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君》 第1章 老天瞎眼 大圣朝永和二十五年,肇秋。 中元节刚过,暴雨已经连下了九日,整个京城的道路被雨水冲刷得泥泞不堪,车马难行。地势较低,平民聚居的城南污水渠倒灌,行人需要蹚过涨至小腿深的水出街,还有不少年久失修的民宅在暴雨中倒塌,偶有伤亡。 为免发生事故,朝廷已经罢朝三日。 先帝驾崩不到半年,六岁的小皇帝刚刚坐上皇位还没几个月,京畿附近就出现了这样恶劣的天灾,百姓们都在暗地里议论说这是不祥之兆。甚至有传言说正直壮年的先帝突然暴毙,是被奸人所害,以致上天降怒。沸沸扬扬的传言闹得刚刚当上太后的萧太后且怒且忧,接连几日招了内阁大臣议事,想要扼制民间的谣言。 就在这个时候,昏迷了整整十年的承平公主赢东君突然醒了。说来也奇怪,公主醒来的当日,大雨就停歇了,第二日便是艳阳高照。 百姓们这才恍然顿悟,原来天降大雨不是先帝爷有什么冤情,而是魔头再次降世,上天是在示警。 就这样,小皇帝登基后的第一场危机,就这么因承平公主的醒来而解除了。 承平公主虽已经昏睡了十年,但是京城百姓却并没有忘记她。十年前的承平公主尚未及笄,就能干出诸如纵马伤人,逼死优伶,强抢男子之类的令人发指之事,可谓是坏到了胚子里了。只因她是先皇后所出的嫡长公主,身份尊贵,深得先帝宠爱,即便坏事做尽,朝上言官弹劾不断,朝外百姓怨声载道,也不过是被先皇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公主昏睡十年,京城上下安稳了十年。可现如今,这位魔星转世的承平公主居然醒了?难道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对于他人心理是何种想法,赢东君并不在意,此时的她正斜倚在卧榻上,懒懒地打量着内侍小吉祥手中那面,染了锈迹的菱花镜中的自己。 都说相由心生,按理说恶毒之人都该生得一副罗刹面孔,可是镜中的少女,看着不过仍是二八年华,云鬓半散,面若芙蓉,似阖非阖的长眸中似纯情又似风情,即便此刻脸色苍白,神色恹恹,也不掩她的绝色容颜。 老天爷对她十分宽容,十年过去了,她的面容竟然与十年前别无二致。 “小吉祥,你说老天爷是不是瞎了眼?”承平公主勾了勾嘴角,懒洋洋的声调,娇柔好听,不掩嘲讽。 小吉祥不说话,只冲着承平公主笑,看着软乎乎的,没什么脾气。 承平觑了他一眼,嗤笑道:“我又忘了,你是个哑巴。” 小吉祥从宽大的衣袖里掏出来一只布老虎,那布老虎只有拳头大小,做工极为精致,只是原本鲜艳的颜色有些暗淡,一看就有些年头了。 小吉祥把布老虎握在手里一捏,布老虎中也不知安了什么机括,发出了一声极其响亮“咘”,像是有人在说不。 承平公主见了那布老虎,噗嗤一笑,美眸流转,“虽是个哑巴,却是个有趣的哑巴,也不枉我当初留你一命。” 小吉祥笑弯了眼,又将布虎迅速捏了两下,这次发出的是一声响亮的“唔”,像是人在应诺。 这时,一名青衣侍女端着一个红漆斑驳的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中放着一碗浓黑的药汁。 “公主,该喝药了。” 承平公主闻到药味就轻蹙起了眉头,小吉祥立刻上前一步将那侍女拦在三步外,不让她近身。 “本宫不想喝,退下吧。”承平公主恹恹地说。 宫女劝说:“公主今日午后还要进宫拜见太后娘娘,喝了药才有精神啊。” 承平公主还没说话,小吉祥已经上前一步,端起那碗药从侍女头顶缓缓浇下。 大圣朝永和二十五年,肇秋。 中元节刚过,暴雨已经连下了九日,整个京城的道路被雨水冲刷得泥泞不堪,车马难行。地势较低,平民聚居的城南污水渠倒灌,行人需要蹚过涨至小腿深的水出街,还有不少年久失修的民宅在暴雨中倒塌,偶有伤亡。 为免发生事故,朝廷已经罢朝三日。 先帝驾崩不到半年,六岁的小皇帝刚刚坐上皇位还没几个月,京畿附近就出现了这样恶劣的天灾,百姓们都在暗地里议论说这是不祥之兆。甚至有传言说正直壮年的先帝突然暴毙,是被奸人所害,以致上天降怒。沸沸扬扬的传言闹得刚刚当上太后的萧太后且怒且忧,接连几日招了内阁大臣议事,想要扼制民间的谣言。 就在这个时候,昏迷了整整十年的承平公主赢东君突然醒了。说来也奇怪,公主醒来的当日,大雨就停歇了,第二日便是艳阳高照。 百姓们这才恍然顿悟,原来天降大雨不是先帝爷有什么冤情,而是魔头再次降世,上天是在示警。 就这样,小皇帝登基后的第一场危机,就这么因承平公主的醒来而解除了。 承平公主虽已经昏睡了十年,但是京城百姓却并没有忘记她。十年前的承平公主尚未及笄,就能干出诸如纵马伤人,逼死优伶,强抢男子之类的令人发指之事,可谓是坏到了胚子里了。只因她是先皇后所出的嫡长公主,身份尊贵,深得先帝宠爱,即便坏事做尽,朝上言官弹劾不断,朝外百姓怨声载道,也不过是被先皇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公主昏睡十年,京城上下安稳了十年。