伐? 将孟云萝扔在身后。 孟云萝:“……” 挑唆不成? 反被义正言辞地指责了一顿。孟云萝心里暗暗晦气,看着乔婉略显僵硬的背影? 轻轻哼了一声。 这一个插曲? 陆明玉自然不知情。 便是在前世,宫中赐婚二皇子和孟云萝? 乔婉也没做出什么过继的举动。默默哭了几回,便接受了家中安排,另外定了亲事。 只是,痴情的乔婉? 成亲后心里依然惦记着心上人,最后郁郁病重,令人扼腕又唏嘘。 …… 及笄礼在荥阳王府宽敞的正堂内举行。 前来观礼的宾客,挤满了荥阳王府的正堂内外。 慧安公主身份尊贵,坐了上首。 满心喜悦的陆临,眼角余光瞟到慧安公主倨傲的脸孔? 心里一阵恼怒。 今日是陆明玉及笄礼的大喜日子。慧安公主不来无妨,既是奉乔皇后之命来了,好赖也该做做样子。现在这副要笑不笑的德性算怎么回事? 这哪里是来观礼,是来添堵还差不多。 哼! 要不是碍着对方是公主,是女儿未来的姑姐? 他早翻脸撵人了。 陆非将义父的不满看在眼底? 不动声色地扯了扯陆临的衣袖? 以目光示意义父收敛一二。 陆临心里又哼一声,很快恢复如常? 继续笑着和众人说话。 就在此刻? 贵客又至。 大管家陆家匆匆走了进来,高声禀报:“启禀王爷? 二皇子殿下亲至陆府,前来观礼。” 二皇子竟然亲自来了! 看来,陆四小姐果然是要嫁入天家做皇子妃了。 众人迅速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再看荥阳王,一脸欣然地笑着起身:“我这就去迎殿下。” 众人随陆临一同相迎贵客。 最错愕的,当属慧安公主了。 慧安公主震惊了片刻,很快拧起眉头。 她堂堂长公主,亲自来陆府观礼,还送来丰厚的赏赐,已经给足了陆明玉颜面。二皇子还巴巴地跑来做什么? 又不是娶不上媳妇了。这副殷勤的模样,真让她这个做姐姐的瞧不上。 慧安公主绝不会承认自己有些酸溜溜的不痛快。 片刻后,二皇子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正堂。 二皇子穿了一袭玉青色锦袍。头束玉冠,风度翩然,唇角含笑,面如美玉。他不疾不徐地迈步而入,似将满眼的春光也带了进来,正堂瞬间亮了许多。 人群中的乔婉,远远地看着表哥,心里酸涩至难以形容。 当日她及笄,表哥并未去乔家观礼。 孟云萝看在俊美如天人的二皇子,心里酸得直冒泡,暗暗咬牙不已。 这么好的姻缘,怎么就被陆明玉抢了去? 众人纷纷向二皇子行礼。 二皇子声音温雅悦耳,徐徐一笑:“今日我冒昧前来陆府观礼,大家都随意些,不必拘谨。” 然后,又对慧安公主笑道:“皇姐来得倒是早。” 慧安公主动也没动:“早知你也要来,我该在椒房殿里等一等,和你结伴一同前来陆府才是。” 二皇子瞥了慧安公主一眼,不动声色地说道:“我也没想到,母后会令皇姐前来。其实,我来便足矣。” 慧安公主:“……” 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嫌弃她不成! 慧安公主气不打一处来,瞪了二皇子一眼。 二皇子淡淡扫了一眼过来,和慧安公主对视。 母后让你来,是给陆家体面,可不是让你来逞威风的。 二皇子目中的不满和冷意,清晰可见。 慧安公主心里一个咯噔,下意识地站起身来。等起身后,才惊觉众人都在看着自己。好面子的慧安公主,面上有些火辣辣的。 眼看着慧安公主就要恼羞成怒,二皇子恰到好处地给了她台阶:“我站着便可,皇姐不必让座给我。” 这句话说得颇为风趣。 众人都笑了起来。 原本略显紧绷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松。 慧安公主也不好再怄气,笑着嗔亲弟弟一眼:“你想得倒是美,谁要给你让座了。”说完,慧安公主又坐了回去。不过,这一回,慧安公主摆不出倨傲的面孔了,神色亲切多了。 丝竹乐声中,作为正宾的沈夫人,含笑立于众人眼前。 娇俏玲珑的赵瑜笑着先出来,然后,美丽英气的陆四小姐缓步而来。 众人眼前一亮,纷纷出言称赞。在一片夸赞声中,陆明玉的目光和二皇子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见到二皇子,她为什么一点都不奇怪? 二皇子黑眸熠熠,专注地凝望着陆明玉。 这一刻,他的眼中只看到了她,再无旁人。 这是要让众人深信不疑,他心悦于她,要娶她为皇子妃?陆明玉虽不情愿,也只得露出一个略显娇羞的笑容。 在众人眼中,可不就是四目相望含情脉脉!! …… 第八十六章 姐弟(一) 这一场及笄礼,热闹且隆重。 从开始至结束,约一个时辰左右。满堂宾客,也亲眼见证了二皇子对陆四小姐的深情不移。 瞧瞧,二皇子一直站在那儿,眼中只看得见陆四小姐。 可不是么?从头至尾,都没多看别人一眼,一直在看陆四小姐。眼底的情意,都快溢出来了。 看来,陆府喜事将近了。 贵妇们凑在一起,挤眉弄眼地彼此示意。 少女们更是艳羡眼热。 孟云萝勉强笑着,实则帕子都快拧成麻花了。 乔婉一直未曾说话。二皇子看了陆明玉多久,她就看了二皇子多久。心里的苦涩,几乎化为千钧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好在,多年的教养和克制,早已深入骨髓。她再伤心难过,也没在人前失态。只是一直沉默不语罢了。 及笄礼成后,便该坐下吃酒席了。 慧安公主和二皇子身份矜贵,不同常人。陆临客气不失热络地邀两人进内厅坐席。 慧安公主在陆府待了小半日,早已忍得不耐了,抢着说道:“荥阳王不必客套。母后还在宫中等着,我和二弟不便多留,先回宫了。” 二皇子瞥了慧安公主一眼,笑着附和:“今日前来观礼,已多有打扰。我们姐弟这便告辞回宫。日后得了空闲,再来陆府拜会。” 说完,抱拳行了晚辈礼。 慧安公主万分不情愿地随着一同行礼道别离去。 …… 姐弟两人一走,气氛骤然轻松了许多。 众人纷纷入席,推杯换盏。 少女们这一席,气氛就显得有些怪异了。 乔婉垂着头不吭声,孟云萝说话也比平日少得多。便是金灿儿,一想到二皇子特意赶来观礼,心里都有些酸溜溜的。 她对二皇子倒是没什么绮念。可一个正值青春妙龄情窦初开的少女,谁不盼着嫁得如意夫婿? 二皇子今日的举动,着实刺激到了一众少女。 唯一为陆明玉高兴的,也只有沈澜了。 沈澜笑盈盈地举起酒杯:“小玉,今日是你及笄之喜,我敬你一杯。” 酒杯里的是色泽淡绿的果酒,清甜味美。 陆明玉笑着道谢,将果酒一饮而尽。 赵瑜也端起酒杯? 话语中飘着酸意:“我也敬陆四一杯,恭喜你及笄? 再贺你喜得良缘。” “这话说得可不妥。”没等陆明玉张口? 沈澜已抢先一步笑道:“什么良缘,我今日一直都在? 怎么没见着?” 赵瑜话一出口? 也知道自己失言了。 赐婚的圣旨一日没来,亲事就一日未定。哪怕众人对二皇子的来意心知肚明? 此时也不便说破。 赵瑜咳嗽一声,笑着说道:“我一时口误说错了,陆四你可别见怪。” 陆明玉微微一笑,又饮了一杯果酒? 心里有些唏嘘。 人生,真是世事难料。 万万没想到,今生她会和二皇子纠缠不清。 …… 宴席散后,宾客们一一散去。 沈澜待到最后,才和沈夫人离去。陆非十分殷勤,亲自送未婚妻和未来岳母上了马车? 才依依不舍地回转。 然后,陆非立刻去了陆明玉的院子。 陆明芳姐弟几个,比他更早了一步。 “四妹,你和二皇子到底是怎么回事?”陆明芳憋了半日,迫不及待地询问出声:“你什么时候和二皇子这般熟悉了?” 陆明华也是满脸好奇:“四妹? 你不是说要招婿进门吗?怎么现在又和二皇子……” “是啊是啊? 我也觉得奇怪呢!”陆明月麻溜地接了话茬:“二皇子今日忽然来观礼? 从头至尾,一双眼就没离开过四姐呢!” 陆轩摇头晃脑? 吟诗一首:“在天愿为比翼鸟? 在地愿为连理枝。” 陆明玉又好气又好笑,伸手重重敲了陆轩一记:“什么比翼鸟连理枝!再乱嚼舌头? 小心我收拾你!” 陆轩摸着后脑勺,疼得直吸凉气:“四姐,我头已经很大了。你这么用力敲,我头就更大了,还怎么见人。” 陆明玉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就在此刻,陆非来了。 陆非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四妹,你还要招婿吗?” 姐弟五个,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在五双明亮的眼睛下,陆明玉难得有些尴尬,咳嗽一声:“不招婿了。” 陆非目中露出了然的神色,继续问道:“你要嫁二皇子?” 陆明玉清了清嗓子,点点头:“是。” 前不久还义正言辞地要招婿进门,一转眼就改了主意,便是对着家中兄长姐弟们,也怪难启齿的。 姐弟几个面面相觑,以目光交流了几个来回。 很快,陆明芳张口打破沉默:“如此也好。招婿进门,到底委屈了小玉。二皇子身份尊贵,聪慧过人,俊美无双。也只有二皇子,能配得上我们的四妹。” 陆非点点头:“大姐说得对。” 陆明华点点头:“大姐说得对。” 陆明月陆轩异口同声:“大姐说得对。” 陆明玉:“……” 陆明玉想笑,不知为何,眼眶有些发热。她迅速将头转到一边,过了片刻,才重新转过来:“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永远站在我身后,永远支持我。 陆明芳笑着上前,拥住陆明玉,轻声道:“四妹,你喜欢谁便嫁谁,我们是你的家人。不管到了何时,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陆明华也走上前,握住陆明玉的手,柔声低语:“大姐说的是。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你之前想招婿进门,自有你的考虑。现在你改了心意,定是因为你喜欢二皇子。” “于女子而言,能嫁给心上人,是此生最大的幸事。” “四妹,我们都希望你幸福。” 陆明玉默默地用力地握住了陆明华的手。 细细想来,她嫁给二皇子也有许多好处。别的不说,有乔阁老鼎力支持,有陆家全力相助,谁能撼动二皇子的储君之位? 等她做了太子妃,日后坐上凤椅,重入椒房殿,手握宫中至高无上的权柄。便能保护家人,无人敢再相欺。。 到那时候,她也可以报仇雪恨,再无顾虑。 第八十七章 姐弟(二) 椒房殿内。 “母后,你看看二弟!” 慧安公主臭着一张脸,一连串的抱怨蹦出了口:“我这个长公主,亲自去陆府观礼,给足了陆明玉体面。他倒好,不声不吭地也去了陆府。到了陆家,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睛。”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早知如此,我今日就不该去!” “你确实不该去!”二皇子俊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冷冷应了一句。 慧安公主被气得差点上不来气:“母后,你听听!这是做弟弟该说的话吗?” 乔皇后略略皱眉,嗔怪地看了二皇子一眼:“阿景,你怎么这般和你姐姐说话。她今日代我去陆府,厚赐陆四小姐,又留下观礼。忙碌半日,还不是为了你。” 二皇子神色淡淡,一张口却十分犀利:“皇姐对未来弟媳心存偏颇,十分不满。去了陆府,摆出高高在上的公主架子。” “今天是陆四小姐的及笄礼,皇姐一脸倨傲地坐在上首,倒令荥阳王坐了次位。我去陆家,众人笑着相迎,唯有皇姐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这也算为了我吗?” 慧安公主:“……” 乔皇后:“……” 乔皇后看着慧安公主。 慧安公主不肯承认自己耀武扬威,略一扬头,色厉内荏地说道:“我哪里做错了?父皇还没赐婚,我这个长公主去陆府,本就该坐上首。难道还要执晚辈礼不成!” “再说了,就算是赐了婚。我这个大姑姐,见了未来弟妹,也该拿捏她几分。难道要我低头示好陪笑脸不成!” 慧安公主越说越理直气壮:“别说在天家,就是普通百姓家里,出嫁的姑姐回娘家,那也是姑奶奶。人人都得敬着几分。” “我亲爹是皇上,亲娘是皇后,胞弟是嫡出的皇子。我这样的身份,凭什么不能盛气凌人!” 乔皇后:“……” 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女儿,再看看面露不愉的儿子,乔皇后着实有些头痛。 当年她嫁给李垣后,很快有了身孕,怀胎十月? 生下了长女。也正是那时候,李垣私下和孟娇娘有了苟且之事。 她愤怒又难堪? 夜半无人时? 不知哭了多少回。待孟氏过了门,生了庶长子李易? 李垣来正院的时间越来越少。 她的时间精力? 也都放在了牙牙学语的女儿身上。对活泼可爱的女儿不免娇惯了些。 没曾想,这一惯? 就惯出了慧安公主刁蛮任性的脾气。 她只有一子一女,儿子女儿都是她的心头肉。现在姐弟两个闹意气不痛快,她要偏着谁才对? 乔皇后定定心神,先哄恼怒不快的二皇子:“阿景? 你先别恼。你长姐自小到大就是这么个脾气,你做弟弟的,总该包容担待一二。” 又板起脸孔,数落慧安公主:“我让你去陆家,是向陆家示好,也是让你和未来弟媳增进感情? 可不是让你去摆架子逞威风的。要是因你之故搅和了亲事,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母后!” 二皇子和慧安公主一同出声。对视一眼,同时张口:“皇姐这等脾气,就不该处处让着她,惯得她越发不讲理。” “我什么都没做错? 也用不着二弟包容担待。” 说完? 又同时冷哼一声。 乔皇后头痛不已? 也有些怒了:“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你们是亲姐弟? 应该和睦有爱彼此相扶才是。现在这样算怎么回事?” “都别说了? 统统出去,让我清静片刻。” 二皇子没有再出声? 拱拱手离去。 慧安公主气得跳脚,硬是不肯走:“我不走,我就不走!母后,你今日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你到底是向着未来儿媳,还是向着自己的亲女儿!” 乔皇后:“……” 乔皇后不得不好言哄了慧安公主一通,又赏了一堆金银玉器绫罗绸缎,慧安公主这才平息怒气,绷着脸走了。 …… 世界总算清静了。 亏得她只生了这一双讨债鬼。要是再来两个,非被气得上天不可。 乔皇后坐在凤椅上,一声长叹。 彩兰默默捧来一盏清茶,乔皇后慢慢饮茶。清淡的茶香沁人心脾,心里的郁闷总算稍稍平息。 就在此刻,一个宫女悄步走了进来,低声禀报道:“启禀皇后娘娘,苏昭容去了文华殿。” 乔皇后动作一顿,看向报信的宫女:“苏昭容何时去的文华殿?” 宫女恭声应道:“一炷香之前。” 乔皇后身为中宫皇后,在苏昭容的怡华宫里安插点眼线,不是什么难事。苏昭容的一举一动,也瞒不过乔皇后。 往日,苏昭容还算老实安分。这段时日,言行举止处处透着反常。今日去文华殿求见永嘉帝,不知又要闹出什么事…… 乔皇后皱起眉头,想了片刻,吩咐道:“让人盯着文华殿那边的动静。有什么异样,立刻来回禀。” 半个时辰后,又有宫女来回禀:“启禀娘娘,苏昭容红着眼出了文华殿。” 苏昭容性情软弱,动辄落泪,红着眼是常事。 乔皇后没放在心上,随口问道:“苏昭容去文华殿是为了何事?皇上可曾动怒?” “皇上单独见的苏昭容,说了什么,无人知晓。不过,听送信的人说,皇上并未动怒,心情似乎还不错。” 乔皇后嗯了一声,心念电转。 她厚赐陆明玉,意味着什么,只要不蠢都能猜得出来。看来,苏昭容今日去文华殿,定是为了三皇子的亲事。 就不知,苏昭容相中的哪一位闺秀了。 当日傍晚,乔皇后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永嘉帝来了椒房殿,和乔皇后说起了下旨为二皇子三皇子赐婚一事:“……他们两个都十六岁了,也到了娶妻成家之龄。” “朕想着,明日就下旨为他们赐婚。” 也别墨迹了,直接赐婚得了。 乔皇后早有心理准备,听到此事,并未惊讶,含笑应道:“皇上说的是。阿昊只比阿景小了两个月,一同赐婚也好。”。 “对了,不知皇上为三皇子挑了哪一家的闺秀?” 第八十八章 难平 “阿昊,我今日去了文华殿,恳求你父皇为你赐婚。你父皇已经应了。” 谨仁宫的书房里,李昊坐在书桌前,俊脸上满是阴郁,眼眸深黑如潭。 苏昭容一扫平日哭哭啼啼的可怜模样,娇美柔婉的脸孔上满是喜色,连笑声也比平日欢快得多:“你父皇说了,明日就下旨为你赐婚。” “阿昊,这门好亲事,可是娘苦苦为你求来的。” 李昊没有出声,也未动弹。 苏昭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荥阳王骁勇善战,是大魏名将。广平侯可是一直追随你父皇起兵打天下的,论信任论亲近,更胜过荥阳王。” “孟云萝是广平侯的嫡女,时常出入宫中,你也是见过的。她生得美貌妩媚,半点不逊于陆明玉。” “而且,孟云萝的性子,也比那个凶悍泼辣的陆明玉好多了。她比大皇子小了几岁,年龄不般配。不然,早就做了孟贵妃的儿媳。哪里还轮得到你。” “说来,这也是你运道好。娶了孟家的女儿,日后和广平侯多多亲近。大皇子是广平侯的嫡亲外甥,你日后可是广平侯的女婿。广平侯又不傻,岂能不知轻重不分里外。” “只要你将孟家拉拢过来支持你,日后领兵打仗立功,也有了帮手。” 苏昭容越说越是欢喜,笑得合不拢嘴,可见对这门亲事满意至极:“等日后你娶了她过门,你就知道娘的眼光准没错了。” 李昊的嘴角抿得极紧,黑眸中闪过浓浓的痛苦。 苏昭容看在眼里,既心疼儿子,又有些气恼。 那个陆明玉有什么好,就这么惦记着她? 哼!前世性命之仇,今生下跪之辱,她一笔一笔都记着呢!日后,总有一天? 她要连本带利和陆明玉算个清清楚楚。 苏昭容硬下心肠,只当没看见儿子眼里的痛楚? 笑着说道:“时候不早了? 你歇着吧!等明日,你父皇下旨赐婚? 你的终身大事定了。我这心里? 也就踏实了。” 任凭苏昭容说什么,李昊依旧一言不发。 苏昭容心里再恼? 也忍下了,柔声叮嘱儿子好好休息,便迈步离去。 …… 苏昭容一走,书房里彻底安静下来。 李昊独坐了许久? 才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棂。 皓月当空,凉风习习。 春日的晚风,夹杂着花草的清香,徐徐吹来。 这般宜人的夜晚? 李昊一颗心却如浸在冰水中,冰冷酸涩。 他的脑海中,闪过亲娘苏昭容柔弱哭泣的脸,闪过胞弟李昌茫然又依赖的脸,然后? 定格在一张英气飒爽的美丽脸孔上。 李昊目中闪过一丝水光。 他忽然无法再忍耐下去? 猛地转身? 推开门。 守在门外的内侍小年被吓了一跳,忙凑上前:“殿下要去往何处?” 李昊快步向前? 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别跟来。”便大步走远了。 小年不敢再跟? 心里暗暗长叹一声。 这几日,殿下心情十分恶劣。个中原因? 他这个贴身内侍自然知道一些。心里也悄然惋惜。 陆四小姐多好的姑娘,原本和殿下情意相许,只等皇上赐婚便能成就一门好姻缘。没曾想,一双有情人,却走到了这一步。 这其中,有大半都是苏昭容的“功劳”。 想到苏昭容,小年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摊上这么一个亲娘,殿下真是命苦啊! 按着宫中规矩,过了亥时,宫门便落了锁,等闲不会再开宫门。 看守宫门的禁卫军,听着打更声,便推上宫门。正要落锁,就听到了马蹄声。 那个禁卫头目一惊,迅速转身。就见三皇子殿下骑着骏马,来到了宫门处,简短地吩咐一句:“开门!” 禁卫头目略一踌躇:“宫门应该落锁了。殿下现在想出去,小的不能拦着。只是,一落了锁,没有皇上的命令,就不能再宫门……” 出去容易,想回宫可就难了。 李昊面无表情:“开门!” 悬挂着的风灯,被风吹得摇摆不定。明暗不定的光芒下,李昊的神情阴沉而冷厉。 禁卫头目不敢再多言,叫了两个禁卫过来,推开厚重的朱色宫门。 李昊骑着骏马出了宫门,很快,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中。 禁卫头目重新招呼着关上宫门,利落地落了厚重的铜锁。一个禁卫低声嘀咕:“这么晚了,三皇子殿下怎么跑出宫去了?” 禁卫头目白了一眼过去:“主子们的事,哪里轮得到你我闲话,快些闭嘴!” …… 忙碌了一整日,陆府众人都已安置歇下。 陆明玉躺在床榻上,却没什么睡意。 夜深人静,前程旧事纷纷涌上心头。 前世的及笄礼,也和今日这般热闹。不过,那个时候是苏昭容令人送了贺礼来。李昊白日没有露面,到了晚上,偷偷溜出宫来见她。 “小玉,我终于等到你及笄了。”剑眉星目的英俊少年,满目的喜悦,在月光下深情款款:“我已经求了父皇,父皇很快就会下圣旨,为你我赐婚。” “我们很快就能成亲做夫妻,日日相伴,朝夕相守了。” “小玉,我真是欢喜。你高兴吗?” 年少的她,沉浸在他醉人的目光下,满腔柔情,笑着嗯了一声。 他握住她的手,郑重地许下诺言:“小玉,我对天立誓,以后一心待你,永不相负。如违誓言,就让我不得善终。” 呵! 不得善终,好一个不得善终。 陆明玉闭上双目。 门忽地被敲响,敲门声十分急促。 陆明玉皱了皱眉,起身下榻开了门:“绮云,这么晚出什么事了?” 绮云神色有些奇异,低声说道:“小姐,门房管事亲自来送信,三皇子殿下来了,说是要见小姐。小姐若不肯见,殿下便一直在陆府外等着。门房管事不敢怠慢,也没敢惊动别人,只得来送信。小姐见是不见?” 李昊竟然又来了!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陆明玉冷冷一笑:“他既敢来,我为何不见。你现在便去,将他领进府。我倒要看看,他要做什么!” 第八十九章 夜会 陆明玉迅速换了衣服,迈步去了院子里。 一头青丝来不及梳起,随意披散。如水的月华洒落在乌黑的长发上,闪出一丝丝光。冷凝的眉眼,也比白日柔和了许多。 匆匆的脚步声,倏忽停下。 陆明玉抬眼,看向来人。 李昊站在院门处,一动未动。 两人隔着数米之远,遥遥对视许久。 绮云悄布退了下去,顺便将在附近巡逻的侍卫也都带走了。以小姐的身手,总不会吃亏。 不知过了多久,李昊缓步走上前。在三米左右之处停下,他眼睛直直地盯着陆明玉,声音有些暗沉沙哑:“小玉,你还肯见我。可见,你心中一直有我。” “我不懂,你为何不肯嫁我。” “或许在别人眼里,二哥出身胜过我,你选了二哥才是常理。可我知道,你绝不是那等贪慕尊荣富贵的女子。一定是有什么原因,你对我心生恨意,不愿再见我。” “小玉,你告诉我,我到底错在何处。我改好不好?你别和我怄气行吗?” 英俊深情的少年,目中露出心碎的哀伤,低声软语恳求。 便是铁石心肠,在这一刻,也无法不动容。 陆明玉一张口,便击碎了李昊的蜜意柔情:“李昊,你问过苏昭容了吗?” 李昊神色一僵。 陆明玉目中闪过讥讽,声音冷漠如冰:“你问过了。你亲娘对你说,她从未出过宫,和我素未谋面,怎么会和我有仇怨。” “她会说,我瞧不起她是舞姬出身,嫌弃你这个皇子生母位分低。说我贪念虚荣? 想嫁给嫡出的二皇子,又不愿背负恶名? 所以将一切都怪到她身上。” “你亲娘柔弱可怜? 哭泣不已。你这个孝顺的儿子,怎么能再逼问下去。不管信不信? 你都得接受这套说辞。” “我说的没错吧!” 李昊:“……” 在那双满是讥讽了然的锐利目光下? 李昊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在沸腾,耳后火辣辣的? 说不出是羞惭还是恼怒。 她竟猜得半点不错! “真相是什么,其实不重要。”陆明玉冷冷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重要的是,你我绝无做夫妻的可能。” “你心有不甘,想在圣旨赐婚前再见我一面。今晚? 我见你了,也与你做个彻底的了断。” “你我之间的过往,一刀两断,再无纠葛。很快,我就是你未来二嫂。” “你不怕丢人,我也不怕人笑。不过? 总得为你二哥的颜面着想。你得敬着我远着我,不要纠缠不清,徒惹人笑。” 李昊身体颤了又颤,俊容惨白,便连嘴唇也没了半点血色。 看着这样的李昊? 陆明玉没有半丝痛惜? 只觉畅快淋漓:“李昊? 趁着现在我还有几分耐心,你有什么话? 就一并说了吧!过了今晚? 你我便如陌路,不必再有交集。” 李昊闭上眼睛? 胸膛剧烈地起伏几下,然后睁开:“陆明玉,这个疑团一日不解,我一日不能释怀。你告诉我,到底为了什么?”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黑眸中没有半点笑意:“你能不能释怀,和我有什么相干。你亲娘遮掩着不敢说,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李昊:“……” 李昊用力握紧双拳,双目泛起可怕的红丝,俊脸隐隐扭曲。就如一头被牢笼困住的野兽,拼命挣扎,依然无法挣脱。 陆明玉半点不怵,挑眉冷笑:“怎么?恼羞成怒,想和我动手不成!” 李昊红着眼,挤出几个字:“你怎么能这般绝情!” 短短几个字,忽然勾起了陆明玉深藏心底的愤怒。 这算什么绝情! 当年他负心背义,做过的一桩桩一件件才叫绝情! 陆明玉眼里蹿出了火苗,迅疾出手。 李昊原本身手就不及陆明玉,此时失魂落魄神不守舍又毫无防备,被一拳打中了鼻子。瞬间流出两行鼻血,泪水也不受控制地冲出了眼眶,痛不可当,狼狈不堪。 李昊还没来得及以手捂住鼻子,又被陆明玉飞起一脚踹中了左腿。 李昊踉跄着后退数步,差点摔倒在地。 “滚!” 陆明玉怒喝一声,目中怒火汹汹燃烧:“立刻给我滚!以后不准再来陆府!” 鼻血滴答,流过下巴,很快染红了衣襟。 李昊以手捂着鼻梁,疼得几乎无法张口说话:“你……” “走不走?”陆明玉冷笑着逼近,攥紧右拳:“再不走,今晚你就别走了。” 花前月下,一双少年男女四目相视。少女张口说“今晚你就别走了”。这该是何等旖旎的情景。 陆明玉说的,显然绝不是这个意思。 李昊额上青筋毕露,狠狠盯了陆明玉一眼,捂着鼻子转身离去。刚才陆明玉那一拳打得很重,也不知鼻梁骨有没有断,疼得钻心。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 陆明玉今夜的绝情,终于彻底斩断了他心中所有的柔情,只留下满目疮痍的悲凉。 …… 李昊的身影迅速远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陆明玉心头的怒火却未消退。 前世曾受过的背叛和痛苦,在心头翻涌不休。她甚至有追上前,一剑杀了李昊的冲动。好在,这个冲动的念头一闪而过,很快被按捺下来。 仇怨只能以血来了结。不过,现在还没到时候。 陆明玉深深地用力呼吸。 绮云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小姐,你对三皇子殿下动手了?” 陆明玉没有转过身,嗯了一声。 绮云似叹了口气,很快说道:“打就打了,小姐没吃亏就好。”又低声道:“今夜的事,奴婢会吩咐下去,不让人嚼舌乱说。” 不管内情如何,陆明玉和李昊夜晚相会总是事实。一旦传出去,不但有损陆明玉的闺誉清名,更会令二皇子殿下心生误会。 陆明玉又嗯了一声。 绮云放心不下,低声劝慰道:“这么晚了,小姐一定乏了,还是回屋歇了吧!” 陆明玉略一点头,正要转身回屋。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小玉。”。 陆明玉目光复杂地看向来人:“爹,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第九十章 赐婚(一) 快步而来的,不是陆临还有谁? 陆临一身武服穿得整整齐齐,想来早就得了消息,只是藏在暗处没有现身。李昊一走,陆临才露面。 陆临先仔仔细细地打量女儿几眼,确定女儿除了愤怒之外没有别的异样,先松了口气:“三皇子夜半来陆府,门房管事早打发人给我送了口信。我想着,你们定有话要说,就先在暗处等着。” 心上人将要另嫁,痴情又伤心的少年悄悄潜入少女家中,红着眼要带少女私~奔。 可惜,少女早已移情别恋,心冷如铁。 少年悲恸欲绝心如死灰,失魂落魄地离去。失去了心爱的姑娘,少年心门彻底关上,此生不会再爱任何一个女子了…… “爹,你又胡思乱想了。”陆明玉哭笑不得,白了亲爹一眼。 陆临从浮想联翩中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坚持不肯承认自己脑补了一出狗血大戏:“没有的事,我什么都没多想。” 其实,事情的真相远比陆临想的更狗血更离奇。 陆明玉心里暗暗叹息,打起精神说道:“今夜的事,可不能对别人乱说。” “那是当然。”陆临不假思索地接了话茬:“你都要嫁二皇子了,再和三皇子牵扯不清勾~勾~搭~搭,传出去确实不太好听。” 陆明玉:“……” 陆明玉眼里闪出了火星。 陆临懊恼地一拍脑门:“都怪这张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陆明玉心情再阴郁,也被亲爹的诙谐夸张逗乐了。心中的闷气,也随着笑意抒出了大半。 能笑得出来就好。 陆临这才真正放了心,柔声叮嘱:“天这么晚了,回去歇着吧!好好睡一觉,所有令你烦心不快的事就都过去了。” 陆明玉点点头:“爹,你也早些睡下。” 陆临走后,陆明玉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回了闺房,脱衣睡下。 她以为自己会梦境连连? 没曾想,头一枕头就沉沉入眠。 一夜无梦? 睡得香甜。 …… 三日后? 永嘉帝下旨为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赐婚。 赐婚的圣旨分别到了荥阳王府广平侯府和濮阳侯府。 这样的结果,有些意外。细细一想? 又在情理之中。 荥阳王广平侯濮阳侯? 皆是手握重兵的武将,一个是前朝武将半路向大魏投诚立下无数战功? 一个自起兵之日就追随天子有从龙之功。最后一个,既是武将又是太后侄儿天子表弟。 永嘉帝挑了陆家孟家赵家的女儿做儿媳,合情合理。 当然,这是武将们的想法。 文官们知道此事? 又是另一种感受了。 大皇子妃是禁卫军梁大将军的爱女,二皇子妃三皇子妃四皇子妃也都出自勋贵武将府邸。 天子这般器重武将轻文臣,于文官们而言,委实是难以言喻的憋屈和耻辱啊! 首当其中的,当然是乔阁老。 别人攀不上皇家也就罢了,乔阁老的爱女可是中宫皇后? 嫡出的二皇子正是乔阁老嫡亲的外孙,也是理所当然的未来储君。 未来的太子妃之位,怎么就落到陆氏手中了? 乔婉不是颇得皇后娘娘欢心吗? 二皇子妃为什么不是乔婉? 乔阁老城府颇深,被一众文官意味深长的目光瞟来瞟去,依然神色如常。至于心里在想什么? 就不得而知了。 …… 濮阳侯府。 濮阳侯接了赐婚的圣旨? 心情大悦? 叫来脸颊嫣红双目熠熠闪光的赵瑜,笑着叮嘱:“圣旨一下? 你就是未来的三皇子妃了。日后少出门? 安分地在府中待着。宫中也别去了,免得落人话柄被人取笑。” 大魏风气开放? 少女们骑马春猎都是等闲常事。 不过,一旦定了亲事,总得收敛一二。 沉浸在喜悦中的赵瑜,脱口而出道:“我时常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陪太后娘娘说话解闷。若是不去,娘娘岂不寂寞?” 濮阳侯瞥了春心萌动的女儿一眼:“你进宫给太后请安,是为了陪伴太后,还是想见四皇子?” 赵瑜:“……” 赵瑜被说中了心思,腾地红了脸,娇嗔地跺跺脚:“父亲!” 濮阳侯不大客气地直言:“往日殷勤些无妨。现在赐婚的圣旨已经有了,你和四皇子的亲事也定了。你还急个什么劲?” 赵瑜再大胆,也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被亲爹这般数落,臊得不行。倔强地为自己维持最后一丝尊严:“父亲误会了。我想进宫,不是为了见四皇子,是想多见一见秦妃娘娘,讨秦妃娘娘欢心。” 濮阳侯哂然一笑,伸手点了点赵瑜的额头:“你个傻丫头。秦妃娘娘当自己装得挺像,其实,她一直都不喜欢你。你爹心里清楚得很。” “你该不是看不出来吧!” 赵瑜:“……” 赵瑜被亲爹噎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她确实不算太聪明,也没蠢到家好不好。谁喜欢她,谁不喜欢她,时日久了,她也不是不知道。 每次进宫,秦妃对她看似温和客气,实则眼里总带着些省视和不喜。 只是,她一颗心里全是四皇子,不愿多想罢了。 此时濮阳侯毫不客气地说破了这一层,赵瑜既羞又恼,白了亲爹一眼:“知道又怎么样!反正,我就要嫁给李显!” 濮阳侯出乎意料半点没生气,反而挑眉笑了起来:“瑜儿,你这么想就对了。” “有太后娘娘在,还有你爹我给你撑腰。宫中谁也不敢小瞧欺负你。秦妃喜不喜欢,都得接受你这个儿媳。” “秦妃为人势利,只要赵家不倒,她就会对你好。你管她心里怎么想,只要她表面对儿媳好,也就够了。” 说来,秦妃也是濮阳侯嫡亲的表妹。 秦妃的母亲同样是赵氏女。只是,赵二姑奶奶死得早,死前将唯一的女儿送回了娘家。秦妃自六岁起住进赵家,是在赵家长大的。 濮阳侯小时候没少欺负过表妹。 后来,表妹进宫做了秦妃,处处仰仗赵太后撑腰。濮阳侯府,也算秦妃半个娘家。。 借秦妃十个胆子,也不敢磨搓赵瑜。 第九十一章 赐婚(二) 广平侯府。 同样接了赐婚的圣旨,广平侯夫人心里就没那么痛快了。 “这亲事,侯爷怎么就应下了!” 广平侯夫人年已过四旬,身材略显丰腴,眼角有了鱼尾纹,不过,依稀还有几分美艳的风韵。 此时,广平侯夫人皱着眉头,语气里透出不满:“云萝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嫁不了二皇子,嫁四皇子也行,怎么偏偏许配给了三皇子!” 二皇子是嫡出,四皇子最得赵太后喜爱。 三皇子本人倒是不错。 可三皇子的生母苏昭容,实在上不得台面。 广平侯夫人一想到苏昭容,心里就觉得膈应:“那个苏昭容,不过是个卑贱的舞姬。侥幸生了儿子,才被抬了妾室,后来又做了昭容。骨子里是什么货色,谁都清楚。我们的云萝,怎么能伺候那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恶心玩意!” 说着,广平侯夫人若有所指地瞥了广平侯一眼。 广平侯尴尬地咳嗽一声:“说话就说话,看我做什么。” 广平侯夫人又是一声冷笑:“说就说!当年,苏氏是怎么到皇上床榻上的?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腌臜事,当谁不知道吗?” “有人重金买了美貌动人的舞姬,想送给你表哥,找门路找到了孟家。你见苏氏柔婉貌美,动了色心,便先睡了几夜。” “这本来也不算什么。以色侍人的玩意,不知伺候过几个男人,你想睡便睡。转手送到皇上的床榻,也就当送了个玩意给皇上消遣。” “可谁能想到,她伺候过皇上之后,就有了身孕。而且,一举生了个白胖健壮的儿子。亏得她来过葵水之后才被送去伺候皇上。否则,你浑身长嘴都说不清。” “皇上看在儿子的份上? 才给她抬了妾室。后来,她又生了一个儿子。李家有五个儿子? 倒有两个都出自她的肚子。” “更没想到? 数年后,皇上起兵自立? 坐了龙椅。往日以色侍人的舞姬? 摇身一变,就成了宫妃。” “昭容的位置是低了些? 苏氏自己心里怕是还觉得委屈,动辄就哭鼻子抹眼泪的。也不想想,她有今时今日,是何等运道。要不是生了李昊? 她早不知被转手送人几遭,还不知落在何处。” 广平侯夫人越说越恼怒,猛地一拍桌子:“皇上赐婚前,定是问过你了。亏你有脸张口应下亲事。你真是给云萝找了个好婆婆!” 广平侯:“……” 饶是广平侯脸厚如城墙,被这般揭了老底,也有些恼羞成怒:“你说得倒是轻巧!皇上亲自张口询问? 我怎么回绝!” “苏昭容的往事不必说了,都是过去的事。皇上都没再提起过,你倒好,时不时就要拿出来刺我一刺。你也得好生管管自己的嘴。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真透出风去? 皇上面上不好看? 岂能不迁怒于我。” “再者? 苏昭容是不堪,可三皇子李昊着实出众。相貌气度出众? 读书胜过大皇子四皇子? 武艺胜过二皇子,且性情坚韧。这样的女婿? 你还不满意,你还想云萝嫁什么样的夫婿?” 提起李昊,刚才还满面怒容的广平侯夫人神色缓和了几分:“李昊确实不错。” 广平侯扳回一城,义正言辞地说了下去:“何止不错!若不是被生母连累,他会比现在更出众更耀眼。皇上口中不说,其实心里很喜爱三皇子。” “我们云萝家世样貌都是最顶尖的,天生就该嫁进天家做皇子妃。将来做一地藩王妃,也是一辈子的尊荣富贵。” “妹妹在宫中做贵妃,大皇子又最得宠,乔皇后早将妹妹和我们孟家看做眼中钉肉中刺。二皇子妃的位置,除非乔皇后主动张口,不然想都别想。” “四皇子的亲事,太后早就有意赵家的女儿。我们也争不过。” “到最后,也就只有三皇子了。” 广平侯夫人抿了抿嘴角,半晌,才叹了口气:“也罢!事已至此,这门亲事不认也不行。三皇子样样都好,只是苏昭容实在不堪一提。” “还有五皇子,平庸蠢钝,处处依赖三皇子。以后云萝嫁给了三皇子,既要应付苏昭容,又得照顾五皇子。” 说完,又叹了口气。 广平侯不以为意:“兄弟两个相互照拂,才是好事。同胞手足兄弟,别人想要还没有。你倒嫌弃起来了。” 所以说,男人想的,和女人所想的永远不同。 广平侯夫人在为女儿日后的辛苦忧虑不已。 广平侯完全体会不到,一张口就是手足情深那一套。对女子来说,小叔小姑或妯娌什么的,都代表着无尽的麻烦,越少越好。 广平侯夫人懒得再和他废话,扔下一句“我去看看云萝”,转身就走。 广平侯下意识地伸手拉住广平侯夫人:“正说着话呢,你这是要去哪儿?” “松手!”老夫老妻了,彼此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广平侯夫人自几年前开始就不和广平侯同房,平日碰一下手都不乐意。 广平侯被气乐了,硬是拖着老妻的手不肯放:“怎么?现在只顾着身边那几个俏丽的小丫鬟,自家夫婿都不乐意多看一眼了?” 广平侯夫人冷笑着回敬:“你要是嫌书房里的小厮不够俊俏,我再打发人去买十个八个来。想什么样的俊俏儿郎都有。” 广平侯:“……” 没等广平侯吭声,广平侯夫人已经抽回手,优雅离去。 广平侯瞪着妻子的背影,瞪着瞪着,也觉得没趣,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年少时也曾是恩爱夫妻,不知从何时开始,渐渐离心,走到了貌合神离的地步。 夫妻两个有两子一女,两个儿子早就娶妻。如今孙子孙女都有了。夫妻两个维持些体面,私下里如何,也不重要了。 广平侯夫人没那么多唏嘘。 这么些年,她的柔情蜜意早被消磨光了,没空陪广平侯唏嘘长叹。 广平侯夫人去了孟云萝的闺房。。 孟云萝的表情有些奇怪,似欢喜,又似恼怒。 第九十二章 赐婚(三) 推门声打断了孟云萝的思绪。 孟云萝回过神来,娇嗔地喊了一声:“母亲!” 广平侯夫人将满腹心思咽下,舒展眉头,握住女儿的手,笑着说道:“云萝,今日我们孟家接了赐婚的圣旨,你的终身大事,总算定下了。从今日起,你就安心待嫁。别再出府乱跑了。” 孟云萝有些不乐意:“天天待在府里,闷也闷死了。” 广平侯夫人素来疼爱女儿,近乎百依百顺。此时却板起脸说道:“往日任性些也就罢了,如今定了亲事,将要嫁入皇家做皇子妃,岂能再任性妄为,得好生学一学规矩。” 孟云萝从未见过亲娘这般冷着脸,心里颇觉得委屈:“母亲!” “这门亲事,又不是我自己乐意的。三皇子殿下还算不错,可那个苏昭容,既无才学又无家世,遇事就会哭哭啼啼。在宫中,人人都瞧不上她。还有五皇子,平庸蠢钝,什么事都靠着三皇子。我才不想要这样的婆婆小叔……” “闭嘴!” 广平侯夫人眉头一拧,沉声呵斥:“以前随意乱说也就罢了,现在赐婚的圣旨都接了,你怎么能枉议未来的婆婆小叔!” 孟云萝不敢置信地看着亲娘:“母亲,你明明最讨厌苏昭容。以前常在我面前说她的不是!” 广平侯夫人板着脸道:“你也知道那是以前。现在和以前能一样吗?那是你未来的婆婆,你瞧不上也得好好孝敬伺候。不然,一个不孝的名声,压也能压死你。” “李昊是出了名的孝顺。你日后嫁给了他,就得和自己的夫婿一条心。否则,迟早会夫妻离心。” “这些话,不那么中听,可都是实话。对男人来说,亲娘只有一个。妻子可以重娶,或可以晾在一旁,尽情纳妾。哪一个重,哪一个轻,是明摆着的。” “五皇子还年少? 有什么事只会去求他兄长,倒是无需你太过烦心。你想过安生日子? 想夫妻和美? 便低下身段,将苏昭容哄得高高兴兴? 也就罢了。” 这些? 都是广平侯夫人几十年悟出来的金玉良言。 婆媳一旦相争,多是儿媳吃亏。男人哪有不向着亲娘的?婆婆从中挑唆? 时日一长,再恩爱的夫妻都要反目。 年少心高的孟云萝,哪能听得进去? 孟云萝敷衍地点了点头:“母亲说的,我都记下了。” 广平侯夫人如何看不出女儿的口是心非? 心里暗叹一声。 早知有今日,往日她真不该在女儿面前说苏昭容的诸多不是。现在后悔也迟了。好在离出嫁还有数月时间,慢慢管束调教吧! …… 荥阳王府。 陆临满面喜色,吩咐下去:“让厨房准备好酒好菜,打发人将明芳接回府,对了? 再去翰林院给周礼送个口信。我们一家子相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庆贺一番。” 陆甲笑着领命退下,打发人去接大小姐和未来的三姑爷。 陆明月冲陆非眨眨眼,俏皮地笑道:“二哥是不是在惦记沈姐姐?” 一家子三个字,听得人心里热烘烘的。 陆非也没不好意思承认? 咧嘴笑道:“是。” 陆轩抢着笑道:“二哥不好意思去沈家? 就由我代劳。我去沈家接未来二嫂过来。” 话没说完? 就被拍了一记后脑勺。 这熟悉的角度和力道,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了。 “四姐? 下次揍我? 能不能换个地方。”陆轩委屈巴巴地央求。 陆明玉挑眉一笑:“你这颗大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揍起来格外顺手。” 众人哄笑成了一片。 陆临略一思忖笑道:“圣旨赐婚? 确实是一桩大喜事。按俗礼,还没过门的儿媳登门,确实不太合礼数。不过,只要陆家不介意,沈家也乐意,也没人会多舌。” “陆非,你亲自去一趟沈家,接沈小姐到陆府一聚。” 陆非顿时喜上眉梢。 那喜翻了心的模样,又令众人开怀一笑。 一片喜悦中,陆明玉反倒是最冷静最镇定的那一个。仿佛接的不是决定终身大事的圣旨,而是宫中随意的赏赐一般。 陆明华心细如发,轻声问道:“四妹,你不高兴么?” 陆明玉扯起嘴角:“怎么会不高兴。能做二皇子妃,我心里别提多欣喜了。”说着,还露出了一个喜悦的笑容。 陆明华总觉得有些微的不对劲。 不过,今天是大喜的好日子,不便多言。陆明华问了一句,也只得住了口。 …… 此时,宫中也是一片热闹喜庆。 秦妃满脸喜色,去椒房殿给乔皇后道喜:“二皇子定了这么一门好亲事,臣妾特来恭喜皇后娘娘。” 乔皇后一桩心事落了地,此时眉头舒展笑如春风:“本宫也得恭喜你一声才是。赵五小姐也算本宫看着长大的,是个活泼讨喜的性子,和四皇子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秦妃欣然笑道:“不瞒娘娘,臣妾也一直喜爱赵瑜那个丫头。没想到,皇上这么快就下旨赐婚。可见,臣妾也算有福气的。” “说起来,陆四小姐是将门虎女,英姿飒爽,性情坦荡。皇后娘娘得了这样的儿媳,心里不知何等欢喜。” 说着,秦妃以帕子掩嘴笑了起来。 心里却在幸灾乐祸。 乔皇后出身书香门第,娴雅端庄,喜欢的也是文雅含蓄的姑娘家,譬如乔婉那一类的。偏偏未来儿媳是力大无穷又胆大妄为的陆明玉。 呵呵!以后可有的热闹瞧了。 乔皇后如何能看不出秦妃眼底的嘲笑。 她做了数年宗妇,又坐了八年凤椅,也不是好惹的。微微笑着说道:“本宫心里确实十分欢喜。荥阳王是大魏第一名将,陆四小姐行事颇有其父风范。也唯有这样出众的女子,堪为二皇子妃。” 果然,秦妃笑容顿时有些勉强。 是啊,陆明玉虽然肆意妄为,可家世容貌武艺样样俱佳,又有陆家为后盾。二皇子得了陆家为助力,在军中势力必然大涨。。 二皇子得意,其余庶出的皇子可不就只能失意了吗? 第九十三章 赐婚(四) “启禀皇后娘娘,苏昭容前来道喜。”宫女恭声禀报。 乔皇后略一点头:“让苏昭容进来吧!” 片刻后,喜气洋洋的苏昭容进了椒房殿。 苏昭容的美貌,毋庸置疑。满后宫的嫔妃里,就属苏昭容最美。永嘉帝对苏昭容也有几分宠爱。不然,以苏昭容的舞姬身份,不留子去母就算不错了,如何能被抬为妾室? 乔皇后自然是一百个一千个看不上苏昭容。 不过,苏昭容生了两个皇子,在后宫中低头做人,除了爱哭哭啼啼也没什么大毛病。乔皇后平日权当没这个人就是了。 今日,苏昭容满面春风地来贺喜,口中说尽了好话。乔皇后淡淡笑道:“三皇子这门亲事,也着实不错。本宫也该向苏昭容道一声喜。” 何止不错,简直好得出乎意料。 秦妃心里颇有些酸意,抢着笑道:“是啊,臣妾委实没料到,皇上会为三皇子赐婚孟氏嫡女。” 乔皇后也没料到。 当日,她还曾动过孟云萝做儿媳的心思哪! 亏得她生性谨慎,连对慧安公主都没说起过,对着永嘉帝更是只字未提。否则,可就太尴尬了。 倒是苏昭容为儿子求娶孟云萝一事,令人刮目相看。 苏昭容一扫数日来的低落,笑着说道:“在娘娘和秦妃面前,臣妾也不必遮掩隐瞒。这门亲事,是臣妾去向皇上求来的。” “去的时候,臣妾心中十分忐忑。没想到,皇上很快便应允。昨日下午问过广平侯,今日便下旨赐了婚。” 秦妃见不到苏昭容那副春风得意的嘴脸,似笑非笑地看了苏昭容一眼:“广平侯应得这么爽快,可见十分中意三皇子。” 乔皇后不动声色地接了两句:“当年那些没影子乱传的谣言,本就当不得真。三皇子这般出众,广平侯得此佳婿,焉有不乐意的道理。” 苏昭容:“……” 苏昭容笑容都快挂不住了,心中恼恨不已。 当年她是以色侍人的舞姬。因容貌美丽,十四岁就开始伺候贵客。被人重金买下送到孟家的时候? 她以为日后就得在孟家内院了,便羞答答地送了秋波。 广平侯孟晖贪花好色? 禁不住勾~搭? 没几日就到了她的榻上。 她使劲解数,想傍上这棵大树? 从此以后不再颠簸辗转。 孟晖那个贱人? 在床榻上甜言蜜语说了一箩筐,哄得她曲意逢迎伺候。转眼又将她送了人。 好在她运道好? 伺候过李垣一回,就有了身孕,生了儿子。生了儿子后,被抬做了妾室。李家后院里? 总算有了她一席之地。 她和孟晖那段事,知道的人不多,不过也有那么几个。眼前的乔皇后和秦妃都是知情的。当年李家后院传过许多不中听的流言,甚至有人恶毒地暗指李昊不是李家的种云云。 她跪在李垣面前,剖白心意,几乎哭晕了过去。 李垣还算大度? 并未介怀,也下了严令,不准任何人嚼舌。 儿子一日日长大,容貌气度都像亲爹。李垣也一直很喜欢李昊这个儿子。时日久了,那些没影子的恶毒传言? 也就消停了。 这些年? 李垣坐了龙椅? 天威日盛,这些往事早就没人敢提了。 毕竟? 她一个昭容无足轻重? 帝王的体面和威严却不容人质疑。谁敢怀疑李昊的血脉,不是往永嘉帝头上抹绿吗? 此时秦妃和乔皇后一唱一和? 是故意揭她的老底,让她难堪。 …… 苏昭容生生咽下了这口闷气,笑着扯开话题:“臣妾今日一来贺喜,二来也是想问一问皇后娘娘。既是圣旨赐了婚,接下来该怎么操办亲事才好?” 这问题,秦妃也很关心得很,立刻笑着附和:“是啊,臣妾也在想着,便是赐婚,该有的三媒六聘也是不能少的。” 乔皇后略一点头:“就照着大皇子的旧例来操办吧!” 当日,大皇子是先赐了婚,然后纳聘立婚书,定下婚期,迎娶梁氏过门。不过,这些事都是孟贵妃亲自操办的。 乔皇后该不会是打算将三皇子四皇子的亲事也推给她们吧! 秦妃心中暗暗一喜。 秦妃得赵太后欢心,宫外还有濮阳侯府撑腰。要人有人要银子有银子,定能将亲事操办得风风光光。 苏昭容却有些发慌。 她可比不得秦妃。手中私房不算多,宫外更是无人可依靠。要是乔皇后不管不问,她哪里操办得来? 苏昭容沉不住气了,忙说道:“臣妾字都不识几个,更不懂这些事。阿昊的亲事,得请皇后娘娘多多费心。” 乔皇后没有立刻应下,先看了秦妃一眼。 秦妃心里一个激灵,立刻也道:“是啊,臣妾也没操办过这等大事,恳请皇后娘娘做主。” 乔皇后淡淡一笑:“三皇子四皇子是你们所生,也是本宫的儿子。成亲这等大事,本宫岂能不过问。你们就安心吧!” 秦妃和苏昭容一同躬身行礼,谢过皇后恩典。 乔皇后眸光微闪,温声说道:“都起身吧!本宫是皇后,这些是本宫分内之责。何需你们道谢。” 两年前大皇子成亲,孟贵妃在永嘉帝的首肯下,亲自操持亲事。此事也令乔皇后颜面大失。这是永嘉帝应允的,她奈何不得。 这一回,她绝不再容任何人夺走属于皇后的权利和尊严。 乔皇后笑着说道:“这样的大喜事,宫中也该热闹热闹才是。本宫这就吩咐御膳房,准备宫宴。”又笑着吩咐秦妃:“你代本宫去一趟寿宁宫,请太后娘娘也一并过来热闹一番。” 秦妃含笑应了。 这等体面差事,从来没有苏昭容的份。 赵太后连乔皇后都不怎么待见,更别说舞姬出身的苏昭容了。 苏昭容今日心情极好,也没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在苏昭容看来,陆明玉是为了报仇,勾~搭上了二皇子。好在她眼明手快,抢了孟云萝做儿媳。 结了这门亲事,宫外能拉拢广平侯,宫中可以和孟贵妃联手。她也不必再怕陆明玉了。。 …… 第九十四章 谢恩 文华殿内。 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联袂而来,一同行礼谢恩。 “父皇为儿臣的亲事操劳费心了,儿臣谢过父皇恩典。”二皇子眉头舒展,笑如春风。 永嘉帝笑着看如愿以偿春风拂面的二儿子一眼,心里曾有的闷气不快,此时都已消散不见:“朕总算见着你的笑脸了。” 儿子都是讨债鬼,做父亲的为儿子操心亲事,也是理所当然。 二皇子怡然一笑:“父皇喜欢见儿臣笑,以后儿臣天天笑给父皇看。” 永嘉帝被逗得笑了起来,心里暗暗感慨。 这个混账小子。之前在他面前总摆个恭敬的臭脸,现在称心如意了,才肯对着他这个亲爹露一露笑脸。 四皇子也是一脸的喜气洋洋:“儿臣没想到,父皇这么早就下旨为儿臣赐婚,多谢父皇。” 永嘉帝笑着打趣四皇子:“你不急,你皇祖母可急得很,在朕面前催过几回了。朕想着,一并给你们兄弟三个赐婚也罢。” 赵太后偏心娘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秦氏是赵太后的姨侄女,自幼丧母,寄人篱下。赵太后怜惜这个姨侄女,为儿子娶来做了贵妾。 永嘉帝坐了龙椅,内院女人们纷纷升级。秦氏成了秦妃,庶子变成了四皇子。有赵太后偏袒着,四皇子也算得宠。 四皇子的亲事,赵太后早有打算。娘家侄孙女赵瑜,比四皇子大了几个月,年龄正合适,这也是亲上加亲的喜事。 以前四皇子还年少,赵太后不便张口。 今年永嘉帝回京后,赵太后提了不下五六次了。永嘉帝是个孝子,再者,赵瑜也是他看着长大的。除了笨了些,也没什么大毛病。永嘉帝便一同下了圣旨。 四皇子对这门亲事很是乐意? 一脸期待地问道:“那我是不是和二哥三哥一同成亲?” 永嘉帝哑然失笑:“这怎么行。你二哥三哥最迟明年就大婚。你少说也得等个一年半载。” 四皇子故意露出失望之极的表情,逗得永嘉帝哈哈大笑。 一派和乐融融的气氛中? 三皇子李昊显得格外安静沉默。 永嘉帝收敛笑意? 先对二皇子四皇子说道:“你们两个都退下,朕有话单独对阿昊说。” 四皇子心中有数? 没有多问。 二皇子也没说什么? 只微微笑着,看了李昊一眼。 李昊:“……” 李昊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怒气。下意识地握了握拳? 脑海中闪过陆明玉冷漠的脸孔绝情的话语,心里的怒气忽然就散了。 只剩满心的荒芜。 永嘉帝略一皱眉,警告地瞪了二皇子一眼。 二皇子从容一笑,拱手告退。 四皇子和二皇子一同出了文华殿。四皇子凑到二皇子身边? 低声笑道:“二哥,刚才我可替你捏了把冷汗。我真担心三哥一个忍不住……” 二皇子挑了挑眉。 四皇子多机灵啊,立刻话风一转:“父皇已经圣旨赐婚,亲事已定。其实,三哥这门亲事着实不错。” 二皇子眸光一闪,淡淡道:“广平侯嫡女? 自是不错。” 这可是苏昭容费尽心思求来的亲事。 日后就让这对母子,慢慢“消受”吧! …… “阿昊,你过来。” 永嘉帝沉声吩咐。 李昊低声应了,上前几步,和永嘉帝相隔六尺。 永嘉帝目光掠过李昊清瘦消沉的俊脸? 淡淡道:“不是朕不疼你。当日你想求娶陆四小姐? 朕也为你高兴。” “可朕没想到? 你和你二哥喜欢同一个女子。” “荥阳王以招婿为理由,婉言拒绝朕的提亲。朕丢些颜面不要紧? 可你们兄弟为一个女子反目? 朕十分恼怒。” “朕当日揍了你们兄弟一顿,让你们养伤自省。朕也早已想好了? 为你们另择佳妇。没曾想,你二哥又来求朕,说陆四小姐已经应了亲事。” “朕问了荥阳王,荥阳王也应了。朕是天子,也是父亲,不能不成全儿子的心意。朕自问也没辜负了你。苏昭容想为你求娶广平侯嫡女,朕也允了。” “孟家的女儿,可曾委屈了你?” 李昊抿紧嘴角,低声答道:“孟小姐家世容貌都是一等一的,这门亲事,半点没有辱没儿臣。” 永嘉帝神色一沉,声音也冷了几分:“既未辱没你,你摆出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 李昊一时无言以对。 永嘉帝的声音在李昊耳边响起:“今日,朕就尽一尽父亲的责任,好好教导你一回。” “亲事未定,你有这份心,和你二哥如何相争都是你们的事,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是你二哥抢先一步,令陆氏父女点头应下亲事。” “你输了,就得认。” 不,他没有输给二皇子。 他输给了……一个他无法揣摩猜透的秘密。 李昊只觉得心中一片荒凉,不知何处吹来了冷风,他的五脏六腑都被冷风吹透了,没有一点温度。 永嘉帝是铁血帝王,领兵上阵,见惯生死。硬起心肠来,便是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一样冷凝锐利:“不要再露出这等令人唾弃的哀怨模样。不然,朕第一个就瞧不起你。” 李昊黑眸暗了一暗,打起精神应道:“父皇教训的是。” 永嘉帝哼了一声:“宫里宫外,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圣旨赐婚这等大喜事,你连个笑脸都没有。以为大家都是瞎子不成!” “立刻给朕将这副嘴脸都收起来。待会儿高高兴兴地去赴宫宴,让所有人都看到你为这门亲事高兴欢喜。” “尤其是孟贵妃,她素来疼爱孟云萝。你这副德性要是让她见了,她岂能不恼?私下里再对广平侯夫人絮叨几句,孟家心生不满,人还没嫁过来,就先有了隔阂。”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最后这一句,如振聋发聩。 更如一盆冰水浇到了李昊的头上。 李昊身体一振,目光陡然冷静清明,拱手抱拳道:“父皇说的是。是儿臣昏了头,对二哥生了怨怼不满。”。 “多谢父皇教导,儿臣已经想明白了。” 第九十五章 明白 “你真的想明白了?”永嘉帝目光一闪,追问了一句。 李昊深呼吸一口气,挺直腰杆,英俊的脸孔又有了往日的神采:“是,儿臣想明白了。” 我明白了。 这世间,不问对错,只有输赢。 我明白了。 因为我不够强大,所以心爱的姑娘被抢走了,连恼怒不甘的资格都没有。 我明白了。 唯有手握至高权势,才能随心所欲。 我现在只能低头认输。 可我不认命。终有一日,我会走到最后,坐到那个万人之上的龙椅之上。到那时,所有人都要对我俯首。 我想要什么,只管亲自去取。谁也拦不住。 永嘉帝定定地看了李昊片刻,挥挥手道:“行了,你先退下吧!” 李昊恭声应下,转身离去。 走出文华殿的刹那,曜目的阳光刺进眼中。 李昊略一驻足,抬起头。似要以阳光的温暖荡涤去心中的阴暗晦涩。过了片刻,他不疾不徐地继续迈步。 “三哥,” 上书房正好散学了。五皇子李昌圆滚滚地出了上书房,正好遇到了李昊。 李昌颇为高兴地走了过来,笑着说道:“听闻父皇下旨赐婚了,这可是件大喜事。真没想到,孟小姐竟做了我未来三嫂。” 李昊勾起薄唇,笑了一笑:“你也见过孟小姐?” 李昌笑着点头:“贵妃娘娘时常召孟小姐进宫,我自然是见过的。孟小姐为人和气,家世出众,又生得美貌。三哥能娶这样的好媳妇,真是好福气。” 又压低声音道:“依我看,孟小姐可比那个陆明玉强多了。” 李昊笑容微微一顿,旋即如常:“哦?你见过陆四小姐?” “见过一回。”李昌扁扁嘴,声音里透出几分恼怒:“那一日她进宫觐见,母亲也见了她。我在怡华宫外和她遇上了。我好声好气地和她打招呼,她倒好,理都不理我。就这么拂袖而去。” “不对,也不算没理我,她狠狠地盯了我一眼。目光像要杀人一般。吓得我当时一身冷汗。” 李昊深深看了李昌一眼:“你以前从未见过她。她为何对你不善?” 李昌满腹冤屈:“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母亲和胞弟都没见过她。 她对他们却是恨之入骨。 这其中的秘密? 他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没关系,总有一日? 他会知道的。 …… 李昊沉默片刻? 转移话题:“我现在要去怡华宫,你要一同去吗?” 李昌连连笑着点头:“当然要去。今日父皇下旨为你赐婚? 母亲心中一定十分高兴。今晚宫中定有宫宴? 我想着,正午先陪母亲一同用膳。” 五弟虽然蠢钝些? 却也有自己的优点,孝顺亲娘,听兄长的话。 李昊目光柔和了几分,伸手拍了拍李昌的肩膀。兄弟两个? 联袂去了怡华宫。 苏昭容见两个儿子一同前来,心里十分欢喜,忙上前相迎:“我正惦记着打发人叫你过来。” 这个你,当然说的是李昊。 李昌像往日一般,很自然地被忽略了。 李昊看着满脸喜色的亲娘,心绪来回翻涌? 出口的却是:“这些时日,儿子没听母亲的话,让母亲操心烦忧,实在是不孝。” 苏昭容已经有很久没听过这般温暖贴心的话了,心头一热? 眼圈都红了:“阿昊? 为娘的心里? 只盼着你娶个好媳妇,日子过得顺心如意。便是母子间有些误会? 我也从没怪过你。” 李昊低声道:“母亲的心? 儿子都明白。母亲放心,我已经想清楚了。以后? 我不会再提陆明玉。她是我未来二嫂,我未来的妻子,是孟家的女儿。” 太好了! 犟脾气的儿子,总算拧过劲来了。 苏昭容大喜,忙用帕子擦了眼角边的泪痕,又笑道:“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些了。我这就让人传膳。” 李昊笑着点头。 苏昭容亲热地挽着李昊的胳膊往里走。 李昌默默跟在后边。 …… 此时的二皇子,正在椒房殿里,陪乔皇后一同用膳。 尘埃落定,乔皇后心里也踏实了。她尽力不去想陆明玉的坏脾气和一身可怕的神力,一切都往好处想。 “阿景,我过些日子,便令人送聘礼去陆府,过聘立婚书,早些定下婚期。” 乔皇后笑着说道:“你父皇要征伐燕楚,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启程离京。早些为你操办亲事,将媳妇娶进门来,我心头这一桩大事,也就彻底放下了。” 二皇子的眼眸中闪着愉悦的光芒:“母后说的是。”主动为乔皇后盛了一碗汤:“母后操劳辛苦,多喝些汤滋补身子。” 儿子这般喜悦开怀,款款温语,乔皇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儿子盛的汤,一定格外美味。我是得多喝一些。” 换做刻薄一些的,现在少不得要数落儿子几句。诸如“不如你的意你天天绷着个脸,乘了你的心你才好言好语”之类的。 乔皇后最疼孩子,不管儿子还是女儿,都是自小宠着长大的。哪里舍得说半个字。 乔皇后高高兴兴地喝了儿子盛的汤。 二皇子殷勤地亲自伺候乔皇后用膳。等乔皇后吃饱喝足了,才低语了几句。 乔皇后一愣,略略皱眉:“今晚宫中设宴,为你和三皇子四皇子定亲之事贺喜。你不列席,不太合适吧!” 二皇子扶着乔皇后起身,去了内室里坐下,亲自捧来一盏茶,送入乔皇后手中。 清香的茶一入口,乔皇后的心就软了一些。 二皇子又轻声恳求:“母后也是从年少时过来的,儿子这一片火热的心,母后定能体谅。” 乔皇后心又软了几分,迟疑着说道:“我倒是无妨,只怕你父皇心中不喜。” 二皇子舒展眉头,笑着说道:“父皇胸襟广阔,不会为这点小事生我的气。我只怕母后不高兴。” 乔皇后被逗乐了,笑着嗔了一句:“什么时候学得这般油嘴滑舌。罢了,你实在想去便去吧!你父皇问起,我便替你遮掩几句。”。 二皇子舒展眉头,满目笑意:“多谢母后。” 第九十六章 家宴 天色将晚,一抹绚丽的晚霞染红了天际。 荥阳王府外,一辆马车缓缓停下。 陆非利落地下了骏马,殷勤地开了车门,伸手扶着未婚妻沈澜下马车。他的手落在沈澜的胳膊上,灼烫的温度也透过了柔软轻薄的春裳。 沈澜俏脸微红,略有些羞涩地看了未婚夫一眼。 陆非咧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瞧这一对大傻瓜。 站在正门处相迎的陆明玉用力咳嗽了一声。果然,沈澜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一抬眼,就见好友陆明玉一脸戏谑的笑。 沈澜笑着嗔了陆明玉一眼。 陆明玉笑着上前,挽起沈澜的手:“我这么大个人站在那儿,要不是咳嗽一声,你简直都看不到我。” 沈澜红着脸回敬:“你就会取笑我。等见了二皇子,你还不是一样。” 陆明玉:“……” 今天赐婚的圣旨到了陆府。二皇子已经是她的未婚夫了。沈澜说笑打趣几句,也是难免。她是不是该表现的娇羞一些? 算了,娇羞这样的神情,实在太为难她了。 于是,陆明玉呵呵一笑:“二皇子今晚又不会来。” 这倒也是。沈澜说笑一句,便和陆明玉亲热地挽手进了陆府。 陆非盯着陆明玉挽着未婚妻的那只手,心里默默想着。再等几个月,正大光明挽着沈澜的人就是他了。 他才不嫉妒! 才不会小心眼! 陆明玉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迅速转头看了一眼。正好瞥到陆非来不及收敛的酸意,不由得乐得笑了起来:“二哥,我从你手中抢走了沈姐姐,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揍我?” 陆非当然坚决不承认:“没有的事。” 陆明玉笑着揶揄:“是也得忍着。等沈姐姐过了门,我便是想抢也抢不到了。你且再忍几个月吧!” 陆非一脸被噎得不轻的模样。 沈澜被逗得轻笑连连。 …… 过了片刻,陆明芳郑重夫妻带着大宝二宝兄弟回了陆府。 没等夫妻两个恭贺道喜,健壮活泼的郑大宝便冲了过来,猛地搂住陆明玉,闷闷地嚷着:“四姨,我不想你嫁二皇子。” 陆明玉哑然失笑,拍了拍郑大宝的脑袋:“为什么?你讨厌二皇子吗?” 郑大宝紧紧抱着四姨不撒手,大声说道:“四姨谁也别嫁。等我长大了,娶四姨做媳妇。” 众人哄堂大笑。 郑小宝急了,也冲上前,抱住陆明玉的另一只胳膊:“我娶。” 在兄弟两个心里,力气大武艺高会射箭会爬树的四姨? 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姑娘了。这么好的四姨,怎么能嫁给别人。当然得等他们兄弟长大了。 童言童语? 逗得众人笑破了肚皮。 陆明玉也笑个不停? 伸手揉了揉郑小宝的头,哄道:“好好好? 四姨不嫁人。等小宝长大了? 四姨给你做媳妇。” 郑大宝不乐意了:“小宝连媳妇是什么都不知道,四姨嫁给我。” 陆明玉笑着问道:“大宝知道什么是娶媳妇吗?” 郑大宝骄傲地一挺胸膛? 大声答道:“知道。就像爹和娘一样,每晚睡一张床榻……诶哟!” 亲娘陆明芳忍无可忍,上前拧住淘气包儿子的耳朵:“再敢乱说,小心我揍你一顿!” 别看陆明芳一派文雅? 身手颇为不弱,真动起手来,三五个侍卫加起来也不是她对手。力气也不小,一手一个,将两个儿子拎了回来。 郑重最惯儿子,忙上前将儿子们抱进了怀里。 一番笑闹? 气氛愈发热闹。 陆明芳握住陆明玉的手,细细打量几眼,一脸欣慰地笑道:“圣旨赐婚,风光又体面。我心里也为你欢喜。” 这门亲事,简直无可挑剔。 嫡出的二皇子? 身份尊贵? 俊美无双。更难得的是二皇子一片诚心求娶陆明玉。只冲这份诚意? 陆明芳也为陆明玉喜悦开怀。 陆明玉微微一笑:“是啊,我心里也欢喜得很。” 就在此刻? 陆家未来的三姑爷周礼来了。 周礼在翰林院里做庶吉士? 一下衙就赶来了。进了陆府,就见众人有说有笑人人脸上喜气洋洋。 周礼笑着上前? 冲陆明玉拱手:“恭喜陆四小姐,喜得良缘。” 周礼来陆家来得很是勤快,每隔几日便会登门一回。他和陆家姐弟们早已熟悉了,厚着脸皮喊大姐二哥五妹六弟。 唯独到了陆明玉面前,对着那双明亮锐利近乎淡漠的眼眸,那一声“四妹”怎么也喊不出口…… 约莫是心情颇佳的缘故,陆明玉比往日温和得多,冲周礼笑了一笑:“多谢三姐夫。” 周礼顿时受宠若惊,几乎要抹一把辛酸泪了。 厚着脸来了这么多回,每次腆着脸示好陪笑,总算令未来妻妹展颜。 他容易嘛! 看着满堂儿女,陆临心情好极了,笑着说道:“今日圣旨赐婚,是小玉的好日子。我们一家人也好生庆贺一番。” “今晚也不必男女分席了,摆上一大圆桌,一家子坐在一起,既热闹又亲香。” 儿女们一同附和,簇拥着陆临去了饭厅。 陆家的饭厅十分宽敞,足够摆五六席。今晚果然设了一张大圆桌,丫鬟们捧了瓜果茶点,笑盈盈地呈了上来。 陆明玉随手拈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咽。管家陆甲便满脸喜色急匆匆地进来禀报:“启禀王爷,二皇子殿下来了。” 陆明玉:“……” 众人:“……” 陆明玉差点被口中的点心呛到,猛地咳嗽一声,将点心咽了。 陆临最先反应过来,笑着说道:“快些开正门相迎。” 赐婚圣旨一下,就是自家未来女婿了。参加陆府家宴,也算不得什么。 陆明芳等人一同应了。陆明玉也没立场阻拦。摸了摸鼻子,起身随着亲爹一起去了正门处。 正门已经开了,悬挂在廊檐下的风灯微微摇晃。 一身玉青色锦袍的少年,含笑而立。那一双黑眸里,如开了一树桃花。 陆明玉遥遥地看着少年,心情复杂。 少年拱手抱拳,声音温润悦耳:“今晚陆府家宴,我冒昧前来,望岳父不要见怪。” 陆明玉:“……”。 众人:“……” 第九十七章 翁婿 还没成亲,叫什么岳父! 陆明玉忍不住瞪了李景一眼。 李景不以为意,依旧笑如春风。 倒是陆明芳姐弟几个,先被李景的容色震慑了一回,再见到他这份热忱,心中俱为陆明玉高兴不已。 陆临哈哈一笑,看未来女婿更顺眼了几分。不过,该客气得总得客气几句:“还没成亲,殿下这改口改得也太早了。” 李景笑道:“迟早都要改口,早一些也无妨。岳父若是赏一个改口的红封,我也不推辞。” 这话说得风趣又亲近。 陆临从来不是拘泥之人,更乐见未来女婿和自己亲近,欣然一笑:“好,我立刻让人备个大红封。” 众人一同笑了起来。 陆明玉:“……” 好吧!大家都这么开心,她一个人拉着个脸好像也不太好。 陆明玉不那么情愿地挤出个笑容。 李景看在眼底,无声地笑了起来。 能令陆四小姐装模作样,也不是等闲人能做到的。 李景在众人的相迎下,迈步上前,和陆明玉打了个照面。陆明玉心里有些奇异的不对劲,不过,和人正面交锋,她从不落下风。反射性地瞪了回去。 李景似乎很喜欢看她生气勃勃的模样,又咧嘴笑了。 他的眉梢间跳跃着笑意,眼底如春水流淌。这份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由衷的喜悦,有着极强的感染力。 陆明玉心里一软,默默让开几步。李景立刻站到了陆明玉的身侧。 陆明芳等人悄悄挤眉弄眼,无声偷乐。 陆临权当没看见,率先迈步先行。旋即,陆明芳等人也跟了上去。众人有意无意地快行几步。 李景走得很慢。 陆明玉不得不放慢脚步,和李景并肩同行。 此时天已经黑了,微凉的晚风迎面拂来,拂起了陆明玉的一缕长发。不偏不巧地,正好拂到了李景的脸上。 陆明玉有些着恼,伸手拂回长发,塞回耳侧。 她以为李景会有些不快,没曾想,一转头? 对上的却是李景含笑的温润黑眸。 “你不在宫里待着,怎么跑到陆家来了?”陆明玉压低声音。 李景很配合地低声耳语:“想见你? 就来了。”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却胜过甜言蜜语海誓山盟。 我想见你,所以我来了。 宫中有宫宴? 天家齐聚。可我想你? 我便来了陆家。 陆明玉心里有些莫名的焦躁。她很想伸手揪住李景的衣襟,狠狠地诘问他:“我杀了你? 你为何不杀我,还要用这等让人头皮发麻的眼神看我?” 可惜,也只能在脑海中想一想了。 再没良心,也做不出这等事来。她亏欠他的? 要用余生慢慢偿还。对着债主,哪能直得起腰杆啊! 李景似是窥出了陆明玉的唏嘘无奈。 他没有再说话,就这么慢慢地安静地向前行。仿佛特意撇下宫宴来陆府,就是为了和她并肩同行走这么一段路。 …… 陆家家宴,陆临当然不让地坐了上首。 他倒是想请二皇子殿下坐上席,奈何二皇子殿下坚持不肯:“我今日是以陆家未来女婿的身份前来? 岂能坐在岳父上首。请岳父上座!” 一口一个岳父,听得陆临心怀大慰,十分舒畅。 陆明芳和郑重坐在一处,大宝小宝兄弟两个各自坐在亲爹亲娘的腿上。陆非和沈澜并肩坐在一起,周礼的身侧? 是温柔含情的陆明华。 所以? 李景顺理成章地在陆明玉身边坐下了。 陆轩看着一双双一对对的? 十分羡慕:“什么时候我才能娶媳妇啊!” 陆明月笑着白了他一眼:“你才多大,就急着娶媳妇了?少说也要等个五六年!” 陆轩笑嘻嘻地接了话茬:“是是是? 怎么着也得等五姐嫁出去了? 才能轮到我。” 陆明月才十二岁,还没到情窦初开的年纪。提起亲事半点不羞? 扮了个鬼脸道:“你就慢慢等着吧!” 众人一同哄笑了起来。 陆家的家宴,随意又热闹。可见一家人十分亲近,感情极好。 坐在身侧的少女,原本有些紧绷和防备。不知不觉中松弛了下来,眼角眉梢悄然舒展,笑意染上了脸颊。眼眸里闪出了光芒。 李景默默凝望着她,心里泛起一丝柔软。 这样的陆明玉,他几乎从未见过。 他熟悉的,是坚强骄傲的陆皇后。 被心爱的男人背叛,她心痛如割,却不落一滴泪。苏太后和苏贵妃姑侄两个以恶心人的伎俩膈应她,她冷笑着回击。心里阴暗的李昌,以恶毒的手段意图凌辱她,她暗暗聚力,一脚踹废了李昌。 中毒弥留之际,她一剑杀了苏太后,才慨然赴死。 他见过她的倔强骄傲,见过她的固执冷厉,甚至见过她孤独一人时不为人知的落寞悔恨。唯独没见过眉眼含笑轻松愉悦的她。 陆明玉忽地转头,眼里还有着未褪的笑意:“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因为,这样的你,特别好看。 李景笑了一笑,收回目光。 众目睽睽之下,他若是“出言不逊”,以陆明玉的脾气,十之八九要生气。他今晚已经登了陆家的门,坐到了她的身侧。 比起之前,迈近了一大步。 他半点不急,有的是耐心和时间。 …… 李景心情很好,郑大宝郑小宝心情却不太好。陆明芳和陆明玉坐在一处,兄弟两个坐在亲爹亲娘的腿上,一转头,就能看见李景。 兄弟两个,用严肃的表情打量着未来的四姨夫。 李景早留意到了这两个目光不善的小家伙。 “你们两个,是不是叫郑大宝郑小宝?”李景笑着逗弄兄弟两个。 郑小宝说话不利索,郑大宝却口齿伶俐:“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 李景挑眉一笑:“我知道你们的名字,还知道你们特别喜欢你们的四姨。见了我这个未来四姨夫,你们两个不高兴。对不对?” 郑小宝被绕晕了,一脸懵,根本没听懂。 郑大宝倒是听懂了,脱口而出道:“对!我和四姨说好了,等我长大,娶四姨做媳妇。四姨早答应我了。”。 李景:“……” 第九十八章 欢宴 陆明玉弯起嘴角。 李景一本正经地说道:“大宝,你今年四岁,你四姨比你大了十一岁。等你长大能娶媳妇,至少也是十二年后了。到那个时候,你四姨就快三十了。你不想娶一个年轻貌美的媳妇吗?” 郑大宝扳手指数了一会儿,都没弄明白三十到底有多大,像小大人般叹一口气:“好吧!我将四姨让给你吧!” 陆明玉听得好气又好笑,瞪了侄儿一眼:“平日里说最喜欢四姨,原来都是哄我的。” 郑大宝无奈地摊了摊小胖手:“我抢不过二皇子殿下,能怎么办。” 众人哄堂大笑。 陆明芳拧着郑大宝的耳朵,让他闭嘴。郑大宝不服,还想说话。郑重立刻拿了个肥肥的鸡腿塞进他嘴里。 哇!好香! 郑大宝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了鸡腿上,香喷喷地啃了起来。 众人又是一阵笑。 席上气氛轻松愉悦,很快,男子们开始推杯换盏。 陆临最爱喝酒,便是在军营里,也常偷偷藏些好酒在军帐里。今晚儿女齐聚一堂,看看未来的儿媳,再看看未来女婿,一个赛一个的出众。 陆临心怀大慰,酒兴颇浓。 李景笑着举杯,敬未来岳父。 陆临笑道:“我喝了这一杯。殿下少喝一些也无妨。” 李景酒量平平,不过,今晚这等场合,总不能少饮酒。李景二话没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陆非也笑着举杯:“我敬殿下。” 未来舅兄敬酒,不能不喝。 陆非冲陆轩使了个眼色。陆轩立刻心领神会,笑嘻嘻地端着酒杯站起来:“殿下,我年龄还小,义父不准我喝酒。我用果酒敬殿下。” 未来小舅子敬酒,自然也是要喝的。 李景面不改色地喝了酒。 郑重和周礼也不能落于人后,纷纷举杯。李景不摆架子,但是,他们却不能太过随意。眼前可是嫡出的二皇子,做了连襟,于他们的仕途自是大有好处。 尤其是周礼,简直是心花怒放? 笑容格外殷勤。 李景对郑重十分亲切,对着周礼就淡漠多了。 陆明玉眼看着李景一杯接着一杯喝个没完? 终于忍不住低声提醒:“你酒量平平? 还是少喝些吧!” 前世她和李景交集不多。不过,李景的酒量寻常不是什么秘密? 知道的人不在少数。 李景转头看了过来? 俊美的脸孔被酒气染了红晕,黑眸中流转着灿然光芒:“你是在担心我喝醉? 还是担心我借着酒意赖着不走?” 陆明玉白了一眼过去:“当然是怕你赖着不走了。” 李景:“……” 陆明玉终于扳回一城,顿觉神清气爽。 她半点不见娇羞,张口便道:“爹,大姐夫? 二哥,三姐夫,你们想喝就多喝一些。别再让殿下喝酒了。” 郑重等人笑着应了,放下酒杯。 陆临却借着酒意,又端了酒杯:“殿下,我敬你一杯。过了今日? 我们便是一家人了。我这个做爹的,只盼着女儿平安顺遂,一生幸福。” “小玉性子烈,脾气坏了些。日后,也请殿下多担待一二。” 陆明玉听得哭笑不得? 瞪了亲爹一眼:“爹!我哪里脾气坏了!” 李景站起身来? 正色应道:“岳父放心。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性情脾气。我喜欢的? 也正是这样的陆明玉。以后,我一定全心待她? 此生不负。” 谁都能听得出这番话中的诚恳和真挚。 陆临满目欣慰? 笑着饮下杯中酒。 陆明玉心情说不出的复杂微妙,忽然没了吃饭的心情? 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 陆家的家宴,至子时才散。 陆明芳夫妻带着孩子就在陆府内宅住下了。周礼喝醉了,去了陆非的院子里歇下。沈澜是没出阁的姑娘家,不便在外留宿,陆非亲自送沈澜回府。 陆明玉送李景出府。 皓月当空,洒落一地莹白。 皎洁的月光下,李景脸上满是饮酒后的红潮,目光也不似平日清明。 陆明玉有意无意地走远了些,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丫鬟侍卫悄然退出了数米远。她和李景相对而立,四目相对。 两人几乎同时张口:“李景,我的事情,你为何知道的那么清楚?” “昨天晚上,李昊天黑离宫,是来陆府见你了吧!” 然后,齐齐哑然无语。 陆明玉皱了眉头,看着李昊的目光有几分不善:“你派了人盯着我?” 李景坦然道:“这倒不是。我派人盯着李昊。他一离宫,我就猜到,他定是心有不甘,来见你了。” 然后,关切地说了一句:“你可别被他气坏了身子。” 看着风光霁月,实则一肚子鬼心眼。 这是想打探昨天晚上她和李昊说了什么。 陆明玉目光一瞥,淡淡道:“你只管放心。我生气的时候,不会憋着忍着,更不会气坏自己的身体。谁让我生气,我揍他一顿就是了。” 李景:“……” 好了,也不用再问了。 昨夜李昊满面鲜血,定然是陆明玉亲自动的手。陆明玉对负心弃义的前夫,是真的半点没心软过。 好在陆明玉下手有分寸,一夜过来,李昊除了鼻子红一些,已经毫无异样。 李景很欣慰,目中染上丝丝笑意:“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以后,我绝不惹你生气。” 陆明玉眸光一闪,不动声色地追问:“我刚才问你的,你还没回答。我的事,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李景笑了,略略俯头。 陆明玉也下意识地凑了过去。两人越靠越近,李景在她的耳边悄声低语:“等成亲了,我自会告诉你。” 陆明玉:“……” 陆明玉倏忽站直,李景的额头被撞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两步,以手捂着被撞红的额头。用“你怎么能这般狠心”的目光看着陆明玉。 陆明玉轻哼一声:“换了别人,敢这样耍我,我早揍得他满地找牙了。” 对着“债主”,她不自觉地心虚,底气颇有些不足。。 李景就是窥准了这一点,才一步步靠近,反复试探着她能承受的底线。 第九十九章 隔阂 陆明玉追问不出个究竟来,立刻就翻了脸:“这么晚了,殿下早些回宫。我就不送殿下了。” 说完,转身便离去。 李景也不恼,上了马,慢悠悠地在夜风中回宫。 同样的夜晚,有人得意满怀,也有人低落消沉,更有人以泪洗面。 乔府内院里,乔婉在闺房里默默垂泪。 丫鬟锦儿低声劝慰:“小姐别哭了。赐婚的圣旨已经到了陆家,李景殿下和陆四小姐的亲事也板上钉钉,绝无可能更改了。奴婢知道小姐伤心难过,可事已至此,想多了也无益处。” 乔婉是大家闺秀,矜持内敛,再伤心悲恸,也不会嚎啕痛哭。 她就这么安静地坐着,痴痴地发怔,红着眼圈掉会儿眼泪。 锦儿劝了许久,直劝得口干舌燥,乔婉才擦了眼泪睡下。 这一夜,又如何能睡得着? 别说乔婉,便是乔老夫人也觉得心中不痛快。 “这些年,皇后娘娘一直喜欢婉儿,时不时地召婉儿进宫。”乔老夫人对着乔阁老忿忿低语:“婉儿和李景年龄相当,喜好相投,又是姑表之亲。我一直以为,皇后娘娘有意让婉儿做二皇子妃。” 谁曾想,横里冒出一个陆明玉来。 最可气的是,之前乔皇后根本没透过半点口风。乔家上下都以为乔婉会嫁给李景,今日永嘉帝就下了赐婚的圣旨。 哪怕没人敢多舌,乔老夫人也有被扇了一巴掌的难堪。 乔阁老心情也不那么愉快,他瞥了絮叨个没完的乔老夫人一眼:“行了,这等话以后别再说了。天家之事,岂容臣子们枉议多嘴。” 乔老夫人愤愤不平:“坐在凤椅上的,是我们的女儿。龙椅上的皇帝? 是我们乔家的女婿。李景是你我嫡亲的外孙。他的亲事,我怎么就说不得了?” 乔阁老面色一冷? 声音沉了下来:“君臣有别。住在椒房殿里的? 是大魏朝的皇后娘娘。金銮殿内的,是大魏朝的皇上。见了二皇子? 我这个首辅也得行礼。” “现在和以前不同了。你要是连这个道理都弄不明白? 以后就别进宫了!” 乔老夫人气得,用力拍了乔阁老一巴掌:“是是是? 我是老糊涂,什么都不懂。你去你的书房,免得被我连累,也成了是非不清的糊涂虫。” 乔阁老被这一巴掌拍得来了火? 二话不说,起身就去了书房。 …… 隔日,乔老夫人便进了宫。 新朝规矩没那么多。想进宫,先递牌子,等乔皇后应允首肯,便可进宫觐见。 乔老夫人是乔皇后的亲娘? 连牌子也不用递,想进宫便可进宫。 乔皇后听宫女禀报,心中暗叹一声,亲自起身到殿门处相迎。乔老夫人倒是很守礼数,先行礼参加乔皇后:“臣妇见过皇后娘娘。” 乔皇后伸手扶起乔老夫人? 含笑道:“母亲太多礼了? 快些进殿内说话。” 像往常一般? 亲热地扶着乔老夫人进了椒房殿。 乔老夫人憋了一肚子闷气,坐下之后? 张口便先恭贺道喜:“昨日皇上下旨? 为殿下赐婚陆四小姐。臣妇听了这桩喜事,也很是高兴。今日进宫? 特来恭喜皇后娘娘和殿下。” 说是恭喜,话语却有些生硬。 乔皇后又是一声暗叹,冲彩兰使了个眼色。 彩兰略一点头,领着宫女们退下。 没了外人,乔皇后才柔声低语道:“母亲别恼,先听我说。我知道母亲心中气恼不快,阿景的亲事,实在是别有内情。” 乔老夫人正要张口抢白几句,一想到昨天夜里乔阁老的叮嘱,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下了。 只听乔皇后说道:“我一直喜欢婉儿。可是阿景,中意的却是陆四小姐。这是他的终身大事,我如何拗得过他。” “我原本想着,找个机会,先将此事告诉母亲。没想到,皇上这么快就下了圣旨。倒让我迟了一步,让母亲心中不快。” 说到底,乔皇后一直未曾张口提亲,连个口头婚约也没有。 就是什么都不解释,也说得过去。 乔老夫人看着端庄娴雅目中略带歉然的乔皇后,满肚子的气闷懊恼,忽然化为了一片萧索。 罢了!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确实不该再说什么。便是嫡亲的母女,如今身份有别,她也不能指责。更不能怪李景。 难道要怪李景不喜欢乔婉吗? “娘娘这话从何而来。”乔老夫人打起精神应道:“我今日进宫,是为了道喜,没有别的意思。” “陆四小姐出身将门,容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和殿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日后有荥阳王相助,殿下在朝中也多了一大助力。” 乔老夫人既不老迈也没头昏,一旦转过弯来,说话也格外顺耳:“千好万好都不及心头好。殿下心悦陆四小姐,这才是最要紧的。” “婉儿是我们乔家嫡女,在京城也算有些才名。登门提亲的,不在少数。等婉儿定下亲事,我再进宫给娘娘报喜。” 乔皇后和颜悦色地笑道:“好,到时候,我一定为婉儿添一份厚厚的嫁妆。” 乔老夫人难得进宫,乔皇后自是要留午膳。 散朝后,李景也来了椒房殿,见了乔老夫人颇为亲热,张口便喊“外祖母”。 乔老夫人素来喜爱聪慧过人的外孙,乐呵呵地笑道:“殿下定了亲事,很快就要娶妻大婚,住进皇子府。以后和乔家走动,倒是便利了许多。” 李景含笑应是。 午膳过后,李景亲自送乔老夫人出宫。待回转,乔皇后喟然轻叹:“阿景,你外祖母心里不痛快,只怕你外祖父心里也有了隔阂。” 在她心里,自是儿女最重。可因儿子的亲事和父母心生隔阂,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 李景却道:“母后原本也没打算让我娶乔家表妹。不是早该料到这个结果吗?现在又何必唏嘘怅然。” 乔皇后无言以对。。 李景又道:“世事两难全。外祖父外祖母心中不快,也是难免。日后我多去乔家走动一二,也就是了。” 第一百零二章 风波(一) 陆明玉满心的郁闷和怒火,在陆明华希冀恳切的目光下悄然淡去。 她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所以,她不愿陆明华再跳进周家那个火坑里。 可一无所知的陆明华,满心满眼都是清俊儒雅的新科探花郎,一心想嫁得如意夫婿。 她不能透露前世的事。 这就意味着,她说的一切,都只是“猜想”。她凭什么以“猜想”,来阻拦陆明华嫁给意中人? 重生,意味着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可重新来过,并不代表随心所欲一帆风顺。 她不愿再嫁入天家,不愿再为皇子妃,不愿再蹚进泥沼。二皇子的出现,却搅乱了一切。她想让三姐另择亲事。可陆明华还是像前世一样,对周礼一见倾心,执意要嫁。 “小玉,”陆明华走近两步,用力握住陆明玉的手,目光愈发热切:“你从未见过周探花,对他有些偏见。明日,周家登门提亲,周探花也会来陆府。你可以亲眼去看一看他。” “等你见了他,就知道,他是多么好了。” 陆明玉沉默了许久,终于低声叹道:“好,我明日见一见周探花。” 短短几个字入耳,陆明华霍然松了口气,眉眼间跳跃着喜悦的光芒:“小玉,谢谢你。” 陆明玉嘴角溢出一丝苦笑,反手握住陆明华的手:“三姐,刚才我语气激烈了些,你别放在心上。” 陆明华抿唇一笑:“我们姐妹两个,说这些话岂不见外。换了别人,也不会为了我的亲事这般着急上火。”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不再多言。 傍晚,陆临陆非一同从军营回来了。 陆临打量面色红润的女儿一眼,随口笑道:“看你气色颇佳。可见这几日这沈家别院住得颇为顺心。” 陆明玉笑着嗯了一声。 陆非心里惦记着未婚妻,厚着脸凑过来问道:“四妹,沈妹妹这几日可曾提起我?” 陆明玉揶揄打趣:“一日之中,至少也要提个三四回。我和沈姐姐说了,等日后送了日子过去,请沈侍郎和沈夫人挑个最近的日子,你也能早些将沈姐姐娶进门来。” 陆非的黑脸泛起了喜悦的红光。 陆明玉看在眼里,只觉无比喜悦欣慰。 不管如何,至少,陆非能娶得心上人为妻,此生不悔再孤孤单单,孑然一人了。 至于周礼…… 陆明玉目光微沉,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这么想做陆家女婿,就让他再娶三姐一回。陆家一日不倒,周礼就不敢亏待三姐。日后,她为三姐撑腰就是了。 这么一想,心里果然舒畅多了。 陆明玉笑着对陆临说道:“爹,明日周家来提亲,你和二哥都留在府里。我再打发人给大姐和姐夫送信,让他们也一并过来。” 一家人齐聚,也能表露出陆家对这门亲事的看重。 陆临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殊不知,陆明玉心里想的,和他截然相反。 很好,先给周家来个下马威! …… 隔日,巳时正。 日头高悬,明亮的阳光照在荥阳王府的匾额上,闪出令人炫目的光芒。 身着浅绿色官服的周探花,站在荥阳王府门外,目光掠过荥阳王府宽敞气派的正门,心中激越振奋不已。英俊的脸孔,也似发出光来。 周老爷周太太比儿子还要激动。 真没想到,儿子中了探花之后,竟能攀上这门好的亲事。 大魏朝战功赫赫的第一武将,唯一异姓封王的荥阳王!这样的门第,放在往日,周家真是想都不敢想。 唯一可惜的,是那位陆三小姐只是义女。话说回来,荥阳王只有一个亲生女儿。义子义女共五个,都当做亲生儿女一般看待。 能娶荥阳王的义女为儿媳,也是周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阿礼,”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周太太心情激荡,有些忐忑局促:“待会儿进了陆府,我该说些什么才好。” 能生出容貌出众的儿子,周太太相貌自是不差,年轻时候也是个美人。不过,到底小门小户,往日来往的最多就是秀才他娘举人的太太。 今日往荥阳王府门口这么一站,周太太双腿直发软,说话也有些哆嗦。 周礼安抚地看了亲娘一眼:“母亲不必紧张。” 周老爷比周太太略强了些,挺直腰杆说道:“我们今日是来提亲的。对着未来亲家,客气些便是。” 年过四旬的官媒赵氏,穿着喜气的红衣红裙,头上簪了一朵大红绢花。闻言笑着转头:“周太太别担心。若是怕说错话,待会儿少说几句就是。一切都有我呢!” 是啊,有重金请来的官媒在,她可以少张嘴。 周太太在心里给自己鼓劲打气。 周礼经历过会试殿试,此时还算稳得住。 周家递了帖子,陆府很快开了正门。 前来相迎的,是一个肤色黝黑的英俊少年,还有一个红衣如火的美丽少女。 少年身材高大,面容俊朗,目光如炬。 少女身姿窈窕,冷艳英气,目光明亮锐利,如剑锋般扫过周家人。最后,落在周礼的俊脸上。 周礼:“……” 不知怎么地,他有些莫名地心虚,呼吸也微微一窒。 周老爷周太太就更别提了。被红衣少女这么冷冷一瞥,腿都快软了。别说迈步,连张口说话都不敢。 便是见多识广的官媒赵氏,也觉得心口阵阵发紧,心里暗暗嘀咕。这个少女,一定就是传闻中那位“力大无穷”“性烈如火”的陆四小姐了。 “你就是周礼?”陆明玉淡淡张口。 周礼定定心神,拱手应是:“正是。今日冒昧登门拜会,不知荥阳王可在府中?” 陆明玉略一点头:“我爹在正堂恭候。我和二哥前来相迎,请周公子一家三口,随我们兄妹进府。” 话说得也算客气。 可配着那双锐利的黑眸,还有淡淡的神色,令人不自觉地生出心虚和胆怯来。 周礼彬彬有礼地道谢,迈步前行。周老爷也鼓起勇气,走上前来。再一看周太太,站在原地,根本迈不开步。 众人:“……” 第一百零一章 聘礼 眼见着赵太后满面愠怒,伺候赵太后数年的范嬷嬷低声进言:“太后娘娘想抬举四皇子殿下,多赏些东西便是。何需通过皇后娘娘。” 以太后之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 这个范嬷嬷,是赵太后当年的陪嫁丫鬟。终生未嫁,一直伺候赵太后,对赵太后忠心耿耿。 赵太后对范嬷嬷十分信任,私下里说话也没什么顾虑,轻哼一声说道:“皇后这般行事,摆明了是故意挤兑哀家。你还没看出来吗?她心里对哀家存着怨气哪!” 范嬷嬷全然站在赵太后这一边,立刻道:“做儿媳的,应该事事孝敬,听婆婆的。哪有儿媳和婆婆较劲的道理。” “以老奴看,太后娘娘就是太过仁厚了。纵得皇后娘娘这般脾气。太后娘娘就该时时敲打几句,让皇后娘娘知道为人媳妇的本分。” 赵太后又哼了一声,目中怒色未退。 就在此时,秦妃前来觐见。 秦妃来寿宁宫来得十分勤快,时常伴在赵太后身边。在赵太后心里,秦妃比乔皇后贴心孝顺十倍百倍。 “臣妾见过太后娘娘,”秦妃笑盈盈地行了一礼,然后关切地问询:“娘娘脸色似乎不太好看,是不是有谁惹娘娘不高兴了?” 赵太后对乔皇后冷冷淡淡,对着秦妃就是另一副模样了。她握住秦妃的手,笑着嗔道:“这儿又没旁人,叫什么太后娘娘。” 秦妃抿唇一笑,改口喊了一声“姨母”。 也怪不得赵太后偏心秦妃。秦妃的生母赵氏,是赵太后一母同胞的妹妹。论血缘,秦妃比濮阳侯还要近一层。 亲娘早逝,赵太后和赵氏姐妹两个相依为命一同长大,感情极好。 后来,赵太后嫁去李家做了填房,赵氏远嫁到了秦家。赵氏命短福薄,早早病逝。秦氏被接到了外家养大。 赵太后时时照拂,待秦氏及笄,便让儿子李垣娶了秦氏为贵妾。 秦氏虽是妾室,衣食用度样样都是最好的。有嫡亲的姨母撑腰,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待永嘉帝坐了龙椅,秦氏被封了妃嫔,儿子从李家庶子一跃成为四皇子。 秦妃的心,也一日日活络起来。 赵太后拉着秦妃的手坐下? 先说起了对乔皇后的不满:“……这个乔氏,张口闭口就是嫡庶有别。哀家说的话? 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秦妃半点不见恼怒? 反倒柔声安慰赵太后:“姨母消消气。皇后娘娘这么说,也有道理。阿显是庶出的皇子? 怎么敢奢望和嫡皇子一样。” 顿了顿? 又轻叹一声:“说起来,是我连累了儿子。嫁给表哥为妾? 能日日伴在姨母身边,我心甘情愿。只可怜阿显,生来就是庶子,低人一等。” 明着安慰? 实则暗暗拱火。 赵太后面色微微一沉:“不管嫡出庶出,都是李家的子孙,都是皇子。你放心,有哀家在,谁也别想委屈了阿显。” 秦妃满脸感动,眼眶微红:“万幸有姨母疼惜我们母子。不然? 我们在这宫中,真不知要怎么过下去了。” 赵太后主意已定,拍了拍秦妃的手背:“哀家心中有数,你等着看就是了。” …… 十日后。 宫中送聘到了荥阳王府广平侯府濮阳侯府。 三位皇子的亲事,早已成了京城盛事。送聘这等热闹? 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光从送聘的队伍来看? 很明显去荥阳王府的人最多? 抬的聘礼当然也最多。 送去广平侯府和濮阳侯府的聘礼显然要少一些。 这也是难免的。 嫡出庶出,总有高下之别。 谁也没料到? 宫中很快又派了一队送聘的? 热热闹闹地去了濮阳侯府。后送去的聘礼不算太多,不过? 和之前送去的相加,竟是比送去荥阳王府的聘礼还要多。 听说,这是宫里的太后娘娘特意令人送去濮阳侯赵家的,这是明晃晃地为四皇子撑腰长脸哪! 四皇子是长脸了,乔皇后和二皇子母子的脸得往哪儿放? 荥阳王陆临,很快得知此事,脸色顿时沉了一沉。 他不在意聘礼多少。 不过,这等不顾二皇子体面也不顾陆家颜面的举动,着实令人心中恼怒。 “这个赵太后,实在可气可恼!”陆临气得用力一拍桌子,坚实的桌子被拍得晃了一晃:“哪有这么行事的!” 陆明玉倒是半点不恼。 前世,赵太后就是这么干的。这点小事,委实不值当生气。 陆明玉冷静地安慰陆临:“爹,你别生气。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不和,是人尽皆知的事。她这么做,是故意给皇后娘娘没脸,和我们陆家没什么关系。” 陆临又拍了一下桌子,桌子又是猛地晃了晃:“怎么没关系。她给皇后娘娘没脸,就是在让二皇子难堪,也就是给你难堪,给陆家难堪!” 陆明玉:“……” 好吧! 大概是“以身抵债”的缘故,她对李景母子还没到视如家人的地步,自然也没那么强烈的感同身受。就像隔岸观火,颇有点不疼不痒的意思。 倒是疼爱女儿的陆临,已将女婿李景纳入家人的行列。陆临最是护短,遇到这等事,分外恼怒。 陆临霍然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陆明玉一惊:“爹,你这是要去哪儿?” 陆临浓眉一挑:“我现在就进宫去见皇上。我倒要看看,皇上知道此事是什么反应,要怎么给陆家一个交代。” 陆明玉哭笑不得,忙拦下亲爹:“爹,你别冲动,先冷静。” “皇上素来孝顺太后娘娘,便是知道了,也不会拿太后娘娘怎么样。爹进宫见了皇上,又能如何?” “再者,我还没嫁过去。这等事,暂且不必掺和。等日后成了亲,名正且言顺了,再和宫中一干人过招也不迟。” 现在她和李景还没成亲哪!哪能这么急急地插手宫中之事? 几句话一劝,陆临总算冷静了下来:“你说得对。诘问是万万不行的。嗯,那改为进宫谢恩好了。”。 陆明玉:“……” 第一百零二章 风波(一) 陆临坚持要进宫“谢恩”,陆明玉拦也拦不住,只得叮嘱道:“爹见了皇上,别提聘礼的事。” 陆临点点头:“放心,我一个字不提。” 陆临说到做到,进宫觐见永嘉帝,绝口不提聘礼多少,只张口谢恩。 永嘉帝笑着扶起陆临:“朕和你结了儿女亲家,心中十分喜悦开怀。你精心养大的女儿,日后便是朕的儿媳。朕应该谢你,生了个好女儿才是。” 陆临立刻笑道:“臣也得谢皇上,将嫡出的儿子给臣做女婿。如此佳婿,臣便是在睡梦中也能笑醒了。” 君臣相识一笑,别提多融洽和睦了。 就在此时,刘公公恭声来禀报:“启禀皇上,广平侯和濮阳侯求见。” 都是进宫谢恩来了。 大占便宜的濮阳侯也就罢了。心高气傲的广平侯,不知是否受得了今日的羞辱。三位皇子一同送聘,送去孟家的聘礼可是最少的。 陆临目光一闪,扯了扯嘴角。 片刻后,广平侯和濮阳侯一同迈步进了文华殿。 濮阳侯满面红光眼中闪着自得,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笑着拱手道:“臣今日进宫,特来谢皇上恩典。儿女结亲,臣以后和皇上就是亲家了。” 濮阳侯喜气洋洋,永嘉帝也觉快慰,笑着拍了拍濮阳侯的肩膀:“瑜丫头是朕看着长大的,和阿显郎才女貌十分相配。这门亲事,朕也十分满意。” 濮阳侯咧嘴一笑,有意无意地瞥了荥阳王和广平侯一眼。 被压了数年,在武将里只能憋憋屈屈地排个第三,濮阳侯心里一直很不服气。今儿个总算是彻底翻身,扬眉吐气了。 陆临不动声色。 广平侯心里的火气却是蹭蹭直冒。 三位皇子一同送聘,嫡皇子多一些,庶出的皇子们少一些,也就算了。凭什么赵家多送了一趟聘礼啊! 合着弄来弄去,就是孟家最吃亏啊! 天家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广平侯压了压心头的火气? 拱手上前谢恩。 永嘉帝也笑着扶起了广平侯,少不得夸赞孟家的女儿几句。 广平侯起身后说道:“臣还有一事? 想和皇上商议。四皇子年龄小一些? 少说也要过个一两年再大婚。二皇子三皇子今年都十六了,很快便可大婚成亲。臣恳请皇上? 婚期不要定在同一日。” 永嘉帝一愣? 下意识地应道:“兄弟两个同一日娶妻迎亲,既热闹又喜庆。为何你倒不愿意?” 陆临心里给广平侯竖了个大拇指。 果然? 就听广平侯一脸诚恳地解释:“臣是这样想的。二皇子是嫡出,成亲的规格礼仪,理应高于三皇子。” “不过,臣嫁女儿? 也希望女儿嫁得风光热闹。不愿被人拿来做比较,指指点点。这也是臣为人父亲的一片慈爱心肠,请皇上成全。” 陆临不失时机地拱手附和:“广平侯言之有理。臣也以为,嫁女儿是大喜事,不宜和人攀比或被人拿来说笑。婚期还是别选在同一日为好。” 永嘉帝:“……” 谁也没提聘礼,却是句句别有所指。 以永嘉帝的城府和脸皮雄厚? 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就赵太后办的这一桩事,他这个孝顺儿子也有些无颜面对未来亲家。 濮阳侯也不是傻瓜,一听话音,就知不妙。立刻笑道:“荥阳王广平侯请听我一言。皇子们大婚,是宫中头等喜事。婚期定在哪一天如何操办婚事? 礼部都有章程。后宫中的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 定然也有想法。皇上总得和太后皇后商议过后? 才能决断。” 张口就拿赵太后压人。 广平侯素来瞧不上濮阳侯这等“太后狗腿”的做派,皮笑肉不笑地应道:“濮阳侯说的? 不无道理。二皇子是嫡出? 皇后娘娘最是上心。太后娘娘疼惜四皇子,也绝不会亏待了四皇子。至于三皇子? 皇上少不得要怜惜几分。” 永嘉帝咳嗽一声:“那是自然。都是朕的儿子,朕对他们几个,一视同仁,从无高下之别。” 陆临看了永嘉帝一眼:“皇上疼爱皇子们的心,和天底下的父亲一般模样。嫡出庶出,还不都是自己的儿子。” 永嘉帝:“……” 得! 他干脆闭嘴吧! …… 荥阳王三人谢恩后离宫回府。 永嘉帝也没心情看奏折了,抬脚先去了椒房殿,一脸不快地指责乔皇后:“……皇后到底是怎么备的聘礼?有高有低,闹得未来亲家们心里都不痛快,一起进宫来。闹得朕面上无光!” 乔皇后也是一肚子气,不但没赔罪,反而冷笑一声:“臣妾也想问一问皇上,臣妾的儿子是嫡出,比庶出的皇子份例高,难道有错不成?如果一般无二,那臣妾倒想问问皇上。当年皇上继承李家家业,凭的又是什么?” 永嘉帝被戳中了肺管子,气得太阳穴一抽一抽的。 这些年,乔皇后是个贤良大度的正妻,肯忍着孟贵妃,忍着秦妃。便是瞧不上苏昭容,也只嘴上刻薄几句,吃穿用度并未苛待。 永嘉帝偏心大皇子,乔皇后也不多言。 没曾想,今日为了二皇子的亲事,乔皇后竟如此强硬,说话半点不客气。 永嘉帝怒目相视:“乔氏,你竟敢这样和朕说话!” 乔皇后挺直腰杆,和永嘉帝对视:“臣妾说得对不对,皇上心知肚明。这件事,从头至尾臣妾并无过错。错的是谁,皇上就该去见谁。皇上跑到椒房殿里发火,无故迁怒指责,请恕臣妾不能心服。” “你……”永嘉帝勃然大怒:“混账!你竟敢说太后的不是!你这是不孝!” 乔皇后一脸冷漠:“臣妾不知还要做到哪一步,才算孝顺。臣妾不知,母后要偏心到什么地步。臣妾亦不知,皇上到底怎么样才能满意。不如皇上说得清楚明白些,免得臣妾愚钝,做错了事不自知。” 永嘉帝鼻子都要气歪了。 夫妻多年,乔皇后贤良淑德,处处忍让。。 像今日这般针锋相对的,还是第一回。 第一百零三章 风波(二) 永嘉帝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短短片刻对峙,耗尽了乔皇后的勇气和力气。 永嘉帝一怒离去,乔皇后慢慢坐了下来,目中满是涩意和疲惫。 彩兰心惊肉跳地奉了一盏清茶,不安地低语道:“娘娘,皇上刚才大发雷霆……” “是啊,舍不得冲着太后发怒,可不就要拿本宫这个皇后来出气吗?”乔皇后目中涩意更浓:“本宫忍了一年又一年,忍到女儿出嫁,忍到了儿子定亲。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彩兰瞬间红了眼眶。 她伺候娘娘也有十年了。娘娘受了多少委屈闲气,没人比她知道的更清楚。 娘娘才是皇上原配正妻,是中宫皇后。可在这后宫里,既不及孟贵妃得宠,也不及秦妃过得悠闲自在。操劳辛苦不说,还不落半点好。 送聘的事,摆明了是太后娘娘没理。皇上却口口声声都怪皇后娘娘! 乔皇后看着双目泛红的彩兰,鼻间微酸,打起精神说道:“今日之事,别传出去。便是二皇子问起,你也别乱说。” 彩兰低声应是。 话音未落,李景便来了。 李景俊脸微沉,没等乔皇后张口遮掩,便沉声说道:“父皇是不是来指责母后了?” 没等乔皇后否认,又道:“今日皇祖母所为,为四弟撑腰长脸,落了我和母后的脸,也令陆家不快。以荥阳王的脾气,进宫谢恩时,必要说道几句。父皇舍不得怪罪皇祖母,少不得要迁怒母后。” 乔皇后:“……” 乔皇后既难堪又酸楚,差点泪洒当场。 李景上前一步,握住乔皇后的手,手下用了三分力道:“母后受了委屈,儿子心里都知道。总有一天,儿子会为母后讨回所有公道。” 乔皇后心里那些委屈? 被儿子这么一说,反倒散了大半。 她低声道:“阿景? 这么多年? 我不得你父皇欢心,不受你皇祖母待见? 委屈早就受惯了。可他们不能这样对你。” “你是你父皇唯一的嫡子? 谁也不能小看你。你皇祖母要抬举谁,我管不着。可她不能这样扫你的颜面? 令陆家难看。” “你父皇再恼怒,我也不能退缩忍让。” 女子性弱,为母则刚。 素来温和贤惠近乎软弱的乔皇后,此次终于直起了腰杆? 和永嘉帝正面相争。 李景心头一热,低声又坚定地说道:“母后能这么想,再好不过。”顿了顿,又轻声道:“以后,母后不必再依靠父皇,儿子会好好孝顺母后的。” 时间最难治的病? 就是偏心眼。 赵太后偏袒秦妃母子,永嘉帝偏心孟贵妃和大皇子。乔皇后虽为正宫皇后,处境并不美妙。 乔皇后鼻间一酸,哽咽着点点头:“好。” …… 永嘉帝被乔皇后噎得满肚子怒火,想也不想就去了寿宁宫。 刚踏入宫内? 就听到一阵欢笑声。 这欢笑声? 听在怒火中烧的永嘉帝耳中? 无疑于火上浇油。 守在门口的宫女正要上前行礼,却被永嘉帝脸上的怒气吓得不敢动弹。永嘉帝看也没看噤若寒蝉的宫人? 迈步进了屋子里。 赵太后坐在凤椅上? 乐呵呵地和秦妃说话。四皇子坐在赵太后另一侧,俊秀的脸上也满是笑意。 祖孙三代坐在一处? 有说有笑,那气氛别提多和谐多愉快了。 四皇子眼尖,第一个瞥到了永嘉帝的身影,忙笑着起身:“父皇……” 话一出口,已察觉出不妙。 永嘉帝的脸色沉得像锅底,眼中是不容错辨的怒火:“李显,你今日心情不错啊!” 父皇直呼全名,只意味着一件事。 应对不好,就要挨家法了。 四皇子反射性地低头认错:“请父皇息怒。” 秦妃也笑不出来了,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皇上……” 永嘉帝冷笑一声,火焰又喷向了秦妃:“朕看你心情也很好,这是为何啊!” 秦妃被永嘉帝的怒目一扫,心里陡然一凉,忙低头请罪:“臣妾不知做错了什么,令皇上如此恼怒。恳请皇上示下,臣妾一定改。” 永嘉帝冷冷道:“你日日来寿宁宫,伺候母后,哄母后开心。朕赏你还来不及,不必惊惶。” 这是在指责秦妃花言巧语蒙骗赵太后。 永嘉帝一腔怒气不能冲着亲娘,可不就冲着秦妃母子去了? 秦妃哪里还站得住,直接跪下了。四皇子也跟着一同跪下。 原本乐呵呵的赵太后,一见这阵仗,也恼了,用力一拍桌子:“事情是哀家做的,送聘礼之事,从头至尾都是哀家一个人的主意。秦妃和四皇子之前根本不知情。” “皇上要发脾气,就冲哀家来。” 遇到胡搅蛮缠的老娘,便是天子,也是要头痛的。 永嘉帝拧着眉头,看向赵太后:“母后怎么忽然想出这个馊主意来?” 赵太后也恼了,站起身来:“什么馊主意!这也是儿子和亲娘说的话!我之前问过乔氏聘礼之事,乔氏一张口就说什么嫡出庶出。我知道,她是乔家嫡女,打心眼里不大瞧得上我这个庶女出身的婆婆。” “做祖母的,动用私房为孙子出些聘礼算什么错?你倒是说来给我听听!” 永嘉帝眉头拧得更紧:“母后就是要添聘礼,也该告诉皇后一声。这样分着两拨去,不是明摆着告诉众人两宫不和吗?” 赵太后哼了一声:“不和就不和,谁还敢进宫来说三道四!” 永嘉帝头更痛了:“那母后为何不添三份,让皇孙们都念母后的好?” 赵太后头昂的更高了:“我是做祖母的,又不是做孙子。我想给谁就给谁,我也不稀罕他们都念我的好!我就是不好,他们还敢忤逆不孝不成。” 永嘉帝:“……” 和蛮横霸道的赵太后讲理是彻底讲不通了! 永嘉帝一怒之下,目光扫向秦妃母子:“这馊主意,定是秦妃怂恿母后想出来的。敢挑唆太后皇后不和,朕饶不了你。” “立刻滚回你的寝宫,没朕的允许,不准出寝宫。” 秦妃几乎要哭昏过去。。 四皇子想为亲娘求情,永嘉帝又怒道:“李显,你也给朕滚出寿宁宫,回宫反省。” 第一百零四章 风波(三) 永嘉帝先去椒房殿,再去寿宁宫,紧接着秦妃母子两个就被罚回宫禁足闭门自省。 宫中消息略灵通一些的,都知道永嘉帝因聘礼大发雷霆之事。 大皇子颇为孝顺,立刻进宫,想去安慰永嘉帝。却被孟贵妃拦下了。 孟贵妃闲着无事,令宫人捣了鲜艳的凤仙花,指甲被染得红艳艳。 孟贵妃一边欣赏自己的纤纤玉手,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这又不关你的事,你急什么。再者,你父皇正在气头上,谁也劝不动他。你便是去了,也是白白挨骂被喷。何必巴巴往前凑。” 大皇子拧起眉头,那模样那神情和永嘉帝肖似极了:“父皇恼怒不快,我这个做儿子的,不能替父皇分忧,就是让父皇出出心头恶气抒发一二,也是好的。” 说完转身就要走。 孟贵妃瞥了一眼过来:“停下!” 大皇子脚步一顿。 孟贵妃声音里透出冷意:“你皇祖母偏心都快偏到咯吱窝里了。也就她能办得出这等让人笑话的事情来。秦妃母子两个,不知从你皇祖母那儿捞了多少好处。平日你父皇看着你皇祖母的颜面上,没计较罢了。” “今日你父皇震怒,是因为你皇祖母这一举动,一举恼了陆家和孟家。” “荥阳王爱女如命,焉能不进宫为女儿撑腰。你舅舅也十分疼惜云萝,偏生送去孟家的聘礼最少。孟家没了脸面,你这个做外甥的,就不心疼自己的舅舅和表妹?” 孟贵妃其实也是一肚子恼怒,之前悠闲的样子,大半都是装出来的。此时说到激动处,猛地一拍桌子。 将门出身的孟贵妃,年少时也会些武艺。这些年养尊处优,武艺也荒废了,底子还是在的。 一巴掌下去,茶几被震得晃了一晃。 孟贵妃霍然起身,目中闪着怒火:“你那个祖母,眼里除了娘家,再没有旁人。当年你定亲的时候,她不闻不问。到了四皇子这儿,她倒是舍得将私库里的好东西搬出来了!” 东西多少不算什么。 只是心头这口气实在难平! 都是天家皇子,赵太后这般抬举四皇子,着实令人恼怒! 孟贵妃一发怒,大皇子立刻走到亲娘身边? 低声安慰道:“母妃别恼。皇祖母素来就是这么个脾气,我也早习惯了。反正? 父皇最疼我。皇祖母再抬举四弟? 也越不过我去。” 别说四皇子,就是二皇子三皇子? 也不及他得父皇欢心。 得父亲偏宠的儿子? 底气就是不同。 孟贵妃心头怒气稍平,伸手为大皇子理一理衣襟:“你说的也有道理?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顿了顿又道:“你想去文华殿,等天黑了再去。到那儿,聘礼之事提都别提。更不能说你皇祖母或皇后的不是。就陪着你父皇说些闲话消遣。” 长宠不衰二十年,仅靠年少时的情分是不够的。孟贵妃对永嘉帝的性情脾气揣摩得透彻? 细细指点了大皇子一番。 大皇子点点头应下了。 孟贵妃说道:“你既是来了,今晚就陪母妃一同用膳。” 大皇子应得十分爽快:“好。我这就打发人出宫,将梁氏一并接进宫来。” 孟贵妃:“……” 孟贵妃头隐隐有些疼,没好气地说道:“我们母子一同用膳,让她来做什么。不必叫她了。” “母妃,”大皇子也有些无奈:“梁氏是儿子的媳妇。父皇一出兵? 儿子就要随行出征。梁氏要代儿子孝敬母妃。梁氏性子柔顺,又贤惠体贴,母妃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她?” 这哪有为什么! 婆媳是天生的冤家对头。互看不顺眼才是正常的。 更何况,孟贵妃打从心底瞧不上梁家,对梁氏也有些微词? 张口便道:“梁氏就会在你面前装模作样。她要是真孝顺体贴? 我怎么会不喜欢她?恭谨亲近都是装出来的? 心底不知怎么想我。” 大皇子还想再劝和,孟贵妃又一眼瞪过去:“你要是再提梁氏? 立刻就走。我也不稀罕你陪着一同用膳。” 大皇子摸摸鼻子? 不吭声了。 孟贵妃这才又有了笑脸,亲热地挽起儿子的手去了饭厅。晚膳后? 大皇子便去了文华殿,按着孟贵妃的指点,小心翼翼地陪着永嘉帝闲话不提。 …… 怡华宫里,李昊李昌兄弟两个,正陪着苏昭容一同用膳。 儿子定亲是喜事,就是这聘礼的事太糟心了。苏昭容随意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长叹一声。 李昌关切地问道:“母亲怎么不吃了?今晚的菜肴不合胃口么?” 苏昭容哀叹一声:“一想到今日的事,我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情。” 李昌正要张口安慰亲娘,李昊的声音淡淡传入耳中:“今日之事,于我是好事。” 被忽视被羞辱怎么还成好事了? 李昌一愣,和苏昭容一同看向李昊。 明亮的烛火下,李昊俊脸平静无波,目光深邃:“皇祖母偏心四弟,不是一两日的事。以前父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谁也不能编排皇祖母的不是。” “这一回,皇祖母做了错事,多送了一份聘礼去濮阳侯府。皇祖母以为这是给四弟撑腰给赵家脸面,令皇后难看,殊不知,惹怒的是陆家和孟家,激怒的是父皇。” “父皇去椒房殿,和皇后闹得不痛快。又去寿宁宫,罚了秦妃母子。以后,皇祖母想再偏袒四弟,也得权衡掂量一二。这于我,便是好事了。” “再者,我受的委屈,父皇都看在眼底,以后也会更怜惜我几分。这还不是好事吗?” 原来,还可以这么想啊! 这不是……自欺欺人嘛! 李昌张了张嘴,到底还是闭上了,什么都没说。 苏昭容也没那么好糊弄,很快红了眼眶:“阿昊,他们怎么羞辱我都无妨。可今日送聘,你本就低了二皇子一等。你皇祖母一出手,便是四皇子也胜过你。他们这是欺负我们母子势微,在宫中无依无靠。” 说着,泪水便掉落下来。 李昊递了帕子给亲娘擦泪,口中淡淡道:“这本来也是事实,母亲不是早就习惯了吗?”。 苏昭容:“……” 第一百零五章 风波(四) 苏昭容攥着帕子,慢慢擦拭眼泪,心中掠过一丝莫名的慌乱。 从圣旨赐婚之日起,李昊就有些不对劲。 言行举止还是一样。目中偶尔露出的冷意,令她这个亲娘也有些心惊。刚才这两句,颇有些刺耳。 苏昭容擦了眼泪,再看儿子,还是像往日一般耐心。 嗯,她刚才是太多心了。 她的儿子,一直都是最孝顺的。 苏昭容打起精神来说道:“罢了,事情已经这样了,想得再多也没用处。阿昊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今日广平侯特意进宫,定是说了些什么,不然,你父皇也不会这般恼怒。” 说着,苏昭容又欣慰起来:“孟家这门亲事,真是结得好。以后,你好好笼络孟家,有广平侯助你一臂之力,你也不会处处受轻视小瞧了。” 李昊看了满面欣然的亲娘一眼,淡淡提醒一句:“广平侯这三个字,母亲还是少提为妙。” 苏昭容:“……” 苏昭容面色忽红忽白,既羞又惭。 当年她生下李昊之后,才被抬做妾室。她和广平侯当年那点事,李家内宅里知道的不在少数。她为此不知受了多少羞辱。 便是年幼的李昊,也常听些风言风语。到后来,她向李垣哭诉剖白,李垣出面将这些流言蜚语压了下去。 李昊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了。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李昊也一日比一日清楚,自己的出身确实为人诟病。 李昌比李昊小了六岁,在他出生的时候,内宅已经无人提起这些陈年旧事。也因此,李昌对此一无所知。 李昌看一眼神色淡漠的兄长,又看一眼面色变幻不定神情奇怪的苏昭容? 忍不住问道:“母亲,三哥?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没什么。”苏昭容抢着答道:“你一个孩子? 什么也不懂,别多嘴多舌的。” 李昊也不想将陈谷子烂芝麻的糟心事告诉胞弟? 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肉放入李昌碗里。 李昌有些气闷? 低头默默继续吃饭。 李昊看着苏昭容,低声道:“父皇这一怒?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消气。这几日,母亲躲着一些。” 在永嘉帝气头上还敢靠近的,只有孟贵妃大皇子。其余人等,包括乔皇后二皇子在内? 都没有令永嘉帝平息怒气的本事。 苏昭容怏怏地应了。 …… 陆府。 陆临心情不错,晚上一连吃了三碗饭,顺便还喝了一壶酒。 陆明玉和陆临去了书房,细细问起了今日进宫之行的始末。 陆临仔细地说了一回,然后挑眉笑道:“濮阳侯一开始还洋洋自得,被我和广平侯联手几句? 汗都快下来了。皇上的脸色也十分难看。我估摸着,今儿个后宫也别想消停了。” 陆明玉眸光微闪,淡淡道:“受罚的是秦妃和四皇子,受委屈的是皇后娘娘和二皇子。太后娘娘一定安然无事。” 至于苏昭容母子,受不受委屈? 她根本不在意。 陆明玉说得十分笃定。 陆临忍不住看了女儿一眼:“你怎么这般肯定!”不等陆明玉回答? 又失笑道:“定是二皇子和你说起过后宫诸人的脾气。” 当然? 也有可能是三皇子说过。 陆临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不过,眼下女儿已和二皇子定了亲事? 和三皇子那一段旧事不提也罢。未来叔嫂之间有一段旧情? 别说在天家,就是戏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知父莫若女。 陆明玉好笑又无奈地看了浮想联翩的亲爹一眼:“爹?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了?” 陆临如何肯承认,迅速扯开话题:“我是在想,后宫中有糊涂偏心的赵太后,有得宠骄纵的孟贵妃,有你未来的婆婆乔皇后,还有秦妃苏昭容。三个女子在一起,就够唱一台戏了。将来你嫁给二皇子,得应付这么多人,想想爹都心疼你。” “何止她们。”陆明玉淡淡道:“还有刁蛮难缠的慧安公主和得宠的静安公主,日后我还得和一众妯娌们打交道。” 宫中众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前世她挡在柔弱的婆婆面前冲锋陷阵,以一己之力,挡下了八方刁难。 这一生,她再入宫廷,绝不会再犯傻。而且,她对众人的性情脾气和缺点了如指掌。便是对上了,也半点不惧。 陆临不知道这些,只心疼女儿未来的处境,叹道:“我们陆家虽然人多,却是一条心,和睦有爱。后宫中人人都有自己的算盘,一个个都不好相与。” “小玉,这门亲事是你自己点头乐意的,爹不会拦着你嫁给喜欢的少年郎。从我的本心而言,我真舍不得你蹚进这一潭浑水里。” 陆明玉目光一柔,轻声道:“爹不用为我担心。我既然敢嫁,就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烛火明亮,陆明玉的眸光更明亮。 带着勃勃的朝气和无畏的勇气。 陆临心里油然而生一股骄傲之情:“说得没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到了何时,都记着一条,吃什么都不能吃亏。” 陆明玉挑眉一笑,握起拳头,示意给陆临看:“爹看看,我像是会吃亏的人吗?” 这倒也是。 就凭小玉惊人的神力和一身武艺,这世间能胜过她的少之又少。后宫里无非是唇枪舌剑口舌争锋,再厉害也是耍嘴皮子居多。 真动起手来,小玉一拳一个。 陆临愉快地想着,意思意思地叮嘱几句:“也别欺负人。如果不是气极了,可别随意动手。” 揍一揍妯娌大姑小姑倒是无妨,动手揍长辈总是不太好。 陆明玉一猜就知道亲爹要说什么,不由得哑然失笑:“爹也太小瞧我了。虽说我脾气不那么好,也不会整日揍人。” 陆临略一点头:“就是揍了,也没要紧。爹给你撑腰。” 陆明玉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爹,你这样真会惯坏我的。” 陆明玉容貌生得肖似死去多年的妻子,这一笑更是鲜妍明媚。。 陆临遥想起亡故的爱妻,声音更温柔几分:“我就乐意惯着自己的女儿。” 第一百零六章 深情 陆明玉看着亲爹眼中泛起的温柔,知道他想起了死去多年的亲娘,心里有些闷闷的不是滋味。 “爹,”陆明玉轻声问道:“我娘长得什么模样?” 陆临凝望着女儿,仿佛透过美丽英气的脸孔看到了年少时心爱的姑娘:“你娘生得浓眉凤眼,明艳动人。她自小习武,力气颇大,身手丝毫不弱于我。” “你和你娘年少时的模样,有六七分相似。” 肖氏的闺名叫玉娘。 生了女儿后,肖氏香消玉殒。陆临悲痛欲绝,将妻子下葬后,整整半个月都没说过话,消沉至极。 直至奶娘将嗷嗷啼哭的女儿送到他面前。 小小的女婴皮肤雪白,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哭起来格外有力。 他的满腔悲恸,在女儿的哭声中消散了一些。他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抱进怀里,低声道:“你娘叫玉娘,爹给你取名叫明玉好不好?” 他唤着女儿的乳名小玉,就像在唤着已经离世的妻子。 女儿一日日长大,活泼淘气,力大无穷。他爱之如珍宝,亲自教导女儿习武。他小心呵护着女儿长大成人。 这是他的女儿,更是他的妻子以命换来的骨血。 陆临目光愈发温柔:“小玉,你习武天赋出众,一身神力,其实是承袭了你娘。只是,你比你娘少时更率直。” 说得真委婉。率直的另一层意思,就是脾气不太好呗! 不亏是亲爹,看女儿什么都好。 陆明玉随意地笑了一笑:“爹就别哄我了。我知道自己的脾气,算不得好。易怒又爱动手,我娘一定比我温柔得多。” 陆临笑了起来:“是啊,你娘嫁给我之后,随我一同征战。得了空闲,为我洗衣,亲自下厨为我做饭。她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我和你娘十四岁就相识,十六岁成亲,感情极好,如胶似漆。我们也有拌嘴的时候,我总吵不过你娘。不过,她占了上风,也舍不得我生气。不到片刻? 就来哄我。我会故作装着生气,非让你娘亲自做一碗面给我吃才行……” 陆临忽然说不下去了? 将头转到了一边。 陆明玉心里也有些酸楚。 她自出生就死了亲娘? 是爹将她抚养大。可她对亲娘半点不陌生,因为爹一得了空闲? 就在她面前絮叨着娘亲的事。书房里还挂着一幅肖氏的画像。 陆临常年征战? 已至盛年,愈发威仪。 画中的肖氏? 却永远定格在了青春韶华的岁月。 过了片刻,陆临才转过头来,目中有些泛红:“天不早了,你先去歇着吧!我要在书房里待会儿。” 陆临心情好或不好的时候? 都爱在书房里待着,对着娘亲的画像说话。 陆明玉心中酸意更浓,低声叮嘱:“爹也早些睡。” 陆临点点头应了。 …… 待陆明玉走后,陆临起身走到画像前。 画像上的肖玉娘,一袭红色武服,手执长枪? 眉眼英气,笑容明媚。 陆临爱惜地伸手轻抚画像上女子的脸,低低地说道:“玉娘,我们的小玉定亲了。” “她的未来夫婿,是二皇子。身份尊贵不说? 聪慧上进? 待人谦和有礼。而且? 他对小玉十分上心。” “这样的未来女婿,你满不满意?” 陆临絮絮叨叨地说着? 不知何时? 眼眶已经红了,几滴男儿泪滚落。 玉娘? 我真想你啊! 这些年,不知多少人劝他续弦。 女儿小玉在十岁那一年,就对他说过:“爹,你放心续弦吧!我已经长大了,有后娘也不怕。我力气这么大,后娘进门了也不敢欺负慢待我。” 他当时控制不住,抱着女儿哭了一场,然后对女儿说道:“小玉,爹不想再成亲。爹这辈子有过你娘,已经足够了。” 他的妻子,只有一个。她走了,他也没有另娶他人的打算。 有同僚好友为他做媒,皆被他一一婉言拒绝。 三年前,永嘉帝想撮合他和一位宗室郡主。 那位端宁郡主比他小了六岁,丈夫在战场上死了,寡居在府中,膝下同样只有一个女儿。端宁郡主是永嘉帝的堂妹。娶了她,他和永嘉帝多了一层姻亲关系,于他于陆家都是一桩好事。 而且,端宁郡主生得美丽温柔,既不刁蛮也不泼辣,甚至颇有些才名。 这么好的亲事,他依然拒绝了:“臣没有续弦的打算,多谢皇上费心。” 永嘉帝没有强人所难,见他实在不愿,只得作罢。 端宁郡主知道此事后,亲自到陆家来见他:“荥阳王莫非嫌弃我是孀居之人,所以不愿娶我?还是忧心我过门后会慢待陆四小姐?” 他拱手赔礼:“郡主误会了。我的爱妻离世多年,我也做了十二年鳏夫,如何敢嫌弃郡主。郡主贤名远播,想来绝不是那等会苛刻慢待小女之人。” “郡主没有半点不好。是我心中念着亡妻,不愿再娶。” 端宁郡主看着他,目中露出丝丝情意:“荥阳王对亡妻情深义重,十余年未曾续娶。此事我早就知道了。” “我仰慕的,也正是你这般情深义重的好男儿。不瞒你说,这门亲事,是我亲自去请堂兄做的媒。我不敢奢望你能这般待我,只盼着你能娶我做续弦。日后,我一定好好照顾陆四小姐,打理好内宅琐事,不令你忧心。” “还有,你虽有许多义子义女,嫡亲的血脉,只有陆四小姐。我……我还没到三旬,日后,我可以为你生儿育女,传承陆家香火……” “郡主!”陆临定定地看了过去:“小玉就是我的血脉,日后,她嫁人生子,一样能将陆家香火传承下去。” “我没有娶妻的打算,也不敢耽搁郡主韶华,郡主请回吧!” 端宁郡主神色黯然地离去。 此事传开后,再无人给他做媒了。 “玉娘,你在地下有知,也会高兴吧!”陆临目中闪着水光,声音低沉:“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们的小玉,嫁得良人,夫妻恩爱,一生幸福。” 画像中的肖玉娘依旧嫣然而笑。。 …… 第一百零七章 过招 隔日凌晨,天刚蒙蒙亮,陆明玉便起身去了练武场。 陆临起得更早。 在军营多年,陆临早已习惯了早起练武。他惯用的兵器是一把厚背长刀,比普通长刀长了一些,也沉得多。 刀锋凌厉,上下翻飞。 陆明玉眼睛一亮,高声笑道:“爹,我陪你过招。” 陆临停下动作,横刀而立,一脸了然的笑意:“你哪里是陪我过招,是嫌没人是你对手,练剑时不够尽兴吧!” 陆明玉俏皮一笑:“正是。” 她平日练剑,用的多是普通长剑。等闲人哪里吃得消她的抱玉剑。 陆临也是一笑:“来吧!今天我便好好领教陆四小姐的剑术。” 父女两人对视一笑,旋即同时出手。 一个手持长剑,剑影闪动,寒光凛然。一个手握长刀,大开大合,威武霸气。一时间,竟斗了个不相上下。 原本在练武场里操练的家将亲兵们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动作,一同站在了十数米之外。 离得这么远,其实看不分明。为了不被剑风刀光误伤,也只得如此了。 亲兵统领陆乙正凝神观看之际,大管家陆甲不知何时过来了。 他们两个是嫡亲的兄弟,都曾是陆临的亲兵。陆甲晕血,上不得战场,便做了陆府的大管家。陆乙骁勇善战,但是陆临在外征战,放心不下家中儿女们的安危。便令陆乙做了亲兵统领,守卫荥阳王府。 “四小姐生为女儿身,委实有些可惜。”陆乙忍不住叹了一声:“这一身的神力和武艺,不但二公子远远不及,便是王爷也略逊一筹。” 陆临有大魏战神的美誉,悍勇无双,广平侯和濮阳侯加起来也不是陆临的对手。陆临握着长刀上阵时,杀敌如劈瓜切菜。 可陆临此时和陆明玉过招,半点不占上风,甚至隐隐被陆明玉压了一头。 百招过后? 陆临后退了两步。 陆明玉挑眉,长剑愈发凌厉。刀剑交击时? 陆临右手微颤? 便要后退一步。 陆甲看得热血沸腾,对陆乙笑道:“小姐神力惊人? 武艺超卓。虽不能领兵上阵杀敌? 日后同样能震慑众人。” 这倒也是。 日后小姐做了皇子妃,宫中众人谁敢相欺? 永嘉帝是马上打天下的皇帝? 焉能不欣赏武力过人的儿媳? 退一步说,便是小夫妻斗嘴怄气了,小姐也不是受气落泪的主。不揍翻二皇子都算好的了。 门房管事脚步匆匆地来了:“陆大管家,二皇子殿下来了。” 陆甲一惊? 和陆乙对视一眼。 这一大早地,二皇子怎么就来了? “现在就禀报王爷和小姐一声?”陆乙建议。 陆甲心念电闪,低声道:“王爷和小姐难得过招,正在兴头上,暂且别惊动。直接请殿下到练武场来吧!” 陆乙若有所思地看了陆甲一眼。 陆甲眨眨眼,陆乙瞬间懂了? 点头赞成:“这主意不错。” …… 一身玉青色锦袍的李景,很快翩然而至。 练武场里正至最紧张激烈的关头,侍卫们分了两拨,一拨是陆临的亲兵,纷纷为陆临呐喊助威。另一拨? 则是府中的侍卫? 扬声为陆明玉助阵。 李景的出现? 竟未惊动沉浸在激励气氛中的众人。 陆甲陆乙一同上前,拱手相迎:“小的陆甲(陆乙)? 见过二皇子殿下。” 李景微微一笑:“陆大管家陆统领不必客气。” 眼前这对兄弟? 皆对陆明玉父女忠心不二。在陆府的地位也不容小觑。身为陆家未来姑爷,李景对陆甲陆乙温和又客气。 陆甲负责陆府对外事务? 时常和勋贵官员们打交道。此时也不由得在心里暗赞一声二皇子好涵养! 以前三皇子也常来陆府。每次见了他们,可没有这般客气过。 “四小姐正和王爷过招,”陆甲笑道:“少说也得再练半个时辰才会停。小的想着,殿下不是外人,索性就请殿下到练武场来了。” 一句不是外人,令李景目中笑意更深:“陆大管家言之有理。今日没有早朝,我特意来陆府给岳父请安。正逢岳父和小玉过招,我也开开眼界。” 说着,迈步进了练武场。 陆乙冲陆甲使了个眼色,陆甲略一点头,兄弟两个无声笑了笑,一同跟了上去。 原本围成一圈的侍卫们,悄然让开位置。李景并未靠近,和陆家侍卫们一道站在十米外观看。 穿着黑色武服的陆临,力气不及女儿,刀法之精妙,却更胜一筹。且对战经验丰富。虽然落了下风,却未溃败,依然有一战之力。 陆明玉穿着红色武服,长剑挥舞,犹如一团怒放的火焰。 李景的目光,凝望着如火焰般燃烧的少女身影。 …… 习武之人,耳目灵敏。 李景迈步进练武场,陆明玉的眼角余光早已瞄到了。 不过,她并未停下,手中长剑反而愈发凌厉。 陆临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边过招一边低声笑道:“还打吗?未来姑爷可来了!” “正好让他看清我手中的长剑。”陆明玉眉头未动,继续挥舞长剑进攻:“还没成亲,退婚也还来得及。” 陆临:“……” 过了片刻,陆非兄妹几人一同来了练武场。 见了李景,兄妹几个都有些惊讶,纷纷上前来见礼。 李景笑道:“我和小玉定了亲事,过了聘礼,婚期也很快会定下。以后,我便随小玉叫一声二哥三姐五妹六弟。你们再这般多礼,便是想撵我走了。” 李景这般诙谐风趣,令陆非兄妹四个如沐春风,迅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陆非也未拘谨,笑着打趣道:“殿下想让我叫一声妹夫,却是要等一等了。” 陆轩连连点头附和:“就是,没有红封,我才不会改口叫姐夫。” 李景哑然失笑。 于是,在陆明玉兴尽而止收了长剑后,看到的便是李景和陆非等人有说有笑的和谐情形。 陆明玉隐隐抽了抽嘴角。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李景走近,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温柔地为她擦拭满额的汗珠。。 陆明玉:“……” 第一百零八章 殷勤 两人近在咫尺。 近得可以看清彼此脸上所有细微的神情。近得可以嗅到彼此身上的气息。近得可以一拳就揍飞对方…… 李景目光专注,动作轻柔仔细:“别动,大家都在看着,就当给未婚夫一个面子。” 陆明玉:“……” 陆明玉面无表情地呵呵一声:“殿下真幽默。” 李景为她擦拭完额上的汗,将帕子收了起来,目光掠过陆明玉不自觉握起的右拳:“你要不要先去沐浴更衣?” 陆明玉只得松了拳头,略一点头:“我这就去。” 短短片刻交锋,根本无人知晓。 在众人眼中,二皇子殿下温柔深情,陆明玉脸颊泛着红晕眼里闪着光芒(任谁练武一个时辰都会气血奔涌脸颊通红好吧!眼里的光芒,不是见到心上人的喜悦,是想揍人前的跃跃欲试好不好!) 不管怎么说,这一幕极其养眼就是了。 同样定了亲的陆非和陆明华,看得都害臊了。诶,他们也是有未婚妻(未婚夫)的人,在人前可从未这般亲昵过。 陆临目中闪着笑意,咳嗽一声:“殿下怎么忽然来了?” 李景笑着应道:“今日没有早朝,我在宫中闲着无事,来给岳父请安。顺便在陆府蹭个早饭。” 未来女婿这般殷勤登门,身为未来岳父的陆临颇为欣慰:“殿下想来,随时来就是了。早饭要稍候片刻,我去沐浴更衣再来。” …… 陆明玉也去沐浴更衣。 她动作利索,将一身的汗水洗去,换了一袭干净的衣裙。还要擦干长发。 绮云一边伺候一边喜滋滋地笑道:“殿下对小姐可真是上心。这才隔了几日,又特意来看望小姐呢!” 陆明玉脸上没多少喜悦,随口嗯了一声。 绮云看着铜镜里面无表情的主子一眼,有些讶然:“小姐不高兴么?” 也不算。 说高兴吧,好像也不是。 就是那种乱成了一团,想理理不清,只能继续混乱的心情。 陆明玉定定心神,挤出若无其事的笑容:“没有,我很高兴。” 小姐这副模样,可不太像很高兴啊! 绮云心里嘀咕着,却没再多嘴,麻溜地为主子擦干长发,想梳个繁复又好看的发式,就听主子又发话了:“不必太麻烦,简单一些便可。” 小姐这是急着想见二皇子殿下呢! 绮云偷偷一笑,点头应了。 陆明玉从镜中窥到了绮云窃笑不已的脸? 心里暗叹一声。算了,就让身边众人继续误会下去吧! 收拾妥当后? 陆明玉一身清爽地去了饭厅。 众人很有默契? 将李景身侧的位置留了出来。淘气的陆轩还咧嘴笑道:“四姐,快些坐下吧!我们都快饿扁了? 就等着你一个人了。” 陆明玉只得笑着点了点头。 她不是不会演戏? 是不习惯也不喜欢。必要的时候,也是可以装模作样的。 陆明玉笑着上前? 在李景的身侧坐下。 这是第二回坐在一处了,那种别扭不适的感觉也少了一些。 李景转头,冲陆明玉笑了一笑。然后,亲自动手为陆明玉盛了一碗熬得浓稠的小米粥:“这是你最爱吃的小米粥。” 陆明玉心情复杂地看了李景一眼? 张口道谢:“有劳殿下。” 他对她的熟悉,不知从何而来。 她确实最爱吃小米粥。所以,陆府的早饭里,必有一碗熬一个时辰以上的小米粥。而她最爱吃的面点是…… 李景又夹起一块白生生的甜米糕,放进陆明玉面前的碗里:“这甜米糕也是你最爱吃的,多吃一些。” 陆明玉没有吭声? 默默喝了小米粥,吃了甜米糕。 陆临看在眼里,目中笑意更深。 这个小玉,之前不知闹什么别扭,说什么要招婿。瞧瞧现在? 和二皇子是多么相配的一对。二皇子连小玉爱吃什么都一清二楚? 可见用心。 陆临心情一好? 胃口也格外好,吃了两碗热粥三个馒头还不过瘾? 又吃了一碗鸡汤面。 …… 早饭后? 陆临和陆非要一同去军营。 陆明玉像往常一样送父兄到了门外,陆明华陆明月陆轩也都一起相送。今日还多了一个李景。 陆临笑着叮嘱陆明玉:“小玉? 你将脾气收敛一些,殿下纵是肯让着你,你也别太任性了。” 陆明玉:“……” 之前说好的不管什么时候都站在她这一边呢? 这么快就被狡诈腹黑的李景收买了! 陆明玉用眼神控诉亲爹不讲义气。 陆临哈哈一笑,冲李景挥手示意,翻身上马,策马离去。陆非和一众亲兵,紧随其后。马蹄声踢踏,几个呼吸间就不见了踪影。 陆明玉一转头,陆明华立刻说道:“我今日要做绣活,得先回去了。” 陆明月说道:“我要读书,得先回去了。” 陆轩说道:“我和隔壁的孙二郎约好了去玩,得先走了。” 没等陆明玉吭声,姐弟三个便各自走了。陆轩走出一段路了,还不忘回头冲未来的四姐夫眨眼,握拳以示“加油努力我看好你哦”! 李景无声笑了起来。 陆家人人都宠着陆明玉,连带着他这个未来姑爷登门也得到了最高待遇。非但没人刁难,甚至人人都为他们两个制造独处的机会。 陆明玉没好气地白了李景一眼:“傻笑什么?” 李景目中笑意更浓:“心中高兴,想笑便笑了。你为何不笑?” 没了别人,陆明玉也没了做戏的兴致:“你高兴,想笑便笑。我没那么高兴,当然就笑不出来了。” 李景听了这等大实话,竟也不恼,微微笑道:“你没那么高兴,至少看见我也没恼怒。这已经比之前强多了。” “小玉,圣旨赐了婚,过了聘礼,立了婚书。我们是未婚夫妻。婚期也不会太远了。我们将要成亲做夫妻,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你现在还没喜欢我,所以不太乐意见我。这个我都知道。” “你现在不排斥我就好。至于感情,可以慢慢培养。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才是你真正的良人。”。 陆明玉:“……” 第一百零九章 独处 陆明玉终于发现,李景此人实在难缠。 在不动手的前提下,她对着腹黑又厚颜一步步靠近的李景,竟没什么好办法。 看着陆明玉眼里熟悉的小火苗,李景莞尔一笑:“我上次来陆府是晚上,今日烦请陆四小姐,领着我在陆府好好转上一圈如何?” 说着,上前一步,伸手握住陆明玉的手。 双手相触的刹那,陆明玉微微一颤,反射性地缩了回去。 李景又靠近一步,缓慢又坚定地握住陆明玉的手。 这一回,陆明玉没有再闪躲。 她垂下目光,掠过握在一起的一双手。她自小习武,手指纤长有力,掌心里还有薄薄的茧。 李景的手,比她大得多,白皙又好看。紧紧地包裹住她的手。 他其实不如表面那般镇定冷静。因为他的掌心有些潮热。那是一个人在紧张忐忑之际,最本能的反应。 陆明玉抬眼,和目光深幽的李景对视。 “你紧张什么?” 陆明玉心里那一丝不情愿,忽然不翼而飞。她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占了上风的戏谑:“是怕随意唐突会惹我不快,动手揍你不成?” 李景默然片刻,才答道:“不全是。” 更多的,是梦想成真的恍惚和不真实感。 陆明玉不是矫情忸怩的脾气,手握都握了,便拉着李景进府:“我领着你转一转陆府。” 李景笑着嗯了一声,手下稍稍用力,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前尘旧事,不必再想。唯有眼下这一刻,最真实也最动人。 不得不说,陆府侍卫们也格外识趣可爱。陆明玉拉着李景在陆府中慢慢转悠,所到之处,连个侍卫的身影都没见到。 也不知这么多人,都躲到了何处。 李景这么想着,忽地笑了起来。 陆明玉瞥他一眼:“笑什么?” 李景笑答:“我知道你少时受家人宠爱,今日才知道,众人是如何惯着你。” 不说未来岳父,就是陆非兄妹几个? 也都人人惯着她。陆府上下这么多侍卫亲兵,也一样惯着自家小姐。 陆明玉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哦?你对我的事不是很清楚吗?怎么会今日才知道?” 李景目光一闪? 悠然一笑:“你别来套我的话。我说过? 有些事,成亲后我会告诉你。现在你问? 我一个字都不说。” 陆明玉停下脚步? 转过头,目光灼灼。 李景:“……” 她这是被撩拨得恼羞成怒? 要动手揍他了? 然后,陆明玉靠近一步。两人本来就离得近,此时陆明玉主动靠近,倒如投怀送抱一般。一股淡淡的少女体香传入鼻息间。 “李景? ”她凝视着他的眼,声音柔软:“我们已经是未婚夫妻了。我既是答应嫁给你,绝不会反悔。何必要等到成亲后,现在就告诉我好不好?” 红润的唇,吐出温柔款语。 窈窕的身子,几乎贴住了他的身体。 沸腾的热血? 一半冲往脑海,一半往下奔涌。 李景的脸瞬间红了。 他有些狼狈地松手,退开几步:“你、你先别过来。” 陆明玉成功捉弄了李景一回,不无得意地笑了起来。 盛放的鲜花,不及她的笑颜娇艳。远处的鸟鸣? 不及她笑声清脆悦耳。 可惜? 李景此时无暇欣赏她的笑颜。狼狈不堪地转过身? 对着葱绿的树木平心静气。陆明玉笑得更欢畅了。 …… 过了许久,李景才重新转过身来? 脸上异样的红潮褪去? 又恢复了平日温文尔雅的皇子气度。 陆明玉不知怎么地,又是扑哧一乐。 又不是不解情事的毛头小子。这副禁不起撩拨的模样? 真是可笑又有趣。 自两人相遇后,陆明玉处处落在下风,心里不免有些憋屈。今日彻底占了一回上风,心里别提多畅快了。 陆明玉乐不可支,李景一脸无奈:“有这么好笑吗?” 陆明玉坦然点头:“就是这么好笑。” 说完,又是一阵笑。 李景无可奈何地看着。此时没有镜子,所以,他不知道自己的眼底全是纵容和宠溺。 陆明玉笑够了,才停下,好整以暇地伸出手:“过来,我带着你继续转悠。”那副语气,就像骄傲的女王对着忠心耿耿的追随者。 这么好的亲近机会,便是带着扎人的刺,李景也绝不可能推却。 他笑着上前,将自己的手放入陆明玉手中。 这一回,是陆明玉的手握住他的手。 陆明玉的手,比李景的手小了不少。不过,她的手指格外纤长,也有力道。稍一用力,便将李景的手攥在手中。 李景颇有自嘲的勇气:“你神力惊人,稍微用些力气,我手都动弹不得。日后成亲了,我半点不敢惹你。” 陆明玉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既是如此,你怎么还敢娶我?” 李景挑眉一笑:“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这个李景,嘴比蚌壳要紧。 陆明玉索性也不探问了,拉着李景继续转悠。 陆府着实不算小,两人就这么慢慢地转,便能转上小半日。两人有默契地不提旧事,随口闲话,倒也和睦。 待走到凉亭边,陆明玉招呼李景坐下歇息片刻。 握了小半日的手,此时才松开。 陆明玉的手心干干净净,李景的掌心又是一片潮热。 李景今日丢了脸,颇有些破罐子要破摔的意思,摊开掌心让陆明玉看:“你看。” 陆明玉笑着瞪他一眼:“你紧张流汗,还怪我不成。” 她也没留意到,只这半日功夫,她对李景说话的语气便随意了许多。往日的警惕防备和不自觉的紧绷,都缓缓舒展。 李景心里十分喜悦,故意叹了口气:“我哪敢怪你,只怪我自己不争气。一见你便小鹿乱撞。” 什么小鹿乱撞! 陆明玉又被逗得笑了起来。 气氛这般融洽,谈论宫中的糟心事,实在不太相宜。。 不过,这也是李景的来意之一。李景还是张口将后宫中闹成一团的事说了出来:“……母后和父皇争执不下,不欢而散。秦妃四皇子被罚禁足,皇祖母心中不痛快,骂了父皇一顿。父皇气得今日都没早朝。” 第一百一十章 折腾 这世间,能令永嘉帝恼怒不已又无可奈何的,也唯有自己的亲娘赵太后了。 赵太后当年是赵家庶长女,相貌才学样样不差,却因庶出,嫁给比自己年长了十岁的李家家主为填房。 赵太后肚皮争气,一举生了嫡子,迅速在李家内宅站稳了脚跟。李垣自少聪慧,性情坚毅果决,对亲娘也十分孝顺。 待李垣坐了龙椅,亲娘也一跃做了赵太后。做了太后的赵氏,因出身眼界带来的缺陷很快毕露无疑。 赵太后倒没伸手干涉朝堂,就是偏袒娘家,偏袒秦妃母子,都快偏到咯吱窝去了。 永嘉帝气恼亲娘干的蠢事,怒罚秦妃母子。赵太后反应过来的时候,秦妃四皇子都被轰回了寝宫。赵太后也怒了,臭骂了儿子一顿。 永嘉帝再能耐再厉害,也不能和亲娘争吵,气了一晚,今日直接罢了早朝。 陆明玉似笑非笑地看了李景一眼:“皇上心情不佳,你这个做儿子的,正该去陪伴安慰开解才是。怎么跑到陆家来了?” 献殷勤的方向错了吧! 李景无奈一笑:“我和父皇之间如何,你最清楚。何必说这等话来刺我。” 陆明玉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如果李景恼怒不快,她定会针锋相对。此时李景露出无可奈何略带纵容的笑,陆明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对不住,”陆明玉张口道歉:“我刚才失言了,你别放在心上。” 李景黑眸中闪过笑意:“我没生气。你说的本来也是事实。我们兄弟五个,父皇最偏爱的是大哥,四弟有皇祖母撑腰,父皇对四弟也不错。三弟文武双全,性情坚韧,父皇心里也是喜爱的。” “父皇对我,不能说不看重。可也只是看重罢了。” 时下人人皆重嫡子。永嘉帝再偏心长子,也没忽视过自己的嫡子。只是,看重和喜欢,是两回事。 李景不得永嘉帝喜欢,是事实。 像今日? 大皇子一大早就进了文华殿。其余皇子,根本踏不进文华殿的门。 换在前世? 李景定会心情阴郁无法释怀。 这一生? 他已能坦然接受这个事实。 陆明玉凝望着神色平静的李景:“李景,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能窥破身边所有人? 唯独窥不透李景。他就像是一汪深幽的潭水。表面风光霁月? 实则深幽难测。 李景微微一笑,再次伸手? 握住未婚妻的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慢慢看着,就知道了。” …… 李景在陆府消磨半日,厚着脸皮吃了午饭才回宫。 他先去了椒房殿。 乔皇后一夜未曾好眠? 脂粉都遮掩不住眼下的黑影,容色难免有些憔悴。见了容光焕发的儿子,乔皇后才有了笑意:“我还以为,你要在陆府待到晚上再回来。” 话语中透出些许揶揄。 李景一笑:“我倒是想待在陆家,小玉硬是撵我回宫,我也只得回来了。” 话语中的亲昵和喜悦? 清晰可见。 见儿子这般喜悦,乔皇后晦暗的心情也舒缓了许多,笑着说道:“反正已过了聘礼,你闲着无事多去未来岳家走动也无妨。” 大魏风气开放,定了亲事的未婚夫妻? 可以时时见面。 乔皇后一开始不乐意这门亲事? 奈何拗不过儿子。眼下已经定了亲? 乔皇后也乐见儿子和岳家亲近。 有荥阳王在朝中有助力,李景日后的路也能走得更平顺一些。 想及此? 乔皇后心情又好了三分。 直至李景张口相询:“母后? 这都半日过去了,父皇那边可有消息?” 乔皇后笑容一顿? 淡淡道:“大皇子进文华殿,不知怎么劝的你父皇。你父皇正午去了延禧宫。想来心情已经大好了。” 有偏爱的长子开导,有心爱的女人相伴,永嘉帝的怒气怕是早就平息了。 这后宫中,能在永嘉帝盛怒时劝慰一二的,也只有孟贵妃母子。 这等事,没什么公平可言。 李景也没办法安慰开解乔皇后,只低声道:“母后别钻牛角尖。” 乔皇后苦笑一声:“熬了这么多年,我要是钻牛角尖,也别活了。阿景,你父皇我是指望不上了。我现在只盼着你过得平安顺遂。” 平安顺遂,简简单单四个字,说起来容易,想做到何其困难。 李景不知想起了什么,眸光微微一暗。 气氛陡然有些沉凝。 乔皇后又低声道:“只怕接下来几日,你皇祖母不得消停。” 以赵太后的脾气,不闹腾一场是不可能的。 …… 乔皇后所料半点没错。 永嘉帝怒气是平息了,赵太后却病倒了。 永嘉帝立刻放下政务,去了寿宁宫伺疾。太医院里医术最佳的周院使也被召进了寿宁宫为赵太后看诊。 永嘉帝看着面色黯淡怏怏无力的赵太后,既心疼又着急:“周院使,太后到底是怎么了?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忽然就病了?” 周院使拱手应道:“回皇上,太后娘娘这是郁气闷于心,微臣开几服药,太后娘娘喝上几日,便该有缓解。” 郁气于心,这是委婉的说法,其实就是气病了。 永嘉帝长叹一声,无奈地坐到床榻边:“母后再气,也不能折腾自己的身体。” 赵太后哼了一声,翻了个身转向内侧,理也不理儿子。 永嘉帝的头真疼! 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定定心神,放缓声音,哄了赵太后许久。赵太后就是怄气不理睬。直至永嘉帝退让:“母后别恼了。最多十天,朕就让秦妃和四皇子出寝宫。” 赵太后捧着心口“诶哟”“诶哟”。 永嘉帝抽了抽嘴角,再次让步:“五天!不能再少了!” 赵太后这才罢休。 对于赵太后生病一事,后宫中众人的反应不一。 乔皇后:婆婆拿捏儿子的手段,二十年如一日啊! 孟贵妃:呸!可恶的老虔婆! 苏昭容:这就是我梦想中的人生!! 闭宫自省的秦妃,感动得泪眼汪汪:亏得姨母肯给我撑腰,不然,这一回不知要被禁足多久。 第一百一十一章 教训(一) 赵太后一闹腾,秦妃母子的禁足令五日就解了。 精神颇有些萎靡的四皇子,随着秦妃一同去寿宁宫谢恩。 秦妃敛衽行了一礼,满脸感激:“多谢太后娘娘为我和阿显说情。不然,我们母子两个不知要禁足到何时。” 四皇子直接跪下磕了三个头:“多谢皇祖母。” 还在“病”中的赵太后,见了秦妃母子,顿时有了精神,令宫人搀扶着自己下了床榻。细细打量秦妃母子,然后嗔责:“瞧瞧你们母子两个,这才几日,就瘦了一圈。是不是御膳房那些不长眼的,克扣你们的伙食了?” 赵太后不讲理又偏心,对乔皇后孟贵妃来说,委实不痛快。可对被偏心的秦妃母子来说,赵太后就是庇护他们母子的大树。 秦妃上前两步,握住赵太后的手低声道:“姨母误会了。御膳房每日送来的饭菜热腾腾的,丰盛又美味。只是,我一想到表哥大发雷霆的模样,就觉羞惭。” “这些年,仰仗着姨母和表哥怜惜,我们母子才有这样的好日子。我想着,好好孝敬姨母,也绝不令表哥烦心。” “没曾想,表哥对我心生误会,进而迁怒姨母。若因我之故,闹得天家母子失和,我真是羞愧得没脸来见姨母了。” 秦妃一边说一边流泪。 四皇子也红着眼:“皇祖母,这几日闭宫自省,孙儿也想了很多。皇祖母疼惜我,想给我长脸,这是皇祖母一片心意,我心里自是高兴的。可这桩事,确实是于礼数不和。父皇生气,是应该的,我也确实该罚。”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皇祖母可千万别因为这一桩事,就和父皇闹了隔阂。否则,孙儿真是无颜见皇祖母了。” 赵太后听得心疼不已,伸手摸了摸四皇子的头:“好孩子,这桩事是我的主意,和你有什么关系。聘礼送都送了,谁还能搬回宫不成。反正做也做了? 谁也奈何不得皇祖母。” “行了,你们母子两个都把眼泪擦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有哀家在? 谁也别想欺负你们。” …… 秦妃留下陪伴赵太后。 四皇子擦了眼泪? 便去文华殿请罪。 永嘉帝正和乔阁老等文臣商议政事。四皇子就跪在文华殿外。这一跪就是一个多时辰。 四皇子虽是庶子,自小也是锦衣玉食受着娇宠长大的? 根本没吃过苦头。此时跪在明晃晃的日头下? 膝盖又疼又麻,被晒得头晕目眩。 不过? 他动也没敢动,就这么老老实实地跪着。 “四弟,”一声略显惊讶的声音响起,旋即? 一张熟悉的脸孔出现在眼前:“你怎么跪在这儿?” 四皇子抬头:“大哥。” 出现在四皇子面前的,正是大皇子。 大皇子伸手去扶四皇子:“你在这儿跪多久了?” 四皇子低声答道:“我也不知道。应该还没到两个时辰。我今日来向父皇请罪,父皇还没消气,我在这儿跪着就是了。” 大皇子略一皱眉:“总这么跪着怎么行。你起来,我带你进文华殿。” 四皇子不肯动:“大哥想进去吧!父皇没宣召,我就跪着。” 请罪就得有个请罪的样子。 大皇子只得收回手? 略一思忖说道:“那我先进去,替你说说情。” 四皇子感激地道谢:“多谢大哥。” “自家兄弟,说这个做什么。”大皇子争强好胜,也有野心。不过,他对几个兄弟也算照拂。 大皇子进了文华殿? 见到了永嘉帝? 张口便为四皇子求情:“父皇? 四弟在殿外跪了许久,再跪下去? 怕是要昏倒了。父皇还是见一见四弟吧!” 永嘉帝瞥了大皇子一眼:“他想跪? 就让他跪着。你要是心疼,就出去陪他一同跪。” 大皇子:“……” 自信满满的大皇子碰了一鼻子灰? 不敢再吭声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永嘉帝才令内侍宣召四皇子进殿。 四皇子一张白净清秀的脸,被日头晒得通红,额上满是汗珠。膝盖早就麻了,走起路来十分僵硬。 进了殿内,四皇子扑通一声又跪下了,连着磕了三个响头:“父皇,儿臣知错了。” 永嘉帝冷冷看着四皇子:“错在何处?” 四皇子垂着头认错:“儿子错在令父皇和皇祖母失和,错在贪心太过,错在想出风头,不顾二哥三哥的颜面。” 永嘉帝冷笑一声:“你能想明白就好。” “你皇祖母的脾气,朕很清楚。她是偏疼你,可若没有你母妃煽风点火,没有你装乖巧可怜,她也想不出添置聘礼的主意来。” “你皇祖母落入你们母子两个的算计里,还不自知,一味护着你们。甚至为此病了一场,和朕怄气。” “朕不能不退让,只罚你们母子禁足五日。可朕今日告诉你,朕心里记下了这一笔。日后再有这等事,朕绝不会轻饶!” “你们母子再胆敢算计太后的私房,朕饶不了你们!” 最后一句,说得冷气森森。 四皇子全身一颤,不敢抬头:“父皇息怒,儿子再也不敢了。” “不敢最好。是你的,你可以拿。不是你的,你敢伸手,朕就剁了你的手!”永嘉帝憋了几日闷气,这一刻尽数而出。 四皇子被骂得狗血淋头,连连低头认错:“儿子知错了。以后儿子一定谨言慎行,在皇祖母面前绝不会胡言乱语。” “还有,你二哥三哥那里,你自己去向他们认错道歉。不得为了此事,闹得兄弟失和,心生隔阂。” 永嘉帝余怒未消:“在这儿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四皇子用袖子擦了眼泪,谢恩告退,腿脚僵硬地走了出去。 大皇子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永嘉帝一直最疼他,几乎没冲他发过脾气。他还是第一次见永嘉帝怒斥自己的儿子。 这一刻,大皇子忽然清晰地了悟。疼爱他的亲爹,是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大魏天子。一言令人生,一言令人死。。 …… 第一百一十二章 教训(二) “阿易,你怎么不说话?”永嘉帝发了一通脾气,心情和缓了许多,转头看向发愣的大皇子。 大皇子定定心神,小心地应道:“儿臣还没见过父皇这般动怒过。” 永嘉帝淡淡道:“你们都是朕的儿子,朕自问也算是个好父亲了。你们一日日长大,有自己的心思不足为奇。不过,朕绝不愿看到你们兄弟反目。” 这话音简直不能琢磨。 大皇子心中一凛,面上笑着应道:“父皇多虑了。我们兄弟几个,素来和睦友爱。” 永嘉帝深深看了大皇子一眼:“你是朕的长子,朕待你如何,你心里最清楚。众人也都看在眼底。你要拿出长兄的样子来,为弟弟们做个榜样。” 大皇子敛容应了:“儿臣谨遵父皇之命。” 这一边,四皇子红着眼出了文华殿。 时近正午,阳光格外刺目。四皇子一抬头,就被曜目的阳光刺得眼睛疼,不得不再次低头。 这该死的处处低头的人生。 四皇子默默为自己苦逼了一回,叹了口气,先去了承乾宫。 李景已早一步得了消息,在门口相迎。 四皇子步伐僵硬迟缓,一看就知是跪久了膝盖麻木所致。 李景伸手,扶了四皇子一把。 这个细微的动作,令四皇子心里一热:“多谢二哥。”然后愧疚不已地道歉:“二哥,是我对不住你了。” 李景淡淡一笑:“我们兄弟之间,说这些做什么。当日送聘的事,都是皇祖母的主意,你又不知情。要是你知晓,定会拦着皇祖母。” 李景越大度,四皇子就越是羞愧,低声道:“皇祖母其实露了些口风,我就是太贪心,也想长长脸,就当不知道了。” 李景:“……” 四皇子叹道:“现在我可真是悔翻了心。人真不该有贪念,一旦为贪恋左右,就会做出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情来。父皇责罚怒斥我,都是应该的。” “我现在来,一是向二哥赔礼,二来,也是要告诉二哥。这等事,以后绝不会再有了。” “二哥比我年长,又是嫡出。不管怎样? 我也不该越过二哥去。” 四皇子一脸诚恳地道歉,李景听在耳中? 也有些唏嘘。 前世大皇子战死? 他也死在战场上,三皇子李昊坐了储君? 苏昭容一上位? 就露出了阴狠的嘴脸。 乔皇后和孟贵妃秦妃接二连三的病逝。慧安公主被送去了庵堂里。四皇子倒是被封了藩,藩地在偏远的南疆之地。 金娇玉贵没吃过苦头的四皇子? 根本适应不了湿热多虫土人多又穷苦的南疆。就藩一年,就得了一场重病而死。 没有人暗中下手,是真的病逝了。 他曾无尽的愤怒不甘,被慢慢消磨殆尽。 储位之争? 就是这么残酷。胜者为帝王,败者归九泉。 现在大魏还没一统江山,永嘉帝龙体康健。兄弟几个纵有些小盘算,私下较劲争锋,明面上却都过得去。 “我们兄弟,不说这些了。”李景关切地说道:“听闻你跪了半日? 膝盖一定肿了。我这就令人召太医来给你瞧瞧。” 四皇子感激不已:“多谢二哥。不过,我还得去一趟谨仁宫,向三哥赔礼。” 李景随口道:“这有什么。我让人去送信,让李昊也过来。今儿个正午,就都在我这儿用膳。” 永嘉帝喜欢儿子们和睦? 这还不简单嘛! 四皇子心领神会? 连连点头应下。 太医很快来了。四皇子膝盖上红肿了一片? 看着唬人,其实就是些皮外伤。敷些伤药就行了。 清凉的伤药一敷到膝盖上? 四皇子倒吸一口凉气。 李景看着好笑不已:“有这么疼吗?” 四皇子苦着脸叹气:“我自小到大? 还没跪过这么久。” 四皇子生得俊秀,嘴皮子麻溜讨喜。此时可怜巴巴的皱眉叹气? 李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四皇子的头:“以后小心些,别自找苦吃了。” 十岁过后,二哥就没这般对过他了。 四皇子心头微热,点点头应下:“二哥放心,我吃了教训,以后再不敢了。” …… 一炷香后,李昊也来了承乾宫。 一同前来的,还有五皇子李昌。 四皇子郑重地向李昊赔礼道歉。李昊不以为意,笑着说道:“这么点小事,过去就过去了,哪里值得一说。” 不管心里介不介意,面上反正是大度得不得了。 四皇子再次感激涕零。 李昌插嘴道:“道歉完了,让人备膳吧!我都饿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李景也是一笑,令人备膳。李昊还不忘问一句:“要不要请大哥也一同来?” 李景略一点头:“你和我想到一处了。我刚才打发人去请大哥了,不过,大哥在文华殿,说不定已经陪父皇用膳了。我们等上片刻吧!” 李昊欣然点头。 四皇子:“……” 之前为了陆明玉,二哥三哥几乎反目成仇。见了面,各自冷着一张脸,眼里嗖嗖地飞刀子。 怎么忽然间就和好了? 他只是被禁足五天而已,怎么就有种天都变了的感觉? 四皇子看李昊一眼,又看李景一眼。 李景含笑看了过来:“四弟,你这样看我做什么?几日不见,我变了个样子不成?” 李昊眸光一闪,也笑着打趣:“四弟不必惊讶。二哥这些日子春风得意,别说见了你,就是见了路边的狗也是要笑一笑的。” 四皇子被气乐了:“三哥这么说可太过分了!怎么能拿我和野犬相提并论。” “是是是,是三哥说错了话。”李昊笑道:“待会儿三哥以水酒敬你两杯,向你赔礼。” 四皇子心里暗暗惊叹。 二哥心情好是理所应当。情场上是胜者,自然是春风自得。可三哥,痛失了心爱的女子,竟这么快就释怀……便是装的,也得装得出来才行啊! 不行,他可不能被落下。 四皇子打起精神,和兄长们谈笑风生。 李昌一时插不上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默默低下头。。 算了,他还是等着吃午饭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送信(一) 静安公主及笄礼将在宫中举行。 永嘉帝对孟贵妃所出的一双儿女,皆十分喜爱。大皇子是永嘉帝最喜欢的儿子,静安公主便是永嘉帝最心爱的女儿。 公主及笄,有资格进宫观礼的,要么是皇室宗亲,要么就是二品以上的诰命夫人。 孟贵妃向天子进言:“皇上,几位皇子妃都定下了,臣妾想着,她们日后都是静安的嫂子。静安的及笄礼,让她们几个也进宫观礼,既热闹又亲近。” 这主意不错。 永嘉帝笑着赞了一通。 孟贵妃抿唇一笑:“皇上别怪臣妾自作主张便好。” 永嘉帝搂着心爱的女子,低声笑道:“朕疼静安的心,和你一般无二。”想了想又笑道:“这等小事,也不必你烦心。就交给阿景兄弟几个,让他们自己去岳家一趟。” 未婚小夫妻,多见见面,培养培养感情嘛! 孟贵妃对此无所谓。 反正,她的儿子已经成亲了。现在她最急的是大皇子妃梁氏迟迟没有身孕。 “皇上,梁氏过门也有两年多了。”孟贵妃低声道:“梁氏一直没有身孕。不如,为阿易纳个侧妃进门。” 永嘉帝随口笑道:“阿易经常随朕出征打仗,和梁氏成亲后聚少离多。你先别心急,再等个一年半载。若是梁氏一直无喜,再纳侧妃也不迟。” 孟贵妃略略蹙眉:“皇上还要再领兵出征,阿易也要随军同行。这一耽搁,何止一年半载。” 永嘉帝看了孟贵妃一眼:“你疼阿易,难道梁大将军就不疼女儿了?你也知道,朕要领兵打仗,京城安危,就要全部交到梁大将军的手中。” “你给阿易纳侧妃,梁大将军会怎么想?” 孟贵妃撇撇嘴:“他是皇上昔日的亲兵,如果没有皇上,他何来的风光显赫。凭他也敢挑剔阿易不成!” 永嘉帝有些不快:“当年,朕起兵打仗,他一直拼死护着朕,为朕挡过箭。没有他,朕早死在战场上了。朕许他禁卫大将军一职,因为他是对朕最忠心的人。赐婚梁家,也是朕的主意。” “你对亲事不满,就冲着朕来。” 孟贵妃只得住了嘴。 这些话,不知怎么传到了大皇子妃的耳中。大皇子妃心中别提多憋闷了。婆媳两个日益离心,暂且不提。 …… 李景兄弟几个,被永嘉帝打发去各自的岳家送信。 四皇子去濮阳侯府是常事。 赵瑜一见未婚夫婿,立刻喜上眉梢,快步迎上前:“殿下今日怎么忽然来了?” 那速度快地,赵瑞想拦都来不及。 看着自家妹妹那副见了心上人心花怒放的蠢样,赵瑞忍不住暗暗翻个白眼。姑娘家也不知道矜持一二。 四皇子倒是很喜欢赵瑜这等从不掩饰的喜悦,笑着说道:“过几日,是二妹的及笄礼。我今日来给你送口信,到那一日,我来接你进宫观礼。” 赵瑜最爱进宫凑热闹,立刻笑着应了。 赵瑜比四皇子大了一岁,其实,一个是腊月生辰,一个是隔年正月,只相差了两个月。表姐弟两个,自小一起长大,彼此熟悉,也有情分。 两人到一处,有说不完的话。 赵瑞咳嗽一声:“四殿下来赵府送信,二殿下和三殿下也去了未来岳家吗?” 四皇子揶揄地看了赵瑞一眼:“是,三哥去了广平侯府,二哥去了荥阳王府。表哥,陆四小姐已经是我未来二嫂了,我劝你,以后就别惦记了。” 赵瑞脸皮厚度有八丈,腆着脸道:“我也是定了亲的人,到年底就要娶妻了。见了陆四小姐,我也就是多看一眼,这哪叫惦记。” 四皇子嘘了他一声。 赵瑞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想了想,叹了口气:“你说得对,以后,我还是别见她了。” 陆四小姐已经定了亲,就快是二皇子妃了。他也该将不该有的心思都收起来了。 赵瑜嫌兄长碍眼,拉着四皇子的袖子去了园子里说话。 赵瑞又翻了个白眼,坚持跟了过去。 傻丫头,这还没成亲哪!矜持,矜持点懂不懂! …… 广平侯府。 广平侯去了军营,广平侯夫人在正堂见了三皇子。 “李昊见过广平侯夫人。”李昊拱手抱拳,行了晚辈礼。 李昊生得高大英俊,身姿挺拔,神采夺人。 广平侯夫人再厌恶苏昭容,见了李昊,也只有欢喜了。她笑着说道:“殿下这般行礼,真是折煞我了。” 李昊起身笑道:“见了未来岳母,行晚辈礼是应该的。” 然后,道明来意。 送聘之事,广平侯夫人心里颇不痛快,却也无可奈何。这些日子,广平侯夫人一直将女儿孟云萝拘在家中,教导各种规矩。 今日李昊特意登门,于情于理,都该让孟云萝出来见上一面。 广平侯夫人笑着吩咐一声,很快,孟云萝便来了。 孟云萝生得白皙妩媚,喜爱鲜亮的颜色,今日穿的是胭脂红色的衣裙。那一袭曜目的红,一映入眼帘,几乎刺痛了李昊的眼。 李昊脑海中闪过一个红色身影,心如针刺。 不过,他脸上并未显露半分。 他微笑着看向未婚妻,目光里带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喜悦和欣赏。 孟云萝原本对这门亲事也有些微的不情愿。此时,和李昊含笑的黑眸相对,孟云萝的心怦怦乱跳,脸颊陡然嫣红。 孟云萝上前行礼:“见过殿下。” 李昊伸手虚虚一扶,指尖只触到孟云萝的衣袖便收了回来:“孟小姐免礼。” 孟云萝抬眼,和李昊对视一眼,脸颊愈发红了:“多谢殿下。” “过几日,是二妹的及笄礼,”李昊声音略有些低沉:“我今日前来,是想请你进宫观礼。不知你那一日是否有空。” 孟云萝不假思索地应道:“当然有空,我一定去。” 李昊舒展眉头,笑着说道:“我来接你可好?” 孟云萝目光闪闪发亮,想也不想地点了头:“好。” 广平侯夫人隐隐抽了抽嘴角。 傻丫头,这还没成亲哪!矜持,矜持点懂不懂! 第一百一十四章 和好 赵太后忽地说道:“哀家去更衣,秦妃,你陪皇上说话。” 赵太后用心良苦,特意为秦妃制造机会。 秦妃心领神会,厚着脸皮上前,柔声道:“皇上是不是还在生臣妾的气?上一次的事,臣妾已经知错了。皇上大人大量,就别生臣妾的气了。” 永嘉帝瞥了秦妃一眼,声音里没多少温度:“太后喜欢你,朕念着你是朕的姨家表妹,也愿多给你几分体面。你仗着朕的宽容和太后的偏爱,时时在太后面前挑唆,还算计太后私房。” “秦妃,朕没发落你,是为着太后。否则,你凭什么还能在朕的眼皮底下晃悠?” 属于天子的威压,如无形的巨石压下。 秦妃面色泛白,双膝一软,跪了下来:“皇上息怒,请听臣妾一言。太后待臣妾这么好,臣妾感激还来不及,如何敢算计太后,还请皇上明察……” “是或不是,你心里最是清楚。”永嘉帝冷冷打断秦妃:“人有影,风有声,所有做过的事,都有迹可循。” “朕没追查到底,已经是给了你体面。” “你好好伺候太后,也就罢了。若是挑唆朕和母后的母子之情,朕饶不了你!” 秦妃颤抖不已,目中满是泪光:“皇上为何信不过臣妾?臣妾这就立誓,如果臣妾有半字虚假,就让臣妾被天打雷劈。” 永嘉帝淡淡道:“你最会说话,不然,也不会哄得太后这么喜欢你。不过,你说的话,朕现在半个字都不信。” 秦妃:“……” 秦妃终于忍不住,捂脸哭了起来。 这些年? 她仗着赵太后撑腰,在后宫中很是风光。永嘉帝对她也颇为照拂怜惜。 她从未想过? 有朝一日? 永嘉帝会这般冷言冷语地待她。 永嘉帝的声音传入耳中:“你擦了眼泪起身。待会儿母后来了,你好生应对。别让母后忧心。” 秦妃哽咽着应是? 用帕子擦了眼泪。 永嘉帝没有出声? 秦妃也没勇气凑上前说话,就这么垂头默默而立。 很快? 赵太后回来了。 赵太后目光打量一圈,落在秦妃微红的眼眶上:“秦妃,你这是怎么了?” 永嘉帝也看了过来,目光里含着警告。 秦妃浑身一个激灵? 反射性地挤出笑容:“回太后娘娘,臣妾刚才和皇上说话,一时激动,便红了眼。” 这是和好还是没和好啊! 赵太后略一皱眉。 秦妃又露出一个羞答答的笑容:“皇上安慰臣妾,说近来政事太忙,等得了闲空? 便要带臣妾去皇庄住些日子避暑呢!” 赵太后这才放了心,笑着说道:“待天热的时候,住在山间,确实消暑。往日一到了夏日,我们都要去别院的。” 永嘉帝笑着接了话茬:“是啊? 到时候朕陪母后一同前去? 住上几日再回宫。”又对秦妃说道:“你去令人传膳? 今日晚上,朕陪太后一同用晚膳。” 秦妃柔声应了? 立刻起身去传膳。 在赵太后看来? 这便是和好如初了。 赵太后心情愉悦,舒展眉头? 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秦妃也是满脸笑意,心却比黄莲还苦。 …… 乔皇后召来内务府管事,令内务府收拾几座皇子府,留待皇子们大婚。这一回,乔皇后也不提什么嫡庶有别了,一律照着同样的用度。 最爱挑刺的赵太后,有了前车之鉴,这回也没多嘴。 反正,她想贴补,私下里给就是了。不必闹得人尽皆知,又惹得永嘉帝不高兴。 几座皇子府,都是早就盖好的,皆在一处。慧安公主府也和皇子府隔邻。即将及笄的静安公主,和慧安公主府相邻。 孟贵妃对永嘉帝进言:“静安也快及笄了,及笄礼一过,便该挑驸马了。不如趁着修整收拾皇子府,将静安的公主府也一并收拾妥当。以后静安想出宫散心小住几日,也方便得很。” 永嘉帝一口应下:“收拾公主府的事,朕和皇后说一声便是。” 孟贵妃笑道:“皇上也太不体贴皇后娘娘了。三座皇子府要收拾,还有宫内的宫务,皇后娘娘这般忙碌,皇上如何忍心将此事再交给娘娘?臣妾反正闲着没事,就让臣妾为女儿尽一尽心,也算为皇后娘娘分忧了。” 皇后执掌宫务,内务府管事直接听令于皇后。 孟贵妃这一张口,自然又是逾矩了。 永嘉帝略一犹豫。 他和乔皇后刚和好…… “皇上!”孟贵妃像少女时一般娇嗔:“皇上就应了臣妾吧!” 结果是,心尖上的贵妃一娇嗔,永嘉帝种种思量考虑就抛到了脑后,很快应下:“也好。” 第二日,永嘉帝令刘公公去一趟椒房殿,将此事告诉乔皇后。 乔皇后面色如常,淡淡笑道:“本宫知道了,刘公公代本宫向皇上谢恩,多谢皇上体恤本宫。” 最后一句,到底透出了三分嘲讽。 刘公公恭声应下,心里有些唏嘘。 就是他这个奴才看着,也觉得乔皇后这个中宫娘娘着实窝囊憋屈。可乔皇后又能如何? 在宫中,永嘉帝就是天。 皇后的权势,皆来自于皇上。 永嘉帝给乔皇后的,是对正妻的敬重,也仅此而已。永嘉帝的情意,都给了孟贵妃。 别看秦妃有赵太后撑腰日子过得不错,到了孟贵妃面前,也只有陪笑示好的份。更别说苏昭容了,见了孟贵妃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孟贵妃倒也没争抢宫务的意思,不过,大皇子和静安公主之事,孟贵妃一惯要揽在手中,不肯让乔皇后沾手。 当日大皇子成亲,便是孟贵妃亲自操持。这等闲气乔皇后都忍了,收拾一个公主府,又算得了什么。 待刘公公走后,彩兰有些忿忿不平地说道:“皇后娘娘好性子,不和贵妃娘娘计较。只怕贵妃娘娘自以为占得上风呢!”。 乔皇后扯了扯嘴角,眼底却没什么笑意:“随她去吧!眼下,最要紧的事是收拾皇子府,准备皇子们大婚事宜。本宫一个人确实忙不过来,孟贵妃为本宫分忧也好。” 第一百一十五章 送信(一) 静安公主及笄礼将在宫中举行。 永嘉帝对孟贵妃所出的一双儿女,皆十分喜爱。大皇子是永嘉帝最喜欢的儿子,静安公主便是永嘉帝最心爱的女儿。 公主及笄,有资格进宫观礼的,要么是皇室宗亲,要么就是二品以上的诰命夫人。 孟贵妃向天子进言:“皇上,几位皇子妃都定下了,臣妾想着,她们日后都是静安的嫂子。静安的及笄礼,让她们几个也进宫观礼,既热闹又亲近。” 这主意不错。 永嘉帝笑着赞了一通。 孟贵妃抿唇一笑:“皇上别怪臣妾自作主张便好。” 永嘉帝搂着心爱的女子,低声笑道:“朕疼静安的心,和你一般无二。”想了想又笑道:“这等小事,也不必你烦心。就交给阿景兄弟几个,让他们自己去岳家一趟。” 未婚小夫妻,多见见面,培养培养感情嘛! 孟贵妃对此无所谓。 反正,她的儿子已经成亲了。现在她最急的是大皇子妃梁氏迟迟没有身孕。 “皇上,梁氏过门也有两年多了。”