可现如今,这位魔星转世的承平公主居然醒了?难道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对于他人心理是何种想法,赢东君并不在意,此时的她正斜倚在卧榻上,懒懒地打量着内侍小吉祥手中那面,染了锈迹的菱花镜中的自己。 都说相由心生,按理说恶毒之人都该生得一副罗刹面孔,可是镜中的少女,看着不过仍是二八年华,云鬓半散,面若芙蓉,似阖非阖的长眸中似纯情又似风情,即便此刻脸色苍白,神色恹恹,也不掩她的绝色容颜。 老天爷对她十分宽容,十年过去了,她的面容竟然与十年前别无二致。 “小吉祥,你说老天爷是不是瞎了眼?”承平公主勾了勾嘴角,懒洋洋的声调,娇柔好听,不掩嘲讽。 小吉祥不说话,只冲着承平公主笑,看着软乎乎的,没什么脾气。 承平觑了他一眼,嗤笑道:“我又忘了,你是个哑巴。” 小吉祥从宽大的衣袖里掏出来一只布老虎,那布老虎只有拳头大小,做工极为精致,只是原本鲜艳的颜色有些暗淡,一看就有些年头了。 小吉祥把布老虎握在手里一捏,布老虎中也不知安了什么机括,发出了一声极其响亮“咘”,像是有人在说不。 承平公主见了那布老虎,噗嗤一笑,美眸流转,“虽是个哑巴,却是个有趣的哑巴,也不枉我当初留你一命。” 小吉祥笑弯了眼,又将布虎迅速捏了两下,这次发出的是一声响亮的“唔”,像是人在应诺。 这时,一名青衣侍女端着一个红漆斑驳的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中放着一碗浓黑的药汁。 “公主,该喝药了。” 承平公主闻到药味就轻蹙起了眉头,小吉祥立刻上前一步将那侍女拦在三步外,不让她近身。 “本宫不想喝,退下吧。”承平公主恹恹地说。 宫女劝说:“公主今日午后还要进宫拜见太后娘娘,喝了药才有精神啊。” 承平公主还没说话,小吉祥已经上前一步,端起那碗药从侍女头顶缓缓浇下。 第2章 我大圣朝是不是要亡了 侍女端药进来的时候,显然没有试过温热是否适宜入口,被小吉祥这么一头浇下来,烫得她不由得捂脸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小吉祥却嫌弃她的惨叫声刺耳,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把人像是拖麻袋一样地拖出了门去。 赢东君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把玩着手中的三菱镜。 待小吉祥处理完了那侍女,端着茶水走回来,赢东君才用抱怨的语气道:“我不在这些年,萧贵妃是越活越回去了。也不知道派个机灵点的人来当眼线,竟如此敷衍本宫。” 小吉祥将手里的茶盘放到卧榻旁的案几上,然后朝着公主打手势:因为您现在一无所有,没什么值得她忌惮的了。 赢东君拿着镜子的手顿了顿,冷声不悦道:“说了多次,不要对着本宫比划!本宫又看不懂!” 小吉祥又从善如流地拿出他的布老虎,对着公主轻轻捏了两下,发出“唔”的一声。 赢东君瞥了他一眼,又笑了起来,抬起手中的镜子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舌头都没了,你还是没学乖!” 小吉祥笑着摸了摸被敲打的脑门,然后又从袖袋里摸出来一个有些褪色泛白的靛青色荷包。他打开荷包看了看,从里面掏出来一粒拇指盖大小的黑色药丸子递给赢东君。 赢东君瞥了一眼那枚药丸,虽然眼中有着掩不住的嫌弃,还是接了过来,一口吞了下去。 小吉祥连忙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赢东君喝了三盏茶才勉强压住药丸中的腥苦味。 “我想吃琥珀蜜饯,御膳房田公公做的琥珀蜜饯,香气浓郁,甜而不腻,最适合佐药了。”赢东君把茶盏递回给小吉祥,软语嘟囔着,仿佛是在撒娇。 小吉祥环视了一下这个屋子的摆设,看着赢东君没说话。 赢东君顺着小吉祥的目光看了一圈。 这里不是宫里,是她在宫外的公主府。当年父皇亲自给她挑选的地方,坐落在京城位置和风水都极好的东北角,占地广阔,雕梁画栋,精美绝伦。 建成之后她也一直都住在宫里,这宅子便闲置着。 哦,也不算闲置,她当年用这空宅子关过美郎君。 “小吉祥,我们大圣朝的大好江山,是不是快要断送在萧颖那对废物母子手中了?”赢东君看着这屋子里的家具陈设,若有所思地问。 她大圣朝堂堂嫡公主这玉砌雕阑的府邸中,竟然摆着掉漆的家具,屋子中间那张桌子竟然还是瘸了腿的。 小吉祥拿出他的布老虎,轻快地捏了两下,附和着承平公主的猜测。 不过紧接着他又收起了布老虎,朝着他家公主比划:不过,或许也不能都怨太后。公主忘了吗?您至今还欠着国库十万两银子没有还! 