孟贵妃低声道:“梁氏一直没有身孕。不如,为阿易纳个侧妃进门。” 永嘉帝随口笑道:“阿易经常随朕出征打仗,和梁氏成亲后聚少离多。你先别心急,再等个一年半载。若是梁氏一直无喜,再纳侧妃也不迟。” 孟贵妃略略蹙眉:“皇上还要再领兵出征,阿易也要随军同行。这一耽搁,何止一年半载。” 永嘉帝看了孟贵妃一眼:“你疼阿易,难道梁大将军就不疼女儿了?你也知道,朕要领兵打仗,京城安危,就要全部交到梁大将军的手中。” “你给阿易纳侧妃,梁大将军会怎么想?” 孟贵妃撇撇嘴:“他是皇上昔日的亲兵,如果没有皇上,他何来的风光显赫。凭他也敢挑剔阿易不成!” 永嘉帝有些不快:“当年,朕起兵打仗,他一直拼死护着朕? 为朕挡过箭。没有他,朕早死在战场上了。朕许他禁卫大将军一职? 因为他是对朕最忠心的人。赐婚梁家? 也是朕的主意。” “你对亲事不满,就冲着朕来。” 孟贵妃只得住了嘴。 这些话? 不知怎么传到了大皇子妃的耳中。大皇子妃心中别提多憋闷了。婆媳两个日益离心? 暂且不提。 …… 李景兄弟几个,被永嘉帝打发去各自的岳家送信。 四皇子去濮阳侯府是常事。 赵瑜一见未婚夫婿? 立刻喜上眉梢,快步迎上前:“殿下今日怎么忽然来了?” 那速度快地,赵瑞想拦都来不及。 看着自家妹妹那副见了心上人心花怒放的蠢样,赵瑞忍不住暗暗翻个白眼。姑娘家也不知道矜持一二。 四皇子倒是很喜欢赵瑜这等从不掩饰的喜悦? 笑着说道:“过几日,是二妹的及笄礼。我今日来给你送口信,到那一日,我来接你进宫观礼。” 赵瑜最爱进宫凑热闹,立刻笑着应了。 赵瑜比四皇子大了一岁,其实? 一个是腊月生辰,一个是隔年正月,只相差了两个月。表姐弟两个,自小一起长大,彼此熟悉? 也有情分。 两人到一处? 有说不完的话。 赵瑞咳嗽一声:“四殿下来赵府送信? 二殿下和三殿下也去了未来岳家吗?” 四皇子揶揄地看了赵瑞一眼:“是,三哥去了广平侯府? 二哥去了荥阳王府。表哥? 陆四小姐已经是我未来二嫂了,我劝你? 以后就别惦记了。” 赵瑞脸皮厚度有八丈,腆着脸道:“我也是定了亲的人,到年底就要娶妻了。见了陆四小姐,我也就是多看一眼,这哪叫惦记。” 四皇子嘘了他一声。 赵瑞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想了想,叹了口气:“你说得对,以后,我还是别见她了。” 陆四小姐已经定了亲,就快是二皇子妃了。他也该将不该有的心思都收起来了。 赵瑜嫌兄长碍眼,拉着四皇子的袖子去了园子里说话。 赵瑞又翻了个白眼,坚持跟了过去。 傻丫头,这还没成亲哪!矜持,矜持点懂不懂! …… 广平侯府。 广平侯去了军营,广平侯夫人在正堂见了三皇子。 “李昊见过广平侯夫人。”李昊拱手抱拳,行了晚辈礼。 李昊生得高大英俊,身姿挺拔,神采夺人。 广平侯夫人再厌恶苏昭容,见了李昊,也只有欢喜了。她笑着说道:“殿下这般行礼,真是折煞我了。” 李昊起身笑道:“见了未来岳母,行晚辈礼是应该的。” 然后,道明来意。 送聘之事,广平侯夫人心里颇不痛快,却也无可奈何。这些日子,广平侯夫人一直将女儿孟云萝拘在家中,教导各种规矩。 今日李昊特意登门,于情于理,都该让孟云萝出来见上一面。 广平侯夫人笑着吩咐一声,很快,孟云萝便来了。 孟云萝生得白皙妩媚,喜爱鲜亮的颜色,今日穿的是胭脂红色的衣裙。那一袭曜目的红,一映入眼帘,几乎刺痛了李昊的眼。 李昊脑海中闪过一个红色身影,心如针刺。 不过,他脸上并未显露半分。 他微笑着看向未婚妻,目光里带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喜悦和欣赏。 孟云萝原本对这门亲事也有些微的不情愿。此时,和李昊含笑的黑眸相对,孟云萝的心怦怦乱跳,脸颊陡然嫣红。 孟云萝上前行礼:“见过殿下。” 李昊伸手虚虚一扶,指尖只触到孟云萝的衣袖便收了回来:“孟小姐免礼。” 孟云萝抬眼,和李昊对视一眼,脸颊愈发红了:“多谢殿下。” “过几日,是二妹的及笄礼,”李昊声音略有些低沉:“我今日前来,是想请你进宫观礼。不知你那一日是否有空。” 孟云萝不假思索地应道:“当然有空,我一定去。” 李昊舒展眉头,笑着说道:“我来接你可好?” 孟云萝目光闪闪发亮,想也不想地点了头:“好。” 广平侯夫人隐隐抽了抽嘴角。。 傻丫头,这还没成亲哪!矜持,矜持点懂不懂! 第一百一十六章 送信(二) 陆府。 李景一来,陆氏姐弟几个很有默契地避开,让这对未婚夫妻独处。 “你怎么又来了?” 听听这略带嫌弃的口吻。 李景挑眉一笑:“今日我来,可是奉了父皇之命。” 陆明玉心中一动,想起一桩事来:“莫非是为了静安公主的及笄礼?” 李景点点头:“正是。孟贵妃想令二妹的及笄礼热闹些,便向父皇进言,邀三位尚未过门的皇嫂进宫观礼。” 赐婚的圣旨下了,也过了聘礼。亲事绝无可能更改。按着大魏习俗,未来小姑及笄,未来嫂子前去观礼也是常事。 陆明玉略一点头:“也好,过几日我进宫便是。” 李景立刻笑道:“我来接你。” 陆明玉无可无不可:“你有空,来就是了。” 正事说完了,李景也不肯走,悠闲地坐着喝清茶。 陆明玉好笑不已,白了一眼过去:“口信送完了,怎么还不走?想赖着吃午饭不成?”话语半点不客气,却也透着不自觉的亲昵。 可见他这段时日的辛苦努力,没有白费。 李景黑眸中漾起笑意:“陆四小姐果然聪慧,一猜便中。” 陆明玉:“……” 一个人厚起脸皮来,真是没法说。 陆明玉只得吩咐下去,令厨房备一席午宴。 陆府里大大小小的琐事,都要禀报陆明玉,由她做决断。李景赖着不走,陆明玉也没闲着一直陪他说话:“你先喝茶,我处理些家事。” 李景笑着嗯了一声。 很快,陆府十几位管事便被召至内堂。 说来有趣。别的府中多是管事妈妈,到了陆府,丫鬟仆妇不多,管事都是男子。年龄多在四五十岁,而且形容皆有些狰狞可怖。 其中一个,少了一只胳膊。还有一个,脸上一道狰狞的刀疤,眼瞎了一只。其余几个,也多是如此。 这些都是陆临的亲兵,在战场上受了重伤? 不能再打仗了。陆临便让他们在府里领个差事。 反正府里多是些管束下人或采买之类的差事,只要不太蠢? 稍微调教一段时日便能当差。 他们对陆临忠心耿耿? 对着自家小姐同样忠心。 陆明玉从来不是什么温柔好脾气的人,眸光一扫间? 流露出令人诚服的威仪。这是做过太子妃做过中宫皇后养出来的气度。 管事们无人敢肆意? 规规矩矩地站着回话。 陆明玉处理家事十分利索,话语不多? 句句果断。半个多时辰,便将一日的事情处理妥当。 这期间,李景喝了一壶清茶,吃了半盘子点心? 还出去转悠了两回。 陆明玉处理完家事,张口揶揄道:“殿下是不是没吃早饭?” 李景没半点不好意思:“这倒不是,闲着没事,也只得吃喝解闷了。” 陆明玉拿厚脸的未婚夫也没什么办法,起身道:“我们去府中转一圈,殿下消消食? 免得午饭吃不下。” 李景低声笑了起来,很快起身。 进了园中,李景很自然地伸出手。 陆明玉看了李景一眼。 李景一脸坦荡。 算了,反正上一回就握了半日的手,也没什么可矫情的。陆明玉抿了抿唇? 将手放入李景的手中。 李景无声地扬起嘴角? 将手合拢。 这一回? 他并未紧紧攥着她的手,就这么轻轻握着。 “四弟被罚禁足五日? 去文华殿向父皇赔罪。父皇见他心诚? 已经原谅他了。”李景将宫中发生之事道来:“我们兄弟几个,近来也分外和睦融洽。” 陆明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是啊? 现在大魏的疆土还没完整。还有一场征伐燕楚的硬仗要打。离立储还远的很。几个皇子都不傻,可不要表现得“兄友弟恭”么? 李景和陆明玉对视一眼,对彼此心中的想法心知肚明,很有默契地转移话题。 有些事,不必说,他们都很清楚。 储君之位,非争不可! 前世血仇,非报不可! “李昊近来如何?”陆明玉随口问道。 李景答道:“看不出半点不甘,表现得对亲事颇为满意。”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陆明玉。 陆明玉没有闪避:“你看我做什么?想看我对他是不是余情未了?” 李景咳嗽一声:“当然不是。以你的脾气,拿得起也放得下。如果你想回头,不必等到现在。” 话是这么说,心里的阵阵酸意,也是免不了的。 当年,陆明玉和李昊有多恩爱,他可是清楚得很。 陆明玉淡淡道:“以李昊为人,他定然记恨于心。尤其是对你。你以后行事,要多加小心。” 李景心中涌过一阵喜悦:“小玉,你这是在关心我?” 陆明玉没有看他,也没出声。 李景心里被喜悦塞满,如湖水荡漾起了春波:“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 “我肚子好饿,”陆府饭厅里,陆轩小声嘀咕着:“四姐和二皇子殿下不是去了园子里转悠吗?怎么还不来饭厅?” 陆明月笑着敲了陆轩的大头一记:“耐心等等。” 陆明华抿唇一笑:“殿下难得出宫来陆府,想和四妹独处说话,一时忘了时间也是有的。待会儿他们来了,你们可别打趣,免得殿下脸皮薄过意不去。” 二皇子殿下可看不出半点脸皮薄的样子! 陆轩心里暗暗腹诽,嘴上总算忍了。 又等了盏茶功夫,一双少年少女的身影总算出现在眼前。 陆明玉穿着家常的衣裙,并未着意装扮,可不知为何,面颊格外光洁,一双黑眸也格外明亮。 身侧的二皇子殿下,也是一样,穿着并无出奇之处,唇角含笑,光华夺目。 两人并肩而立,如一双明珠,灼灼闪光,风采卓然。 陆明华忙起身要行礼。 李景笑着说道:“不必讲究这些虚礼。我今日厚着脸皮留下蹭饭,你们像平日一样便可。要是拘谨,我下次可没脸来了。” 一席话说得风趣诙谐。 陆轩顿时咧嘴笑了起来:“四姐夫快请坐。” 陆明玉笑着瞪陆轩一眼。。 李景听到四姐夫这个称呼,眉头舒展,笑了起来:“多谢六弟。” 第一百一十七章 观礼(一) 午后,李景自陆府回宫。 说来也巧,到了宫门外,正遇上了四皇子。 “二哥,”四皇子亲热地喊了一声。 李景笑着应了,和四皇子一同迈步进了宫门。 “今日我去赵家,被留了午饭。”四皇子笑道:“二哥今日也是在陆府吃的午饭吗?” 李景笑着嗯了一声。 四皇子嘴皮子麻溜,也爱说话。不必李景追问,便将今日濮阳侯府之行说给李景听:“舅舅不在府中,舅母对着我别提多亲热了。我现在算是知道什么叫‘岳母看女婿越看越有趣’了。” 李景笑着打趣:“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四皇子咧嘴一笑:“我和瑜表姐一同长大,彼此熟悉。其实,我早就知道会娶她为妻。她虽然笨了些,对我的心却是真的。所以,我也愿意娶她。” 在四皇子看来,今后的妻子一心向着自己就行了。太过聪慧太过厉害的女子,他驾驭不住,也消受不起。 倒不如娶舅家表姐为皇子妃。有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傻乎乎的表姐对他又好。能令赵太后高兴,又能拉拢濮阳侯为助力。 简直就是一举数得的喜事! 李景看着一脸喜气洋洋的四皇子,不由得一笑。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四皇子眼睛骨碌一转,忽地低声笑道:“不知道三哥今日去孟家如何?” 李景笑容未变:“你心里好奇,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四皇子:“……” 四皇子憋了多日,今日难得有机会,很快说道:“二哥,三哥往日心仪陆四小姐的事,宫中知道的人可不在少数。二哥和三哥还为陆四小姐动过手。” “如今二哥和陆四小姐定了亲事,三哥没有半点不甘的样子。二哥就不怕三哥心里暗暗记恨吗?” 李景似笑非笑地瞥了多嘴的四皇子一眼:“我知道你爱凑热闹爱打听。不然,换了旁人,定会以为你是成心挑唆。” 四皇子脸皮厚得很,被李景这般打趣也不脸红,厚着脸追问:“二哥你呢?心里就没点芥蒂吗?” 李景干脆利落地回了两个字:“没有。” 四皇子一脸不信。 李景也没仔细解释的打算,很快回了自己的寝宫。 四皇子想了想,到底还是没忍住,去了谨仁宫。 “三哥,”四皇子亲热地叫了一声,笑着打趣:“你去孟家? 未来岳母没留你午饭吗?” 李昊莞尔一笑:“你当我像你那般厚脸皮,非要在未来岳家吃了午饭再回宫不成。” 四皇子笑道:“可不止我一个。二哥也是在陆府吃了午饭才回来。我刚才在宫门处遇到了二哥? 二哥可是一脸春风。” 李昊笑容微微一顿。 四皇子不动声色地看着李昊。 李昊很快恢复如初? 淡淡笑道:“四弟,你特意到我这儿来? 就是为了说这些?还是想借机探寻我和二哥之间是否心存芥蒂?” 四皇子呵呵一笑:“我就是随口说说罢了? 三哥想说就说,不说我绝不再问。” 其实? 他心里像有猫爪子在挠一般。 对一个喜好八卦爱看热闹的少年来说,有大瓜在身边却不能吃的感觉太痛苦了。 李昊神色淡淡:“我不想说。” 四皇子:“……” …… 转眼过了五日。 这一日,正是静安公主的及笄礼。 天刚亮,大皇子和大皇子妃便进了宫。 孟贵妃不待见大皇子妃? 处处看着都不顺眼。目光略略一扫说道:“梁氏,今日是静安的及笄礼,你怎么穿得这般鲜艳,莫非是想抢静安的风头?” 大皇子妃略略垂头,柔声解释:“回母妃,儿媳是想着? 今日是妹妹的及笄礼,穿的鲜亮,也显得喜庆些。若是母妃看着不喜,儿媳这就去换一身素雅些的。” 时常被婆婆刁难刻薄,大皇子妃也有应对的办法。譬如今日进宫? 足足带了三身衣裙? 加身上穿的? 一共是四身。 孟贵妃瞥了看似柔顺的儿媳一眼,轻哼一声:“算了? 就这样吧!” 大皇子妃柔声应是? 站在一旁。 大皇子也拿孟贵妃没办法,只能安抚地看妻子一眼。 大皇子妃回了个温柔的浅笑。 好在孟贵妃今日的心思都在静安公主的身上? 无暇刻薄挑剔大皇子妃。今日举行及笄礼的地点,就在静安公主的寝宫。 赵太后身为皇祖母,暂时还没来。 乔皇后也没来。 倒是皇室宗亲女眷们都来了。其实,也就是原来的李氏族人。因着李垣做了皇帝,李氏一族就成了皇族。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句话半点不假。 李氏族亲里,近支的多被封了爵位。 谁不知道孟贵妃是李垣的心头好?比起坐镇椒房殿的乔皇后,孟贵妃是更不能得罪的那一个。更何况,天子一直没立储君。大皇子风头这么劲,众人心思活络的,自然乐意向孟贵妃母子示好。 一众宗亲女眷里,有两个人格外醒目。 其中一个,是东平郡王妃。 东平郡王是永嘉帝的堂兄。永嘉帝坐了龙椅后,设立宗人府,令东平郡王做了宗人府的宗正。东平郡王妃便成了宗室女眷中的领头人物。 另一个,则是端宁郡主。 端宁郡主的父亲,是永嘉帝的嫡亲二叔。后来,这位李二爷在战场上阵亡,女婿也是个短命鬼。 端宁郡主的亲爹和丈夫,都是为大魏朝送的命。永嘉帝自要好好照拂堂妹,赐了郡主之位,为她建了郡主府。衣食用度和公主一般无二。 端宁郡主今年二十八岁。这个年龄不算老,加之保养得当,看着只有双十年华。 她生得温柔貌美,端庄自持。她平日话语不多,奉上贺礼后,便端坐在一旁,听众人说话。 就在此时,宫女来禀报:“启禀贵妃娘娘,陆四小姐孟三小姐赵五小姐来了。几位殿下也一并在殿外等候。” 几位未来的皇子妃都进宫来观礼了。 众人一起看向孟贵妃。。 孟贵妃自不会起身迎几个小辈,笑着吩咐大皇子夫妇:“你们夫妻两个出去迎一迎。” 第一百一十八章 观礼(二) 静安公主的寝宫外,齐整整地三双身影。 李景和陆明玉并肩而立,李昊和孟云萝站在一起。 赵瑜和四皇子最是亲热,当着众人的面头靠着头,不知四皇子说了什么,赵瑜咯咯笑了起来。 有四皇子和赵瑜在,倒是半点不冷清。不过,气氛还是有些怪异。 李景唇角含笑,陆明玉神色坦荡。 李昊没看陆明玉,面色还算平静。孟云萝轻咬着嘴唇,不时瞥陆明玉一眼,心底的不甘混合着嫉火,嗖嗖往心头蹿。 没碰面的时候,孟云萝安慰自己,谁都有年少无知轻狂的时候,反正李昊和陆明玉没做夫妻的缘分。过往种种,不必计较。 此时一碰面,孟云萝才发现,什么过往种种不必计较,怎么可能! 一见陆明玉,她心火直冒。 好在她还知道分寸,不敢在此时胡言乱语。顶多就是不善地瞥陆明玉几眼而已。 很快,大皇子和大皇子妃便一同出来相迎。 大皇子妃在孟贵妃面前唯唯诺诺十足是个受气包,在外倒是颇有皇子妃的气派,含笑说道:“陆四小姐孟三小姐赵五小姐一同进宫来观礼,我代二妹先谢过。” 陆明玉等人一同行礼:“见过大皇子妃。” 大皇子妃笑着一一扶起众人,亲切地说道:“不必多礼。等过些日子,我们就是正经的妯娌。现在正该多来往,也能亲近一二。” 孟云萝时常进宫给孟贵妃请安,和大皇子妃也最熟悉,抢着笑道:“大皇子妃娘娘说的是。” 大皇子妃笑着打趣:“表妹往日都叫我表嫂,今日怎么倒客气起来,叫我皇子妃娘娘。我听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孟云萝被打趣得红了脸,迅速瞟了未婚夫婿李昊一眼。 李昊转头,冲孟云萝微微一笑:“现在改口,叫一声大嫂,也未尝不可!” 孟云萝脸颊如火烧一般,心里满是甜意。对陆明玉的嫉意也散了许多。 陆明玉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里呵呵一声。 李昊就是这样一个人。 只要于他有用,他便能用尽手段? 将人哄得死心塌地。 苏昭容一片苦心,为李昊求了这么一门亲事。冲着广平侯和宫中的孟贵妃? 李昊也会好好待孟云萝。 李景忽地握住陆明玉的手? 笑着说道:“小玉,你还没进过二妹的寝宫? 脚下小心些。” 众人:“……”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李景和陆明玉的手上。 陆明玉不动声色地瞪李景一眼。 李景回了一个无辜的笑容。 四皇子看好戏看得眉飞色舞? 几乎要搓手了。 李昊眼眸暗了一暗,很快移开视线? 对着孟云萝笑道:“这里你是常来的,怕是比我还要熟悉。我就不扶着你了。” 孟云萝被逗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大皇子妃看在眼底,心里哂然一笑。 孟贵妃瞧不上她这个儿媳,孟云萝也颇有侯府嫡女的傲气。平日一进宫? 没少在孟贵妃耳边挑唆。 结果如何? 孟云萝要嫁的夫婿,心里装得是别的女子。 呵呵,以后等着慢慢看热闹吧! …… 一行人一同进了寝宫。 按理来说,孟贵妃再贵也是妾室,贵不过一众皇子公主。 奈何孟贵妃身份特殊,无人不知孟贵妃是永嘉帝心里的尖尖? 连带着大皇子和静安公主,也最得宠。几位皇子,自是要行晚辈礼。李景兄弟三个行礼后,随大皇子一同去了正堂。 陆明玉等三人,也一并行礼。 孟贵妃娇笑一声:“你们进宫来观礼? 本宫心中也十分喜悦? 都起身? 坐下说话。” 陆明玉抬起头,看着被众人簇拥着风光赫赫的孟贵妃? 心里暗暗唏嘘。 孟贵妃此人? 既有可怜之处,亦有可恨之处。 前世? 孟贵妃病死在床榻上,是她送了孟贵妃最后一程。 明艳娇媚的孟贵妃,经历了丧夫丧子之痛,被自己瞧不上的苏太后折腾,最后病重,瘦成了一把枯骨。 临死之际,孟贵妃已经神志不清。 她默默地站在床榻边。 孟贵妃颤巍巍地伸着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口中凄厉地喊着永嘉帝的名字:“李大哥,你来接我了是不是?下辈子,你娶我做妻子吧!我不想做妾,不想你看别的女子,你是我一个人的丈夫……” 凄厉的喊声中,透着对一个男子最炽热最绝望的爱意。 她在一旁看着,心里莫名的晦涩沉重。 那时,苏柔已经进了宫。她和李昊心生隔阂夫妻反目。她心中有怨怼憎恨不甘。可是,她的骄傲,不允许她脆弱落泪。 她也绝不会让自己,为一个负心弃义之人绝望崩溃。 陆明玉定定心神,在宫女的引领下入座。 孟云萝坐了陆明玉的下首,再然后是赵瑜。 妻以夫贵。三位没过门的皇子妃,以未婚夫婿的排序入座,也是理所应当。 今日这等场合,皇室宗亲女眷齐至,京中二品以上的诰命夫人都来了,孟云萝惯爱出风头,娇笑一声,对孟贵妃说道:“今日是静安公主的及笄礼,不知公主殿下何时露面?” 孟贵妃笑道:“再等片刻。” 赵瑜笑着接了话茬:“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还没来呢!” 这个死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 乔皇后和她不对盘,怎么肯早早来。赵太后小心眼,不乐见永嘉帝对她的宠爱,自然也不肯来。 孟贵妃心里轻哼一声,面上笑容如常:“小辈的及笄礼,哪有让长辈来候着的道理。” 东平郡王妃颇有眼色,立刻笑着岔开话题。 陆明玉安然端坐,没有说话。 坐在她对面的,正是端宁郡主。自陆明玉进来后,端宁郡主一直看着她。陆明玉只做不知。 赵太后和乔皇后一到,众人皆要起身出去相迎。 端宁郡主悄然走到陆明玉身边,轻声道:“陆四小姐,你还记得我么?” 怎么会不记得? 三年前,端宁郡主来过陆府。先见的她,然后才见的陆临。。 陆明玉放慢脚步,冲端宁郡主微笑:“郡主,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第一百一十九章 端宁 三年前,端宁郡主仰慕荥阳王陆临为人,羞答答地求永嘉帝做媒。 永嘉帝也觉得这是门好亲事,乐见其成。没曾想,一张口,就被陆临拒绝。 端宁郡主犹不死心,主动去了陆府。 在端宁郡主想来,一定是陆四小姐不愿亲爹续娶。所以,得先说服陆四小姐才行。 十二岁的陆明玉,比同龄的少女高了许多,双腿修长,眉眼英气,目光明亮,说话直截了当:“郡主要见我,是不是为了我爹?” 端宁郡主柔声应道:“我今日来得冒昧,请陆四小姐不要见怪。” 陆明玉说道:“我没有见怪。不过,郡主来找我,实在是找错了。我从不反对我爹续娶。自我记事起,我就劝过他续弦。是我爹自己不乐意。” 这等话,怎么听都像托辞。 端宁郡主看着那双坦荡的黑眸,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半晌才轻声道:“陆四小姐既不反对,那我便亲自去见荥阳王。” 陆明玉淡淡一笑:“好。我也盼着你能说服我爹。你尽管放心,如果我爹愿娶你过门,我一定对你敬重有加,绝不会故意刁难。” 再然后,端宁郡主去见了陆临,深情吐露心声,碰了个鼻青脸肿。 端宁郡主遭此重击,回郡主府后哭了几天。之后,深居简出,除非是必要的场合,否则很少在人前露面,也没再见过陆明玉。 今日是静安公主的及笄礼,端宁郡主自是要进宫。 见到陆明玉的刹那? 端宁郡主死寂的心田悄然漾起了微波。忍不住凑了过来搭话。 其实,端宁郡主也没什么别的意思。纯粹是下意识的举动。陆明玉放慢脚步? 微笑不失礼貌地做了回应:“郡主? 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端宁郡主反倒不知要说什么了。 她能说什么? 陆临当年说的都是实话? 没有骗她。这三年来? 陆临依然没有续娶,听说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 这么一个对亡妻一往情深洁身自好的男子? 值得所有女子倾心。他不愿娶她,她就默默地远远地看着他便行了。 端宁郡主定定心神,轻声笑道:“我很好。你和二皇子定下亲事,等过了门? 便是二皇子妃。也得称呼我一声堂姑母。” 陆明玉笑着点点头,心里暗暗唏嘘。 当年,她是真得乐意多一个后娘。端宁郡主身份高贵,生得貌美,性情温柔,半点没辱没亲爹。 奈何亲爹陆临不愿意? 她这个做女儿的,也不能逼着亲爹续娶。 …… 短短两句话,两人各自住了嘴。 赵太后和乔皇后一同走了过来。赵太后在前,乔皇后稍让了几步,以示恭谨。 赵太后不待见乔皇后? 大面子上也勉强过得去。此时? 这对大魏最尊贵的婆媳相携而来? 众人一同相迎,那场景? 别提多热闹了。 众人以孟贵妃为首? 一同行礼:“见过太后娘娘。” “都免礼平身。”赵太后乐呵呵地笑道。 待众人起身后,赵太后又笑着说道:“瑜丫头? 过来,扶着哀家。” 众目睽睽之下,娇俏玲珑的赵瑜弯起嘴角:“是,瑜儿谨遵太后娘娘的吩咐。”脚步轻盈地上前,扶起赵太后的胳膊。 众人:“……” 太后娘娘的偏心眼,真是多年如一日,半点都不带遮掩的。 乔皇后心中冷笑一声。 不过,以她的矜持涵养,做不出同样的举动来,也只得默默忍了。 孟云萝满心气闷,又不能表露出来,别提心里多憋闷了。 孟云萝目光迅速瞄了一圈,趁着转身之际走到陆明玉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瞧瞧赵瑜,仗着太后娘娘偏爱,昂首挺胸,看着都可气。” 陆明玉眉头动也不动:“有什么可气的。太后娘娘一直都喜欢赵瑜,你又不是不知道。放心,苏昭容一来,偏疼的就是你了。” 孟云萝:“……” 孟云萝好悬肺都快被顶出来了。 可陆明玉这么说,她也没办法反驳。苏昭容是李昊生母,李昊又最是孝顺。日后她嫁给李昊,也得孝敬苏昭容才行。 真他妈越想越郁闷! 陆明玉瞄了紧绷俏脸的孟云萝一眼,心里十分愉悦。 想曹操曹操就到。 赵太后刚一入座,秦妃和苏昭容便来了。 秦妃近来有些憔悴清瘦,今日着意穿了鲜亮的衣裙敷了脂粉,笑容满面。 苏昭容天生一副柔弱动人的模样,一精心装扮,愈发柔婉美丽。单看容貌,稳稳地后宫第一。 赵太后最看不上的,非苏昭容莫属,立刻皱着眉头挑刺:“今儿个是静安及笄的好日子,苏昭容怎么来得比哀家还迟?” 苏昭容:“……” 秦妃和她是一道来的。赵太后不说秦妃,单单只数落她一个,成心让她在众人面前没脸。 苏昭容既委屈又难堪,不得不行礼赔罪:“臣妾确实来得迟了,请太后娘娘恕罪。” 赵太后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阿昊定了亲事,你也是快做婆婆的人了。以后,说话行事也给未来儿媳做个样子。” 孟云萝:“……” 苏昭容低着头应是。 孟云萝看着未来婆婆忍气吞声低声下气的样子,心里那股窝囊闷气,简直无法形容。 再一看身边陆明玉似笑非笑的嘴角,孟云萝就更气了。 再气也不能怎么样。 只能忍着。 孟云萝深呼吸一口气,低下头,索性来个眼不见为净。 过了片刻,宫女前来回禀:“吉时已到,及笄礼即将开始。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移步。” 众人以赵太后为首,哗啦啦地起身往外行。 苏昭容早已瞄准了未来儿媳孟云萝的位置,不过几步,就到了孟云萝身边。声音柔弱可怜又无助:“我今日有些头晕目眩,气息不大通畅。” 未来婆婆摆出这副模样来,孟云萝还能怎么办? 孟云萝只得伸出手,扶住苏昭容。 苏昭容一脸感激感动,伸手拍了拍孟云萝的手背:“孟三小姐果然是个孝顺又懂事的姑娘,阿昊好眼光。”。 耳中传来一声嗤笑。 第一百二十章 大戏(一) 这嗤笑声,不算太大,正好够苏昭容孟云萝听见而已。 孟云萝转头瞪了陆明玉一眼:“你笑什么?” 苏昭容也看了过去,和陆明玉含着讥讽的目光碰了个正着。苏昭容心虚不已,很快将目光移了开去。 陆明玉慢条斯理地说道:“今天是个好日子,我想笑便笑了。又不是在笑你!对了,你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吗?” 孟云萝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苏昭容听进耳中,半点没有要为未来儿媳撑腰出气的意思,甚至主动拉扯孟云萝的衣袖,小声提醒:“快些走吧!别耽搁了吉时。” 孟云萝身不由己地被苏昭容拉着走了,心里那股窝囊气,真是萦绕心头,久久不散。 陆明玉看着苏昭容近乎落荒而逃的身影,讥讽地扯了扯嘴角。 这也是苏昭容惯用的伎俩。时时刻刻,都以柔弱的面貌示人。动辄红眼眶掉眼泪,要么就是任人欺负的可怜模样。 时日久了,人人瞧不起苏昭容。也没人将苏昭容放在心上。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柔弱没用”的女子,一朝得势又是何等阴狠毒辣! 事事掐尖要强心胸狭窄的孟云萝,做了苏昭容的儿媳,日后且慢慢消受吧! …… 今日为静安公主做正宾的,是孟贵妃。 按理来说,应该由乔皇后这个嫡母为正宾才对。不过,孟贵妃执意要自己做正宾,永嘉帝这个偏心眼的,被爱妃一娇嗔,也就应了。 十五岁的静安公主,亭亭玉立,花容玉貌。有永嘉帝娇宠着,有孟贵妃捧在手心养着,静安公主竟没养出骄横的脾气,实属难得了。 永嘉帝也赶着吉时亲自前来观礼。 陆明玉没有往前凑,有意无意地站在角落里。 只是,今日除了静安公主,便属未来的三位皇子妃最出风头。陆明玉身为未来的二皇子妃,引得众人频频注目。 然后,众人就见,原本站在前面的二皇子殿下,不知何时绕过众人,不动声色地到了陆明玉身边。 丝竹乐声中? 无人听见二皇子殿下在说什么,只看到陆明玉笑嗔一句。二皇子殿下低声轻笑。 简直是明目张胆旁若无人啊! 众人艳羡的一幕? 其实是这样。 “今日赵瑜和孟云萝都出了风头? ”李景低声笑道:“我特意过来,也让众人羡慕你一回。” 陆明玉笑着白了一眼过去:“那我可多谢你了。” 李景无声笑了一笑:“你我之间? 何需言谢。” 在他人眼中? 这对未婚夫妻凑在一处,于大庭广众之下窃窃私语? 可不就是情意炽烈情难自禁吗? 人群中,李昊默默扫了一眼过来。 他身高腿长,轻易地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李昊薄唇微抿,迅速移开目光。 半个时辰后? 及笄礼成。 接下来,便是宫宴了。宫宴共有十席,男子只有两席,女眷倒坐了八席。男女宴席分在了两个厅内。 赵太后理所当然地坐了首席上座。 宗室女眷里,和赵太后平辈的几个,陪着赵太后坐了一席。东平郡王妃最是殷勤? 亲自为赵太后布菜。 赵太后笑道:“哀家身边不缺人伺候,弟妹别忙活了。” 东平郡王妃是赵太后的堂弟媳,往日就是个殷勤小意的性子,和赵太后相处得不错。自永嘉帝坐了龙椅后,对着赵太后愈发曲意奉承。 “我平日不便时时进宫? 今日难得有机会? 也让我这个弟媳好好表现一二。”东平郡王妃笑道:“太后娘娘就当是疼惜弟媳了。” 不愧是最擅逢迎拍马的东平郡王妃!几句话哄得赵太后乐呵呵地笑个不停。 众女眷既羡慕又眼热。 她们也想拍一拍赵太后的马屁。奈何有资格和太后娘娘同坐一席的? 就那么几个。她们想拍马屁都没机会。 乔皇后坐了第二席,孟贵妃秦妃也在席上。苏昭容出身不光彩? 到底也是三皇子五皇子生母? 今日这等场合,她厚着脸皮坐了秦妃下首。 乔皇后淡淡瞥了苏昭容一眼? 到底没说什么。 苏昭容暗暗松口气,挤出满脸笑容,先奉承乔皇后:“皇后娘娘近来气色极好。” 乔皇后淡淡道:“几位皇子即将大婚,本宫忙着收拾皇子府,连着数日寝食不香。苏昭容能看出本宫气色极好,这等能耐,颇令本宫佩服。” 苏昭容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敢恼,讪讪笑了一笑,又夸赞静安公主的及笄礼盛大热闹气派。 孟贵妃更瞧不上苏昭容,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不紧不慢地应道:“苏昭容育有两个皇子,更令人羡慕才是。” 苏昭容又碰个软钉子。 乔皇后惹不起,孟贵妃不敢惹,苏昭容只得转头和秦妃说话。 秦妃近来被永嘉帝晾得没了心气,也没有闲话的心情。苏昭容说十句,她也只搭一两句而已。 在他人眼中,自然是苏昭容巴巴地想和秦妃说话,秦妃不冷不热不大理睬。 隔了两席的孟云萝,一直在留意这一席的动静,看得肺都要气炸了。 苏昭容是个什么德性,孟云萝当然清楚。这些年她时常进宫请安,时常看苏昭容的笑话热闹。 可现在,这个“笑话”成了她的未来婆婆。苏昭容丢脸出丑,她也跟着没脸。 哪里还笑得出来? 偏偏赵瑜还在一旁火上加油,低声窃笑:“陆四,皇后娘娘那一席,真是好生热闹啊!” 孟云萝满腔的火气立刻就冲着赵瑜去了:“你瞧着热闹,不如端着果酒去敬娘娘们几杯。娘娘们一高兴,准要赞你几句。” 赵瑜认真想了想,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我一个人去太惹眼。不如,我们三个一起去。” 孟云萝:“……” 陆明玉似笑非笑地看了孟云萝一眼:“你想的好主意,不如就由你领头?” 赵瑜用帕子遮着嘴,咯咯笑了起来。 孟云萝这才反应过来,感情自己被她们两个联手耍了一通。诶哟,这个气哟!! 更可气的是,陆四这个一点就着的暴脾气,怎么就和缺心眼的赵瑜联手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戏(二) 孟云萝闹了好大一个没脸。 大皇子妃也坐这一席,不动声色地将一切看在眼底。此时笑着打起了圆场:“宫宴虽是热闹,也得讲些规矩。便是要敬酒,也得等娘娘示意,或有公主们领头。做儿媳的,倒是不便出这个风头。” 她这个正经的大皇子妃还没出这个风头,更何况几个没过门的。 陆明玉冲大皇子妃笑了一笑:“大皇子妃说的是。这点规矩,我们还是懂的。刚才不过是随口说笑。” 赵瑜笑眯眯地接了话茬:“是啊,哪有这般冒失地去敬酒的。传出去,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孟云萝被两人冷嘲热讽,心里气不过,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说起来,谁也不及赵妹妹。太后娘娘一来,张口便叫赵妹妹到身边。这等风光,连大皇子妃娘娘也没有呢!” 这么明显的挑唆,大皇子妃还不至于上当,淡淡一笑:“赵妹妹活泼伶俐,皇祖母偏爱几分,也是难免。” 当然,面上再稳,心里也是有些不痛快的。 可不是么? 别说赵瑜还没过门,既是嫁到天家了,也得敬让自己这个长嫂几分。偏心眼的赵太后半点不顾她这个长孙媳的体面,张口就喊赵瑜。 赵瑜听不出大皇子妃的话中之意,得意地笑了起来。 陆明玉怜悯地看赵瑜一眼。 傻丫头。 别看大皇子妃娴雅柔和,其实心眼大不到哪儿去。十之八九是在心里记上这一笔了。 …… 宫宴过后,众人移步花厅看戏。 宫中养了些歌姬舞姬乐师,要赏歌舞便利得很。赵太后年龄大了,最爱看戏。宫中也养了一个小戏班子。 赵太后先点了一出爱听的四郎探母。然后对乔皇后说道:“皇后你也来点一出戏。” 乔皇后微笑着说道:“今日人多热闹,只听文戏没什么趣味,儿媳便点一出武戏。” 武戏中有打斗,热闹又欢快。年轻少女们多爱看武戏。 孟贵妃目光一闪,笑着说道:“皇后娘娘今日特意点一出武戏,让小姑娘们瞧个热闹。臣妾代静安先谢过皇后娘娘。” 顿了顿,又笑道:“提起武戏,倒让人想到陆四小姐。当日,陆四小姐在宫宴上露了一手,可真是震惊四座呢!苏昭容,你说是也不是?” 一席话? 既羞辱了苏昭容,也膈应了乔皇后。 苏昭容看着满面骄矜之色的孟贵妃? 心中既恼又恨? 咬牙应是。 乔皇后目光一扫,淡淡说道:“孟贵妃真是好记性。说来? 本宫也记忆犹新。陆四小姐不愧是将门虎女? 颇有荥阳王风范。倒是梁氏,亲爹是禁卫大将军? 她自小却未习武,学的是女红厨艺,贤良淑德,令人称赞。” 要揭老底谁不会。 如今风光显赫的天子心腹梁大将军? 往日不过是李垣身边的亲兵,娶的媳妇,是李家的家生奴婢。在当时,一个亲兵能娶到李家的一等大丫鬟,也是主子的恩赐荣宠了。 梁氏自小随着亲娘学厨艺和女红。 这也难怪。 丫鬟的女儿,不学伺候人的活儿? 难道要去学琴棋书画不成。梁氏的亲娘,还打着让女儿进李家内宅伺候的主意。 待到永嘉帝坐了龙椅,梁大将军成了禁卫大将军,昔日的李家丫鬟,也成了一品诰命。梁氏当时正好十岁。自然不会再去做丫鬟。 家里改换门庭? 梁氏才开始读书。不过? 到底起步迟了? 平日也能唬唬人,和普通官家闺秀一比? 就差得远了。 孟贵妃瞧不上梁氏? 大半也是因为如此。 亲爹是泥腿子侍卫,亲娘是李家的家生奴婢。这等出身的梁氏? 偏偏做了自己的儿媳。孟贵妃一想起来就怄得不得了。 果然,乔皇后一提此事,孟贵妃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三分。 赵太后不耐听她们几个较劲争锋斗嘴怄气:“行了,大好的日子,都少说几句。哀家还想好好听戏哪!” 然后,吩咐开戏。 台下的大戏暂告一段落,戏台上的戏拉开帷幕。 …… 陆明玉不太爱看文戏,喝着清茶吃着果脯打发时间。 到了武戏开锣,陆明玉才来了些兴致。 坐在身侧的赵瑜笑着打趣:“瞧瞧你,听文戏听得都快睡着了。到了武戏,顿时来了精神。也不怕人笑你。” 陆明玉笑着回敬:“我爹是武将,你爹也是,孟家也是武将府邸。要笑也是笑我们三个,也不会只笑话我一个。” 孟云萝总算逮着机会,刺了赵瑜一回:“濮阳侯虽是武将,领兵上阵的次数却也不多。也怪不得赵瑜不爱看武戏。” 濮阳侯靠着赵太后的偏爱和永嘉帝的庇护,轻轻松松就得了爵位。哪像孟家,是靠实打实的战功封侯。 赵瑜杏眼一瞪:“孟云萝!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爹也是大魏武将,也为大魏立下过数次战功。你凭什么瞧不起我爹!” 孟云萝占了上风,慢条斯理地笑道:“随口说笑,你不爱听,我不说就是了。你这般情急,倒像是被我说中了痛处呢!” 然后,掩着嘴娇笑起来。 赵瑜气得俏脸都红了,偏偏又说不出硬气话来。 毕竟,她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亲爹的爵位是怎么来的。如果没有赵太后,赵家绝没有今时今日。 陆明玉瞥了洋洋自得的孟云萝一眼,淡淡说道:“这世间,有能耐是件好事,有人可依靠,也同样是能耐。” “我羡慕这样的人,不会因心中羡慕,说些不入耳的酸话。” 有能耐,你孟家也出个太后。 孟贵妃再得宠,也不是正妻原配,只是个妾。 孟云萝被刺得面颊通红,眼里的火星都快冒出来了。 大皇子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里暗暗唏嘘。 没过门的三个弟媳,论家世论容貌论才情,一个胜过一个。论脾气,更是个顶个的不好惹。这还没做妯娌,就唇枪舌剑没个消停。以后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 不过,这对她来说,也是好事一桩。。 没有她们三个,怎么能显出她这个长嫂的温柔贤惠。 第一百二十二章 良人(一) 这一场戏,直至申时才散。 众人一一向赵太后乔皇后辞别离宫。 陆明玉孟云萝赵瑜也一同去辞行。三个花朵一般的妙龄少女齐整整地站在眼前,看着都觉赏心悦目。 赵太后笑着嘱咐三位未来孙媳:“以后常进宫陪哀家说说话。” 陆明玉等人一同应下。 以赵太后为人,此时特意抬举赵瑜也是难免的。握着赵瑜的手絮叨个没完。赵瑜心中得意,脸上笑容格外甜美。 一直未曾多言的乔皇后,微笑着对修长窈窕的陆明玉说道:“明玉,今日的武戏可还入你的眼?” 那一出武戏,果然是乔皇后特意点的。 陆明玉也微微一笑:“热闹又好看。” 乔皇后其实不怎么喜欢她。为了二皇子,才对她示好。 前世她和乔皇后一直站在对立面,对乔皇后也没什么好感。不过,未来婆婆主动示好,她身为未来儿媳,自是要领情。 乔皇后目中闪过笑意,温声道:“你喜欢就好。以后若有空,想进宫请安了,递个帖子便是。” 陆明玉张口应下。 苏昭容也想对孟云萝示好,只是,以她的身份,此时没资格上前。 苏昭容耐着性子,等着赵太后和乔皇后都说完话了,才插了一句嘴:“孟三小姐以后也不妨多进宫请安。” 孟云萝今天憋了一肚子闷气,张口便道:“那是自然。往日我便常进宫给贵妃娘娘请安,以后少不得要时常进宫。” 苏昭容:“……” 耳边传来几声嗤笑。 不知是宫中嫔妃,还是皇室宗亲,抑或是哪个诰命夫人。 苏昭容暗暗咬牙,挤出一丝笑容,柔声道:“孟三小姐是贵妃嫡亲的侄女,彼此熟悉亲近,也是应该的。” 一副宽和的未来婆婆模样。 不知为何,孟云萝心里更郁闷了。她不便再出言不逊,应了一声,便垂了头,不再和苏昭容说话。 …… 几位皇子很快过来了,一同拱手向赵太后等人行礼。然后,各自送自己的未婚妻回府。 从静安公主的寝宫出来至宫门,要行一炷香左右的时间。 未婚小夫妻难得能凑到一起。 赵瑜快走几步? 四皇子步伐也快。两人也最亲热,头挨着一起说话? 不时对视一笑。“瑜表姐? 今日进宫玩的开不开心?”四皇子笑问。 赵瑜生得娇俏可爱,笑起来露出两排贝齿? 让人情不自禁地跟着一同笑起来:“开心的很。宫中这么多人? 格外热闹。” 反正,有赵太后给自己撑腰? 没人敢来惹她。除了孟云萝,话里有话,说话阴阳怪气。 赵瑜迅速回头瞥了一眼,然后低声对四皇子说道:“孟三今天像吃错了药似的? 时时寻我的麻烦。” 四皇子悄声回道:“估计是为聘礼的事不痛快,别理她。” 赵瑜点点头,悄声道:“有陆四在,一个人就足够收拾她了。对了,你现在身子好些了吧!膝盖还疼不疼?” 四皇子咧嘴一笑:“瑜表姐这么关心我,我半点都不疼了。” 赵瑜俏脸红红地嗔了四皇子一眼。 四皇子小声叹道:“我今年才十四? 父皇说了,要等过两年我才能大婚。其实,我真想早些将你娶过门来。我们一同住在皇子府里,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 赵瑜像喝了蜜一般甜:“要不然,你去求太后娘娘? 将婚期定得早一些。”其实? 她也很想早点嫁给心上人。 四皇子有些无奈:“上一回聘礼的事? 令父皇勃然大怒。我哪里还敢去求皇祖母。” 赵瑜想了想:“过些时日,我进宫请安? 私下求姑祖母好不好?” 在喜欢的人面前? 要什么矜持啊! 四皇子低声笑了:“好。” 两人一路眉来眼去地到了宫门处,先行离宫。 …… 李昊和孟云萝正好相反。 孟云萝心里有气? 闷闷地没吭声。李昊或许是粗心没留意,也或许是察觉了没放在心上,并未出言劝慰。 走了一段路,孟云萝先沉不住气张了口:“殿下为何不说话?” 李昊放慢脚步,转头看向孟云萝:“你似乎有些不高兴。” 孟云萝有些委屈:“你才知道啊!今日我真是处处受气。苏昭容对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低声下气也就罢了,便是贵妃娘娘和秦妃娘娘也不能开罪。连累得我也没了底气,被赵瑜和陆明玉好一通取笑。” 说到陆明玉,孟云萝心里酸水直冒,一双妙目紧紧盯着李昊。 李昊神色未变,只轻叹了一声:“云萝,今日确实委屈你了。” “我母亲出身低微,在后宫中位分低。看人脸色说话行事,也是常事。你是孟家嫡出的女儿,金娇玉贵的养大,日后要嫁我这个庶出的皇子,在宫中也得处处让人三分。实在是委屈了你。” 一声云萝,令孟云萝面颊泛红。 一席温言款语,更令怀春的少女心尖酥软。 孟云萝红着俏脸,声音软了几分:“我……我就是随口说说,并没有嫌弃你或苏昭容的意思。” 李昊伸出手,触到孟云萝的指尖,又收了回来:“那你是介意我曾仰慕过陆四小姐一事了?” 孟云萝羞的耳根都红了,哪里肯承认自己的小心眼:“没有的事。那都是我们定亲之前的事了。” “是啊,都过去了。”李昊正色道:“如今,你是我的未婚妻。我岂会再念着别人。这是羞辱了你,更是羞辱了我。” “云萝,你往日只认识我,却不清楚我的性情脾气。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以后,你总会明白的。” 孟云萝羞答答地看了李昊一眼:“刚才是我胡言乱语。殿下别介意。” 说着,往李昊身边靠近了一些。 李昊再次伸手,孟云萝红着脸将手放入李昊的手中。两手握了片刻,才分开。 孟云萝心里甜丝丝的,直至出了宫门上了马车,嘴角的笑容都没停过。。 陆明玉还是格外讨厌,苏昭容也是真的不堪一提。李昊却很好,是她命中的良人。为了李昊,权且忍了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良人(二) 李景握着陆明玉的手,慢悠悠地往前行。 兄弟三个,心照不宣地各自隔了一段老远的距离。趁着这片刻机会,和未婚妻亲近一二。 李景和陆明玉是最从容不迫的一对。光天化日之下,握手同行,这一波恩爱,秀的宫人内侍们都眼花了。 “瞧瞧,离得这么远,都能看见殿下脸上的笑意。” “殿下玉树临风,陆四小姐风华夺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宫人内侍们避让得老远,窃窃私语声并未传进两人耳中。 李景不在意这些,陆明玉同样坦荡。 反正迟早要成亲,现在亲近些也不算太出格。 “今日见了苏昭容,感觉如何?”李景低声笑问。 陆明玉似笑非笑地回击:“孟云萝和李昊成双入对,你感觉如何?” 李景:“……” 前世他和孟云萝相敬如冰。成亲不到一年,他便随大军出征,然后魂归九泉。说起夫妻之情,十分淡薄。 不过,到底也做过夫妻。见到孟云萝被李昊迷昏了头的蠢样,他的心情难免有些微妙。 李景咳嗽一声,换了个话题:“母后近来忙着收拾皇子府。我得了空闲,也会去皇子府看看。我让内务府的人将府中的练武场扩展了一倍。虽不及荥阳王府的练武场,也着实不算小了。” 陆明玉其实也不怎么想讨论李昊孟云萝。 李昊这个人,她早已看透了。口中说得再深情,一转头,便可以对着孟云萝温柔款语。李昊未必喜欢孟云萝,可为了争取广平侯的支持,李昊一定会将孟云萝哄得死心塌地。 前世,她真是白长了一双眼。 陆明玉很配合地转移话题:“马厩里得养一些好马。我们陆家就养了近百匹良驹骏马。” 大魏尚武风气浓厚,勋贵府邸养马也成了风气。 李景笑道:“陆府真是阔气,竟养了这么多宝马。我如今住在宫中,事事不便,只养了十余匹马。等皇子府收拾好了,便令人将马都送过去。” 没成年的皇子住在宫中,衣食住行样样皆是上佳。不过,一言一行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说话行事都得谨慎三分。 成亲以后就不同了。 大皇子两年前大婚,搬出宫中,住进大皇子府。可以自己养些幕僚门客,和朝中众臣来往。 想私下做些什么,也方便得多了。 想多养些骏马? 也不是难事。 陆明玉笑着嗯了一声:“我爹说了,我出嫁的时候? 想带什么只管带走。金银玉器田庄铺子不必说? 骏马兵器都无妨。便是府中的亲兵侍卫,也给一半给我。” 别的也就罢了? 陆府的亲兵侍卫? 皆是以一当十的精兵。陆府有两百亲兵,陆明玉带走一半? 就是一百个亲兵。 李景有些动容了:“岳父果然慷慨。” 以这一百亲兵为班底,可以招募训练出一支万人的军队来……当然,私下练兵这等事是决不能做的。 身为皇子,怎么可以有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 陆明玉笑着瞥了李景一眼? 对李景那点浮动的心思了然于心:“这些亲兵,都随着我爹打了多年的仗,年龄是大了些,或是受过伤。不过,他们都是饱经沙场的老兵,悍不畏死。且对我爹忠心耿耿? 也对我十分忠心。” “待日后我们成亲了,他们自然也会忠心于你。” 李景没有矫情地说什么“你的亲兵就是你的”之类的话。 夫妻一体,他的一切都是她的。 她要助他一臂之力,他也会欣然领受。 “好,”李景深深看了陆明玉一眼:“你的心意? 我都明白。” 陆明玉点点头:“放心? 我会好好还债的。” 李景:“……” …… 广平侯府。 广平侯夫人先一步回了府里? 在内堂里等了小半个时辰,总算等到女儿回府了。 李昊亲自送孟云萝回府。一双少年男女并肩而来? 一个高大英俊? 一个娇媚可人。少年面带微笑,少女面如桃花。 李昊含笑上前? 向广平侯夫人抱拳行礼。 广平侯夫人笑着说道:“劳烦殿下送云萝回府,殿下辛苦了。还请殿下喝一盏清茶再走。” 李昊笑着应了,小坐了片刻,喝了半杯茶,才告辞离去。 孟云萝眼中满是不舍,坚持送李昊到正门。待李昊骑马离去,孟云萝站在门口,久久舍不得进府。 广平侯夫人揶揄道:“瞧瞧你,恨不得跟着飞走。” 孟云萝红着脸跺跺脚:“母亲也来取笑我。” 广平侯夫人一笑,挽着女儿的手进了府中。一边细细教导:“苏昭容在后宫位分低,被人挤兑冷落,都是常有的事。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无非就是少些脸面。” “你既是和三皇子定下亲事,也别嫌弃了。苏昭容软弱没用,以后你过了门,替她撑腰出头,也就是了。正好让苏昭容承你的情。” “你待苏昭容好,李昊总要领你的情,日后也会待你好。” 这都是广平侯夫人的生活智慧。 孟云萝现在心里全是未来夫婿李昊,倒也听得进去,点点头应道:“母亲的话我都知道了。”顿了顿咕哝道:“亲事倒是定了,婚期不知定在何时。” 广平侯夫人笑着揶揄:“别急,婚期很快就会定下。等你嫁进门,和三皇子朝夕相守的日子长着呢!” 长到足以相看两厌,渐渐离心。 便如她和丈夫,年少时也曾有过恩爱时光。她也曾天真的以为,丈夫心里只有她一个。可事实是,孟晖身边从不缺美人。 她在家中相夫教子打理家事,丈夫打拼前程的同时,不停地纳妾。环肥燕瘦,风情各异,厌倦了便换一个。 她的心,也慢慢冷了下来。尤其是在发现丈夫的书房里开始有俊俏小厮之后,更觉恶心,再不肯和丈夫同房。 被封了广平侯的孟晖,以为她是因嫉生恨。 其实不是。 她早就不爱丈夫了,哪来的恨?现在只剩麻木的敷衍罢了。。 她这一生,已然如此。只盼女儿的运道能好一些,至少,能和心目中的良人多恩爱几年。 第一百二十四章 婚期 半个月后,乔皇后令钦天监为三位皇子择吉日定下婚期。 按着民间习俗,男方要送三个吉日到女方家中。然后,婚期由女方从中挑选一个。 到了天家这里,就是钦天监推算吉日,直接送进女方府中。 长幼有序,二皇子大婚的吉日定在来年二月。三皇子的婚期在三月。至于四皇子,婚期便定在了第二年的年底。 说起四皇子的婚期,这其中也一段故事。 原本,乔皇后打算将四皇子的婚期定在两年后。 乔皇后先问过秦妃,秦妃被永嘉帝晾了一个多月,近来格外老实安分。乔皇后询问四皇子婚期,秦妃恭恭敬敬地回一句:“一切由皇后娘娘做主”。 四皇子也不吭声。 倒是赵太后,张口便吩咐:“哀家急着抱皇孙,婚期定得早一些。也别等两年了,定在明年年底吧!” 乔皇后觉得不太妥当,委婉地说道:“明年年底,四皇子十五岁,这么早大婚,传出去倒是不太好。不如等满了十六岁再大婚。” 赵太后却很坚持:“瑜丫头比四皇子大了一岁,明年年底十六,出嫁正合适。再翻一个年头,就十七了。这件事就听哀家的。” 这么一桩事,不大不小的,不值得为此和赵太后起争执。乔皇后便应下了。 后来乔皇后才知道,是赵瑜自己进宫求了赵太后。 乔皇后端庄自持,听到这等女子主动求嫁的事,既稀奇又觉可笑。忍不住在儿子面前絮叨了一回:“女子还是应该矜持一些。哪有像赵瑜这样,主动求嫁的。” 李景却道:“我巴不得小玉和赵瑜一样。” 乔皇后:“……” …… 送喜日子的事,若在普通官宦之家,多是由家中长辈出面,带着儿子,由官媒陪同去女方。 到了天家这儿,永嘉帝乔皇后自不用出面。乔皇后派了几个管事嬷嬷陪同皇子们前去未来岳家。 陆临特意提前一日回府? 隔日一大早便开了正门。 没等多久,李景便来了。 今天送喜日? 李景摆出了皇子应有的阵仗? 前有百余名亲兵开道,后有亲兵随行。亲兵们骑着高头骏马? 打出仪仗? 气派非凡。 宫中四位嬷嬷先下马车,冲着荥阳王行礼。 李景也下了马? 抱拳行礼。 陆临含笑拱手相迎:“陆氏恭迎二皇子殿下。” 李景笑道:“岳父请起。”目光一掠,已溜到了一旁的陆明玉身上。 陆明玉平日穿戴寻常,今日着意装扮了一番,容色明艳慑人? 眼波流转,微微一笑,便已风华万千。 李景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看一眼。 众人看在眼底,不由得暗暗好笑。 众人簇拥着李景进了正堂,陆临请李景上座? 李景自然不肯,恭声请岳父坐了上首,自己坐了岳父身侧。 陆明玉姐弟六个,在李景的对面一一坐下。加上大姐夫郑重,七双眼睛齐齐落在李景的身上。 当日周礼来送喜日? 也是一样的阵仗。周礼被看得手心直冒冷汗。 李景十分沉得住气? 微笑着任凭众人打量。 大家都这么熟了? 下马威什么的,就不必了吧! 陆非咳嗽一声? 笑着打破沉默:“二皇子殿下送喜日来? 不知吉日定在哪一日?” 一位嬷嬷将大红洒金的纸笺呈到李景的手边,李景接过? 再双手呈给陆临:“请岳父过目。” 陆临欣然接过。 永嘉九年,二月初六。 陆临早有心理准备,笑着说道:“确实是个好日子。”转手又给了陆明玉。 陆明玉看了一眼,心情也有些复杂。 前世,她也是在二月初六出嫁。没想到,钦天监竟然又选了这一日。 李景看了过来:“钦天监卜算吉日,正月不宜办喜事。整个二月,初六是最佳吉日。对了,三弟大婚的喜日,定在了三月十八。” 陆明玉回过神来,微笑着略一点头。 此时习俗,这一日得留未来女婿午饭。陆府也早有准备,厨子拿出了看家本事,准备了美酒佳肴。 陆家没有男女分席的习惯,照例是一家子团坐一席。 李景坐在陆明玉身侧。未来的连襟大舅兄小舅子敬酒,李景来者不拒,喝得十分爽快。等陆明玉察觉不对劲的时候,李景已有了醉意。 李景醉酒的模样,也很有趣。 醉酒之人,多是面孔泛红眼睛发直,说话颠三倒四含糊不清。 李景却神色如常,黑眸比往日还要清亮,说话也清晰流利。一开始,谁也没觉得李景醉了。直至…… 李景忽然转头,一脸严肃地对陆明玉说道:“小玉,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告诉你。” 陆明玉挑了挑眉:“什么事?” 陆明芳陆非等人一同伸长了耳朵。 李景还是那副严肃的表情:“我从很久之前就喜欢你了。” 陆明玉:“……” 陆明玉心中掀起了波澜。 很久之前? 到底多久之前? 还有,他怎么会喜欢她?前世,她可是他的弟媳。更重要的是,他丧命于她手下。他怎么还会心悦于她? 倒是陆明芳等人有些失望。还以为二皇子殿下要说什么秘密呢!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在众人面前还要说,啧啧! 就在此时,李景的身体忽然晃了一晃。 心神纷乱之际,陆明玉反应仍然敏锐,不假思索地伸手扶住李景,避免了二皇子殿下酒醉摔落倒地的悲剧。 饶是如此,李景也趴在了桌子上。眼睛已经闭上睡着了。 众人几乎笑破了肚子。 “一杯接着一杯喝个不停,大家伙儿都以为殿下好酒量。”陆非哈哈大笑:“原来是要面子装出来的。” 陆明玉笑着瞪兄长一眼:“亏你有脸笑,要不是你故意带头灌酒,他怎么会醉成这样。” 陆非故意唉声叹气:“有了未婚夫,就不向着我这个兄长了。女生外向,此话半点不假。” 惹得众人又是一阵笑。 醉成这样,回宫是不可能了。 陆明玉略一思忖,叫来两个亲兵:“将殿下抬到我院子的客房里,休息片刻。”。 众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 醉酒 众人的脸色都很微妙。 尤其是陆临。看未来女婿再顺眼,也不愿女儿在成亲前被占便宜……等等,这么说好像不太对。 看女儿盯着未来女婿的眼神,怎么像是女儿意图不轨的样子! 陆明玉一看亲爹意味深长的眼神,就知道他想歪了。她确实另有所图,不过,和亲爹现在想的绝不一样。 陆明玉对众人微妙的目光视若未见,张口吩咐亲兵将醉酒的二皇子殿下抬走。然后,起身道:“我去照顾殿下,你们继续喝。” 就这么磊落又坦荡地走了! 陆临抽了抽嘴角。 大姐夫郑重在心里给妻妹竖了个大拇指,真是女中豪杰! 陆明芳清了清嗓子说道:“殿下醉酒,身边确实得有人照顾。四妹是殿下的未婚妻,还有半年就要大婚。现在稍微亲昵些,也不会有人多嘴多舌,义父不必忧心。” 反正亲事都有着落了,闺誉清名什么的,也不必太介意。 陆非笑着接了话茬:“是啊,大姐说的没错。再者,殿下醉得不省人事,想来不会唐突四妹。” 你们懂什么。 我不是担心未来女婿,是担心美色当前,你们的四妹把持不住啊! 陆临心里嘀咕着,这等话却不便说出口。 陆轩年龄最小,最是机灵,也最擅长察言观色,压低声音笑道:“义父,以我看,四姐似是有什么事想问殿下,碍着我们都在不便张口,这才令人将殿下抬走。” 不愧是数年后最年轻最精悍能干的刑部侍郎,揣摩人心的能耐一流,一猜一个准。 陆临被儿女们轮番安慰,心情宽慰了不少:“你们言之有理。罢了,不管他们,我们继续喝酒。” …… 李景被抬进了陆明玉院落的客房里。 那两个亲兵都已四十多岁,精悍健壮,力气颇大。一个脸上有道深深的伤疤,另一个缺了只右耳。在外人眼中看来,都是狰狞可怖的壮汉。 不过,对陆明玉而言,他们都是最忠心可靠之人。她一声令下? 别说让他们抬一个醉酒的二皇子,便是让他们提刀杀了二皇子? 他们也不会畏怯。 亲兵们将李景放在床榻上? 然后,各自冲陆明玉咧嘴一笑? 便退了出去。还很体贴地将门都关上了。 陆明玉:“……” 罢了? 随他们怎么想。 陆明玉定定心神,走到床榻边? 坐了下来。 李景闭着双目,睡得香甜。直至此刻,他的俊脸上才泛起淡淡的红晕,身上飘出阵阵酒气。 李景? 你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陆明玉默默凝望着醉酒不醒的少年。 醉后吐真言。这是难得的好机会,她现在应该将他弄醒,趁着他意识昏沉不清醒的时候追问内情。 她原来也是这个打算。 不过,真到了此刻,不知为何,她忽然又不愿惊醒他了。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或许是李景睡得太香甜的缘故? 也或许是正午时饮的果酒上了头,陆明玉竟也有了些睡意。 她靠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地也睡着了。 不知多了多久。 一只手轻轻抚上了她的面颊。 细微的轻触,仿佛蝴蝶轻轻沾了花蕊。 陆明玉骤然醒了,猛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明亮含笑的黑眸。 李景神色自若地收回手? 笑着说道:“我酒量不佳? 中午喝多了? 也不知有没有失态。” 得了! 这个李景,醉了呼呼大睡? 醒了酒意全无? 立刻就清醒了。这还怎么套话?白白浪费了大好的机会。 陆明玉心中有些懊恼,先起身? 略略活动手脚。 从窗子看出去,此时应该近傍晚了。 陆明玉说道:“你醉酒之后,张口说很久之前就喜欢我。然后趴到桌子上便睡了。我令人将你抬进我的院子里来,原本是想趁你醉酒套话。” 李景深深看了陆明玉一眼:“你为何不问?” 是啊,她为何不问? 是因为,她对着他总有些心虚愧疚?还是因为她莫名的心软,不愿惊醒醉酒的他? 陆明玉不愿深想,将纷乱的心绪按捺下去,挑眉反问:“我问你就会说吗?” 李景很诚实地答道:“不会。” 陆明玉:“……” 陆明玉翻脸比翻书还快:“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宫了。恕不远送!” 李景失笑:“小玉,你这变脸的速度可真快。这么对未婚夫婿,不太好吧!” 陆明玉呵呵一声,推开门,比了个请出去的手势。 李景无奈之下,只得往外走。走到陆明玉的身边时,低声说了一句:“我没有骗你,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陆明玉丝毫不为所动:“哦,我知道了。” 李景:“……” 现在想来,四皇子乐意娶赵瑜也是有些道理的。心思浅薄又好哄的笨丫头,几句话就能哄得她找不着东南西北。 相较之下,陆明玉几乎可以用心冷如铁来形容。 他的一腔柔情,愣是撞了个鼻青脸肿啊! 李景无奈一笑:“我先回宫了。以后得了空闲,我再来看你。” 陆明玉随意嗯了一声,果然没出来送他。 李景摸了摸鼻子,只得自己去向未来岳父辞行。陆临的目光在李景的脸上溜了一圈:“殿下醒酒了吧!” 李景笑着答道:“让岳父操心了。我很少饮酒,酒量浅。不过,酒醒了,人也就彻底清醒没事了。” 看脸色,确实没什么异常。 衣服也很整齐。 陆临心念电转,笑着送李景出府。陆非等人也一同相送。别人也就罢了,权当不知李景和陆明玉独处半日的事,也不会跑去陆明玉面前多嘴。 陆轩最淘气,好奇心也最强,悄悄溜到陆明玉的院子:“四姐,殿下走了,你怎么也不去送一送?” 一双骨碌碌的眼,在陆明玉的脸上转来转去。 陆明玉好气又好笑,不客气地拍了拍陆轩的大头:“我想送就送,不乐意的时候就不送。没有为什么。” 陆轩一边摸着头,一边嘀咕:“我还以为四姐是做了什么对不住未来四姐夫的事,心虚不敢见人呢!”。 陆明玉:“……” 第一百二十六章 子嗣(一) 陆明玉被气乐了,一脚踹了过去:“滚滚滚!再胡说,我撕了你的嘴。” 陆轩身手灵活,在同龄的少年中绝对是佼佼者。便是在陆明玉面前,也有还手之力。 只是平日姐弟嬉闹惯了,他也是个贱皮子,没事总爱招惹陆明玉。被揍两拳踢几脚是常事。 陆轩迅速闪躲,咧嘴笑道:“可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义父大姐二哥他们,都是这么想的。” 陆明玉笑着瞪了一眼过去。 果然,到了晚上一同吃晚饭的时候,陆临自以为十分含蓄地嘱咐陆明玉一番:“小玉,你和二皇子殿下的婚期已经定下,半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一晃就到了。” 别心急,再等一等。 陆明玉听出言外之意,哭笑不得:“爹,你误会了。我确实和他独处了一个下午。不过,他醉酒不醒,一直睡在床榻上。我陪在一旁,有些困乏,便蜷在椅子上睡了。” 睡是睡了,不过是各自睡下,连根手指都没碰,纯洁的不能再纯洁了。 你们真的别多想好不好! 陆临点点头表示明白:“爹是过来人,什么都懂。” 当年,他和肖玉娘定下亲事后,临成亲前几日,还偷偷相会来着。 陆明芳和郑重夫妻两个,相视甜甜一笑,不知是不是想到了成亲前的那段时日。 陆非浮想联翩,笑得像个傻瓜。 陆明华不知想到了什么? 俏脸泛起片片红晕,如粉面桃花。 陆明月和陆轩年龄小? 情窦未开? 一同冲陆明玉挤眉弄眼。 陆明玉:“……” 掀桌!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 李景赶在天黑之前回宫,先去了椒房殿。 乔皇后看着容光焕发的儿子? 心里微微有些酸意。儿媳还没过门? 儿子这一颗心已经全都放在陆明玉身上了。 “送喜日子吃了午饭便该回来,怎么到现在才回宫?”乔皇后笑着打趣:“瞧瞧你? 这还没成亲,就恨不得待在岳家不走了。” 一同去未来岳家送喜日,李昊回来得最早,午饭后便回宫。四皇子在濮阳侯府待到下午。不过? 都不及李景,差一点就要留在陆府吃了晚饭再回宫。 李景挑眉一笑:“我中午喝醉了,在陆家歇了两个时辰才回来。” 他的身上确实有浓浓的酒气,一阵阵飘入鼻息。 乔皇后眉头微皱:“你明明知道自己酒量不佳,怎么还醉酒了?是不是陆家人有意灌你的酒?” “这倒不是。”李景笑道:“是我自己高兴,一不留神? 就喝多了。” 话里话外,都在维护未来岳家。 乔皇后心里纵然有些不快,也不便再多说,笑着催促道:“你这一身的酒气,先去沐浴更衣? 我令人备好醒酒汤送去。晚上我在椒房殿里设宫宴? 你可别迟了。” 李景笑着点点头。 三个儿子都定了亲事? 婚期也一一定下。永嘉帝心中高兴,令乔皇后准备宫宴。 说来? 如今天家子嗣也算兴旺。永嘉帝共有五子二女? 慧安公主和大皇子皆已成亲,剩下的几个皇子也就快一一娶妻了。 宫宴上? 永嘉帝意气风发,举杯笑道:“今年喜事连连,到了明年,三个儿媳先后进门。朕心中十分欣慰,也盼着你们早日开枝散叶,为李家传承子嗣。” 众皇子公主一同举杯相应。 李景兄弟几个也就罢了,都没成亲,当然没子嗣。大皇子已经成亲两年多了,大皇子妃一直没个动静。 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飘向大皇子妃夫妇。 大皇子还能稳得住,大皇子妃秀雅的脸孔却有些泛白。 慧安公主成亲的时间更久,也一直没有身孕。可驸马一家哪有人敢催?更别说什么通房妾室了。 她是天家儿媳,和慧安公主自是无法相比。孟贵妃已经明里暗里地说过数回。若是再没喜信,就要为大皇子妃纳侧妃。 大皇子妃垂下眼眸,心里满是苦涩。 慧安公主听了这等话,心里也不太痛快。 她娇嗔道:“大喜的日子,父皇偏要扫女儿的兴致。子嗣之事,全凭天意。又不是女儿不愿意生孩子。” 永嘉帝对儿子们管教严格,对两个女儿就宽松也纵容多了。闻言笑道:“是是是,朕刚才说得不对。朕自罚一杯。” 慧安公主这才转嗔为笑,转头问身侧的驸马:“我们成亲近三年了,我一直没有喜讯。驸马急不急?” 相貌俊雅性情温和的吴驸马早习惯了慧安公主的刁蛮脾气,笑着应道:“我们这么年轻,孩子的事,暂且不急。” 吴驸马的亲祖父,是礼部尚书。 三年前,吴驸马中了状元,被永嘉帝相中招了驸马。吴家也乐意出一个驸马。 大魏朝文官地位低,吴尚书这个礼部尚书,当年也不过是个五品学政。门第高起来,也就是这几年里的事。 慧安公主是大公主,又是嫡出。吴家很乐意自家最优秀出众的孙子做慧安公主的驸马。 更妙的是,前朝有驸马不能当实差的惯例。到了大魏朝可没有这等规矩。 永嘉帝很欣赏喜爱吴驸马,令吴驸马进了吏部当差。官职不算高,是个五品的郎中。不过,眼睛亮堂的,都知道吴驸马前途无量,谁会不开眼的开罪吴驸马? 吴驸马仕途顺遂,和慧安公主相处得也算融洽。 皆因吴驸马行事一共有两条准则。第一条,慧安公主说的所有话都是对的。第二条,如果公主说的话不对,便参照第一条。 总之,处处相让,温柔小意地哄着,夫妻两个感情着实不错。 吴驸马一席话,果然哄得慧安公主眉眼舒展,满目笑意。 永嘉帝看在眼底,对女婿颇为满意。然后,永嘉帝的目光一掠过垂头不语的大儿媳。 慧安公主没有喜信,倒是不急,反正吴家不缺子嗣。 大皇子妃进门两年多,一直没有身孕,大皇子膝下空虚。他口中时常安抚孟贵妃,心里其实也是不满的。 只是,看在梁大将军忠心耿耿的份上,要给大皇子妃留些颜面罢了。。 …… 第一百二十七章 子嗣(二) 过了几日,孟贵妃召大皇子妃进宫。 大皇子妃心中有些忐忑。 婆婆对她不冷不热,平日里诸多挑剔,很少给她好脸色。今日忽然主动召她进宫,怎么想都没好事。 大皇子妃的直觉很灵。 进了延禧宫,见了孟贵妃,行礼后没说几句话,孟贵妃便叫了两个宫人过来:“梁氏,这是我特意挑的宫人。你今日就带回去吧!” 那两个宫女,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论相貌,也不算特别出挑,中上姿色罢了。身段却十分窈窕,腰细臀肥,一看便是好生养的模样。 大皇子妃死死捏住手中的帕子,一张秀雅的脸孔微微泛白:“母妃这是何意?” 孟贵妃轻哼一声:“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清楚吗?前几日宫宴,皇上说的那些话,明摆着就是在嫌你一直没有喜信。” “别说是在天家,就是换了普通官宦之家,儿媳两年多没有身孕,公婆为儿子纳个妾室也是常有的事。” “皇上顾着梁家的颜面,没有赐侧妃。我挑两个有宜男之相的宫人,你带回府去,让她们好生伺候大皇子。不管谁有了身孕,日后生的子嗣都养在你身边。” 孟贵妃的话说得很直接。 皇子侧妃可以上皇室族谱,也是有品级的,可以养育自己的儿女。 现在她只是赏了两个宫人,宫人无名无分,便是有了身孕,也威胁不到大皇子妃一星半点。生的孩子得抱到大皇子妃的院子里养着。 大皇子妃自己生不出子嗣来,能养庶子在名下,也是好的。 孟贵妃自觉自己十分宽厚了。又没让儿子纳妾,就是两个伺候枕席的宫人而已。 大皇子妃用力咬了咬嘴唇,目中露出恳求:“母妃一番好意,儿媳心里都明白。只是……” 只是,哪个女子愿意丈夫身边有别的女人,让别的女人有孕生子? 孟贵妃面色一冷:“梁氏,别说我这个做婆婆的不体恤你。今日只让你领两个宫人回去,到了年底还没喜讯,我就挑两位正经的大家闺秀? 给大皇子做侧妃了。” 孟贵妃咄咄逼人,大皇子妃节节溃败? 不得不应下。 …… 于是? 大皇子晚上回府,就见大皇子妃领着两个面容陌生的年轻女子相迎。 大皇子少不得多看了一眼:“这两个是谁?” 无端端地? 怎么多了两个陌生脸孔? 大皇子妃脸上敷了厚厚的脂粉? 强挤出笑容:“我今日进宫给母妃请安,特意向母后讨了两个宫人来。她们都是母妃仔细调教出来的? 懂规矩,又柔顺。以后,就让她们在殿下的书房里伺候。” 大皇子眉头动了一动,目光一扫。 两个妙龄宫女? 俱都微红着脸垂下头,任凭大皇子打量。看着确实规矩,没有一个敢飞媚眼的。 “你们先退下。”大皇子沉声吩咐。 两个宫人柔声应了,很快退了出去。 大皇子妃强颜欢笑:“母妃也是为了我着想。若是殿下纳侧室,便是正经的皇子侧妃。生养了子嗣,也是侧妃养着。如今这样? 生了孩子也是抱到我的院子里。母妃这般体贴我,我心里实在高兴……” 说着,眼圈一红,泪珠滚落脸颊。 大皇子无奈地叹了一声,将大皇子妃搂进怀中。 大皇子妃依偎在大皇子的怀中? 狠狠哭了一场。 待大皇子妃的情绪稍稍平静? 大皇子才张口抚慰:“你先别哭。我进宫去和母妃说? 将这两个宫人送回去。” 大皇子妃抽噎着说道:“领都领回来了,哪有再送回去的道理。母妃都说了? 若是半年里没有喜讯? 过了年就为你挑侧妃了。” 大皇子忍不住叹了一声。 少年夫妻,自是恩爱。 梁氏体贴温柔? 他很是喜欢。孟贵妃时不时的挑刺,他不知挡了多少回,每次都护着梁氏。 可子嗣一事…… 大皇子想到几日前宫宴上永嘉帝说过的话,又是一叹,低声道:“父皇一直最疼我。我是长兄,也是第一个娶妻成亲的。明年年初,陆四小姐和孟家表妹也过门了。若是二弟三弟先有了子嗣,我这个做长兄的,面上确实不好看。” 大皇子妃身子一颤,抬头看着大皇子。 大皇子不算俊俏,肤色略黑,身材高大,别有一番英武。那双和永嘉帝肖似的眼睛里,透着一丝不能言喻的勃勃野心。 普通人家,嫡庶相争是大忌。 到了天家,嫡庶分别其实没那么大。都是皇子,对储位都有一争之力。 大皇子占了一个长字,有得力的外家,有执掌禁卫军的岳父,有得宠的贵妃亲娘,对储位生出野心实在是正常不过。 在这样的情形下,大皇子自是想处处压二皇子一头才好。 大皇子很快下定决心,轻轻抚摸着大皇子妃的后背,柔声道:“筱儿,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我对你的,也是一样。” “那两个宫女,你不必放在心上。若是她们有了身孕,生了孩子,留子去母便是。生的孩子,是我的也是你的。” 一股凉意,从心底迅速蔓延至全身。 大皇子妃怔怔地看着丈夫,忽然觉得深爱的夫婿是那样陌生。 大皇子深情地看着大皇子妃,立下誓言:“筱儿,不管到了何时,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 大皇子拿定主意,好生宽慰了大皇子妃一番。 当日晚上,大皇子便去了书房,召了其中一个宫女伺候枕席。隔日,又召了另一个。之后半个多月,一直宿在书房里。 孟贵妃很快知道此事,还算满意,特意又召大皇子妃进宫,夸赞了几句,又赏了许多衣料首饰。 大皇子妃回府后,将赏赐分出一半,赏给两个宫人。 两个宫女感激涕零,跪下磕头谢恩。 都是花朵一样的年龄,纵然不是绝色美人,也有明艳动人之处,是那样的生动鲜活。 大皇子妃脑中闪过的,却是大皇子口中说的“留子去母”的画面。不知为何,大皇子妃胃中阵阵翻涌。。 大皇子妃一转头,吐了个昏天暗地。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有喜 大皇子妃吐成这样,身边人不敢疏忽大意,立刻递帖子进宫,请了太医来看诊。 太医经验老道,一扶脉,便诊出了喜脉:“恭喜大皇子妃娘娘有喜。从喜脉来看,孕期还短,得静心养胎。臣这就开安胎的药方,请娘娘好生安胎。” 有喜了? 大皇子妃有些恍惚地想起,自己的葵水确实迟了十几日。只是,近来她心情阴郁,兼且平日葵水不准,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日盼夜盼,总算盼来了喜信。 大皇子妃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不知为何,喜悦中又有挥之不去的酸涩和苦楚。 在宫中当差的大皇子,听闻喜讯,激动地立刻回府。 大皇子一脸喜色,快步走到床榻边,握住大皇子妃的手:“你有身孕了!太好了!” 大皇子妃面色有些苍白,眼中闪着喜悦:“葵水迟了十日,我根本没多想。真没想到,竟是有喜了。” 这个孩子,如果早些来该有多好。 有些事,发生过了,永远留下了伤痕。 大皇子很快说道:“我这就进宫给父皇母后报喜。你好生歇着安胎。对了,我书房里那两个,也不必留了,打发了吧!” 大皇子妃定定心神,微笑着说道:“我如今有了身孕,得安心养胎,不能好生伺候照顾殿下。她们两个都是母妃调教出来的,规矩本分,有她们伺候殿下也好。” 与其再寻人伺候大皇子,倒不如将两个宫人留下。 这都是小事。大皇子没放在心上,随意点点头,兴致勃勃地说道:“我这就让人送信去梁府? 岳父岳母知道此事,也一定高兴得很。” 大皇子妃柔声应了。 沉浸在喜悦中的大皇子? 根本没留意到大皇子妃的些许异样。当下打发人去梁府送信? 自己亲自进宫报喜。 …… 按理来说,女子有孕? 三个月之内不宜声张。多是等三个月之后? 坐稳了一胎再报喜。 到了大皇子这儿,成亲两年多了没个动静? 连永嘉帝都忍不住操心了一回。 大皇子哪里按捺得住,兴冲冲地进了文华殿,先向永嘉帝报喜。永嘉帝大悦,笑着说道:“好? 梁氏当赏。” 很快,宫中众人都知晓这一桩喜事。 赵太后和乔皇后皆有赏赐。素来看儿媳不顺眼的孟贵妃,也是满心欢喜,张罗了一堆适宜孕期妇人进补的东西,令人送去大皇子府。 梁夫人大喜,知道喜讯的当晚便来了大皇子府? 细细叮嘱女儿好生安胎:“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养好身子,好好生下肚中的孩子。殿下的衣食起居,只管让那两个宫人去伺候。” “你可千万别犯傻。丈夫哪里比得上儿子可靠!” 大皇子妃点点头,小声道:“我现在只担心? 这一胎是个女儿。” 梁夫人笑着说道:“这怎么会。这一胎定是个皇孙!” 大皇子妃双手抚摸着肚子? 笑着嗯了一声。 …… 慧安公主亲自去看望大皇子妃? 少不得酸了几句:“你之前一直没动静,听闻孟贵妃还亲自挑了两个人给你。没曾想? 忽然就有喜了。你也是? 有了身孕遮遮掩掩做什么。要是早点说出来,哪里还用往府里领人。” 大皇子妃:“……” 这是来探望? 还是故意来膈应她? 大皇子妃忍着气,柔声应道:“皇姐说笑了。我从未遮掩过,是真的不知自己有喜。” 慧安公主耸耸肩:“罢了,总之是喜事。两个宫人,也算不得什么。” 是啊,只要她生出皇长孙来。别说两个宫人,便是丈夫日后纳名门贵女做侧妃,她也不必太过失落。 大皇子妃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 慧安公主又低声问道:“你是怎么有的身孕?是不是暗中寻名医调理身体了?若是有什么好法子,不妨告诉我。” “我和驸马成亲的日子比你们还早,我一直没有身孕,驸马一家倒是不敢说什么。不过,我心里也盼着早点有喜。” 大皇子妃轻声应道:“不敢瞒皇姐,我之前确实用过些调理身体的药方。不过,一直不见效。这几个月,我索性停了药方。没曾想,倒是有了身孕。” 慧安公主似笑非笑地瞥了大皇子妃一眼:“你该不是舍不得区区一个药方吧!” 大皇子妃只得忍下闷气,将药方给了慧安公主。 慧安公主进宫去见乔皇后时,将此事拿出来说了一回:“……这个梁氏,小鼻子小眼小家子气。不过是张药方,竟舍不得给我。” 梁氏的亲娘,是李家的家生婢女,曾伺候过乔皇后。到了婚配之龄,许给了李垣的亲兵统领。 梁氏自小就被仔细调教,想送到李大小姐身边做贴身丫鬟。因此,慧安公主对梁氏绝不陌生。 也因此,哪怕梁大将军如今是二品的禁卫大将军,昔日李家奴婢成了二品诰命夫人,哪怕梁氏后来做了大皇子妃成了弟媳,慧安公主提起梁氏也带着几分轻视鄙夷。 所以,也不能全怪孟贵妃看不上儿媳。 实在是人人都知道梁家底细。 乔皇后眉头微皱,提点慧安公主:“你父皇信任梁大将军,将护卫京城的重任都交给了他。梁氏嫁给大皇子,也是你父皇的主意。以后在人前,说话谨慎些,免得惹你父皇不快。” 慧安公主撇撇嘴:“什么谨慎不谨慎,我说的都是实话。” 没等乔皇后张口,又道:“母后别絮叨了。梁氏有了喜,若是再一举得子,孟贵妃母子可就更风光了。” 可不是么? 长子长孙,地位都是不一样的。 哪怕是庶出,也占了个长字。 她的儿子,就是因为迟出生两年,便步步都迟了。现在梁氏又有了身孕,明年陆明玉进门的时候,梁氏的孩子都快出生了。 乔皇后一想到这些,心中就隐隐作痛。 慧安公主很清楚乔皇后的心思,低声道:“母后,梁氏刚有喜,不如做些手脚,让梁氏落了这一胎……” “住嘴!”。 乔皇后疾声厉色地打断慧安公主:“这等话,亏你说得出口。这等伤天害理有碍人伦的事,别说做了,便是想都不该想。”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小产 乔皇后骤然动怒,慧安公主也被惊到了。 乔皇后出身书香名门,饱读诗书,才学过人,端庄自持。讲究的是喜怒不行于色。此时这般满脸怒容,几乎前所未有。 “我就是随口说说,母后不愿意便罢了,何必大发雷霆。”慧安公主心里有些委屈,低声为自己辩驳:“再者,我还不是为了母后和二弟着想。” 乔皇后沉着脸道:“这等念头,以后不准有。” “我嫁给你父皇多年,你父皇偏爱孟贵妃,善待秦妃,庶子一个接着一个出生。我若是心思恶毒,几位庶皇子焉能一个个平安长大?” “我也盼着你二弟争气,盼着中宫凤位安稳。可那等阴险恶毒的事,我绝不会做。这是我的原则和底线。” 母后可真够傻的。 什么原则,什么底线!说到底,就是太过心慈手软。如果心狠手辣一点,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样的困境! 慧安公主勉强将这番话咽了回去。 乔皇后瞥了慧安公主一眼:“你是不是觉得母后太傻了?” 慧安公主忍无可忍,点了点头。 乔皇后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其实,我也没自己说得那么风光霁月。以前,孟氏母子风光的时候,我也偶尔动过些心思。你父皇敏锐过人,察觉出些许苗头,对我说过,如果孟氏母子出了什么意外,都算到我们母子三人的头上。” “我可以不在意自己,却不能不在意你们姐弟的安危。” “所以,这些年,我忍气吞声,处处退让。才换得你父皇的敬重,保住了正妻之位,也保住了你们嫡出的身份。不然,你父皇硬要宠妾灭妻,谁能拦得住?” 慧安公主:“……” 慧安公主霍然站了起来,眼中喷着火星,声音都有些变了:“母后说的都是真的?我和二弟才是父皇嫡出的儿女,父皇怎么能如此偏心!” 乔皇后淡淡道:“人心本来就是偏的。好在你父皇没糊涂到家? 对你们姐弟还算不错。我这个皇后,做好分内的事? 也就罢了。不该做不能做的? 万万不可伸手。” 一股无以名状的怒火在心头涌动。 慧安公主抿紧了嘴角,如困兽一般走来走去。 乔皇后轻叹一声? 声音低了许多:“慧安? 我其实不喜欢陆四小姐的性情脾气。可你二弟一心要娶她,我也拦不住。再者? 细细一想,陆明玉也有旁人不及的好处。以后等她过了门,你和她好好相处,别让你二弟左右为难。” 慧安公主轻哼一声? 声音里带着火气:“好好好,我事事让着她三分,总行了吧!” 然后,一脸愠怒地离去。 乔皇后揉了揉额头,又叹了一声。 …… 大皇子妃有喜一事,很快传到了宫外。 陆明玉和李景定亲后? 陆家上下对宫中动静也格外留心。 陆明芳特意回了一趟娘家,和陆明玉说起了此事:“……听闻大皇子妃一直躺在榻上安胎。” “听说是大皇子妃心情阴郁,动了胎气,怀相不太好。” 等陆明玉嫁入天家做了二皇子妃,和大皇子妃便是妯娌。大皇子妃这一胎安不安稳? 能不能一举得皇孙? 对陆明玉而言? 自是一桩要紧事。 陆明玉眸光微微一闪,淡淡道:“孟贵妃太急了。” 如果不是孟贵妃心急? 硬塞了两个宫人给大皇子? 大皇子妃也不会心情郁闷动了胎气。前世,大皇子妃这一胎根本没坐稳? 没到三个月便小产了。 倒是伺候大皇子的宫人,怀了身孕,生了庶子。 再然后,大皇子随大军出征,死在了战场上。噩耗传至京城,大皇子妃当天夜里就上吊自尽了。 李昊登基后,那个几岁的小皇孙也很快夭折。 皇位争斗,就是这么残忍无情。 陆明芳握着陆明玉的手,轻声唏嘘:“小玉,你自小就是个爽朗耿直的脾气,偏生要嫁到天家做皇子妃。一想到你以后要应对周旋的事,我就情难自禁地为你忧心。” 如果嫁给庶出的皇子,日后封王就藩,做一世富贵的藩王妃便是。 李景是嫡出的皇子。这皇位,非争不可。 陆明玉日后和李景夫妻一体,同进攻退,不知会遇到多少麻烦。 陆明玉微微一笑,反手握住陆明芳的手:“大姐放心吧!我既敢嫁给李景,就有应对一切的心理准备。” 陆明芳点点头,不再多说,转而说起了陆非的亲事:“还有两个月,二弟就要成亲了。等沈澜过了门,你将家中琐事慢慢交给她就是。” 陆明玉笑着应道:“我和大姐想到了一处。等沈姐姐过门,家中这一摊子事,我就不管了。” 姐妹们一个接着一个出嫁,陆轩还小,日后陆家内宅,自然得由沈澜来掌家。 …… 半个月后,宫中果然传出了大皇子妃小产的消息。 陆明玉知道此事后,也为大皇子妃暗叹一声。 前世妯娌几年,她对大皇子妃的性子颇为熟悉。 大皇子妃其实颇有些心思盘算,不像外表看着那么温软。不过,顶多就是私下盘算,没做过什么恶事。 大皇子对大皇子妃不是没有情意。 可对大皇子来说,子嗣比情意更重要。 不出陆明玉所料。 大皇子妃小产后整日以泪洗面,颓唐不振。大皇子每日去大皇子妃的屋子里小坐片刻,晚上照样宿在书房里。 不出一个月,其中一个叫姓杨的宫人传出了喜信。 大皇子妃缠绵病榻,无力掌家,更无心照顾有孕的宫人。 孟贵妃直接令人将人接进了延禧宫里照看,并且对宫人许诺,生了皇孙就抬为侧妃,让杨宫人安心养胎。 大皇子也浑然忘了“留子去母”这回事,几乎每日都去延禧宫请安。 大皇子妃遭此重击,病了一场,几乎去了半条命。 这些事,于众人来说,不过是一场谈资。除了梁家人之外,有谁会去关心大皇子妃的心情如何? 陆明玉也无暇关注这些。。 日子进了十月,陆非和沈澜成亲的日子转眼即至。 第一百三十章 喜事 陆非成亲这一日,陆沈两家都很热闹。 陆临为人豪爽仗义,说话风趣诙谐,在武将中人缘极好。今日义子成亲,京城里稍有些头脸的武将都来贺喜。 永嘉帝令二皇子李景送来厚重的贺礼。 李景来了之后,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和郑重周礼一道招呼宾客。李景甘之如饴,倒是被招呼的宾客们有些受宠若惊。 郑重和李景接触了几回,对李景的脾气也算熟悉,笑着打趣道:“殿下这般殷勤,以后定会是岳父最喜欢的女婿。我这个大女婿,可得退位让贤了。” 周礼笑着接了话茬:“大姐夫说的是。” 李景和郑重谈笑风生,对着周礼就冷淡了许多,随口笑道:“论殷勤,我实在不及周翰林,隔几日就来一回。” 周礼:“……” 这夸赞,怎么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周礼咳嗽一声笑道:“殿下每日听政忙碌,我在翰林院第一年,做的都是些修书之类的事,还算清闲,所以才来得勤了些。” 李景意味深长地瞥了周礼一眼。 这个周礼,才学是有的,也颇善钻营。攀上了陆家这门亲事,一颗势利的心火热一片。举凡陆家有事,不管大事小事,周礼都会前来帮忙。打着陆家未来姑爷的旗号,和人结交来往。 凭着这份钻营的劲头,前世周礼仕途顺遂,二十多岁就做了工部侍郎。 别看工部在六部中排行最末,其实油水颇足。周礼在工部待了几年,周家就多了数千亩良田和几处田庄,家资丰厚。 陆明玉分明厌恶周礼,却还肯容忍一二。说到底,看的都是陆明华的颜面。 势利之人,也有个好处。只要有光可沾,只要陆家不倒,周礼绝不会辜负陆明华。 李景目光锐利如火烛? 