赢东君沉默了一瞬,揉着自己的额头,冷声道:“你的药丸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腥苦难以入口不说,为何我服用了之后便开始头晕脑胀了?” 小吉祥纵容地看了一眼公主,什么也不辩解,只乖乖巧巧地跪在了她的卧榻前,还细心地帮她理了理腿上盖着的被子。 赢东君打开他的手,“哼!去备车,本宫要回宫。” 侍女端药进来的时候,显然没有试过温热是否适宜入口,被小吉祥这么一头浇下来,烫得她不由得捂脸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小吉祥却嫌弃她的惨叫声刺耳,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把人像是拖麻袋一样地拖出了门去。 赢东君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把玩着手中的三菱镜。 待小吉祥处理完了那侍女,端着茶水走回来,赢东君才用抱怨的语气道:“我不在这些年,萧贵妃是越活越回去了。也不知道派个机灵点的人来当眼线,竟如此敷衍本宫。” 小吉祥将手里的茶盘放到卧榻旁的案几上,然后朝着公主打手势:因为您现在一无所有,没什么值得她忌惮的了。 赢东君拿着镜子的手顿了顿,冷声不悦道:“说了多次,不要对着本宫比划!本宫又看不懂!” 小吉祥又从善如流地拿出他的布老虎,对着公主轻轻捏了两下,发出“唔”的一声。 赢东君瞥了他一眼,又笑了起来,抬起手中的镜子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舌头都没了,你还是没学乖!” 小吉祥笑着摸了摸被敲打的脑门,然后又从袖袋里摸出来一个有些褪色泛白的靛青色荷包。他打开荷包看了看,从里面掏出来一粒拇指盖大小的黑色药丸子递给赢东君。 赢东君瞥了一眼那枚药丸,虽然眼中有着掩不住的嫌弃,还是接了过来,一口吞了下去。 小吉祥连忙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赢东君喝了三盏茶才勉强压住药丸中的腥苦味。 “我想吃琥珀蜜饯,御膳房田公公做的琥珀蜜饯,香气浓郁,甜而不腻,最适合佐药了。”赢东君把茶盏递回给小吉祥,软语嘟囔着,仿佛是在撒娇。 小吉祥环视了一下这个屋子的摆设,看着赢东君没说话。 赢东君顺着小吉祥的目光看了一圈。 这里不是宫里,是她在宫外的公主府。当年父皇亲自给她挑选的地方,坐落在京城位置和风水都极好的东北角,占地广阔,雕梁画栋,精美绝伦。 建成之后她也一直都住在宫里,这宅子便闲置着。 哦,也不算闲置,她当年用这空宅子关过美郎君。 “小吉祥,我们大圣朝的大好江山,是不是快要断送在萧颖那对废物母子手中了?”赢东君看着这屋子里的家具陈设,若有所思地问。 她大圣朝堂堂嫡公主这玉砌雕阑的府邸中,竟然摆着掉漆的家具,屋子中间那张桌子竟然还是瘸了腿的。 小吉祥拿出他的布老虎,轻快地捏了两下,附和着承平公主的猜测。 不过紧接着他又收起了布老虎,朝着他家公主比划:不过,或许也不能都怨太后。公主忘了吗?您至今还欠着国库十万两银子没有还! 赢东君沉默了一瞬,揉着自己的额头,冷声道:“你的药丸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腥苦难以入口不说,为何我服用了之后便开始头晕脑胀了?” 小吉祥纵容地看了一眼公主,什么也不辩解,只乖乖巧巧地跪在了她的卧榻前,还细心地帮她理了理腿上盖着的被子。 赢东君打开他的手,“哼!去备车,本宫要回宫。” 第3章 虞郎 安排马车不在小吉祥的职责范围,于是他去找了公主家令。 公主家令是公主府的属官,正九品的官职。 先皇驾崩之前,承平公主未在这公主府住过,府内也没有安排属官。先皇驾崩之后,还昏迷着的公主被挪到这里,这位叫周琰的家令才仓促上任。 公主家令虽只是个属官,但只要跟对主子,未必没有借势上青云的机会,只是周琰心里是没有这种奢望的。 公主醒来之前,他想平平顺顺熬到调任。公主醒来之后,他就只想活着,最好是能整整齐齐地活着。 传闻公主只喜欢不能说话的人近身伺候。之前他半信半疑,现在却深信不疑,之前被拖出去的那位侍女,就是个能说话的。 至于为何是他被从诸多等待选官的人中选出来,清吏司的人说是因为他能看懂哑语。周琰却知道,除了自己可以装哑之外,最重要的缘故,恐怕是自己没有银钱打点疏通。 此时,周琰带着十几个仆妇忐忑地等在垂花门外。未经允许,他们这些非近侍之人,是不能踏入内院的。 这公主府的仆妇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调配过来的,一般而言高门大户里跟着出门的仆妇,都会安排些长相体面,高矮胖瘦都差不多的,这样走出去也代表着主人家的脸面。 周琰已经是矮子里面拔高子,尽量从能用的人里面挑些整齐周正的出来给公主用了,可是这些人在周琰看来还是有些拿不出手。