似能一眼窥破人心中最隐秘的念头。 周礼心中一凛,很快闭上嘴。 就在此时? 陆氏姐弟簇拥着今日的新郎官陆非走了过来。 陆非生得高大勇武? 面容俊朗。今日穿着大红色的喜袍,眉眼间跳跃着的喜色? 将红袍也映衬得暗淡了。 今天是陆非成亲的大喜日子? 陆明玉照旧是一袭朱红色衣裙,且着意收拾过? 比平日更曜目。 李景心头一热,上前两步,柔声喊道:“小玉。” 陆明玉笑着应了一声。 两人目光相触。 不知为何,干净微凉的空气就热了几分。 陆非咳嗽一声:“今天是我成亲的大喜日子? 都低调些,别来抢我这个新郎官的风头。” 众人一起哄笑起来。 李景这脸皮厚的,半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主动笑道:“我陪你一同去沈家迎亲。” 陆非大喜,连连点头:“好好好,多谢殿下。” 迎亲的时候? 要带几个迎亲使。陆轩年龄太小,陆非已经请了两个军中武将,还有大姐夫郑重。周礼是主动请缨。 沈侍郎是进士出身,沈家子弟都是读书人。迎亲的时候确实得带上擅长吟诗作对的周礼。 现在有身份尊贵的二皇子一并迎亲,自是锦上添花。 陆明玉看着自家二哥高兴的模样? 不由得一笑。 喜事嘛? 确实越热闹越好。 …… 按时下习俗? 男方上午去迎亲,到了下午才接新娘子回府拜堂。吉时在傍晚? 拜堂后就可入洞房。 陆家没有当家主母? 好在陆明玉见惯阵仗,将亲事操办得仅仅有条。登门道喜的女眷们? 少不得要赞上几句。 “今日这么多宾客,陆家招呼得面面周全,可见陆四小姐是真的能干。” “可不是么?怪不得皇后娘娘相中陆四小姐做儿媳。” “我听说,是二皇子殿下对陆四小姐一往情深,执意求娶。荥阳王原本想为爱女招婿,后来见二皇子一片热诚,才改了主意。” “现在还不算什么。等过些年,皇上立储了,陆家风光的日子还在后头。” “立储一事,怎么能随便乱说,要是被有心人听进耳中,又是一场口舌是非!” 众女眷低语几句,很快将话题扯了开去。 永嘉帝正值盛年,在众人看来,再坐个二三十年龙椅也不成问题。立储一事,还早得很。几位皇子都还年轻,且等日后看吧! 迎亲的队伍早早就走了,下午迟迟没回。眼看着就快耽搁吉时了,陆明芳等人都有些着急。 陆明玉心里也有些不踏实,正要打发人到府外看看,就听到一阵响亮喧闹的炮竹声。 总算回来了! 陆明玉松口气,笑着和众人一同迎了出去。 拜堂时的热闹,不必细述。 陆明玉笑着问郑重:“大姐夫,今日迎亲是不是被刁难了?怎么回来得这么迟?” 郑重笑道:“沈家族亲众多,读书人尤其多。二弟被拦在院门外作诗对对子,急出了一脸的汗。今日可多亏了殿下和三妹夫。” 周礼是新科探花,才学过人。不过,他一个人也应对不了沈家这么多人。万幸李景也去了。 周礼也笑着赞道:“殿下若是去科考,我这个探花就得拱手让人了。” 李景很是谦虚:“过奖过奖,能为舅兄出些绵薄之力,我心中颇为快慰。” 郑重笑着接了话茬:“感激归感激。不过,有些话得说在先。殿下来迎娶四妹的时候,我们可不会心软客气啊!” 李景:“……” 众人哄堂而笑。 这样的欢声笑语,有着浓厚的感染力。 陆明玉没有待嫁少女的娇羞,随着众人一同笑了起来。 李景凝望着陆明玉,黑眸中盛满笑意。 拜堂礼成后,一对新人进了洞房。年轻爱凑热闹的武将们,一起涌进了洞房,闹腾着要看新娘子。 陆非哪里肯让他们看,笑着撵了众人出去。然后才去掀了新娘子的盖头。 红色的盖头轻飘飘地落了地。 沈澜美丽的脸孔上染满了娇羞和喜悦。 陆非心荡神驰,坐在沈澜的身边,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正欲亲近一二。门外响起了陆轩的叫嚷声:“二哥,大家都等着你开席。喝完了酒再回来洞房啊!”。 陆非:“……”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新妇(一) 沈澜羞都要羞死了,软软地推了陆非一把:“快些去,别让大家伙儿等急了。” 陆非迅速抓住沈澜的手,送到嘴边亲了一口:“我先去敬酒,很快就回来。”然后才起身走了。 沈澜脸颊上泛起红晕,心里甜丝丝的。 过了片刻,新房的门又被推开了。 一张神采飞扬的熟悉俏脸出现在眼前。 沈澜先是一惊,很快抿唇笑了起来:“小玉。” 推门而入的,正是陆明玉。 陆明玉笑吟吟地捧着托盘进来。托盘上有一碗热腾腾的面,另有两荤两素四色小菜:“二嫂一定饿了吧!我特意让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鸡汤面。” 沈澜被一声“二嫂”打趣得俏脸通红,轻嗔一句:“你也来笑我。” 陆明玉将托盘放到小圆桌上,笑着说道:“明日我再改口叫二嫂行了吧!快些过来,趁热吃面。” 香气飘入鼻息,令人食指大动。 这一天,沈澜一共就吃了两口点心,一滴水都没喝过。嗅到这样的香气,哪里按捺得住:“还是你惦记着我。” 连送来的小菜,都是她平日最爱吃的。一看就知道这是陆明玉特意令厨房准备的。 沈澜起身去了桌边坐下,将各色小菜放入面中,吃一口香滑筋道的面条,喝一口热热的鸡汤,不由得发出一声满足愉悦的轻叹。 素来举止优雅吃饭慢条斯理的沈澜,在盏茶时间内将一大碗面吃得干干净净。 陆明玉被逗得笑了起来:“是不是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沈澜无奈一笑:“还是一大早吃了两小口点心,连水都不让我喝一口。” 出嫁的大喜日子,新娘子要端庄地坐在床边半日。然后上花轿,到了夫家还得继续端庄地坐着。 也因此,这一日新娘子都要饿着肚子。遇到宽厚的夫家,悄悄为新娘子准备些吃的送来。还有那等故意刻薄新媳妇的,什么也不备下。新娘子总不能大咧咧地要吃要喝。 好在她嫁到了陆府,有小玉处处为她着想。 陆明玉低声笑问:“嫁人的感觉怎么样?” 沈澜轻声道:“又欢喜,又紧张,又期待,又彷徨。” 短短几个词,道尽了女子出嫁这一日的忐忑和茫然。 陆明玉伸手,握住沈澜的手:“你可以欢喜期待? 不必紧张彷徨。别的我不敢说,有一点我可以保证。在陆家? 你想说什么说什么? 想做什么做什么,没人敢欺负你。” 顿了顿? 又笑着补了一句:“如果二哥欺负你了? 你也只管告诉我。我替你撑腰出气。” 沈澜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心里热乎乎的:“好,你今日说的话,我可都记下了。” 她们是闺阁好友,彼此熟稔。不过? 如今身份不同,做了姑嫂。沈澜一想起来,难免有些忐忑。 直至此刻,一颗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 一个时辰后,陆非被扶着进了洞房。 陆非脸孔泛红,咧着傻笑个不停? 满身的酒气,一看就知道喝多了。 郑重周礼陆轩等人都在,李景也跟了进来凑热闹。红烛跳跃出了温暖的光芒,含羞带怯的新嫁娘格外美丽动人。 陆非看一眼,就舍不得移开目光? 紧紧盯着新婚娇妻。 沈澜被新婚夫婿热切的目光盯得俏脸嫣红? 垂着眼不肯抬头。 沈澜平日端庄大方? 从不忸怩。不过,到了此时此刻? 装也得装出娇羞的样子来。 陆非情难自禁? 脱口而出:“澜妹妹,你今天真美。” 众人鼓噪着哦哦叫唤几声? 洞房里笑闹声不断,别提多热闹了。 陆明玉不便多留,起身出了洞房。另一个身影,也随她一同迈步走了出来。陆明玉没有回头,也知道身后的少年是谁:“这一日,殿下辛苦了。” 李景轻笑一声:“你我之间,还用说这等客套话吗?” 确实不用。 她即将嫁他为妻。孽缘也好,还债也罢,既是要做夫妻,就得同心齐力。 陆明玉转头,和李景对视。 陆府操办喜事,府中四处张贴着喜字,廊檐下悬挂着红色的风灯。陆明玉心情愉悦,眉眼间跳跃着轻快的笑意。 这样的她,比平日多了几分少见的柔和。 李景心中一荡,伸出手,轻轻落在她的脸上。 陆明玉没有闪躲,任由他的手指轻落在自己的面颊上。 这里人来人往,不宜太过亲昵。李景也没太过分,手指摩挲她滑嫩的脸庞片刻,便念念不舍地缩回了手。 “小玉,”李景的眼眸中闪着璀璨的光:“现在是十月,再等四个月,我便来娶你了。” 陆明玉略一挑眉:“成亲之前,你不来陆府见我了?” 这怎么行。 李景不假思索地应道:“当然要来。腊月陆府还有喜事,我定然要来。新年时我要给岳父来拜年,上元节我还想邀你去逛灯市。” 陆明玉好笑不已:“这么一说,我们见面的机会还多得是。你在这儿黏黏糊糊的做什么。” 李景:“……” 遇到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一腔柔情也只能随风飘散了。 陆明玉看着李景吃瘪的模样,愉快地笑了起来:“这么晚了,你也该回宫去。我就不送你了。” 李景不乐意,握着陆明玉的手不肯松:“我一早就来,忙了一天,但凡有点良心,也该送送我。” 陆明玉只得送他到正门外。 一路上,丫鬟小厮侍卫还有尚未散去的宾客,都见到了二皇子殿下握着陆四小姐手的亲昵模样。 到了门外,李景还不肯走,拉着陆明玉的手说了许久的话。 陆明玉笑着催促:“府中客人还没散,一应琐事都得我去操持。你别在这儿磨蹭了,快些走吧!” 真是心冷无情。他舍不得她,她却一味催他离去。 李景用眼神指控她。 今晚,李景也喝了不少酒,虽然没醉倒,看这架势也快了。 陆明玉想了想说道:“你喝了不少酒,不宜骑马,还是坐马车回宫吧!”说着,令人备了马车来。 李景这才算满意,坐上马车离去。。 …… 第一百三十二章 新妇(二) 少年人都爱闹腾。陆非在军中有不少同僚好友,今日都来了。一直在新房里,过了子时才散。 陆非纵然有些酒意,也足以醒酒了。 待众人散去,洞房里终于安静下来。 陆非先去关门,将门闩栓上。然后快步走到床榻边,搂住新婚娇妻的纤腰:“澜妹,我们终于成亲了。我盼着这一天,不知盼了多久。” 沈澜的俏脸比嫁衣还要红。 陆非呼吸急促起来,凑过头来。 沈澜以手挡着他的嘴:“一身的酒气,快些去沐浴。” 陆非哪里还忍得住,立刻道:“衣服脱了,就没酒气了。” 沈澜:“……” 沈澜羞不可抑,伸手拧了拧陆非的厚脸皮。陆非低笑出声,打横抱起沈澜,大步走到了床榻边。 …… 第二天一早,陆明玉照例五更天起身去练武场。 陆临昨晚也喝多了。一夜过来,酒气散了大半。在练武场上打了一趟拳,出了一身汗,神清气爽。 陆明玉笑着说道:“爹,我们早些去正堂吧!新过门的媳妇,要敬茶认亲呢!” 陆临不以为意,笑着说道:“这倒不急。他们今日肯定起得迟,再练半个时辰也无妨。” 陆明玉:“……” 这么想也很有道理。 父女两个练了半个时辰,各自沐浴更衣,到正堂的时候,日头已经升得老高。就这,还等了小半个时辰,一对新婚夫妻才来。 陆非满面春风,握着新婚妻子的手一同进来。 相较之下,沈澜就可怜多了。脚步虚浮无力,眼下也有淡淡的青影。脂粉未施的俏脸却笼着一层艳光。 陆明玉怕沈澜羞臊,低头笑了一回罢了。 “让你们久等了。”陆非一点歉意都没有地道了歉。 陆临和颜悦色地笑道:“也不是太久,成亲之日操劳辛苦,起得迟些也无妨。” 然后,陆非和沈澜一同跪下磕头。沈澜是新过门的儿媳,端着一杯茶敬给公公。陆临立刻接了茶? 喝了一口,然后给了一份极丰厚的见面礼。 敬完长辈? 和平辈们见礼就简单多了。沈澜十分细心? 为陆明玉姐弟几个都备了亲手做的新衣。陆明玉姐弟改口叫一声“二嫂”。 再然后,众人移步去饭厅? 一同吃早饭。 新媳妇伺候公婆碗筷是惯例。陆家没有婆婆? 沈澜这个新妇,很乖巧地站到了陆临身侧? 要为公公布菜。 儿媳一片孝心,陆临也没拦着。 不过,布了两筷子的菜肴之后,陆临便笑道:“有这么个意思就行了。我们陆家就这么几个人? 你不必拘谨。坐下一同吃饭吧!” 沈澜略一犹豫。 陆明玉已笑着伸手,要拉沈澜到自己身边坐下。 陆非眼明手快,抢先一步伸手:“四妹,以前我让着你。现在澜妹过门成我媳妇了,你别总和我抢。” 陆明玉:“……” 陆明玉只得收回手。 沈澜红着脸,悄悄瞪了新婚夫婿一眼。 陆非咧嘴一笑? 用不怎么低的音量说起了悄悄话:“我们两个定亲之后,每次见面,小玉都抢着和你说话。以后,我再也不让着她了。” 瞧瞧那副自得的样子,简直没眼看。 陆明玉笑着瞪了兄长一眼:“要不是我跑腿出力? 你哪有这般容易娶心上人过门。现在用不着我了? 就翻脸不认账了是吧!有能耐? 以后别求到我面前。” 陆非立刻拱手求饶:“没有的事,四妹别恼。以后我要求你的地方还多的是? 兄妹一场? 怎么也得帮帮二哥。” 众人都快笑翻了。 沈澜也轻笑不已。 …… 早饭后,陆临领着一双新婚夫妻去了陆家祠堂? 给祖宗们磕头。将沈澜的名字记入族谱。完成了最重要的步骤。 然后,陆临就张口撵人,让小夫妻两个回自己的院子待着。 新婚夫妻独处,自是柔情蜜意,不必细述。 新婚三日回门,陆非和岳父舅兄们去书房说话。沈夫人拉着女儿的手细细问起了新婚的情形。 沈澜红着脸说道:“陆家人人待我十分和善,公公看着威武不凡,实则风趣幽默。小玉就不用说了,处处照顾提点我。明华明月和六弟,我往日也是熟悉的。” 这就是嫁到知根知底的夫家的好处了。 沈夫人听得十分欣慰:“这样就好。” 沈澜笑着说道:“小玉私下和我说了,等过几日,夫君去了军营。我白日有了闲空,她便将府中的琐事一一交代给我。” 新媳妇过门就掌家,在京城也是头一份。 陆明华和陆明玉接连要出嫁,陆明月陆轩还年少,家事由沈澜接掌也是顺理成章。沈夫人笑着叮嘱:“你以前也随着我学过掌家,陆家是武将府邸,和我们沈家有诸多不同之处。你多向小玉学着一些。” 以陆明玉为人,能教的绝不会藏私。 沈澜一一应下。 沈夫人又问起了小夫妻的私房事。 沈澜不是忸怩的人,也被亲娘问得羞臊不已。 沈夫人低声笑道:“傻丫头,夫妻和美,也是顶顶要紧的。陆非对你的情意,我都看在眼底。不过,成亲过日子,又自不同。” 然后,传授了一些心得。 有些私密的话,女儿出嫁之前,做亲娘的也不好多说。现在就没这层顾虑了。 …… 沈夫人的“教导”,于女婿陆非来说,也是一桩好事。 新婚几日,小夫妻如蜜里调油,别提多恩爱了。 七日婚假,转眼即过。 陆非再不舍,也不能日日在内宅里陪着妻子。 走的时候,陆非握着沈澜的手叮嘱道:“军营离得远,我和义父不能时时回来。隔五日才能回来。你要是闷了,可以看看书弹弹琴,或是找些别的消遣打发时间。” 啰啰嗦嗦,絮叨个没完。 陆明玉笑着提醒:“二哥,再不走就迟了。我爹的脾气你可是知道的,进军营迟一刻就要是一顿板子。” 陆非只得松了手。 陆明玉很欢快地握住二嫂的手:“二嫂,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骑马出去玩。” 沈澜欣然应了。。 陆非:“……” 第一百三十三章 姑嫂 女子嫁人后,婆媳几乎是天生对头。妯娌不易相处,姑嫂之间,也易生是非。 对沈澜来说,这三者都不成问题。 首先,她没有婆婆。其次,离陆轩成亲还有好几年,她暂时也没有妯娌。 小姑倒是多,不过,陆明华出嫁在即,陆明月活泼可爱。陆明玉和她是闺中挚友,处处照顾提点她。 也因此,沈澜嫁人后的生活,竟是比在闺中还自在些。 陆非去了军营后,陆明玉和沈澜一同骑马出去玩了一日。再到隔日,陆明玉便将府中大小管事都召至正堂。 “二嫂,从今日起,你和我一同来理事掌家。”陆明玉笑着说道:“等过了年,我便将所有家事都交给你,安心待嫁了。” 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足够沈澜熟悉陆府内宅了。 沈澜没有矫情,也未推辞:“也好,我先跟着你,看看你如何掌家。” 陆明玉笑着点点头。 沈澜时常出入陆府,也偶尔见过陆府的管事。不过,像这般齐整整地都在眼前的,还是第一回。 这一细细打量之下,沈澜心里暗暗惊叹。 陆府的十几个管事,只有掌管针线房的是两位管事妈妈,其余的都是男子。 而且,一个个都带着陈年旧伤,断了条胳膊的,少了只眼的,脸上有刀疤的? 个个一脸凶悍。 荥阳王将受了伤落下残疾没有去处的亲兵放在府中,给了他们尊严和活路。这份胸襟? 委实值得钦佩敬重。 这些凶神恶煞一般的管事? 在陆明玉面前却格外温顺,一个个就像温和无害的小绵羊。 可只要陆明玉一声令下? 这些竭力笑得憨厚淳朴的壮汉们? 就会露出獠牙,狞笑着将对方撕碎…… “二嫂? ”管事们都走了,陆明玉笑着打趣神游天外的沈澜:“你一个人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沈澜定定心神,轻声笑道:“我是在想? 陆府的管事们也是京城独一份了。” 陆明玉微微一笑:“他们都是随我爹征战多年的亲兵。没有他们的忠心追随,我爹也没有今时今日。” “有些亲兵死在了战场上,有些受了轻伤,还能上阵。这些都是伤势很重,差点就没了命的人。在军中多年,无妻无子。我爹不愿将他们打发回乡? 便在府中给他们找了差事。” “拿惯刀枪的人,忽然在内宅做起了管事,其实一开始都不太习惯,也闹过许多笑话。再者,我从八岁就开始打理家事? 很多事也不太懂。一开始少不得手忙脚乱? 到后来? 也就慢慢适应了。” “你见了他们,是不是有些怕?” 最后一句? 带着些许打趣。 沈澜想了想? 老实承认:“有那么一点。” 她生于闺阁长于内宅,平日里接触的都是沈家的丫鬟和婆子。冷不丁地对上这么一群面相凶恶又带着伤的壮汉? 心里哪里不发憷。 陆明玉莞尔一笑:“你权且适应一段时日。我爹和我说过,出嫁的时候,将府中亲兵分一半给我。这些我用惯的管事,我都一并带走。到时候,你再将陪嫁的丫鬟婆子慢慢用起来就是。” 沈澜心里一阵感动,握着陆明玉的手:“小玉,谢谢你。” 掌家理事的主母,总得有自己的心腹才好做事。陆明玉二话不说,处处为她着想考虑,她心中焉能不动容? 陆明玉笑道:“你我之间,还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三姐和我接连要出嫁,五妹六弟还年少,以后,陆府内宅都要托付于你,劳你多多操心了。要谢,也该是我谢你才对。” 沈澜没有多说,只低声道:“我们既是好友,也是姑嫂。日后,不管何时,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天家儿媳绝不好做。储位未定,日后几位皇子必有一场龙争虎斗。陆明玉嫁给二皇子,陆家也就和二皇子站在了同一条船上。 反过来说,二皇子做了储君,陆明玉成为太子妃,日后坐上凤椅。陆家也会因她富贵尊荣数十年。 不管从哪方面考虑,陆家都将是二皇子坚定不移的支持者。 陆明玉握紧沈澜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 过了五日,陆非从军营回来。 正是新婚情热的时候,当天晚上,小夫妻两个根本没露面。隔日一早,陆非骑马去军营,沈澜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见了陆明玉,沈澜颇有些不好意思,微红着脸说道:“对不住,我今日起得迟了些。” 陆明玉瞄了眼下还有青影的沈澜一眼,十分体贴地建议:“家事我都理完了,反正白日也没什么事,你这般疲累,回院子接着睡。到正午吃饭的时候,我打发人去叫你。” 沈澜:“……” 都怪陆非,昨夜闹了大半夜。害得她疲累不堪,直至五更才睡。理所当然地起迟了,还要被小玉取笑。 沈澜满面红潮,故作镇定地说道:“哪有一睡一个上午的新媳妇,传出去怕是要被人笑死。等午饭后,再午睡片刻也就行了。” 陆明玉笑着揶揄:“行啦,你不好意思,我不说就是。脸再红下去,猴屁股都被你比下去了。” 沈澜笑着捶了陆明玉一拳。 陆明玉不痛不痒,倒是沈澜捶过之后手痛。 陆明玉笑嘻嘻地凑过去给她揉手:“怎么样,还疼不疼了?” 沈澜故意哀叹一声:“说不过你也就罢了,打你一拳,疼的还是我自己。以后姑嫂闹别扭,我定然是受气包。” 陆明玉笑着接了话茬:“我要是欺负你,二哥非找我算账不可。我哪敢啊!” 沈澜却道:“这可不好说。说不定,你二哥会找我算账,怪我欺负小姑呢!” 说说笑笑,小日子过得轻松愉快。 过了数日,乔府传出喜信。 乔婉和方家的二公子定了亲。 方子詹才学过人,相貌清俊,出身书香名门。今科考中了二甲进士,和周礼一同进了翰林院。如此年少俊彦,也确实配得上乔家的姑娘。。 方家登门求娶,乔家很快便应了亲事。 第一百三十四章 命运 陆明玉听闻此事后,也有些讶然。 前世沈澜和方子詹是夫妻。今生,沈澜嫁入陆家,方家求娶乔家嫡女。 只盼着今世,乔婉别那么痴情。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别再早早香消玉殒。 沈澜看了陆明玉一眼,小心斟酌着言词:“乔家和方家连婚期都定了,就在明年四月。” 陆明玉挑眉一笑:“你总看我做什么?” 沈澜咳嗽一声,低声道:“圣旨赐婚后,乔婉病了一场。这段时日,一直没在人前露过面。方家提亲这么顺利,和此事不无关系。” 乔婉在京城里颇有才名,有做首辅的祖父,有做皇后的姑母,自然不愁嫁。及笄过后,登门提亲的不知有多少。 乔家一直没应,心里在打着什么主意,其实也不难猜。姑舅做亲事是常事,任谁看,乔婉和二皇子也是很合适的一对。 谁曾想,横里冒出一个陆明玉来! 乔婉伤怀之下,病倒在榻,一个多月没见起色。乔皇后接连派人去乔家探望乔婉,赏了许多补品。 二皇子也去过乔家。不过,他并未踏进乔婉的闺房,只关切了表妹几句。 这个节骨眼上,方家登门提亲。方子詹算不得最出众的,不过,样样都拿得出手。乔家为了早日了断乔婉的痴心,便应了亲事。 陆明玉默然片刻,轻叹一声:“如果可以,我也乐见乔婉嫁给二皇子。” 这绝对是由衷之言。 沈澜显然误会了,立刻笑道:“我随口说笑,你怎么倒往自己身上扯。这件事,从头至尾和你都不相干。” “如果二皇子对乔婉有意,亲事早就成了。难不成有姑娘家恋慕二皇子? 二皇子就要娶回来做皇子妃不成?” “说起来,方家也到沈家提过亲。我不愿嫁? 我爹我娘只得推了方家的亲事。如果乔婉知道这一桩事? 是不是还要怪我?” “婚嫁之事,得看缘分。以我看来? 乔婉和二皇子就是没有缘分。你和二皇子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杀人偿命? 欠债还债。从这个角度来说,她和李景确实很相配。 陆明玉笑了一笑? 很快扯开话题。 …… 十一月里,京城里又出了一桩事。 濮阳侯府的赵四公子,未婚妻染上恶疾,不治身亡。原本定在年底迎亲? 喜事顿时变成了丧事。 按着时下习俗,还没过门的未婚妻离世,男子无需守妻孝。濮阳侯眼明手快,飞快地为赵瑞又定了一门亲事。 正是工部金尚书的幼女金灿儿。 陆明玉听到此事时,又是一阵哑然。 她的重生,改变了身边许多人的命运。或许不止是因为她? 还有宫中的苏昭容,还有神秘莫测的李景。 三双蝴蝶翅膀一扇,造成的效果犹如飓风,将众人的命运刮去了未知的方向。 沈澜低声笑道:“我知道你不太喜欢金灿儿。说起来,金灿儿也着实不好嫁。她刁蛮任性? 声名在外? 偏又眼高于顶。门第相当的人家? 都不肯去金家提亲。” “同龄的姑娘,定亲的定亲? 出嫁的出嫁。就金灿儿一直没定亲。她最是好强? 因为此事觉得格外没有面子,气得不肯出来见人。” “赵瑞的未婚妻一病殒命? 濮阳侯去金家提亲。金家哪有不应的道理。” 赵瑞确实纨绔了些,不过,架不住出身好啊! 有偏心眼的赵太后撑腰,永嘉帝对赵家也颇为照拂。赵瑞为人惫懒,身手平平,还混了个御前侍卫,可见圣眷浓厚。 金尚书欣然应下亲事。赵家婚期送得急,就定在来年四月。和乔婉出嫁的日子,只隔了几日。 陆明玉略一点头:“只可惜了赵四。” 沈澜听得一乐:“你以前还揍过赵四,现在怎么倒为赵四可惜起来了。金灿儿就是没脑子脾气坏嘴又臭了点,其他也没什么吧!” 陆明玉也乐了:“你总结得真是精辟到位。” 可不就是没脑子脾气坏嘴又臭么?真说起来,金灿儿不是什么恶人。就那脾气,也够赵瑞消受的了。 …… 乔婉和金灿儿的亲事,不过是姑嫂口中的谈资,说到底,和陆家没什么关系。陆家眼下最要紧的,是陆明华将要出嫁的喜事。 日子一晃,就进了腊月。 陆明华出嫁的喜日,也很快到了。 出嫁前一晚,陆明玉去了陆明华的闺房。 沈澜悄悄塞了一本册子给陆明华。陆明华脸孔红红地接了过去。就在此刻,陆明玉推门而入。 陆明华一慌,立刻将册子塞到了枕下。 陆明玉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女子出嫁前,都有这么一遭。陆家没有女眷长辈,陆明玉还没出阁,沈澜这个做二嫂的,悄悄前来,也是很贴心了。 眼看着陆明华的俏脸都快红成一块布了,陆明玉心里暗笑,面上权当不知,笑着说道:“二嫂,你和三姐在说什么?” 沈澜也当做什么事都没有,笑吟吟地说道:“明天就是明华出嫁的好日子。我怕她心中忐忑,特意来和她说说话。” 然后,站起身来:“你们姐妹说话,我先出去了。” 沈澜一走,闺房里便只剩陆明玉和陆明华姐妹两个。 陆明玉坐到陆明华身边,笑着问道:“三姐,你现在心情如何?” 陆明华俏脸微红,目中满是喜悦:“四妹,一想到明日出嫁,我的心就怦怦跳个不停。不怕羞地告诉你,我一直盼着这一天呢!” 说着,脸更红了些:“四妹,你要是想笑我,就只管笑吧!” 陆明华心里清楚,陆明玉一直都不喜欢周礼。 陆明玉心中轻叹一声,面上笑容如常:“能嫁给心上人,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幸福的事。三姐,我愿你出嫁后生活顺遂,平安喜乐。” 陆明华眼眶微微湿润,将头靠在陆明玉的肩头:“四妹,谢谢你。” 陆明玉伸手,揽住陆明华的肩膀,姐妹两个头靠着头,静静相依。这样宁静的姐妹相处时光,已经所剩无几。。 明日,陆明华便要嫁去周家,做周家儿媳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出嫁 女儿出嫁,总不及儿子娶媳妇来的热闹。 同样宾客盈门,待女儿上了花轿,宾客大多也就散了。也因此,热闹中总带着几分不舍和伤怀。 男方迎娶,被女方刁难一二是常事,也是热闹喜庆的事。 一身大红喜袍的周礼,早已做好了被刁难的心理准备。特意邀了几位翰林好友来助阵。没曾想,到了院门外,第一关既不是做对子也不是吟诗。 陆明玉笑盈盈地站在门口,和颜悦色地说道:“三姐夫饱读诗书,才高八斗,吟诗作对不在话下。所以,今日我给姐夫设的不是文关,而是武关。过了我这一关,姐夫便可以进院子了。” 然后,伸手一指身边的玉石:“简单的很。只要三姐夫将这块玉石搬起来就行了。” 周礼:“……” 那块玉石也不算太大,约莫半人高,大概二三百斤左右而已。 周礼苦笑不已,连连拱手告饶:“好四妹,求你饶过姐夫这一遭。姐夫委实没那么大的力气。” 以他的力气,使劲全身力气,也能勉强将玉石抱起来。不过,大喜的日子,他委实不想出丑啊! 陆明玉笑吟吟地很是和气:“第一关姐夫就过不了,那我可不能放姐夫进去。” 陆明月和陆轩哟哟地助阵。 在一旁凑热闹的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周礼又是抱拳又是作揖,说尽了好话。 陆明玉这才好整以暇地理一理衣袖,然后略一俯身,以单手将玉石搬起。在众人的惊叹声中,又将玉石挪开放下。 围观的多是陆家的亲朋好友,顿时纷纷叫好。 站在一旁的李景,含笑的目光一直落在陆明玉神采飞扬的俏脸上。 郑重咳嗽一声,低声笑道:“四妹神力惊人,殿下心里慌不慌?”这样的媳妇娶回去,夫纲难振啊! 李景怡然一笑:“我就盼着日子过得再快一些,早日娶小玉过门。” 郑重哈哈笑了起来。 自李景和陆明玉定亲之后,时常来陆府走动,和郑重也愈发熟稔。郑重在军营里长大? 为人爽朗,说话风趣。李景对这个未来连襟的印象极好? 也乐意多来往。 不过? 对着周礼的时候,李景就没那么随和了? 一直不冷不热。 今天是周礼和陆明华成亲的大喜日子? 陆明玉也没过分刁难周礼。李景就站在一旁,看看热闹罢了。 过了第一关? 后面还有第二关第三关……花样繁多,刁钻至极。 大冷的天,新郎官周礼急得汗都出来了。 一直闹了两个时辰,周礼才进了闺房。 陆明华一身红色嫁衣? 顶着红色的盖头,安静地端坐着。 周礼心头一热,快步上前,没等他碰触到陆明华的手,喜娘已经笑着过来了,将红色的喜绸塞进他的手里:“请姑爷和小姐一同去正堂? 拜别长辈。” …… 一双新人,一同跪下,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 陆临笑着叮嘱陆明华:“嫁去周家后,要孝敬公婆,伺候夫君。早些为周家开枝散叶。”顿了顿又道:“受了委屈? 也别闷着不说。义父自会为你撑腰。” 周礼:“……” 周礼立刻表明心迹:“岳父请放心? 我一定好好待明华? 绝不让他受半分委屈。” 响亮的炮竹声中,陆明华上了周家的花轿。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娶了新娘子走了。 陆临原本满心喜悦? 到了此时? 心里却莫名地难受起来。 诶,当年陆明芳出嫁? 他也是这样的心情。 精心养育的女儿,就这么被臭小子给娶走了。再一想,过两个月,小玉也将成亲出嫁。陆临的心情愈发郁闷。 “爹,”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迎亲的已经走远了。我们回府吧!” 陆临转头看了陆明玉一眼,有些伤感地叹了一声:“嫁女儿的滋味,真不好受。” 平日里幽默诙谐性情豪爽的陆临,忽然多愁善感起来。 陆明玉心里也觉得不是滋味,挽起陆临的胳膊,低声道:“爹舍不得三姐,以后让三姐常回娘家小住便是。” 周家小门小户,不会过分拘着儿媳,想回娘家小住无妨。日后陆明玉是要嫁入天家做皇子妃的,哪能随意回娘家? 陆临默默看了女儿一眼,什么也没说。 李景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低声笑道:“以后等我和小玉成亲了,我陪小玉一同回陆府。到时候,岳父可别嫌我来得太勤快。” 做岳父的,听到未来女婿说这等话,焉能不喜悦开怀? 陆临的些许伤感,顿时烟消云散,笑着说道:“好好好,时时回来才好。” 郑重厚着脸凑过去:“以前岳父最喜欢我这个大女婿。现在有了三妹夫和殿下,我就要失宠了。” 李景笑着瞥了一眼过去:“大姐夫孝敬岳父几年,也留些机会给我这个新女婿献一献殷勤。” 陆临被逗得哈哈大笑。 陆明玉默默看李景一眼。 真没想到,李景这么会逢迎拍马,几句话哄得陆临乐颠颠的。 李景似察觉到陆明玉的目光,迅速转过头来,冲陆明玉微微一笑。 …… 两日后,一双新人回门。 陆明华美目如水,面如桃花,娇羞且动人。周礼对新婚妻子体贴温柔,不时和陆明华相视而笑。 陆轩悄悄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小声说道:“真肉麻。” 陆明月笑着拧了拧他的耳朵:“等你以后娶了媳妇,也是一样。” 陆轩牛气哄哄地说道:“我才不想娶媳妇。以后,我要做捕快去查案,忙的很。哪有时间娶媳妇生儿子。” 一席话,逗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唯有陆明玉,目光微微一暗。 前世,义兄陆非一直未娶。六弟陆轩进了刑部当差,日夜奔忙,也迟迟没成亲。待到后来,陆轩意外伤了一条腿,性情骤变,更不愿娶妻。 直至她合眼,兄弟两个依然是光棍。 这一世,陆非娶了沈澜。陆轩也要早些成亲才行。。 陆轩忽然觉得耳朵有些痒,自己用力搓了搓耳朵:“咦?是不是有人在骂我?我耳朵怎么这么痒?” 第一百三十六章 新婚 周礼被大舅兄和小舅子拉去书房说话。 陆明玉挽起陆明华的手,笑着说道:“三姐,我们去你的屋子里说话。” 陆明华笑着嗯了一声。 陆明芳和陆明月也一并随行,姐妹四个一同进了屋子。陆明芳率先张口问道:“三妹,这两日在周家如何?你公婆待你怎么样?周礼对你好不好?” 陆明华柔声应道:“公公婆婆对我都很和善,我主动去伺候公婆碗筷,他们都不肯。说是将我当女儿一般看待,不必我立什么规矩。” “夫君对我也是极好的。” 到底怎么好,却说不出口了,只垂着头红着脸。 那脸红的,几乎都快烧起来了。 陆明芳是过来人,露出会心的笑意。 陆明玉心里也有数。周礼这个势利眼的狗男人,一开始对陆明华是极温柔体贴的。 陆明月不太懂,好奇地追问个不停。陆明华被问得娇羞不已,只得说了一些:“这两日,我们一直待在屋子里,除了给公婆请安,几乎没出过门。” 在屋子里做什么,就不用再说了。 陆明月鬼头鬼脑地笑了起来。 陆明玉笑着敲了敲陆明月的头:“行了,别问了。等你长大就懂了。” 陆明月不服气地争辩:“我已经长大了。” 可惜,谁也没理会她的长大宣言。 陆明玉握着陆明华的手,郑重地叮嘱:“三姐,你性情温柔,不喜与人争辩。现在嫁入周家,周家自不敢慢待苛刻你。日后若受了委屈,你别闷在心里,只管告诉我。我一定替你撑腰出气。” 陆明华笑着点头。 陆明玉又道:“如果周礼待你不好,你也别客气,一鞭子抽过去,保准他老实安分。” 陆明华:“……” 看来,四妹是真的不喜欢周礼啊! 陆明芳竟也赞成:“我们自小习武,身手不弱于男子,哪能受那等窝囊气。四妹说的没错,三妹夫若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也别忍着? 教训他一回,他就不敢了。” 陆明华点点头应了。 陆明月好奇地问道:“大姐? 你说得这么顺溜? 是不是也这样教训过大姐夫?” 陆明芳抿唇一笑:“这倒不是。我和他自小就相识,他总爱扯我头发。把我惹急了? 狠狠收拾过他一回。打那之后? 他再淘气也不敢惹我。” 陆明芳的亲爹是陆临的亲兵,郑重的父亲是陆临麾下武将。他们两个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长大后? 顺理成章地做了夫妻。 陆明芳端庄娴雅,谁能看得出她身手不弱于夫婿郑重?成亲这几年,郑重和她聚少离多,从未红过脸怄过气? 别提多恩爱了。 陆明芳将夫妻相处之道,细细传授给陆明华。 陆明华听得十分认真,还对漫不经心的陆明玉说道:“四妹,你也快成亲出嫁了,一起听,学着一些。” 陆明玉:“……” 对哦? 还有两个月,她也要嫁人了。 陆明玉摸了摸鼻子,摆出一个认真聆听的神情。 陆明月掩嘴咯咯笑个不停。 陆明芳嫣然一笑:“其实,每个人性情脾气不同。每对夫妻相处的方式也不同。我和郑重的相处之道,未必适合三妹四妹。左右闲着无事? 你们权当听着解闷好了。” …… 这一日正午? 周礼被灌醉了。 按着此时风俗? 回门这一日得赶在天黑之前回夫家。 周礼还没醒酒,陆非索性直接将周礼扶上了马车? 顺便笑着叮嘱陆明华:“时候不早了? 你们早些回去。” 陆明华笑着应了。 马车行驶得平稳,偶尔颠簸了一下? 周礼额头撞到了车厢,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陆明华颇有些心疼,忙用手为周礼揉了揉额头:“你的头还疼不疼?” 周礼原本就醉酒头痛,被咣当撞了一下,愈发头疼。此时新婚妻子温柔地抚慰着,周礼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低声笑道:“你再揉一揉,我就不疼了。” 周礼一边说着,一边搂住陆明华的纤腰,将头靠近陆明华的怀中。 陆明华羞红了脸,笑着啐了他一口,却未将他推开。 小夫妻正是新婚情浓,依偎在一起亲亲热热,几乎有说不完的话。 “今天大姐四妹五妹都和你说什么了?” 陆明华抿唇笑道:“四妹叮嘱我,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她,她立刻就去周家替我撑腰出气。” 这确实是陆明玉会说的话。 周礼失笑:“四妹实在是多虑了。”说着,又叹了一声。 “好好的,为何叹气?”陆明华悄声问道。 周礼搂着娇妻,低声道:“周家门第低微,委屈你了。四妹一直都不喜欢我,想来也是觉得我是为了攀附陆家才娶你。所以打从心底瞧不上我。” “华妹,你我现在是夫妻了。我和你说几句掏心窝的话。我确实盼着仕途顺遂,功名之心也热切。可男儿在世,谁不想出人头地?” “我在中探花之前,一直不肯定亲。因为我想娶一个才貌双全的闺秀为妻,岳家于我有助力,自是更好。” “我这一层心思,确实有些不该。可人性多是如此。我对你坦然相待,便不怕将这些话告诉你。” “可我对你的心,也是真的。你是荥阳王义女,美貌温柔,体贴入微,能娶你为妻,是我周礼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我对天立誓,此生绝不负你。否则,就让我周礼天打雷劈,不得善终。” 陆明华伸出手,轻轻捂住周礼的嘴,美目含情,声音温柔:“发这样的毒誓做什么。我既嫁了给你,自是和你一条心。” “是我对你一见钟情,坚持要嫁你。义父才主动令人去周家。这门亲事,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不管日后如何,我都不会后悔。” “有朝一日,你若负心背义,我也不会回陆家落泪诉苦。大不了,先一把刀杀了你,再了结自己,和你一同到黄泉地下罢了。” 周礼:“……”。 他的“天打雷劈不得善终”,和陆明华这番温柔的威胁相比,简直就不值一提啊! 第一百三十七章 新年 永嘉九年的新年,在漫天飘飞的大雪中到来。 雪下了整整一夜,五更天时才停。一踩下去,就是一个深深的脚窝。 身为朝臣,新年元日一大早便要进宫。今日,永嘉帝要领着文武百官和一众皇子祭天祭太庙,宫中有盛大的宫宴。 诰命夫人们,也要早起进后宫,觐见赵太后乔皇后。 陆府的丫鬟婆子和亲兵们,人人一身厚实的棉衣,喜气洋洋地来给主子请安。 陆明玉和沈澜坐在内堂里,身边放了一大筐铜钱。来请安的,都有赏钱。陆府的赏钱也发的有趣,自己走到筐边抓一把。有能耐抓多少就多少。 手小力弱的丫鬟们拿不了几个,巴掌大如蒲扇的管事和亲兵们就不同了。潇洒地伸手一捞,便是满满一把铜钱。简直令丫鬟们羡慕得两眼发红。 沈澜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热闹,低声笑道:“这么发红封,倒是有趣。” 陆轩抢着笑道:“这是四姐想出来的法子。” “过年嘛,图个喜庆热闹。”陆明玉笑道:“我令厨房备足了鸡鸭鱼肉,还备了酒。过年这一日,让大家伙儿都吃顿好的。” 为什么陆家亲兵个个忠心为主子赴汤蹈火悍不畏死? 这就是原因了。 陆临治军严格,操练起亲兵来,从不手软。不过,除了练兵凶狠之外,对亲兵们却是极好。 每个月晌银丰厚,穿得暖吃得饱。如果在战场上阵亡了,有丰厚的抚恤安家银子。受了伤无处可去的,留在陆府里当差养老。 陆明玉掌家六年,对亲兵们同样厚待。 如此一来,亲兵们对陆临父女两个也是掏心窝子的忠心。 沈澜默默听着,一一记在心里。 陆明玉出嫁在即,以后,内宅要交到她手中。她不能和陆明玉相比,至少,不能寒了众人的心。 “四姐,今天天气冷,我们中午吃热锅子好不好?”陆明月一脸期待地提议。 陆轩也馋的很:“对对对,府里有冻好的羊,片成薄薄的肉卷,用热锅子涮了,蘸些辣油秋油? 别提多美了。” 沈澜也很爱吃热锅子。不过,身为新妇? 又是二嫂? 总得矜持一二。所以,她悄悄地咽了一回口水? 什么也没说。 陆明玉多了解沈澜啊? 笑着打趣:“二嫂不吭声,是不是不想吃?” 沈澜也不矜持了? 立刻道:“用野鸡吊汤,味道最鲜美了。” …… 浓香扑鼻热气腾腾的野鸡汤,里面翻滚着碧绿的菜叶白白的笋片和豆腐。 陆明玉左手拿着冷冻的羊腿,右手中拿着一把薄薄的匕首。右手微动? 薄如蝉翼的羊肉片如雪花一般飞进锅里。 羊肉片落进锅里,在香喷喷的鸡汤里翻滚,转瞬间就被烫熟。 沈澜不是第一次见,每见一回,总要惊叹一回:“小玉,你太厉害了!” 陆明玉随口笑道:“雕虫小技? 算不得什么。” 她自小习武练剑,也曾苦练过射箭,力大准头足。落叶飞花到了她手中,也同样可以伤人。 沈澜由衷感叹:“小玉,绝世高手的感觉怎么样?” 陆明玉略做了个思考的样子? 然后认真答道:“习惯了? 也就这样吧!” 沈澜笑着啐了她一口。 陆明月和陆轩忙着低头大吃大喝? 很快额头冒了细汗。 陆明玉削了一只羊腿后,慢悠悠地坐下? 喝一口果酒? 吃一口热热的羊肉。这日子,确实恣意得很。 陆临父子两个? 天黑才回府。 晚上和中午一样,也吃的是野鸡汤热锅子。 陆非想在新婚妻子面前露一手,拿了冷冻的羊腿来,没削几片羊肉,沈澜便笑道:“还是小玉削得又快又好。” 陆非:“……” 哄笑声中,陆非一脸无奈地看向陆明玉:“四妹,给二哥留些颜面行不行?” 陆明玉没什么诚意地应道:“我也不是故意的。” 晚饭过后,众人又凑在一处打纸牌掷骰子。陆明玉的手气太旺,将陆轩存了一年的私房都赢走了。 陆轩懊恼得捶胸顿足,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开怀。 …… 新年初二,出嫁的陆明芳和陆明华领着夫婿回来了。 初三到初六,亲眷好友之间相互走动。陆府本就显赫,陆明玉和二皇子定了亲之后,显赫之前就要加一个“更”字。 这几日里,登门投拜帖的如过江之卿。 从中筛去大半,陆府每日还是人来人往,热闹至极。 李景身为皇子,每日各种宴席应酬不断。只在初三那一日露了个面。直至上元节才算消停。 这几年,大魏四处打地盘,燕楚之间也没怎么消停。不过,大魏京城却一派繁华盛景。上元节的灯市,也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节。 陆临笑着叮嘱陆非:“我去军营,你今日就别去了。陪着沈氏去灯市瞧瞧热闹。” 陆非笑着应了。 郑重早已特意定好了位置最好的酒楼,赏灯猜谜吃元宵看杂耍,都方便的很。周礼陆明华也早早回府,众人有说有笑,准备一同去灯市。 “四妹,”陆明华笑着问道:“今日二皇子殿下会不会来?” 陆明玉随口笑道:“之前特意和我说过,上元节要和我一同赏花灯,应该很快就会来。” 李景年前亲自送了年礼过来,邀她上元节同游灯市。未婚夫积极寻找各种机会献殷勤,陆明玉也未拒绝,便应下了。 话音未落,绮云便笑吟吟地来禀报:“小姐,二皇子殿下来了。” 李景时常登门,陆家上下从一开始的受宠若惊慎重其事,到现在已是见惯不惊了。甚至没人和陆明玉一同去相迎。 未婚夫妻一见面就手拉手亲昵个没完,她们在一旁太碍眼了。 陆明玉走到正门口,一身玉青锦袍的俊美少年映入眼帘。 过了一个年头,李景个头又高了一些,身材修长。含笑而立,目如春风。 陆明玉瞥了一眼过去,张口便道:“天这么冷,你穿得这般单薄做什么?” 李景:“……”。 开屏的孔雀,偏生遇到了不解风情的未婚妻,真是郁闷。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上元(一) 李景郁闷的表情,逗乐了陆明玉。 “殿下生得俊美无双。”陆明玉笑着揶揄:“不必时时开屏,我也知道。天这么冷,可别冻着了。我让人给你找厚实的披风来。” 虽是取笑,到底还是关心他的身体。 李景心情瞬间美妙,笑着说道:“这倒不必。我带了披风。” 一旁的内侍小圆,机灵地捧着厚实的披风上前,伺候主子穿上。 确实暖和多了。 李景不忘关心未婚妻一句:“你也穿件披风吧!” 陆明玉挑眉,灿然一笑:“不用了。习武之人不怕冷。” 李景哭笑不得:“照你这么说,我也是习武之人,怎么就非要穿披风不可。” 陆明玉理所当然地接了话茬:“你怎么能和我比。我一人能揍你五个!” 李景:“……” 小圆将头扭到一旁偷笑。 随行的皇子亲兵们,耳力灵敏,也低头闷笑起来。 李景看着力大无穷理直气壮的未婚妻,也是一笑,走上前握住陆明玉的手:“既如此,到了灯市,你可得护着我一些。别让孟浪的大姑娘小媳妇占了我的便宜。” 陆明玉:“……” 小圆在心里给主子竖大拇指。 殿下真是棒棒哒! 要媳妇还是要脸,这么明显的事,还用选吗? 亲兵们一脸不忍目睹,默默将头都转到一旁。 众人相见,一番热闹不提。 陆明芳和郑重成亲数年,又有两个淘气包儿子。可夫妻两人感情甚笃,头靠着头不知在说什么。 陆非和沈澜轻声细语,相视而笑。 陆明华和周礼正值新婚,蜜里调油一般,更不必说了。 李景和陆明玉这一对,最是有趣。陆明玉走到哪儿,李景便走到哪儿,似被胶水粘住一般。 陆轩有些惆怅,对陆明月说道:“他们成双成对,就剩我们姐弟两个了。五姐,你迟点嫁人好不好?” 过了一个年头,陆明月十三岁了,个头蹿高了一些,身体也有了少女的曲线。 不过,陆明月情窦还没开? 大咧咧地笑道:“好,我到了十八岁再嫁人。到时候? 你也十六了? 正好娶媳妇。” 陆轩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我才不想娶媳妇。我都想好了,以后我就随二哥二嫂一同过日子。” 陆非耳尖地听到这句话? 笑着瞪了一眼过来:“胡说八道。” 陆轩嘟哝道:“二哥现在就嫌我了。”然后? 腆着脸凑到沈澜身边:“二嫂不会也嫌我吧!” 沈澜忍着笑说道:“六弟机灵可爱,我喜欢还来不及? 怎么会嫌弃。不过,你现在还小,不想娶媳妇。等过个几年,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说说笑笑? 天色渐晚。陆府的丫鬟婆子们已经张罗着挂花灯了。 陆氏姐弟一行人,一同骑马出了陆府。 过了三条街,就是灯市。 …… 几里路的长街,早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宽阔的街道两旁,摆满了各式花灯。 普通一些的,诸如兔子灯莲花灯美人灯。有以锦缎丝绸为面料做出的精致花灯? 还有气派豪华的跑马灯。 天色将晚,商贩们已将花灯都点了起来。 一眼看去,如绚烂灯河,一直延绵到天际。 “哇!太美了!”陆轩眼睛都亮了,兴冲冲地就往里走。 陆明月忙跟了上去。另有几个亲兵? 也一并随行。 灯市里人多拥挤? 也有趁机偷窃的小贼? 更有可恶的拐子。陆明玉之前便将亲兵安排妥当,每个人身边至少也有五六个亲兵。 郑重一手抱着一个东张西望的胖儿子? 和陆明芳走得慢。 陆非夫妻两个和陆明华夫妻一进灯市? 不知去了何处。 李景握住陆明玉的手,低声笑道:“我们先慢慢转一圈。一个时辰后? 去鼎香楼和他们会合。” 陆明玉笑着嗯了一声。 人流如潮,摩肩接踵。 陆家的亲兵和二皇子的亲兵加起来,足有二十余个,将两个主子护在中间。 安全是安全了,却也失了赏灯的乐趣。 陆明玉张口吩咐:“陆乙,你们几个不必跟着了。直接去酒楼那边便是。” 陆乙深知陆明玉的身手,更知道陆明玉说一不二的脾气。很快应下,几个亲兵悄然散去。 李景也吩咐左右退下。 亲兵统领姓左,今年二十余岁,肤色黝黑,双目炯炯,精明干练,有些为难地低声应道:“小的们身负护卫殿下安危之责。今日灯市人这么多,万一有个好赖,小的委实担待不起。” 李景目光一扫。 左统领不敢再多嘴,默默领着十几个亲兵散开。 不过,他们不敢离得太远。说是退下,就是散得远了些。一旦出个什么差错,一声高呼,几个呼吸间就能赶来。 李景有些无奈地笑道:“做了皇子,种种不便。我还记得,八岁之前,母亲会亲自带着我逛灯市。” 现在,母亲做了皇后,要坐镇中宫。而他,也成了天家皇子。 陆明玉淡淡一笑:“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时间流逝,人得向前看。不必留念过去。” 李景停下脚步,转头看她。 各色花灯,灯光各异。绚烂多彩的灯光交织出了梦幻般不真实的光芒。 灯光下,她美丽夺目,艳色慑人。 可那双黑眸,没有少女怀春的喜悦,只有历经沧桑后的沉寂。那是前世被心爱男人背叛后留下的伤痕。 李景心里忽然一痛。那疼痛并不激烈,也不尖锐,却绵长而无奈。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上她的面颊。 陆明玉没有故作娇羞,神情甚至很平静:“李景,再过一个多月,我就会嫁你为妻。你放心,我陆明玉答应的事,绝不会反悔。我会做一个好妻子,全力帮助你。不管何时,绝不负你。” 她能给的,也只能这么多。 她给不了他最想要的炽烈情意。 因为,她已不会再全心爱一个男子。她甚至无法再全心信任一个人。 李景深深地凝望着她。 随口而出的甜言蜜语,能哄一哄情窦初开的少女。对陆明玉而言,毫无用处。。 然后,李景只低声说了一句:“好。”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上元(二) 那一声低低的好,悄然传入陆明玉耳中。 陆明玉微微一笑,主动握住李景的手,慢悠悠地向前行。就像灯市里所有相邀同行的少年男女一样,亲密且随意。 李景为陆明玉买了一盏美人灯。 这盏美人灯也颇为有趣,画的不是闺阁淑女,而是一个英姿飒爽手持宝剑的少女。眉眼间颇有几分英气。 李景一看很是喜欢,立刻便要买下。 说起来还有一桩趣事。 李景嫌小圆碍眼,将小圆也打发走了。 他身为皇子,从没有带银子的习惯。张口说要买美人灯,小贩已经热情地将美人灯送了过来,李景才发现身无分文。 李景只得厚着脸皮对陆明玉说道:“你身上带银子了吗?” 陆明玉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取出随身带的荷包,塞入李景手中。 荷包里放了些绞好的碎银子。 李景取出一块碎银子,给了小贩,然后接过美人灯,郑重地送给陆明玉:“小玉,这是我送你的花灯。” 陆明玉笑盈盈地接过。 卖花灯的小贩以为两人走远了,立刻转头笑道:“今儿个可真稀奇。遇到个吃软饭的公子。穿得像模像样,身上连一钱银子都没有。买花灯送人,还是姑娘家自己掏的银子。啧啧!这等不要脸皮的少年,着实少见。” 耳力灵敏的李景:“……” 陆明玉乐得笑个不停。 亏得李景有涵养,没有回去找那个小贩算账。还顺势将陆明玉的荷包塞进了袖中,一脸正色地说道:“一会儿我请你吃元宵。” 陆明玉忍不住伸手,轻轻刮了一下李景的厚脸皮。 李景挑眉,两人相视一笑。 …… 少年俊美无双,少女冷艳动人。 此时携手同行,相视而笑,眼波流转。在他人眼中,便成了“好一双情意绵绵的未婚夫妻。” 不远处,另一对少年男女也一同出来逛灯市。不偏不巧地,正好见到了这一幕。 一身玄衣的英俊少年,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身侧的娇媚少女? 抿紧嘴角,看着英俊少年:“没想到这么巧? 竟遇到他们。你要不要过去和他们打个招呼?” 这个娇媚少女? 正是孟云萝。 身着玄衣的英俊少年,自然就是李昊了。 李昊去孟家的次数倒是不多? 不过? 上元节这一日,未婚夫妻相约同行是常事。李昊也特意邀了孟云萝出来。 李昊话语不多? 却细心体贴。 孟云萝心里美滋滋甜丝丝的。直至此刻,那一丝甜意顿时化为冲天的酸意。 李昊定定心神,对孟云萝说道:“不必了。我们去那边转一转。” 孟云萝心里别扭,张口道:“灯市这般热闹? 人这么多,能遇上可见有缘。还是去寒暄几句吧!” 没等李昊拒绝,又道:“殿下不肯去,莫非心里还惦记着陆明玉?” 李昊被刺中痛处,心中恼怒。不过,他颇有城府? 面上半分不露,笑着略一点头:“也好。” 然后,主动握起孟云萝的手。 孟云萝冷不丁地被握了手,又惊又羞,想将手缩回来。 李昊转头? 冲她微微一笑。 孟云萝脸上飞起红霞? 一颗心怦怦乱跳? 手上也没了力气。软绵绵的,任由李昊握着? 不知走了几步? 就到了李景和陆明玉面前。 “真是巧的很。竟在这儿遇到了二哥和陆四小姐。”李昊神色如常,目中甚至含了几分笑意。 李景也有些惊讶? 笑着应道:“确实很巧。这么大的灯市,我们竟遇上了。” 陆明玉目光一扫,嘴角微扬:“我和殿下转了许久,打算去鼎香楼。大姐夫在鼎香楼定了雅间,你们要不要一同去?” 孟云萝此时才回过神来,想也不想地说道:“不用了。我们过来,就是打个招呼,免得失了礼数。” 她是想刺一刺陆明玉的眼,可没有给自己添堵的打算。 陆明玉也未多言,略一点头。双方便就此道别,各自离去。 没走几步,遇到了一伙不开眼的小毛贼。 李景和陆明玉穿得华丽,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身边偏又没带侍卫或丫鬟,在小贼的眼中,正是好大两只肥羊。 这伙毛贼共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故意撞李景一下。另外两个趁着此时迅速靠近,目标正是李景腰间的羊脂玉佩,还有陆明玉系在腰间的以金丝绣的香囊。 陆明玉何等警觉,毛贼还没近身,她便已察觉出不对劲。 她二话没说,一掌劈了身边的毛贼,飞起一腿,将贴在李景身边的毛贼踹倒。一边扬声喊道:“前面那个也是同伙!” 活该这伙毛贼倒霉。原以为逮到了两只肥羊,谁曾想踢到了铁板。 被陆明玉一掌劈中的毛贼,肩膀一阵剧痛,惨呼不已。 被踹倒在地的毛贼,更是疼得钻心,连连惨叫。 李景反应也极快,飞快追了两步,将那个想逃跑的毛贼拖住,三拳两脚,便将毛贼收拾得惨呼连连。 这样的动静,立刻吸引了周围众人,很快围成了一团。 “这位姑娘,身手真是厉害!” “可不是么?动作快得我都没看清,这两个毛贼就被踹翻了。” “那位公子身手也算不错……等等,那毛贼手里有刀!公子小心!” 狗急了还会跳墙。那个毛贼怀中藏了匕首,此时被揍得无招架之力,一咬牙一狠心,将匕首拿了出来。 雪亮的刀锋,冷不丁地刺了过来。 李景反应迅捷,闪躲得及时。匕首没刺中他肩膀,险之又险地从肩头擦过,一小块布轻飘飘地落下。 陆明玉面容一冷,飞掠而至,手中的美人灯随手砸了过去,将毛贼砸得头晕眼花。那毛贼还没回过神,又被一脚踹中了肚子,倒着飞出了几步,然后重重摔到了地上。 好一出“英雌救美”! 众人看得稀奇又热闹。 已经走出一段路的李昊,听到动静不对,霍然转身。一时竟忘了还握着孟云萝的手。 脚步轻飘飘软绵绵的孟云萝,猛地被牵着转了一圈,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孟云萝:“……” 第一百四十章 嫉恨 李昊城府再深再会伪装,到了关键时候,身体本能的反应却瞒不了人。 灿然的灯光下,那双黑眸中流露出的焦灼急切,深深刺痛了孟云萝。 孟云萝心里堆积的委屈骤然爆发了出来:“陆明玉身手那么好,区区几个小毛贼根本奈何不了她。你这般着急做什么?” “你口口声声说已经忘了她。瞧瞧你现在这副着急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的未婚妻遇了毛贼。” “你想去只管去,我不拦着你。我倒是要看看,你这个做小叔的,要如何关心自己的未来二嫂!” 李昊:“……” 李昊转头,定定地看着孟云萝。 孟云萝正在气头上,根本兜不住火气,怒目回视:“怎么?被我说的心虚了,是也不是?陆明玉就在那边,你想去就去啊!” 李昊深呼吸一口气,松开孟云萝的手,声音低沉而紧绷:“你心情不佳,我送你回广平侯府。” 孟云萝更气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只说了几句实话,就戳中你的心肝了是不是?你特意邀我出来逛灯市,这还没转半个时辰,就要送我回去。我的脸往哪儿放?” 李昊一言不发,迈步离去。 孟云萝再气再怒也没法子,愤愤跟了上去。 然后,李昊果然送孟云萝回了广平侯府。一路上,李昊没和她说半句话,送到广平侯府外,便先行离去。 孟云萝气得红了眼,用力跺跺脚,哭着回了自己的闺房。 广平侯夫人召了几个丫鬟在府中赏灯,听闻女儿哭着回来了,心里也是一沉。立刻迈步去了孟云萝的闺房。 隔着门,便能听到一阵阵哭泣声。 广平侯夫人皱着眉头,推门而入。 孟云萝伏在枕头上,身体不停抖动? 哭得伤心至极。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孟云萝愈发委屈? 从枕头上爬了起来? 扑进亲娘的怀里:“母亲!” 广平侯夫人轻拍女儿的后背,低声问道:“怎么了?之前不是高高兴兴地和三皇子殿下去赏花灯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还哭成这副模样?” 孟云萝抽噎着将灯市上发生的事道来:“……我不过说了几句实话? 他当场就冷了脸? 理也不理我,硬是将我送了回来。” “说什么以后会对我好? 分明都是骗我的。他心里喜欢的,是陆明玉。” 真是个傻丫头。 男人肯骗你,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 偏要逞强,没刺伤别人? 倒先刺痛了自己。 广平侯夫人叹了一声:“三皇子心仪过陆四小姐的事,知道的人不在少数。你以前也清楚,赐婚的时候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你还对我说过,时间长了,总能将三皇子的心拢过来。” “瞧瞧你现在做的是什么事。谁不要面子,他是皇子? 身份尊贵,难道不比你要面子?你非要说那么多难听话,他能忍得下去才是怪事。” “亏你还有脸在这儿哭。以后,万万不可如此了。” 孟云萝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母亲不向着我,竟向着李昊?” 广平侯夫人拿出帕子? 为孟云萝擦拭眼泪:“竟说些傻话。我这是在教你相处之道。别说现在你们还没成亲? 便是成了亲? 你做了三皇子妃,也不能胡乱吃飞醋? 令三皇子难堪。” “以前的事? 更是不能再提。” “你想想看,三皇子原本快忘了的人? 你偏要一次次提起。他岂不是要一次次想着惦记着?” 孟云萝用力咬了药嘴唇,目中闪出嫉恨:“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哪里不如陆明玉了?李昊有了我这个未婚妻,就该全心对我,怎么能再惦记陆明玉?” “母亲就会说我。这等事,让人怎么忍。父亲和苏昭容那点陈年旧事,母亲还不是时不时就要提起,刺父亲一回?” 广平侯夫人:“……” 广平侯夫人也恼了,扔了手中帕子,冷着脸道:“你精神好的很,哪里需要人安慰。权当我多嘴多事。” 说完,起身便走了。 孟云萝一时失言,触怒了亲娘,心里也觉后悔。一时又拉不下脸,眼睁睁看着广平侯夫人拂袖而去。 想到灯市上发生的一切,孟云萝不由得再次悲从中来,趴在枕头上再次痛哭起来。 陆明玉,我和你誓不两立! …… 陆明玉对这一切,自然不知。 三个毛贼被打晕送去了衙门。她和李景兴致不减,继续在灯市里闲转。而且,再没遇过不长眼的小贼。 唯一可惜的是,之前那盏美人灯被砸坏了,想再买一盏一样的,转悠了许久,也没找到。 陆明玉无所谓,李景心中却有不足,坚持要买一盏更好的花灯送给陆明玉。 陆明玉笑着打趣:“反正用的都是我自己的银子,花灯买不买也无所谓。” 李景一本正经地应道:“刚才你救了我,大恩无以为报,以身相许还得等些时日。眼下也只得买一盏花灯了。” 乍听没什么,细细一品,分外不正经。 陆明玉笑着白了一眼过去。 那一眼,似嗔似怒,还有些少见的羞意。 李景心头一热,情难自禁,忽地凑了过来,迅速在她额上亲了一口。 这一吻,又轻又快。陆明玉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李景已经恢复了正经的神色,迅疾站直了身体。一派坦荡的正人君子模样。 灯市上人流如潮,两人本就靠得近,这一细微的动作,就像是少年随意的俯头,并未惹来众人侧目。 陆明玉只觉额上被轻触的一处滚烫。 她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凶巴巴地瞪了过去。 李景一点都不心虚,手下稍稍用力,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小玉,今晚我真高兴。你高兴吗?” 高兴你个头啊! 陆明玉又瞪了他一眼。 等闲少年,根本招架不住这等凶狠的目光。李景却似天生的贱骨头,被这么瞪着,只觉全身绵软舒畅。。 李景冲陆明玉笑了笑:“我们去酒楼,和大姐大姐夫他们会合。听闻酒楼有文会,我去赢了花灯送给你。” 第一百四十一章 真巧 换了别人,敢这般占她的便宜,她早就一拳挥了过去。 可李景…… 算了,不说前世孽债。就说今生,这是她未婚夫。再过些时日,两人就要成亲做夫妻。些许孟浪之处,权且忍了吧! 李景最擅拿捏分寸,占了回便宜,接下来格外规矩。 两人一路走到了灯市中最热闹的酒楼。 陆明玉看一眼人来人往的鼎香楼,不由得一笑:“这鼎香楼已经传承了两百多年,如今各郡都开了分店。这一处,听闻是正宗的老店呢!” 李景随口笑道:“是啊,这酒楼的年头着实久远了。不过,每隔数年就会重新修缮一回。半点不显陈旧。” 除了那个历经风雨的古朴匾额,鼎香楼的里外陈设不知换过了多少遭。 “鼎香楼是一个姓宁的女神厨所建。”陆明玉笑道:“这么多年过来,儿孙没败了家业,反倒愈发兴盛,着实不是易事。” 可不是么? 创业容易守业难。就如朝代更迭,能建新朝的,多是雄才大略的人物。能不能守住江山,就得看儿孙后代争不争气了。 两人随口说笑几句,便进了鼎香楼。 鼎香楼的大堂十分宽敞,此时坐满了客人。二楼三楼各有二十余个雅间。郑重定的是三楼的雅间,坐在雅间里,能看到数里长街的灯海。 陆明芳等人都已来了,陆明玉和李景两人到得最迟。 一开门,郑大宝兄弟两个先冲了过来,口中嚷着“四姨”。 陆明玉笑着应了,俯身将兄弟两个抱进怀中。两个结实的淘气小子,加起来足有八九十斤。陆明玉一手一个,气定神闲。 “四姨,”郑大宝最会拍马屁:“我买了花灯送你。” 郑小宝点点头:“送四姨。” 陆明玉嫣然一笑:“好,谢谢大宝小宝。” 逛灯市,鲜少有一盏灯都不买的。 郑重看着两手空空的李景,笑着打趣:“如果殿下囊中羞涩,买不起花灯,只管说一声,我送银子给殿下。” 李景也不怕糗,笑着应道:“不瞒你们,我确实没带银子出来。刚才买了一盏美人灯,还是向小玉借的银子。” 众人少不得笑了一回。 沈澜颇为细心:“既买了美人灯,为何没带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陆明玉轻描淡写地说道:“遇到一伙不长眼的小毛贼。美人灯被我砸坏了。” 众人皆是一惊? 没等他们追问,李景便将事情的原委细细道来:“……小玉反应极快? 一拳揍趴了一个? 一脚踹飞了一个。最后一个冷不丁拿了匕首出来。小玉扔了美人灯,将那个毛贼踹翻在地。” 众人:“……” 所以说? 二皇子殿下连一个毛贼都没收拾妥当? 还是陆明玉出手相助。 这身手连三皇子都不如。 众人没好意思说出口,不过? 一个个的目光俱表露无遗。 唯有周礼能理解二皇子殿下:“殿下饱读诗书,习武练箭便算不得太出众。这也不稀奇。换了是我,直接就被揍趴下了。” 读书人嘛,手无缚鸡之力也不稀奇。这世间? 文武双全的能有几个。 说笑几句,确定陆明玉李景都无损伤,郑重便令伙计上酒菜。 …… 伙计退下去,门刚关上,就遇到了一双难缠的少年男女,张口要换雅间。这一双少年男女? 看中的正是陆明玉一行人的雅间。 少女颇有些几分霸道,说起话来颐指气使:“什么贵客!你进去和他们说,就说四皇子殿下在此。让他们将雅间让出来。”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李景。 李景也觉得有些丢人,起身开了门:“呵呵,这么巧。” 正滔滔不绝的赵瑜? 声音戛然而止。 四皇子的脸皮就厚多了? 立刻笑道:“原来是二哥和陆家人在这里。确实巧的很。我今日出宫迟了些? 到了这里,只剩一间内侧的。瑜表姐想要靠着长街的雅间? 可以一边吃饭一边赏花灯。不是有意要唐突二哥? 请二哥不要见怪。” 李景扯了扯嘴角:“这是遇到了我。换了别人,自然要将雅间让给四皇子殿下了。” 四皇子:“……” 说到底? 还是他们两个没理。 赵瑜舍不得四皇子被数落,立刻道:“这都是我的主意。殿下要怪就怪我好了。” 李景神色未动,淡淡道:“事情是表妹起的头,四弟本该拦着,却没出声。这就是四弟的错了。” 赵瑜碰了个钉子,差点碰得鼻青脸肿。 短短几句话,众人都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陆明玉起身走了过来,笑着说道:“想请不如偶遇。既是遇上了,就一同来吃晚饭。反正这雅间大得很。” 说着,拉起赵瑜的手。 赵瑜总算有了台阶,顺势就下:“待会儿酒席的银子,留着我来付。今晚我请客。” 陆明玉笑道:“既然赵五小姐要请客,那我就不客气了。待会儿多叫几个好菜,将你的私房银子都用光。” 沈澜也笑着起身过来,握着赵瑜的另一只手:“难得见赵妹妹肯出银子请客,今晚我们都得多吃些才好。” 京城贵女们都有来往。沈澜和赵瑜也算相熟了。赵瑜性情如何不必细细描述,不过,有些抠门是众人皆知的。 赵瑜被气乐了:“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不成。” 陆明玉沈澜异口同声:“正是。” 赵瑜笑着捶两人。 一番热闹,雅间里重新热闹起来。桌子大,再坐两个人也不觉拥挤。 四皇子难得仗势欺人一回,偏偏欺负到了自家兄长头上,颇有几分讪讪。待酒上来了,主动敬了兄长一杯。 李景也没多拿架子,爽快地喝了酒。 四皇子随口笑道:“没想到这么巧,遇到了二哥。对了,不知三哥今晚有没有来灯市凑热闹?” 李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来了。之前在灯市里就遇上了,还特意来和我们寒暄说话。” 这个话题不好。 四皇子果断换了个话题:“二哥买了什么花灯?” 李景答道:“忘了带银子,用小玉的银子买了盏美人灯。” “美人灯在何处?” “遇到毛贼,砸坏了。”。 四皇子:“……” 第一百四十二章 花灯 这样聊天,天很快就被聊死了。 四皇子抽了抽嘴角,再次转移话题:“每年上元节,鼎香楼都有文会。获胜者可以赢走各色花灯。二哥今晚要不要再一展才学?” 上元节的文会,无非是猜灯谜吟诗作对之类。 李景笑着略一点头。 四皇子立刻笑道:“我本来也想一试身手。不过,有二哥在,我就不献丑了。待会儿我给二哥助阵。” 李景闲闲看了四皇子一眼:“你不必拍我马屁。今晚这等小事,我不会去父皇面前告状。” 四皇子松了口气,连连拱手:“多谢二哥。” 这几个月里,永嘉帝就没踏过秦妃的寝宫。便是有赵太后撑腰,秦妃的日子也不好过。连带着四皇子近来也格外老实安分。 今晚想在酒楼里耍一耍皇子威风,偏偏又遇到了二哥。 这运气,真是够背的。 鼎香楼的菜肴确实美味,尤其一道清水白菜,汤汁澄澈干净,一颗小小的白菜心飘在汤里。看着平平无奇,吃入口中,却是滋味无穷。 四皇子是无肉不欢的人,也连着吃了几口。 晚饭还没吃完,楼下大堂的文会就开始了。 大堂里放置了近百盏花灯。每一盏花灯皆有一道题,答中的便能赢走花灯。 周礼身为一甲探花,对自己满腹自信,先告罪一声,和陆明华一同去了大堂。不到片刻,就赢了两盏花灯回来。 众人也坐不住了,纷纷下楼凑热闹。 李景笑着问陆明玉:“小玉,你喜欢哪一盏,我去赢来送你。” 这么热闹的情形下,人人兴致高昂,陆明玉也不例外。她目光扫了一圈,落在最大的一盏琉璃花灯上。 琉璃在大魏是极珍贵稀有之物。如水晶一般璀璨,比水晶更为通透。这一盏琉璃花灯,共有三层,光华璀璨。不知是哪一个能工巧匠所制。 看上这盏琉璃花灯的,不止陆明玉。 赵瑜也双目放光,扯着四皇子的衣袖摇晃个不停:“这盏琉璃花灯真是好看。显表弟,我就要这一盏花灯。” 四皇子无奈地抓着赵瑜的手,低声道:“瑜表姐,未来二嫂看中了琉璃花灯。二哥定要赢了这盏灯不可。我还是别和二哥较劲了。” 赵瑜一双杏眼瞪了过来:“凭什么得让给他们!不行!我也看中了!你去将花灯赢来!” 四皇子苦着脸叹道:“如果二哥没来? 我就亮出身份来,让掌柜直接将花灯送来。现在二哥都没露身份? 要凭着真才实学去赢花灯。我还能怎么办?” 赵瑜脱口而出道:“那你也去啊!怕他不成!” 四皇子老实答道:“怕倒是不怕。不过? 二哥聪慧过人过目不忘,太傅说过? 如果二哥去科考? 至少也在一甲之列。我嘛,顶多就能考个秀才的水平。还是别去丢这个人了。” 赵瑜:“……” 赵瑜气呼呼地瞪着未婚夫。 四皇子一脸无辜地回视。 赵瑜很快绷不住? 又笑了起来:“行了,我不要行了吧!不为难你了。” 四皇子心里一松,温柔地拉起赵瑜的手,情意绵绵地说道:“瑜表姐? 你对我真好。能娶你为妻,是我此生最大的福气。” 两句甜言蜜语,便哄得赵瑜脸颊通红满面喜悦。 陆明玉耳力灵敏,不是有意偷听,也听得一清二楚。 她转头,默默看了花言巧语的四皇子一眼。 前世? 四皇子被打发去了蛮夷之地就藩。不出一年,就病死了。赵瑜在四皇子下葬的那一日自尽,为夫婿殉葬。 生同裘,死同穴。 这份厚重的情意,希望四皇子别辜负才是。 四皇子被未来二嫂那意味深长的一眼看得有些发虚? 咳嗽一声笑道:“陆四小姐这样看我做什么?” 陆明玉淡淡一笑:“没什么。我是在想? 龙生九子? 子子不同。几位皇子,性情也各自不同。” 譬如这个四皇子? 圆滑机灵? 看着无害,其实心眼比筛子少不了多少。 四皇子呵呵一笑:“陆四小姐说话真是风趣。” 赵瑜立刻站在四皇子这一边:“这是当然。人和人都不一样嘛!显表弟爱说爱笑? 嘴皮子麻溜,最是讨喜了。” 四皇子笑着看赵瑜:“在瑜表姐眼里,我自是样样都好。” 赵瑜笑着啐了他一口:“别臭美了。我就是随口说说,你还当真了。”眉来眼去,打情骂俏。 感情这种事,纯粹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赵瑜心甘情愿就好。 陆明玉不再多言,一笑置之。 …… 倒是李景,今晚确实大出了风头。 琉璃花灯是鼎香楼的镇店之宝。要赢这盏花灯,得过三关。第一关是在一炷香之内猜出十个灯谜。只这第一关,就有一大半凑热闹的人望而却步。 过了第一关的,要比对对子。这一关,再淘汰一半。 最后,能进第三关的,一共只有五个人。这一关,比的是作诗作画。 李景在一炷香之内挥毫泼墨,当场作画,并作诗一首。博得了满堂彩。也理所当然地夺了魁。 掌柜的亲自将琉璃花灯取下,送到李景手中。 琉璃花灯流光溢彩,李景一身玉青锦袍,俊美如玉,微微一笑间,竟是将琉璃花灯的光芒都盖了下去。 在大堂里看热闹的,不乏胆大的大姑娘小媳妇。 其中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桃红衣裙,肤色不甚白皙,五官俏丽,额间一点美人痣。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李景,几乎移也移不开。 李景赢了琉璃花灯,心情愉悦,正要捧至陆明玉面前。 那个桃红衣裙的俏丽姑娘,竟胆大地走上前,拦住了李景:“小女子姓岳,在家中排行第二。家父开了一间镖局,在京城也算有些名气。敢问公子贵姓?” 众人见了这等热闹,一个个伸长脖子竖起耳朵,唯恐错过了热闹。 陆氏姐弟几个也觉有趣,纷纷侧目先看陆明玉的反应。 陆明玉不动声色,只略略活动了手腕。 名草有主了,还敢来撩拨。。 她碗里的肉,也有人敢动! 第一百四十三章 护食 李景眼角余光瞄到陆明玉的举动,心情愈发愉悦,嘴角微扬:“免贵姓李,在家中排行第二。我今日和未婚妻一同来灯市,费尽心思赢了这盏花灯,也是为了送给她。不知姑娘拦着我,是有何意?” 姓岳的俏丽少女,胆子果然大的很,竟张口说道:“我仰慕公子仪容风姿,所以想认识公子。” 话音刚落,一个少女声音响起:“岳二姑娘想知道什么,问我便可。” 然后,一个红衣少女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哟!有好戏可看啊! 大堂里围观的众人精神又是一振,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各色花灯将鼎香楼的大堂照得亮如白昼。红衣少女肤白如玉,黑眸如点漆,凤眼红唇,冷艳英气,容色慑人。 岳二姑娘原本对自己的容貌颇有信心,此时一见红衣少女,那点自信顿时不翼而飞。 再一想,对方还是李公子的未婚妻,岳二姑娘底气又弱了三分:“也没什么,我就是仰慕李公子的才学,想认识李公子罢了。” 陆明玉扯了扯唇角,淡淡一笑:“我未婚夫今年十七,自幼聪慧过人,饱读诗书,也自小习武。因着家中还算富贵,不必去科考搏功名。去岁我们定下亲事,婚期就在二月初。今日遇到岳二姑娘,也算有缘了。到时不妨来喝一杯水酒。” 岳二姑娘:“……” 陆明玉气场全开,将动了春心的岳二姑娘压成了渣。 陆明玉等了片刻,没等来岳二姑娘张口,颇为体贴地问了一句:“岳二姑娘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岳二姑娘脸皮再厚,也待不下去了:“没了。” 然后? 灰溜溜地转身离去。 临走前,岳二姑娘忍不住看了丰神俊朗芝兰玉树的李二公子一眼。这么俊美这么好的少年? 偏偏有这么一个凶悍厉害的未婚妻。 可气的是? 那位李二公子半点被管束的不快都没有,那一双深幽好看的黑眸含着春风般的笑意? 一直看着自己的未婚妻。 岳二姑娘讪讪败退? 大堂里一直盯着李景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很快识趣地收回了目光。 …… 李景此刻的心情好极了。 他含笑上前,将那盏琉璃花灯送入陆明玉手中,低声笑道:“幸好今晚有你,不然? 真不知要如何礼貌又不失体面地撵那位姑娘走了。” 看着那张俊美又愉悦的脸,陆明玉忽然觉得手痒,强忍着一拳挥过去的冲动,呵呵一声:“我看你半点想撵人走的意思都没有。怎么样,被人主动搭讪的感觉如何?是不是非常愉快?” 其实,陆明玉这等反应? 不算吃醋。充其量就是护食而已。 李景心里也很清楚,不过,依然开怀。 被护食的感觉也很好啊! “感觉还不错。”李景若有所指地一笑。 陆明玉不动声色地白了他一眼。 都是他,非要在众人面前亮相,就像开屏的孔雀一样。可不就惹来桃花了? 陆氏姐弟看了这一出热闹? 也觉有趣。 他们自不会来打趣陆明玉? 赵瑜就不同了。 她走上前? 俏脸上满是遗憾:“陆四,你现在可真是大不如前了。换了以前? 早就一拳将那个不长眼的岳二姑娘揍飞了。” 众人:“……” 众人纷纷扭头偷笑。 没错? 这确实是陆明玉一惯的行事风格。数一数被陆明玉揍过的人,着实不少。其中最有名气的? 当属金二郎和赵家的四公子。 今天晚上,堪称收敛了。 陆明玉笑着瞪赵瑜一眼:“人家姑娘又没什么逾越的举动,就是说了两句话而已。哪里就要闹到动手的地步了。” 赵瑜揶揄一笑:“是是是,反正你一露面,就让岳二姑娘自行惭愧默默退走了。” 四皇子也有些遗憾:“那位岳二姑娘亲爹是开镖局的,想来也是练过武的。我原本以为,今晚能看陆四小姐一展身手!” 这还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陆明玉瞥了四皇子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真想看?” 四皇子多机灵啊,立刻察觉出这简单的四个字背后的深意,果断地应道:“我就是随口说说,你千万别当真。” 连李昊都是陆明玉的手下败将,他小胳膊小腿的,还是老实点吧! 四皇子素来活络,心里亮堂,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一看就知道。 果然,四皇子厚着脸皮认怂,陆明玉也就不计较了,笑着说道:“今晚出来这么久了,我们也该回了。” 陆明芳第一个附和:“是啊,大宝小宝都有些困了。” 陆非也道:“现在打道回府,也近子时了。” 大家都没意见,便一同离去。 待陆明玉一行人离开,大堂里再次重新热闹起来。 有多舌的,少不得低声议论几句,诸如“那位李公子还没成亲就被未婚妻管束成这样”,还有“换了我有这样的未婚妻我也乐意被管着”之类。 …… 众人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陆明芳郑重夫妇带着大宝兄弟两个回了郑家。周礼和陆明华回了周家。四皇子送赵瑜回濮阳侯府。 李景送陆明玉回了荥阳王府。 其余人等,早已知趣地先行一步。只留下这对未婚夫妻在门外道别。 “小玉,今晚我真的很开心。”李景目中盛满笑意。 陆明玉轻哼了一声:“我就是这等脾气。喜不喜欢,都是我的。别的女子休想染指。” 李景目中笑意更深了几分:“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脾气。” 陆明玉想了想又道:“其实,我也想过。等我们成亲有了嫡子后,你想纳几个美人也无妨。” 李景:“……” 前世,李昊纳了娘家表妹进宫为妃,陆明玉一怒之下,和李昊夫妻反目。再没让李昊进过自己的寝室。 到了他这儿,陆明玉倒是大度起来了。 李景收敛笑意,郑重说道:“小玉,你这么想就不对了。我现在是你碗里的肉,别的女子觊觎想来吃,你万万不能让,一定要牢牢护着才是。”。 陆明玉:“……” 第一百四十四章 添妆(一) 听着李景这一番“护食”的高论,陆明玉哭笑不得,笑着白了一眼过去:“别胡扯了。时候不早了,快些回宫吧!” 李景嘴上应了一声好,脚下却未动。 他身为皇子,每日要听政,学着当差。且住在宫中,出入没那么便利。难得见面,他根本舍不得离去。 陆明玉和他默默对视片刻,轻声道:“李景,再有半个多月,你就要来娶我了。等我们成了亲,便可日日在一起。” 等做了夫妻,他爱看多久看多久。 李景笑着嗯了一声,还是舍不得走。 陆明玉又站了片刻,终于张口催促:“回去吧!这一段时日可别再来了。” 李景无奈一笑:“好,你别催了,我这就走。”迅速俯头,在她额上一吻。 以陆明玉身手之敏捷,察觉到李景的“不轨”意图时,她可以从容闪开。不过,她并未闪躲,任凭李景在她的额上落下轻吻。 这一记轻吻,稍稍慰藉了李景。 “等着我来迎娶你过门。”李景轻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离去。 陆明玉在原地目送李景的身影远去。夜风微凉,迎面拂来。她耳后的发丝被夜风吹乱,拂到了脸颊边。 这一刻,陆明玉无法骗自己。她的心情也是愉悦的。 或许,她这一生无法再深爱一个男人爱到昏了头。不过,她会用心做一个好妻子。 李景一行人的身影很快远去,消失在夜色中。 陆明玉转身回府,唇边带着不自知的笑意。 …… 上元节一过,陆明玉和李景的婚期也近了。 按着时下习俗,女子出嫁前,要择一日告知亲朋好友来添妆。陆明玉添妆的日子,定在了正月二十六。 添妆这等事? 都是女眷登门。 和陆明玉有些交情的京城贵女,也纷纷前来添妆。 这其中? 便有赵瑜和孟云萝。 赵瑜原本和陆明玉就有些交情? 后来做了陆明玉及笄礼的赞者,又和陆明玉是未来妯娌。赵瑜心思再浅? 也知道广结善缘的道理。 她和孟云萝不对盘? 互看不顺眼,自然乐意和陆明玉多亲近。 这一日添妆? 赵瑜送的是一匣子宝石。 赵瑜出手,自不会小气。一匣子宝石色泽各异,大的有鸽蛋大小,小的也有拇指大? 光华熠熠。留着打首饰正好。 陆明玉笑着谢过。 赵瑜笑着眨眨眼:“不用谢。到了年底,你也得来给我添妆,可别简薄了。” 一句话惹笑了众人。 陆明玉也笑了起来:“放心,保准让你满意。” 一旁的孟云萝,心中轻哼一声。 这几日,孟云萝心情阴郁? 吃不好睡不香。今日来陆府,她特意敷了脂粉,遮掩了眉眼间的憔悴。 当着众人的面,孟云萝倒也没失态,不过? 脸上笑意淡淡? 维持着客气礼貌? 仅此而已。 陆明玉也没将孟云萝放在心上就是了。 …… 孟云萝咳嗽一声说道:“陆四,我知道你不喜欢胭脂水粉? 对衣料首饰也平平。所以? 我特意投其所好,送了份特别的添妆礼? 想来一定合你的心意。” 说着,吩咐一声,身后的丫鬟立刻捧了一个锦盒上前。 那个锦盒,窄窄扁扁平平,一看便知道装的是什么。 陆明玉还没什么反应,陪在一旁的沈澜先撂了脸:“孟三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今日是小玉添妆的好日子。你随意送些什么,都是你的心意。没人会挑你的礼。你送一柄剑是何意?” 沈澜没出嫁前,也是京城贵女圈里出了名的才女,脾气好人缘更好。今日骤然动怒翻脸,大大出乎众人意料。 陆明玉也有些讶然,看向沈澜。 沈澜笑意全无,眼眸中闪着冷意:“孟三小姐既没这份庆贺的心,就请回吧!我们陆家今日热闹的很,少你一个也不会冷清了。” 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众人一起看向孟云萝。 孟云萝本就憋了一肚子闷气,今日就是故意来寻衅的。没曾想,陆明玉尚未动怒,沈澜先发了火。 孟云萝才不怕沈澜,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陆二少奶奶误会了。今天是陆四添妆的好日子,我又不是不懂礼数,岂会送些不该送的东西。” 说着,亲自打开扁平的匣子。 匣子里装得不是宝剑,而是光滑圆润的珍珠。 一般来说,放珍珠的匣子,多是方的。谁会用装宝剑的匣子来放珍珠?分明是孟云萝故意为之,有意令众人心生误会。 最好是激得陆明玉当场动怒失态,再打开匣子打陆明玉的脸。 陆明玉没上当,倒是沈澜先撞了上来。孟云萝也没客气,当着众人的面,先让沈澜闹个没脸。 沈澜果然噎了一下。 陆明玉的声音淡淡响起:“你一番心意,我就收下了。等你添妆的那一日,我一定精心备下礼物,前去添妆,给你一个惊喜。” 还没等孟云萝欣赏沈澜的脸色,陆明玉的回敬就来了。 孟云萝一看陆明玉冷艳的脸庞,心里嫉恨的火苗如被风吹起,压都压不下去。若不是还有些理智,不知会说出什么话来。 赵瑜眼见不妙,立刻拉住孟云萝的手说道:“诶哟,我忽然有些气闷,想出去转转。孟三,你陪我一同出去吧!” 硬是拉着孟云萝出了屋子。 孟云萝身不由己地被拉了出去,声音里含着怒气:“赵瑜,你拉我出来做什么!” 赵瑜不耐地翻了个白眼:“你想做什么,谁也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今天是陆四添妆的日子,你这样招惹她,以她的脾气,要是真翻了脸,你怕不怕?” “不怕!”这两个字,孟云萝说得毫无底气。 赵瑜嗤笑一声:“到底怕不怕,你心中最清楚。我真是闹不明白,你到底气什么?你和三皇子的亲事,是皇上下圣旨赐婚。和陆四没半点关系。” “你心里不痛快,无非是三皇子还念着旧情,忘不了陆四。那也只能怪你自己没能耐,没将未婚夫婿的心拢过来,你迁怒陆四算什么本事?”。 孟云萝:“……” 第一百四十五章 添妆(二) 赵瑜一张口,就戳了孟云萝的心肺。 孟云萝气得脸都白了:“赵瑜!你说什么!有胆子你就再说一遍!” 赵瑜的字典里,就没怕这个字。 她果然就再说了一遍:“说就说,怕你不成。你未婚夫惦记着别的女子,你就该想办法,让你未婚夫婿眼里只有你。在添妆这一日来寻陆四的麻烦,可真有你的。我都替你觉得害臊。” 孟云萝忍无可忍,扑上前就要撕赵瑜的脸。 赵瑜也是将门之女,身手平平,也是练过的。 孟云萝一扑过来,赵瑜立刻闪躲过去。孟云萝再想扑上前,一旁伺候的丫鬟们已冲了过来,各自拦着自己的主子。 “小姐冷静,”孟云萝的贴身大丫鬟芷莲死死拦着主子:“这是在陆府,小姐可别冲动啊!” 关键是,对面的赵五小姐可不是好惹的主。 濮阳侯护短成性,宫中的赵太后,更是偏心眼。若说还有孟云萝招惹不起的人,赵瑜绝对算是其中一个了。 孟云萝眼里冒着火星:“滚远一点!” 芷莲被自家主子抓了一把,脸被抓破了,也没敢让开。 赵瑜的贴身丫鬟婉秀,也苦劝不已:“小姐可别冲动。这么点口舌小事,要是真动了手传出去,着实不体面。” 赵瑜倒没舍得对自己的贴身丫鬟动手,不过,她一张嘴也没停过就是了:“动手就动手,我怕她不成!” “我就算不讲理的了,今天真是开了眼界,竟遇到比我还不讲理的。你让开,让她过来。我倒要看看,她敢不敢在陆家对我动手!” 孟云萝:“……” 孟云萝已经降下来的怒气,被赵瑜一通话又撩拨了起来。 孟云萝一伸手,将芷莲推得踉跄几步。 