长相略显粗疏不说,规矩也很松散,往这儿站着等贵主,竟然还左顾右盼,相互私语。 周琰看着这些仆妇,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生怕自己等会让被怪罪。他咳嗽了一声,提醒她们注意规矩,那些仆妇却只瞥了他一眼,就嬉笑着继续各忙各的去了。 周琰正想说几句重话吓住她们,却听见从内院由远及近传来了什么东西轱辘滚动的声音。 一个娇软的女声正在抱怨说:“怎么这么多的门槛?” 周琰正愣怔,就看到内侍吉祥推着一个安着两个大轮子的木椅从二门出来,木椅上坐着一个穿着孝服,发髻上除了一朵白色的绢花别无二饰的女子。 这女子容颜本就极盛,穿上一身白,更是美得不可方物。就连家有悍妻,对女子从来都目不斜视的周琰,都不由得看住了。 他虽已在公主府上任将近半年,却还从未见过公主本人,更不知道公主竟然不良于行。 “你是公主府家令周琰?” 女子略带挑剔的声音,让周琰立即回过神来。 他的视线从公主的腿上快速略过,不敢再多看,低下头行礼,“正是小臣,见过公主。” 赢东君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忍不住转头对小吉祥抱怨,“这是谁给本宫挑的人?长相也太平庸了些!换个俊俏的来!” 仆妇们闻言忍不住窃笑,这位周大人还嫌弃她们的长相呢,这不自己也被公主嫌弃了吗? 不想周琰听到赢东君的话,反而心中狂喜。公主发话要换人,他岂不是可以调离公主府了?他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感激父母将他生得这般“不堪入目”过! “公主所言甚是!小臣容貌鄙陋,不堪为公主驱使。小臣这就去吏部禀明公主所请!”周琰低下头,不敢让公主看到他眼中的喜色。 “唔。你回去,换那个叫虞……虞……”赢东君想了一会儿,有些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叫什么名字本宫给忘了,是一个姓虞的状元郎,你去换他来公主府伺候本宫。” 赢东君的话音刚落,院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周琰抬头,半张着嘴,看向赢东君,之前眼中的喜色还没来得及褪尽,又染上了错愕和震惊。 “怎么?”赢东君察觉到了气氛不对,皱眉问。 周琰看着赢东君欲言又止,最后脸都憋红了,都没有说出来一个字。 倒是一个仆妇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公主说的姓虞的状元,难道是永和十五年的那位状元郎?虞舜臣,虞大人?” “虞、舜、臣……”赢东君在唇齿间轻轻呢喃了一遍这个名字,随即粲然一笑,抚掌道,“没错,虞舜臣,那位‘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虞郎!” 在场之人无不露出震惊又兴奋的神色,互相之间使着眼色。 周琰脸色古怪,吞吞吐吐地说:“公主,虞大人怕是不能来公主府当差了。” “有何不能?他又不是没来过!”赢东君想起来什么,面露不悦,“难不成本宫昏睡之后,他娶妻生子了?” 看热闹的仆妇们听到公主这话,神情更是兴奋,仿佛知晓了大人物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倒也不是。”周琰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艰难地说,“而是虞大人他现已官至中书令,先皇弥留时指定了虞大人为辅政大臣之一,加封、太子少师。” 第4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承平公主闻言沉默了一瞬,转头对小吉祥发作,“这么重要的事情,我醒来之后怎么不见你禀报?” 小吉祥迅速地打着手势。 周琰看着小吉祥的动作,出于习惯,下意识地在心里转换成声音:殿下已经昏睡了十年,您当初看上的人无一不是既有貌又有才,这样的人若是十年都没有升迁,也没有娶妻生子,那必是不在人世了。还在人世的,都已物是人非。 周琰深以为然,希望公主殿下不要再想着把中书令大人给绑到府里来伺候她了。 承平公主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小吉祥,冷着脸对周琰道,“罢了,这差事你继续当着,等本宫物色到了合适的人选,再把你换了。” “是!”周琰也不敢问公主要从哪里,怎么物色“人选”的。 小吉祥招手叫来两个长相粗壮的仆妇,让她们将公主连同椅子一同抬上马车。 周琰松了一口气,却听见上了马车的公主还在低声抱怨,“父皇看女人的眼光不如何,挑男人倒是挑得准……” 周琰闻言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后退了两步,不想再听公主的惊天言论。 目送着公主的马车在十几个仆妇的簇拥下离开了公主府,他才最终松了一口气,然后发现自己内衫都湿了。 偏偏等到府门一关,刚刚躲在暗处看热闹的仆妇、侍从们就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没想到,公主与虞大人之间的传言居然是真的?” “那还有假?刚刚公主不是亲口承认了吗?” “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虞大人那样一个高官,性子又那般清冷,居然当真做过公主的禁、脔!” “这么说另外一个传言,肯定也是真的!” “你是说,虞大人在被公主……咳咳,那时候伤了身子,所以才一直未婚配的传言?” “不是还有另一个传闻么?说虞大人一直没娶妻不是为了公主,而是为了……” 周琰听到她们竟如此口无遮拦,眼皮直跳。 “闭嘴!都不要命了吗?谁的闲话你们都敢议!” 仆妇们见平日里一副书呆子模样,脾气很好的周琰突然发作,也吓了一跳。 周琰看着她们,冷着脸说:“非议上位者,按我《大圣律》当徒一年鞭六十!念在你们今日初犯,本官网开一面,每人去前院领仗刑五,罚月钱一季!” 周琰说完,叫了两个护院,让他们押着这几人去受罚。 等这些好事的仆妇呼天叫地地被带去打板子了,周琰才重重吐了一口气,步伐沉重地离开。也怪他自己,来公主府上任后便得过且过,没怎么理过这府中人事,才纵得这些本就没有规矩的仆妇们更加放肆,竟然连杀头的话都敢出口。 承平公主的马车出府之后,慢悠悠地驶向皇宫的方向。 倒不是赶车的仆妇不想快走,而是承平公主的这辆马车正是她十年前用过的那一辆,因为曾经当街撞死过人,京中只要是上了十五岁的人都记得它,十五岁以下的当年还太小。 看到这辆马车从公主府出来,路上的行人都远远围观。也只敢远远地,马车只要行到五十步外,众人群就会迅速退开,如同分海一般整齐划一。 虽然路人都很有“分寸”,但驾车的仆妇还是放慢了速度。十年前公主的马车撞死了人,公主安然无事,听说赶车的内侍被处了极刑。 好在公主并不急着赶路,也不催促,只偶尔盯着外头的街景发发怔。 花了比正常时候多三倍的时间,承平公主的马车才停到了宫门前。 内宫中不让马车通行,小吉祥又招来两个仆妇将公主的椅子稳稳地搬下马车。 远远围观的人群见公主似乎腿不能行,不由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承平公主对他人的注视恍若未见,也不在意他们的窃窃私语。公主虽恶贯满盈,但一般情况下,对于普通人,她都一概无视。与其说她是大度,倒不如说她目中无人。 就像是高高在上的仙人,也从不会去在意蝼蚁的想法。 承平公主抬首看着眼前巍峨的宫门,不知在想什么。小吉祥正要向守宫门的内侍递牌子,旁边却传来一声惊呼。 “哎呀!吉安你看,这不是承平公主吗?” 这矫揉造作的声音打断了承平公主的思绪。她有些烦,一时没想起来这声音是谁,便转头瞥了一眼,见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妇人刚从马车上下来。 “公主,您这腿是……瘸了啊?”之前说话的是一位略丰腴的妇人,她上下打量了赢东君几眼,轻轻捂唇,一脸的震惊和同情。 与这妇人相携而来的另一位绿衣女子赢东君倒是看着眼熟。那女子一对上赢东君的视线,就下意识地低下了头,过了片刻才又重抬起来,眼神却有些飘忽。 赢东君没理会她们,直接问小吉祥,“她们是谁?本宫认识?” 两位妇人愣了愣。这一回,丰腴妇人眼中的惊讶终于真实起来了。 “你不认得我们了?太医不是说她只是不能走路吗?”后面那一句是对绿衣女子说的。 小吉祥正要提点一下自家公主,那丰腴妇人已经自报家门,“我是萧家的萧慧啊,我旁边这位你也不认识了?她你皇妹吉安公主啊。” 赢东君这才赏了她们一个正眼,挑眉道:“你是萧四?本宫还真没认出来,十年不见,你倒是越长越像萧大人了。” 萧慧闻言脸色有些不好看了,赢东君口中的萧大人是她父亲,也是当今太后的叔父,五官倒是端正,就是胖。萧慧现在最恨的就是别人说她肖父。 赢东君又看向吉安公主,似笑非笑,“皇妹的变化也颇大,我一时没认出来。毕竟以前你都是站在我身后,我极少看你正脸。” 吉安咬了咬唇,拽紧了自己的衣袖,没有说话。 萧慧咬牙一笑,上前一步,看着宫门的方向道:“公主这是要进宫?今日太后娘娘要在勤政殿与几位辅政大臣商议国事,怕是一时半会儿的没有功夫接见公主呢!毕竟国家大事耽搁不得呢。” 萧慧说着,暗中向守宫门的内侍使了个眼色。 先皇在世的时候,赢东君在宫里向来是横着走的,宫门的守卫别说拦她,就连抬头看她一眼都需要点勇气。现在先皇已经殡天,一朝天子一朝臣,赢东君再想要跨进这座宫门,得要看新帝母子的脸色了。 萧慧今日就是要让赢东君明白这个道理。 第5章 羞辱 大圣朝永和二十五年,肇秋。 中元节刚过,暴雨已经连下了九日,整个京城的道路被雨水冲刷得泥泞不堪,车马难行。