芷莲也是倒霉,不偏不巧地猜中了一颗石子,脚底一痛,摔倒在地。额头磕破了,当时就流了一脸的血。 孟云萝也被吓了一跳。 到底是自小伺候自己的丫鬟,摔成这样,她这个做主子的不能不管不问。 孟云萝颇有些悔意,立刻拿出自己的帕子为芷莲捂住额头,一边急急吩咐其余的丫鬟:“快去说一声,让陆家请个大夫来。” …… 芷莲额头被磕破了皮? 流了不少血。看着一脸血颇为可怖,实则是皮外伤? 不算重。大夫来了之后? 敷了伤药,开了药方? 也就没有大碍了。 陆明玉是今日添妆主角? 分不开身。 沈澜来了一趟,确定芷莲没有待? 才放了心。 再看坐在一旁神色有些不自在的孟云萝,沈澜轻哼一声:“对着自己的贴身丫鬟,亏你也下得了手。” 孟云萝心里也有些愧意,偏要嘴硬:“我自己的丫鬟? 要打要骂,都凭我心意,和你有什么相干。” 沈澜没有动怒,只看了孟云萝一眼。 孟云萝今天满身火气,到底是为了什么?沈澜不用猜也知道。 嫉妒,真的会令一个女子面目狰狞。 “你看我做什么?”孟云萝色厉内荏? 瞪了一眼过去。 沈澜淡淡道:“我想看看,一个满脸嫉意的女子到底是何等的面目可憎。” 孟云萝:“……” 没等孟云萝翻脸,沈澜便招呼着赵瑜走了。孟云萝一腔闷气,无处可泻,用力一拍桌子。 诶哟! 这该死的桌子? 怎么这么硬! …… 这一段插曲? 并未影响到陆明玉。 孟云萝吃不吃醋? 都是孟云萝的事,和她无关。 前来添妆的? 一个接着一个。陆明玉耐着性子? 一一应付。 过了片刻,乔婉和金灿儿也来了。 乔婉约有半年左右没在人前露面。今日一出现? 顿时惹来众少女瞩目。这目光里,有关切,有打量,还有一些是等着看好戏的。 乔皇后一直很喜欢乔婉,往日时常宣召乔婉进宫。在众人看来,乔婉做二皇子妃是板上钉钉的事。 没曾想,一道赐婚的圣旨,陆明玉成了未来二皇子妃。 乔婉则成了众人眼中的笑话。 乔婉病了一场,后来和方二公子定了亲。婚期就在今年四月。乔婉今日便是不来添妆,也能以“绣嫁妆”为理由搪塞过去。 可乔婉偏偏来了。 不但来了,还送了一份丰厚的添妆礼,是一对成色极佳的翠绿玉镯。 乔婉清瘦了不少,脸上没有待嫁姑娘的娇羞。脂粉遮掩去了病后的苍白,笑容端庄且得体:“还有十日,就是你和二皇子大婚之日。今日添妆礼,我送你一双玉镯。盼你平安顺遂,幸福一生。” 看看乔婉,这是何等端庄大气。 再想想刚才孟云萝送的添妆礼闹的事,让人不得不感慨,乔家不愧是书香名门,教养出来的嫡女就是这般出众。 对嘛,婚嫁之事已定。再黯然神伤,也是私下的事,万万不该露于脸上。不然,丢人的可绝不是陆明玉。 陆明玉看着乔婉:“多谢乔姐姐。” 痴情如乔婉这样的人,只会令人怜惜唏嘘,绝不会有半分反感不快。 乔婉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金灿儿上前,送了添妆礼,是十匹颜色鲜亮的锦缎。 这份礼,不轻不重,也说得过去了。 陆明玉道了谢,随口笑道:“我还以为你今日不会来,没想到,非但来了,还送了这么一份厚礼。” 金灿儿和陆明玉不对盘,在场的闺秀们无人不知。闻言一个个掩嘴笑了起来。 金灿儿撇撇嘴:“你不用太感动。主要是天天闷在家里,我想寻个借口出来转转。顺便给你送个添妆礼罢了。” 反正,别想从金灿儿口中听到什么好听顺耳的。 不过,金灿儿也就是一张嘴臭了些,没什么坏心肠,也做不出什么太出格的举动。 陆明玉笑了一回,难得没张口回击。 倒是金灿儿,没被怼几句,还怪不习惯的,张口又道:“等到我添妆礼那一日,你可得回一份厚礼。” 陆明玉笑着嗯了一声:“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放心,到时候我送的添妆礼,一定合你心意。” 沈澜笑着凑趣:“哦?金妹妹喜欢什么?” 陆明玉悠然一笑:“还用问么?想想金妹妹姓什么?”。 众人一想,顿时笑了起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情敌(一) 这一日正午,陆府开了十席。前来添妆的女眷们,坐在一处说说笑笑,颇为热闹。 孟云萝今日丢人出丑,也没了心情说话,在席上只动了两筷子。 金灿儿和孟云萝是闺中好友。不过,各自定亲后,难免有些隔阂。 金灿儿暗暗恋慕三皇子李昊的事,别人或许不知道,孟云萝却是一清二楚。对金灿儿来说,不管孟云萝有意还是无意,都抢走了自己的心上人。 于孟云萝而言,自己的未婚夫婿被别的姑娘爱慕,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这对昔日好友同坐一席,互相看一眼,各自移开目光。 从头至尾,竟是连话都没说过。 有人笑着打趣金灿儿:“真没想到,金妹妹和赵四公子竟有这等缘分。” 赵瑞是出了名的纨绔,文才武略样样平庸,吃喝玩乐无一不精。御前侍卫的差事,还是濮阳侯厚着脸皮去求来的。 京城闺秀们聚会时,少不得私下“点评”同龄的少年。赵瑞时常被众闺秀拿来说笑打趣。金灿儿更曾放言:“谁嫁了赵瑞,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谁能想到,兜兜转转,金灿儿竟成了赵瑞的未婚妻? 因为这门亲事,金灿儿在家里没少闹腾。奈何最疼爱幼女的金尚书相中了濮阳侯府的门第,硬是定下了亲事。 金灿儿背地里哭了不知多少回。平日最爱出风头,这段时日根本没在人前露过面。 此时,被人戳中痛处,金灿儿俏脸顿时一僵。 赵瑜一看不乐意了。 她四哥哪里不好了?金灿儿还挑三拣四不情愿,四哥还不想娶呢! 是濮阳侯相中了金尚书……不对,是濮阳侯看中了金家门第,问也没问儿子愿不愿意,就请官媒去提亲。等赵瑞知道的时候,金家已经点头应了亲事。 “是啊,我也没想到,金姐姐会是我未来四嫂。”赵瑜娇声一笑:“可见,这是天定的缘分。” 一众京城贵女,赵瑜和金灿儿都是出了名的刁钻难缠。如今偏又要做姑嫂了。以后? 定是有热闹可瞧了。 众人的目光在赵瑜和金灿儿的脸上溜来溜去。 金灿儿再蠢,也不会当众和未来小姑闹口角? 故作娇羞地低下头。让一众等着看热闹的闺秀好生失望。 …… 午宴散后? 众人一一散去。 陆明芳陆明华沈澜姑嫂三个,忙着送客寒暄。陆明玉今日倒不必出头露面? 反而是最清闲的那一个。 绮云悄步过来? 轻声禀报:“小姐,乔小姐特意来向小姐道别。” 道别是假? 想私下说些话才是真的吧! 陆明玉眸光一闪,点了点头:“请她进来。” 片刻后,乔婉迈步进了屋子。 绮云识趣地退了出去,关上门。 陆明玉起身相迎:“乔姐姐特意过来? 不知要和我说些什么?”半点没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口。 乔婉文雅矜持,含蓄内敛,显然不太习惯这等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怔了一怔,才低声道:“陆四妹妹,我一直想和你私下说说话。到了此刻? 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陆明玉轻声道:“这里只我们两个人,乔姐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在陆明玉明亮的目光下,乔婉轻叹了一声,笑容里流露出几分苦涩:“有些事,瞒也瞒不过你。这些年? 我……我确实存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姑母是皇后? 我时常进宫给姑母请安? 和二皇子殿下时时见面。姑母待我一直喜爱有加,二皇子殿下也对我这个表妹亲切随和。” “我便生了奢望? 以为我会嫁给二皇子殿下。” 乔婉的右手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声音微微有些哽咽:“你及笄那一日,皇上赐婚的圣旨到了陆府。那一日? 于我而言,便如晴天霹雳。” “我病了一场,不知多少人背后看我的笑话热闹。” “后来,方家登门提亲,祖父祖母应了亲事。婚期就定在四月。我不能一直躲着不见人,今日鼓起勇气来了陆府。” “陆四妹妹,我不是那等厚颜不知耻的女子。现在来见你,是为了告诉你,二皇子对我一直是兄妹之情,从未有过逾越之处。你心中也别介怀。我……我以后不会再想着他了……” 陆明玉轻叹一声,拿出帕子,为乔婉擦拭眼角边的泪痕:“乔姐姐,你不用说了。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你是情之所至,心不由己。并不是有意要和我争抢什么。以你的性子,也不会做出格或失礼的举动来。” “你今日来,是要吐露心声,免得我心生误会。” “我从头至尾都没怪过你。” 乔婉身子微颤,眼眶迅速红了,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 陆明玉伸手,将乔婉搂入怀中。乔婉身子又是一颤,头靠在陆明玉的肩膀上,泪水簌簌而落。 似要将满腔的情思和黯然都流尽。 这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求之不得。 这半年多的日子,她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吃不下,睡不好。一想到二皇子,一颗心便如针刺,悄悄哭上一场。 她也没想过,“情敌”竟是这世上最了解她心思的人。一字字一句句,说进了她的心坎里。 …… 乔婉狠狠地痛哭了一场。 自陆明玉和李景定亲以来,她一直私下默默伤心垂泪。这还是她第一次畅快淋漓地痛哭出声。 说来也奇怪,哭了这么一场之后,压在心底沉甸甸的痛苦,竟悄然散去了几分。 “对不起,”乔婉冷静下来之后,理智回笼,退开几步,脸上闪过自愧和羞惭:“我今日失态,让陆四妹妹见笑了。” 陆明玉却道:“有些话,说出来总比憋在心底强得多。若是整日憋闷不畅,没病也要憋出病来。” “再过十日,我就要嫁给李景。你是他的表妹,日后叫我一声表嫂。我们少不得有见面相处的时候。”。 “今日将话说开,也就是了。我不是小鸡肚肠之人,以后也不会提起这些。你不必诸多顾虑。” 第一百四十七章 情敌(二) 陆明玉从来不是什么温柔脾气,这一番话,也说得十分直接。 乔婉抬起眼,和陆明玉对视。 这真是令人难料的一幕。 她的伤心落寞,无可排解。竟是陆明玉解开了这一团乱麻,抚慰她的痛苦。 “陆四妹妹,你这般宽宏大度,真令我汗颜。”乔婉目中又闪出了水光:“以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以为,你会耿耿于怀,不愿见我。” 陆明玉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李景要娶的人是我,我有什么可耿耿于怀的。” 乔婉:“……” 乔婉咬了咬嘴唇,心里又痛又酸,又有种难以言喻的释然。 是啊,耿耿于怀的人,一直都是她。 李景喜欢的是陆明玉,想娶的人也是陆明玉。至于陆明玉想不想嫁李景,在她看来,这也没什么可多想的。 这世间,怎么可能有不愿嫁给李景的少女! 陆明玉似是看穿了乔婉的心思,不无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你是不是在想,李景身份尊贵,俊美无双,所有姑娘都愿意嫁给他?” 乔婉很自然地点点头:“难道不是?” 陆明玉没和痴情的乔表妹较劲,淡淡说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这世间,谁也不可能博得所有人的喜爱。” 乔婉终于察觉出一丝不对劲:“这门亲事,莫非你不太情愿?” 陆明玉想了想,叹了口气:“前世欠的债,不还不行,也只能嫁给他了。” 乔婉被酸得又想哭了。 陆明玉也没再多解释,轻声说道:“希望乔姐姐嫁得良人,此生幸福。” 不要再像前世那样,为情所困,郁郁而终。 乔婉深呼吸一口气:“好? 我也盼着能如你所言。今日多有打扰,我就此道别离去。等你出嫁那一日? 我再来道贺。” 陆明玉微微一笑:“不急。你的眼这么红? 一看就是哭过的模样。这样走出去,少不得口舌是非。我令人拿冷水来? 为你敷一敷眼? 再重新梳妆一番。” 乔婉羞赧地点头应了。 都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她和陆明玉无疑是例外中的例外。陆明玉对她友善且心存怜惜? 她心里的阴郁,也悄然被这份温暖宽容消融。 …… 一个时辰后,乔婉离开陆家,回了乔府。 乔老夫人听闻孙女回来了? 立刻令人将乔婉叫到面前。仔细打量几眼,略略皱起眉头:“婉儿,你是不是哭过?” 乔婉见瞒不过去,只得承认了:“是。我和陆四妹妹一番长谈,情难自禁,哭了一场。后来特意用冰水敷过? 又施了脂粉。” 饶是如此,仔细一看,还是有哭过的痕迹。 乔大老爷外放做官,乔大夫人也去了任上。乔婉一直随着祖父祖母生活。乔老夫人素来疼爱这个孙女。 这半年多来,乔婉心情阴郁? 断断续续地病着。乔老夫人不知操了多少心。此时听乔婉这么说? 乔老夫人脱口而出道:“是不是陆四小姐欺负你了?” 乔婉连连摇头:“祖母误会了。陆四妹妹胸襟广阔? 并未欺负我。” 然后,将今日和陆明玉说过的话一一道来。 乔老夫人听了之后? 也有些唏嘘:“如此说来? 陆四小姐倒是颇有心胸,为人磊落? 也勉强配得上二皇子了。” 乔婉也点头附和:“祖母说的是。若说这世间,还有谁能配得上表哥的,也只有陆四妹妹了。” 语气既不凄然也不伤感,竟十分平静。 乔老夫人既惊讶又高兴,伸手摸了摸乔婉的头:“婉儿,你总算想明白了。” “结亲之事,都是男方主动提亲,没有女子主动的道理。二皇子殿下主动求娶陆明玉,可见十分中意她。” “你和殿下没有夫妻缘分,便该趁早了断不该有的心思。也免得日后再生是非。” “殿下要娶妻成亲,你要嫁入方家为妇。方二公子也是年轻俊彦,出身书香门第。你祖父为你定了这门亲事,是经过慎重考虑的。” “如果你不情不愿地嫁过去,方二公子又不是傻瓜,一旦察觉你另有所思,心中定然不快,夫妻情分淡薄,还怎么过日子?” “祖母总是盼着你好的。你什么都别多想了,安安心心地等着出嫁吧!” 乔婉低声应下:“孙女一切都听祖母的。” 一个人有没有想明白,看脸色就知道了。 乔老夫人欣慰至极,拍了拍乔婉的手。 她劝了多少回,也没能劝通孙女。没曾想,今日去了一趟陆府,乔婉郁结的心思竟疏散了。可见都是陆明玉的功劳。 …… 过了两日,乔老夫人进宫觐见乔皇后。 因着李景和陆明玉定亲之事,乔老夫人心里颇有几分怨气。往日每个月都要进宫两三回,这半年多来,一个月最多觐见一回。且很少提起陆明玉。 今日,乔老夫人笑容满面,张口狠狠赞了陆明玉一通。 乔皇后颇有些惊讶,笑着问道:“母亲怎么忽然夸赞起陆四小姐来了?” 母女之间,也没什么话不能说的。 乔老夫人笑着叹道:“不瞒皇后娘娘,婉儿整日郁郁寡欢,两日前去为陆四小姐添妆,回来之后,心情竟大有好转。我一问才知道是这么一回事。” 说着,将乔婉的陆府之行道来:“……陆四小姐真是坦荡磊落,竟是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一番话,便令婉儿心事去了大半。” “殿下的眼光,着实是一等一的好。” “唯有这样的姑娘,才堪为二皇子妃!” 乔皇后听得舒展眉头,嘴角扬起:“母亲这般夸她,我也不瞒母亲。其实,一开始我也不乐意这门亲事。可阿景心甘情愿,我拗不过他,只得为他筹谋。” “自定亲之后,阿景心情一日比一日好。得了空闲,便要去陆府看未婚妻。” “我现在也想明白了。娶媳妇过日子,是他自己的事。他喜欢,比什么都要紧。总好过父母之命,娶进了门后晾在一旁,相敬如冰。”。 最后这一句,透着浓浓的萧索和无奈。 第一百四十八章 嫁妆 乔老夫人听得心里一酸。 乔皇后这些话,正是在说自己啊! 当年李垣的亲爹登门求娶乔氏嫡女。一个是世家望族,一个是书香名门。乔李两家结亲联姻,可谓是门当户对。 可恨的是,李垣那个混账,娶了贤良的妻子不知足,竟私下和孟氏女苟且。以贵妾之礼迎娶孟氏女进门,早早有了庶长子。嫡子反倒迟出生两年。 李垣眼里心里只有孟氏母子,正妻被常年冷落。除了初一十五,其余时候多是宿在孟氏的院子里。虽无人刻意磨搓,自己女儿也从未有过舒心的日子。 再到后来,偏心眼的婆婆赵氏,又令娘家侄女进门做了贵妾。 妾室就妾室,哪家内宅有这样的贵妾?一应吃穿用度,和正室差不了多少。做婆婆的,对正经的儿媳不冷不热,整日令秦氏陪伴伺候。 还有苏氏。身份低微卑贱,仗着一副狐媚子模样,也进了李家内宅。李垣一个月去苏氏那里,都要比去正妻的院子多一两回。 苏氏还生了两个儿子。 一想到这些,乔老夫人就为女儿愤愤难平。 只是,女婿做了皇帝,乔老夫人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抱怨数落,只能劝道:“二皇子殿下已经长大成人,眼看着就要娶妻生子。皇后娘娘只管放宽心,等着抱皇孙。” 丈夫靠不住,还是靠儿子稳妥。 乔皇后略一点头,轻声道:“荥阳王战功赫赫,说是大魏第一武将也不为过。荥阳军骁勇之名,无人不知。有这样的岳家,于阿景也是好事。” 有些话,便是私底下,也不能直言说出口。 乔老夫人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朝中有你父亲,有荥阳王,娘娘只管安心。” 属于二皇子的? 谁也别想抢走。 …… 出嫁前的时光,一晃既过。 一转眼? 已是二月初五。出嫁的大喜日子就在明日? 这一日晚上,陆明芳夫妻和陆明华夫妻都回了娘家。 陆明华言行举止格外小心? 不时摸一摸平坦的小腹。 周礼更是一脸喜色。 众人一看? 便知端倪。 陆临笑着问道:“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陆明华不太好意思张口。周礼笑着说道:“确实有一桩喜事告诉岳父。明华有了身孕。” 陆明华过门才两个月就有了喜。周老爷周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周礼更是喜上眉梢。他成亲本就比别人迟,过了年就十九岁了。这个年龄当爹? 真是算不得早了。 陆临听闻喜讯,十分喜悦:“好好好,果然是一桩大喜事。” 姐弟几个,纷纷向陆明华道喜。 陆明华脸颊微红? 轻声说道:“大夫叮嘱过我,前三个月要好好养胎。不过,四妹出嫁这等大喜事,我怎么也得回府。” 周礼也笑道:“我想着,陪明华在娘家住上几日。等四妹回门过后,我们再回去也不迟。” 身为岳父? 自然乐见女婿殷勤。 陆临满面笑意,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儿媳沈澜。说起来,沈澜过门也有四个月了,倒是还没喜信…… 陆非咳嗽一声说道:“义父放心,不出半年? 我一定向义父报喜。” 他每隔五日才能回府一回。自然不及周礼和陆明华朝夕相守。 沈澜羞红着脸? 悄悄拧了陆非一把。 陆非皮糙肉厚? 面不改色,只伸手握住了沈澜的手。当着众人的面? 秀了一波恩爱。 陆明玉嘴角含笑? 神色从容,半点不见娇羞。还和众人一同出言打趣兄嫂一回。陆非笑着回敬:“二皇子殿下也不算小了? 今年十七。等你出嫁了,也得早些有喜才好。” 话刚说完,就被沈澜瞪了一眼:“一日没出嫁,一日还是姑娘家。你在小玉面前说这些做什么?” 其实,小玉一点都没害羞好不好!坐在那儿笑吟吟的,比他还镇定大方哪! 陆非心里嘀咕着,很老实地认错道歉:“是是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口无遮拦,四妹大人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 陆明玉笑着揶揄:“二哥也学会口是心非了。其实心里在想,我说得半点都没错,偏还要道歉,还有没有天理了。” 陆非摸了摸鼻子:“还是四妹了解我。” 众人哈哈大笑。 …… 家宴散后,陆临将女儿叫进了书房,将一方私印给了陆明玉:“家中亲兵,你带走一半。陆乙也随你去二皇子府。日后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给陆乙去办。” “这一方私印,可以调动所有的陆家暗卫,总数约有两千之数。不过,平日轻易不可动用。” 大魏建朝不久,很多规矩都随着前朝。身为武将,按着级别不同,可以养些亲兵。不过,数量也是有严格规定的。 譬如荥阳王广平侯和濮阳侯,只能有五百亲兵。 其实,身为武将,哪里不养私兵的? 这两千暗卫,是陆临十几年来暗中攒下的“家底”。比起明面上的田庄商铺,这才是陆家真正的“家业”。 女儿不能上阵领兵。五万荥阳军,日后由陆非统领。这两千私兵暗卫,陆临统统给了陆明玉。 这一幕,和前世几乎一般无二。 前世,也是在出嫁的前一晚,陆临将这方私印给了她。这两千陆家私兵,在她出嫁之后,都归到了李昊手中。 想起旧事,陆明玉心中一阵酸涩。 前世那个一心爱李昊的陆明玉,真是瞎了眼。 “爹,这私印我不要。”陆明玉低声道:“爹以后要上阵领兵,手中多些人手,总是好的。我嫁入天家做儿媳,无需这么多私兵。” 陆临却道:“你这么想就错了。正因你嫁的是皇子,做的是皇子妃,才更需要人手。” “小玉,日后爹要领兵打仗,不知在外征战多久。万一你有什么事,我根本赶不及回来给你撑腰。这两千私兵,爹都给了你。日后若有谁敢欺负你,你不必客气。”。 陆临收敛笑意,声音低沉:“便是惹了天大的祸事,也要先保全自己。小玉,在爹心里,什么都不及你的性命安危重要。” 第一百四十九章 教导 陆临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在字里行间毕露无疑。 陆明玉鼻间一酸,眼眶一热:“爹!” 直到此刻,她才有了即将出嫁和家人离别的不舍。 陆临眼中也闪过水光,低声道:“小玉,出嫁后,你就是二皇子妃,是李家的媳妇。以后,你要和二皇子夫妻一心。” “换了大皇子或三皇子三皇子,不争储位,还能安然而退。二皇子却是半步都退不得。他是唯一的嫡出皇子,也是最有资格坐上储位之人。不管谁做太子,都容不下他。” “所以,他别无退路,唯有全力相争。” “如今,大魏和燕楚三分天下。不过,皇上雄才大略英明神武,绝不满足于三足鼎立。快则一年,迟则三五年,大魏必会举国出征,征伐燕楚。” “爹是大魏武将,为大魏出生入死是应该的。我的女儿,是世间最出色的姑娘,配得起二皇子妃之位,日后,也做得了太子妃皇后。” “皇位相争,不在眼下,而在日后。你别怕,陆家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陆明玉哽咽着喊了一声爹,扑进亲爹的怀里。 陆临轻拍女儿后背,眼中的水光化为男儿热泪,悄然落下。 这是他爱逾性命的唯一骨血,是他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儿。过了今日? 女儿就要出嫁为人妇。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时时在他眼前。 虽说女儿大了? 总要有这么一遭。真到了这一刻? 才知那种被摘了心肝的滋味。 …… 半个时辰后,陆明玉回了自己的闺房。 眼眶微红? 泪痕未干? 一看便知哭了一场。 绮云看在眼里,也觉得酸酸的? 低声道:“天色不早了,明日还得早起。奴婢伺候小姐沐浴更衣,早些睡下吧!” 陆明玉嗯了一声。 温热的水抚慰了陆明玉心里的怅然。沐浴过后,陆明玉的精神便好多了。绮云也松了口气? 拿来干净柔软的棉布,为陆明玉擦拭长发。 叩叩叩! 门被轻轻敲响。 这么晚了,是谁来了? 陆明玉略一挑眉,吩咐绮云去开门。门开了,站在门外的是长姐陆明芳。 陆明芳含笑走了进来,冲绮云使了个眼色。绮云忙退了出去。 “大姐?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陆明玉笑着问道。 陆明芳清了清嗓子,颇为含蓄地说道:“你明日就要出嫁为人妇,有些事你还不太懂,我来说给你听一听。” 陆明玉:“……” 其实? 她很懂。 但是? 陆明芳一片好意? 她总不能说“你不用说我什么都懂”吧! 陆明玉装不出娇羞,只得保持沉默。 陆明芳比陆明玉年长八岁? 长姐如母? 看着陆明玉长大。婚前教育,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陆明芳便细细地说了起来:“……男女成亲做了夫妻? 阴阳调和,夫妻间也更恩爱。我嫁给郑重也有数年了,夫妻间便很和谐。所以,男女之事,也是很要紧的。你不必忸怩害臊。” 说着,悄然抿唇一笑:“二皇子殿下对你一片情意,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你于房中稍微热情些,二皇子殿下一定欢喜。” 陆明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陆明芳又小声道:“夫妻之间的事,多由男子主动。你不懂,也没什么关系。记着明日晚上洞房的时候,一切随着二皇子殿下就是。初次可能有些不适,你忍着一些,别动手揍新婚夫婿。” 陆明玉:“……” 陆明玉的神情有些僵硬。 陆明芳对陆明玉多熟悉啊,一看她这副样子,就知道她真的有些羞了,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我这儿有本册子,你拿着,自己看一看,便明白了。”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薄薄的册子,塞入陆明玉手中。 陆明玉还能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陆明芳抿唇一笑,起身走了。体贴地给陆明玉留出“独自观赏”的时间。 …… 陆明芳一走,屋子里就只剩陆明玉一个人了。 陆明玉看着手中薄薄的册子,心情之复杂,难以言喻。 她应了亲事,知道自己要嫁给李景,也自以为做好了所有心理准备。此刻,她才惊觉,她实在有些高估自己了。 至少,她现在想象不出和李景同床共枕的画面…… 陆明玉越想越是心浮气躁,索性将册子塞入枕下,闭上眼睡觉。 往日沾上枕头就能入眠,今晚不知为何,思绪飘飞,迟迟无法入睡。陆明玉烦闷地翻了个身,再翻一个身,瞪着纱帐。 翻来覆去的,哪里睡得着啊! 陆明玉一气之下,又坐了起来,从枕下掏出册子来,恶狠狠地瞪一眼。然后翻开看了起来。 也不知陆明芳从何处弄来的册子,图画清晰,十分生动。 册子上的男子身体结实健壮,面容英俊,女子身姿婀娜,妩媚动人。男子拥着女子,做出各种亲密的举动。令人看得心思浮动热血奔涌……这看过之后,就更睡不着了。 陆明玉心情郁闷,忍不住用力一捶床榻。 结实的床榻被捶得晃了一晃,惊动了守在门外的绮云:“小姐怎么了?”说着,推门而入。 陆明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册子重新塞回枕下。 当绮云迈步进来的时候,陆明玉已是一脸神色镇定:“没什么,刚才有只蚊子飞过来,我将蚊子拍到了床榻边,这才有些响动。” 这才初春,拿来的蚊子? 绮云心里暗暗犯嘀咕,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天晚了,小姐还是歇了吧!” 陆明玉点点头:“你也回去歇着。明日要早起。” 她出嫁,绮云这个贴身大丫鬟,要陪嫁到二皇子府,一样忙碌不得清闲。 绮云退下之后,陆明玉特意去上了门闩,然后上了床榻,闭目入睡。 不管心思如何浮动,绝不肯再伸手碰枕下的册子。 没曾想,入睡后,梦境不断。 册子里相拥的男女,不知何时变成了她和李景。那张恼人的俊美脸孔,在梦境中紧紧靠着她的脸……。 这一夜,陆明玉能睡得好才是怪事。 第一百五十章 出嫁(一) 五更天,绮云来敲门叫醒主子。就见陆明玉面色不佳,烦躁中带着一丝郁闷。 女子出嫁,心里没有不忐忑的。小姐看着镇定,其实也是装出来的,心里不知如何纷乱呢! 绮云心里暗暗偷笑,面上一本正经:“热水已经备好了,奴婢伺候小姐沐浴更衣。” 出嫁当日,沐浴更衣梳妆,就要占去小半日的时间。 今日,陆家请来了京城最闻名的喜娘,为陆明玉梳妆。 陆明玉沐浴后,换上大红色的嫁衣,端坐在梳妆镜前,闭上眼,任由喜娘在脸上涂抹折腾。 喜娘动作利索,先以细细的线为陆明玉绞净脸上的绒毛,再开始上妆。 陆明芳沈澜各自来看了一回,便得忙着安排宴席招呼宾客。陆明月也被喊去招呼同龄的小姑娘。 陆明华怀了身孕,不宜四处奔走,一大早便来了陆明玉的闺房,安静地陪在一旁。 陆明玉不是有耐性的人。平日里穿戴简单随意,今天在梳妆镜前一坐就是小半日,着实考验她的耐心。 陆明华深知她的脾气,不时笑着安抚一句:“女子出嫁,都得经过这么一遭。” “四妹本就生得好,如此盛装,就更美了。” 陆明华温柔细语,令陆明玉莫名焦躁的心渐渐平稳下来。 待装扮好之后,喜娘笑道:“我还从未见过这么美的新嫁娘。陆四小姐睁眼看一看铜镜吧!” 陆明玉依言睁开眼眸,看着镜中身着大红嫁衣的美丽少女,恍如看到了前世那个满怀欣喜出嫁的自己。 陆明玉有刹那的恍惚。 她又要嫁人了。 这一世,她要嫁给李景,和李景做夫妻。 喜娘喋喋不休的夸赞和陆明华的惊叹声,如风般掠过耳际,不留一丝痕迹。 直至门外响起喧闹的说笑声和脚步声,陆明玉才回过神来。 …… “新嫁娘已经装扮妥当了? 我们快些进去瞧瞧。”这是赵瑜的笑声。 乔婉的声音随之响起:“先别急,等敲了门? 有人应了再进去也不迟。” 然后是孟云萝的声音:“既如此? 我来敲门。” 金灿儿却抢了一步:“我来。” 陆明玉今日出嫁,不宜乱动? 要一直端坐着。陆明华便起身去开了门。门一开? 一众少女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然后,一起惊叹出声。 “陆四? 你今天真是太美了!”赵瑜半是惊叹半是羡慕:“我从未见过谁能将红色嫁衣穿得这般美丽。” 出嫁这一日,是女子一生中最美的时刻。红色的嫁衣,也是所有女子穿上最美的衣服。 陆明玉肤白似玉,穿着红色嫁衣? 黑眸红唇,用容色倾城形容也不为过。 更令人心折的,是陆明玉傲视众人的风采和气度。仿佛天生就该凌驾于众人之上,风采夺人。 真的太美了! 孟云萝一见之下,心里酸得直冒泡。 她也很喜欢穿颜色鲜亮的衣裙,桃红胭脂朱红各种红都喜欢。她绝不会承认? 自己穿红色不及陆明玉好看。 金灿儿随口笑道:“谁穿嫁衣都美。等下个月,就轮到云萝穿嫁衣了。” 孟云萝故作娇羞地笑了笑,心里却愈发酸涩苦楚。 是啊,她也快要出嫁了。她的良人,心里还惦记着该死的陆明玉! 孟云萝口是心非地赞了陆明玉几句。陆明玉今日是新嫁娘? 不宜口舌争锋? 随口应了几句便是。 乔婉走上前? 送上最真挚的祝福:“陆妹妹,祝你和殿下夫妻恩爱? 永不相疑。” 夫妻恩爱? 永不相疑。 谈何容易? 动心只是一刹那的事。喜欢一个人不难,难的是? 一直喜欢下去。难的是,永远坦诚相待。难的是,永不负心背义。 “多谢乔姐姐。”陆明玉看着神色坦荡的乔婉,轻声说道:“我也盼着乔姐姐嫁得如意夫婿,一生幸福。” 乔婉打开心结后,不再阴郁难解,闻言微微一笑:“承陆妹妹吉言了。” 众少女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时间也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正午。 沈澜笑着前来招呼众少女去吃喜宴。然后,悄悄令人送了些点心给陆明玉。点心做得精致小巧,一口一个正好。 陆明玉一不小心,就吃了半盘子点心。 陆明华抿唇笑了起来,悄声叮嘱:“点心多吃些也就罢了,水就别喝了。一辈子就这么一天,权且忍一忍。” 陆明玉略一点头:“三姐去吃喜宴吧,不必在这儿陪着我了。” 陆明华笑道:“等五妹吃饱了来换我便是。”大喜的日子,陆明玉身边总得有人陪着。 陆明华平日温柔似水,固执起来,谁也不劝不动。 陆明玉只得作罢,将另外半盘子点心送了过去。陆明华往日也爱吃甜的,有孕之后,胃口和以前大不相同。 “我现在胃口奇怪的很,”陆明华无奈笑道:“甜的辣的都不想吃,只想吃些酸的。” 酸儿辣女,其实有些道理。陆明华前世第一胎生的便是儿子。 陆明玉凝望着陆明华柔和中带着喜悦的脸孔,轻声道:“三姐肚中怀着的,十之八九是个小子。” 陆明华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儿子女儿都无妨,只要孩子平安康健就好。” 公婆都盼着她一举得子。周礼口中不说,心里定然也是想要儿子的。 陆明玉微笑道:“三姐日后定会儿女双全。” 陆明华刚成亲不久,夫妻甜蜜和睦,公婆体贴大度,日子别提多舒心了。闻言笑道:“我也盼着如此呢!” 姐妹两个低声细语地说着话,过了片刻,陆明月便来了。 陆明华这才起身去了喜宴。 陆明月生性活泼,嘴皮子麻溜,比陆明华聒噪多了。又过片刻,陆轩也溜了进来,见了一身嫁衣的陆明玉,顿时惊为天人:“四姐,你不发脾气的模样,可真美。” 陆明玉:“……” 陆明月咯咯笑个不停。 今天是出嫁的日子,四姐穿着嫁衣,确实不便动手揍人。六弟也是个淘气包,非要撩拨几句不可。 午后没过多久,迎亲的人便到了陆府。。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出嫁(二) 时下迎亲,女方刁难一二也是常有的事。一来显得女方矜贵,二来也热闹。 哪怕是皇子登门迎亲,陆家也没有放水的意思。 两个舅兄两个连襟,早已准备妥当,严阵以待。另有陆明芳沈澜等人,也笑吟吟地在一旁助阵。 一身红色喜袍俊美如天人一般的二皇子殿下,亲热地一一招呼过去。 大姐夫郑重笑着戏谑:“这等时候,套近乎也没用。我们一共设了八关,殿下都过了关再说。” 李景:“……” 李景一脸无奈地笑问:“别人迎亲,多是过三关。怎么到这儿,就是八关了?” 这关也未免太多了吧! 陆非笑答:“殿下两个舅兄,两个连襟,两个妻姐,一个妻妹,另有一个嫂子。每人出一题考考殿下,加起来可不就是八关了。” 男子们出题,女子们也不甘示弱啊! 李景还没出声,身后陪着一同来迎亲的大皇子四皇子纷纷笑道:“二弟(二哥)别担心,别说八关,就是十关二十关,也得一一闯过去。” 李昊李昌兄弟两个没有陪同迎亲,和慧安公主静安公主一并留在了二皇子府。 大皇子四皇子这等狂话一放,顿时有人鼓噪着道好。 大喜的日子,这般热闹有趣,众人早已围拢了过来,看二皇子如何应对。 这其中,便有乔婉。 乔婉站在人群里,看着眉眼间俱是喜色俊脸似在放光的李景,心里阵阵酸涩黯然。不过,和之前那种绝望得天崩地裂的情绪一比,到底缓和得多了。 表哥没有负她。因为,一直都是她单相思,表哥从未对她动过男女之情,更未有过任何暧昧的举动。 所以? 她也该放下所有不该有的念头了。 乔婉低下头,掩去眼底一闪而逝的水光。 好在此时此刻?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李景身上? 无人留意到乔婉的黯然神伤。 …… 院门处热闹喧嚣,哄笑声不断。 喜娘为陆明玉盖上了红盖头? 笑着低语:“外面这般热闹? 少说也得一两个时辰。小姐且耐心等上一等。” 陆明玉嗯了一声,下意识地竖长了耳朵。 她不但一身神力? 目力耳力也远胜常人。这般的喧闹声中,竟分辨出了属于李景的声音。 他的声音温润且谦和,清亮又悦耳。 郑重和陆非设的都是武关,诸如搬石头扳手腕之类。轮到周礼夫妻两个? 是猜谜作对吟诗。 最促狭的,当属陆轩。 陆轩不知从哪儿找了一张迷阵图出来。那迷阵图约莫三尺见方,十分复杂,看得人眼花缭乱。还得从一炷香之内,从入口进去,寻到正确的出口。 “四姐夫? 快些来闯我这一关吧!”陆轩晃了晃大头,笑嘻嘻的样子淘气又可爱。 李景无奈一笑:“六弟,我平时待你不薄吧!” 陆轩一本正经地答道:“别忙着攀交情。我是不会放水的。只有一炷香时间,四姐夫可别磨蹭浪费。” 众人一阵哄笑。 大皇子喜爱读兵书,对兵阵也颇有研究? 兴致勃勃地主动请缨:“二弟? 让我来试试。” 陪同迎亲之人? 可以代新郎官闯关。今天,李景做了充足的准备? 除了自家兄长和四弟之外? 还带了两个新科进士。另外,还有东平郡王的儿子李晏和毛遂自荐的表弟赵瑞。 李晏今年才十三岁? 纯粹是来凑热闹的。 赵瑞文武平平,精通的是吃喝玩乐,也派不上用场。倒是大皇子四皇子,今天格外积极踊跃。 李景转头看一眼大皇子,笑着点点头。 这几个月来,几位皇子时常一同吃饭喝酒,不管心里怎么样,表露出来的都是兄弟情深。 大皇子立刻凑到迷阵图前。 陆轩半点不客气,当场便点了一炷香:“大皇子殿下,只有一炷香时间。一旦时间过了,便算输了。” 大皇子一脸傲然地笑道:“你就等着吧!” 然后,大皇子的脸都被扇肿了。 一炷香过后,又过了一炷香,还是没解开迷阵图 。陆轩眉开眼笑:“我特意多给了一炷香时间,大皇子殿下还是没解出来。这一关输了啊!” 大皇子满心不服,咬牙切齿:“再给我一炷香时间。我就不信了,今日我非解出这迷阵图不可。” “这可不带耍赖的。”陆轩人小胆子半点不小,对着大皇子照样敢说。 大皇子最是好强,今日输的灰头土脸,既丢面子又没了里子。再被陆轩一取笑,几乎要恼羞成怒。 四皇子见势不妙,忙扯着大皇子的衣袖,连连冲大皇子使眼色:“迎亲图的就是一个热闹。输赢都不要紧。吉时到了,保准没人拦着二哥。” 迎亲得和和气气高高兴兴地,可别闹得不愉快。 大皇子咽下一口闷气,挤出笑容,心里却暗暗记了陆轩一笔。 这个讨厌的毛头小子。年龄不大,却格外刁钻可气。 李景在此时才笑着上前,对陆轩说道:“六弟,我来试一试如何?” 陆轩爽快地应了。然后,众人就见,李景利落地在一炷香之内解开了迷阵图。 大皇子在解迷阵图的时候,众人张望之余,都在暗自思索。不过,李景这干净漂亮的一手,还是搏得了众人的喝彩声。 大皇子:“……” 一不小心,做了二弟的踏脚石。真他妈可气! …… 一个多时辰后,李景终于闯过了所有关口,进了陆明玉的闺房。 众人簇拥着新郎官一同进了屋子。 穿着红色嫁衣的窈窕少女,安静地端坐着床榻上,柔软纤长的双手轻轻搭在膝盖上。 李景心跳骤然停了一拍,停下了脚步。 四皇子笑着抵了抵李景,挤眉弄眼地笑道:“二哥怎么愣住了?要不,我替二哥去牵二嫂过来?” 众人哄笑不已。 李景回过神来,笑着踹了四皇子一脚。然后,稳稳地走上前,俯下身,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小玉,我来娶你了。” 厚重的盖头,隔住了所有的视线。。 陆明玉抬眼,依旧一片红色,她轻轻地应道:“好。” 第一百五十二章 出嫁(三) 这一刻,不知是谁的呼吸有些紊乱,又是谁的心跳快了一拍。 世间仿佛凝滞。 陆明玉抬起眼眸,隔着厚重的盖头和李景对视。似清楚地看到了彼此的脸。 喜娘很快过来,将红色的喜绸塞入陆明玉手中,另一端送入李景手中。李景反射性地抓紧了喜绸。 喜娘会心一笑,高声说道:“请二皇子殿下领着新娘去正堂行礼。” 在女方行的是跪拜道别礼,进了男方家门,才是拜堂礼。 李景特意叮嘱喜娘:“走路慢一些,扶稳了。” 瞧瞧二皇子殿下,这是何等体贴细致啊!喜娘眉开眼笑,连连应下。陆明芳等人看着这一幕,也分外欣慰。 喜娘搀扶着陆明玉的胳膊,不时小声提醒:“要迈门槛了,请小姐抬脚。” “前面要转弯了。” “要进正堂了。” 真聒噪。 陆明玉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换在平日,她早就耐不住了。今儿个是出嫁的大喜日子,只得忍一忍。 进了正堂后,她被喜娘引着跪在蒲团上,给亲爹磕了三个头。 陆临的声音传入耳中:“小玉,你今日出嫁,为父盼你一生顺遂,平安喜乐。到了夫家,你要孝敬公婆,照顾夫婿,日后做一个贤妻良母。” 陆临显然在竭力隐忍着伤怀不舍,声音隐隐有些哽咽。 陆明玉眼眶也热了,轻声应道:“女儿谨遵父亲教诲。” 正堂里嘈杂的声音渐渐淡去,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 陆明玉已经被扶着起身,李景站在陆明玉身侧。他比陆明玉高了小半个头,身形修长,面容俊美,风度翩然。 再挑剔的岳父,见了这样的女婿,也得赞一声好,找不出半点不是。 陆临看着李景,千言万语涌上嘴边,到最后,只化为简单的一句:“殿下,我将心中挚宝交托于你,望你珍之爱之。” 李景敛容,拱手抱拳行礼:“请岳父放心? 此生,我一心待她? 永不相负。” 陆临红着眼? 呵呵一笑:“好好好,你今日说的话? 我这个做岳父的可都记下了。如果日后她受了委屈闲气? 我豁出这张脸,也要去找皇上讨个公道。” 众人听得好笑不已。 见过亲爹疼女儿的? 没见过这般疼的。站在面前的,可不仅是陆家女婿,还是大魏朝身份最尊贵的皇子。陆临这番撑腰的话语,听着胆大又有些可笑。 可笑着笑着? 又让人打从心底里生出一丝无以名状的心酸。 陆明玉眸中的水光,化为泪珠滚落。 吉时已到,该上花轿了。 陆非上前,略略蹲下,将陆明玉背上了花轿。 陆明玉上花轿的刹那,听到义兄陆非飞快的低语声:“四妹? 多多珍重。” 他们真的不用担心。便是在前世,她也没受过气。苏太后暗中耍手段使绊子,当着她的面,却是从来都不敢的。 这一生,她嫁给李景。她会做一个合格的妻子? 做一个好母亲。日后? 她还要做一个合格的皇子妃太子妃? 直至执掌中宫凤临天下的那一日。 她会守护好自己,也会守护住所有亲人? 好好的活下去。 陆明玉心中默念? 口中轻声应了。泪珠又滚落了一串。 …… 响亮的炮竹声震天,八人抬的花轿稳稳地向前。 陆四小姐终于出嫁了!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 抬嫁妆送亲的队伍,比迎亲的队伍更长。十里红妆的盛景,便是如此了。 沿途不知有多少看热闹的百姓,对着绵长的送嫁队伍咋舌:“快瞧瞧,荥阳王嫁女儿,嫁妆可真是多啊!” “这还用说嘛!荥阳王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女儿,陆家的家业怕是陪送了大半。” “别人家姑娘出嫁,陪些丫鬟婆子。到了陆家也有趣,陪嫁的队伍里尽是些身高力壮的侍卫亲兵。” “哟,快收起你那无知无畏的嘴脸吧!陆家的亲兵,在京城赫赫有名,以一当十也不为过。而且,他们都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又忠心耿耿。以这些亲兵为班底,可以招募上万新兵,训成一支精锐的兵力。金银玉器衣料首饰都不算什么,这才是陆四小姐真正的嫁妆哪!” 这个口沫横飞的壮汉,说的颇为唬人,几个百姓都将头凑了过去。 壮汉说的兴起,滔滔不绝:“几位皇子妃,都出身将门,不过,仔细比较,还是陆四小姐出身最佳。” “大皇子妃的亲爹是禁卫大将军,是家奴出身,家底平平。大皇子妃出嫁的时候,嫁妆也算不得丰厚。三皇子妃四皇子妃的嫁妆,肯定也不及陆四小姐。孟家赵家子嗣兴旺,便是为儿孙着想,也陪送不了太多。哪里比得上陆四小姐,她可是荥阳王唯一的爱女……” 百姓们的闲话议论,混合着吹吹打打的热闹声响,一道飘入了迎亲众人耳中。 大皇子一转头,看着一眼望不到的陪嫁队伍,脑海中想到三年前梁氏嫁给自己时的情形。 没有对比,就没有高下。 没有对比,就没有憋闷。 大皇子自小得宠,什么都是兄弟里的头一份。出头露脸争锋要强惯了,到今日,忽然发现自己在娶妻这件事上结结实实低了一头,心里的滋味就别提了。 梁氏好不容易怀上一胎,小产了。现在有孕的杨宫人,身为低微,生了皇孙,也是庶出。 大皇子越想越觉得气闷。 四皇子倒没觉得气闷,不过,心里也少不得暗暗琢磨。等他娶赵瑜的时候,不知赵家舍不舍得陪送些悍勇的亲兵? 李景骑着棕红色的宝马,不时转头望一眼花轿,黑眸中盛满了喜悦。 绮云随着花轿一同向前走,偶尔低语两句:“小姐再忍一忍,很快就到二皇子府了。” 荥阳王府离二皇子府着实不远,快马加鞭,最多小半个时辰。迎亲队伍走得慢,倒显得路程漫长了。 陆明玉轻轻嗯了一声。 坐在花轿里,没人看得到她。累的时候稍微活动一下手脚也无妨。。 天色将至傍晚之际,迎亲的队伍终于到了二皇子府。 第一百五十三章 拜堂 二皇子府正门大开。 慧安公主最为年长,又是二皇子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今日理所当然地站在最前面。吴驸马一脸含笑地站在慧安公主身侧。 然后,便是三皇子李昊五皇子李昌和静安公主。 骑着红色骏马春风满面的李景映入眼帘,生生刺痛了李昊的双目。 花轿停下,喜娘搀扶着新嫁娘下了花轿。 李昊远远地看着熟悉的窈窕身影,眼前的一切忽然模糊,犹如光影般淡去。只剩下陆明玉的身影。 小玉,你终于出嫁了。 娶你的人却不是我。 一只手忽地伸过来,扶住他的胳膊。胞弟李昌忧心地低语:“三哥,你这是怎么了?脸色为何这般难看?” 翻过一个年头,李昌十一岁了,个头稍稍长高了一些,也比之前又胖了一圈。 李昊没有照镜子,也知道此刻的自己面色绝不好看。 好在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李景和陆明玉的身上,无人多看他一眼。 李昊深深呼出一口气,将剧烈的痛楚压下去,淡淡说道:“约莫是昨夜没睡好,受了些寒气。” 李昌也不是三岁孩童,看一眼口是心非竭力掩饰的兄长,低声建议道:“下面是拜堂礼,你若是不自在,不如先去歇一歇。等喜宴开了再出来。” 新婚夫妻拜堂的场面,还是别看了吧!免得当众失态。 李昊沉默了片刻说道:“不必了。今天是二哥成亲的好日子,我这个做弟弟的,焉能避开?” 避又能避多久?能避到哪儿去? 过了今日,陆明玉便是他二嫂。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难道每次都要避开? 不,他哪儿也不去。 他要进正堂,看着陆明玉和李景拜堂。今日他受的痛苦折磨,都会深深烙印进他的心底。留待日后,一样一样地讨回来。 李昌看一眼俊脸微微泛白的兄长,实在弄不懂兄长心里是怎么想的? 忍不住低声劝道:“你不想看,不看就是。何苦这般折磨自己。” 李昊简短地应了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李昌只得闭嘴。 众人簇拥着新郎官新嫁娘进了正堂。 李昊也随之一起迈步。 李昌劝不动自家兄长? 忙快步跟了上去。心里暗暗想着? 待会儿得牢牢守在三哥身边。万一三哥失态,他也能及时扶兄长一把什么的。 李昌这么想? 就太过小觑李昊了。 接下来的拜堂礼? 李昊和大皇子四皇子站了最好的位置,默默观礼。从头至尾? 都未出过半分差错。 …… 赵太后永嘉帝乔皇后都未出宫。今天操持亲事拜堂的,是礼部尚书。也正是吴驸马的亲爹慧安公主的公公。 吴尚书年约五旬,相貌儒雅,气度不凡。张口笑道:“请二皇子和二皇子妃正位? 行拜堂礼。”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高堂都在宫里,对着皇宫的方向行礼便可。 夫妻对拜时,李景行礼的时间格外长一些。一旁观礼的皇室宗亲,纷纷笑着打趣:“二皇子殿下这一行礼,简直舍不得起身了。” “快些将新娘子领进洞房吧!想看多久便看多久。” 众人的哄笑声中? 李景一脸坦荡地拱手致谢,眼中的笑意就未停过。 他握着喜绸,脚步又慢又稳。 在经过李昊的身边时,他没有停下脚步,更没做什么炫耀或示威之类的举动。就这么平稳地走了过去。 李昊眸色暗了一暗? 掠过李景喜悦的脸孔? 掠过顶着红盖头不知神色如何的陆明玉。 大皇子四皇子不动声色地看了过来? 眼中闪过看好戏的光芒。 兄弟几个表面友爱和睦,私底下暗暗较劲争锋从未停过。李昊和李景之间的过节嘛? 大家都心知肚明。 今日李景和陆明玉大婚? 李昊眼睁睁地看着,会是何等心情? 不过? 李昊神色如常,站得也很稳。让等着看热闹的大皇子四皇子颇有些失望。 四皇子笑着提议:“我们也进新房,看一看新娘子。” 大皇子笑着应了,用力一拍李昊的肩膀:“三弟,一起进去如何?” 李昊竟也没有拒绝,笑着点头应了。李昌没吭声,默默地跟在李昊身后。加上慧安公主等人和一众皇室宗亲,拥进了新房里。 “二哥,快些揭了盖头,让我们看看新娘子。”四皇子笑着鼓噪。李晏和赵瑞等少年也笑闹起来。 李景笑着应了。 新嫁娘端坐在床榻边。 李景从喜娘手中接过喜杆,轻轻挑落红盖头。 红盖头迅速滑落,露出一张美丽的脸庞。 众人一阵惊艳。 拥在新房里凑热闹的人,有大半都见过陆明玉,对她的容貌也不陌生。 今日,陆明玉身着大红色的精致嫁衣,长眉凤目,眸中光芒璀璨,这份美丽,近乎霸道,夺去了所有人的心跳和呼吸。 李景的呼吸也停了一停,黑眸中骤然迸发出光芒。 陆明玉和李景对视一眼,然后垂下眼眸。 新嫁娘嘛,装也得装出几分娇羞。 直至此刻,众人才呼出一口气。 “二嫂今日可真美。”四皇子笑着赞叹。 如此佳人,也怪不得二哥和三哥争抢反目! 大皇子也笑着赞道:“往日也见过二弟妹,今日一见,简直是倾城之色。” 赵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趁着今晚,多看一眼是一眼吧!以后陆明玉成了二皇子妃,他也得喊一声表嫂。 李昊定定地看着床榻边的红衣少女,一颗心似被利剑捅了一剑,冷风不停地钻进去,吹得五脏六腑冰凉。 可惜,陆明玉至始至终也未抬头看他。 李景见众人盯着陆明玉,心里不乐意了,咳嗽一声笑道:“喜宴就快开始了。我们先去坐席喝酒。” 大皇子是过来人,笑着揶揄一句:“瞧瞧你这小气劲,我们多看两眼都不乐意。” 是多看两眼吗? 赵瑞看个不停,李昊一直凝望。 李景不管这些,张口撵人。直至众人笑着出了新房,才转头对陆明玉笑道:“待会儿我让人送些吃的来,你先垫一垫。”。 话还没说完,就被四皇子拖出去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夫妻(一) 终于都走了! 新房里总算清静了。 原本在新房里伺候的喜娘和二皇子府的几个丫鬟,也识趣地都退了出去。 陆明玉暗暗舒出一口气。 一直守在身边的绮云,略微活动手脚,低声笑道:“小姐坐了一日,一定累了。现在左右无人,小姐活动活动手脚吧!” 新娘子不能随意挪动,不便起身,坐在床榻边动一动倒是无妨。 陆明玉嗯了一声。 坐了这么久,她的腰背确实有些僵直。此时舒缓下来,便惬意多了。 诺大的新房,只有陆明玉主仆两人。憋了半日每说话的绮云,悄声笑道:“小姐以前住的闺房就已经很宽敞了,新房比小姐的闺房还要大得多呢!” 陆明玉目光一扫。 新房何止宽敞,陈设更是雅致。 陆明玉前世做过太子妃,做了几年皇后,所见所用之物,皆是上品。以她的眼光看来,这间新房也可见用心。 触目所及之处,皆是喜气的红色。一双粗大的红烛,燃着火苗,将新房里照得亮堂堂的。 这里,就是她日后的住处了。 陆明玉在心里将这句话默念数次,然后低声吩咐绮云:“今日随我来的亲兵侍卫,还有丫鬟管事们,都要一并安置。你出去看看,问清楚了来回禀。” 绮云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没过片刻,一个年约双十面容俏丽神色恭敬的宫女进来了:“奴婢翠容,见过皇子妃娘娘。” 这个翠容,便是李景身边的掌事宫女了。 陆明玉略一点头:“免礼。” 陆明玉出了名的不好惹,翠容身在宫中时,便时有耳闻。如今成了二皇子妃,这恭敬前就得再加一个更字。 翠容谢了主子恩典后,恭声道:“殿下早有吩咐,厨房特意做了些精致可口的菜肴,请皇子妃娘娘慢用。” 说着? 两个年轻宫女拎着食盒进来了。将食盒里的菜肴一样一样放在小圆桌上。 菜肴样数不算太多,四道清淡的素菜外加糖醋排骨蒸鱼? 另有一大碗粳米粥和几样面点。 饭菜的香气一飘入鼻息? 陆明玉顿觉饥肠辘辘。她看了翠容一眼:“我吃饭的时候,不必人伺候。你先去外面候着吧!” 翠容恭敬地应下? 退了出去。 两个宫女? 也一并退了出去。 她们三个守在门外,也不敢守得太近? 刻意离了几米远。然后才小声说话:“翠容姐姐,我还是第一次见皇子妃娘娘,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美。” “不仅生得美,气势也慑人。她刚才就这么淡淡瞥我一眼? 不知怎么地,我腿就软了,当时就想跪下。” “听闻二皇子妃娘娘神力惊人武功盖世,连我们殿下也不是对手呢!” 翠容轻笑一声,低声道:“殿下对皇子妃娘娘有多上心,你们也都知道。以后伺候主子? 可不能疏忽大意。” 两个宫女连连应下。 她们又不傻。先不说殿下对二皇子妃有多在意,只看二皇子妃的凌厉霸气,她们也不敢招惹啊! …… 一炷香后,绮云回来了:“奴婢已经去看过了。皇子府中早有准备,他们都被安排了住处? 已经吃了晚饭。” 陆明玉略一点头? 笑着说道:“饭菜还没凉? 你快些坐下吃一些,别饿着。” 主仆两个私下里也没那么多规矩? 绮云没推辞? 笑着应了。将剩下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然后才招呼人进来收拾。 宫女们进来的时候,陆明玉已经坐到了床榻边? 双手交握放在膝上,一派新嫁娘的端庄模样。 吃饱喝足,接下来便等新婚夫婿回新房了。 不知等了多久,陆明玉悄然有了睡意,就这么维持着端坐的姿势,悄悄闭上眼…… 绮云也打了个呵欠,微微眯了眼。 主仆两个,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竟然都睡着了。 直至内侍小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将主仆两人一并惊醒:“殿下喝醉了,你们两个扶着小心些,诶哟,让我来扶。” 陆明玉小寐了片刻,此时睁开眼,很快清醒。 绮云揉了揉眼,拍拍脸,让自己精神些,然后去开门。 小圆和另一个内侍扶着酒醉不省人事的李景进来了。 小圆一边扶着醉醺醺的主子,一边陪笑着解释:“皇子妃娘娘,殿下在酒席上被灌了不少酒,当场就醉倒了。奴才没法子,只得将主子扶了回来。” 李景酒量确实不怎么样。 上一回在陆府醉酒,睡足了半日。 今晚喝的酒,比上一次多得多。此时满身酒气,俊脸泛红,满身酒气。这副模样,别说洞房了,连床榻在哪儿都找不到。 小圆唯恐新过门的二皇子妃娘娘生气。没曾想,脾气不太美妙的二皇子妃娘娘,并未动气,瞥了一眼便吩咐道:“扶到床榻上,令厨房送一碗醒酒汤来。” 小圆松口气,忙笑着应了。 陆明玉起身,内侍们将主子挪到床榻上。期间小心翼翼,动作不免磨蹭。陆明玉有些不耐,上前道:“你们都让开。” 内侍们不敢不听,只得松了手。 然后,就见二皇子妃娘娘轻轻松松地接过手,将二皇子殿下挪到了床榻内侧。 小圆:“……” 忽然很为力弱的自己心酸。 …… 很快,厨房便送了醒酒汤来。 小圆看着醉酒不醒的李景,有些发愁:“殿下醉得那么厉害,醒酒汤要如何喂下?” 陆明玉随口道:“你们都退下。等半夜殿下醒了,再喝就是。” 反正,人都送到床榻上了。他们再待着,确实也够碍眼的。两个内侍一同行礼告退。绮云也悄然退下。 烛火跳跃,温暖的红光静静地洒落。 大红被褥上的少年,一身红袍,腰身劲瘦,双腿笔直修长,俊美的脸孔上布满了红潮。 看着非常的……美味可口。 可惜,醉成了一条死鱼,今晚下不了口。 陆明玉抿了抿唇,先褪下红色的嫁衣,拆去金钗发簪,长发倾斜披在肩头,如黑缎一般。然后,她躺在床榻的外侧,闭目入眠。。 不必圆房,且先睡吧!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夫妻(二) 到了陌生的环境,身边躺着满身秘密兼醉酒不醒的新婚夫婿。陆明玉以为自己会辗转难眠,没曾想,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不过,她在睡梦中,也有习武之人的警醒。 呓语声一传入耳中,陆明玉骤然睁开眼,看向身侧的新婚夫婿。 此时应该已过了三更,红烛已燃了一半。 李景约莫是头痛的厉害,以手捂着额头,俊脸略有几分扭曲。眼睛依旧闭着,口中低低的呼痛。 活该! 明知道自己酒量不佳,还喝这么多酒。 陆明玉半点同情他的意思都没有,伸手拍了拍李景的脸:“醒了吗?头还疼不疼?” 李景勉强睁开眼,有些涣散的瞳孔慢慢有了焦距,看清了眼前的俏脸。 头太疼了,也没了旖旎的心思。 李景苦笑一声,低声道:“这些混账,轮番来灌酒。我还特意偷偷服过了醒酒的药丸,还是被灌得酩酊大醉。” 说话也没了平日的利索,像咬着舌头说话一般,竟然有些可爱。 陆明玉扑哧一声笑了。 眼前如鲜花盛开。 李景醉酒,身体本能的反应还是有的,伸手揽住了新婚妻子的纤腰。这等时候也不觉得头痛了,凑过头,吻了过去。 嘴唇没到,酒气就先飘了过来。 陆明玉将头扭到一旁,一吻就落到了面颊上:“一身的酒气,先喝醒酒汤。” 李景没尝到甜头,不肯罢休,厚着脸皮缠了过来,在她唇上吻了一吻。 不过,更多的事也做不了了,不必陆明玉推阻,李景便长叹一口气? 躺了回去:“人一动,就天旋地转。” 陆明玉脸上也染上了红晕? 不知是因为那一吻? 还是被浓重的酒气熏的:“先别动,我去端醒酒汤。” 李景嗯了一声? 继续像死鱼一般躺着。 陆明玉下榻去桌边? 端了醒酒汤过来。 李景可怜又无助地看着她。 陆明玉只得伸手,想将李景扶着坐起来。李景趁机黏到了她身上? 躺在她的腿上。 陆明玉瞪他一眼。 李景叹息连连:“我实在头疼的厉害,也没力气起身。你权当可怜我一回,先喂我喝了醒酒汤吧!” 也不知是真得醉成这样,还是故意装可怜。 陆明玉忍住踹飞他的冲动? 将碗凑到他嘴边。醒酒汤放了这么久,已经凉了。不过,对醉酒又燥热难耐的李景来说,却是正好。 头枕着新婚妻子的腿,鼻间嗅着幽幽的少女体香,口中喝着凉凉的醒酒汤。 这感觉? 真是再好不过。 李景醉酒也很有趣。喝醉的时候不省人事,一旦醒了,很快就醒了酒。此时神智已经清醒,头也没那么疼了。 不过,他贪恋温香软玉的温柔? 故意装着头还是很疼的模样? 诶哟诶哟个不停。 陆明玉只得顺手将碗放在床榻边的小几上? 伸手为李景按揉太阳穴。她的手指纤长有力道,略揉了几下? 头痛缓和了许多。 李景幸福地闭上眼。 陆明玉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现在好些了吗?” 李景下意识地飘出了两句真话:“喝了醒酒汤? 就好多了。现在头已经不怎么痛了。”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果然? 陆明玉便轻哼了一声,手一用力,将李景推了下去。李景猝不及防,在床榻上翻了个身,撞到了床内侧,不由得诶哟了一声。 陆明玉瞥了一眼:“还装模作样啊!” 李景苦笑一声:“我不是骗你,之前确实头痛。现在才好了那么一点点。你这么一推一撞的,我头又疼了。” 陆明玉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李景摸了摸鼻子,慢慢坐起来:“别这样看着我嘛!你想问什么,现在只管问吧!” 陆明玉满腔疑问,憋了大半年,终于忍到了新婚之夜,自然要问个清楚明白。一张口便是:“你先告诉我,你怎么知道前世是我动的手?” 李景收敛了玩笑之心,定定地看着陆明玉。 陆明玉已经脱了嫁衣,此时穿着轻薄柔软的红色中衣。该胖的胖,该瘦的瘦,纤细窈窕的身形清晰可见。 红烛散发出的光晕,将她笼罩。明亮的黑眸,倒映着他的脸孔。 这一切,宛如最美的梦境。 陆明玉等了片刻,没等到李景张口说话,正要不耐地催促,就见李景忽然以手掩住鼻子,然后将头转到一旁。 陆明玉略一蹙眉:“你怎么了?” 李景咳嗽一声:“我流鼻血了,着实不雅。你先等一等,我沐浴更衣再来和你说话。” 陆明玉:“……” 陆明玉想生气,不知为何又觉得好笑。在李景磨磨蹭蹭地用袖子掩着脸下床榻的时候,忍不住笑着啐了他一口。 …… 李景去了净房,倒也没磨蹭,一炷香的功夫就洗完回来了。 喜袍被换成了红色中衣,酒气也被冲了大半,俊脸也精神多了。身上微微湿漉的潮气,自衣襟领口探出来。宛如一把钩子,勾着人的目光往里看。 陆明玉看一眼,便收回目光。 美色什么的,暂且不急。现在最重要的,是先问个清楚明白。 陆明玉坐在床榻边,冲李景示意。 李景坐到了椅子上。两人相隔数尺,距离拉得远了,那份萦绕不去的亲昵也淡了一些。 “李景,”陆明玉声音淡淡:“你现在总该说了吧!” 李景深深看了陆明玉一眼:“你我现在是夫妻了,没什么不可说的。” “前世,我被你一箭射死,掉落马下。大概是我死前太过不甘,一缕幽魂竟未散去,在尘世流连不去。” 果然如此。 陆明玉来不及惊愕,追问道:“你死后还有知觉?能看到一切?” 李景低声道:“这倒不是。” “一开始,我意识模糊,隐约能听到些声音。听得久了,才觉得那个声音有些熟悉。我隐约猜到,自己是魂魄未散,不知附身在了什么地方。时不时地能听到一些声音。” “过了一段时日,我才渐渐明白,那个说话的人是你。我附身之处,竟是一把长弓。”。 陆明玉:“……” 第一百五十六章 前尘(一) 陆明玉看着李景。 李景看着陆明玉。 这对刚成亲的新婚夫妻,对视许久。 陆明玉有些晦涩地张口:“所以,你死后,魂魄未散,俯身在了我的牛角长弓上。” 李景点点头。 又是一阵沉默。 陆明玉心绪纷乱如麻,一团混乱,理也理不清。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 那副牛角长弓和抱玉剑都是她最心爱之物,一起被放置在武器架上。她每日早起练武一个时辰,闲来无事也会在练武场里消磨时间。 每隔几日,她就会细细擦拭长弓,心情晦暗的时候,会对着长弓自言自语。 她生性骄傲倔强,不肯在人前示弱。和李昊反目决裂,都未曾流过一滴眼泪。她的软弱和痛苦,只有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才会流露。 一想到她曾说过的话都被李景听入耳中,陆明玉就觉气息不畅。 “做儿媳的,遇到这等婆婆,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一张口就哭哭啼啼装可怜,呸!” “我真是瞎了眼,嫁了这么一个狗男人。在他心里,亲娘胞弟都比我值得信任。以前说的那些海誓山盟,都喂了狗。” “苏家真是一门子贱人。以前卖了女儿做歌姬,现在又巴巴地将孙女塞进宫来。什么妃子,不过是个妾。我是看李昊恶心,绝不会再和他同床共枕。苏家竟以为我是怕了苏太后和苏柔。要是真敢惹上门来,我索性一拳一个。” “李昊这个短命鬼,旧伤复发死了,没将皇位传给琰儿,竟传给了李昌。真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等自以为是的男人。皇位传给别人了,还指望别人再还回来!” “这个李昌,真是个恶心人的贱人。李昊再不是东西,对他总是好的。他倒好,龙椅还没坐热,就敢对我起歪心思,我一脚踢爆他的……(下面省略数百字的脏话粗话)” “呵呵,李昌已经成了废物? 睡不了妃嫔,也生不出儿子来。以后皇位还得传给琰儿。他倒是会装? 对外宣称为兄长守孝三年。呵呵……(继续省略数百字的脏话粗话)” “大姐夫和大姐感情深厚? 陆家势微了,大姐夫依然对大姐好。东平郡王是根墙头草? 眼看着李昌那个贱人坐了龙椅? 就开始巴结苏太后。三妹这个世子妃,日子也不好过? 憔悴了许多。最可恨的就是周家,以前对三姐百依百顺。如今磨搓冷落,三姐已经很久没进宫来看我了。” “若不是为了琰儿,我真恨不得和李昌母子撕破脸皮? 闹个痛快。” “孟贵妃乔皇后秦妃,一个个病逝。四皇子也在藩地病逝了。” “我有种预感,李昌母子两个忍不了多久,就要对我动手。他们两人做了这么多亏心事,见了我便心虚胆怯。老天真是不公,这等贱人? 偏偏得了权势。” 最后一次对着长弓低语,是中了慢性毒药的第三天。 那时,她已经下不了床榻,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她令绮云将自己惯用的长弓和抱玉拿过来,强撑着力气? 将长弓利剑擦得干干净净。 然后? 她低语道:“我就要死了。其实? 我半点都不怕死。我只是舍不得我的琰儿,他才五岁? 还是个孩子。没了亲娘庇护? 也不知他能不能安然长大。” “临死前,我得拉一个垫背的。以苏太后的脾气? 必然要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一出心头恶气。我将抱玉放在被褥下,到时候一剑了结了她。” “我这小半辈子,做过唯一的一桩亏心事,就是做了刺客,一箭射死了二皇子。如果二皇子还活着,这皇位本该是他的。” “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以命相偿,还了这笔债。” …… 这一幕一幕,纷纷涌上脑海。 这种感觉,大概类似于在外端庄优雅矜持的淑女,一个人在闺房里脱了衣裙光着身子乱舞,恣意纵情,偏偏被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真是一言难尽啊! 陆明玉神色复杂,一时不知要说什么。 李景低声打破沉默:“一开始,我很震惊惶恐,也很茫然。不知为何死后变成了孤魂,迟迟不去投胎。” “等听清你的声音,我才慢慢想清楚,我身在何处。” “后来,你对着长弓愧疚自责,我才知道,原来,是你一箭杀了我。” 陆明玉心情更复杂了:“你不恨我吗?” “恨,”李景不假思索地接了话茬:“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活过来,一剑杀了你报仇雪恨。” “最恨的,是母后‘病逝’,皇姐被送如庵堂念经。” “他是庶子,吃穿用度比我略差一些,也是锦衣玉食。母后从未苛待过他。我一死,母后已经失了主心骨。他为何不能容母后在宫中安养天年?为何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皇姐倨傲难缠,对他也算过得去。再者,一个无兵无权的公主,根本影响不到他的帝位。” “为抢皇位争个你死我活,也就罢了。李昊已经坐了龙椅,为何容不下嫡母和皇姐?” “别说什么是苏氏下的毒手。这等事,如果不是李昊默许,以苏氏的能耐,她根本做不到这些。” “所以,我最恨的人不是你,是李昊!” 前尘旧恨涌上心头,李景声音沉了几分,一双黑眸中闪出愤怒的寒光。 陆明玉沉默不语。 是啊,说到底,都是因为李昊心胸狭窄阴狠。 在他眼里,唯有亲娘胞弟是他最重要的家人。孟贵妃乔皇后等人,俱是拦路石挡路虎,除掉了才能安心踏实。 “我只剩一缕残魂,什么也做不了,只有在你对着长弓低语的时候,我才能听见一些声音。待到后来,我意识越来越清醒,偶尔能‘看’到一些。不过,只能在长弓周围两三米之内。” 牛角长弓放在武器架上,无人敢碰。 所以,他附身长弓数年,唯一能听到的,是她的声音。 唯一能见到的,也只有她的脸孔。。 那样空空荡荡又似茫然无尽的黑暗里,她是他唯一的光。 第一百五十七章 前尘(二) 这些话,李景不必说,陆明玉也懂了。 正因为懂了,陆明玉心中愈发愧疚,更为李景心酸。 一日日对着自己的仇人,非但不能报仇,还被逼着时常听她絮叨,只能见到她一个人。恨意一天天变淡,情意不知不觉中滋生。 这其中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对不起,”陆明玉叹了一声:“这三个字太过轻飘,可除了这些,我不知该说什么。” 李景凝望着满脸愧色的新婚妻子,轻声说了下去:“我还没说完。其实,在这之前,我就已经心悦于你。” 陆明玉:“……” 陆明玉其实也隐约猜到了一些。 只是,她前世可是他的弟媳啊!成亲前,也只远远见过一两回。他到底是何时对她动了心思? “当年,你十三岁时春猎,和李昊初遇。其实,那一日我也在。李昊射出的那一箭,很快策马去捡拾猎物,也和你搭了话。我远远地看着你,觉得你英气勃勃风采动人。一笑间,明媚至极。” “年少情窦初开,不知什么是喜欢。等我慢慢察觉到自己的心意时,你已和李昊两心相许了。” “我做不出和兄弟争抢的事,这些心思,也从未和任何人说过。所以,就连母后也不知道,我心里有喜欢的姑娘。” “母后做主,为我定了孟家的亲事。我想着,娶不了喜欢的人,那么和谁成亲都无妨。我听从母后安排? 娶了孟云萝过门。” “我和李昊同一日大婚。第二日,一同进宫请安。” “我到现在还记得? 那一日? 你穿着红色的衣裙,鲜妍明媚。我情难自禁? 多看了几眼。孟氏约莫是察觉到了? 十分气恼,回去后诘问于我。我没理会? 她自此存了心事,时时寻衅和我争吵。” 怪不得,前世他们两个相敬如冰,夫妻关系冷漠。 怪不得? 孟云萝处处看她不顺眼,时时和她争锋。 原来一切的起因,都在此。 陆明玉的心情别提多微妙复杂了,她看着李景,半晌才说了一句:“我从不知道。” 李景似自嘲,又似唏嘘:“暗中恋慕自己的弟媳? 这等事,怎么说得出口。孟氏私下责问,我从未承认过。” 陆明玉:“……” 陆明玉沉默片刻,才低声道:“你知道自己死在我的手中,是不是加倍恨我。” 李景嗯了一声:“是恨。便是现在想起来? 也还是愤怒难平。所以? 这辈子你只能嫁给我? 以余生慢慢偿还弥补我才是。” 陆明玉喉咙不知被什么哽住了,说不出话来? 只点了点头。 李景又说道:“我最后的记忆? 是你中毒第三日,和我说的那一席话。后来有一刻? 我忽然全身飘了起来,很快飘散。” “一定是你毒发身亡殒命,我也随之魂消魄散。” “没想到,我没去黄泉投胎,睁开眼就回到了年少之时。” 陆明玉低声接了话茬:“大军回京的路上,你掉落下马,醒来后不肯见人。不是因为出丑丢人,是因为重生而回,太过震惊。” 李景点头:“是。一连几天,我思绪都是混乱的。直至回了宫中,才镇定冷静下来。也想好了未来的路。” 陆明玉问他:“你就没想过先来陆家找我,一剑杀了我报仇雪恨?” “当然想过。”李景深深凝望着她:“可思来想去,实在下不了手。” “既如此,我便想着,先搅和你和李昊的亲事,将你抢过来再说。万万没想到,你竟不愿嫁给李昊,对他横眉冷对。” “我有这样玄妙惊人的际遇,自然猜到是怎么回事。你死后,也未去黄泉,和我一样重生回到了年少。” 是啊,谁能想到。 再后来的事,就不必再说了。李景下决心要改变命运,要娶她为妻。先说服了乔皇后,宣召她进宫。然后,以债主的身份出现在她眼前,正大光明地来“讨债”…… 陆明玉久久无言。 李景也安静下来。 红烛燃了大半,天际也微微发亮。五更的打更声遥遥传进耳中。 时间流逝得真快,不知不觉就天亮了。 别说洞房,连睡个回笼觉的时间都没有。今天是新婚第二天,他们得梳洗装扮,进宫请安敬茶。 李景起身,走到陆明玉面前,伸出手:“我们去换衣梳妆,进宫给皇祖母父皇母后请安。” 那双幽深的黑眸,蕴含着笑意。 陆明玉沉甸甸的心情,也松快了许多。她将手放入李景手中,然后站起身来。 过去的事,已经发生过了。再后悔也无济于事。今生的路,是他选的,也是她选的。既如此,他们就夫妻携手,一同走下去。 李景似是窥出了她的心思,无声笑了一笑。 …… 寝室里有一个小巧的银铃,放置在墙边的多宝架子上。稍微一拉扯线,银铃便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外等候的宫女们推门鱼贯而入。 领头的,正是昨晚露过面的翠容。 陆明玉目光一扫,进来伺候的宫女共有八个。李景是皇子,这等阵仗不足为奇。 不过,陆明玉不喜身边有太多人。前世她做了皇后,也只要绮云贴身伺候。其余宫人,根本到不了她身边。 李景笑着低语:“你不喜欢这么多人伺候,就让她们退下。” 陆明玉一进门,就是二皇子妃。府中人事都该由她来管。李景说这话,不无调笑的意思。陆明玉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宣小圆进来。让绮云进来伺候更衣。” 宫女们恭声领命,很快退了出去。 片刻后,绮云和内侍小圆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李景含笑恭维:“二皇子妃娘娘如此威仪,佩服佩服。” “好说好说。”陆明玉笑着挑眉:“如果二皇子殿下日后有需要之处,我定当竭尽全力,绝不推辞。” 李景哈哈笑了起来。。 一旁的小圆看着喜笑颜开的主子,心里暗暗想着,如愿以偿地娶了心上人,殿下果然心情极好啊!瞧瞧这副笑得傻乎乎的模样! 第一百五十八章 敬茶(一) 敬茶这一日的衣服是早就备好的。 内务府按着皇子妃的品阶,在年前便做好了衣服,送到陆府。 绮云利索地取来新衣,伺候陆明玉更衣。 李景也该去更衣了,却厚着脸不肯离去。 陆明玉白了他一眼,去了屏风后,换好了衣裙才出来。红衣如火,长眉乌发,明眸红唇。眼波流转间,冷艳又明媚。 李景心头一热。 只恨昨晚被灌醉了,后半夜又掏心置腹地长谈,转眼天明。连圆房的时间都没有…… 李景在想什么,只看那漂浮不定的眼神就知道了。 陆明玉好气又有些好笑,瞪了一眼过去:“快去换衣。别第一日进宫敬茶就迟了。” 李景笑着应了一声,令小圆伺候更衣。 他没去屏风后,坦荡地当着陆明玉的面更衣。 倒是绮云,飞速地转过身去。 陆明玉没有去看那只意图开屏的孔雀,对绮云说道:“你去告诉翠容,让厨房送些早饭来。不必太讲究,简单一些便可。” 新过门的皇子妃进宫敬茶,有一场硬仗要打。可不能饿着肚子进宫。吃饱了才有力气应对宫中勾心斗角心思各异的众人。 绮云笑着应下。 出了寝室,翠容就在门外不远处候着。绮云笑盈盈地上前,亲热地说道:“有劳翠容姑娘。皇子妃娘娘想用些早膳。我初来乍到,还得请翠容姑娘去一趟厨房。” 得乔皇后信任,在二皇子殿下身边伺候数年,还能一并跟进二皇子府里当差。翠容自然不是蠢人。 绮云着意示好,翠容忙笑着应道:“我比你虚长一两岁,你叫我一声翠容姐姐便是。这些跑腿的琐事,只管告诉我。” 绮云顺口改了称呼,笑着道了谢。 厨房早有准备,翠容去了之后,不到盏茶功夫,早饭便送来了。 八样小菜,四色面点,粥羹俱全。 陆明玉和李景一同坐下。无暇眉眼传情你侬我侬,各自迅速吃了些果腹? 便一同出了皇子府。 马车早已备好了,陆明玉上马车之前? 目光下意识地往隔邻瞥了一下。 几座皇子府紧挨在一起。三皇子府就在隔邻。 陆明玉并没有回忆过去的意思? 这纯粹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毕竟她曾在三皇子府住过几年。 李景咳嗽一声上前,体贴地扶陆明玉上马车。 那点说不出口的小心眼? 简直没法看。 陆明玉笑着瞥了他一眼? 李景厚颜一笑。 在众人眼中看来,可不就是新婚夫妻情浓? 眉来眼去地彼此调笑? …… 二皇子府离宫门很近,盏茶功夫便到。 短短片刻,陆明玉和李景在马车上也未多说什么。虽说两人眼下离夫妻情浓至死不渝什么的还很远,也称得上是心意相通。 既是要堂堂正正地争储? 自然要摆出嫡出皇子和皇子妃的气度,不论是仪表还是风度,抑或是行事,都要压过其余众人。 一进宫门,李景便握住了陆明玉的手,笑着看她:“我们一同去寿宁宫。” 陆明玉应了一声好。 赵太后辈分最长? 身份也最尊贵。别说在宫中,便是换在普通人家,祖母健在的,也得先去给祖母敬茶。 两人携手前行,不时低语一句:“紧不紧张?” 陆明玉淡淡道:“一般来说? 这句话都用在将要见我的人身上。” 这话说的? 真是霸道又威风。 李景哑然失笑? 手下稍稍用力,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进了寿宁宫? 宫女先进去通传。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赵太后并未立刻宣两人进去。微凉的晨风拂过立在正殿外的新婚夫妻。 两人都有心理准备,气定神闲? 一点不见慌张。 “幸好先吃了早饭。”李景低声笑着自嘲:“就是等半个时辰也不慌。” 说起来,赵太后是有些过分。新婚第二日,这般给孙媳妇颜色看,难道做孙子的颜面就好看不成? 陆明玉低声安慰:“别和蠢人一般见识。” 李景:“……” 那个蠢人,正好是他祖母。 身为晚辈,不能说长辈的不是。不过,偏心秦妃母子的祖母,有时候做出来的事,真是让人膈应又没法说。 李景默然片刻,低声道:“以前,我时常会自省自责。觉得是我不够优秀出众,所以不得皇祖母喜爱,也不得父皇青睐。后来我才想明白,喜欢你的人,你做什么都好。不喜欢你的,你做什么也无法讨他们的欢心。” 陆明玉颇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点,我实在没什么共鸣。自小到大,我爹都疼我,兄弟姐妹们也都纵着我让着我。要说偏心,也是都偏心我一个人。我不知道被忽略被偏心是什么滋味。” 李景:“……” 胸口默默中了一箭。 李景摸着胸口的位置,有些哀怨地指责:“你一点怜惜之心都没有。” 又不是娇花,要什么怜惜。 陆明玉抿唇笑了起来。 …… 廊檐下的宫女,看了谈笑风生半点不见忐忑彷徨的二皇子夫妇一眼,悄步进了正殿。 今日是新妇进门敬茶,以家礼安排位置。 正殿内,赵太后安然坐在上首。 永嘉帝和乔皇后坐在赵太后身侧。然后是孟贵妃秦妃苏昭容。慧安公主和吴驸马坐在另一侧。然后是大皇子和大皇子妃。 大皇子妃病了一场,清瘦了一圈。今日涂脂抹粉,精心装扮,倒是看不出憔悴病容了。 大皇子妃身侧,留了两个空位。这是留给新婚的二皇子和二皇子妃的位置。 三皇子李昊四皇子李显五皇子李昌,依次坐着。 另有几个年轻无子的嫔妃,没资格入座,站在一旁。 宫女进了殿内,在赵太后耳边低语数句。原本笑吟吟的赵太后,面色微微一沉,轻轻哼了一声。 乔皇后心里一个咯噔,迅速看了过去。。 赵太后用眼角余光捎带乔皇后一眼,然后皮笑肉不笑地对永嘉帝说道:“哀家让他们两个候着,想看看新妇的耐性。没曾想,他们两个倒是在殿外有说有笑的,半点都不急着请安敬茶。” 第一百五十九章 敬茶(二) 这话说的,何其刁钻。 新媳妇来敬茶,不让人进正殿,让人在殿外候着。说白了就是要给下马威。到了赵太后口中,就变成了“看看新妇的耐性”。 乔皇后听得心火蹭蹭,全凭着过人的自制力才没当场失仪。 倒是永嘉帝,说了句公道话:“新妇进门敬茶,便是要立规矩,也该先让她进来再说。”不让人进殿,还怪人家在殿外有说有笑,这也有些过了。 难道要陆氏在殿外诚惶诚恐战战兢兢不成! 赵太后不乐意了,瞥了永嘉帝一眼:“皇上是怪哀家了?” 永嘉帝还能说什么? 孟贵妃看热闹不嫌事大,慢条斯理地以帕子掩着嘴角笑道:“太后娘娘没见过陆氏,还不知道陆氏的脾气。当日皇后娘娘设宫宴,陆氏当众就敢令苏昭容难堪,削皇后娘娘的颜面。胆子可大的很呢!” 秦妃柔声一笑,不动声色地拱火:“陆氏是将门虎女,神力惊人,一身武艺,世间诸多男儿也不及。有本事有能耐的人,脾气略大些也是难免。” 苏昭容竟也跟着凑热闹:“依臣妾看,陆氏这是故意做给太后娘娘看呢!” 乔皇后笑不出来了,气得身体微微发颤。 她一直都不太喜欢陆明玉。 不过,如今陆明玉嫁给李景,做了她的儿媳,站在了同一阵营。赵太后刁难陆明玉,就是在刁难她和李景母子两人。 孟贵妃秦妃苏昭容都不是好东西,一个个添油加醋,言语中满是挑唆。说到底,就是想借着赵太后的手,狠狠压一压陆明玉的风头。 永嘉帝对乔皇后还是有些了解的,眼见着乔皇后变了脸色,永嘉帝立刻道:“来人,宣二皇子夫妇进来。” 永嘉帝一发话? 众人都不吭声了。 就连赵太后也没说什么。 哼,孙媳妇进门? 她这个太婆婆想刁难一二是等闲小事。她辈分最长? 位分最尊,服不服都得憋着忍着。 …… 片刻后? 新婚的二皇子和二皇子妃进了正殿。 皇子服和皇子妃的衣服? 都是内务府特制的,没什么可说道之处。当年? 大皇子娶了大皇子妃第二日来敬茶,也穿的同样衣服。 可不知为何,李景陆明玉相携进来的时候,正殿里骤然亮了一亮。 一个俊美不凡? 一个冷艳动人。 一个身材修长,一个身姿窈窕。 一个满面春风,一个微微含笑。 一个气定神闲,一个从容不迫。 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永嘉帝目光一扫,心里暗暗点头。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陆明玉。 自别人口中听来的,难免有些偏颇。譬如孟贵妃? 说起陆明玉的时候,总要说几句“莽撞无礼”之类。乔皇后说起未来儿媳,夸赞的有些言不由衷。这也令永嘉帝对这个二儿媳存了几分好奇。 今日一见,陆明玉比他想象中的更美貌更出众。尤其是那份冷静从容的风度,最令人激赏。不愧是荥阳王爱女? 只这份气度? 就胜过梁氏和未进门的孟云萝赵瑜了。 身为公公? 不便过多瞩目儿媳。 永嘉帝看一眼,便收回目光。 倒是赵太后? 细细打量了片刻? 想挑刺一时挑不出来,张口道:“哀家一早起来等着孙媳妇磕头敬茶? 这一等就等了半个多时辰。” 明明是自己不让人进殿,现在倒打一耙,数落新婚夫妻来得迟了。 李景原本以为自己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此刻怒火却意外的汹涌。 李景目光一闪,就要张口维护新婚妻子。 陆明玉比他先了一步张口应对:“孙媳早就来了。皇祖母想见孙媳,宣召一声便可。是哪个宫人,如此胆大,竟瞒下了消息,令皇祖母空等半个多时辰?这等刁奴,万万不能再留了。” 赵太后:“……” 陆明玉看向永嘉帝,正色说道:“父皇,儿媳是新妇,本不该多言。可眼见着皇祖母为刁难欺瞒,心中实在气愤难平。皇祖母身为太后,是大魏身份最尊之人,人人敬仰。后宫之中,也以皇祖母为尊。” “现在,这寿宁宫里竟然有宫人敢欺瞒皇祖母,便是孙媳,也绝不能坐视。” “恳请父皇下旨,严惩这个宫人!” 永嘉帝:“……” 看吧! 想拿捏人之前,也得掂量掂量。陆明玉可不是个好捏的软柿子,而是一个长满了尖刺的铁蒺藜啊! 看着大展神威的陆明玉,乔皇后堵在胸口的那口闷气,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酣畅淋漓的痛快。 孟贵妃笑容顿了一顿。秦妃拿出帕子,装模作样地擦拭嘴角。苏昭容看着似曾相识的一幕,心里一阵阵发凉。 前世,陆明玉这个儿媳为她冲锋陷阵,应对八方刁难。 现在,陆明玉嫁给二皇子,做了乔皇后的儿媳。以陆明玉的厉害,以后人人都得小心了。 大皇子妃梁氏也被陆明玉震住了。 原来,做孙媳的,还可以这样对付刻薄讨厌的长辈啊! 大皇子等人也是一脸惊愕。新妇进门,端庄恭谨还来不及。这个陆明玉,竟这般口舌犀利,胆大的不可思议!她就不怕赵太后当场撒泼永嘉帝恼怒? 面对众人复杂的目光,陆明玉半点不见心虚怯懦,一双黑眸明亮得近乎锐利。就这么看着永嘉帝,等着公公的回应。 赵太后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了,就要发怒。 永嘉帝深深看了一眼过来:“陆氏说的不无道理。不过,这等小事,不必这般郑重其事。还是先磕头敬茶吧!” 母后也差不多就行了吧!闹得太难看了,要如何收场?传出去好听不成? 赵太后所有的底气,都来自儿子。 眼见着永嘉帝也不太高兴了,赵太后只得将蠢蠢欲动的怒火按捺下去,硬邦邦地说了句:“皇上说的是,先敬茶。” 在正殿里伺候的宫人都有逃过一劫的庆幸。 老天,这位新过门的二皇子妃娘娘也太凌厉霸道厉害了。这么不好惹,她们伺候着可得小心一点。免得一不小心,被怒斥严惩。。 …… 第一百六十章 敬茶(三) 逃过一劫的宫人们,暗暗挥一把冷汗。然后利索地捧了蒲团上前,另两个宫人捧了茶盏上前。 第一个要磕头敬茶的,就是赵太后。 按理来说,新妇要跪下敬茶,男子拱手行礼便可。 李景出人意料地走上前,和陆明玉一同跪下磕了头。 赵太后对这个嫡孙说不上喜欢,也不算不喜欢,感情平平。