地势较低,平民聚居的城南污水渠倒灌,行人需要蹚过涨至小腿深的水出街,还有不少年久失修的民宅在暴雨中倒塌,偶有伤亡。 为免发生事故,朝廷已经罢朝三日。 先帝驾崩不到半年,六岁的小皇帝刚刚坐上皇位还没几个月,京畿附近就出现了这样恶劣的天灾,百姓们都在暗地里议论说这是不祥之兆。甚至有传言说正直壮年的先帝突然暴毙,是被奸人所害,以致上天降怒。沸沸扬扬的传言闹得刚刚当上太后的萧太后且怒且忧,接连几日招了内阁大臣议事,想要扼制民间的谣言。 就在这个时候,昏迷了整整十年的承平公主赢东君突然醒了。说来也奇怪,公主醒来的当日,大雨就停歇了,第二日便是艳阳高照。 百姓们这才恍然顿悟,原来天降大雨不是先帝爷有什么冤情,而是魔头再次降世,上天是在示警。 就这样,小皇帝登基后的第一场危机,就这么因承平公主的醒来而解除了。 承平公主虽已经昏睡了十年,但是京城百姓却并没有忘记她。十年前的承平公主尚未及笄,就能干出诸如纵马伤人,逼死优伶,强抢男子之类的令人发指之事,可谓是坏到了胚子里了。只因她是先皇后所出的嫡长公主,身份尊贵,深得先帝宠爱,即便坏事做尽,朝上言官弹劾不断,朝外百姓怨声载道,也不过是被先皇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公主昏睡十年,京城上下安稳了十年。可现如今,这位魔星转世的承平公主居然醒了?难道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对于他人心理是何种想法,赢东君并不在意,此时的她正斜倚在卧榻上,懒懒地打量着内侍小吉祥手中那面,染了锈迹的菱花镜中的自己。 都说相由心生,按理说恶毒之人都该生得一副罗刹面孔,可是镜中的少女,看着不过仍是二八年华,云鬓半散,面若芙蓉,似阖非阖的长眸中似纯情又似风情,即便此刻脸色苍白,神色恹恹,也不掩她的绝色容颜。 老天爷对她十分宽容,十年过去了,她的面容竟然与十年前别无二致。 “小吉祥,你说老天爷是不是瞎了眼?”承平公主勾了勾嘴角,懒洋洋的声调,娇柔好听,不掩嘲讽。 小吉祥不说话,只冲着承平公主笑,看着软乎乎的,没什么脾气。 承平觑了他一眼,嗤笑道:“我又忘了,你是个哑巴。” 小吉祥从宽大的衣袖里掏出来一只布老虎,那布老虎只有拳头大小,做工极为精致,只是原本鲜艳的颜色有些暗淡,一看就有些年头了。 小吉祥把布老虎握在手里一捏,布老虎中也不知安了什么机括,发出了一声极其响亮“咘”,像是有人在说不。 承平公主见了那布老虎,噗嗤一笑,美眸流转,“虽是个哑巴,却是个有趣的哑巴,也不枉我当初留你一命。” 小吉祥笑弯了眼,又将布虎迅速捏了两下,这次发出的是一声响亮的“唔”,像是人在应诺。 这时,一名青衣侍女端着一个红漆斑驳的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中放着一碗浓黑的药汁。 “公主,该喝药了。” 承平公主闻到药味就轻蹙起了眉头,小吉祥立刻上前一步将那侍女拦在三步外,不让她近身。 “本宫不想喝,退下吧。”承平公主恹恹地说。 宫女劝说:“公主今日午后还要进宫拜见太后娘娘,喝了药才有精神啊。” 承平公主还没说话,小吉祥已经上前一步,端起那碗药从侍女头顶缓缓浇下。 第6章 遗憾 那内侍看着还年轻,不是从前宫里的老人,没有经历过赢东君横霸大圣朝后宫的时期。 得了萧慧的眼色,他接过了小吉祥手里的牌子,一板一眼道:“你们先候着吧,太后娘娘此刻尚在勤政殿与众位大臣商讨国事,见不见你们等消息便是。” 大圣朝皇宫,命妇们觐见后妃的规矩是先向宫内递牌子。 后妃若是无意接见,会让内侍回话让人回去,若是有意接见,则会给出一个等候牌,由宫人引到宫门内一个专门休息的地方等候。一般而言,会入宫觐见后妃的都是事先受到过召见的,或者身份特殊有特权的,所以极少有人会来到宫门口了还被打回去的。 萧慧趾高气扬地看了赢东君一眼。 赢东君却没有丝毫被刁难了的愤怒,她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倚靠在椅子上,随口问那内侍,“要等多久?” 内侍下意识地看向萧慧,萧慧手藏在衣袖下面,悄悄对他比了个手势。 内侍连忙道:“一个时辰。” 赢东君闻言,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差不多是未初,一个时辰之后就到申时了,再过不了多久宫门就要关闭了。 “一定得等?”赢东君皱了皱眉。 “那是当然!国事当头,其他闲杂人等、闲杂诸事都得靠边站!”萧慧得意地一笑,有些不怀好意,“不巧的是,前几日大雨庆安殿的屋顶坏了,还未修葺好,公主只能在宫门前等候了。” 庆安殿是离宫门不远的一个小殿,平日里是用来给这些等候召见的命妇们休息的。 赢东君看向萧慧,一副不耻下问的模样,“既然国事当头,太后没空接见闲杂人等,那你们岂不是也要在这宫门口干等一个时辰?” 