此时因李景的举动一愣,旋即笑道:“二郎怎么还跪下了,快些起身。” 李景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笑着应道:“孙儿大婚,娶了媳妇,心中喜不自禁。给皇祖母磕三个头算得了什么。只要皇祖母高兴,孙儿再磕几个也愿意。” 赵太后耳根子软,听到这等话,顿时笑了起来。 正殿里冷凝尴尬的气氛,为之一缓。 然后,陆明玉捧过一盏茶,送至赵太后面前:“孙媳给皇祖母敬茶。” 赵太后的反应,也在众人意料之中,根本没有伸手接过茶杯的意思。 不过,赵太后刚才灰头土脸了一回,也学乖了,并未说什么刻薄话。反而和颜悦色的笑道:“哀家这把年纪,最高兴见到的,就是孙子们娶媳妇进门。哀家也盼着,你能早日生下子嗣,为李家开枝散叶了。到那时候,你就是李家的功臣,哀家也有厚赏……” 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那杯茶盏,显然也特意做过手脚,格外的热。端片刻也就罢了,时间一长? 烫手不说,能不能端得住还是两回事。 要是一个没端稳? 茶盏摔了? 热水溅落到衣裙上,可就大大出丑丢人了。 这一手? 当然算不得新鲜。也是刁难新妇的常规操作。 当年大皇子妃进门的时候? 孟贵妃就用过这一招。大皇子妃当场出了丑,被人明里暗里取笑了很久。 脸皮薄一些的? 遇到这等事,只能默默咽了这个闷亏。 胆子大一些的,遇到这等事心中不忿,也没什么好法子? 只能忍着。新媳妇都要经过这一遭的。 众人的目光一同落在陆明玉的身上,看她要如何应对。 李昊目光微微一暗,定定地看着陆明玉。 他很清楚陆明玉的脾气,绝不会忍气吞声。赵太后不知是被谁挑唆得要给陆明玉“一个好看”。以陆明玉的脾气,今天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 赵太后固然讨不了好,陆明玉也会落一个不敬长辈的名声。永嘉帝最是孝顺? 定会因此对二儿媳心生不满。 乔皇后忍不住了,轻声道:“母后先接了陆氏的茶,再慢慢教导陆氏吧!” 赵太后笑着说道:“瞧瞧皇后,多心疼儿媳。哀家记得,当年皇后进门的时候? 也是这般敬茶。那个时候? 皇后还年少? 可不及陆氏看着沉稳……” 絮絮叨叨,又是一大篇。 乔皇后也没办法了? 只得看向陆明玉? 以目光示意陆明玉多忍耐一二。 …… 陆明玉的表现,再次出乎众人意料。 那杯烫手的茶盏? 被她稳稳地端着,维持着敬茶的姿势。这都一炷香过去了,手纹丝未动,稳如泰山。 根本没出现摔落茶盏的窘迫,更没有半分被刁难刻薄的难堪。她甚至露出兴味盎然的神色,听得十分入神。 赵太后废话再多,也有说尽的时候。 永嘉帝也耐不住了,看了赵太后一眼。 他向荥阳王许过诺,会善待儿媳。现在倒好,儿媳一进门,自家亲娘刁难个没完。亏得陆明玉好涵养,还笑吟吟地听着哪! 赵太后没能看到陆明玉出丑,心里略略有些失望。 练过武的孙媳,就是这样令人讨厌啊! 赵太后只得伸手接过茶盏。 也不知怎么回事,原本好好的茶盏,在赵太后端过去的时候,忽然变成了碎末。 一盏清茶,哗啦啦全部落在了赵太后的身上。 众人:“……” 这等场面,生平第一次见。 赵太后猝不及防之下,被茶水淋湿了一身,狼狈不堪。 右手还尴尬地悬在半空,手中的茶盏已成了粉尘,大半被茶水冲散,另有一些,飘飘悠悠地落下。 永嘉帝面色骤然一变,迅疾伸手扶住惊惶的赵太后,目光射向陆明玉:“陆氏!” 陆明玉也是一脸紧张歉然:“请父皇息怒。儿媳绝不是有意为之。儿媳天生力气大,偶尔控制不住,握在手中的东西会被捏成碎屑。今天给皇祖母磕头敬茶,儿媳紧张又忐忑,约莫是用力过了度,自己都没察觉。都是儿媳的错,请父皇责罚!” 永嘉帝还能说什么? 是要说“你怎么能这般不慎”还是说“你皇祖母刻薄刁难你就忍着还什么手”? 反正,陆明玉是一脸坦荡地认了错。 赵太后这一身狼狈,连动怒发火的时间都没有,由两个宫人搀扶着下去更衣。秦妃立刻起身,扶着赵太后走了。 孟贵妃面色有些古怪。 赵太后吃瘪,她看着也解气。不过,陆明玉如此厉害,也实在令人忌惮。 苏昭容的心更是一颤一颤。 看吧,陆明玉就是这么一个脾气。谁敢惹她,她当场就要让你难看,都不带等到第二天的。 乔皇后心中十分畅快,看着儿媳的目光颇为柔和,转头为儿媳说情:“皇上息怒。陆氏确实是天生神力,臣妾也见识过。” “她连三四百斤的椅子都能搬起来,区区一个茶盏,在手中握了这么久,握坏了也是难免。她不是故意为之,只是无心之失。皇上就饶了她这一遭。” 永嘉帝再心疼亲娘,也得讲理。 再者,儿媳进门第二天,做公公就发落儿媳,传出宫去,算怎么回事? 口口声声说要将儿媳当成女儿一般对待。荥阳王要是找进宫来,他这个天子有什么脸见心腹重臣? 永嘉帝定定心神,放缓声音:“罢了,既是无心之过,下不为例就是了。等太后更衣回来,你向太后陪个不是,再重新敬杯茶吧!” 陆明玉微笑着应是。 乔皇后又道:“两人都别跪着了,先起身吧!”。 就是不心疼儿媳,也心疼自己儿子啊! 第一百六十一章 过招(一) 乔皇后释放的善意,陆明玉应对得十分及时:“多谢母后。” 李景已经起身,顺势伸手扶了陆明玉一把。 慧安公主看在眼底,忍不住撇了撇嘴角。 二弟简直就是被迷昏了头。她左看右看,委实看不出陆明玉有哪里好。奈何二弟一心要娶,她这个做长姐的,也没有多嘴的份。 母后特意叮嘱过,让她今日少插嘴少说话。还许了她一座田庄。她这才勉勉强强忍着没吭声。 事实证明,棘手的硬钉子,没人敢轻易招惹。 便是孟贵妃,权衡一番后,也识趣地住了嘴。更别说苏昭容了,只当自己是个鹌鹑。 陆明玉连赵太后都敢怼回去,她们这些个妃嫔,还是别自取其辱了。 一时间,正殿里安静了下来。 陆明玉一点不觉尴尬,气定神闲地立在一旁,唇角含笑,一派坦荡。 李景低声安慰道:“皇祖母宽宏大度,对晚辈也最是慈爱。你刚才只是无心之失,皇祖母不会怪罪你的。” 众人:“……” 永嘉帝微微抽了抽嘴角,瞥了二儿子一眼。 …… 赵太后换了衣服之后,才回过神来。 “这个陆明玉,”赵太后气得直哆嗦:“简直是胆大妄为!竟敢这么对哀家!” 秦妃低声劝慰:“姨母先消消气。陆明玉桀骜难训,是众人皆知的事。之前我就劝过姨母,平平安安地敬了茶便是,别去招惹她。果不其然,她根本没有半点敬畏之心,当众就敢让姨母难堪。” 这哪里是劝慰,分明是火上加油雪上加霜。 赵太后眼中闪过怒色,重重哼了一声。 秦妃心里暗暗一喜。 眼看着皇子妃就要一个接着一个进门。怎么也不能让赵太后青睐别的孙媳。闹得越僵越好。最好是赵太后厌透了陆明玉,以后只偏疼赵瑜。 秦妃心里打着小算盘,又着意“劝慰”了一番。直将赵太后劝得火冒三丈才住了嘴。 一旁伺候的宫人,轻声提醒:“太后娘娘,皇上和一众娘娘都在正殿里候着呢!” 还有新进门的孙媳妇等着敬茶呢! 赵太后眼里嗖嗖冒着火星,硬邦邦地扔下一句:“秦妃? 伺候哀家前去正殿。” 秦妃柔声应是,扶着赵太后的胳膊去了正殿。 赵太后一进正殿? 永嘉帝亲自起身相迎? 其余众妃嫔皇子公主,自然一并起身相迎。这等阵仗? 总算令赵太后心头火气稍平。 “母后请入座。”永嘉帝扶赵太后入座? 温声说道:“陆氏无心之过,朕已经数落过她了。母后也别和小辈计较。” 知子莫若母。 别以为赵太后只会一味撒泼胡闹。那是在永嘉帝心情好又孝顺亲娘的前提下。当永嘉帝真的沉了脸的时候? 赵太后就会软下来。 其中分寸拿捏,值得天底下所有胡搅蛮缠的亲娘学习。 赵太后委委屈屈地看了永嘉帝一眼,应了一声。 永嘉帝心里确实不痛快。 好好的敬茶,闹成这样。 一切都是赵太后起的头。如果赵太后不依不饶? 永嘉帝定然恼怒。不过,赵太后现在摆出委屈退让的模样,永嘉帝便又心软了,进而对新金门的儿媳有了些许不满。 赵太后到底是长辈,一把年岁了。做小辈的,权当是哄一哄长辈高兴? 哪有当面让长辈难看的道理。 永嘉帝伺候赵太后入座,然后也随之坐下。 陆明玉目光一扫,就知道永嘉帝心里在想什么。 呵! 不亏是李昊的亲爹,父子两个在对待亲娘的态度上都一模一样。便是亲娘错了,旁人也得敬着让着。 乔皇后笑着打破沉默:“陆氏? 还不快些给你皇祖母敬茶。”又转头对赵太后说道:“陆氏自小力气就远胜常人。绝不是有意冒失唐突母后。母后别和她计较才是。” 赵太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到底没说什么。 宫女重新端了茶盏过来。这一回? 茶盏不热了? 陆明玉敬茶,赵太后也不撑着她了? 很快接过茶。却是一口都没喝? 直接就放在了一旁。 看架势,连见面礼也想省了。 永嘉帝忍耐地看了亲娘一眼:“母后不是为孙媳备了一双玉镯吗?” 赵太后不情不愿地吩咐宫人? 宫人很快捧出了锦盒。 陆明玉含笑接了锦盒:“多谢皇祖母厚赏。”大大方方地打开锦盒,笑着赞道:“孙媳还没见过这等好成色的玉镯呢!” 竟是当场就戴上,笑盈盈地再次道谢:“孙媳谢过皇祖母。” 赵太后:“……” 永嘉帝心情愈发微妙。 怪不得陆明玉敢当场翻脸。那是因为人家也有圆场的能耐本事啊! 赵太后一肚子火气发不出来,硬是挤了个笑容:“喜欢就戴着吧!” …… 给赵太后敬完茶后,陆明玉又给永嘉帝和乔皇后敬茶。 心情复杂的永嘉帝,接了儿媳的茶,喝了一口,给了见面礼。 乔皇后的心情就好多了,笑容也格外温和:“陆氏,你和阿景做了夫妻,本宫盼着你们夫妻和睦,早日为天家开枝散叶。” 陆明玉没有什么娇羞忸怩,落落大方地应了:“母后的教诲,儿媳都记下了。” 再接下来,就该给孟贵妃等人见礼了。 这倒不必磕头敬茶,只要行敛衽礼就行了。 陆明玉大展神威,出手就干翻了赵太后。孟贵妃很了解永嘉帝,知道今日不宜再起波澜,对着陆明玉颇为客气:“二皇子妃请起。” 然后,令宫人送了见面礼。礼物算不得丰厚,也说得过去。 秦妃也差不多。别看她私底下挑唆赵太后,当着陆明玉的面,既慈爱又和气。比乔皇后这个正经的婆婆还要热络。 秦妃拉着陆明玉的手,笑着赞个不停:“……这些年,我也见过不少出众的姑娘了。不过,想挑一个能和二皇子妃比肩的,几乎一个都没有。” 陆明玉微笑以对:“秦妃娘娘盛赞,我却之不恭,厚颜领受了。” 很好。。 后宫众人现在都很清楚,她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想来,以后能省却不少麻烦。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过招(二) 接下来,便该和苏昭容见礼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等情形并没有。 陆明玉只深深看了苏昭容一眼,直看得苏昭容头皮发麻后背直冒冷汗。很快,陆明玉便行了一礼:“见过苏昭容。” 这么称呼,当然没有错。按着后宫惯例,列了妃位,才有资格被称一声娘娘。 前世,陆明玉和李昊定亲后,永嘉帝便给苏昭容抬了妃位。这一世,没有陆家出头,永嘉帝并未这么做。 目前为止,苏昭容还是苏昭容。 苏昭容定定心神,笑着说道:“二皇子妃快些请起。” 宫人捧来见面礼。 陆明玉看也没看,身后的绮云接了过去。这冷淡的态度,众人也看得分明。 不过,除了苏昭容母子三人,没人当回事。反正在宫中,苏昭容被鄙夷轻视惯了。 再然后,就是平辈见礼了。 永嘉帝五子两女,按着序齿,陆明玉先和慧安公主吴驸马见礼。 慧安公主憋了小半天,到现在才有张口的机会,似笑非笑地说道:“二弟妹今日真是出尽了风头。” 陆明玉还没出声,李景已经应了回去:“新妇进门向长辈敬茶,认亲改口,小玉样样做的周全。皇姐说小玉出尽风头,是什么意思?” 慧安公主:“……” 慧安公主任性霸道惯了,何曾被人这样怼过。更别说,怼她的还是嫡亲的胞弟。 慧安公主柳眉一竖,吴驸马就知不妙,忙笑着接过话茬:“公主定是想起我们成亲后敬茶那一日了。那才叫出尽风头呢!” 慧安公主被逗乐了,娇嗔地捶了驸马一把。 吴驸马被捶得咳嗽了几声,不得不以手捂住胸口,再次逗乐了众人。 有吴驸马牺牲小我,气氛很快轻松了许多。 陆明玉对吴驸马的印象也很不错。 前世吴驸马和慧安公主一直感情颇佳。只可惜,吴驸马也是个短命鬼。李昌登基后,去皇庄避暑,召吴驸马同行。吴驸马不知从何处染了恶疾,没几日就死了。 …… “见过大哥大嫂,”陆明玉和李景一同见过长兄长嫂。 大皇子一派长兄风范? 朗声一笑,拍了拍李景的肩膀:“恭喜二弟? 娶了心上人为妻? 得尝所愿。” 李昊胸膛中了一箭,神色未变。 李景没有看李昊? 对大皇子笑道:“大哥大嫂是恩爱夫妻? 我只盼着和小玉也能像大哥大嫂一样。” 大皇子脸上不见尴尬,心里却暗暗恼火。 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和大皇子妃原本感情颇佳。不过? 自去年大皇子妃小产,杨宫人又有了身孕,夫妻情意就大不如前了。 李景那一句“恩爱夫妻”,摆明了是讥讽。 大皇子妃笑容也淡了不少。 李景没有理会? 对陆明玉笑道:“小玉,这是三弟,四弟,五弟,还有二妹。”然后对李昊等人笑道:“还不快些来见过你们二嫂。” 众人:“……” 论装模作样,李景也是一把好手。 李昊和陆明玉那点“故事”? 在场的人谁不知道。 李昊心里在想什么,无人知晓。不过,面上看不出半点异样。李昊微笑着拱手,喊了一声二嫂。 陆明玉微笑着应了。 四皇子的目光在陆明玉和李昊之间飘了一个来回。遗憾着没能看到精彩画面,一同拱手喊了二嫂。 静安公主和李昌也一同来见礼。 陆明玉一一应了? 视线在李昌身上打了个转。 李昌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一阵莫名的寒意蹿过后背。 陆明玉收回目光? 转头示意,身后的宫人捧了几个锦盒出来:“这是我送几位小叔和二妹的见面礼? 希望你们别嫌简薄才是。” 李昊李昌都没出声? 四皇子抢着笑道:“二嫂太客气了。”然后,当众打开锦盒。里面放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 四皇子似有些遗憾:“荥阳府里有诸多利器神兵? 我还以为,二嫂会送一把好刀给我呢!” 认亲的喜日子,送的见面礼也有讲究。不必如何出挑,中规中矩最好。没有送兵器的道理。 四皇子看似随口一说,个中到底含着什么意味,就得细细品味了。 陆明玉微微一笑:“四弟喜欢兵器,过了这两日,只管到二皇子府来。” 四皇子笑嘻嘻地应了。 就听陆明玉又笑道:“不过,想拿走神兵利器,也得稍稍露一手让二嫂瞧瞧。过不了我这一关,只怕是拿不走的。” 四皇子碰个软钉子,也不见羞恼,笑着说道:“改日我登门叨扰,二嫂别撵我走就行。” 李景闲闲一笑:“想去无妨,不过,记得告诉我一声。你要是敢趁着我不在的时候溜去,就别怪二哥我不客气了。” 此话一出,众人都笑了起来。 好一派和睦融融! 直至此刻,永嘉帝才有了真正的笑意:“既是都见了礼,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朕盼着你们夫妻和睦,盼着你们兄弟姐妹友爱。” 众人一起应是。 永嘉帝看向新过门的儿媳:“陆氏。” 陆明玉含笑应道:“儿媳在。” 永嘉帝温声道:“朕当日亲自向荥阳王提亲,荥阳王应了亲事后,为你忧心。朕亲口说过,等你过门后,将你当女儿一般看待。” “这些话,朕一直记在心里。” “今日,你敬了茶,叫朕父皇。朕也认了你这个儿媳。日后受了什么委屈,可以告诉朕,朕为你撑腰。” 永嘉帝英明神武,雄才大略,是一代明君。 他是个好皇帝,是个好儿子,是个不错的父亲。对待儿媳们,也竭尽全力的公正公平。陆明玉前世颇得永嘉帝青睐,对这个公公也很敬重亲近。 正因为陆明玉清楚永嘉帝的为人,今日敬茶才会稍露锋芒。 如果永嘉帝小鼻子小眼的,定会恼怒儿媳不恭敬。永嘉帝能迅速平复心气,当众说出这一番话来,可见胸襟宽广了。 永嘉帝唯一的缺点,就是在内宅里犯了糊涂,偏了心,不是一个好丈夫。。 陆明玉抬眼,和永嘉帝对视:“父皇说的话,儿媳都记下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难缠(一) 敬完茶后,陆明玉随李景去了太庙,祭告祖先,李氏宗族的族谱上,添了一笔。过了这一关,陆明玉才算正式成了二皇子妃。 这一日正午的宫宴,设在了椒房殿里。 赵太后心气不畅,以身体疲乏为由,并未列席。 赵太后明显表露出了冷淡不喜。对一个新过门的皇子妃而言,显然不是件美妙的事。可陆明玉气定神闲从容不迫。 不管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都令人不得不叹服。 宫宴设的是两人席,陆明玉和李景这对新婚夫妻理所当然地坐了一席。李景不时为陆明玉夹菜,很快就堆得冒了尖。 慧安公主看在眼里,心里着实不太痛快。往日,姐弟两个感情一直不错。自从陆明玉出现之后,她和李景生过几次口角…… 用生口角来形容,其实不太妥当。 事实是每次她张口寻衅或是挑刺,都被亲弟弟怼回来。个中郁闷,就别提了。 “公主,这是你最爱吃的红烧鹅掌。”吴驸马低笑着说道:“我替你夹了许多,你慢慢吃。” 慧安公主回过神来,见一碗冒了尖的红烧鹅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夹这么多给我做什么。当我是饭桶不成!” 吴驸马低声一笑:“你一直看着二弟他们那边,可见心中羡慕。我这个做姐夫的,岂能输给二弟!” 慧安公主被逗乐了,拧了吴驸马的胳膊一把。 吴驸马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哆嗦。 夫妻感情如何,一眼可知。 陆明玉将这一幕看在眼底,不由得微微一笑。 慧安公主霸道刁蛮,人尽皆知。难为吴驸马,竟能和慧安公主琴瑟和鸣。 大皇子妃也在看着这一幕,很快垂下头。身侧的大皇子倒也有些眼色,笑着夹起菜肴放进大皇子妃的碗里:“你近来清瘦了不少,多吃些。” 大皇子妃露出笑容,柔声道谢:“多谢殿下。” 这半年来? 大皇子妃先是小产,紧接着缠绵病榻? 杨宫人的身孕已有四个多月。宫中擅长诊脉的太医? 已诊出了杨宫人这一胎怀的是儿子。 大皇子喜出望外,隔三差五地进延禧宫请安? 顺便探望杨宫人。 不过? 大皇子对大皇子妃也算不错。至少,在人前嘘寒问暖关怀有加。 …… 宫宴散后? 永嘉帝去文华殿处理政事。 孟贵妃等人纷纷起身告退。 最后留在椒房殿里没走的,只剩陆明玉李景,还有慧安公主和吴驸马。 乔皇后精神绷了半日,直至此刻? 才舒缓了下来。 没等乔皇后含笑张口,慧安公主便张口对陆明玉说道:“陆明玉,你哪来这么大的胆子,竟对皇祖母如此不敬。” 这话听着,颇为不客气。 李景面色微沉,就要说话。被陆明玉以目光制止。 慧安公主并没有领情? 反而瞪了李景一眼:“媳妇刚娶进门,你就处处向着她。我这个做姑姐的,说一句都不成了吗?” “皇祖母今天是不该刁难刻薄。不过,她老人家一向就这等脾气。这么多年,母后也不得不隐忍退让。原因是什么? 我们姐弟心里都清楚。因为父皇素来孝顺? 容不得任何人忤逆不敬皇祖母。” “皇姐言之有理。”陆明玉不疾不徐地接了话茬:“我也是考虑到这一点? 所以今天格外温顺恭谨。” 慧安公主:“……” 慧安公主被“温顺恭谨”几个字噎住了,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乔皇后咳嗽一声:“慧安? 你先别急。陆氏刚进门? 不清楚你皇祖母的脾气,确实稍微过了些。不过? 你父皇并未发作,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不提也罢!” 慧安公主听得气不打一处来:“母后,你也向着她!父皇是没发作,不过,早上父皇的面色有多难看,母后也看见了……” 吴驸马见势不妙,扯了扯慧安公主的衣袖。慧安公主正在气头上,转脸就喷了一句:“你扯我袖子做什么!” 吴驸马真是好脾气,竟还笑得出来:“好好好,我现在就松手。” 慧安公主霍然转回头,继续怒道:“我哪里说错了?母后平日战战兢兢,二弟温和谦让,现在倒是来了个厉害的,直接就敢和皇祖母对上。这样下去,迟早要惹出祸事来!” 乔皇后也拿坏脾气的女儿没办法,正要耐着性子哄几句。就听陆明玉说道:“皇姐是怕我连累了母后和殿下。” 慧安公主哼了一声:“没错!你自己倒是出气痛快了,皇祖母定会在父皇耳边絮叨。到最后,这笔账还不是记到母后和二弟身上。” 陆明玉淡淡道:“你正好说反了。如果我忍气吞声,才会连累母后和殿下。” “这里没有外人,我就明说了。皇祖母今日举动,绝非偶然。一定是有人从中挑唆。真正用意,是想羞辱我这个新进门的皇子妃,连带着压着母后和殿下一头。” “母后是中宫皇后,是父皇的正妻原配。殿下是父皇嫡子,身份贵重,更胜其余几位皇子。” “妻以夫贵。我这个二皇子妃,身份自然要比大皇子妃和即将嫁进门的三皇子四皇子妃贵重。” “我一进门就任人刁难欺负,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 “我一开始就处处退让,以后岂不是谁都能来踩我一脚?” “长此下去,还有谁将中宫嫡子一脉放在眼里?” 一连串的反问,令慧安公主哑口无言。 乔皇后的神色也微微沉了下来。 李景凝望着新婚妻子,却未出声。 他已经领会了陆明玉的心意。 朝堂是男人们的战场,国朝大事,繁琐政务,和文武百官的来往,拉拢朝臣,诸如此类。是他要做的事。 后宫,却是女子们的战场。 她能应对一切!无需他出手相助! 只要他站在她的身边,就足够了。 陆明玉目光明亮,声音果断而坚定:“所以,从一开始,就要展露锋芒。以后,谁想惹我,就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等能耐。”。 “大家都知道我不好惹,自然就没人敢惹。” 第一百六十四章 难缠(二) 最后这一句,一语双关。 慧安公主岂能听不出来? 这是在告诉自己这个姑姐,眼睛睁得亮一点,别以为她这个新进门的弟媳脸皮薄好欺负! 慧安公主被娇宠着长大,任性刁蛮,从来只有别人让她的份。没曾想,今日竟遇到更难缠的了。 更可气的是,二弟李景一心向着新婚妻子。乔皇后竟也赞成地点了点头:“陆氏说的没错,正是要这样。” 慧安公主:“……” 乔皇后转头,对慧安公主说道:“慧安,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府歇着。明日再进宫请安。” 慧安公主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母后这是要撵她走? 乔皇后安抚地拍了拍慧安公主的手背:“陆氏刚进门,对宫中情形不熟悉。本宫要指点她一二。你在一旁听着,也没什么趣味,不如早些回去歇着。” 也省了时时挑剔。 关键是掐架没掐赢,姿态有些难看。还是回避一二吧! 慧安公主身体僵直了片刻,到底还是先走了。 慧安公主出椒房殿的时候,步伐不算快。等走到宫门处,步伐越来越快。亏得吴驸马始终能和慧安公主保持速度一致,一同上了马车。 “公主别恼……” “你别出声!” 夫妻两个同时张口。 慧安公主憋了一肚子闷气,此时此刻几乎都喷到了吴驸马清俊的脸孔上:“你到底是站在我这一边,还是站在陆明玉那边?” 吴驸马无奈一笑:“公主怎么问出这等话来了。我和你夫妻一体,和你一条心。二皇子妃嘛,自然是二弟和她一条心。” 慧安公主:“……” “陆氏太过厉害,连皇祖母都碰了一鼻子灰。”吴驸马对慧安公主的心思了然于心:“再者,二弟处处向着陆氏,你这个亲姐姐,倒要排在后面。所以,你心里不太痛快,是也不是?” 慧安公主被说中了心事,哼了一声,将头扭到了一旁。 吴驸马叹了口气,温声劝慰:“公主的心事,我心里都明白。其实,我也觉得陆氏太过难缠了。别说在天家,就是普通人家,新进门的媳妇被磨搓立规矩,都是常事。” “只是,二弟甘之如饴。看母后? 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公主何苦做这个恶人,和陆氏争锋相对?” “公主已经出嫁? 何必总插手过问宫中之事。” 俗话说? 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慧安公主这是毫无“被泼出门”的自觉,隔三差五就要回宫? 什么事都想过问。 以前也就罢了? 乔皇后疼爱女儿,李景也让着长姐几分。如今弟媳过了门? 且是这等强势厉害。慧安公主何必去讨这个嫌? 吴驸马苦口婆心的劝慰,慧安公主压根没听进去:“你什么都别说了。我是公主,皇宫是我家,我爱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母后和二弟的事? 就是我的事。我不过问谁过问!” “今天先让她一回。以后她要是再这样,我才饶不了她!” …… 椒房殿。 慧安公主和吴驸马一走,殿里顿时清静了许多。 乔皇后看着陆明玉,温声说道:“慧安是个直性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其实? 她没有半分坏心恶意。你别放在心上。” 乔皇后语气温和,陆明玉也收了锋利的尖刺,微微一笑:“儿媳没有生气。只担心皇姐心中不畅快。” 乔皇后心里暗暗唏嘘。 慧安公主是难缠。不过,比起陆明玉来,段数可就低了不止一筹。她一直盼着儿子能娶个好媳妇。 这个儿媳? 倒不是不好? 就是不太好消受啊…… 乔皇后打起精神说道:“宫中众人? 你也都见了。本宫现在和你仔细说一说。” “你皇祖母一把年岁了,人老难免有些糊涂? 敬着些让着些便是。你今日招惹了太后? 她定会寻机会再令你难堪。你小心应对便是。” 婆婆训话,做儿媳的总得给些面子。 陆明玉恭声应是。 乔皇后又道:“孟贵妃最是得宠? 说话行事爱掐尖。你让着一些也就是了。” 陆明玉微笑着应是。 乔皇后继续说道:“秦妃是太后嫡亲的姨侄女,太后一直偏袒秦妃。秦妃这个人,看着温柔和气,说话也风趣。其实,心眼最多,不是个省油的灯。对上她,你得格外小心。” 陆明玉点点头。 总体来说,乔皇后的行事准则,就是两个字,忍让。 这和陆明玉的性情脾气截然不同。陆明玉也就是随便听一听,绝没有照做的意思。不过,表面功夫总得做一做。 李景对陆明玉何等熟悉,见陆明玉乖巧温顺的模样,既好笑又觉得窝心。 以陆明玉的脾气,肯这般装模作样,实属不易了。 乔皇后见儿媳还算恭谨,心情好了许多,又说道:“至于苏昭容,倒是不必过多在意。她若是出言不逊,你只管出手收拾她!” 陆明玉眸光一闪,略一点头:“母后说的话,儿媳都记下了。” 乔皇后舒展眉头,笑着说道:“你们两个刚成亲,在宫中待了大半日,想来也乏了。早些回府歇着。明日要回门,等过了明日,你再进宫来。” 陆明玉笑着应了。 婆媳两个初次对话,十分和谐。 …… 半个时辰后,陆明玉和李景告退离宫。 上了马车后,陆明玉微微舒出一口气。 李景黑眸含笑:“是不是很累?” 陆明玉挑眉一笑:“这点阵仗,早在意料之中。倒是你,等婚假一过进宫上朝,少不得要被父皇教训数落。” 这也正常。 做公公的,不便指责儿媳,骂儿子就天经地义了。 李景也不在意:“父皇骂我们兄弟几个是常事,习惯就好。” 永嘉帝自诩是个好父亲。不过,这年月,父亲对儿子千依百顺是绝不可能的事。越是疼爱,越是严厉。 以前,几个皇子里,李景挨骂的次数最少。因为他谦和恭让,没什么可指责之处。。 如今重生而回,李景的心态和以前截然不同,说话行事都有了棱角。挨骂的次数蹭蹭上涨。 第一百六十五章 月下 李景浑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大有“你惹了祸事不用怕我来替你挨骂”的架势。 陆明玉心里一动,无可避免地想起了前世。 当年,她和李昊成亲后。为了护着苏昭容,和后宫众人交锋是常事。李昊当然是感动的,不过,他从未主动挺身而出护着她。 她也没怎么介意。以她的骄傲和锋芒,一往无前无所畏惧。 直至此刻。 似有一只手,悄然拨动了她的心弦。 她无惧无畏是一回事,夫婿有没有护着她是另一回事。独自冲锋陷阵的滋味,她早已尝够了。有人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抵挡风雨,这样的滋味,既陌生又微妙。 李景笑着看过来:“你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陆明玉没有和他对视,随口应道:“我有些累了。” 昨夜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今日在宫中大半日,也格外耗费心力。 李景没起疑心,低声笑道:“回去之后,想睡多久睡多久。” 反正,皇子府里就他们两个主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说话间,二皇子府便到了。 李景体贴地送陆明玉回了院子,并未厚颜留下,而是去了书房。陆明玉暗暗松了口气,上了床榻,头刚沾上枕头,便沉沉入眠。 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 睁开眼时,天已经黑了。 …… “小姐,你总算醒了。”绮云笑盈盈地点了烛台。明亮的烛火将红色的新房照得亮堂堂的。 陆明玉睡饱了,神清气爽十分精神:“什么时辰了?” 绮云笑答:“刚过了酉时初。二皇子殿下特意打发小圆公公过来,说等小姐醒了,要和小姐一同用膳。” 陆明玉嗯了一声,起身下榻。 绮云拿了新衣上前,伺候着主子更衣。衣服刚换上,门就被敲响了。这个时候,会敲门来的,只有二皇子殿下。 没等陆明玉吩咐,绮云就去开了门。 李景含笑而入,走到陆明玉身边? 目光落在她的俏脸上:“饿不饿?晚饭已经备好了,我们一起去用膳。” 说着? 握起陆明玉的手。 这动作? 何其熟稔流畅。 陆明玉确实饿了,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一同去了饭厅。 堂堂皇子府的饭厅? 有足够设十几席的大堂? 也有夫妻两人用膳的小厅。 说是小厅,也十分宽敞。结实的梨花木圆桌旁? 设了六张椅子。陆明玉随意挑一张坐下,李景很自然地坐在她身侧。 小圆公公张口传膳。很快,苗条俏丽的宫女们便呈上了热腾腾的菜肴。 八个精致的冷盘,热菜六荤六素? 羹汤俱全,面点少说也有七八种。大大小小的盘子摆满了一整张桌子。 别说两个人,再来两个也吃不了这么多。 这也是天家皇子应有的气派。 陆明玉略一皱眉:“每顿饭都这样,太过奢侈浪费了。我们就夫妻两个,哪里吃的了这么多。” 夫妻两个字,像浸了蜜? 渗入心田。 李景黑眸中盛满笑意:“我平日在宫中,饭菜也没这般丰盛。你既是不习惯,吩咐一声,让厨房减些份列就是。” 顿了顿,又笑道:“以后? 府里一切都由你做主。” 陆明玉随口笑问:“书房里的事? 我也能管吗?” 女子执掌内宅理所应当。 至于书房? 是男子召幕僚议事处理外事的地方,绝不仅仅是放了几本书那么简单。可以视作是男子不容人染指的权势。 当年李昊口口声声对她情深意重。可事实上? 她做了三皇子妃之后? 除了内宅归她掌管,书房里的人事从未让她沾过手。 所以? 陆明玉就是随口一问,根本没有试探的意思。 李景看着陆明玉:“当然可以。” 陆明玉一怔,抬眼看向李景。 李景没有指天立誓,也没有借机剖白的意思,只微笑着说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话语轻飘飘的,说得再多也无用处。以后,你就会信我了。” 是啊,说得再多,她也不会信。 到日如何,日后慢慢就知道了。 陆明玉看了李景一眼:“吃饭吧!” …… 陆明玉常年练武,胃口也比寻常闺秀好得多。至少,和李景坐在一起,吃得半点不比李景少。 晚饭后,新婚夫妻没急着回房歇下,手挽着手去园子里闲逛简消食。 初春时节,晚风微凉,夹杂着花草的香气,沁人心脾。 李景低声调笑:“以后我可得好好当差,不然,连媳妇都养不起。” 陆明玉笑着回敬:“我的嫁妆,吃喝几辈子都够了。倒不必你来养活我。” 李景绝不是贪财或惦记媳妇嫁妆之人,不过,想起陆明玉的十里红妆,也得叹上一句:“岳父真的很疼你。陆家的家业有半数都给你做了嫁妆。” “那是当然。”陆明玉理所当然地应道:“我爹不疼我疼谁!” 那是被全心宠爱着长大的女儿才有的底气。 李景想到自己的父亲,沉默了一回。 陆明玉转头看着李景:“父皇最偏爱的儿子不是你,你心里是不是很失望?” 李景没有否认:“是。” 很快又说道:“那是以前,现在,我已经不想这些了。” 那种不管如何努力,都会被忽略过去的失落。那种渴望着被父亲认可赞许却不得的黯然。那种眼睁睁看着父亲偏心宠爱大哥的滋味…… 真是够了。 死了一回,他还有什么想不开看不开的?唯一放不下的,已经被他紧紧攥在手中了。 陆明玉瞥他一眼:“你打算将我的手握断?” 李景回过神来,忙松了手,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一笑:“我一时恍惚,手下太过用力,你的手一定被弄疼了,我替你揉一揉。” 花前月下,揉一揉小手,顺便偷个香什么的。稍微一想那个画面,就觉血液奔涌,浑身燥热。 李景故作专心地为陆明玉揉着手,借着俯头的机会,慢慢凑近。 陆明玉又不是不解情事的懵懂少女,岂能看不出他的心思。下意识地想躲开,可不知为何,双脚却动也未动。。 一个轻吻,落在了她的额上。 第一百六十六章 圆房 这个吻,既轻又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还有如碰触至宝一般的谨慎。 都已经成亲了。 要不是昨夜他喝醉了酒,早该圆过房了。 陆明玉心一软,仰起头,在李景震惊错愕的眼神中,亲了亲他的下巴。然后问道:“要不要回房去?” 李景:“……” 李景没有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笑得像个傻瓜:“好,我们现在就回。” 紧紧抓着陆明玉的手,步伐又急又快。 好在陆明玉轻身功夫一流,走得半点不慢。 守在新房外的翠容,正要上前行礼。就见李景身后的小圆公公冲她挤眉弄眼。翠容何等机灵,立刻领着一众宫人退下。 咣,门被推开。 咚,门被拴上了。 那急切,就像被火烧着了一般。 绮云也意会过来,一张俏脸瞬间红通通的,立刻退了出去。 小圆倒是忠心耿耿,不肯离得太远,走出数米远,在廊檐下守着。 新房里,确实似被火烧着了一般。 “李景……” 李景含糊地嗯了一声,将怀中的娇躯搂得更紧了一些。手和嘴都很忙。 屋子里的温度节节升高。 陆明玉心里也似有一把无名的火焰在燃烧,脸颊满是红潮。她似乎在推拒,又像是在迎合。 明明神力惊人,此刻却用不出半分力气,也推不开他半分。 李景喘息着抱起她,大步走到床榻边,将她放到了床榻上。 红色的轻纱帐,红色的被褥,身着红衣的她,乌黑的长发披散在枕上,黑眸盈然,红唇娇艳。 李景再也按捺不住,伸手解开衣襟,上了床榻。 …… 红色的纱帐? 微微颤抖。 不知多了多久,才慢慢平息。 陆明玉呼吸有些急促? 闭着眼睛? 没有睁开。耳边的呼吸声,同样急促。紧贴着她的身体? 依旧滚烫。 她和李景已经变成这世间最亲密的人。 “小玉? ”耳畔的声音有些低哑,透着亲密后的满足和愉悦:“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陆明玉没有理他。 李景颇有些不屈不挠的精神? 将头靠在她的额头上,一声一声喊着她的名字。陆明玉被喊得头痛,只得睁开眼。 两人额头相抵,四目相对。眼中倒映着彼此的脸。 李景一脸喜悦? 陆明玉满面红潮,神色有些复杂。 “小玉,我是不是弄疼你了?”李景低声问道。 陆明玉不乐意回答这种显而易见的蠢问题,伸手将他掀了下去:“我要休息片刻,你别吵我。” 李景:“……” 李景猝不及防被掀翻,却未恼怒? 反而咧嘴笑了起来。 陆明玉是害羞了吧! 她娇羞成怒的样子,真可爱。 其实,刚才他也耗了不少体力。好吧,闭上嘴,一同休息。 约莫一炷香后? 李景忍不住张口道:“我让人送些热水来吧!” 满身是汗? 黏黏糊糊的? 确实难受。 陆明玉嗯了一声。 男女身体构造不同,事后的反应也不同。她力气再大? 此时也觉全身酸疼无力。李景也不是不累? 却是一脸餍足神清气爽。 看着就可气。 李景下榻穿衣的时候,陆明玉忍不住伸腿? 踹了李景一脚。 当然,她收敛了八九分力气,这一脚踹的一点都不重。顶多是让李景踉跄了一下而已。 李景很配合地痛呼一声,眼睛一个劲儿地回头瞄。 陆明玉顺着他的目光一看,立刻将白皙细长的腿收回了被褥里。 李景咧嘴一笑,没再撩拨,迅速穿好衣服,去开门吩咐人送水。 …… 热水送进门内,宫人连门都没进。二皇子殿下亲自将热水拎到了屏风后,将热水倒进木桶里。 忙活完之后,李景去了床榻边,殷勤地说道:“小玉,泡个热水澡解解乏。” 陆明玉也没矫情,点点头:“你先转过身去,我要穿衣。” 李景低声笑道:“让为夫来伺候你更衣。” 陆明玉瞪了一眼过去。红潮却迅速爬满了脸颊和耳后,像透了红虾。李景简直舍不得移开目光,在陆明玉又瞪一眼之后,才摸摸鼻子,转了过去。 身后响起细细索索的穿衣声。 李景的脑海中闪过活色生香的一幕,血液再次奔涌。 陆明玉穿了中衣,去了屏风后,顺口说一声:“你在那儿待着,我没洗完,你不准过来。” 李景哪里忍得住,厚着脸皮说道:“木桶大的很,足够两个人一起洗。”说完,便迈步去了屏风后。 陆明玉动作极快,已经进了木桶里。正红着一张脸瞪他:“不准过来。” 李景深谙进退分寸,见陆明玉真的要羞恼成怒了,咳嗽一声:“好好好,你先洗。洗完了在叫我。” 等两人各自洗净,重新躺在床榻上,已是小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李景歇了许久,又开始蠢蠢欲动,往陆明玉身边凑:“小玉,困不困?要不要说说话。” 陆明玉抓住他不安分的手:“闭嘴,睡觉。” …… 这一夜,宫人送了三回水,直至四更才消停。 隔日,陆明玉难得地起迟了。 一睁眼,已是日上三竿。 陆明玉稍微一动,就觉全身酸痛难当。李景还想往她身边凑,陆明玉是真的怒了,一伸手,用力一推。李景就摔到了床下。 诶哟! 李景倒吸一口凉气,哀哀叹道:“小玉,我腰都快摔断了。” 陆明玉轻哼一声,没理他,自己在被褥里穿了衣服。然后才下榻。这一动,有些难以言喻的酸疼就席卷而来。 站到地上的那一刻,陆明玉咬了咬嘴唇,又瞪了李景一眼。 李景闷声笑了起来,也不喊痛了,麻溜地起身。伸手扶住陆明玉:“你先在梳妆镜前坐下,我去叫人进来给你梳妆更衣。” 陆明玉绷着一张脸,脚步比平日慢了许多。 坐下时,还轻轻嘶了一声。 绮云进来后,敏锐地察觉到主子和平日的诸多不同之处。 不过,她体贴地一声没吭,利落地为陆明玉梳妆,又挑了一身鲜亮的红色衣裙,伺候陆明玉换上。。 收拾妥当,吃了早饭,新婚夫妻上了马车。马车平稳又快速地向陆府而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回门(一) “都这个时候了,四姐和四姐夫怎么还没回来。” 陆府一大早就开了正门,众人齐聚正堂。等来等去,一直没等到新婚小夫妻回来。别人还耐得住,陆轩早忍不住嘀咕了起来。 陆明月笑着拧了拧陆轩的耳朵:“迟就迟些,就你多嘴。” 身为过来人的陆明芳等人,都露出会心的笑意。 新婚夫妻嘛,晚睡晚起都不稀奇。 陆明芳关切地看向义父陆临:“义父,你这两晚是不是没睡好?” 陆临俊朗的脸孔,确实有些憔悴。眼下还有隐约的青影。 陆临也没隐瞒,笑着叹一声:“一想到小玉,我这心里就百般不舍,哪里还能吃得下睡得香。” 嫁女儿的滋味,和被摘心肝也差不多。 陆非也叹了一句:“忽然少了四妹,我也怪不习惯的。” 少了陆明玉,姐弟几个就像齐齐失了主心骨似的。当然,以姐弟之间的亲厚,陆明玉就是出嫁了,也一样是他们的主心骨。就是不能同在一个屋檐下,也不能时时见面了。 出嫁了的陆明芳陆明华还好,住在陆府里的陆非等人感受分外深刻。 就在此时,大管家陆甲一脸喜色地来禀报:“启禀王爷,小姐回来了。” 其实,这个时候应该称呼二皇子妃娘娘才对。 不过,此时谁都没空留意这些。 陆临精神一振,大步走了出去。陆明芳陆非等人也一并随行。一行人以浩浩荡荡的架势到了正门口。 陆明玉和李景也早已下了马车,含笑而立,俨然一双璧人。 “爹,”只隔了两日没见,却有如隔三秋之感。陆明玉喊了一声,喉间忽然有些哽咽。 陆临笑着应了一声,目光迅速掠过陆明玉的脸。 陆明玉眼下也有些青影,显然成亲这两晚没好好睡过。气色却出奇的娇艳红润,脸上似笼着一层淡淡的艳光。 “见过岳父,”李景拱手行礼,这一声岳父喊得格外亲热。 陆临欣然笑道:“殿下请进正堂说话。” 李景不肯先行,亲热地凑到岳父大人身边:“我和岳父一同进府。” 陆明芳和沈澜一左一右? 拉住了陆明玉的手。陆轩没挤上,紧紧跟在陆明玉身后? 活脱脱一个跟屁虫。 陆明玉笑着扭头看陆轩一眼:“六弟? 这两日有没有早起练武?” 陆轩正色答道:“四姐就放心吧!我怎么会偷懒!” 陆明月不客气地揭陆轩的老底:“谁说没偷懒了?每天去练武场,练不了半个时辰? 就要休息半个时辰。” 然后? 对陆明玉告状:“我催他,他也那副惫懒的样子。说得多了? 他还嫌我话多聒噪。四姐,你说可气不客气?” 陆轩连连喊冤枉:“哪有的事。我最听五姐的话了。” 说话间,众人已进了正堂。 陆明玉入座后,慢悠悠地对陆轩说道:“二皇子府离陆府不远。以后? 每隔十日,你去一趟二皇子府。我要考较你的身手。要是被我发现你偷懒,以后你就直接去二皇子府住下。反正,府里的空院子多的是。” 陆轩:“……” “你不乐意?”陆明玉挑眉。 陆轩立刻应道:“当然乐意。四姐出嫁了,还这般惦记我,我是太过感动了? 一时说不出话。” 陆明月刮了刮他的脸皮:“厚脸皮,亏你说得出口。” 众人笑声连连。 姐弟六个,陆轩年龄最小,也最惫懒淘气,偏偏嘴又甜? 最会哄人。也只有陆明玉狠得下心肠? 管得住他了。 …… 中午的家宴? 更是格外热闹。 李景酒量不佳,之前在陆府就醉过一回。今日回门? 陆临这个做岳父的? 不便灌女婿的酒。 郑重陆非可就没这一层顾忌了,一杯接着一杯敬酒。 男子这一席? 很快热闹起来。 陆家的家宴,从不设屏风。男子这一席的热闹声响,很快传到女子这一席。 沈澜笑着低语:“四妹,我记着殿下的酒量不是太好吧!你要不要说一声。再这么喝下去,只怕又要醉酒了。” 陆明玉随口道:“随他去。” 到底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就见李景潇洒自若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那干脆利落的劲头,不知道的不定以为他有多大的酒量呢! 酒喝得多了,白皙的俊脸泛红,一滴酒自嘴角滑落。迅速滑过喉咙,滴落进衣襟里……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小玉,你脸怎么红了?”陆明芳好奇地笑问。 陆明玉迅速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道:“没什么。” 不出所料,李景果然喝醉了。 这一回,他倒是没什么醉态,直接趴倒在了桌子上。内侍小圆公公和左统领一道扶起了主子。 陆明玉只得吩咐一声:“扶我的院子里去。” 之前扶去客房,如今成亲做了夫妻,正大光明地登堂入室了。 …… 李景被扶着去休息,陆明玉随陆临进了书房。 做亲爹的,便是再关心女儿,有些话也问不出口。陆临便仔细问了第二日进宫敬茶的事。陆明玉一一说了。 陆临面色微微一沉,冷哼一声:“糊涂透顶,愚不可及。” 可恨的老钱婆,仗着自己是太后,作天作地。难道以为压陆明玉的风头,让乔皇后二皇子难堪,日后就能抬举起四皇子吗? 陆明玉淡淡道:“太后会故意刁难,早在我意料之中。总之,她在我这儿半点没讨好,不过是自取其辱。” 陆临余怒未消,低声道:“你昨天做得没错。对这种人,不必客气。让她知道你不是好捏的软柿子,不然,日后不知多少麻烦。” 就这也还是少不了麻烦。不过,总比任人欺负不还手强得多。 陆明玉点点头。 陆临沉吟片刻,又叮嘱道:“皇上宽宏大度,不会和你计较。你也要注意分寸,别将太后惹急了。皇上是个孝子,便是清楚太后是个糊涂脾气,也会偏袒亲娘。” 期间行事分寸,就得靠陆明玉自己拿捏了。。 陆明玉挑眉一笑:“爹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第一百六十八章 回门(二) 父女两个在书房说了许久的话。 陆临平日不是黏黏糊糊的性子,今日拉着女儿说个没完。所有未出口的父爱,都在这一举动中悄然展露。 陆明玉好笑之余,又有些酸溜溜的。 她轻声说道:“爹,你正当盛年,还是续弦吧!” 陆临有些意外地笑问:“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件事了?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我没有续娶的打算。” 陆明玉低声道:“儿女再亲,也不及枕边人,时时伴在身边嘘寒问暖。我知道,爹心里只有我娘。可她早已离去数年,我也长大出嫁了。再过几年,五妹六弟也要各自成家。到那时,只有爹是孤零零一个人。” “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不是滋味。” 陆临却道:“我过惯了领兵打仗的日子,没仗可打的时候,我也大半时候在军营里。军营里那么多光棍军汉,还不是一样过来了。” 陆明玉还想再劝,陆临忽然道:“诶哟,我头忽然有些晕。定是中午喝多了。我现在就去歇上片刻。” 装模作样地扶着额头走了。 怪不得陆轩一耍赖就装头疼,感情都是从陆临这儿学来的。 陆明玉哭笑不得,只得作罢。 …… 陆明玉出了书房,回了自己的院子。不过,她无暇休息。陆明芳沈澜和陆明华正笑吟吟地等着她哪! 陆明月和陆轩年龄还小,不便旁听,都被撵走了。 陆明芳笑着上前,握住陆明玉的手,悄声问道:“刚才那么多人,也没来得及仔细问你。你和二皇子殿下房中可还和谐?” 陆明玉:“……” 对着三双关切的眼睛,陆明玉耳后阵阵发热。生平第一次觉得窘迫。 偏偏这都是她最亲近的人,都是在关心她。她既不能翻脸,也不能不答。 陆明玉清了清嗓子,挤出两个字:“还好。” 陆明芳看着陆明玉难得一见的羞窘模样,不由得一笑:“这儿又没别人? 不必这么羞臊。” 是啊,谁也没见过陆明玉这等模样。沈澜扑哧一声乐了:“小玉? 你这副模样? 我想起来能笑半年。” 陆明华也掩嘴笑了起来。 纵然陆明玉武功盖世神力惊人,对着这三个笑弯了腰的女子也没办法。只能摸摸鼻子? 任凭取笑。 好在她们笑了片刻? 也就停了。 陆明华柔声问起了敬茶的事。 陆明玉在陆临面前知无不言,对着陆明华等人却没说得太仔细? 避重就轻地笑道:“敬茶那一日,还算顺当。皇上和皇后娘娘都对我不错,就是太后,不太喜欢我。” 宫中发生的事? 陆明玉不说,她们三个也不知道。 听到这等话,陆明华还好生劝慰了一通:“……太后娘娘偏袒四皇子和秦妃还有赵家一事,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长辈喜不喜欢的,敬着一些就是。总之是你和殿下过日子,你们夫妻一条心? 比什么都要紧。” 陆明玉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三姐说的有理。” 陆明芳说道:“殿下醉酒,在你屋子里歇着。你也回屋歇了吧!” 沈澜眨眨眼,笑得俏皮又有深意:“你好好照顾殿下,别在人家喝醉的时候欺负人家。” 陆明玉:“……” 姑嫂三个笑着离去。 陆明玉摸了摸发烫的耳后,恨恨地将这笔账都算到李景的头上。 …… 陆明玉推开闺房的门? 悄步而入。 出嫁三日? 她对二皇子府还没生出什么归属感。进了自己的闺房? 既熟悉又安心。不过,昔日闺房到底还是不同了。 多了一个男子? 睡在她的床榻上? 就这么肆无忌惮地闯入了她的天地。 陆明玉走到床榻边坐下,凝望着俊脸发红睡得香甜的新婚夫婿? 心里涌起难言的微妙滋味。 等她察觉到自己的动作时,她的手指已经落在了李景的脸上。 她像被开水烫到,又像是做贼一般,嗖地缩回手。转念再一想,这是她的夫婿。别说摸一摸脸,就是再过分的事也没关系。 这么一想,陆明玉又理直气壮地伸出手,拧了拧李景的脸。 李景酒醉沉睡,对这点碰触毫无感觉。 陆明玉拧了几下,觉得手感不错,又按了按,揉了揉,搓了搓。总之,将一张俊脸揉得不成样子,心里陡然畅快了。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这两晚都没睡好,她也困了。 这一回,她没缩在椅子上,伸手推了推李景。李景动也没动,她索性将他推到内侧,然后上了床榻,闭上眼睛,很快便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一只手伸过来,揽住了她。 她往里侧翻身,在他的怀中再次沉沉睡去。 等再次睁开眼,一张俊脸映入眼帘。 陆明玉一惊,下意识地握住拳头就要揍过去。李景哭笑不得,忙握住陆明玉的手:“小玉,是我。” 对哦! 这是李景,是她的新婚夫婿。 理智迅速回笼。 陆明玉定定神,张口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一边说着,一边迅速看了一眼窗外。天已经快黑了。 女子出嫁第三日回门,按着俗礼,应该在天黑之前回去。看现在这天时,便是立刻启程动身,也有些迟了。 陆明玉自己当然不介意这些风俗规矩,不过,总得顾虑李景的心情。她迅速说道:“我们立刻起身回府,免得母后知道了心中不快。” 李景却道:“迟都迟了,索性吃了晚饭再回。” 陆明玉抬眼和他对视:“这样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李景挑眉一笑:“府中只有你和我。我们夫妻两个愿意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母后那里,不必你张口,我自会去说。” 小玉,我母亲一直受人欺负,心中憋了闷气,有时候说话没那么顺耳。你别和她计较。 小玉,你坚强又能干。我母亲却最是柔弱,时常落泪。你就让一让,好不好? 小玉,我一直盼着,能娶心上人为妻,和我一同孝顺母亲。 小玉…… 往昔种种,在脑海中掠过。 陆明玉心中有些奇异的酸涩。。 她看着新婚夫婿,低声道:“好。” 第一百六十九章 女婿 陆明玉黑眸中闪过的复杂唏嘘,瞒不过李景。 李景并未趁机为自己邀功,或是借机贬低李昊。因为,打从心底来说,他不愿意陆明玉想起和李昊相关的任何事。 没错,他就是那么小心眼。 夫妻两个一同起身下榻,很自然地为对方整理衣襟。 这种感觉,真是美好。 李景嘴角扬起,忍不住俯头,亲了亲陆明玉的脸颊。然后,嘴唇又移往陆明玉的唇角。陆明玉头一偏,嗔了他一句:“这里是我闺房,别胡闹。” 在岳家过分亲昵,确实不太合宜。 李景依依不舍地抬起头。 那副遗憾至极的模样,惹得陆明玉好气又好笑。她伸手拧了拧李景的厚脸皮。 她拧人是真的拧。一松手,李景的俊脸顿时红了一片。 李景嘶了一声,举起双手告饶:“女大王在上,小的再也不敢了。” 贫嘴贫舌的。 陆明玉扑哧一声笑了,握住李景的手:“走吧,爹他们肯定都等着我们呢!” …… 陆临原本以为女儿和女婿急着回府,没曾想他们要留下吃了晚饭再回,心里十分欢喜。这个时候,也不管什么俗礼规矩了。 陆临乐呵呵地笑道:“我这就让人准备晚膳。”顿了顿,又看向李景:“若是皇后娘娘问起此事……” 李景立刻接过话茬:“岳父放心。些许小事,我和母后说一声便是。” 陆临对女婿越发满意,伸手一拍李景的肩膀:“好,男人就该有担当。” 李景笑道:“比起岳父来,我还差得远!岳父情深义重,爱女如命。全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陆临哈哈一笑:“殿下若是夸我别的,我总得谦虚几句。赞我疼女儿,我就不客气地领受了。” “不怕殿下笑话,我拿小玉当眼珠子命根子。说我娇惯女儿,我半点不会不好意思承认。我就是爱宠着女儿,惯着女儿。我乐意为她撑腰,她惹祸了,我就为她收拾残局。” 李景微笑着说道:“以后? 这就是我的事了。” 陆临不至于女婿说什么就信什么。不过,李景这般表态? 做岳父的心里总是高兴的。 陆临一高兴? 又拍了拍李景的肩膀:“你也别太让着她。如果她动手揍你,你就告诉我? 我替你训斥数落她。” 李景:“……” 以陆明玉的身手? 差不多一人可以揍他五个。岳父有这样的担心,不足为奇。 李景咳嗽一声? 郑重谢了岳父一回。然后强调:“我和小玉感情好的很。小玉哪里舍得对我动手。岳父不必忧心。” 岳父用“你不用逞强挨揍了就来告诉我”的目光看着女婿:“你说的有理。” 李景再次:“……” 然后,陆临亲切地和毛脚女婿谈心,尤其重点回忆了自己当年做女婿时的情形。大有将自己做一个好丈夫的心得倾囊相授之势。 郑重和周礼在一旁听得直笑。 类似的话,他们当然都听过。 陆临对陆明玉千娇万宠? 对义女陆明芳陆明华也十分疼爱。 尤其是陆明芳,是第一个出嫁的女儿。当年郑重陪着陆明芳回门的那一日,被陆临叫去书房,“亲切”地交谈了半日。 到了陆明华回门当日,陆临也将周礼叫去书房。 如今陆明玉出嫁了,陆临焉能放得下心?要不是李景醉得厉害? 早被请去书房推心置腹地谈心了。 李景倒是听得十分专注,不时点头附和:“岳父说的是。” “男子汉大丈夫,娶了媳妇,就该好好疼媳妇。如果媳妇受委屈了,可见是男人不中用。” 陆临和颜悦色地笑道:“殿下这么想就对了。男儿在外奔波顶天立地? 女子在内宅打理家事? 生儿育女? 孝敬公婆,一样辛苦。有些男人? 在外不争气不中用? 回家后在媳妇面前逞威风,算什么本事?” “真正有本事有能耐的男人? 不会让媳妇受苦。” 李景深以为然:“岳父言之有理。” 翁婿两个,真是越说越投机,越谈越起劲。 郑重眼巴巴地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岳父和自己“谈心”。万分失落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岳父有了新女婿,我这个大女婿就失了岳父的欢心了。” 周礼心有戚戚焉:“大姐夫好赖还有过几年的好时光。到我这儿,半年都没过,就失了宠。” 李景挑眉一笑:“大姐夫三姐夫这是要和我这个新女婿争宠不成?” 郑重和周礼毫不客气,一同点头:“没错。” “殿下想争第一,也得看我们乐不乐意。” 女婿们争风吃醋,陆临被逗得哈哈大笑。 做岳父的,能到这等境界,也是世间少有了吧! 陆明玉等人也一同抿唇而笑。 陆明芳悄声对陆明玉笑道:“你大姐夫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是个孩童脾气。你别以为他是在说笑,其实,他私下里真的很失落呢!” 陆明玉扑哧一声乐了:“大姐夫在你面前抱怨了?” 郑重的父亲是陆临麾下武将,郑重也算陆临眼看着长大的。 郑重少时淘气活泼,这些年成家有了两个儿子,为人稳重了不少。说话行事却是一惯的风趣诙谐。陆明玉一直很喜欢大姐夫。 陆明芳低声笑道:“他是没抱怨出声,就是不时哀声叹气的。听得我头疼。我劝他吧,他又不肯承认。今天可算是说实话了。” 陆明华笑着凑趣:“你三姐夫口中倒是不说,不过,也有些失落。” 可见,女婿们都敬爱岳父,所以才想争宠。 陆明玉看着喜笑颜开的亲爹,心情也格外明媚。 一家人坐在一处,热热闹闹地吃了晚饭。 这一回,不必陆明玉叮嘱,也没人再灌李景的酒,只喝了几杯,略有些酒意罢了。 晚饭后,陆明玉和李景才回了二皇子府。 夜幕沉沉,月明星稀,晚风微凉。 睡足吃饱了,精神也格外的好。陆明玉随口笑道:“我们去园子里转转如何?” 李景却不乐意:“春宵一刻值千金,还是回寝室吧!”。 陆明玉:“……” 第一百七十章 新婚 陆明玉脸上绷着,耳后却阵阵发热。 李景伸手去拉她,她略一僵持,也就松了力道。 李景心花怒放,眼里的热切几乎要将夜风点燃。他紧紧握住新婚妻子的手,快步回了寝室。 昨晚到底是初夜,两人都有些紧张和莫名的局促。到了今晚,紧张畏怯退了大半,愈发火热痴缠。 守在寝室外的绮云,红着脸送了几次水。一直守到三更以后才睡下。 隔日凌晨,陆明玉理所当然地又起迟了。 一睁眼就日上三竿,全身酸软又透着舒展愉悦,身侧是年轻英俊身体结实康健的新婚夫婿…… 陆明玉深呼吸口气,努力把持住自己,先催李景下榻。 李景不肯下榻,厚着脸皮撩拨,被陆明玉一脚踹下床榻,才老老实实地穿衣。然后主动请缨为新婚妻子更衣。 被陆明玉瞪了一眼,李景才摸摸鼻子,笑着先避到了屏风后。 陆明玉穿好中衣后,叫了翠容等人进来,收拾整理凌乱的被褥。 陆明玉控制自己,不去看翠容她们红红的脸孔,对李景说道:“朝廷官员成亲,有七日婚假。你能休假几日?” 李景有些遗憾地叹道:“我原本要告假七日,父皇只准了我四日。” 也就是说,过了今天,明天就得去上朝了。 陆明玉倒是释然地松了口气:“那就好。” 李景笑着抗议:“我想多休假陪一陪你。你这是什么反应?” 陆明玉笑着白了他一眼:“我们已经成亲,也圆了房。我这个二皇子妃,还能长腿跑了不成。” “你白日上朝听政,学着当差。我要进宫请安,和后宫众人斗智斗勇,一样不得消停。” “要攘外,先安内。我得早些接掌府中内务,熟悉府中的一切。事情多的很,哪有时间天天黏糊在一起。” 陆明玉说得半点没错。 可李景同样清楚,这是因为陆明玉还没真正爱上他,所以,并不在意他休几天假。真心喜欢一个人,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 李景凝望着陆明玉。 陆明玉坦然回视。 李景暗暗叹口气? 笑着说道:“我们先去吃早饭。等吃了早饭,我将府中所有管事和亲兵统领叫来? 让你见上一见。” 陆明玉没有拒绝李景的好意? 笑着应道:“好。那我今日就沾一沾二皇子殿下的光,狐假虎威一回。” 李景笑着调侃:“不敢不敢。要不了多久? 府中所有人就会知道? 谁才是真正的那头老虎。” 陆明玉:“……” 敢取笑她是母老虎! 陆明玉想装出生气的样子,却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么说也没错。” 将门虎女这四个字? 用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先别说身手如何,就她这脾气,也不可能出现刁奴欺主的情形。 …… 厨房昨日得了叮嘱? 今日送来的早饭减了一半的份列。 饶是如此,也依然丰盛美味。而且,大多都是陆明玉爱吃的。这显然不是什么凑巧,而是有人叮嘱过厨房管事了。 这种小小的细节,外人或许看不出来,陆明玉却是心知肚明。 “你该不是将我爱吃的菜肴都告诉厨房管事了吧!”陆明玉半开玩笑地问道。 李景没有刻意表功? 随口笑道:“成亲之前,我就叮嘱过。厨房管事记性倒是不错,待会儿要厚赏。” 看着李景含笑的俊脸,陆明玉有些唏嘘。 撇开前世恩怨纠葛不谈。只说李景这个人,嫁给他为妻? 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她对他或许没有炽烈的情爱? 也得承认? 嫁给他是个正确的选择。 早饭后,李景陪着陆明玉一同去了内堂。 陆明玉刚一入座? 李景便吩咐道:“小圆? 传我命令,府中大小管事都来内堂? 见过二皇子妃。” 小圆公公笑着应了一声,尚未退下,就听主子又说了一句:“一炷香之内到齐。谁迟了,就不必再来了。” 小圆心里一跳。 没等二皇子妃娘娘出声,二皇子殿下先给管事们来个下马威啊! 今天谁要是不开眼,可就有的好看了。 小圆都能看明白的,陆明玉不会不懂。 陆明玉转头看了李景一眼,轻声道:“你不用为我做那么多。” 你知道,我不是任人欺负的主。 李景也转头看她:“我知道你能应付。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少烦心一些,日子过得更畅快更舒心。” 陆明玉沉默片刻,才笑道:“殿下对我这么好,我只能肝脑涂地,才能报答了。” 这一刻,心田的微澜,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李景似是没有察觉,抑或是窥破了一些也没挑破,只微微一笑。 …… 一炷香后,二十余个管事束手恭立,静候主子训话。 皇子妃进门,执掌内宅是惯例。所以,管事们对今日觐见主子早有心理准备。不过,谁也没料到,第一把火先从二皇子殿下这儿烧起来了。 万幸管事们都在附近候着。最远的,也就是门房管事,一炷香之内也快步赶到了。 还没摸清主子脾气,谁也不愿做这个出头鸟,去试探主子的忍耐和底线。 李景先张口说道:“这是二皇子妃,也是你们日后的主子。你们一同来见过二皇子妃。” 众管事一同行礼:“小的见过二皇子妃娘娘。” 陆明玉目光一掠,淡淡道:“都平身。” “谢二皇子妃娘娘。”众管事齐声道谢,各自站直了身体。 二皇子府之前一直空着,李景半个月之前才搬出宫住进府里。这些管事,有一些是原本府中的,有一些是内务府派来的,还有不少是李景从宫中带出来的。 有一半是内侍,另一半是宫人。大多是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看着比较年轻。 站在第一个的,是二皇子府的内侍总管蔡公公。 蔡公公年约三旬,面白无须,笑得十分殷勤:“皇子妃娘娘想知道什么,奴才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明玉看了一眼蔡公公,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景一眼。。 这个貌忠实奸吃里扒外的东西,还留着吗? 第一百七十一章 忠奸 皇子府公主府在四年前建好,尚未成年的皇子公主们住在宫里,宫外的府邸得派人守着。这个蔡公公,是乔皇后特意挑出来放在二皇子府的内侍总管。 事实证明,乔皇后看人的眼光实在不算高明。 蔡公公生性贪财,私下早就被孟贵妃的人买通了。二皇子府里的大小事情都瞒不过孟贵妃母子。 前世大皇子和李景都死得早,所以蔡公公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背弃主子的事情。最多就是往外传些消息罢了。 后来,孟云萝也死了。二皇子府没了主子。蔡公公胆大包天,竟连皇子府里的东西都敢往外倒腾弄银子,惊动了内务府。 陆明玉当时已是陆皇后了。出于某种难以言喻的愧疚,她亲自出手调查此事,令人将蔡公公杖毙。 这些事,她也对着“牛角长弓”念叨过。 李景显然领会到了陆明玉这一眼的含意,回了个眼神。 想红烧还是想清蒸,且随意。 身为皇子,想出手对付朝臣不是易事。整治发落一个内侍,却是易如反掌.。 陆明玉收回目光,看向蔡公公:“蔡公公在府中几年了?” 蔡公公弯着腰,殷勤答道:“回皇子妃娘娘,四年前皇子府建成,奴才就被皇后娘娘挑中来了府里。承蒙皇后娘娘和二皇子殿下信任,奴才一直做着二皇子府总管。” 陆明玉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蔡公公这是在告诉我,你是母后的人,有母后做靠山。我奈何你不得了?” 蔡公公:“……” 这下马威,来得猝不及防。 蔡公公能被乔皇后相中,自然有些过人之处。立刻跪了下来,慷慨激昂的表露忠心:“奴才以前效忠皇后娘娘和殿下,如今皇子妃娘娘过了门,奴才自是什么都听皇子妃娘娘的,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陆明玉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如果母后令你将府中的事情一一禀报,你要怎么做?” 蔡公公:“……” 这位新过门的二皇子妃,实在是霸道厉害。 蔡公公原本还有些“称量”主子的意思,现在额上的冷汗都下来了,打起全部小心应道:“奴才是殿下和皇子妃娘娘的人,什么都听主子的。皇后娘娘问奴才的话,主子想让皇后娘娘知道的事? 奴才便说。主子不想人知道的,打死奴才? 奴才也半个字都不说。” 就凭着此时的应对? 就能看出蔡公公是何等伶俐,怪不得能入乔皇后的眼。 陆明玉神色未动? 继续问道:“如果有人许你重金? 让你将府中的消息传些出去。你会如何应对?” 蔡公公想也不想地应道:“奴才绝不会做出背主弃义之事!否则,就让奴才被天打雷劈千刀万剐!” 一脸的忠心诚恳和真挚? 看不出半点作伪。 李景看得反胃,面上不露声色,目光落在陆明玉的脸上。 还是看他的皇子妃大展威风比较有趣。 果然,陆明玉扯出一抹冷然的笑意? 缓缓说道:“四年前,你被母后挑中,做了二皇子府内侍总管。殿下没有离宫,皇子府里没有主子。你这个内侍总管,在府中说一不二,威风得很。” “可惜? 府里没有主子,内务府拨的用度有限。你想从中刮油水,也不是易事。” “忍了两年,你终于等来了一个好机会。一个姓郭的内侍找上了你,送了你一座三进的宅子。宅子里有丫鬟仆妇? 有美貌的良家女子? 还有一个壮实活泼的男童。忽然间? 院子,妻子? 儿子? 你都有了。” “你白日在府中当差,得了空闲就换了衣服去宅子里? 做富贵老爷,娇妻稚子在怀,这等滋味很美妙吧!” …… 在听到第三句的时候,蔡公公的脸色就不对了。 再到后来,蔡公公额上冷汗如瀑,心中骇然无比。 这件事做得十分隐蔽。他每次都是易容装扮,才会前去。他口风很紧,没告诉任何人。二皇子妃娘娘怎么会知道? 陆明玉明亮锐利的目光盯着面色如土的蔡公公:“那位郭公公,是谁的人?” 蔡公公被盯得心底发寒,下意识地张口就要否认:“皇子妃娘一定是误会了,奴才没什么私宅,也不认识什么郭公公。一定是有小人,想抹黑奴才……” “陆乙,”陆明玉冷然一声,身高力壮肤色黝黑的陆乙从门口走了进来:“你领十个人,立刻出府,去一趟平安坊杨树胡同,找到第三户人家,将里面所有人都带过来,和蔡公公当面对质。” 陆已沉声领命。 蔡公公全身一震,像被剥了皮抽了筋,跪倒在地上:“皇子妃娘娘饶命!奴才一时鬼迷心窍,做了错事。可奴才从没做过背主的事,这两年里,也没传过什么要紧消息。求皇子妃娘娘饶命啊!” 一众管事,都被眼前一幕惊住了。 他们早料到新过门的二皇子妃会来个下马威。 可怎么也没料到,二皇子妃没有先捏软柿子,而是先锤爆了最难缠的蔡公公。换了别的新媳妇,便是知道婆婆派来的人有问题,也不会这么快挑明。 发落一个蔡公公,算不得大事。可一旦传到宫中,皇后娘娘会怎么想?其余众人又会怎么看? 一直未曾出声的李景,俊脸也沉了下来,目中闪着怒火:“来人,将这个吃里扒外的狗奴才拖出去,重打三十板子。” 左统领应了一声,领着两个壮实的亲兵,将死狗一样的蔡公公拖了出去。 蔡公公不敢挣扎,只高声哭喊求饶:“殿下饶命啊!奴才一时昏头,被人蒙蔽,可奴才只是贪财,对不起殿下的事,奴才一样也没做啊!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求殿下饶了奴才一条狗命……” “皇子妃娘娘,饶命啊!奴才死不足惜,若是因此和皇后娘娘生了误会该如何是好啊……” 好一个死心不息的蔡公公。 都这等时候了,还不忘挑唆。。 陆明玉冷然扯起嘴角,看着李景:“三十板子太少了,打六十板子吧!” 第一百七十二章 立威 一众管事心底直冒寒气。 蔡公公吃里扒外,死不足惜。可到底是乔皇后的人,二皇子妃身为儿媳,怎么着也该手下留情吧! 这六十板子下去,蔡公公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这哪里是给他们下马威。这是在给皇后娘娘下马威啊! 管事们都能看得出来,李景又岂会不知? 他看着陆明玉。 陆明玉的脸庞,在他心中不知描绘过多少回,早已熟悉之极。那双明亮的黑眸,此时流露出一丝淡淡的锋芒和锐气。 蔡公公死活不要紧,重要的是,他要在此事中表态,到底站在媳妇这一边,还是向着自己的亲娘。 饶是李景早有准备,此时也有些棘手和头痛。 陆明玉因前世的缘故,对婆媳关系分外敏锐。他要是不应下这六十板子,陆明玉定然会想“天下男人都一个德性说得再好听到了关键时候还是向着亲娘”。日渐靠近的心立刻就有了隔阂。 他应了,又会令乔皇后大失颜面。 不过是刹那功夫,李景便有了决断,张口道:“先打三十板子。等陆乙带了人回来,问个清楚明白,再将另外三十板子补上。” “还有,待会儿我便进宫,安慰母后。母后如此器重,他竟敢辜负母后的信任,我这个做儿子的,定要为母后出了这口恶气!” 陆明玉略一点头:“也好。” 她刚才确实是故意为之,看看李景作何反应。 好在,李景没有让人失望。 当然,李景也想好了安抚乔皇后的策略,连对外的说辞都想好了。刚才那番话摆出来,至少面上过得去。 …… 一声声凄厉的叫喊声,伴随着板子打到身上发出的闷响声,传进了内堂里。 陆明玉没有说话,目光在众人身上飘来飘去。 管事们没人敢抬头,胆子略小一些的? 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三十板子,不过是盏茶功夫就打完了。左统领迅速来回禀:“启禀殿下和皇子妃娘娘? 三十板子打过了? 蔡公公已经昏厥不醒。” 李景淡淡道:“用冷水泼醒,抬进内堂里来。” 左统领应了一声? 很快? 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蔡公公被抬进了内堂。被冷水泼醒的蔡公公,疼得涕泪交加? 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内堂里一片安静。 绝对的安静。 陆明玉的声音再次响起:“门房管事何在?” 门房管事余公公,在众管事“默哀送行”的目光下,颤颤巍巍地上前,直接跪下磕了三个头:“奴才见过皇子妃娘娘。” 很好? 杀猴敬鸡的效果十分不错! 陆明玉神色淡淡:“起身回话。” 余管事连个喘气的功夫都不敢耽搁,立刻谢恩起身。规规矩矩地束手立着。 陆明玉并未刁难,问了几句门房差事,便道:“以前殿下住在宫里,二皇子府的门房差事清闲。日后人来人往,少不了送拜帖的人。我有两条规矩? 你给我记好了。” “第一,所有拜帖,不得扣留,一律呈上来。” “第二,不得向任何人索要银子? 让我知道了? 剁了他的手。” “余管事? 这两条规矩,你可听明白了?” 余管事哪敢听不明白:“奴才明白。奴才回去之后? 便将门房里的人召集在一处? 将这两条规矩都告诉他们。” 陆明玉嗯了一声,点了下一个:“厨房采买的管事何在?” 一个身材略显圆润的四旬宫人上前? 战战兢兢地行礼:“奴婢姓陶,曾在内务府里当差。也是四年前就来了二皇子府。” 陆明玉话语不多,十分简洁:“之前的账目,我一概不管。从今日起,每五日将厨房的账本呈上来。若有疏漏之处,绝不轻饶。” 到底如何不轻饶,看蔡公公的下场就知道了。 陶嬷嬷唯唯诺诺地应了。 二十余个管事,一个接着一个上前。每个人都是寥寥几句。瞧瞧管事们脸上的神色,恨不得将陆明玉说过的话掰碎了记在心里才好。 不到半个时辰,陆明玉便将一众管事认了一回。 “今天是第一次见面,我先说清楚当差的规矩。”陆明玉话语冷然,听得众人心里直冒凉气:“你们好好当差,我不会亏待了你们。吃里扒外背弃主子是什么下场,你们也看见了。” “从明日起,每日辰时一刻来内堂回禀事务。” 众管事齐声应是,然后鱼贯退下。 在经过蔡公公身边时,众管事目不斜视,仿佛没看见血迹斑驳奄奄一息的蔡公公一般。 …… 退出内堂老远了,余公公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身侧的陶嬷嬷,面色也不太好看,低声说道:“这位二皇子妃娘娘,实在是太厉害了!” 百闻不如一见。 见面更胜闻名! 余公公迅速看了陶嬷嬷一眼:“以后厨房的账目,你可得仔细一些,别被抓了错处。蔡公公有皇后娘娘撑腰都挨了板子。像你我这样的,要是出了差错,主子要我们的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蔡公公曾在椒房殿里伺候过,是乔皇后的人。 二皇子妃连蔡公公都没放在眼底,更别提他们两个出自内务府的奴才了。 陶嬷嬷叹了口气:“我又不是几岁的黄毛丫头,这点轻重厉害,还能不知道?你也小心一些。以后有人来送拜帖,你可别自作主张,将人拦下。什么借机索要银子的事,也别干了。” 余公公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压低声音:“蔡公公在外有私宅的事,以前你知不知道?” 陶嬷嬷有些恼了:“我们两个结了这么多年对食,我得了空闲就给你做衣裳鞋袜。哪里去留意蔡公公做什么。” 余公公扬起手,给自己不轻不重地来了一巴掌:“叫你胡说。” 陶嬷嬷本来有些恼怒,被余公公这么一逗,又笑了起来。笑了片刻,叹道:“罢了,以后我们闲话少说几句,用心当差才要紧。别一把年纪了,再被拖出去打板子。” 可不是么?? 余公公心有戚戚焉,没心情闲话,快步去了门房。 第一百七十三章 母子(一) 管事们一走,内堂里清静了许多。 趴在地上的蔡公公,浑身被冷水湿透,后背满是血迹,连张口哀求主子饶命的力气都没有,看着着实凄惨可怜。 陆明玉和李景当然没有同情他的意思,看都没看一眼,便携手去了饭堂。 忙了小半日,肚子也饿了,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一路上,李景少不得低声调笑几句:“二皇子娘娘今日威风八面,令众人拜服。以后这府中上下,俱对二皇子妃娘娘心悦诚服。” 陆明玉笑着瞥李景一眼:“二皇子殿下就不怕夫纲不振吗?” 李景笑得坦坦荡荡:“在定亲的那一日,我就做好这辈子都不振的准备了。” 陆明玉:“……” 陆明玉被气乐了:“原来,在你心里,我是一只母老虎。” 李景低低地笑了起来:“便是母老虎,也是最美的一只。” 呸! 陆明玉笑着啐了他一口。 尾随在后的绮云悄然松口气。 之前在内堂,陆明玉大展神威,以雷霆之势发落了蔡公公,又将一众管事弹压得大气都不敢喘。 她身为奴婢,是很为主子骄傲得意啦!却也暗暗忧心,二皇子殿下会心中不快。 好在小夫妻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的情浓之际。自家主子稍稍凶悍那么一点点,也没伤了夫妻情分。 …… 吃完午饭,左统领也回来了。宅子里的所有人包括美貌的蔡夫人和健壮的蔡公子都被带了来。 陆明玉没有过问:“我有些累了,去小憩片刻。” 将此事留给了李景处置。 李景略一点头,目中闪过冷意。 陆明玉到寝室睡下,一睡就是两个时辰。补足了觉,神清气爽,张口问绮云:“殿下人在何处?” 绮云低声答道:“半个时辰前,殿下打发小圆公公送口信来,小姐还在睡,奴婢便没惊醒小姐。殿下亲自审问了蔡公公,又令人打了蔡公公三十板子。现在已进宫去了。” 处置一个奴才,不算大事。不过,蔡公公到底是乔皇后的人。李景自然要亲自进宫,向乔皇后解释此事。 陆明玉点点头,并未多言。 倒是绮云,忍不住笑道:“殿下对小姐真是体贴入微呢!舍不得小姐受半分委屈。” 不然? 此事传进宫中,乔皇后定然颜面无光心中愠怒。哪怕蔡公公死有余辜? 到底是婆婆派来的人? 哪有不知会婆婆就先处置的道理? 陆明玉默然片刻,若有所指地说道:“新婚时? 自然对我千好万好。真正如何? 还要看日后。” 当年,她和李昊新婚? 也有过甜蜜恩爱的时光。后来怎么样,不用说也知道了。 绮云自然听不出陆明玉的话中之意,笑着应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嘛!反正眼下? 殿下对小姐是极好极好的。” 一个男人,对妻子做到这一步,确实极好了。 陆明玉微微一笑。 今天她确实是有意为之,试探也好,说是借机立威也罢。总之,借着此事? 先亮一亮利爪。 就看乔皇后是何等反应了。 …… 椒房殿里传出乔皇后的惊呼:“你说什么?蔡公公竟敢私下收人银钱,将府中消息传出去?” 李景的俊脸上满是怒意:“是。我已经问得清清楚楚。” “内务府的郭公公,私下送了一处宅子给他。那处宅子,值两千两。宅子里的丫鬟仆妇,还有‘夫人公子’? 也都是郭公公一并送去的。” “蔡公公满口忠心? 私下里和郭公公来往密切? 私下将府中事情告诉郭公公。这两年我是住在宫中,否则? 一举一动都会落人耳目。” “这等背弃主子的奴才? 万万留不得。我令人打了他六十板子,将他关进府中的地牢。能不能熬过去? 就看他的命硬不硬了。” 乔皇后听了这一番话,气得脸都青了。 第一个冲上脑海的,当然是刁奴背主的愤怒。 几年前,皇子府建好之后,宫中孟贵妃先求了永嘉帝,将自己的心腹亲信放进了大皇子府。 紧接着,秦妃也效仿孟贵妃,在赵太后耳边不停吹风。赵太后直接出手,越过乔皇后,挑人去了四皇子府。 乔皇后心中气闷,也没什么法子,从椒房殿里挑了忠心可靠的蔡公公。至于苏昭容,倒是也想张口,刚一露口风,就被乔皇后不客气地撅了回去:“怎么?本宫选的人,你信不过不成?” 苏昭容无人撑腰,不管多嘴了。 万万没想到,她看走了眼,竟挑了这么一个面忠实奸背主弃义的狗奴才! “这等人,还留他做什么。”乔皇后怒道:“立刻将他杖毙!” 李景沉声道:“母后息怒,我自会处置。” 乔皇后焉能息怒,越想越是恼火,忍不住用力一拍桌子:“真是可恶至极!那个郭公公,定然是孟贵妃的人。除了她,没人有胆子将手伸出宫外,伸进二皇子府。万幸你察觉得早,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来。” 等等! 乔皇后忽地想起了什么,疑惑地看了李景一眼:“蔡公公私下和郭公公来往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景面不改色地应道:“说起来,这件事都是小玉的功劳。” 乔皇后又是一愣,皱了眉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在李景口中,就有了这么一个一心为他着想尚未成亲就为他操心的好媳妇陆明玉:“……自定亲后,小玉就令人留意二皇子府中的人和事,想着一嫁进门就为我操持内务,分忧解难。” “蔡公公去私宅的事,就是她发现的。她当时不便出声,只吩咐人盯着蔡公公。直至今日早上,才告诉我。” “我怒不可遏,立刻派左统领带着人去了私宅,将宅子里所有人都带进了府里,这一查问,果然半点没错。蔡公公满口忠心,实则背主忘义。我住进皇子府才半个月,没什么要紧事,饶是如此,他也传了两回消息出去。” “多亏了小玉,不然,我到现在还被刁奴欺瞒,蒙在鼓里。”。 乔皇后:“……” 第一百七十四章 母子(二) 乔皇后不出声,默默看着自己的儿子。 李景厚着脸皮,继续说道:“小玉一心为了我着想,这份情意,我不能不领。只是,这么一来,倒让母后颜面不太好看了。” “我今日进宫,特地将此事解释给母后听一听,免得母后心中生了误会。” 乔皇后还是不出声,依旧默默盯着儿子。 李景咳嗽一声:“母后一直这样看我做什么?” 乔皇后淡淡道:“我就想看看,你说这么一番话的时候,会不会脸红,会不会有一点良心不安?” 李景:“……” 乔皇后文雅矜持,既不泼辣也不刁蛮,便是动怒了,也最多沉着脸,说不出什么恶言恶语了。她对一双儿女都十分宠爱,舍不得说半句重话。 像此时这样,已是恼怒的表现了。 李景忙放低身段,放软声音:“母后先别动气,听我慢慢解释……” “这有什么可解释的。”乔皇后神色淡淡,不疾不徐地打断李景:“无非是陆明玉要掌家,挑在今日将蔡公公的事情挑破,给府中众管事一个下马威。” “她连本宫的人都没放在眼底,还有你这个二皇子殿下撑腰。府中众人一见这阵仗,哪里敢有什么小心思,一个个诚惶诚恐俯首听令。” “你急着进宫,向本宫解释原委,是怕本宫听闻此事后对陆明玉心生不满。更担心本宫质问的时候,陆明玉半点不恭敬,激怒于我,婆媳之间心生隔阂。” “劳你操心了!本宫真是生了一个孝顺体贴的好儿子!处处为本宫考虑着想!” 李景:“……” 李景碰了一鼻子灰,有些讪讪地低声道:“母后别恼。我没有要糊弄母后的意思。只是? 蔡公公背弃主子的事,早些挑破也好。小玉没有不敬母后的意思? 她是更在意我的安危罢了。” 乔皇后不怒反笑:“是是是? 你的媳妇什么都好。主要是我这个做亲娘的不够体贴,为了这么一点芝麻大的事挑刺。” “你也别在我这椒房殿待着了? 快些回去陪你媳妇。省得我这个亲娘横鼻子竖眼睛的讨嫌。” 说完? 起身便要回寝室。 …… 李景快步上前,拦下怒气冲冲的乔皇后:“母后有什么气? 只管撒到儿子头上。来,揍两巴掌出出气。” 说着,将俊脸凑到了亲娘面前。 乔皇后正在气头上,反射性地扬起手? 手到了半空,怎么也挥不下去。 都说儿子是娘的心头肉。这句话半点不假。十月怀胎,历经辛苦生下的骨肉,自哇哇啼哭慢慢养大。期间,不知耗费多少精力心血。 有什么用? 一成亲,一颗心全偏到自己媳妇身上。尽说些废话来糊弄亲娘! 乔皇后咬咬牙? 恨恨地将手放下:“你让开,别拦着我。” 李景哪里肯让:“母后打我几下,不生气了,我再让开。” 乔皇后恨恨地在儿子身上拍了几下,眼眶都红了:“生儿子有什么用。不知道孝顺亲娘? 尽惹我生气。” “陆明玉的脾气? 我还不知道吗?敬茶那一日? 你皇祖母拿捏她,她都敢当众撅回去。她这般厉害? 进门先发落蔡公公? 摆明了不将我这个婆婆放在眼底。” “就她要颜面,难道我就不用了?” “这事瞒不了人? 很快就会传开。到时候,众人会怎么想?别人娶了儿媳,等着儿媳孝敬恭顺。到我这儿,是请了个祖宗回来不成!” “你口口声声为她遮掩,也不想想。她在成亲之前,就派人盯着二皇子府。蔡公公和郭公公私下来往的事,一直没人知道,她倒是查得一清二楚。” “这等手段,哪里是寻常女子。你不弹压她几分,还这样纵着她,是要惯得她上天入地不成。” “你就不怕落个惧内的名声,日后夫纲不振?” 李景轻声说道:“她什么脾气,我一直都清楚。我既是要娶她,就不会在意这些。” 乔皇后气得又拍李景一下:“是是是,你是天生情种。你亲娘不是。你少在我这儿灌迷魂汤。你要受气,是你的事。别想着你娘也跟着你忍气吞声。” 李景继续认错:“是,都是我的错。” 乔皇后发了一通脾气,渐渐冷静下来,又有些懊恼:“我在气头上,下手没个轻重。刚才是不是打疼你了?” 李景低声答道:“只要母后能消气,再打我一顿都行。” 乔皇后又气又心疼又无可奈何,半晌,才叹了一声:“罢了,儿大不由娘。你自己都不介意,我跟着生气有什么用。” “你也别在我这儿磨蹭了,回去吧!明日陆明玉进宫请安,我不会为难她的。” 不然,还能怎么办? 难道让儿子做夹心板两头受气? 李景心中感动,眼眶都微微红了:“母后心疼儿子,我心里都明白。在我心里,母后和小玉都是最重要的人。” 乔皇后瞪了一眼过来。 李景立刻加上一句:“还有皇姐。” 这还差不多。 乔皇后忍不住絮叨几句:“我就生了你们姐弟两个。你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血浓于水。这世上,还有谁能比你们更亲近?” 李景自然不会在此时顶嘴,乖乖点头:“母后说得对。以后,我和小玉一同孝敬亲娘,也会待皇姐好。” 乔皇后心气稍平,不无自嘲地应道:“孝敬什么的,倒是不必,别气我就行。” 李景厚着脸皮笑道:“母后生了一个好儿子,她得了我的人,怎么能不孝敬母后。” 乔皇后被气乐了,伸手拧了拧儿子的厚脸皮:“往日从未见你这么油嘴滑舌。现在娶了媳妇,倒是会说话了。” 那是。 要做一个好丈夫,要做一个好儿子,就得拿出厚脸皮和无畏的勇气。两面受气都不算事! 李景笑道:“母后,我在宫中住惯了,这几日住在府里,不能时时看见母后,实在不习惯。今晚我留在椒房殿,陪母后用晚膳吧!”。 乔皇后心中顿时温柔成了一汪水:“好。” 第一百七十五章 婆媳(一) 二皇子府。 “殿下还没回来,”琦云笑着问道:“小姐要不要等上一等?” 陆明玉随口道:“不必等了。他定是留在椒房殿,吃了晚饭才会回府。你去传膳吧!” 琦云领命退下。 陆明玉独自一人用了晚膳,在园子里转悠着消食。 几座皇子府的构造差不多,二皇子府的花园和三皇子府的园子相差无几。奇山异石,小桥流水,树木花草。 漫步其中,甚至恍惚有回到了前世的错觉。 微风轻拂起发丝。 陆明玉在树下静立了片刻,回了寝室。 戌时正,李景回来了。 陆明玉仔细打量几眼。 李景哑然失笑:“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陆明玉一本正经地答道:“我是在看,你脸上有没有掌印。” 李景:“……” 李景被气乐了,走上前搂住陆明玉,重重亲了下去。陆明玉意思意思地推了推,手上没用力气,自然推不动。 唇舌交缠,相濡以沫。 一股热流,顿时涌了上来。 原本只想“惩罚”一二,此时箭在弦上,哪里还忍得住。 李景打横抱起陆明玉,快步走到了床榻边。 已经成亲做了夫妻,也没什么可矜持矫情的。陆明玉没有推拒,甚至主动伸手,为李景褪去衣衫。 李景的眼睛几乎闪出光来。 …… 许久许久之后。 陆明玉闭着眼,平复紊乱的呼吸。 身侧的李景,将头靠在她的头边,呼吸同样急促。一张口,声音有些异样的低哑:“小玉,我今天表现是不是很令你满意?” 陆明玉睁眼,和他四目相对:“嗯。” 李景全身疲累,精神上却无比餍足和喜悦,低声笑了起来:“所以,今晚的热情,就是对我的奖励?” 陆明玉笑着瞪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李景知道她的脾气,并未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说起了进宫的情形:“……母后有些气恼? 臭骂了我一顿。我厚着脸皮任母后数落,花了许多口舌力气? 哄母后高兴。晚上我还特意陪母后用了晚膳? 献足了殷勤。母后已经消气了。你明日进宫给母后请安,母后不会为难你的。” 李景轻描淡写? 既未诉苦? 也没夸大其词。 陆明玉只觉心弦似被轻轻拨了一下,有些莫名的酸涩。 一个男人对你好不好? 不必听他说什么,要看他肯为你做什么。譬如婆媳之间,如果丈夫肯站在自己这一边,日子便会舒心得多。 当年? 李昊不是不能这么做,而是不愿这么做。 换而言之,只是因为还不够在乎她的感受罢了。 “李景,”陆明玉低声道:“谢谢你。” 李景不乐意听这些:“你嫁给我,是我妻子。我护着自己的妻子,是应该的。你谢我是何意?想和我划清界限拉远距离是不是?” 陆明玉听得好气又好笑? 伸手拧了李景一把:“胡扯八道。我们成了亲,也圆了房,是正经夫妻。谁要和你划清界限拉远距离了?以后我四处惹祸,有的是让你头疼的时候。” 李景听了这番话,眉头舒展? 笑得开怀又满足:“嗯? 别怕。就是把天捅破了? 还有我这个夫婿呢!” 陆明玉看着李景笑得心满意足的模样,心里那股莫名的酸涩被驱之一空? 取而代之的? 是淡淡的喜悦。 她低声道:“李景,你待我好? 我心里清楚。以后,我也会待你好的。” 李景没有出声,只是用力地将她搂住,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内。 …… 隔日。 李景的婚假已经结束,从今天起便要上朝。 陆明玉五更天便起身,去练武场里练了一个时辰,沐浴更衣,和李景一同用了早膳,然后一起进宫。 李景去金銮殿上朝,陆明玉从东华门进椒房殿,给乔皇后请安。 身为儿媳,晨昏定省是应有的规矩。在规矩严苛的人家,新过门的儿媳立规矩是常有的事。诸如捧茶倒水伺候碗筷之类。 天家儿媳,嫁进门就是皇子妃,住在皇子府,倒是比普通人家的儿媳自在得多。 进宫请安自然是要有的。不过,无需每日都进宫。一般而言,隔三日进宫请安一回便可。 像大皇子妃那样,不受孟贵妃待见,十天才进宫请安一回。 陆明玉是新过门的儿媳,自是要表现一二,每日都进宫请安。 “儿媳给母后请安。”陆明玉微笑着上前,盈盈一礼。 端坐在凤椅上的乔皇后,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陆明玉一眼,淡淡说道:“平身吧!” “儿媳谢过母后。”陆明玉落落大方地谢恩,然后起身,目光平视,正好和乔皇后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乔皇后神色中没多少欢喜。 这也难怪。 天底下没有婆婆喜欢她这等桀骜不驯又厉害的儿媳。肯为了李景忍耐一二,已是十分有涵养了。 乔皇后没出声,陆明玉便主动张口问安:“母后今日用过早膳了吗?胃口如何?心情可好?” 乔皇后嗯了一声,想到儿子谄媚的笑脸,又补了一句:“本宫胃口一直不错。” 陆明玉笑道:“殿下今日去上朝,和我说了,正午的时候来椒房殿,陪母后用膳。儿媳今日厚着脸,也在母后这儿蹭一顿午膳,母后别嫌儿媳才是。” 乔皇后心想,你别气我就算不错了。我哪里有福气让你伺候用膳。 不过,乔皇后端庄矜持惯了,也最要脸面,这等有失风度的话是万万说不出口的。于是便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你一片孝心,本宫岂会嫌你。本宫巴不得你天天来才好。” 陆明玉抿唇一笑:“母后宽宏大度,一片慈爱之心。有这样的婆婆,定是儿媳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有你这样的儿媳,才是本宫的“福气”。 乔皇后将这句话咽了回去,呵呵假笑:“本宫最喜欢聪慧能干的女子。当日一见你,本宫就觉心中欢喜。没曾想,你竟成了本宫的儿媳。可见我们有做婆媳的缘分。”。 不管心里如何做想,表面看着亲热和气,言谈甚欢。 第一百七十六章 婆媳(二) 乔皇后终于张口说起了蔡公公一事:“……当年,蔡公公在椒房殿里伺候。本宫见他行事伶俐,为人忠心,便令他去了阿景的皇子府。” “谁曾想,他竟敢吃里扒外,私下收受重礼,往外传递消息。” “这等混账,死不足惜。” 乔皇后虽然气恼儿媳手段厉害。不过,她更恼怒自己当年看走了眼。提起蔡公公,更是愤怒至极:“本宫自问待他不薄。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丝毫不念恩情。本宫和阿景说了,这个祸害,不要再留了。” 陆明玉张口安慰乔皇后:“母后在宫中忙于宫务,无暇留意一个奴才的言行举动。这等小事,儿媳自会处置得妥妥当当,母后不必忧心。” 儿媳厉害,也有厉害的好处。 这一席话,可谓是说进了乔皇后的心坎里。 乔皇后目中露出欣然之色:“你办事,本宫自是放心。” 陆明玉歉然一笑:“说起来,儿媳也有不是之处。蔡公公行事不端,儿媳本应该先禀明母后,再行处置。” 乔皇后只得继续宽容大度:“对付这种狗奴才,何须姑息。便是本宫知道了,也饶不得他!” 陆明玉一脸感动,起身行了一礼:“母后心胸宽广,儿媳感激不尽。” 乔皇后继续呵呵一笑:“你和阿景夫妻恩爱,早日有子嗣,这就是对本宫最大的孝顺了。” 提起子嗣,陆明玉也不忸怩,颇为大方地笑道:“儿媳也盼着早些有喜。” 乔皇后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她喜不喜欢没什么要紧。只要儿子喜欢就好。儿媳厉害些也不是坏事,将内宅打理好,做儿子的贤内助,她还能省些心。 这件事? 是在婆媳间划出了一条线。线内的事,是小夫妻两人的。她这个做婆婆的? 不能越过这条线。 无需挑明说破? 彼此心中有数就是了。 宫女彩兰笑着来禀报:“启禀皇后娘娘,宫中各处管事前来请安。” 处理宫务的时候到了。 乔皇后略一点头? 瞥了陆明玉一眼。 陆明玉笑着说道:“母后一切如常便是? 儿媳闲着无事,今日陪着母后。顺便向母后学习宫务如何处置。” 这话乔皇后爱听。 她的儿子是嫡子? 太子之位,非他莫属。她的儿媳,日后就是太子妃,是要做皇后的。现在学一学宫务? 日后能快些上手。 乔皇后笑着点点头。 陆明玉微微扬起唇角。 前世,她为了李昊母子,和乔皇后没少起过冲突。她对乔皇后的脾气,也很熟悉。 乔皇后是大家闺秀出身,自幼饱读诗书,矜持文雅? 也有几分清高。因为多年被丈夫冷落,乔皇后一忍再忍,棱角早就被磨平了。 说有几分窝囊也好,说不够心狠手辣也罢。总之,乔皇后不是难缠厉害的人。以前? 她没怎么将乔皇后放在眼底。 现在身份转变? 她发现? 自己很乐意有这样一个婆婆。 有学识,有涵养? 有心胸。 恼怒也不会撕破脸? 彼此留几分余地。 为了儿子,愿意忍一忍厉害的儿媳。 她也不是得寸进尺的人。这一回合? 她占了上风,婆媳相处之际,她也要给足婆婆体面。 …… 宫中管事进椒房殿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乔皇后坐在上首,新过门的二皇子妃笑吟吟地坐在一旁,气氛轻松又和谐。 听闻二皇子妃神力惊人身手出众十分厉害。只看面相,好像也没传闻中那么可怕嘛! 众管事心里嘀咕一回,纷纷上前行李:“奴才(奴婢)见过皇后娘娘,见过二皇子妃娘娘。” 乔皇后略一点头。 陆明玉微笑着说道:“众管事免礼。你们有事向母后禀报,我闲着无事,听着解闷,你们不必顾虑。” 众管事恭声应是。 其实,处理宫务和打理内宅琐事也没太大差别。就是宫中人更多,事情也更繁多。 乔皇后坐了数年的中宫皇后,将宫务打理得有条不紊。平心而论,乔皇后是一个合格的正妻,便是以皇后的标准来看,乔皇后也很有胸襟气度。 陆明玉默默坐在一旁,听了小半日。 从头至尾,都未出声。 如此老实安分,令乔皇后心里的不快又散了些。 …… 很快到了正午,朝会散了,李景来了椒房殿。 出人意料的是,永嘉帝竟也驾临椒房殿。 乔皇后有些意外,更多的却是喜悦。她笑着起身相迎。陆明玉也含笑起身,随着乔皇后一同行礼:“儿媳陆氏,见过父皇。” 永嘉帝不是个好丈夫,却是个不错的父亲。从儿媳的角度来看,更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公公。 永嘉帝和颜悦色地说道:“平身。朕知道你们夫妻今日都在椒房殿用午膳,索性来凑个热闹。” 乔皇后笑道:“皇上肯来,臣妾求之不得!” 李景走到陆明玉面前,目光一掠,语气中满是关切:“你这半日在椒房殿还好吧!” 陆明玉笑着应道:“一切都好,母后待我和蔼又关心呢!” 陆明玉笑意盈盈,乔皇后神色温和。 看来,这半日没起过冲突。 李景暗暗松口气。 陆明玉似是窥出了他在想什么,目中露出一丝揶揄。 她是脾气冲了些。不过,也不至于好赖不分。难道他以为她会当众和乔皇后闹口角甚至动手不成? 李景眨眨眼,想伸手去握她的手。 永嘉帝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 小夫妻私下怎么亲昵都无妨。当着他和乔皇后的面,也收敛一二。 李景不怎么情愿地缩回手。 乔皇后也是一笑,转头吩咐传膳。 这一顿午膳后,永嘉帝对乔皇后说道:“以后,朕再也不和他们夫妻两个一同用膳了。” 瞧瞧李景对媳妇殷勤细致的样子,真是肉麻得全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乔皇后心里也有些酸溜溜的,不过,听到这等话又不乐意了:“新婚夫妻情意正浓,亲热些也是难免。当年臣妾倒是盼着皇上也对臣妾殷勤些,可惜臣妾没这个福气。”。 永嘉帝:“……” 第一百七十七章 日常 从这一日起,陆明玉每日五更起练武,沐浴更衣吃早饭,用半个时辰处理府中琐事,然后进椒房殿给乔皇后请安,陪乔皇后用了午膳后,再离宫回府。 赵太后的寿宁宫,她每日也会去请安。不过,赵太后不愿见她。她每次就在寝宫外行一礼,施施然离去。 宫中的孟贵妃秦妃苏昭容,被她敬茶那一日的举动震住了,暂时无人敢招惹她。 下午的时间闲散自由。李景大多不在府中,府里只有她这么一个当家主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被下马威震慑住的管事们既老实又安分,没人敢多嘴。 没有哭啼柔弱需要她撑腰的婆婆,没有蠢钝需要人照拂的小叔,难缠的慧安公主也没和她遇上。 总之,陆明玉的新婚生活,堪称顺心如意。 沈澜特意来了一回,仔细打量陆明玉的脸色,啧啧赞道:“看你气色这么好,可见日子过得舒心。我也不必为你操心了。” 陆明玉挑眉一笑:“谁敢惹我,是嫌命长了不成。” 沈澜被逗得笑个不停:“小玉,像你这么厉害的新媳妇,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呢!” 说笑一番后,沈澜才细细问起了陆明玉这些日子的情形。陆明玉也没瞒着,一一说了。 沈澜咋舌:“你就这么发落了蔡公公?刚嫁进门就削了皇后娘娘的颜面?你就不怕皇后娘娘羞恼成怒,二皇子殿下因此和你离心?” 陆明玉淡淡一笑:“我这么做,就是要试一试李景。口中说得再好听也没用,遇到事情了,才能看出他是不是真的站在我这一边。” 沈澜显然不太赞成这样的行为,略一皱眉,低声道:“母子连心,孝字当头。你这样,不是为难殿下吗?” “这回也就罢了。殿下将此事担了下来。以后再有类似的事,你可别这般冲动了。” 沈澜一片好心,陆明玉自不会多说什么,笑着点点头应了。 沈澜知道她的脾气,也就一说而已。 女子成了亲,底气都是夫婿给的。 二皇子肯站在陆明玉这一边? 陆明玉稍微出格些也无妨。如果二皇子不愿为妻子承担任何不是,和乔皇后一条心? 陆明玉便是再小心? 日子也不好过。 沈澜很快扯开话题,低声笑道:“对了? 再过些日子? 就是三皇子和孟云萝成亲的喜日。去广平侯府添妆那一日,我们一起去吧!” 陆明玉含笑应了。 沈澜在二皇子府消磨半日? 到了傍晚才回府。 陆明玉倒是有心留沈澜吃晚饭,沈澜坚决不肯:“你们夫妻新婚燕尔情浓之际,我才不要待在一旁碍你们的眼。” 顿了顿,又眨眨眼补了一句:“主要是怕被你们肉麻得吃不下饭。” 陆明玉笑着啐了沈澜一口。 …… 天还没黑? 李景就回来了。 “二嫂不是来了吗?怎么早早就走了?”李景笑问:“你没留她晚饭不成。” 陆明玉觉得学舌挺丢脸的,随口敷衍道:“府中只有五妹和六弟,二嫂放心不下,便回去了。” 李景笑着凑了过来,在陆明玉的脸上亲了一口:“二嫂该不是嫌我们两个太亲密肉麻,这才走的吧!” 陆明玉:“……” 李景一点不害臊? 哈哈笑了起来。 陆明玉想瞪他,一个没忍住,也扬起了嘴角:“亏你有脸笑。还不是怪你,人前也不收敛一二。” 李景搂住陆明玉,将头放在她的头顶? 惬意又满足地说道:“我想这一刻? 不知想了多少年。谁爱看谁看? 谁爱取笑谁取笑。” 他就是不想收敛。 他就是想让所有人知道,他和小玉有多般配有多恩爱。 陆明玉伸手握拳? 意思意思地捶了他一拳。李景故意呼痛? 整个人都黏在了她身上。 直至一个时辰后,两人才吃上晚饭。 新婚燕尔嘛? 也是难免。 少年人体力足,精神旺盛,贪恋欢愉,不知疲倦。吃了晚饭后,李景又扯着陆明玉一同去净房沐浴。 直至子时,耗尽了体力,才偃旗息鼓,相拥入睡。 这样的亲密交缠,迅速拉近了夫妻间的距离。 陆明玉躺在李景温暖的臂弯里,鼻间嗅着属于他的气息,腰间有些酸软,心情自然平静愉悦。 她对他,没有炽烈到天塌地陷的情意。可做他的妻子,实在是一件轻松又愉快的事。短短几日,她便已适应了二皇子妃的身份和生活。 “小玉,有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李景声音里透着餍足的倦意,热气在她耳边吹拂:“今日广平侯去见父皇,请父皇升一升苏昭容的位分。” 陆明玉睁开眼,嗯了一声。 前世,在她和李昊定亲后,苏昭容就升了妃位。 这一世,李昊和孟云萝定下亲事,永嘉帝迟迟没有抬苏昭容的妃位。广平侯胆子也不小,也不怕永嘉帝介怀,竟直接面圣。 李景的手在陆明玉背上游移,黑眸中闪过一丝光芒,声音低沉:“广平侯此人,看似粗豪,实则极有心机。他今日进宫见父皇,张口只说孟家女儿嫁给三皇子是天大的喜事。希望父皇能给孟家一些体面。如此一来,父皇自不能回绝。” “他当年和苏昭容有过那么一段不太光彩的往事,父皇再宽容大度,心里也不可能完全不介意。这些年,苏昭容位分低,在宫中被人轻视小瞧,父皇不可能不知道。” “李昊文武双全,骁勇出众。父皇其实一直都很喜欢他。真要比较起来,甚至比我还要强那么一点。他是被生母连累,所以在宫中处境有些尴尬。” 和自己的夫婿讨论前夫,这等事陆明玉敬谢不敏。 她随口嗯了一声,并不多言。 陆明玉不愿多说,李景又扯开话题: “父皇已经应了广平侯。最多一两日,母后就会下凤旨。你明日进宫请安的时候,就该听到消息了。” “我知道你厌恶苏昭容为人。现在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你应付一二就是。” 陆明玉略一点头:“放心,这点小事,我能应付。”。 …… 第一百七十八章 苏妃(一) “皇上真的应允了?” 广平侯府里,传来广平侯夫人的声音。 广平侯孟晖挑眉一笑:“皇上虽未明说,不过,我看皇上的神色,并无不快。过个一两日,宫中就该有旨意了。” 广平侯夫人也松了口气。 她还是很厌恶苏昭容。 不过,女儿就要嫁给三皇子了。苏昭容到底是三皇子的亲娘,位分太低了,孟云萝日后在宫中怎么抬得起头来? 对孟家来说,也不太体面。 所以,广平侯夫人捏着鼻子,对广平侯提议此事。 广平侯动作十分利索,昨日应下,今天就进宫面圣,将这桩事办妥了。 广平侯夫人看着广平侯舒展的脸孔,到底忍不住嘲弄了几句:“是妾身多嘴了吧!妾身就是不说,想来侯爷也早有此意了。” 广平侯也没否认:“云萝是我们的掌上明珠,定亲送聘的时候,已经委屈了一遭。成亲的时候,万万不能再受半分委屈。你就是不说,我也确实有这个打算,请皇上抬一抬苏昭容的位分。” 广平侯夫人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广平侯腆着一张不算老且还英俊的脸凑上前:“夫人该不会还在吃那点陈年旧醋吧!来来来,让为夫好好伺候夫人一回,让夫人清楚,为夫心里只有夫人。” 广平侯夫人根本不吃这一套,冷笑着伸手推开广平侯那张油腻的俊脸:“这倒不必了。侯爷如果还有力气,就去书房消遣吧!我去看看云萝,将这个消息告诉她。” 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而去。 广平侯有些无奈地叹口气。 女人年近四旬,失了鲜嫩,和老菜帮子差不多。不过,就是老菜帮子,也有几年没啃过了。他偶尔生了兴致,想啃上一啃,奈何老妻半点不理他。 这让自诩英俊风流的广平侯颇有些遗憾。 …… 广平侯夫人快步去了孟云萝的闺房。 临近出嫁,孟云萝心情喜悦又忐忑紧张,低声喊了一声母亲。 广平侯夫人对着丈夫横眉冷对,见了女儿舒展眉头,十分温柔:“云萝,我有一桩消息得告诉你。” “你父亲今日进宫面圣,请皇上升一升苏昭容的位分,皇上已经允了。” 孟云萝眼睛一亮:“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广平侯夫人笑着摸了摸孟云萝的青丝:“她是三皇子的生母。三皇子最是孝顺? 他知道是孟家出力,令苏昭容升了妃位? 自然要承孟家的情。也会对你心生感激。” 孟云萝羞答答地嗯了一声。 上元节的时候? 她和李昊闹得不欢而散。 那一晚回来之后,她气得哭了一场? 眼睛肿了两天。 没过几日? 李昊便来了广平侯府,带了许多美味好吃的宫中点心? 还有一盏亲自做的花灯。 “云萝,那一晚是我说话太冲,惹你生气。”李昊轻声道:“以后,我再也不会了。你别生我的气了? 好不好?” 被那双黑眸静静地看着,孟云萝一颗心似泡进了蜜水里,哪里还生得气来。 她微红着脸,低声道:“也不能全怪你。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冲你乱发脾气。” 李昊伸出手,握住她的手:“那我们和好了? 是不是?” 孟云萝脸颊都红透了,点了点头。 广平侯夫人知道两人和好,心里暗暗点头。 男子肯哄女子,总是好事。如果连哄都不肯哄了,才是真的糟糕。 孟家为苏昭容出力? 是在告诉李昊。孟云萝身后有疼爱她的父母? 有孟家撑腰。日后成亲了? 不能慢待了妻子。 …… 在宫中,这样的消息传得飞快。 当日晚上? 永嘉帝去了怡华宫。然后? 苏昭容即将升为妃位的消息,便传了开来。 孟贵妃知道此事后? 撇撇嘴,冷笑了一声。 李昊母子用尽心思,求来孟家这门亲事,这不就沾上光了? 罢了,为了孟家颜面着想,她不必使绊子了,免得大哥大嫂心里不痛快。 秦妃知道此事后,也撇了一回嘴。后宫里有位分的妃子,只有孟贵妃和她。等苏昭容被封了妃,就能和她平起平坐。这让她心里如何痛快! 明日她就去寿宁宫,在赵太后耳边吹吹风。 她做了多年的秦妃,是不是也该多个封号了? 贵妃想不到,德妃贤妃淑妃也都不错。 这等事,当然瞒不过乔皇后。 乔皇后这一夜没怎么睡好。隔日晨起的时候,眼下有些青影。梳妆的宫人,巧手为她敷脂粉。 梳妆过后,揽镜自照,还是那个文雅端庄美丽的乔皇后。 乔皇后这才去了正殿。 孟贵妃一大早就来请安,笑吟吟地说道:“皇后娘娘,臣妾听闻宫中将有一桩喜事呢!” 乔皇后不露声色,淡淡道:“哦?喜从何来?本宫倒是不知。” 装什么装? 广平侯昨日进宫面圣的消息,连她都知道了。乔皇后执掌中宫耳目众多,岂会不知?这样装模作样有意思吗? 所以,永嘉帝敬重妻子,却并不喜欢乔皇后。这也是难怪。哪个男子喜欢时时端着一张脸的女子? 孟贵妃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和颜悦色地笑道:“臣妾也是耳闻了几句,不知真假。没曾想,皇后娘娘竟也不知道。看来,是臣妾多嘴了。” 乔皇后和孟贵妃斗了十几年,对孟贵妃的做派也知之甚深。孟贵妃摆明了来膈应她,她自然不会客气。 “有没有喜事,谁说了都不算。”乔皇后淡淡道:“等皇上张口,本宫自会下旨。你若是心急,先备好贺礼也无妨。” 孟贵妃笑容微微一顿,很快如常:“皇后娘娘说的是。” 乔皇后生平最恨的,莫过于自己这个正妻不得丈夫欢心。 孟贵妃生平最恨的,莫过于自己再得永嘉帝喜爱也只能做妾。 两人刺了彼此一回,过了一招。 过了片刻,秦妃来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后宫中,人人勾心斗角,难得面上还能一团和气。。 待到永嘉帝和苏昭容一同来椒房殿,乔皇后孟贵妃秦妃心里齐齐呸了一声。 第一百七十九章 苏妃(二) 苏昭容身份卑贱,生了两个皇子,也没人将她放在眼底。 可苏昭容生得实在柔婉貌美,便是孟贵妃也有所不及。说是后宫第一美人,也不为过。乔皇后也好,孟贵妃秦妃也罢,口中不说,心里未尝没有些嫉意。 当然,这一点,谁也不会承认就是了。 平日里垂着头小心翼翼陪着笑脸受了委屈也不敢吭声的苏昭容,今日眉眼舒展笑意盈盈,皮肤格外红润,眼角眉梢都透着春风得意。 真是碍眼又刺目。 永嘉帝昨夜留宿怡华宫,此时领着苏昭容一同来椒房殿。乔皇后等人心中不快,也不会表露出来,纷纷起身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永嘉帝笑着伸出双手,一左一右,扶起乔皇后和孟贵妃:“免礼,平身。” 秦妃:“……” 秦妃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一个是中宫皇后,一个是皇上心头好,她一个都比不过,不比也罢。 秦妃很快打起精神,笑着起身,主动张口说道:“皇上今日春风满面,莫非是有什么喜事?” 永嘉帝之前晾了秦妃几个月。过了年之后,便有所缓和。 到底是姨家表妹,看在赵太后的份上,也得眷顾一二。这段时日,也时不时地去秦妃寝宫留宿。 秦妃满脸笑意地示好,永嘉帝笑着接过话茬:“确实有一桩喜事,朕正要和皇后说。” 孟贵妃娇嗔道:“有什么好事,皇上就别卖关子了。” 这宠妃的口吻,听得乔皇后心里十分腻歪。 以乔皇后的矜持端庄,这辈子都不可能这样说话。她看不上孟贵妃的做派,不疾不徐地说道:“请皇上明言。” 永嘉帝或许是没察觉到妻妾间的波涛暗涌,抑或是察觉到了也当做不知,笑着对众人说道:“再过半个月,就是三皇子成亲的大喜日子。朕打算,给苏昭容升一升位分。此事就由皇后下凤旨操办吧!” 众人虽然都已猜到是怎么回事,亲耳所听的感觉? 又自不同。 宫中品级最高的,当然是中宫皇后。其次是贵妃? 德妃淑妃贤妃位置空缺? 紧接着就是秦妃。 苏昭容位分升至妃位,吃穿用度都要高一等不说? 更重要的是身份上的改变。以后? 苏妃就能和秦妃平起平坐了。 后宫的形势,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不过? 永嘉帝龙口一开,此事便已成定局。谁也不能说个不字。 乔皇后温声笑道:“皇上考虑得周全。三皇子长大成人,五皇子也不算小了,过几年便能成亲娶妻。冲着两位皇子? 也该抬一抬苏氏的位分。臣妾今日就下旨,令内务府准备礼服。后日在宫中设宴热闹一番。” 永嘉帝略一点头:“皇后看着办吧!” 夫妻多年,乔皇后宽厚贤良,将一应琐事打理得井井有条。永嘉帝对乔皇后也十分信任。 苏昭容按捺着心里的喜悦,恭敬地上前行礼谢恩:“妾身谢过皇后娘娘。” 乔皇后目光一掠,淡淡一笑:“本宫身为皇后? 打理后宫诸事是本宫分内之责。何需言谢。” 苏昭容伏小做低惯了,碰软钉子也不敢不高兴,陪着笑脸道:“辛苦皇后娘娘,妾身心里难安,娘娘就容妾身再行一次礼。” 说着? 又行了一礼。 苏昭容这副没骨头的德性? 众人都很习惯。 永嘉帝也没放在心上? 闲话几句,便去上朝了。 …… 永嘉帝一走? 一直憋着口闷气的孟贵妃笑着张口道:“从今日起? 我们就该改口叫一声苏妃了。” 秦妃用帕子掩着一笑:“以后,这怡华宫里的宫人们? 可以大大方方地喊一声苏妃娘娘,不必总称呼苏娘娘了。” 这话也太损了! 摆明了是奚落苏昭容往日自欺欺人的举动。 苏昭容笑容微微一顿,心中气恼没有露在脸上,笑着应道:“是啊,妾身一直盼着这一天。妾身是个不中用的,位分高低,也没什么要紧。皇上是看在三皇子五皇子的颜面上,才给妾身抬了妃位。” “等五皇子妃进门,妾身就是立刻合上眼,也心满意足了。” 苏昭容再不济,肚子却很争气,生了两个皇子。尤其是三皇子李昊,英俊不凡,文才武略无一不出众。 男人靠不住,儿子却是一等一的孝顺。 正说着话,便有宫人进来禀报:“二皇子妃娘娘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孟贵妃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二皇子妃日日进宫请安,真是一等一的孝顺。” 乔皇后淡淡笑道:“本宫看中的,正是陆氏的孝顺。说起来,当年梁氏也日日进宫请安,没到两个月,就改成了十日进宫请安一回。儿媳要孝顺,做婆婆的领受就是。你是有福不乐意享,现在倒羡慕起本宫来了。” 乔皇后和孟贵妃过招,秦妃自然不肯掺和。 苏昭容今天心情好,一时忘形,竟插嘴道:“大皇子妃去年小产,病了一场,伤了元气,还是慢慢养着才是。” 一句话,说的孟贵妃心里十分不痛快。 她眼巴巴地等了三年多,好不容易等到梁氏有孕。没高兴几天,梁氏就小产了。她知道消息后,气得一天吃不下饭。 为梁氏诊脉开方的太医,委婉地暗示过,梁氏大伤元气,少说也得将养两三年。幸好杨宫人有了身孕,而且诊过了是男婴。 不管嫡庶,反正,大皇子府得先生出皇长孙来。 孟贵妃还没来得及讥讽苏昭容几句,陆明玉已迈步进了殿内。 陆明玉眸光一扫,含笑上前行礼:“儿媳陆氏,给母后请安。” 乔皇后笑着说道:“不必多礼,快些起身吧!” 陆明玉又向孟贵妃秦妃行礼,最后,轮到苏昭容。还没张口,秦妃便笑道:“今日可以改口,叫一声苏妃娘娘了。” 苏昭容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她不必怕陆明玉。 二皇子妃又如何?? 等她的儿子做了太子坐上龙椅,这大魏的天下都是他们母子的。眼前这些瞧不起她的人,包括陆明玉在内,都得死。 第一百八十章 苏妃(三) 陆明玉实在太了解苏昭容了。 无需观察,不必揣摩,也能猜到苏昭容在盘算什么恶毒心思。 陆明玉的目光,落在苏昭容的脸上,声音不高不低:“恭喜苏昭容了。不过,凤旨未明,现在改口实在不妥。想来,苏昭容也不会介怀。” 苏昭容鼓起的全部勇气,在碰触到陆明玉带着一丝凉意的漠然目光的一刻全部消退,那种被猛兽盯上随时会死无葬身之地的恐慌,迅速攫住了她的胸膛。呼吸为之一顿。 苏昭容泛白的面色,瞒不过众人的利眼。 便连乔皇后,也有些惊诧。 说来奇怪。 陆明玉和苏昭容从见第一面起,就不太对劲。就像前世的冤家对头遇到了一处。 陆明玉嫁入天家后,只在敬茶那一日和苏昭容打过照面,严格说来,连话也没说上几句。今日椒房殿里就这么几个人,苏昭容对着陆明玉时的异样,众人都看出来了。 乔皇后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 陆明玉微微一笑,向苏昭容行了一礼,然后在乔皇后的示意下入座。 乔皇后将苏昭容被升为妃位的事又说了一回:“……本宫待会儿便下旨,两日后宫中有宫宴,你别忘了备份厚礼,贺一贺苏妃。” 陆明玉含笑应是。 一副恭敬温顺“我是听话的儿媳”模样。 苏昭容在心里大大翻了个白眼。 反正,有陆明玉在,苏昭容就没心情多待。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离去。 秦妃存了别的心思,很快也起身离去。 …… 孟贵妃若有所指地笑道:“秦妃定是去寿宁宫,伺候太后娘娘午膳了。十几年如一日的恭谨孝顺,也怪不得太后娘娘疼她呢!” 乔皇后淡淡道:“本宫每日忙着处理宫务,有秦氏代本宫孝顺太后,本宫心里也觉安慰。” 孟贵妃皮笑肉不笑地应道:“皇后娘娘说的是。说不定,宫中很快又要有喜事了。” 秦妃那点心思,孟贵妃当然猜得出来。 苏昭容一升妃位? 就和秦妃平起平坐。秦妃心里不痛快,定是想去赵太后耳边吹吹风? 添个封号之类。不管怎么样? 都要压苏昭容一头才行。 于乔皇后而言,后宫谁升位分? 都不那么愉快。 乔皇后瞥了孟贵妃一眼? 随口道:“本宫也盼着宫里多些喜事。” 孟贵妃还想挑唆,陆明玉的声音响了起来:“听闻杨宫人住在延禧宫里。贵妃娘娘今日怎么没将杨宫人一并带来?” 孟贵妃:“……” 这冷不丁地一打岔? 孟贵妃笑容一顿。待反应过来,心里颇有些不快。 杨宫人被接进延禧宫里养胎之事,说起来当然于礼不和。孟贵妃绝不会承认自己手太长,伸进儿子内宅里搅风搅雨的不消停。 所以? 孟贵妃虽然为杨宫人有孕一事自得,却不愿人随意提起这个话题。 更不用说,陆明玉一派好整以暇的挑衅模样了。 孟贵妃神色淡淡地瞥了陆明玉一眼:“我和皇后说话,哪里有小辈插嘴的余地。二皇子妃也该好好学一学规矩了。” 换在普通人家,公公的妾室,哪怕是贵妾? 也不能在嫡出的儿媳面前摆出长辈的谱。 到了天家,宫中妃嫔都是有品级的。孟贵妃连乔皇后都没放在眼里,对陆明玉有些忌惮,也绝不可能退让。 陆明玉慢条斯理地笑道:“我在成亲之前,便学了宫中规矩。成亲后? 母后也没挑剔嫌弃过我。贵妃娘娘这么看重规矩? 倒是令人惊讶了。” “按着宫中规矩? 在大皇子府有了身孕的宫人,应该在大皇子府里养胎? 本不该进宫。” “莫非? 这是延禧宫里特有的规矩?” 孟贵妃神色微沉,狠狠瞪了陆明玉一眼。 陆明玉视若未见? 看向乔皇后,一脸好奇地问道:“母后,儿媳嫁进门时日尚短,有许多事都不太懂。延禧宫里的规矩,是不是和别处都不同?” 乔皇后看着孟贵妃不太美妙的脸色,心里十分畅快,一脸温和地应道:“宫规是本宫参照前朝,一一定下的,也得了皇上首肯。宫中各处都得按着宫规来,延禧宫自然不能例外。” 陆明玉露出个恍然的神情,再似笑非笑地看向孟贵妃。 孟贵妃被婆媳两个联手挤兑得怒火蓬勃。 乔皇后手段温软些,不过,绝不意味着好欺负。 往日算是平分秋色,互有输赢。现在多了一个口舌犀利的陆明玉,婆媳两个一唱一和,她一个人顿时就落了下风。 孟贵妃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回去:“这些事,都是皇上首肯的。延禧宫里的规矩,和宫中其他地方,总有些不同的。” 这一回,轮到乔皇后怒火蹭蹭了。 孟贵妃这是在恃宠生娇,抬出永嘉帝这杆大旗来压人。 事实上,孟贵妃说得也没错。在这后宫里,延禧宫有永嘉帝庇护,许多规矩都不必遵循。 陆明玉淡淡一笑:“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红颜易老,总有色衰的一日。人在得意之时,也该将目光放得长远一些,也免得承受不住失意时的光景。贵妃娘娘,你说是也不是?” 孟贵妃面色骤变。 红颜易老,色衰爱弛。 这句话,犹如一柄利剑,直直地刺进她的心底。 她的身份地位风光,皆来自于永嘉帝的庇护和宠爱。风光得意之余,心底不可能没有忧虑。她已三十余岁,再如何保养,也渐渐失了新鲜娇艳。 而永嘉帝,却正值盛年,又是大魏天子。可以坐拥后宫美人。如果有朝一日,永嘉帝变了心。到那时…… 陆明玉微笑着询问:“贵妃娘娘的面色怎么忽然这般难看?莫非是我刚才那些话,有什么不妥之处?” 孟贵妃猛地起身,眼睛死死地盯着陆明玉。。 陆明玉动也未动,脸上露出一丝讶然:“不过是闲话几句,贵妃娘娘怎么这般激动?如果是我说错了话,贵妃娘娘不妨明言,我这就向贵妃娘娘陪个不是。贵妃娘娘是长辈,别和我一个小辈计较。” 第一百八十一章 迁怒 口舌交锋,谁动怒,谁就输了。 孟贵妃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扔下一句:“我忽然有些不适,先告退了。” 然后,拂袖而去。 陆明玉气走了孟贵妃,神色自若地对乔皇后笑道:“天还没热,贵妃娘娘的脾气倒是愈发急躁了。说几句闲话,竟也气成这样。” 乔皇后:“……” 这个儿媳,是真的厉害啊! 对着赵太后,看似恭敬,实则用武力震慑。对着怂包苏昭容,词锋锐利不客气。对着得宠的孟贵妃,连说带笑,话里藏刀,一句接着一句。 好在这么厉害的陆明玉,做了她的儿媳。 对她来说,这不是如虎添翼,分明是添了一只虎啊! 乔皇后收拾起微妙的心情,意思意思地叮嘱陆明玉几句:“皇上着意抬举延禧宫。孟贵妃的脾气不免大了一些。你是晚辈,以后对着孟贵妃,说话客气些。免得她去皇上那儿告状,皇上再怪罪到你头上。” 主要是怕迁怒到李景的头上吧! 陆明玉心中了然,口中笑着应了。 婆媳两个,说不上如何亲近,也不见得怎么喜欢对方。眼下能做到站在同一阵营表面和和气气,也算不错了。 …… 孟贵妃在后宫中横行霸道惯了,从未受过今天这样的闲气。一路阴沉着脸回了延禧宫。越想越是恼怒,将一屋子的花瓶茶盏都摔了个粉碎。 宫人们噤若寒蝉,瑟瑟发抖,别说劝慰了,根本没人敢往前凑。 偏偏在此时,杨宫人又闹腾了起来。 说起来,杨宫人运道着实不错。她是延禧宫里的宫女,容貌也就是中上。因身段好生养有宜男之相,才被孟贵妃挑中,送到了大皇子身边。 大皇子妃小产,杨宫人及时有了身孕,还是男胎。孟贵妃喜出望外,将杨宫人接回宫中养胎。大皇子也对这一胎十分上心,隔三差五地来探望杨宫人。 延禧宫里人人都知道? 杨宫人很快就会母凭子贵。等肚中皇孙一出世,就会被抬为侧妃。 看着老实安分的杨宫人? 在延禧宫里过了几个月好日子? 被众人捧着抬着,慢慢就有些飘了。 人一飘? 说话行事做派便不同。今日想吃些酸的果脯? 明日要换个软和的被子,总之? 要求越来越多。 今日,杨宫人是嫌给自己诊脉开安胎药方的是个普通太医。 她肚子里怀的可是皇长孙。 怎么着也该让医术高明的周院使或是杜太医他们来看诊吧! 孟贵妃正在气头上,听到宫人颤颤巍巍的禀报,一张娇媚明艳的脸孔骤然扭曲? 冷笑了两声:“本宫这就去亲自去瞧瞧!” 然后,冷着脸便去了杨宫人的寝室。 杨宫人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在宫中吃得又好,整个人被养得丰腴白胖。她在延禧宫里安胎,本来就不合礼数。平日从不踏出延禧宫,也不知宫中最新消息动静。 听闻孟贵妃来了? 杨宫人还喜滋滋地以为贵妃娘娘是特意来安抚自己哪!特意装了个委屈的模样,还没挤出眼泪来,就被孟贵妃一通臭骂。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贱婢!” “怀着身孕,不好好养胎,整日里作天作地。还敢挑剔起太医来了!要是在延禧宫里待不惯? 立刻就滚出宫? 滚去大皇子府!以后也别在本宫面前露面了!” 杨宫人直接被骂懵了? 扑通一声跪下,泪水涟涟地为自己辩驳:“贵妃娘娘息怒!奴婢也是看重肚子里的孩子? 一时想左了心? 绝没有他意。” 这点手段把戏,都是孟贵妃玩了多年剩下的。 孟贵妃又是一声冷笑:“有没有他意? 你心里清楚。当自己有脑子,别人都是傻瓜不成。本宫告诉你,好生养胎,安然生出皇孙,本宫不会亏待了你。要是敢胡乱折腾,伤了胎气,本宫剥了你的皮!” 杨宫人被骂得面如土色泣不成声,连连磕头告饶。 孟贵妃寒着脸,令宫人将跪在地上的杨宫人搀扶起来,并吩咐:“从今日起,没有本宫的吩咐,杨宫人不得出寝室半步。” 倒霉的杨宫人,哭哭啼啼地被扶回寝室去了。 孟贵妃犹自不解气。 散朝后,孟贵妃令人送口信给大皇子。待大皇子来了之后,孟贵妃又是一顿臭骂。 当然,孟贵妃这回骂的不是杨宫人,而是陆明玉和乔皇后。 大皇子先是一头雾水,待听到后来,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无奈之下,张口劝道:“陆氏那个泼妇,连皇祖母的面子都敢扫。母妃远着她一些就是,何必和她较劲。” 较不过还生气。 生气了还迁怒。 何苦嘛! 孟贵妃柳眉一竖,重重“呸”了一声:“说得倒是轻巧。本宫是堂堂贵妃,凭什么要让着一个皇子妃!” “再者,今日远着,明日让着,在众人眼里,就成了本宫怕陆明玉了。这口气,本宫如何咽得下!” 大皇子也有些无奈:“母妃不肯相让,那就别让,和陆氏一争高低就是了。” 孟贵妃更怒了,用力一拍桌子:“这还用你说!你也不看看,本宫就一个人一张嘴,陆氏和皇后婆媳两个,一唱一和。本宫如何敌得过两张利口!” 说着,又骂起了儿媳梁氏:“瞧瞧陆氏是怎么做儿媳的。一进门就替婆婆撑腰出气,处处站在皇后身边。梁氏倒好,整日病歪歪的,不见个人影。本宫要这样的儿媳,还不如没有!” 大皇子被絮叨得头痛不已:“梁氏小产之后,身子一直不见好。再说了,她文静温柔,便是进了宫和母后一条心,一张口也不是陆氏对手。别再被陆氏气病了。” 孟贵妃啐了儿子一口:“就你媳妇是心肝宝贝疙瘩!碰不得说不得气不得!你亲娘命硬,左右气不死,你就别管了。” 大皇子:“……” 得,亲娘这是迁怒到他头上来了!! 大皇子白白挨了一顿骂,心里也不痛快。再听闻杨宫人作天作地要换太医,心里也恼了,看也没看杨宫人一眼,很快就回了大皇子府。 第一百八十二章 升位 大皇子妃和大皇子夫妻几年,已经过了情意最浓的时候。小产一事,更成了夫妻两人的心结。 杨宫人在延禧宫里安胎,大皇子妃心中不快,却又无可奈何。 “殿下怎么早就回来了。”大皇子妃敛衽相迎,目中露出些许关切。 大皇子叹口气,将宫中发生的事一一道来:“……母妃心高气傲,平日里对着皇后都没落过下风。今日在陆氏手中吃了闷亏。她心里不痛快,杨宫人也不省心,偏偏闹着要换太医,连累得我也被母妃骂了一顿。” 提到杨宫人,大皇子妃眼眸暗了一暗。口中柔声道:“殿下还是劝一劝母妃。杨宫人怀着身孕,得好生养胎。母妃心里不畅快,拿殿下和妾身出气倒是无妨,别吓着杨宫人。万一动了胎气,伤了孩子,可如何是好。” 大皇子怏怏地说道:“母妃气成那样,哪里听得进去。也罢,过些日子,还是将杨宫人接回府来安胎。你行事仔细,我也放心。” 大皇子妃含笑应道:“殿下说的是。这本来就是妾身分内之事。是妾身的身子骨不争气,让母妃操劳费心。如今妾身已经养好了身子,让杨宫人回府便是。等孩子出世,妾身亲自教养。” 这才是贤惠温柔的正妻。 大皇子听得十分顺耳,伸手搂住大皇子妃略显单薄的身体,怜惜地说道:“此事暂且不急。孩子再要紧,也不及你的身体重要。” 大皇子妃露出一个感动的表情,将头依偎进大皇子的胸膛:“妾身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嫁给殿下为妻。” 大皇子低声笑道:“有你这样的贤妻,才是我的福气。” 大皇子妃抿唇一笑,轻声道:“我只盼着养好身体,早日有孕,为殿下生出嫡子。” 大皇子不假思索地应道:“我们都还年轻,以后日久天长? 还愁生不出孩子吗?” 杨宫人这么快就有了身孕,可以证明他年轻力健? 绝无问题。大皇子妃小产了? 确实遗憾。不过,以后总会再有身孕的。 大皇子当然想要儿子。 不过? 一个出自宫人肚子的庶子? 如何能和嫡子相提并论? 夫妻两个柔情蜜意一番,大皇子妃又重提了一回:“等母妃消了气? 殿下和母妃说一声,将杨宫人接回来吧!” 大皇子没有多想,张口便应了下来。 大皇子妃垂下眼睑,掩去眼底闪过的冷意。 孟贵妃的手也太长了? 直接就伸进了大皇子府。杨宫人是孟贵妃的人,有了身孕,又被接进延禧宫。将来生下庶长子,再有孟贵妃撑腰,日后她这个正妻,岂不是要沦落到乔皇后当年的光景? 她不能再这样姑息软弱下去。 再不奋起还击? 日后,她就只剩一个大皇子妃的虚名了。 …… 第二日,乔皇后便下了凤旨,昭示六宫。 苏昭容升为妃位,以后就是苏妃了。 另外? 秦妃也升了一级? 多了一个“贤”字封号? 以后便是秦贤妃。 此事当然少不了赵太后从中出力。 赵太后直接令人请了永嘉帝过来:“苏昭容这等出身,根本不配为妃。皇上顾虑孟家? 抬了她妃位。哀家也不能拦着皇上。” “哀家想着? 秦妃这些年柔顺恭谨,日日伺候哀家。既有功劳也有苦劳。瑜丫头年底也要过门? 皇上也给赵家一个体面,升一升秦妃的位分吧!” 简而言之,苏昭容不配和秦妃平起平坐。 永嘉帝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赵太后立刻又道:“贵德贤淑,孟氏做了贵妃,秦氏就封德妃好了。” 永嘉帝不太愿意。 别看秦妃心眼多嘴皮子麻溜,也就能哄一哄糊涂愚钝的赵太后,根本忽悠不住永嘉帝。永嘉帝对秦妃的感情,也就平平。都是看在赵太后的颜面上,才会抬举秦妃。 德妃这个封号给秦妃,真是有些糟践了。 永嘉帝便道:“先封贤妃吧!” 赵太后有些不乐意,张口便道:“贤妃哪里及得上德妃好。秦妃日日在哀家身边伺候,孝顺哀家,小四也是个聪明机灵讨喜的孩子。冲着这两点,也该封个德妃。” 永嘉帝淡淡道:“秦氏孝顺母后,勉强能占一个贤字。朕委实看不出她德行如何出众来。” 说着,面色已经冷了下来。 赵太后只得见好就收:“罢了,皇上说贤妃就贤妃吧!”不忘再补几句:“等过两年,再封德妃也不迟。” 永嘉帝抽了抽嘴角,令刘公公去椒房殿传话。 总之也不算什么大事,由着赵太后絮叨几句吧! …… 刘公公前去椒房殿传圣谕,乔皇后表面如常,私下里少不得气了一场。 遇到这么糟心的婆婆,还有偏心的丈夫,她这个皇后,也无可奈何。气过之后,还得平心静气,拟好凤旨。 秦贤妃和苏妃一脸喜气地来谢恩。 乔皇后收拾好心情,温声笑道:“这是皇上对你们的恩宠,你们要谢,也该谢皇上才是。” 秦贤妃忙笑道:“皇后娘娘打理后宫,辛苦操劳。妾身和苏妃的事,还得娘娘操心。只恨妾身愚钝,不能为娘娘分忧。” 前世,秦妃是在赵瑜过门之后,才升了贤妃之位。没想到,这一世竟提前了一年。半途“杀”出来,抢走了她一大半风头。 苏妃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不敢流露出来,笑着附和:“妾身嘴笨,不及贤妃会说话,不过,妾身的心意,和贤妃是一样的。” 乔皇后瞥了两人一眼,淡淡说道:“你们两个一同升位分,也是宫中喜事。正好一道设宫宴,大家伙儿热闹喜庆一番。” 秦贤妃笑吟吟地应了:“皇后娘娘说的是,妾身也愿意和苏妃一同办宫宴庆贺。” 苏妃还能说什么? 只能万般不情愿地挤出笑容:“妾身也觉得这个主意好。” 好个屁啊! 难得的出头露脸,难得风光一回。就这么被秦氏这个贱~人搅和了。。 两人一同办宫宴庆贺,总得有个主次先后。她位分不及秦氏,还不是要被压一头? 第一百八十三章 闹剧 苏妃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话诅咒怒骂秦贤妃。 待到了正午,李昊李昌兄弟两个一同来怡华宫陪苏妃用膳。 一见苏妃,李昊顿时拧起眉头:“升了妃位,是件大喜事。母妃怎么又抹眼泪了?” 苏妃双目微红,一看就是哭过的模样。 苏妃伸手扯住李昊的衣袖,哽咽着诉苦:“阿昊,我熬了这么多年,总算熬到升了妃位。我自己好些差些,有什么要紧。我这么在意还不是怕你们兄弟两个被人瞧不起。” “这后宫里,没一个心肠好的。秦妃见我升了妃位,立刻就去求太后,太后一张口,皇上就让她做了贤妃。摆明了还是要压我一头。” “明日宫中设宴庆贺,有秦贤妃在前,我这个苏妃还有什么脸面。” 眼中的水光,很快化为泪水滚落。 李昊目光一闪,声音也沉了一沉:“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办法。母妃别钻牛角尖,往好处想一想。不管如何,母妃升了妃位,是一桩好事。” 李昌也凑过来,低声说道:“三哥说的对。以后,我也能堂堂正正地叫一声母妃了。” 苏妃哭道:“你们哪里知道我心里的苦。这些年,她们一个个地瞧不上我,嘲讽奚落是常有的事,根本见不得我好。我也盼着能挺直了腰杆,扬眉吐气一回。秦妃偏偏和我作对,就是要踩我一脚……” 苏妃这一哭,没半个时辰是停不下来的。 李昊很有经验,冲李昌使了个眼色。 李昌点了点头,吩咐所有伺候的宫人都退下,又将门关上。让苏妃哭个痛快。 苏妃攥着李昊的胳膊,断断续续地哭道:“阿昊,我和阿昌,以后就都靠你了。你下个月就要大婚,等孟氏过了门,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将孟家拉拢过来。只要广平侯肯全力相助,日后……” “母妃!”李昊张口打断苏妃:“慎言!” 有些事,心里可以想一想,却不能说出口。 苏妃用袖子擦了眼泪? 轻声说道:“总之,你心里明白就好。这宫里? 没人盼着你好。只有我们母子三个? 才是至亲骨肉。” “你父皇也疼你,可你父皇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 他最疼的是你大哥。你二哥是嫡子? 地位远胜过你。” “你想出人头地,指望你父皇是不成的。” 李昊目光复杂? 半晌才道:“母妃什么都不用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顿了顿又道:“明日宫宴,母妃心里不畅快,也要忍一忍? 别露出行迹。” 苏妃红着眼道:“放心吧!这么多年的委屈,我都熬过来了,这点羞辱算不得什么。” …… 陆明玉很快知道了此事,不由得扯起嘴角。 苏妃出身卑贱,在后宫中地位低下,人人都要踩她一脚才痛快。前脚广平侯进宫面圣? 后脚秦贤妃就迫不及待地要打她的脸。 明日宫宴,想来还有一番热闹。 “明日宫中设宴,我和你一起进宫。”温热的身体靠了过来,舒展手臂,将她揽入怀中。 成亲半个月? 每日黏在一起? 对彼此的身体也迅速熟悉起来。 陆明玉很自然地放松身体? 依偎进李景的怀中:“明日不用上朝吗?” 李景笑着嗯了一声:“秦贤妃和苏妃一同升位,也是后宫喜事。父皇休朝一日? 一并赴宴。” 如果只为了苏妃设宴? 永嘉帝未必会去。现在再多一个秦贤妃,永嘉帝怎么也得列席了。 “好? 我们明天早点起。”陆明玉略一转头,看向李景。 如花娇颜,近在咫尺。 李景心头一热,手下略一用力,头探了过去,吻住她的唇。 年轻火热的身体,一碰触便如闪电惊雷。 第二天,一睁眼,天早已亮了。 还想着早点起,哪里早得了。 李景装模作样地揉了揉自己的腰:“待会儿吩咐厨房,熬些滋补元气的补汤。今晚回来,我得好好喝上一大碗。” 呸! 不要脸! 陆明玉笑着啐他一口,瞪他一眼:“今晚你去睡书房。” 李景低低笑了起来。那张俊美如天人的脸孔,泛着慵懒满足。年轻体力好,荒唐了大半夜,眼下也没见青影。 而陆明玉,脸庞光洁得似在放光,红唇娇艳得似能滴出水。柔软的红色被褥遮掩了身体,只露出脖子和一小截白嫩的皮肤…… 李景的眼眸闪出了幽暗的光。 陆明玉好气又好笑,踹了李景一脚:“快些洗漱穿衣,不然进宫可真得迟了。” 李景不怎么情愿地收回目光,先下了床榻。 他自小养尊处优,到了八岁就做了皇子,身边从来不缺伺候的人。他往日也习惯了让小圆贴身伺候。 不过,成亲之后,这个习惯就改了。 小圆只算半个男人。就是这样,他也不乐意让小圆进寝室,不愿让任何人窥见陆明玉躺在床榻上的风情。 李景背对着床榻穿衣。 陆明玉的目光很自然地掠了过去。结实光裸的后背,微微翘起的臀部,笔直修长的双腿,用秀色可餐来形容绝不为过…… 李景似心有灵犀,忽然回头,捕捉到了陆明玉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陆明玉:“……” 李景闷声笑了起来,俊脸看着可恶又欠抽:“要不然,就再迟一些进宫?” 回应他的,是飞过来的一个枕头。 …… 此次宫宴,依旧设在椒房殿里。 平日,赵太后几乎从不来椒房殿。不知秦贤妃怎么说动的赵太后,今日竟早早就来了。 赵太后一来,乔皇后自是要让出上首的位置。 秦贤妃笑吟吟地扶着赵太后坐在上首。赵太后顺手拉着秦贤妃,想让她坐在自己身侧。 乔皇后淡淡瞥了一眼过去。 孟贵妃淡淡瞥了一眼过去。 秦贤妃立刻果断地推辞,乖乖让过乔皇后孟贵妃,坐在了下首。至于苏妃,当然只能再往下排。 位分虽然变了,后宫众人排序,依然没变。 慧安公主和吴驸马早早进了宫,大皇子夫妇一同来了,一众皇子公主也都来了。就连永嘉帝都到了。。 唯有李景和陆明玉,迟迟没露面。 第一百八十四章 来迟 赵太后怎么肯放过这等挑刺的好机会。 “今儿个可是贤妃和苏妃的好日子,连哀家也早早来了。”赵太后转头对着永嘉帝说道:“二皇子和陆氏却迟迟没来,可见是没将哀家和皇上看在眼底。更别提贤妃苏妃了。” 赵太后一脸不快,言语中尽是不满。 以赵太后的身份地位,要挑剔谁只管张口,本来也无需顾忌。不过,众人一想到那盏碎成了粉末的茶盏,不知怎么地,同时暗暗捏了把冷汗。 永嘉帝笑着安抚不满的赵太后:“或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有什么能比这等大事重要?”赵太后语气咄咄,看来是要找茬到底,将敬茶那一日的闷气发散出来:“分明就是不敬长辈!” 乔皇后眉头动了一动,温声说道:“母后先别动气。等他们夫妻两个来了,问上一问,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赵太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瞥了乔皇后一眼:“皇后做了哀家二十年儿媳,从未忤逆过哀家。如今儿媳进了门,皇后没享一享做婆婆的福,还得为儿媳操心遮掩。看来,哀家比皇后有福啊!” 别看赵太后读书不多学识不高,戳人心的能耐绝对是一等一。 乔皇后心里气恼,却不能当众和赵太后辩驳:“论福分,儿媳岂能比得上母后。” 赵太后不无自得地扬了扬头。 可不是么? 从一个庶女,成为李家家主的填房,再到生下嫡子站稳脚跟。那个时候的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儿子早日继承家业。何曾想过,儿子这般有出息,起兵谋~逆做了皇帝,她也顺理成章地做了太后。 她是世间最有福气的女子,谁能比得上她? 秦贤妃惯常会拍赵太后的马屁,立刻笑着接了话茬:“妾身常去寿宁宫,就是想沾一沾太后娘娘的福气呢!” 马屁精! 孟贵妃在心里撇嘴冷笑,口中却笑道:“太后娘娘福泽恩厚,福气也不是谁想沾就能沾到的。以妾身看,贤妃怎么也得再修炼个十年八年。” 秦贤妃今日心情极好,掩嘴笑了起来:“妾身又不是狐狸~精,有什么可修炼的。难道还能练出条狐尾不成!” 这话说得风趣,众人一同笑了起来。 坐在一旁的苏妃,心里别提多气闷了。 一点都不出意外。秦贤妃果然抢走了她所有的风头。她就坐在这儿,大家像没看到她一般。 苏妃不甘沉寂,也笑着张了口:“妾身也想去寿宁宫孝顺太后娘娘,下次厚着脸跟着贤妃一同去。太后娘娘别撵妾身出来才好。” 赵太后最看不上眼的就是苏妃。 一个以色侍人的舞姬? 不知被多少男人睡~过。整日一副娇娇怯怯哭鼻子抹泪的模样,也不知哪来的脸自觉委屈。 那个广平侯? 也不是个好东西。苏氏进李家之前? 就和广平侯不清不楚。现在倒好,做起儿女亲家不说? 还进言为苏氏抬位分。 呸! 赵太后在后宫中唯我独尊惯了? 从来不顾谁的颜面不颜面,张口就道:“哀家好清静? 人多了吵得头疼。你在怡华宫里好好待着就是,不必来寿宁宫。” 苏妃:“……” 苏妃的脸孔陡然涨红。 孟贵妃和秦贤妃袖手看好戏。乔皇后也丝毫没有为苏妃解围的意思。 本来这等场合,轮不到小辈张口。 不过,李昊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亲娘难堪? 立刻张口说道:“母妃一片孝心可嘉。不过,皇祖母平日习惯了贤妃娘娘陪伴。连母后和贵妃娘娘也很少去寿宁宫,母妃也别扰了晃祖母清静才是。” 是啊,赵太后连乔皇后孟贵妃都不乐意多见,她去不了寿宁宫,有什么可难堪的? 苏妃面色稍缓? 冲儿子笑了一笑。 李昊一颗心落回原处。 赵太后给苏妃等人难堪是常事,对皇孙们的脾气就缓和多了。李昊张口为苏妃解围,赵太后只是撇撇嘴,倒也没再刁难。 就在此刻,宫人来禀报。 二皇子妃和二皇子妃娘娘来了。 赵太后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笑。 哟!又有热闹可看了。 除了忧心不安的乔皇后? 其余众人都摆出了看好戏的嘴脸。就连慧安公主? 也好整以暇地等着看热闹。 陆明玉不是厉害吗?今天倒要看看? 她要怎么应对赵太后! …… 片刻后,李景陆明玉夫妇进了正殿。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这一看? 顿时就看出了些许端倪。 陆明玉未施脂粉? 气色却格外红润娇艳,犹如被露水滋润的鲜花。李景同样神采飞扬? 就是脚步有一些虚浮无力…… 李昊被这一幕刺痛了眼,第一个移开目光。 赵太后寡居多年,也未多想,张口便问:“陆氏,你今日为何姗姗来迟?” 个中缘由,陆明玉脸皮再厚也说不出口。李景责无旁贷,挺身而出:“都怪我,昨晚睡得迟,今日起得也迟。所以才来得迟了。” 新婚夫妻,睡得迟起得迟…… 赵太后终于反应过来,抽了抽嘴角,也不好再说什么。 新婚燕尔,贪念欢愉,也是难免。难道要指着孙媳的鼻子说她是“狐媚子”不成。 赵太后惯常爱挑剔刻薄,也没无理取闹到这份上。 慧安公主倒是想多嘴,乔皇后及时地瞥了一眼过去。慧安公主微微撇嘴,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被众人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来打量去,换了脸皮薄的,现在只怕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陆明玉在心里暗骂自己被美色迷昏了头,面上笑容如常,上前行礼。然后恭贺秦贤妃和苏妃,奉上不厚不薄恰如其分的贺礼。 秦贤妃令人收了贺礼,亲热地对陆明玉笑道:“夫妻情浓是好事。说不定,很快就有喜讯了。” 陆明玉落落大方地一笑:“承贤妃娘娘吉言。我也盼着早日有喜。”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陆明玉如此坦荡,别人倒是不好再拿此事来取笑了。。 迟到的这一插曲,就这么过去,没人再提。 第一百八十五章 相送 宫宴很快开始了。 永嘉帝陪着赵太后坐了上首,乔皇后和孟贵妃各自独坐一席,秦贤妃也不乐意和苏妃同坐,也各自坐了一席。 轮到小辈们,便都是两人一席了。 李景殷勤地为陆明玉夹菜:“这是你最爱吃的,多吃一些。” 别人看着陆明玉言笑如常,熟悉陆明玉脾气的李景,却知道陆明玉心中羞恼难言。现在看着没什么,等宫宴散了,回去之后够他消受的。 慧安公主看不惯自家弟弟那副殷勤小意的模样,又不能当众说什么,索性将目光移开了。 秦贤妃笑着起身,端着酒杯:“臣妾敬皇上一杯,恳请皇上赏脸。” 永嘉帝欣然喝了杯中酒。 苏妃忙起身敬酒。 永嘉帝也没拂了苏妃的面子,随口笑道:“苏妃酒量不佳,可别喝醉了。” 苏妃柔声笑道:“皇上给臣妾恩典,臣妾铭感五内。便是醉一回酒,心里也高兴得很。” 永嘉帝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一刻,苏妃终于尝到了扬眉吐气的美妙滋味。可惜,有人见不得她得意,似笑非笑地刺了一句过来:“苏妃善舞却不善饮酒,说来也是有趣。” 敢当着永嘉帝的面讥讽苏妃是舞姬出身时常陪酒之人,非孟贵妃莫属。 对孟贵妃来说,苏妃升妃位她可以忍一忍。当众和永嘉帝眉眼传情,她绝不能忍。她就是要在众人面前讥讽苏妃,让众人看看,谁才是永嘉帝最在意的人。 果然,苏妃笑容一僵,永嘉帝却没替苏妃解围,反而对孟贵妃笑道:“贵妃酒量好,朕和贵妃喝一杯。” 孟贵妃转嗔为喜,笑着应道:“皇上可别折煞臣妾了。臣妾敬皇上一杯才是。” 却未起身,就这么举起杯,冲永嘉帝嫣然一笑。 永嘉帝对孟贵妃确实不同。孟贵妃无礼,他也不恼? 哈哈一笑喝了酒,又将自己面前的菜肴赏了孟贵妃一道。 孟贵妃不费吹灰之力? 便抢尽了所有风头。 秦贤妃笑容不减? 心里却暗暗恼怒。孟贵妃这是故意在给她眼色看。 刚受了羞辱的苏妃,更是义愤难平。这一个一个的? 都压着她的风头? 真是可恶。 可是,又有谁在乎? 至少? 永嘉帝是不在乎的。 乔皇后目光微微一暗。她早习惯了这样的场面。身为正妻,时常被丈夫忽略。她不能自降身份,和妾室们争宠。不过,这样的场面? 无论如何不算愉快。 皇子公主们,不便插手长辈之间的事,各自默默进食。 …… 午膳后,又赏了小半日歌舞,宫宴才散。 秦贤妃扶着赵太后去了寿宁宫。 有了醉意的永嘉帝,没有留在椒房殿? 而是去了延禧宫。 苏妃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露出些许幽怨的神色,起身告退:“皇上有贵妃娘娘伺候,臣妾也该回去了。” 这是故意在刺乔皇后。 是皇后又如何。永嘉帝最喜欢的女人,根本不是你。你除了一个皇后的名分? 也没什么比别人强的。 乔皇后看穿了苏妃的小心思? 根本不屑应对。 陆明玉站起身来:“儿媳代母后送一送苏妃娘娘。” 苏妃像被针刺了一下? 脱口而出道:“不必了,不用你送。”对陆明玉的提防和忌惮? 一眼可见。 乔皇后心里一动。不知是什么缘故? 苏妃对陆明玉有着莫名的惊惧。陆明玉要送一程,苏妃都不敢应。 陆明玉既然起身? 就没有坐回去的意思,气定神闲地笑道:“我送苏妃娘娘回寝宫后就回来,没有去怡华宫蹭晚膳的意思,苏妃娘娘不必紧张。” 乔皇后被逗得笑了起来:“好了,陆氏有心相送,苏妃就别推辞了。” 苏妃:“……” 苏妃深呼吸一口气,收拾起慌乱惊惧的情绪,挤出笑容:“那就有劳二皇子妃了。” 陆明玉笑着上前,竟扶住了苏妃的胳膊:“苏妃娘娘请。” 苏妃娘娘难以克制地全身一抖。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众目睽睽之下,陆明玉不敢对她如何。 不用慌,要稳住。 陆明玉根本不敢对自己动手。 苏妃再深呼吸一口气,迈步往外走。她走路素来徐缓,此刻却格外快,恨不得立刻甩下身边的陆明玉。 奈何陆明玉身高腿长,一步抵得上她两步。她再快也甩不下陆明玉。 陆明玉落在她胳膊上的手,透过春裳,传递出无言的威胁。 苏妃强忍着哆嗦的冲动,佯作镇定地向前行。耳边传来陆明玉阴魂不散的声音:“苏妃娘娘看着娇弱,走起路来倒是快得很。” 苏妃不肯转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想早些回去歇着。” 这半个多月来,苏妃和陆明玉见面,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此时身边有几个宫女,已是距离最近的一回了。 陆明玉慢条斯理地欣赏着苏妃魂不附体的模样:“苏妃娘娘升了妃位,心愿得偿,我得恭贺苏妃娘娘一声才是。” 苏妃假笑一声,不肯多言。 前世李昊和陆明玉定亲,永嘉帝看在陆家的颜面上,很快抬了她的位分。这一世,已迟了半年。 陆明玉这么说,摆明了是在讥讽她。 终于到了怡华宫。 苏妃很明显地松了口气,停下脚步,对陆明玉说道:“你还要伺候皇后娘娘用晚膳,我就不留你了。” 还不快点松开手。 陆明玉定定地看了苏妃一眼。 苏妃的后背又开始冒冷汗了,等了片刻,陆明玉总算松了手:“以后得了空闲,我再来怡华宫,和苏妃娘娘好生亲近。” 这隐含不露的威胁,听得苏妃汗毛直竖。 不准来,谁想和你亲近。 苏妃扯动嘴角,言不由衷地应道:“也好。” 陆明玉深深盯了苏妃一眼,转身离去。 苏妃强忍住挥衣袖擦汗的冲动,快步进了怡华宫。将身边的宫人都打发了下去之后,才颓然长叹一声,瘫软在了椅子上。 心跳忽快忽慢,后背全是冷汗。。 这个陆明玉,简直是她命里的魔障。不除了陆明玉,她寝食难安如芒在背! 第一百八十六章 添妆 椒房殿里,乔皇后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李景。 “母后这样看我做什么?”李景失笑:“莫非我有哪儿不对劲?” 乔皇后慢慢道:“你倒没什么。本宫就是觉得,陆氏和苏妃之间有些不对劲。” 李景也露出一个深思的表情:“或许是天生不对盘。小玉就是这等脾气,能入她眼的,千好万好。不入眼的,怎么看都不顺眼。” 乔皇后半信半疑地看李景一眼:“真得这么简单?” “不然还能是什么。”李景理所当然地笑道。 “小玉对三弟并无男女之情。不然,当日也不会拒了三弟。苏妃因此事对小玉心有不满,小玉自然对苏妃更没好感。刚才苏妃出言不逊在先,小玉是为了替母后出气,故意说送苏妃一程。” 乔皇后神色稍缓,略一点头:“陆氏虽然性子桀骜一些,却也有她的好处。” 以前她一个人要应付赵太后,要压制孟贵妃秦贤妃苏妃,时常有力不从心之感。如今有了出身将门武力惊人口舌犀利的儿媳陆明玉,她肩上的压力陡然少了大半。 独木难支,婆媳联手,可就不同了。 李景笑着接了话茬:“有本事有能耐的女子,有些脾气也难免。总不能要求人家对外时犀利在我们母子面前就是软柿子。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乔皇后听得好气又好笑:“行了,你媳妇处处都好行了吧!别在本宫耳边絮叨啰嗦了。本宫又没说她的不是。” 顿了顿,又低声道:“今日你们来得迟,以后宫中再有什么事,可别再迟了。” 这等话,也只能叮嘱自己的儿子。对着儿媳妇,还真说不出口来。 李景厚着脸皮点头应下:“好。我这不是急着想让小玉早点有孕嘛!” 乔皇后:“……” 乔皇后揉了揉额头。 这是亲儿子,不然,她早就翻脸撵人了。往日翩翩有礼谦和恭谨,怎么成亲之后就变得这么恬不知耻了! 说笑间,陆明玉也回来了。 乔皇后笑着打量陆明玉一眼:“苏妃回怡华宫了?” 陆明玉含笑应道:“是。我想回来陪母后,苏妃娘娘留我在怡华宫用晚膳,我没应。” 在宫中,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扯谎不眨眼转眼翻脸不翻脸的时候口蜜腹剑,这是人人必备的基本修养。 乔皇后看了陆明玉一眼,随意嗯了一声。 …… 这一日宫宴后,很快就到了孟云萝添妆的日子。 陆明玉和孟云萝本就相识,日后又是要做妯娌的,添妆这一日自然要去,添妆礼也得准备得厚重一些。 陆明玉早就和沈澜约好了同行,坐着马车先回了陆府。 陆明月陆轩满脸喜悦地围拢过来:“四姐? 知道你今日要回来,我可早早就起床等着了。” “这么多日子没见? 四姐的气色越发好了。” 其实? 她成亲才半个多月。此时回到陆府,看着五妹六弟熟悉的笑脸? 陆明玉心里涌起阵阵暖意。 “我不在府里? 你们要听二嫂的话。”陆明玉笑着叮嘱:“尤其是六弟,可别整日淘气。” 陆轩信誓旦旦地应道:“那用说吗?这段时日? 我每天早起习武读书,一日没懈怠过。不信,你问二嫂。” 陆明玉看向沈澜。 沈澜抿唇一笑:“是啊,六弟半点不淘气? 还时常帮我的忙。” 陆明玉冲沈澜挑眉:“真有这么乖?不是故意说来哄我的吧!” 没等沈澜出声,陆轩就抗议了:“四姐怎么这般不信我。我一直都很乖很听话的。” 陆明月先笑着吁了他一声。然后对陆明玉说道:“四姐,等你成亲满月了,回来小住几日好不好?我和六弟都想你,义父虽然口中不说,心里也一定念着你。” 这也是时下习俗。女子出嫁? 要在夫家住满一个月,才能回娘家小住。 陆明玉笑着点头:“那是当然。我早就和李景说过了,到时候我得回来住个七八日再回。” 陆轩挤眉弄眼地笑道:“四姐夫一日离不得四姐,说不定也会跟着一起回来哪!” 说笑一番后,陆明玉和沈澜一同去了广平侯府。 …… 孟家这一日? 也格外热闹。 荥阳王陆临是前朝武将? 六年前向永嘉帝投诚。 广平侯孟晖? 在起兵时就追随永嘉帝,有从龙之功。而且? 孟贵妃是永嘉帝的心头好? 大皇子是永嘉帝最喜欢的长子。 广平侯府水涨船高,俨然是大魏新贵。比起书香门第的乔府来? 声势更盛。 如今,孟云萝即将嫁入天家做三皇子妃,添妆这一日自然热闹。登门来添妆的女眷,也是川流不息。 广平侯夫人容光焕发,笑吟吟地招呼来客。 待陆明玉和沈澜联袂而至,广平侯夫人更是亲自相迎:“二皇子妃和陆二少奶奶亲至,令孟家蓬荜生辉。” 陆明玉身份之贵重,不必多言。便是沈澜,如今是陆府二少奶奶,未来的荥阳王世子夫人,也不容轻忽怠慢。 陆明玉笑着应道:“我和云萝相识几年,本来就是闺中密友。再过数日,我们就是妯娌。今日来添妆,也是应该的。” 沈澜含笑接过话茬:“正是。今日贵府人多事多,夫人不必特意招呼我们了。” 广平侯夫人到底还是亲自领着她们去了孟云萝的闺房才离去。 前来添妆的京城闺秀们,纷纷围拢在孟云萝身边,有说有笑。孟云萝面上有些娇羞,更多的是喜悦,嘴角泛起甜甜的笑意。 陆明玉一来,众少女纷纷起身行礼。 “快些起身,”陆明玉笑着说道:“今天是孟姐姐添妆的喜日子,可别因为我出了风头,就被孟姐姐怪罪。” 孟云萝听得好气又好笑:“陆明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等见不得别人出风头的人?” “难道不是吗?”陆明玉故作讶然。众人被逗得咯咯直笑。 换在平日,孟云萝早就恼了。。 今天这样的喜日子,孟云萝想气也气不起来,只笑着啐了陆明玉一口作罢。 第一百八十七章 有喜 陆明玉在广平侯府吃了宴席,便和孟云萝告辞。 今日人多口杂,孟云萝一直没能找到和陆明玉独处的机会。此时,终于有了单独说话的时间。 “陆明玉,”孟云萝紧紧地盯着陆明玉的眼眸,迅速低语:“再过几天,我就要嫁给李昊了。以后,他是我的夫婿。他的眼里心里,只会是我。” 陆明玉神色淡淡:“你说的没错。我祝你们夫妻恩爱,永不相负。” 不知为何,最后那四个字,听着有些奇怪的凉意和讥讽。 孟云萝眼里窜出一丝火苗。 陆明玉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孟云萝,我不是在讥讽你。我是由衷地祝福你。” 嗯,孟云萝和李昊确实很相配。 一个掐尖好强心胸狭窄,一个心机深沉阴狠无情。再相配不过。 孟云萝抿紧嘴角,声音有些紧绷:“听闻二皇子对你极好。你别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如果我想嫁给李昊,根本轮不到你。所以,你不必担心。李昊永远在你的锅里。就算日后有人觊觎,也绝不可能是我。” 孟云萝眼里的火苗又蹿高了些。 不过,陆明玉懒得和她做这等无聊的口舌之争,扔下一句:“别将我当成仇敌,不然,以后你一定后悔。” 然后转身离去。 孟云萝盯着陆明玉的身影,眼眸中闪过恼怒不甘。 …… “你最后和孟云萝说了什么?” 马车平稳向前,沈澜随口笑问。 陆明玉耸耸肩:“李昊曾求娶过我的事,令她愤愤难平。她执意要视我为敌,我劝过她了,听不听就是她的事了。” 沈澜笑着轻叹一声:“也不能全怪她。知道未来夫婿心里有别人,身为未婚妻,心里岂能不懊恼。不过,她心眼也太小了些。这件事,又不能怪你。” 是李昊对陆明玉余情未了,这关陆明玉什么事。 陆明玉不愿多提李昊,很快将话题扯开:“等过几日,我就回府小住。” 沈澜很配合地转移话题:“你的院子每日都有人打扫收拾,干干净净的,随时回来小住都无妨。” 顿了顿,又小声说道:“有件事我还没告诉你呢!这个月? 我葵水一直没来。” 陆明玉眼睛一亮:“你有喜了?” 这可太好了! 沈澜压低声音笑道:“现在葵水迟了七八日,还不敢确定。等再过些日子? 请大夫来诊脉? 才能确定是不是有孕。” 话是这么说,沈澜眼里闪烁着的却是毋庸置疑的喜悦。 身体的微妙变化? 没人比自己更清楚。那是新生命到来的惊喜? 是即将做母亲的巨大喜悦。 陆明玉也由衷地欢喜:“太好了。我爹一直盼着做祖父,我也要做姑姑了!” 沈澜嘴角翘起? 不忘叮嘱一声:“先别声张。等大夫诊出了喜脉,再向公公报喜。” 陆明玉连连笑着点头。用喜悦难言的目光看着沈澜平平坦坦的小腹。目光之热切,让沈澜掩着嘴笑个不停:“小玉,你可别惹我笑了。瞧瞧你这副模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有喜了呢!” 陆明玉若有所指地笑道:“这比我有喜更令我高兴。” 前世,陆非孑然一人,陆轩也没娶妻。 这一世,陆非娶了沈澜,沈澜已有了身孕。他们的孩子? 将会是陆家的子孙,将陆家的香火传承下去。 这件事,如何不令她欢喜? 她的重生,带来了许多改变。 可是,她的琰儿? 这一世再也不可能出生了。 陆明玉悄然将头转到了一侧? 不愿沈澜窥见自己突如其来的心酸晦涩。 重生之后? 她一直克制自己,不要想起琰儿。因为? 想了也没用。她和李昊绝无可能再做夫妻。琰儿也没有出生的机会了。 琰儿? 别怪娘狠心。 沈澜细心敏锐,察觉到陆明玉异于平日的激动? 笑着打趣:“是不是见我有喜,心里就着急了?你嫁给二皇子殿下还没到一个月,就是进门喜,也得等到下个月才能请太医。别太心急。” 陆明玉挥去心底的晦涩,笑着说道:“我才不急。” 她和李景身体康健,恩爱和谐,孩子迟早会有的。 陆明玉想了想,叮嘱道:“你有了身孕,不宜操劳辛苦,一切以养胎为重。府里的琐事,让五妹六弟分担一些。” 沈澜笑着应了。 陆明月已经十三岁,这个年龄不算小了。陆明玉可是从八岁起就打理内宅了。 …… 因沈澜有孕的喜事,陆明玉心情格外愉悦。 送沈澜回府后,陆明玉坐马车回了二皇子府。马车刚停下,就听到隔邻的府邸传来动静。陆明玉下了马车,很自然地瞥了一眼过去。 三皇子的正门敞开,一众内侍宫人恭敬地立在门口。 这副架势,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李昊即将大婚,大婚前也该离宫住进三皇子府了。 嘈杂的马蹄声踢踏,由远至近。一行人很快出现在眼前,为首的少年玄衣黑马,剑眉星目,黑眸熠熠。 正是李昊。 隔着数十米的距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触。 离得这么远,其实连彼此的脸都看不清。可她清楚的知道,李昊正凝神看着她。可她根本不想多看他,哪怕是一眼。 陆明玉收回目光,便要迈步进府。 李昊竟骑马过来了,在二皇子府门口下了马,拱手抱拳,喊了一声“二嫂”。 陆明玉自然不会躲,冲李昊略一点头:“原来你今日离宫搬进皇子府。” 李昊深深看了陆明玉一眼:“是,从今日起,我就住进三皇子府了。我在宫中和大哥二哥四弟五弟说过了,请他们前来喝暖宅酒。今晚二嫂也一并来吧!” 陆明玉没有拒绝:“好,我一定去。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 年龄相近的小叔和嫂子之间,应该保持距离。 便是他此时的举动,其实也有些冒失。 李昊黑眸中闪过一丝复杂,拱手道别:“二嫂,我先回去了。”。 陆明玉淡淡道:“我等殿下回府,和他一同去三皇子府。”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争锋(一) 没到傍晚,李景就回了府。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陆明玉笑问。 李景笑道:“今晚要喝三弟的暖宅酒,索性早些回府。” 李昊搬出宫住进皇子府,要摆暖宅酒。请的也不是外人,全是自家兄弟姐妹。除了几位皇子,还有慧安公主和吴驸马,宫中的静安公主也会来。 陆明玉随口道:“下午我回来的时候,在门口见到李昊了。他张口邀我一同去喝暖宅酒,我已经应下了。” 李景:“……” 陆明玉笑着瞥了李景一眼:“三皇子府就在隔邻,以后打交道来往的机会多的是。要不要我让人搬一缸醋来,让你喝个饱?” 李景不肯承认自己泛酸:“以我广阔的胸襟,怎么会吃这等干醋。” 陆明玉莞尔一笑,伸出手指,轻轻刮了刮李景的脸孔。 李景笑着伸手抓住她的手指,颇为挑逗地舔了一口。 陆明玉脸颊泛红,瞪了一眼过来。 李景低笑出声,上前一步,将她抱起上了床榻。 陆明玉笑着踹他:“别胡闹。待会儿还要去喝暖宅酒。” 幔帐里传出李景含糊不清的声音:“没关系,就是迟一点,也没人多嘴……” …… 信他的大头鬼啊! 一个时辰后,天已经黑透了。三皇子府的管事来请了两回。陆明玉和李景夫妻才姗姗动身。 好在三皇子府就在隔邻,夫妻两个就这么走过去,也就是盏茶的功夫。 李景神清气爽,像吃足了鱼的猫,一脸惬意自得。 这副欠揍的德性,让陆明玉看着手痒极了。伸手捶了他一记,用了三分力道。李景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捶岔了气,咳嗽个不停。 陆明玉半点心疼他的意思都没有,笑着白了一眼过去:“再装模作样,我下次就不是用三成力了,直接用五成力道。” 李景抚了抚胸口,无奈笑道:“我的皇子妃娘娘,你的三成力气,足够将夫婿我捶得喘不过气来。要是用五成力道,就得每日伺候我喝药了。” 就会贫嘴。 陆明玉扑哧一声笑了,心里那点郁闷很快散去。 李昊亲自在门口迎贵客。 陆明玉和李景携手而来? 相视而笑的亲昵模样,令人嫉恨欲狂。李昊将心头蠢蠢欲动的火焰按捺下去? 笑着说道:“二哥二嫂住得最近? 来得最迟。今晚可得罚你们三杯!” 李景哈哈一笑:“好,我认罚。” 陆明玉听得好气又好笑。 听听这口气? 不知道的? 不定以为他多大酒量。其实喝不了半壶就会醉倒。真论酒量,她比李景要强得多。 不过? 男人都要面子。当着李昊的面,她不会拆李景的台。 来喝暖宅酒的皇子公主们,已在饭厅里等候多时。 陆明玉和李景一现身,顿时惹来众人的嘲笑揶揄。反正今晚没有长辈在? 众人不必拘泥,说话也随意得多。 李景任凭兄弟们打趣。 至于陆明玉,大伯小叔子们没那个脸和她说笑。大皇子妃梁氏文静少言,静安公主也不喜说话。 有胆量打趣她的,也就只有慧安公主了。 …… “你和二弟新婚情浓,大家都知道。” 慧安公主笑吟吟地看着陆明玉? 说出口的话语就没那么顺耳了:“不过,怎么亲热都是私下的事。在人前,总得收敛几分。” “那一日进宫你们去得迟,今晚暖宅酒也来得最迟。大家口中笑话二弟,你这个二皇子妃? 大家口中不好意思多说? 心里少不得要笑一笑的。” “我奉劝二弟妹几句。以后拦着二弟一些? 别学那些轻浮做派。” 李景被大皇子等人拖去了男子一席,女子这一席? 就她们姑嫂四个。 对着新过门的弟媳说这等话? 慧安公主堪称刻薄。 陆明玉笑容淡了下来,瞥了慧安公主一眼。 慧安公主犹不知收敛? 继续说个不停:“还有,你这说一不二的脾气,也该改上一改。我知道你往日在陆府被娇惯着长大,不过,做人媳妇和待字闺中怎么能一样。” “做儿媳的,应该孝敬公婆,敬重长辈。长辈便是数落几句,也不该顶撞无礼。还有,我们共有姐弟七个,要和睦相处。不求你对我这个姑姐如何,至少也该恭敬些。” “为人妻的,应该好生伺候自己的夫婿……” 陆明玉淡淡打断慧安公主:“为人媳为人妻的道理,别人教导我也就罢了,不知皇姐何来的经验教导我?” 慧安公主:“……” 慧安公主被刺得变了脸,狠狠瞪了陆明玉一眼:“陆明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明玉悠然一笑:“皇姐可别恼羞成怒。我这个人,天生的心直口快,实话就要实说。听闻皇姐和吴驸马成亲后,对着公婆趾高气昂,吴家上下都得毕恭毕敬地对皇姐。就是这样,皇姐还动辄当众撂脸色。” “论骄纵,我不及皇姐多矣!” 大皇子妃用帕子掩着嘴,遮掩住嘴边的笑意。 慧安公主是永嘉帝的嫡长女,眼高于顶,素来瞧不上她这个弟媳。往日打交道的时候,没少出言讥讽她。 她也确实没有和慧安公主争锋的底气,一律默默忍了。 陆明玉张口收拾慧安公主,她听着也觉得解气痛快。 静安公主默默看了陆明玉一眼,心里暗暗想着。这个二嫂,可真是厉害啊!大姐这脾气,平日谁敢招惹她啊!偏偏二嫂就敢! 慧安公主气得脸都白了,张口就要喊李景。 “皇姐是不是想喊殿下过来评理?还是想让驸马来撑腰?”陆明玉言笑晏晏:“我们姑嫂在一起说话热闹,就别让他们来掺和了。” “皇姐要是实在生气,我就给皇姐陪个不是。” “说起来,皇姐是公主,下嫁吴家,是吴家的福气。吴家捧着公主是应该的。我不过是一个武将之女,能嫁给皇子,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我本该感恩戴德战战兢兢,偏偏殿下对我这么好,非要捧着我惯着我。诶,真是没办法。”。 慧安公主:“……” 第一百八十九章 争锋(二) 慧安公主气得脸都青了。 她自小就是李氏嫡长女,后来又成了大魏公主,弟妹们都敬让她三分,骄纵霸道惯了。没理也要占三分理,何曾吃过这等明亏? 静安公主坐不住了,忙柔声说道:“皇姐,今日是三哥的暖宅酒。我们几个难得坐一席,没有长辈在,说笑恣意些也无妨。皇姐可别真的恼了。” 大皇子妃看似劝慰,实则暗暗拱火:“是啊,二弟妹性子直接爽快,也是有口无心。绝不是故意挑衅皇姐。” 慧安公主眼里火苗蹭蹭往外冒,冷笑不已:“是不是故意挑衅,她自己心里清楚。” 陆明玉神色淡淡地回敬:“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成心挑剔刻薄之人,见谁都是挑衅。” 慧安公主一怒之下,猛地一拍桌子:“陆明玉!” 咚地一声响,桌子都震了一震,可见慧安公主着实用了不小的力气。 陆明玉眼眸微眯,伸手也拍了一下桌子。 也没听见什么动静,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拍了一下,坚实的桌面上忽然多了一个手印。木屑飘飘悠悠地落了下去。 众人:“……” 这等动静,立刻将另一席言谈甚欢的几位皇子都吸引了过来。 李景动作最快,立刻起身快步走了过来。目光迅疾掠过陆明玉面前手印形状的洞,又落在慧安公主愤怒中混合着惊愕骇然的脸上。 没等李景张口说话,李昊等人都围拢了过来。 然后,个个一脸震惊。 陆明玉敬茶那一日,以手握茶杯,将茶杯握成了碎屑,令众人震撼不已。不过,那到底只是一个白瓷茶杯。 眼前可是坚实的梨花木圆桌啊! 陆明玉不但神力惊人,而且,对力道的控制也精妙至毫巅。 慧安公主到底是哪来的勇气,竟敢和陆明玉较劲争锋! …… “皇姐? 小玉,你们两个说笑归说笑? 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到底还是李景反应最快? 当然,最重要的也是因为怒目相视的两个人都是他的至亲。李景连说带笑? 意图轻描淡写。 陆明玉很配合地露出一个歉然的神情:“都是我不好。一激动? 手下就没个轻重。将桌子都拍坏了。明日一定给三弟送一张新的桌子来。” 李昊微笑着应道:“二嫂太客气了。别说一张桌子,就是拍坏十张八张的? 我也消受得起。” 四皇子立刻笑着接过话茬:“下次我办暖宅酒的时候,给二嫂备一个铁制的桌子。对了,二嫂,你该不是连铁桌也能拍出手印来吧!” 众人很捧场地笑了起来。 原本冷凝尴尬的气氛? 总算缓和了一些。 慧安公主再恼再怒,也不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翻脸,冷着脸起身道:“我去更衣,一会儿再来。” 吴驸马想也不想地上前,握住慧安公主的手:“我陪公主一起去。” 慧安公主臭着一张脸,和吴驸马一同走了。 李景走到陆明玉身边? 低声笑道:“小玉,你也陪我去更衣。”一边说着,一边冲着陆明玉使眼色。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为夫几分颜面。 陆明玉看了李景一眼,站起身来。 李景暗暗松口气? 含笑握住陆明玉的手离去。 两对夫妻一走? 众人一同松了口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大皇子问大皇子妃。 大皇子妃很快将刚才的事道来。亏得她记性好? 竟是一字不漏地学了一遍。众人听在耳中,面面相觑。 慧安公主挑衅在先没错? 不过? 陆明玉这个弟媳也确实太刚了,一步不让。二皇子李景夹在中间? 怕是要左右为难了。 …… “别拉着我了。” 慧安公主忍了一路,到了“更衣”的客房里,终于爆发了出来:“你这个软蛋怂货!看着我被人欺负成这样,一声都不吭,硬是将我拖了出来。” 慧安公主虽然霸道,对吴驸马口出恶言的时候却是少之又少。年少夫妻,总有几分情意。吴驸马性情温和,很会哄人。 因此,夫妻两个感情一直不错。 慧安公主憋了一肚子闷气无处可发,一张口就将火焰喷到了吴驸马的身上。 吴驸马再温和,也是男人。被指着鼻子骂“软蛋怂货”,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深呼吸一口气,低声道:“公主先息怒。” “今天是三皇子的暖宅酒,闹僵了总是不太好看。再者,真闹起来,二弟未必站在你这一边。” 这么委婉的说辞,又激怒了慧安公主。 慧安公主冷笑连连:“你就直说好了。李景早被陆明玉迷昏了头,我和陆明玉起口角,他怎么会向着我。我这个皇姐,应该知趣一点,别和弟媳较劲,事事都捧着她。希冀着她将来施舍我些好脸色才对。” 最后一句,几乎是伴着口沫飞了出来。 吴驸马无奈地伸手,擦拭鼻子上的唾沫:“公主心里不痛快,就骂我一顿出出气。什么时候气消了,再出去也不迟。” 慧安公主哪里会和他客气,果然臭骂了一顿。 吴驸马默默听着,心中默念孔子的名言。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默念至五百遍,慧安公主才停了。 吴驸马打起精神笑问:“公主消没消气?” 慧安公主骂过一通,心里的闷气抒发出来大半。 此时看吴驸马可怜兮兮的模样,又有些心疼了,嗔怪道:“这事又不怪你。我是气陆明玉,也是气是非不分胳膊肘往外拐的二弟。和你有什么关系。你非要跳出来,白白挨我一顿骂。” 感情慧安公主也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迁怒于人。 奈何脾气一上来,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 吴驸马微微一笑,握住慧安公主的手:“何谓夫妻?共患难同甘苦,同生共死。我要是连这点闲气都受不了,凭什么能得公主青睐,做公主的驸马?” 慧安公主眼圈有些泛红,伸出左手捶了吴驸马一记:“就会哄我。” 这一记又轻又软的拳头,自然伤不到吴驸马分毫。 吴驸马低声笑道:“不生气了吧!”。 慧安公主嗯了一声。 第一百九十章 心扉 “你别生皇姐的气。” 另一间客房里,李景低声和陆明玉说话:“她心地不坏,就是被母后宠坏了。事事都要掐个尖,谁都要让她三分。不然,她心里就不痛快。” “我们两个成亲之前,她就在我面前嘀咕过几回,我都没理会。成亲后敬茶那一日,她语出挑衅,连母后也没向着她。所以,她心里一直憋着这口闷气,想和你较劲。” “今晚,定是她出言挑衅在先。” 不得不说,李景很了解自己的亲姐姐。稍微一思忖,便猜中了原委。 陆明玉抬眼看着李景:“没关系,反正,吃亏的人不是我。” 李景:“……” 这倒也是。 别看慧安公主叫嚷得厉害,不过是大家都让着她罢了。其实,她既没什么城府,也没什么厉害手段。纯粹就是仗着身份压人。 真论手段,陆明玉一人收拾三个慧安公主也绰绰有余了。 “李景,你心里是不是有些不痛快?” 陆明玉凝视着李景,淡淡说道:“自成亲以来,不论是对着皇祖母,还是对着母后,我都没退让过。反而是手段凌厉,咄~咄逼人。你站在我这一边,就意味着伤了祖母和亲娘的心。如今又为了我,令皇姐心生介怀。” “我若是真心爱你,就该处处为你着想,为你退让……” “就像以前对李昊那样。” 李景冷不丁接过话茬:“为了他,甘心退让。一步一步,退到角落,没有换来任何人的感激和感动。被视为理所应当? 令你彻底凉了心。夫妻两个也就走到了陌路。” 猝不及防的话语,揭开了陆明玉心底的伤疤。 陆明玉再坚韧? 也有痛彻心扉之感。 她的眼里闪出了怒意:“李景!” 李景却未像平日那般及时住口。 他伸手握住陆明玉的肩头? 声音沉凝:“陆明玉,你是我的妻子。从我娶你的那一日起? 你我就如一体。你的荣辱? 就是我的荣辱。” “我说过,我会护着你? 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你不信我,我不怪你。前世你受过的伤痕,永远都在。你不是不想信我,你是信不过所有男人。所以? 你要用自己的手段来保护自己,你要表现得凌厉无双,无人敢惹。” “只有这么做,才能让你有安全感。那就由着你的心意来。” “我的心意,自会有岁月来见证。总有一日,你会信我。” 李景面色如常? 颤抖的双手却出卖了他。显示出他的心情绝非表面显示得这么镇定。 陆明玉的心湖也如刮起了万丈旋风。 她眨眨眼,此时才发现眼眶已经湿润了。 她将头转到一边。 李景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玉,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是你的夫婿,永远站在你身后。” 过了许久? 陆明玉才低低嗯了一声。 李景没有再说话? 伸手将陆明玉揽进怀中。 胸前似有些湿意。 他没有低头? 也没再出言安慰。 陆明玉不是等着男人撑腰的柔弱女子。相反,她性情刚硬? 手段凌厉? 少了几分柔软。她也十分骄傲好强,不愿将伤口露在人前。 她是一个连哭泣落泪都不肯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 怀中的陆明玉终于平静下来:“我们出来很久了,还是回去吧!免得耽搁了开席。” 李景这才笑着嗯了一声。 …… 陆明玉稍微收拾过后,若无其事地和李景回了饭厅。 慧安公主和吴驸马早来了一步。不过,慧安公主没坐女子这一席,而是去了男子那一席,坐在吴驸马的身侧。 李景便坐了陆明玉的身侧,笑着对神色微妙的大皇子妃和静安公主说道:“大嫂,二妹,我坐这一席,你们不会介意吧!” 大皇子妃反射性地笑道:“当然不介意,但坐无妨。” 慧安公主和陆明玉还是别坐一起了,免得大家今晚的饭都吃不成。 静安公主细声细气地说道:“说起来,我有几年都没和二哥离得这么近了。” 静安公主最得永嘉帝喜爱,除了因孟贵妃带来的爱屋及乌之外,文静柔和的性子也是一个极重要的原因。 乖巧讨喜的小姑娘,谁不喜欢? 便是李景,对静安公主也生不出半分不喜。 李景冲静安公主一笑:“以后得了空闲,多到我府中来玩。” 静安公主抿唇一笑,露出两排细细的贝齿:“好。到时候正好向二嫂多请教指点,我也想学一学怎么捏茶盏拍手印。” 众人:“……” 静安公主随口打趣,陆明玉不至于连这点风度都没有,笑着应道:“我天生力气大,小时候常将身边的东西弄坏。为了控制力道,苦练了几年。二妹感兴趣,只管来找我。我教二妹就是。” 静安公主笑着道谢:“那我先谢过二嫂了。” 大皇子妃也笑着凑趣:“其实,我自小也练过几天拳脚。不过,那点花拳绣腿,在二弟妹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陆明玉笑道:“我们身为皇子妃,平日打理内宅,伺候孝敬父皇母后,照顾夫婿。将来还要生育子嗣教养儿女。身手好不好的,有什么要紧。我嫁进门时日尚短,有许多事都不懂。以后要向大嫂多请教才是。” 大皇子妃欣然笑应。 总之,气氛和谐得不得了。 另一席上,同样谈笑风生。吴驸马委实可敬可佩,牺牲自己,将难缠易怒的慧安公主哄得有了笑脸。 一直到散席,都未再起波澜。 李昊身为主人,也不免松了口气。散席后,亲自送众人到了正门口。 大皇子府二皇子府都不远,步行便可。四皇子静安公主五皇子一同回宫。慧安公主府稍远一些,要坐马车回府。 一整个晚上,慧安公主连看都没看李景一眼。 此时,李景走上前,要和慧安公主说话。慧安公主瞥李景一眼,扔下一句:“你还是陪你的媳妇去吧!我这个亲姐姐,没什么要紧的。” 说完便上了马车。 李景碰了一鼻子灰,无可奈何地一笑,冲吴驸马拱拱手道别。。 …… 第一百九十一章 告状 第二日,慧安公主早早进宫请安。 “女儿给母后请安。”慧安公主绷着一张俏脸行礼。 这哪里是请安,是憋了一肚子闷气来告状还差不多。 乔皇后失笑:“起身吧!瞧瞧你这张臭脸,知道的是来给本宫请安。不知道的,怕是以为你要来和本宫吵上一架。” 慧安公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哟!这是在哪儿受气了? 乔皇后有些稀奇:“怎么?谁惹你了?” 慧安公主又哼一声:“除了陆氏,还能有谁。” 乔皇后:“……” 怎么又和陆明玉闹上了? 乔皇后揉了揉额头,轻叹一声:“我不是叮嘱过你吗?你和陆氏性情不合,就少来往一些。别每次凑到一起就闹得像乌眼鸡一般。关键是闹不过,每回都被气得不轻。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你怎么就是不懂。” 慧安公主杏眼一瞪,愤怒中透出委屈:“我是大魏公主,是二弟一母同胞的长姐。她一个新过门的弟媳,不敬着我几分,倒要我处处让着她,这是什么道理!” 乔皇后也是一脸无奈:“不然怎么办?阿景一心向着她。你着意和她为难,就是在和你二弟为难!” 提起李景,慧安公主更是恼怒:“别提二弟。这么多年,我真是白心疼他了。娶了媳妇之后,眼里除了陆氏还有谁?” “昨天晚上,我和陆氏闹的不愉快。他倒好,直接就站在陆氏身边。直至散席的时候,才想起我这个皇姐来。” “这也是我亲弟弟!亏得我没找他撑腰出气,不然,不知道要听他多少数落。” “母后也别一味说好听的来哄我。陆氏进门还没到一个月,二弟已经彻底和她一条心。等日后,她生了子嗣站稳了脚跟,就更不将母后和我放在眼底了。” 乔皇后听了这番话,心里也不是滋味。 以前儿子孝顺又恭谨。自从去年回京执意要娶陆明玉之后,就像慢慢变了一个人。变得连她这个亲娘也觉得有些陌生。 于她而言,最亲的人是一双儿女。永嘉帝最多就排个第三。至于女婿和儿媳,又要排得远了些。她真切地盼着一双儿女亲近和睦。 偏偏事与愿违。 因为陆明玉,慧安公主和李景姐弟两个,已经有了隔阂。 乔皇后心里暗叹口气,低声道:“慧安? 你什么都别说了。现在阿景和陆氏新婚情浓,你说什么? 阿景也听不进去。再闹下去? 只会伤了姐弟情分,将阿景越推越远。” “先顺着阿景的心意? 对陆氏友善些。日后地久天长? 夫妻情分有变淡的一日,会有离心的一天? 甚至会反目成仇。可母子姐弟之间的情分,却永远都在。” 慧安公主嗤笑一声:“母后说得好听。说到底,还不是拿二弟没法子,事事迁就他。” 乔皇后:“……” 乔皇后被戳了心窝? 也有些恼了,板起脸孔:“你进宫是给我请安还是来气我?没什么事,就回你的公主府去。” 慧安公主也恼了:“我不走!这是我娘家,我爱待到什么时候,就待到什么时候。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我还要留在椒房殿里用午膳用晚膳,等驸马下衙了来接我。” 乔皇后被气乐了? 又伸手揉了揉额头:“亏得我心宽,不然,非被你气死不可。” 慧安公主脾气一时好一时歹,占了上风心气稍平,又亲昵地凑过去? 挽住乔皇后的胳膊撒娇卖乖。 做亲娘的? 哪里抵得住女儿这般模样。 乔皇后很快又笑了起来。 母女两个正说笑? 就听宫女来禀报:“启禀皇后娘娘,二皇子妃娘娘来请安了。” …… 要说陆明玉? 厉害是真厉害? 却绝不是一味鲁莽行事。正好相反,陆明玉并不是时时露锋芒? 平日里做足礼数,每天进宫请安从未迟过。 乔皇后略一点头:“让她进来。” 不忘叮嘱慧安公主:“待会儿你少出声。” 慧安公主哼了一声:“她别主动来惹我就好。” 慧安公主嘴上嚷得凶,其实,一想到昨天晚上的手印,心里也直发憷。简而言之,她就是一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遇到真老虎的时候,就没了闹腾的底气。 “真老虎”很快进来了。 一袭朱红色罗裙,长发挽了干净利落的发髻,发边簪了一支凤钗。凤眸红唇,肤白如雪,精神奕奕。 “儿媳陆氏,给母后请安。”陆明玉含笑向乔皇后行礼。 乔皇后淡淡笑道:“免礼平身。” 陆明玉谢恩后起身,又笑着喊了一声:“皇姐今日来得倒是早。” 她是在讥讽自己早早来告状? 慧安公主心里火起,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我乐意来得早,碍着你了不成。” 陆明玉竟没翻脸,笑吟吟地应道:“要是知道皇姐这么早进宫,我也该来得早一些。我这个做儿媳的,对母后的孝敬之心,半点不比皇姐少。” 慧安公主被噎了一下。 乔皇后心里又叹了口气。 看吧!陆明玉就是这等手段。翻起脸来,六亲不认。不动气的时候,言笑晏晏,礼数半点不缺。 越是笑得甜,越显得翻脸的时候无情又可怕。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敬而远之不敢招惹的心思。 这才是真厉害。 慧安公主哪里斗得过她。 乔皇后定定心神,笑着说道:“女儿孝顺,儿媳也孝顺。看来,本宫是最有福气之人了。” 乔皇后张口和稀泥,陆明玉自是要领情,笑着应道:“遇到母后这等宽宏大度体恤小辈的婆婆,才是儿媳的福气。” 慧安公主反射性地就想冷笑,被乔皇后不动声色地瞥一眼,才勉强收敛了。 陆明玉权当没看见慧安公主的臭脸,像往日一般和乔皇后闲话起来。慧安公主绷着脸,绝不和陆明玉搭话。 很快,宫中管事前来回禀宫务。陆明玉便住了嘴,微笑着坐在一旁。 陆明玉不走,慧安公主就更不肯走了。。 这里是椒房殿,坐在凤椅上的人是她亲娘。要走也该是陆明玉走,她才不走。 第一百九十二章 受气 到了正午,李景来了。 李景拱手行礼,笑着说道:“今日我和皇姐一同陪着母后用膳。” 慧安公主看都不看李景,凉凉地说了两句:“还是领着媳妇回皇子府吧!亲娘姐姐再亲,也不及媳妇亲。” 李景:“……” 慧安公主颇有些得理不饶人的意思,继续说道:“你放心,昨晚那点小事,我已经不生气了。母后说得没错,我们都长大成人了,各自成家。你向着媳妇没有错,错的人是我。不该仗着姐弟情分闹腾。” 李景忙陪笑:“皇姐这话从何而来。我们是亲姐弟,血脉至亲。” 慧安公主冷笑一声:“手足不手足的,也不及枕边风吹一吹。” 李景对慧安公主的脾气再熟悉不过,摸了摸鼻子,任由她出气。 倒是陆明玉,眉头动了一动。 这是陆明玉动气的征兆。 李景心里暗道不妙,已经做好了再次做夹心受气豹子的准备。没想到,陆明玉竟然忍了下来,并未当场发作。 慧安公主还要再说,乔皇后咳嗽一声:“本宫这就令人传膳。” 顺便瞪了一眼过去。 说几句出了心头气,差不多就得了。要是真闹起来,怎么收场? 慧安公主总算住了嘴。 李景松了口气,厚着脸皮对慧安公主笑道:“皇姐要是不解气,索性打我两巴掌出出气。” 慧安公主气消得差不多了,又心疼起自家弟弟来,嗔了一句:“堂堂皇子,学这等赖汉做派,亏你有脸。” 李景笑道:“坐在这儿的,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你们和和气气高高兴兴的,我做一做赖汉又有何妨。” 此言一出,便是陆明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笑,隔阂也去了大半。 慧安公主也笑了。她还是不和陆明玉说话,当然,陆明玉也不主动和她说话。不过,两人照样和乔皇后李景说话。 反正,这情形也着实有趣。 …… 午膳后? 乔皇后小憩。 慧安公主也留在椒房殿,看来是打算蹭了晚膳再离宫回府。 陆明玉告退离宫。李景有闲空? 便送陆明玉回府? 顺带睡个午觉……最后一个厚颜无耻的要求,被陆明玉瞪了回去。 李景闷笑一声? 凑过去吻她的唇。 呼吸很快急促紊乱。陆明玉凭借着过人的自制力? 推开李景:“夹在中间两面受气的感觉如何?” 李景挑眉一笑:“我这么贪心,既要和媳妇一条心? 又不愿和亲娘胞姐离心,受些闷气算什么。再说了,也不是人人都能让我弯腰低头。” 能让他心甘情愿低头忍让的,也只有她们三个了。 一个是他至爱的妻子? 一个是生他养他的亲娘,一个是他的手足至亲。 至于永嘉帝和赵太后,在他心里远了不止一层。大皇子三皇子他们,就更不必说了,既是兄弟更是对手。 看着李景不以为然的笑脸,陆明玉心里也有些唏嘘。 李景也是孝顺的儿子? 是个好弟弟。可他没有因为血脉至亲求她退让。成亲以来,婆媳姑嫂之间,不是没有矛盾隔阂。 可受气的人,一直都是他。 是他,默默为她承担了所有新妇会受到的刁难刻薄。 她的腰杆挺得这么直? 一半是因为陆家? 一半是因为他。不然? 她便是武功盖世,也不能时时以武力压住所有人。 “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李景笑着凑近:“要不要以身相许?” 陆明玉好气又好笑? 拧着李景的厚脸皮:“快去忙你的正事。” 其实? 大魏朝建立不久,永嘉帝正当盛年? 政务兵权都抓在手中。年轻的皇子们,每日就是上朝听政,在永嘉帝身边伺候笔墨之类。 朝堂政务,暂且轮不到皇子们插手。军政战事,也轮不到他们做决定。 所谓的正事,就是摆出认真听政学习的态度,在永嘉帝面前尽力表现,刷一刷朝臣们的好感度。 换句话说,永嘉帝龙体康健一派活到八十都没问题的情况下,皇子们还是低调老实一点为妙。 还没到争储的时候哪! 李景笑闹一番,便进宫去了。 陆明玉独自睡了午觉,醒来后叫了陆乙过来。 陆乙是陆临的亲兵,在战场上打过数年的仗,这几年做亲兵统领,将陆家的亲兵们操练得个个精悍无比。 陆临放心不下陆明玉,特意将陆乙给了她做陪嫁。这大半个月来,陆乙并未插手二皇子府里的事情,和皇子亲兵的左统领相安无事。 陆乙直接听令于陆明玉,便是李景见了他,也分外客气。 “亲兵们在府中住得还习惯吧!”陆明玉笑着问陆乙。 陆乙笑着答道:“吃得好睡得香,就是操练的时候得收着一些,有些不得劲。” 陆明玉哑然失笑。 二皇子府里,有五百皇子亲兵。这些亲兵,都是李景的人。每日随行护卫巡逻操练,护卫府中安危。也都算是精兵了。 不过,这些皇子亲兵,多是将门子弟,有大半都没上过战场。平日里操练得再多,也没有真正的悍勇杀气。在陆乙眼中看来,也就比花拳绣腿好那么一点。 初来乍到,总得收敛一二,也免得皇子亲兵们面上无光。所以,近来操练堪称温和。 陆明玉笑了片刻,才道:“从明日起,我陪你们一起操练。” 陆乙精神一振,笑着应道:“我回去告诉他们一声,打起精神来,让皇子亲兵们也开开眼。看一看我们荥阳军的能耐!” 陆明玉又低声问道:“暗卫营那边的情形如何?” 两千暗卫,不管放在何处,都是不容小觑的兵力。为了隐藏踪迹,这两千暗卫分别安排在四处田庄里。 每五百个暗卫为一营,一共四营。 陆乙也压低声音道:“我也正想和小姐说此事。暗卫营潜在暗处,不能露于明面。四个暗卫营统领,都是忠实可靠之人。” “我已经分别去了一趟暗卫营。他们四个,也想寻时机来见一见小姐。”。 陆明玉略一思忖道:“传我吩咐,让他们下午来见我。” 第一百九十三章 神威(一) 陆明玉一直有晨起练武的习惯。 以前在陆府,每日五更天起身去练武场,和自家姐弟一同练武。府中的亲兵侍卫,也一同操练。 出嫁后,二皇子府里既有练武场,也设了练武房。陆明玉每日就在练武房里独自练拳。 也因此,二皇子府的一众亲兵们,从未见识过二皇子妃娘娘的身手。 “左统领,听闻二皇子妃娘娘今早也来练武场。” 五更天,天刚蒙蒙亮,亲兵们陆陆续续进了练武场,做操练前的准备。其中几个小头目,凑到了左统领的身边打探虚实。 “对,我也听说了。都说二皇子妃娘娘神力惊人,武艺出众,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个厉害。” “陆统领就很厉害了,以一当十,下手又狠又辣。每天早上看他操练亲兵,我都想打哆嗦。不知二皇子妃娘娘比起陆统领的身手来如何。” “这还用想吗?肯定比不过陆统领。女子嘛,力气再大,又能大到哪儿去。身手再好,也没真正见过血,少了悍勇杀气。” 这话说得有理。 众人连连点头附和。 左统领也没亲眼见过陆明玉的身手,不过,他生性谨慎,张口便警告众人:“待会儿二皇子妃娘娘来了,你们都谨慎小心一些。” 二皇子妃娘娘能耐多大不知道,不过,脾气绝对是一等一的厉害。 蔡公公头七都过了。想给二皇子妃娘娘找不痛快的人,都老实消停吧! 能做二皇子亲兵且有官职的,都是正经的将门子弟,出身好武艺佳,心高气傲在所难免。左统领的厉声警告,有人听进去了,也有人不以为然。 就在此时,练武场入口处一阵脚步声。 众人齐刷刷地看过去。 领头的,是一身天青色武服的二皇子殿下和身着红色武服的二皇子妃。陆乙和一众陆家亲兵,跟随在二皇子妃身后。 左统领立刻领着众侍卫上前,拱手相迎。 李景也是自小习武,只是习武天赋不那么出众,身手不算太好。今日穿着武服? 多了几分平日少有的英气:“都起身吧!你们像平日一般操练便可,不必顾虑。” 话是这么说? 难道真的抛下主子去操练不成! 左统领立刻笑道:“他们几个想陪在殿下身边? 顺便看看陆家亲兵是怎么操练的。” 最重要的是,他们对二皇子妃娘娘的身手都很好奇! 李景才十七岁? 他的亲兵也多是少年郎? 年龄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四五岁。眼前几个都是亲兵头目? 也是他的心腹。 李景看着一个个目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心里哪有不明白的。他怡然一笑:“也好。” 众亲兵目中闪着雀跃的亮光,纷纷看向陆明玉。 陆明玉淡淡一笑,对李景说道:“我还是第一次来练武场。不如? 让他们几个和我过过招。我也看看你身边亲兵的能耐如何。” 李景欣然点头。 陆明玉转头,目光掠过众亲兵的脸:“你们各自去挑乘手的兵器,在练武场中间的空地等我。” 众亲兵中最年少的一个,约有十六七岁的模样,闻言大着胆子笑问:“皇子妃娘娘千金玉体,可不能伤着一星半点。还是别拿兵器了吧!” 陆明玉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先别吹大气。想伤到我? 也得看你们有没有这等本事。倒是你们几个,若是在我手下二十招都过不了,以后也别在殿下身边随行伺候了。免得遇到意外了,还得先顾着你们。” 哟!这话可太挑衅了! 众亲兵年少气盛,如何忍得下这口闷气。口中是不敢说什么? 眼里蹭蹭冒出了亮光。 李景看了亲兵们一眼? 然后对陆明玉说道:“待会儿? 你下手别太重了。” 陆明玉语气轻快:“最多躺个三五天。” 众亲兵:“……”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 亲兵们各自憋着一口气,去拿兵器。 陆明玉也去武器架上? 取了一把长剑。这长剑比她的抱玉剑短三寸? 也轻了许多。她右腕一动,长剑挽出几个剑花? 利落潇洒至极。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众亲兵心里一凛,稍稍收拾起轻视和不平。 其余亲兵侍卫,看到这等热闹,哪里还有心情操练。厚着脸皮凑过来,很有默契地围成了一圈。 陆乙也招呼陆家亲兵过来看热闹。 陆家亲兵低声耳语。 “你猜,小姐用多少招就能将这几个揍趴下?” “五十招!” “二十招吧!” 这耳语声不算小,飘入皇子亲兵们耳中,可就有些刺耳了,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或从鼻子里轻轻哼一声。 陆家亲兵们可不在乎,继续讨论:“小姐会让他们一起动手,还是一个个揍趴下?” “一起动手更有威慑力!” “一个一个揍更痛快吧!” 皇子亲兵们:“……” 这种话,听得人心头火大。 哪怕站在那儿的是当家主母,身为皇子亲兵的尊严也不能这样被践踏。不知是谁仗着胆子喊了一句:“你们几个可别输给皇子妃娘娘!” 顿时,引来一阵哄笑声。 李景也笑了,转头看了一眼:“都安静。” 很快,练武场里恢复了安静。 陆明玉目光一掠,先落在左统领的身上:“左统领,你先来和我过招。” 左统领有些犹豫,看了主子李景一眼。李景笑着略一点头,左统领这才放了心,朗声应下。走到场中,抽出长刀,摆出防守之势:“属下不才,让皇子妃娘娘三招!” 陆氏亲兵们发出意味不明的嘘声。 我们小姐还用你让三招? 待会儿,你就知道什么是后悔了。 陆明玉也没客气,手持长剑,迅疾出招。 这一剑,既快又急,闪着令人心惊的寒光。 左统领迅疾以刀格挡,剑锋和刀背相交,发出刺耳的声响。左统领只觉得一股无可抵挡的巨力从刀背处传过来,手中一颤。 左统领没来得及心惊,第二剑又刺了过来。 然后,第三剑第四剑……。 很快,左统领的额上就冒了冷汗。 第一百九十四章 神威(二)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 左统领步步后退,握着长刀的右手颤个不停,终于抵挡不住,长刀咚地一声落了地。那柄雪亮的长剑,在他胸膛三寸外停住。 左统领一脸羞愧地认输:“皇子妃娘娘好身手,属下自愧不如!” 陆明玉气定神闲,笑着收回剑:“你身手还算不错。” 能在她全力施为下抵挡六十余招,确实不错了。如果不是因为她一身神力,左统领至少也能撑过百招。 左统领被夸赞,反而愈发羞愧。 他是二皇子的亲兵统领,负责守护殿下安危。结果,在二皇子妃娘娘手下连一百招都没撑过。 李景笑着安慰左统领:“你不必羞愧。换了我,在小玉手下走不过三十招。” 左统领依旧满面羞愧,默默退下。 陆明玉目光落在几个呆若木鸡的亲兵脸上:“你们几个,是要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男人要脸不要命。 再不是对手,也不能几人合力去围攻一个女子。 最年少的亲兵,一咬牙上前:“属下请皇子妃娘娘指点。” 陆明玉不喜废话啰嗦,略一点头:“你先动手,我看看你的能耐如何。” 练武场上,实力为尊。之前对陆明玉的恭敬,是因为身份之别。此时此刻,谁也不敢大放厥词,让三招什么的。 年少的亲兵深呼吸口气,握着长枪,迅疾刺出了第一枪。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长枪霸道猛烈,天然克制刀剑类的短兵器。一般而言,持剑之人遇到长枪,多是闪避为主。 陆明玉脚下动也没动,挥舞手中长剑格挡。 长枪再霸道攻势再猛烈,也一一被长剑拦下。 年少亲兵的脸很快红了。不是气也不是怕? 而是长枪和长剑交击时,一阵阵巨力自交击处传来? 右手疼得都快握不住长枪了。 短短十几招? 便被陆明玉窥了个破绽,迅疾出手抓住长枪? 一脚将年少亲兵踹飞了出去。足足飞了几米远? 然后重重落地,发出一声惨呼。 陆明玉随手一扔? 长枪不偏不巧地飞到了惨呼连连的亲兵身侧。 然后,陆明玉看向剩余的亲兵:“下面谁来?” 一众亲兵:“……” 个头最高身体最壮身手最好的亲兵挺身而出,手中握着狼牙棒:“属下请皇子妃娘娘多多指点。” …… 半个时辰后。 八个亲兵头目被抬下去三个,还有五个? 也是鼻青脸肿。 一旁围观的皇子亲兵们瞠目结舌,连大气都喘不出来。 陆明玉额上连汗珠都没有,依旧气定神闲,不过,说出口的话就没那么好听了:“左统领,如果殿下遇到身手高明的刺客。凭你们几个? 真能护得住殿下吗?” 左统领羞惭至极,讷讷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另外几个还能站着的亲兵头目,恨不得将头低到胸口去。 二皇子妃说得没错。他们平日里自视甚高,自觉都是高手。如果有厉害的刺客猝起发难? 就如二皇子妃这样的身手? 凭他们如何拦得住? 陆明玉收敛笑意? 声音冷了下来:“换了陆乙他们,每人在我手下至少撑过三十招。五人结为兵阵? 可以挡我半个时辰时间。” “从今日起? 我亲自带着你们一同操练,你们心里可服气?” 还有谁敢不服气? 当然? 这是不合规矩的事。哪一个府上,也没有当家主母亲自训练亲兵侍卫的道理。不过,陆明玉今日连败九人,深深震慑住了所有人。 再者,二皇子殿下都不吭声,他们有什么可反对的? 左统领心念如电,迅速应道:“皇子妃娘娘一身绝世武艺,属下心服口服。” 众亲兵一同应道:“属下心服口服。” 陆明玉目中露出满意之色,张口吩咐陆乙,先领着众亲兵绕着练武场跑十圈。一声令下,众亲兵迅速列队,老老实实地跑了起来。 练武场十分宽敞,一圈下来就有两里。十圈就是二十里。 亲兵们平日操练,最多五圈,也就是十里地。今天一上来就翻倍。众亲兵心里暗暗叫苦,嘴上一声都不敢吭。 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李景,凑到陆明玉身边,低声调笑:“今日二皇子妃娘娘好生威风。” 陆明玉笑着瞥他一眼:“我亲自操练皇子府的亲兵,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如果她存了不轨的心思,大可以趁着这样的机会排除异己拉拢安插自己人。至少,也能完全掌握住李景的行踪。 李景低声笑道:“怎么不担心。练兵不是朝夕之功,也最耗时间心力。我担心你太过辛苦操劳。” 陆明玉凝视着李景,半晌才笑着轻叹:“李景,你这样惯着我,我真担心自己会把持不住。” 人会负心背义,权势不会。 万一她生出野心,将二皇子府的一切揽入手中,日后甚至要篡权染指朝政怎么办?李景怎么敢这样信任她? 李景握住她的手,笑着眨眨眼:“这里是练武场,把持不住不太好吧!” 陆明玉笑着啐他一口。 …… 午后,陆明玉自宫中回府。 陆乙领着四个年龄不一的汉子来了:“启禀皇子妃娘娘,这就是娘娘陪嫁庄子的庄头。小的领着他们四个,来给娘娘请安。” 四个暗卫营统领,一同跪下行礼:“小的见过皇子妃娘娘。” 陆明玉淡淡一笑:“都起身吧!” 四人谢了主子恩典,站起身来。 四个暗卫营,摆在明面上的身份是田庄佃户。四个暗卫营首领,顺理成章地做了庄头。 一般而言,大田庄的庄头多是精壮能干的汉子,以陆家的家风做派,打发些身手不弱的侍卫去做庄头不算稀奇。毕竟,陆家连管事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 也因此,眼前的四个“庄头”彪悍精壮,也不算太惹眼。 陆明玉当然见过他们。 前世,他们也是在她成亲后前来见过主子。然后,她很快就将他们都给了李昊。现在想来,真是愚蠢透顶的举动。。 握在自己手中的,才是自己的。 第一百九十五章 信任 将近子时,李景回了府。 小圆和左统领,一左一右跟在李景身后。 门房管事余公公殷勤地迎上前,有意无意地说了几句:“今儿个下午,陆统领领了四个田庄的庄头来见皇子妃娘娘。奴才看着,那四位庄头,都像练家子……” 李景脚步一顿,看了余公公一眼。 凉风习习,廊檐下的风灯被吹得微微摇晃,略显昏暗的光芒也被吹得摇曳不定。落在李景神色莫测的俊脸上。 余公公心里一个咯噔。 李景淡淡说道:“皇子妃要做什么,要见谁,都是她的事。无需向我禀报。” 余公公额上冒出了些冷汗,腰弯得低了些:“殿下说的是。都是奴才多嘴!奴才该打!”一边说着,一边甩了自己两巴掌。 李景声音放缓了一些:“你身为门房管事,留意进府之人,也是分内之责,何错之有。我并没有怪你之意。不过,以后不必向我禀报了。” 余公公低声应是,再不敢多嘴。 小圆和左统领默默对视一眼,也没吭声。 其实,这确实算不得什么大事。陆明玉已经是二皇子府的女主人,召见几个田庄的庄头,也是理所当然。 至于余公公口中说的什么练家子之类,陆家陪送的那些管事都凶悍得可怕好不好!有什么值得稀奇的。 最关键的是,做主子的半点不介意。他们也没什么可多嘴的了。 …… 李景迈步回了寝室。 陆明玉已经沐浴过了,穿着柔软的中衣,捧着一本书在看。 一头乌发垂在肩头,光滑如缎。柔软的中衣覆着窈窕的曲线,露出白皙的脖子和胸前一小截白嫩的皮肤…… 李景有些口干舌燥,身体里血液奔流,热气直往下涌。 陆明玉听到脚步声,没有起身相迎,只抬头瞥了一眼过来:“今晚是不是又喝多了?” 李景低低地笑了起来:“没有。我只喝了三杯,就没再喝。” 今晚是一个文官设宴,请了李景赴宴。席上不谈政事,只聊些孔孟之道。李景酒量不算好,也没人敢劝他的酒。 李景说着,凑上前去亲她的脸。 灼热的嘴唇落在脸颊上? 有些痒。 陆明玉的脸庞泛起红潮。她伸手推开李景,嗔了他一眼:“身上都是酒气? 去沐浴更衣再来。” 酒席上人人饮酒? 李景喝的不多,也沾染了一身的酒气。 李景用最快的速度沐浴更衣? 再回寝室? 连一句话都没说,急急上了床榻。那猴急的样子? 逗得陆明玉轻笑不已。 很快,轻笑声就被贪婪炽热的嘴唇吞没。 许久之后,帐中才平息。 李景餍足地将陆明玉揽在怀中,身体相贴? 慰藉了心中的饥渴。 陆明玉也习惯了这样的依偎亲昵,头靠着头低语道:“今天下午,我召了四个庄头进府。你怎么不问一问我,为何突然召他们前来?” 李景无声地笑了一笑:“你想说,不必我问。你不想说,我问了你也不会张口。” 陆明玉忍俊不禁:“你这算不算姜太公钓鱼?” 李景也笑了:“其实? 我晚上一回府,余公公便将此事告诉我了。还特意提醒我,那四个庄头都是练家子。我已经训斥过他了。” 陆明玉随口道:“这是他分内之责。如果他觉得不妥,却未向你禀报,就是他失责了。” 顿了顿? 又道:“我爹是武将? 常年领兵征战。打仗免不了有死伤。有些死了亲爹亲娘又改嫁的? 无人抚养。我爹便出米粮,养着这些孩子? 教他们读书习武。” “十几年下来? 积少成多,如今也有两千人。我爹将他们分进了四个田庄里? 明面上是种田的佃户,实则都是骁勇能战的精兵。” “这也是陆家在暗中所有能动用的兵力。” “我出嫁的时候,爹将他们都给了我。今日我召四个庄头进府,一来是见见他们,二来,是想问问这些暗卫日常练兵的情形。” 这些事,不必隐瞒,瞒也瞒不过去。 李景笑着点头:“岳父确实疼你。攒了这么多年的家底,都给了你。” 陆明玉抬眼,看着李景:“这些暗卫,只听令于我一个人。” 李景笑着嗯了一声:“这是你的陪嫁。你想怎么用何时用,都是你的事。” 陆明玉定定地看着李景。半晌,才低声问道:“李景,你真的不介意?” 李景和陆明玉对视:“我说半点不介意,你肯定不信。以前,你将暗卫都给了李昊,李昊得了陆氏暗卫,如虎添翼。可李昊最终负了你。” “我和他不同。他要你,也想要陆氏的兵力。” “我至始至终想要的,只有你。” 那双黑眸,紧紧地锁住了她的目光。 这一刻,便是坚如磐石的心,也在颤巍摇曳。 陆明玉先移开目光,轻声道:“多谢你的信任。” 李景微微一笑,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他信她,她还不够信任他。 没关系。他们是夫妻,有一辈子的时间,等她慢慢卸下心房。 …… 时间一晃,又是五日过去。 陆明玉成亲满一个月,和李景商议着回陆府小住几日。 李景立刻道:“我陪你一同回去小住。” 陆明玉心头一热,口中却道:“此事要是让母后知道了,只怕不太高兴。” 李景身份到底不同。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引人瞩目。他们成亲一个月,不知是谁在外胡乱传言,李景已经有了惧内的声名。 李景笑着说道:“母后不是那等小鸡肚肠的人。我和岳家亲近,她一定乐意。这事你就不用管了,我进宫时候和母后说一声便是。” 这也是李景最聪明的地方。 不管什么事,都是他去和乔皇后说。也免得婆媳两个正面交锋,彼此心里不痛快。 李景当日便去了椒房殿,和乔皇后说起此事。。 乔皇后一开始有些不情愿,待听闻李景说和岳父舅兄多多亲近,又很乐意了,笑着说道:“荥阳王是大魏名将,陆非也是年轻一辈武将中的佼佼者。你去陆家小住,别忘了多向他们请教。” 第一百九十六章 小住 李景没费多少力气,就说服了乔皇后。 陆明玉心里也觉愉快。 她是口舌厉害,也不惧和人争锋。不过,如果能平和地解决问题,谁愿意整日竖着一身尖刺? 绮云领着丫鬟们收拾衣物行礼,装了整整一马车。 陆明玉成亲之后,便很少骑马出行,多是乘坐马车。今日回陆府,心情实在美好,穿着红色武服,骑着枣红色的骏马,那飞扬的神采,无比明**人。 李景看着新婚娇妻,目中的笑意几乎溢了出来。 就在此时,三皇子府的正门也开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是李昊牵着骏马出来了。看样子似要骑马去游玩或狩猎。住在隔邻就是这样。抬头不见低头见,想完全避开,根本不可能。 李景远远瞥一眼,对陆明玉说道:“我去和三弟打个招呼。” 陆明玉笑着略一点头,显然没有同去的意思。 李景也没勉强,自己去了三皇子府门前,和李昊寒暄:“三弟这是要去何处?” 李昊微笑着应道:“今天休沐,闲着无事,我和四弟五弟约好了,一同骑马去狩猎。”顿了顿,笑着问李景:“二哥是要送二嫂回娘家?” 李景笑道:“不是送,是和她一同去陆府小住几日再回来。” 李昊忍着没有往陆明玉的方向看,对李景笑道:“二哥和二嫂这般恩爱,委实令人羡慕。” “再过几日,你也要娶媳妇进门了。”李景面不改色地笑道:“到时候,就该轮到别人羡慕你们了。” 李昊淡淡一笑:“承二哥吉言。”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兄弟两个虚情假意地寒暄几句,各自道别。 李昊骑上骏马? 一路向前,他没有回头去看陆明玉。 胸膛里涌动的热血混合着熟悉的不甘和愤怒? 还有无尽的晦涩。迎面拂来的春风? 也似乎变得格外尖锐。一缕一缕,刺入他的心肺。 骑马到了宫门外? 四皇子李显和五皇子李昌正巧出来了。 “三哥? 你脸色怎么不太好看?”李昌被肥肉挤成两条缝的小眼一扫,就看出了兄长的不对劲:“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四皇子看着李昊? 眼里满是看热闹的兴味:“人逢喜事精神爽,三哥就快要成亲娶媳妇了,应该喜气洋洋才是。怎么面色这般晦暗?” 李昊定定心神,笑了一笑:“昨夜睡得迟? 所以面色不太好看。没什么要紧事。” 李昌最听兄长的话,立刻闭嘴不问了。 四皇子也没追根问底,不过,目光里却透出了意味深长。 李昊视若未见,笑着招呼两人一同上马。每人身后都是数十个亲兵,鲜衣怒马? 恣意潇洒。 …… 陆府。 正门大开,陆临和儿子儿媳一起在门口等候陆明玉回来。 陆非小心翼翼地扶着沈澜。 沈澜低声笑嗔:“我是有了身孕,又不是病了。这么扶着我做什么,也不怕人笑话。” 昨日,沈澜请了大夫来诊脉? 果然诊出了喜脉。 陆非傍晚回府? 听闻喜讯? 高兴得几乎一夜没睡。今天一大早起来,一直跟在沈澜身后? 别提多殷勤多仔细了。 “谁想笑谁笑去? 我才不在乎。”陆非一张嘴都快咧到耳后了:“四妹今日回来,知道你有喜了? 一定十分高兴。” 沈澜抿唇一笑:“几日前去孟府添妆,我就和四妹说过此事。四妹早就知道了。” 陆非:“……” 姑嫂之间素来难相处。别人都是为自家媳妇和妹妹相处发愁,到他这儿,正好颠倒过来。沈澜和陆明玉亲密无间无话不说,比对他还好哪! 陆非心里高兴,面上做出一个拈酸吃醋的模样来:“这样的喜事,我应该第一个知道。怎么先告诉四妹了?” 沈澜笑着白了他一眼:“你天天在军营里,五日才回来一回。我就是想告诉你,也得等你回来。” 陆非毫无原则和立场:“是是是,都是我的错。” 沈澜被逗得轻笑不已,伸手捶了他一下。陆非捧着沈澜的手。 小夫妻两个偶偶私语,十分亲昵。 陆临看在眼里,也觉快慰。儿媳有了喜讯,女儿又要回府小住,简直是双喜临门。 “义父,快看,四姐回来了!”陆轩个头最矮,垫着脚尖张望,看到远处策马而来的飒爽身影,顿时兴奋地喊了起来。 陆临比陆轩高了一个头,目力更佳,比陆轩更早一步看见陆明玉的身影。顿时喜笑颜开,快步迎上前。 陆明玉策马而来,勒紧缰绳,飞身下马:“爹!” 李景稍慢一步,也迅速下了马,喊了一声岳父。 陆临响亮地诶了两声,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沈澜也想快步迎上前,陆非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走慢些,诶哟,慢点走,别动着胎气伤着自己。” 那副模样,实在没眼看。 陆明玉笑着嘘了兄长一声:“二哥,你也太夸张了!” 李景立刻笑道:“要是你有喜了,我连一步都舍不得你走,你想去哪儿,让人用软轿抬着你过去。” 此言一出,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 和家人相聚,自是说不尽的欢喜。 进了正堂,各自坐下。陆明玉先问沈澜:“二嫂请大夫诊过脉了吗?” 沈澜面颊微红,黑眸中闪着喜悦的光芒:“嗯,请了大夫诊脉,确定是喜脉。大夫说,我脉象平稳,无需进补,行立坐卧小心一些便是。” 陆明玉也由衷的欣慰欢喜。 这个前世没有的小生命,将会冠上陆姓,传承陆家的香火。 李景的目光,也落在陆明玉平坦的小腹上。 陆明玉有些好笑:“你看我做什么?” 还能是什么? 李景笑而不语。 陆轩嘴快,抢着说道:“四姐夫定然是在想,四姐能沾沾二嫂的喜气,早日有喜。” 陆明玉笑着瞪陆轩一眼,心里却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 出嫁前几日,她来过月事。和李景成亲一个月,每日同床共枕,亲密的事不知做了多少。算一算日子,她的葵水也迟了几日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长弓 过了片刻,陆明芳陆明华也在夫婿的陪同下回了陆府。 陆明芳领着两个淘气儿子,衣物行李带了一马车,一派长住不回的架势。陆明华也有小住数日的打算。 听闻沈澜有孕,陆明芳和陆明华也喜上眉梢。 她们兄弟六个,虽没有血缘关系,却如亲姐弟一般。她们都已出嫁,陆轩还年少,陆非有了子嗣,传承陆家香火。于她们来说,自是大大的喜事。 “二弟妹,”陆明芳笑吟吟地握住沈澜的手:“你安心养胎,争取第一胎就生个大胖小子。” 没等沈澜出声,陆明玉已笑着接了话茬:“儿子女儿,我们都一样欢喜。” 陆明芳也觉自己刚才失言,连连笑道:“四妹说的是。” 孩子在肚子里,是男是女,谁也不知道。现在张口闭口就说子嗣,岂不是给沈澜增添压力? 沈澜抿唇一笑,心里暗暗感动。 有些话,她这个做儿媳做弟媳的不便出口。好在陆明玉体贴入微,抢先一步替她应对了过去。 陆明玉冲沈澜一笑,又关切地看向陆明华:“三姐,这些日子没见,你身体如何?孕期反应重不重?” 陆明华孕期已有三个月,肚子微微隆起。穿着宽松的衣裙,根本看不出身孕来。脸庞看不出丰润,反而较之前清瘦了一些。 陆明华笑着叹道:“这段时日,我吃了就吐。不能吃半点荤腥,便是闻一闻肉味,也要吐一回。” 陆明芳心有戚戚焉:“当年我怀大宝的时候,也是这样。吐了两个月,直至孕期三个多月了,才勉强能吃些东西。不过? 等孕吐反应一停,胃口就格外好了。连你们大姐夫的饭量都不如我。” 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 儿女们齐聚眼前? 欢笑一堂。陆临心怀大慰? 笑着说道:“你们既是都回来了,不妨多住些日子再回去。” 女儿们都没意见。 至于女婿? 一个赛一个的殷勤。 郑重笑道:“我和母亲说过了? 明芳带着大宝小宝住下。等过些时日,我得了空闲? 从军营回来,再接她们母子三个回府。” 二女婿周礼立刻道:“我每日下衙就过来。” 陆明华出嫁之后的日子,过得轻松且舒心。回娘家小住几日,周老爷周太太求之不得? 半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周礼的差事清闲,索性一同在岳家小住。 出人意料的是,李景竟也笑道:“我也和母后说过了,这几日,我和小玉一同住在陆府。” 陆临心中十分满意,尤其是对李景。 身为皇子? 愿意在岳家小住。可见对小玉是何等上心了。 …… 热热闹闹地说了小半日的话,一同吃了午饭。 午饭后,陆临和陆非郑重便去了军营。周礼去衙门当差。李景其实没什么事,陆明玉嫌他在眼前打转碍眼,撵他进宫去了。 男人们都走了? 姐妹姑嫂之间说话愈发随意。 “小玉? 殿下对你可真好。”陆明芳目中满是欣慰:“亲自送你回来不说? 还陪你一同在岳家小住。” 陆明华笑着接过话茬:“是啊,殿下对四妹有情有义。” 陆明玉失笑:“你们背地里夸两句也就罢了。当着他的面? 可别这么说。不然? 他还以为我对他有多满意。” 沈澜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听你这话音,对殿下还不满意啊!我说你也别太过分了? 整日欺负自己的夫婿。” 陆明玉不肯承认:“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 三人一同嘘她。 陆明玉摸摸鼻子,一点都不心虚地说道:“我对他好的很,真没欺负他。你们不信,等晚上吃饭的时候亲自问他好了。” 这还用问吗? 众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 感情中没什么男尊女卑。谁陷得更深,谁更在意,自然落于下风。 李景的眼里都是陆明玉。陆明玉呢,对李景不能说不好。但是,比起李景来,显然有所不及。 陆明芳笑着说道:“我们就是提醒你几句。殿下待你一片真心,处处为你着想。你也该对殿下再好一些,免得冷了他的心。” 陆明华点头附和:“大姐说的是。” 沈澜也点头:“大姐说的对。” 陆明玉:“……” 陆明玉很认真地反省了片刻:“这么明显吗?” 三人一同点头。 就是这么明显。 陆明玉笑得有些无奈:“好好好,我听你们的行了吧!以后对他好一点体贴一点。他不想进宫想在我眼前转悠,也由着他。” 陆明芳三人掩着嘴笑个不停。 陆明玉也笑了起来。 …… 到了傍晚,李景打发侍卫送信过来,要在宫中陪乔皇后用晚膳。 做儿子的,对亲娘尽孝也是理所应当。反正,陆府人多热闹,她和陆明芳沈澜几个一同吃晚饭就是。 直到戌时正,李景才从宫中回来。 李景迈步进了陆明玉的闺房。 上一回,还是在成亲三日回门的那一天进过这间闺房。当时他醉意朦胧意识模糊。今天晚上,倒是有心情细细打量了。 李景兴致勃勃地转了一圈,然后问陆明玉:“对了,你那把牛角长弓呢?” 陆明玉:“……” 这种做过亏心事一辈子都直不起腰杆的感觉! 陆明玉清了清嗓子说道:“收起来了。” 这辈子都不想再拿出来。 李景倒是很怀念,笑着催促:“收起来做什么?让绮云将牛角长弓拿过来,我仔细瞧一瞧。” 陆明玉不太情愿:“有什么好看的。” 李景一脸怀念:“我俯身那么久,还从没好好看过牛角长弓是什么模样。” 陆明玉只得出去吩咐一声。 绮云有些惊诧地看着主子:“都这么晚了,怎么忽然要牛角长弓?便是打猎要用,明早再去库房拿也来得及。” 陆明玉无从解释:“你去拿就是了。” 绮云满心疑惑地去了。一炷香后,才将牛角长弓拿了过来。 这副牛角长弓,沉甸甸的。亏得绮云也学过些武艺,力气不算小。刚进屋子,就见二皇子殿下起身迎过来,一脸怀念和喜悦地接过长弓。 绮云:“……”。 主子们在想什么,她真的不懂。 第一百九十八章 有喜(一) 绮云带着满心的疑惑不解退了出去。 李景捧着牛角长弓去了桌边,在明亮的烛火下细细打量:“这牛角长弓,外表看着不起眼,重量比普通长弓重了一倍。握在手中,手感也格外好。” 那还用说。 这可是能射出三百米的强弓。 陆明玉随口道:“你这么喜欢,就送给你好了。” 李景转头看向陆明玉:“你觉得我能拉开这副牛角长弓?” 陆明玉:“……” 李景就事论事,没有半点讥讽的意思。奈何陆明玉自己心虚,听不得这样的话。因此,一张俏脸很自然地绷紧了。 李景哑然失笑,放下长弓,走到陆明玉身边坐下,搂住她:“怎么,生气了?” 陆明玉那点闷气,很快就散了,低声道:“没生气。就是想到陈年旧事,心里不自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这把牛角长弓,我让人放进库房里。如果不是你张口,我绝不会再将牛角长弓拿出来。” 这副牛角长弓,代表着她最晦暗的过去,见证了她犯下的滔天大错。 所以,她根本不愿再见到。 李景沉默片刻,低声道:“将长弓收起来吧!以后,我再也不提了。” 陆明玉打起精神说道:“不必了。拿都拿出来了,何必再收起来。这岂不是自欺欺人。刚才我语气不好,你别放在心上。” “这副牛角长弓,是我爹特意请工匠用上好的材料特制而成,便是我爹,也拉不满全弓。能拉满弓的,只有我。” 说着,起身走到桌边,伸手握住长弓。 长弓握入手中的刹那,那种熟悉的感觉顿时袭卷至心头。 仿佛是生命中缺失的那一部分,又回来了。 陆明玉抿紧嘴角,手中用力,攥得更紧了一些。 李景也过来了,从身后拥住她,右手落在她的手上,和她一同握住长弓:“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将长弓一并带回去吧!” 她常年习武? 手比普通女子纤长有力。李景的手比她大了一圈,肤色在男子中也算白皙了? 掌心有薄薄的茧? 将她的手拢在掌心。 陆明玉点点头:“好。” 话都说开了,也不必矫情。将牛角长弓带走也好? 闲着无事也能练一练射箭。指不定什么时候能用上。 …… 薄薄的春裳? 挡不住彼此的体温。身体贴得这么近,绮念很快浮了上来。 李景呼吸粗重了些? 将头凑过来,亲吻她的唇。 陆明玉退让闪避。李景不依不饶地再次缠过来,被陆明玉以手挡住了。 这是怎么了? 自圆房之后,小夫妻两个在房中一直十分和谐。她还从未拒绝过他的求欢。莫非今晚真因长弓的事生气了? 李景有些惊讶? 抬起头,以目光相询。 陆明玉略一犹豫,才低声道:“我们成亲一个月,我一直没来葵水。” 李景先是懵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一双黑眸骤然迸出光芒? 声音激动得发颤:“小玉,你……你是不是有了?” 李景巨大的喜悦,有着极强的感染力。 陆明玉抿着嘴角,轻轻笑了起来:“算一算日子,迟了五六天? 现在还不敢确定。你也别声张。等再过些时日? 请个大夫来诊脉? 才能确定是不是有喜。” “不过,我自己感觉? 十之八九都是有喜了。所以? 我们得小心一些。” 李景双眼亮晶晶的,一张嘴几乎咧到了耳后? 傻乎乎地笑了许久。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陆明玉平坦的小腹上,像抚摸稀世珍宝一般,摸来摸去。 陆明玉被摸得浑身发痒,忍不住笑了起来:“就是有了,现在也只一点点大。你这样摸来摸去,难道能摸到什么不成。” 李景继续傻笑,手下的动作愈发轻柔:“我这样摸着,心里高兴。” 也怪不得他这般喜悦。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他也是第一次当爹。 陆明玉扬起嘴角。脑海中闪过一个小小的身影,喜悦中又有些淡淡的苦涩。只是,再留念不舍,也得狠狠心放下。在李景面前,更不该露出一星半点。 倒是李景,在度过最初的狂喜情绪慢慢平复了一些之后,对她说道:“如果这个孩子是女儿,名字由我来起。如果是儿子,就叫李琰。” 陆明玉身体一颤,转身和李景四目相对。 李景目光坦然,并无勉强:“小玉,你恨李昊母子,可琰儿是你爱之如宝的骨肉。你心里一定难以割舍。” “今生,你没嫁给李昊,琰儿不能也不会再出生了。你心里一定十分遗憾。我们生的第一个儿子,就叫琰儿吧!” 这样,也能稍稍弥补一个做母亲的遗憾。 陆明玉眼眶泛红,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李景低下头,在她唇边落下绵柔的亲吻。 就如他的爱意,轻柔且细密,一点一点地填补她苍凉的心田。似有一粒种子,悄然落下,慢慢地发了芽。 …… 这一夜,两人没有过分亲密,只相拥着入眠。 晨起时,夫妻两个相视一笑。有种属于夫妻独有的亲密和默契,悄然流淌。 “这几日我就不进宫给母后请安了。”陆明玉笑着说道:“你在宫中多陪一陪母后,晚上迟些回来也无妨。” 乔皇后一直都是寂寞的。一个月之中,永嘉帝不过是初一十五去椒房殿。以前还有儿女相伴,如今慧安公主和李景都离宫出府,椒房殿愈发冷清。 有李景陪着用晚膳,也能慰藉乔皇后的寂寥。 李景笑着点头。 陆明玉又叮嘱一句:“身孕一事还不能确定,你先别告诉母后。” 李景很爽快地点头应了。 不过,这等大喜事,便是再忍,眼角眉梢的喜意也瞒不过人。 散朝后,永嘉帝随口问了一句:“阿景,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李景喜气洋洋地应道:“没什么。” 永嘉帝瞥儿子一眼,没有多问。 李景正午去椒房殿,和乔皇后一同用午膳。一见面,乔皇后便问:“阿景,瞧你喜上眉梢的样子,是不是有喜事?” 李景咧着嘴道:“没有。”。 乔皇后:“……” 第一百九十九章 有喜(二) 没有才怪。 乔皇后笑着瞪儿子一眼:“在我面前,还遮遮掩掩的。有什么事,直说就是。” 李景磨磨蹭蹭不肯说:“小玉不让我说。” 乔皇后是过来人,一听就懂了,顿时大喜过望,猛然站了起来:“陆氏有喜了?” 李景又露出傻得令人难以直视的笑容来:“母后怎么猜到了?小玉说时日短,等过些日子,能诊出喜脉了,再请大夫。今天早上还特意叮嘱我,先别声张,也别告诉母后。免得空欢喜一场……” 乔皇后笑着打断李景:“什么空欢喜!这定然就是有喜了!” 此时此刻,乔皇后既不嫌儿媳厉害,也不觉得儿媳霸道了。连连催促李景:“既是有喜了,赶快接回府中,让太医去照顾她的身体。” 李景笑道:“不用急。她回都回去了,多住几日再回府也无妨。在陆府住着,有姐妹和嫂子陪着她,她心情也更愉快些。” 乔皇后很快就被说服了:“这也有道理。那就让她在陆府好好住几日。别在外面请什么大夫了,让太医去陆府为她诊脉。” “日子短只怕诊不出来……” “周院使医术高明,日子短也能扶出喜脉来。”乔皇后哪里按捺得住,立刻絮絮叨叨地吩咐了一通:“你不想被人知晓,对外就说陆氏身子有些不适。对了,我再打发彩兰去看陆氏一趟,带些上好的血燕过去。” 李景:“……” 李景哭笑不得,连连劝阻:“这等动静一传出去,还有谁能猜不到?母后,你先别激动。等过些日子再说。” 乔皇后热炭一样的心,根本冷静不了。 她笑着瞪了一眼过去:“行了,就照我说的这样做。你还年轻,陆氏也是初次有孕,定然有许多事都不懂。天大地大也不及子嗣重要。” 然后,不由分说地令人宣召周院使过来。 李景拦也拦不住,暗暗苦笑不已。 得了。以小玉的脾气,定然要生他的气。这也怪他,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 李景拦不住乔皇后,只得退而求其次:“既如此,我和周院使一起去陆府。陆府离皇宫不远? 一来一回耗不了多少时间。” 乔皇后笑吟吟地点头。 …… 于是,刚吃完午饭打算去花园里溜达溜达消消食的陆明玉? 就听门房管事来禀报:“二皇子殿下领着周院使来了。” 陆明玉:“……” 这个李景!这张大嘴巴! 陆明芳有些讶然? 笑着看向陆明玉:“殿下怎么忽然白日回来了?” 而且,还带了周院使来? 沈澜等人俱是一怔? 一起看向陆明玉。 都这时候了? 陆明玉想瞒也瞒不住了,只得无奈笑道:“我成亲之后? 一直没来葵水。我和他说了,先别声张。等过些日子,再请大夫。他定是没管住嘴,在宫里露了口风。” 陆明芳等人又是一喜:“四妹? 你有喜了!” “进门喜,再吉利不过了。” “二嫂三姐都有了身孕,再加上四姐。哇,今年过年,我岂不是要多准备三个红封!” 最后这几句,想也不想用? 定然是陆轩说的,逗得众人哄笑一片。 笑声中,李景领着周院使进来了。 李景的心虚肉眼可见。先拱手一一和众人打了招呼,然后快步走到陆明玉身边,一脸讨好:“小玉? 我回来了。” 陆明玉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 李景咳嗽一声:“母后忧心你身体? 特意令周院使来给你瞧瞧。你别多心多想。” 陆明玉又哦了一声。 李景摸了摸鼻子? 声音温软:“今日我进宫,其实什么也没说。母后看我满脸喜色? 问了我一回。我没吭声? 是母后自己猜到了。” 陆明芳笑着嗔陆明玉:“四妹,这是大喜事? 殿下忍不住告诉皇后娘娘,也不能怪殿下。你别总仗着殿下对你好,就欺负殿下。” 陆明玉脾气不太好。 这府中上下,唯一敢数落陆明玉的,也就是长姐陆明芳了。 果然,陆明芳一张口,陆明玉便收了那副要笑不笑的模样:“我特意叮嘱过他,让他别声张。他倒好,一转脸就告诉母后了。” 陆明芳笑道:“告诉一声又怎么了。做儿子的,有这等喜事,就不能告诉亲娘了吗?将来大宝小宝成亲了,要是一心装着媳妇什么都不告诉我这个亲娘,我非揍扁他们兄弟不可!” “行了,你快些坐好,让周院使给你诊脉。若真是喜脉,可得好好庆贺一番。” 李景感动得几乎要热泪盈眶了:“大姐真是善解人意。” 陆明芳习惯了夫婿郑重时不时地耍宝逗乐。李景再谦和也是皇子,身份尊贵,平日里和他说话,众人不便太随意,难免拘谨。 陆明芳第一次见李景这般模样,颇觉新鲜有趣,笑着说道:“四妹就是这等脾气。你要是一味让着她,她怕是要将你挤进墙角里待着。” 李景想点头,看到陆明玉微微眯眼的举动,立刻摇头:“这倒也不是。小玉看着凶了一点点,其实心肠最软。” 陆轩一脸同情:“四姐夫真可怜,娶了四姐之后连真话都不敢说了。” 众人哄堂而笑。 陆明玉被气乐了,伸手一扇,陆轩后脑勺被扇了个正着,疼得龇牙咧嘴,又惹得众人笑声连连。 周院使笑着上前请脉。 陆明玉自不会为难周院使,安静端坐,伸出右手。周院使凝神诊脉。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周院使的脸上。 周院使不愧做了多年院使,医术精湛老道,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依旧镇定自若。诊了片刻,周院使收回手,捋着胡须笑道:“恭喜二皇子妃娘娘,虽然时日尚短,不过确实是喜脉。” 听到这个喜信,最激动的人不是陆明玉,而是李景。 李景大喜之下,将随身戴的玉佩赏了周院使。 周院使笑着谢了恩典。。 李景的俊脸几乎放出光来,语速飞快:“来人,立刻进宫报喜。再令人去军营送信,将这桩喜讯告诉岳父和舅兄。” 第二百章 有喜(三) 荥阳军的军营位于京城西郊,快马加鞭,一来一回也得大半日。 送喜信进宫,可就快多了。内侍小圆公公奉主子之命,麻溜地进宫报喜。没到两炷香功夫,小圆就进了椒房殿。 乔皇后今日连午觉都没睡,就等着喜信哪! 小圆喜气洋洋地跪下道喜:“启禀皇后娘娘,殿下打发奴才前来报喜。二皇子妃娘娘有了喜信。” 乔皇后一颗心陡然落了地,端庄美丽的脸孔上满是喜悦的笑容:“好好好!太好了!来人,给小圆看赏!” 彩兰笑吟吟地捧了两个大红封来,小圆笑嘻嘻地接了厚赏:“奴才多谢皇后娘娘赏赐。” 没等乔皇后追问,便细细说起了周院使为陆明玉看诊的情形:“……周院使说了,时日虽短,却是喜脉无疑。殿下喜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倒是皇子妃娘娘,还是镇定如常。” 乔皇后心意舒畅,立刻笑道:“怀孕有喜,做亲娘的心中有数,自然不会像男子一般惊喜失态。” 总之,儿媳进门有喜,就是一等一的大功臣。什么脾气刚硬性情霸道之类的,此时此刻都不算什么了。 小圆告退后,乔皇后在椒房殿里有些坐不住,索性起身去了文华殿。 …… 乔皇后素来端庄自持守礼,从不过问朝政。上一次来文华殿,还是因为李景李昊兄弟御前动手被罚。 时隔一年,乔皇后再次踏入文华殿,心情天差地别。 永嘉帝正批阅奏折,听闻乔皇后来了,也有些讶然。他很清楚乔皇后的脾气,如果不是有要事,不会轻易踏入文华殿。 “请皇后进来。” 永嘉帝放下手中的奏折,吩咐刘公公一声。 片刻后,乔皇后笑盈盈地进了文华殿:“臣妾见过皇上。” 永嘉帝笑着说道:“平身。皇后特意来见朕,又这般笑容满面,莫非是有什么喜事?” 乔皇后的好心情显而易见。眼中的笑意几乎溢出:“是,臣妾特意来给皇上道喜。” 永嘉帝一脸兴味:“哦?喜从何来?” “陆氏有了身孕。”乔皇后笑道:“进门喜,可不是一桩大喜事么?” 永嘉帝顿时喜笑颜开:“果然是一桩喜事。” 大皇子妃小产,让一心期盼长孙的永嘉帝颇为失望。紧接着,杨宫人也有了身孕。不过,生母出身卑微,便是一举生了皇孙? 也是庶出。 永嘉帝口中不说,其实在心里对嫡庶很看重。如今嫡出的儿媳进门有喜? 不管生男生女? 都是正经的嫡出血脉。如何不令人高兴! 乔皇后笑着说道:“臣妾心里也很是欢喜。说句心里话,五个皇子? 不论嫡庶? 都是臣妾的儿子。臣妾待他们的心,也都是一样。大皇子成亲几年? 迟迟没有子嗣,臣妾心里也是着急的。” “陆氏有了身孕,这是正经的嫡支血脉。臣妾这高兴,又多了一层。” 永嘉帝龙心大悦? 听了这等大实话,半点没恼,反而笑了起来:“这也是人之常情。朕有这么多儿子,嫡子只有阿景一个。朕也盼着他早日有子嗣。” 最好,第一胎就生个嫡出的皇孙。 永嘉帝越想越是高兴,笑着说道:“陆氏有功? 皇后要厚赏。” 乔皇后笑着应道:“时日尚短,不宜声张,免得折了孩子的福分。所以,臣妾只私下告诉皇上。等陆氏坐稳了这一胎,再宣布喜讯也不迟。” 这也有理。 大皇子妃一有喜? 大皇子就迫不及待地报喜? 弄得宫中内外无人不知。可不就是折了孩子的福? 永嘉帝深以为然? 很快改口:“皇后言之有理。这件事,你知朕知便可? 就是寿宁宫那边? 也暂时别声张。” 乔皇后含笑应了。 …… 这等喜事,说是别声张? 又岂能瞒得了人? 后宫中,孟贵妃第一个得知此事。 孟贵妃得宠数年,暗中拉拢永嘉帝身边的一两个内侍不是难事。乔皇后去文华殿的事,很快传入孟贵妃耳中。 周院使去了孟家,小圆进宫回禀。乔皇后满脸喜色。 稍一联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孟贵妃心里恨得牙痒。 大皇子妃早进门三年多,肚皮还是平平。陆明玉这才刚进门就有了喜讯。这一比较,立刻有了高下。 杨宫人便是生了皇孙,也只是庶支的庶子,又哪及得上嫡出嫡孙来的金贵? 孟贵妃越想越是懊恼,打发人去叫了大皇子来。还没等她张口,大皇子便道:“母妃,儿子正有一桩事和你商议。” “梁氏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如今也能打理内宅琐事了。杨宫人还是回府中安胎吧!免得劳累了母后。” 孟贵妃柳眉一竖,冷笑连连:“这是梁氏的主意吧!” 大皇子咳嗽一声:“母妃别恼,这是我自己的主意……” “呸!”孟贵妃大怒:“在你亲娘面前,也耍心眼。我真是白养了你!梁氏那个贱~婢吹一吹枕边风,你就吃了猪油懵了心,到我面前来聒噪。” “你给我回去告诉她,杨宫人就在延禧宫里待着,等生了孩子,还得养在我面前。她不乐意,让她亲自来和我说。” “自己肚皮不中用,小心思小算盘倒是不少。看看陆明玉,这才刚进门,就有了喜。以后等陆明玉生了嫡出的皇孙,二皇子府就牢牢压了大皇子府一头。” 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大皇子,听到最后几句,面色霍然变了:“母妃说的是真的?陆氏有了身孕?” 孟贵妃又呸了一声:“这等大事,我还能说来蒙你不成!整日在你父皇身边献殷勤有什么用!陆氏一有身孕,你父皇定会对李景另眼相看。你就等着看吧!” 大皇子的面色沉了下来。 嫡庶有别,这个道理,他从小就知道。 父皇再宠爱他,也影响不了二弟的地位。 父皇再偏心他,也没立他为太子。 这一切,都因为他是庶子。他口中从来不提嫡庶,其实,心中比常人更看重嫡子。。 和此事一比,杨宫人在哪儿安胎的事,简直不值一提。 第二百零一章 余波(一) “你不进宫吗?” “不去了。” 一整个下午,李景哪儿都不去,就在陆明玉身边打转。陆明玉想张口撵人,根本就撵不动。 陆明玉早就从震惊喜悦中回过神来,看着还沉浸在亢奋激动里的李景,颇有些无语:“孩子就在肚子里,现在小小一点点,得慢慢长大,瓜熟蒂落。你现在围着我转有什么用?” 李景充分显示了一个初当爹的人能傻到什么地步:“我现在满心都是你和孩子,哪儿都不想去。母后会体谅的,你放心好了。” 陆明玉只得随他。 等到吃晚饭的时候,又闹了笑话。 李景坚持坐在陆明玉身边。陆明玉目光往哪儿一飘,他立刻就伸筷子,将陆明玉的碗堆得满满的。 陆明芳等人忍俊不禁。 陆明玉哭笑不得:“我哪里吃得下那么多。” 李景咧嘴笑道:“慢点吃,多吃一点。” 那笑容,亮得能刺瞎人眼。 晚饭后,陆明玉惯例要去园子里转悠消食。李景小心翼翼地扶着陆明玉的胳膊,那架势,比小圆还要标准。 陆明玉心里很是受用,口中笑着调侃:“你这副样子,可千万别被母后看见了。不然,她不知要怎么心疼你呢!” 李景挑眉一笑:“你这么说,可就太不了解母后了。你进门就有喜,便是母后也恨不得将你捧着才好。” “不信,你就等着看吧!” 陆明玉抿唇,笑了一笑。 她前世有孕的时候,苏妃也十分喜悦。整日里嘘寒问暖,殷勤热络。那个时候,她还没看清苏妃的真面目,为自己有个好婆婆庆幸。 现在想来,婆媳之间,永远不可能像母女那样亲密。能在保持距离的情况彼此尊重彼此理解,能看在儿子或夫婿的颜面上彼此容忍一二,已是万幸了。 李景见陆明玉不信,也未多说。扶着陆明玉在园子里转悠了小半个时辰。 在陆明玉要沐浴的时候,李景还想跟着,被忍无可忍的陆明玉撵了出去:“出去!再赖着不走,我就要动手了。” 李景立刻笑道:“我这就出去。你别恼? 别动了胎气。” 陆明玉没有照镜子,因此? 没有看到自己眼底盛开的笑意。 …… 同样的夜晚? 大皇子夫妇却是冷面相对,彼此心事重重。 大皇子无功而返? 大皇子妃心里自是不痛快? 明里暗里地抱怨了几句。 大皇子心情不佳,立刻刺了回去:“杨宫人生了儿子? 也是庶出。你有心思琢磨这个,还是想想早点自己生出嫡子才是。” 大皇子妃被刺了心肺,顿时红了眼眶哭了起来。 难道她不想吗? 好不容易怀上了一胎,却因忧思过度小产? 伤了身体。眼睁睁看着一个宫人有了身孕,还被居心不良的孟贵妃接进宫中养胎。心如油煎的人一直都是她。 偏偏大皇子还往她伤口上撒盐:“陆氏进门就有了身孕。生了女儿,是嫡出的皇长孙女。生了儿子,便是嫡出的皇孙。我们两个早成亲三年多,子嗣上却慢了一步。” 什么? 陆明玉有喜了? 大皇子妃顾不上再哭了,胡乱擦了眼泪:“殿下说的都是真的?陆明玉有喜了?” “这等事? 我还能乱说不成。”大皇子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李景没有声张,只打发人进椒房殿报喜。皇后去了文华殿,母妃一猜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去见母妃,想带杨宫人回府。两句话没说? 就被母妃骂了一顿。” “母妃在气头上? 你就打消这个念头吧!” “有这个心思? 不如好好调理身体。早日怀上身孕,生出子嗣来。不然? 你这个长媳? 在陆氏面前如何抬得起头来。我在二弟面前,也矮了一头。” 大皇子妃怔怔地看着言辞刻薄的大皇子。 大皇子根本没留意大皇子妃的黯然神伤? 继续说道:“宫中有擅长调养身体的太医,我去求父皇,将太医请进府里。你安心调养身体,其余的事,就别多想了。” 说完,大皇子起身离去。 大皇子妃看着大皇子的身影远去,心底的苦涩迅速蔓延,连舌尖都是苦的。 …… 这一晚,永嘉帝去了椒房殿留宿。 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 宠冠后宫的孟贵妃,气得几乎一夜没睡。 心思活络的秦贤妃,知道此事后,仔细地琢磨了一回。隔日去寿宁宫请安,有意无意地提了几句:“……听闻昨日皇后去了文华殿,皇上晚上又去了椒房殿。想来,定是有什么喜事了。” 赵太后闲着无事,立刻生出好奇心:“会是什么喜事?莫非是因为三皇子过两日大婚的事?” 这也不对啊! 李昊成亲,乔皇后怎么会这般高兴。永嘉帝也该去苏妃的寝宫才对。 秦贤妃摆出一个为难的表情:“这个臣妾也不知道。臣妾也没这个胆子去问皇后呢!” 这对赵太后来说,根本不是个事。 赵太后立刻道:“来人,传哀家口谕,让皇后来一趟寿宁宫。” 婆婆要见儿媳,儿媳没有不来的道理。乔皇后不但要来,还得恭敬地请安,静等着赵太后刁难刻薄。 赵太后也不绕弯子,张口便问:“昨日椒房殿里有什么喜事?” 乔皇后眉头一动,瞥了秦贤妃一眼。 秦贤妃忙歉然一笑:“都是臣妾多嘴,刚才在太后娘娘面前提了一句。太后娘娘心生好奇,这才召了皇后娘娘前来相询。” 赵太后面色微沉,有些不快地看乔皇后一眼:“怎么?有什么事不能告诉哀家吗?” 大皇子妃梁氏先例在前。陆明玉有孕的喜事,她根本不愿早早声张。可恶的该死的秦贤妃!分明是猜出些端倪,故意借着赵太后来膈应她。 乔皇后心里暗暗恼怒。可赵太后虎视眈眈,她又不能不答。毕竟,陆明玉有孕的事,不可能一直瞒着。。 乔皇后只得说道:“确实有一桩喜事。陆氏进门有喜,诊出了喜脉。因时日短,这一胎还未坐稳,儿媳便没急着来报喜。” 第二百零二章 余波(二) 果然是有喜了! 秦贤妃心里一沉,进而生出些许怨气。 四皇子本就小了一些,便是婚期定得早,也还没娶亲。算算日子,等四皇子大婚的时候,陆明玉说不定连儿子都生出来了。 真是迟一步,步步都迟。 再看赵太后,已经换了那副找茬的德性嘴脸,一脸笑意:“原来是陆氏有喜了。这等喜事,藏着掖着做什么。” 没等乔皇后松口气,赵太后又道:“让陆氏进宫。哀家要亲自瞧一瞧陆氏,叮嘱她好生养胎。” 乔皇后心里呸了一声。 真有心让陆明玉好生养胎,就该免了她进宫请安。这等举动,分明是借着此事故意折腾陆明玉。 乔皇后平日性子温软,此时深知退让不得,立刻笑道:“母后一片心意,儿媳代陆氏领了。只是,陆氏刚有身孕,应该静心安胎,不宜奔波劳碌。免得动了胎气。母后最是心疼晚辈,就容陆氏坐稳了这一胎之后,再进宫请安。” 赵太后的脸沉了下来,瞥了乔皇后一眼:“皇后这么说是何意。哀家心中欢喜,要见一见孙媳,怎么到你口中,就成了不心疼晚辈了?莫非在皇后心里,哀家糊涂透顶连天家子嗣都不顾了?” 难道不是吗? 真的在意顾虑,就不会在此时胡搅蛮缠了。 乔皇后心里既恼又怒,亏得脸上还能笑得出来:“儿媳不是这个意思。请母后息怒。” 赵太后淡淡道:“不是这个意思就好。总之,哀家要见陆氏。来人,传哀家口谕,宣召陆氏进宫。” 乔皇后快笑不出来了:“陆氏回了娘家小住,人在陆府……” “这也无妨。”赵太后不由分说地打断乔皇后:“哀家派人去陆府一趟便是。” 除非撕破脸,否则? 乔皇后根本拦不住。 事实上,就是闹腾起来? 赵太后也可以仗着身份之便? 绕过乔皇后,直接宣召孙媳陆明玉进宫。 能拦住赵太后的? 唯有永嘉帝。 永嘉帝正在金銮殿里上朝? 此时派人去金銮殿里送信,也来不及了。 刹那间? 乔皇后的脑海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 既然拦不住,乔皇后索性不拦了。改而说道:“这等小事,何需劳烦母后。儿媳这就打发人去陆府,接陆氏进宫来。” 赵太后这才满意。 秦贤妃心里闪过一丝快意? 扬着笑脸正要说话,乔皇后已经冷冷地看了一眼过来。 好一个秦贤妃。 你给我等着! 秦贤妃后背蹿过一丝凉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 陆明玉正坐在练武场里。 虽说她身体康健现在没有半点孕期反应。不过,怀孕初期,还是小心为好。所以? 她今日晨起没有练拳。闲着无事,便指点陆明月和陆轩练武。 “五妹,出拳要有力道。” “六弟,马步扎稳,双手平伸。” 陆轩躲懒是常事? 生平最讨厌的事就是扎马步。半蹲着没多久? 就揉起了肚子:“四姐? 我肚子疼,要去方便。” 这也是陆轩惯用的伎俩了。 陆明玉闲闲瞥了一眼:“过半个时辰再休息。” “我肚子太疼了? 哪里能忍这么久。”陆轩愁眉苦脸地捂着肚子? 一脸可怜地央求:“好四姐,我真没骗你。我这么大的人了? 要是憋不住……诶哟!不行了!我真憋不住了!” 一边捂着肚子,一边飞快地跑了。 便是以陆明玉的一双利眼,一时也看不出陆轩是真的肚子疼还是装出来的。 陆明月收了拳,走到陆明玉身边,笑着叹道:“六弟头脑聪明,悟性也好,就是太懒了。十天里有三天喊头疼,四天肚痛。我每天习武一个时辰,他练上半个时辰就不错了。” 这等惫懒模样,真是可气又可笑。 陆明玉想到前世瘸了腿阴郁沉寂的六弟,也有些唏嘘:“算了。我宁可他就这副没心没肺的惫懒模样,活得快活自在。” 陆明月睁圆了眼睛,看着陆明玉。 陆明玉失笑:“五妹,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陆明月惊叹道:“都说女子一怀孕,性情脾气就会改变许多。原来真是这样!换在以前,四姐早就拧着六弟的耳朵,踹他一脚,让他好好练武了。哪里会容得他偷懒!” 陆明玉失笑:“我有那么凶吗?” 陆明月很认真地点头。 陆明玉:“……” 姐妹两个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就在此时,管家陆甲匆匆过来了,面色有些许凝重:“启禀小姐,宫中来人了。说是要接小姐进宫。” 当着李景的面,众人称呼陆明玉二皇子妃。私下里,还是习惯了旧日称呼。 陆明玉还没吭声,陆明月已经皱起了眉头:“四姐有了身孕,应该静心养胎才是。怎么宫中倒来人接四姐进宫?” 陆明玉目光微微一闪,嘴角扬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冷笑:“我有了身孕,对父皇母后来说是喜讯。对别人来说,可就未必了。” 陆明月心里一紧:“四姐……” “别担心,没什么大碍。”陆明玉淡淡说道:“我这就进宫去。你告诉大姐她们一声,今日正午,我就不回来吃午饭了。” 这是吃不吃午饭的事嘛! 陆明月还想说什么,陆明玉已起身离去。 …… 来接陆明玉的,是乔皇后的心腹宫女彩兰。 彩兰小心翼翼地扶着陆明玉上马车,待陆明玉端坐后,彩兰才低声将事情原委道来:“……太后娘娘坚持要召二皇子妃娘娘进宫,皇后娘娘实在拦不住,只得令奴婢前来。” 陆明玉略一点头:“放心,我能应付。” 就这么短短几个字,似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原本焦灼不安的彩兰,对上陆明玉平静从容的目光,忽然冷静下来。 是啊,二皇子妃娘娘可不是好捏的软柿子。赵太后想刁难,绝不是易事。 马车平稳向前,到了宫门处。 一个宫人上前行礼,轻声道:“皇后娘娘备了软轿,请皇子妃娘娘上轿。” 这是乔皇后的歉意和体贴。身为儿媳,拦不住赵太后,对着自己的儿媳,难免生出几分愧意。。 陆明玉微微一笑,上了软轿。 第二百零三章 刁难(一) 陆明玉身体健康有力,根本没半点孕期反应。 不过,乔皇后打发人备软轿来接,也是一片美意。陆明玉自然不能拒绝,坦然领受,乘着软轿到了寿宁宫。 一路上,不知多少宫人内侍悄悄探头张望。 所以说,宫中从来没有真正的秘密。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看着猜测盘算着,二皇子妃娘娘有孕的事,也就悄然传开了。 这也是赵太后想故意折腾她的用意。 想安心养胎?不可能! “奴婢见过二皇子妃娘娘。”到了寿宁宫外,众宫女一同行礼问安。 陆明玉在彩兰的搀扶下走下软轿,淡淡说道:“去向太后娘娘禀明,孙媳陆氏来给皇祖母请安了。” 这一回,赵太后倒是没晾着她。 毕竟,让一个有孕的孙媳站在殿外候着,实在太过扎眼。要刁难孙媳,多的是法子。这等法子太过粗糙明显了。 陆明玉在宫人的引领下进了寿宁宫。 陆明玉目光一掠,将乔皇后忧心中隐含关切的模样尽收眼底,顺便扫了看似关切实则等着看好戏的秦贤妃一眼。 然后上前一一行礼。 赵太后呵呵笑道:“快些起身,坐下说话。” …… 待陆明玉坐下,赵太后那一脸慈爱的神情就别提了:“你这两日没进宫,哀家心里惦记得很。一问皇后,才知道你有了喜。” “哀家这把年纪,就盼着早日见到曾孙。你刚进门就有了喜讯,哀家心里实在欢喜。” 对着一脸热切喜悦的赵太后,陆明玉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涩和欢喜:“孙媳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喜信。肚中到底是儿子还是女儿,孙媳也不清楚。日后若生了女儿,只盼皇祖母别嫌弃才是。” 赵太后却道:“哀家敢断言,这一胎定是曾孙!” 这就是身为太后的好处。反正,我就要曾孙。 你这个孙媳,一边养胎一边忧虑去吧! 陆明玉似是没看出赵太后潜藏的不怀好意,笑盈盈地应道:“做亲娘的,不管是儿子女儿,都一样的欢喜。” 赵太后挑眉一笑:“那也得先生儿子。自大皇子妃进门,哀家盼了几年,也没盼来曾孙。现在就指望着你一举得男了。” 乔皇后忍无可忍,张嘴道:“有孕是喜事,现在说男女为时过早。当年,儿媳也是先生了慧安? 后来才有了阿景。先开花再结果,也是喜事。” 赵太后刁钻又刻薄地说道:“什么先开花后结果? 那是你肚皮不中用。看看孟氏? 进门就生了儿子。秦氏和苏氏,也都是生的儿子。” 乔皇后:“……” 乔皇后气得全身发抖。 “皇祖母说这等话? 孙媳实在不敢苟同。” 陆明玉的声音淡淡响起:“母后是父皇正妻。何谓正妻?三媒六聘? 八抬大轿娶回来,进祠堂祭拜祖先? 记在族谱上。生儿育女当然要紧,更重要的,是执掌中馈,打理内宅。” “别说几个妾室? 就是继室填房,和正妻也不能相提并论。” 赵太后:“……” 最后这一句,实在太诛心了! 赵太后可不就是继室吗? 这回,被气得脸色煞白的人换成了赵太后。 赵太后猛地一拍桌子,桌子上的茶杯被震了一震,发出一声脆响:“混账!胆敢在哀家面前说这样的话!你取笑哀家是填房不成!” 秦贤妃唯恐天下不乱? 忙上前扶住赵太后,看似劝慰实在挑火:“太后娘娘息怒。二皇子妃定然不是这个意思。她是一时情急,说错了话。” 然后冲着陆明玉说道:“还不快些向太后娘娘认错。太后娘娘心地仁厚,不会罚你的。” 陆明玉收敛笑意,淡淡道:“做妾的? 永远都是妾? 根本不配和正妻相提并论。继室填房? 在故去的原配牌位前,也要执妾礼。这是自前朝就流传下来的规矩。” “我说的都是实话? 不知何错之有?还请贤妃赐教!” 秦贤妃被噎了一下。 赵太后眼里都快喷出火苗来了? 伸手一指陆明玉:“好,好一个陆氏!你当着哀家的面? 敢取笑哀家是继室。根本没将哀家放在眼底。哀家这就让人送信给皇上,让皇上评评理。” 赵太后有多愤怒,陆明玉就有多镇定。 两相对比,一看就知道是谁占了上风。 不过,赵太后也有杀手锏。口舌争不过,那就找儿子告状。反正,陆明玉今日说出口的话,大大犯了忌讳。 因为,永嘉帝也不乐意有人提起自己是继室所出的事实。 乔皇后自然也很清楚这一点,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连连冲陆明玉使眼色。 陆明玉安抚地看了乔皇后一眼,然后对赵太后说道:“父皇正在上朝,处理国政大事。些许口角小事,可别扰了朝堂。也免得传到朝臣们耳中,皇祖母又要落一个昏聩的名声。” 赵太后在气头上,如何能听得进去,厉声道:“哀家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指责。哀家倒要看看,谁敢说哀家半个字不是。” 陆明玉故作无奈地叹了一声:“皇祖母这般坚持,孙媳也没办法。”然后,叫了乔皇后身后的内侍过来:“你去金銮殿送信,就说皇祖母恼怒不快,请皇上立刻停了早朝来寿宁宫。” 那个内侍利落地应了一声,麻溜地退下。 整个过程快速迅捷,根本没给赵太后反应的机会。 乔皇后此时反应过来,暗暗松了口气。 秦贤妃反应也不慢,已经知道不妙了,忙对赵太后说道:“太后娘娘息怒,还是召内侍回来吧!” 关键是,送信的是椒房殿的内侍,到金銮殿那边,不知怎生添油加醋哪! 赵太后气得七窍生烟,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哀家就要见皇上!你也给我闭嘴!” 秦贤妃只得住嘴,心里暗暗叫苦不迭。 完了! 今日这事,还不知要怎么收场。 永嘉帝是孝顺儿子,更是勤于政务的天子。为了些许口角就扰乱早朝耽误国事,永嘉帝焉能不怒?? 到时候,谁会是出气筒替罪羊? 第二百零四章 刁难(二) 秦贤妃越想越不安,下意识地看了陆明玉一眼。 陆明玉冲秦贤妃冷冷一笑。 赵太后偏听偏信,稍微一挑唆,就是一把好刀。不过,这把刀也不是那么好用的,双面开刃,到底会伤到谁就不好说了。 秦贤妃后背一凉,脑海中的弦陡然绷紧。 赵太后满面怒火,一言不发。正殿内无人出声,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 约莫过了两炷香左右。 穿着龙袍的永嘉帝龙行虎步而来。 乔皇后在这两炷香之内,已经做好了被责罚的心理准备,此时倒是镇定了许多。率先起身,向永嘉帝行礼。 陆明玉身为儿媳,自不会失了礼数,一并起身行礼。 秦贤妃动作稍慢一步,还没等她行完礼,赵太后便怒而出声:“皇上来替哀家评评理。哀家这个太后,做着还有什么意思。儿媳没将哀家放在眼里,现在孙媳更是不拿哀家当回事……” 在赵太后口中,她不过是关心孙媳叮嘱几句,却被孙媳出言顶撞。孙媳口口声声以继室填房来奚落取笑她。 赵太后憋了一肚子的怒火,化成了滔滔不绝的指责:“……哀家这一把年纪,到老了还得看孙媳的脸色。这等憋屈日子,哀家实在过不下去了。皇上既是来了,今天就给哀家一个交代。不然,哀家宁可搬出宫去。” 永嘉帝被打断早朝,心里十分不快,被亲娘这一通胡搅蛮缠的告状更是堵得慌。 后宫口角纷争,竟闹到了朝堂,连早朝都被打断。 真是可恼! 什么继室填房,这等话当众说出口,更是不成体统! 永嘉帝略一皱眉,目光掠过众人神色不一的脸? 最终落在乔皇后的脸上:“皇后,到底是怎么回事?” 做公公的? 不便直接指责儿媳? 便是要责问,也得问乔皇后。 乔皇后没有解释? 只低头认错:“都是臣妾的错? 请皇上责罚!” 是啊!只要是婆婆动怒,必然是儿媳的错。 有错没错? 都是你的错。 孝道大于天,儿子不能时时承欢膝下。娶了媳妇回来,当然要代自己孝敬亲娘。亲娘年龄大了,性子糊涂一些? 就不能让着哄着吗? 这大概是天底下所有男子共同的认知和想法。 永嘉帝也不能免俗。 乔皇后干脆利落地低头认错,令永嘉帝怒火稍平。永嘉帝眼角余光掠过儿媳陆明玉。 陆明玉有了身孕,应该平心静气养胎为重。还是别责罚了。就罚一罚乔皇后,让赵太后出了心头恶气,也就罢了。 …… 永嘉帝在想什么,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陆明玉没有为自己即将躲过一劫庆幸。 乔皇后认错? 永嘉帝理所当然地也觉得是乔皇后的错。这等情景,和记忆中的画面何其相似。几乎瞬间就勾起了她的怒火。 “父皇,请容儿媳说几句。”陆明玉忽地张口。 永嘉帝不置可否,神色显然不太美妙。 乔皇后一惊,试图拦下陆明玉的话头:“陆氏? 这等场合? 哪有你说话的余地。你……” “让她说!”永嘉帝沉声张口:“朕也想听听? 她要说什么。” 赵太后心中郁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 是有儿子撑腰的快意自得。不无轻蔑地瞥了陆明玉一眼。 秦贤妃也暗暗松口气。 陆明玉这一张口? 将永嘉帝所有的怒气都吸引了过去。看来,今天做出气筒的人? 绝不会是她了。 这个幸灾乐祸的念头还没想完,陆明玉的声音已经响起:“儿媳有孕一事,并未声张,只有父皇母后知晓。儿媳很是奇怪,为何皇祖母会猜到我有了身孕?” 秦贤妃:“……” 永嘉帝冷冷的目光扫了过来。 秦贤妃膝盖一软,差点就要跪下。 陆明玉已继续说了下去:“皇祖母一片慈爱心肠,也最是体恤晚辈。便是知道我有喜了,也不会急急召我进宫。可今日,皇祖母不但召我进宫,还张口就道我这一胎定然是个男婴。” “母后怕儿媳心情不稳动了胎气,便道先开花后结果亦是喜事。” “皇祖母却道,贵妃贤妃和苏妃当年都是生的儿子。嫌弃母后肚皮不中用。儿媳不忍见母后窘迫,张口为母后解围,说妾室不能与正妻相提并论。继室填房之类的话,是无心之言,也确实有不妥之处。” “儿媳说话不慎,向皇祖母赔礼是理所应当。儿媳心中不忿的是,有人故意在皇祖母耳边挑唆。原本是喜事,却闹成眼下这样。” 永嘉帝看着秦贤妃的目光越来越阴沉。 秦贤妃急得额头都冒冷汗了:“皇上息怒。陆氏忤逆不孝,不敬长辈。还有脸倒打一耙,将此事都推到臣妾身上……” 永嘉帝冷笑一声:“陆氏说的难道不对?如果不是你在母后耳边多舌,母后怎么会忽然召陆氏进宫?陆氏有了身孕,这是宫中喜事。以母后的脾气,只会厚赏陆氏,怎么会无端起口舌之争?” 赵太后肯定没有错。 乔皇后是无辜的。 陆明玉怀着身孕,肯定也没错。 那错的人,就只有秦贤妃了。 永嘉帝一怒,秦贤妃哪里还坐得住,立刻红着眼眶跪下了:“臣妾真是冤枉。皇上没问个究竟,就都怪罪臣妾,臣妾恨不得掏出心窝让皇上瞧瞧。” 永嘉帝又是一声冷笑:“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 陆明玉心中呵呵一声。 永嘉帝是一代明君没错。却也有所有男人的通病。内宅起火,既不愿也不想究根问底。只想迅速地破灭火苗,恢复安宁。 今日纷争,源头确实是小心眼爱算计更爱吹耳边风的秦贤妃。永嘉帝满肚子怒气,不冲她去才怪。 赵太后也没料到事情急转直下,就冲着秦贤妃去了,又惊又怒地瞪了陆明玉一眼:“皇上别听陆氏颠倒黑白是非。今日之事,都是哀家自己的主意,和贤妃无关。”。 陆明玉忽地叹了一声:“贤妃娘娘有错,也不能打了老鼠伤了玉瓶。父皇还是责罚儿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