萧慧僵了僵,随即咬牙道:“没错!我们当然也要在这里等着!” 她就想看赢东君腿不能行的狼狈模样被所有人看见,让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的她落魄得连宫门都进不去!没看够她还不想走呢! 赢东君微笑着点了点头,“幸苦了。” 萧慧还没反应过来赢东君这话的意思,一直没说话的吉安公主看到赢东君脸上的微笑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时,赢东君已经转过头看向宫门口的方向,一个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老嬷嬷带着一个小宫女从宫门里走了出来。 守宫门的内侍看到老嬷嬷一惊,连忙低头恭敬地行礼,“花嬷嬷。” 萧慧和吉安看到花嬷嬷也是脸色一变,以两人的身份虽然不用向花嬷嬷行礼,但是脸上也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花嬷嬷径直走到赢东君面前,严厉的视线先是扫过她的腿,然后行了一礼,用平板冷硬的声音道:“长公主殿下,太皇太后有请。” 花嬷嬷,太皇太后身边的第一心腹,掌管后宫专司宫人刑罚的慎刑司将近四十年。所有进宫的内侍和宫女首先要进她的慎刑司学规矩,规矩学会了才会被派到各个宫殿伺候各位贵主。 可以这么说,这宫里现如今所有的内侍和宫女,不论地位高低,都是她的徒子徒孙。 “多年不见了,花嬷嬷,您老人家还是这么精神。”赢东君笑起来,“我今日就是专门进宫探望祖母的,不知她老人家身体可好啊?” “殿下挂心了,娘娘身子尚好。”花嬷嬷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声音也不见半分热情,只挥手让站在赢东君身后的小吉祥退下,亲自推着虞东君往宫门方向走去。 “嬷嬷等等!”赢东君笑着喊住了花嬷嬷,花嬷嬷从善如流地停下了脚步,什么也没问。 赢东君指着萧慧和吉安公主,对花嬷嬷身后的小宫女说:“你在这里守着,守着她们在这儿站足一个时辰。” 小宫女愣了愣,连忙看向花嬷嬷。花嬷嬷看了赢东君一眼,没说话。 萧慧闻言却瞪圆了眼睛,下意识脱口而出,“你凭什么?” 赢东君看都没看她,只对那守门的内侍淡声道:“她们若是没在这里站足一个时辰,本宫就上折子参当今太后联合外戚,宫门前当众羞辱还给先皇戴着孝的长公主。我倒是想知道他萧家现在是不是已经不将先皇,不将我赢氏放在眼里了。” 第7章 太皇太后 侍女端药进来的时候,显然没有试过温热是否适宜入口,被小吉祥这么一头浇下来,烫得她不由得捂脸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小吉祥却嫌弃她的惨叫声刺耳,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把人像是拖麻袋一样地拖出了门去。 赢东君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把玩着手中的三菱镜。 待小吉祥处理完了那侍女,端着茶水走回来,赢东君才用抱怨的语气道:“我不在这些年,萧贵妃是越活越回去了。也不知道派个机灵点的人来当眼线,竟如此敷衍本宫。” 小吉祥将手里的茶盘放到卧榻旁的案几上,然后朝着公主打手势:因为您现在一无所有,没什么值得她忌惮的了。 赢东君拿着镜子的手顿了顿,冷声不悦道:“说了多次,不要对着本宫比划!本宫又看不懂!” 小吉祥又从善如流地拿出他的布老虎,对着公主轻轻捏了两下,发出“唔”的一声。 赢东君瞥了他一眼,又笑了起来,抬起手中的镜子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舌头都没了,你还是没学乖!” 小吉祥笑着摸了摸被敲打的脑门,然后又从袖袋里摸出来一个有些褪色泛白的靛青色荷包。他打开荷包看了看,从里面掏出来一粒拇指盖大小的黑色药丸子递给赢东君。 赢东君瞥了一眼那枚药丸,虽然眼中有着掩不住的嫌弃,还是接了过来,一口吞了下去。 小吉祥连忙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赢东君喝了三盏茶才勉强压住药丸中的腥苦味。 “我想吃琥珀蜜饯,御膳房田公公做的琥珀蜜饯,香气浓郁,甜而不腻,最适合佐药了。”赢东君把茶盏递回给小吉祥,软语嘟囔着,仿佛是在撒娇。 小吉祥环视了一下这个屋子的摆设,看着赢东君没说话。 赢东君顺着小吉祥的目光看了一圈。 这里不是宫里,是她在宫外的公主府。当年父皇亲自给她挑选的地方,坐落在京城位置和风水都极好的东北角,占地广阔,雕梁画栋,精美绝伦。 建成之后她也一直都住在宫里,这宅子便闲置着。 哦,也不算闲置,她当年用这空宅子关过美郎君。 “小吉祥,我们大圣朝的大好江山,是不是快要断送在萧颖那对废物母子手中了?”赢东君看着这屋子里的家具陈设,若有所思地问。 她大圣朝堂堂嫡公主这玉砌雕阑的府邸中,竟然摆着掉漆的家具,屋子中间那张桌子竟然还是瘸了腿的。 小吉祥拿出他的布老虎,轻快地捏了两下,附和着承平公主的猜测。 不过紧接着他又收起了布老虎,朝着他家公主比划:不过,或许也不能都怨太后。公主忘了吗?您至今还欠着国库十万两银子没有还! 赢东君沉默了一瞬,揉着自己的额头,冷声道:“你的药丸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腥苦难以入口不说,为何我服用了之后便开始头晕脑胀了?” 小吉祥纵容地看了一眼公主,什么也不辩解,只乖乖巧巧地跪在了她的卧榻前,还细心地帮她理了理腿上盖着的被子。 赢东君打开他的手,“哼!去备车,本宫要回宫。” 第8章 本宫被绿了? 侍女端药进来的时候,显然没有试过温热是否适宜入口,被小吉祥这么一头浇下来,烫得她不由得捂脸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小吉祥却嫌弃她的惨叫声刺耳,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把人像是拖麻袋一样地拖出了门去。 赢东君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把玩着手中的三菱镜。 待小吉祥处理完了那侍女,端着茶水走回来,赢东君才用抱怨的语气道:“我不在这些年,萧贵妃是越活越回去了。也不知道派个机灵点的人来当眼线,竟如此敷衍本宫。” 小吉祥将手里的茶盘放到卧榻旁的案几上,然后朝着公主打手势:因为您现在一无所有,没什么值得她忌惮的了。 赢东君拿着镜子的手顿了顿,冷声不悦道:“说了多次,不要对着本宫比划!本宫又看不懂!” 小吉祥又从善如流地拿出他的布老虎,对着公主轻轻捏了两下,发出“唔”的一声。 赢东君瞥了他一眼,又笑了起来,抬起手中的镜子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舌头都没了,你还是没学乖!” 小吉祥笑着摸了摸被敲打的脑门,然后又从袖袋里摸出来一个有些褪色泛白的靛青色荷包。他打开荷包看了看,从里面掏出来一粒拇指盖大小的黑色药丸子递给赢东君。 赢东君瞥了一眼那枚药丸,虽然眼中有着掩不住的嫌弃,还是接了过来,一口吞了下去。 小吉祥连忙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赢东君喝了三盏茶才勉强压住药丸中的腥苦味。 “我想吃琥珀蜜饯,御膳房田公公做的琥珀蜜饯,香气浓郁,甜而不腻,最适合佐药了。”赢东君把茶盏递回给小吉祥,软语嘟囔着,仿佛是在撒娇。 小吉祥环视了一下这个屋子的摆设,看着赢东君没说话。 赢东君顺着小吉祥的目光看了一圈。 这里不是宫里,是她在宫外的公主府。当年父皇亲自给她挑选的地方,坐落在京城位置和风水都极好的东北角,占地广阔,雕梁画栋,精美绝伦。 建成之后她也一直都住在宫里,这宅子便闲置着。 哦,也不算闲置,她当年用这空宅子关过美郎君。 “小吉祥,我们大圣朝的大好江山,是不是快要断送在萧颖那对废物母子手中了?”赢东君看着这屋子里的家具陈设,若有所思地问。 她大圣朝堂堂嫡公主这玉砌雕阑的府邸中,竟然摆着掉漆的家具,屋子中间那张桌子竟然还是瘸了腿的。 小吉祥拿出他的布老虎,轻快地捏了两下,附和着承平公主的猜测。 不过紧接着他又收起了布老虎,朝着他家公主比划:不过,或许也不能都怨太后。公主忘了吗?您至今还欠着国库十万两银子没有还! 赢东君沉默了一瞬,揉着自己的额头,冷声道:“你的药丸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腥苦难以入口不说,为何我服用了之后便开始头晕脑胀了?” 小吉祥纵容地看了一眼公主,什么也不辩解,只乖乖巧巧地跪在了她的卧榻前,还细心地帮她理了理腿上盖着的被子。 赢东君打开他的手,“哼!去备车,本宫要回宫。” 第9章 祖孙 侍女端药进来的时候,显然没有试过温热是否适宜入口,被小吉祥这么一头浇下来,烫得她不由得捂脸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小吉祥却嫌弃她的惨叫声刺耳,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把人像是拖麻袋一样地拖出了门去。 赢东君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把玩着手中的三菱镜。 待小吉祥处理完了那侍女,端着茶水走回来,赢东君才用抱怨的语气道:“我不在这些年,萧贵妃是越活越回去了。也不知道派个机灵点的人来当眼线,竟如此敷衍本宫。” 小吉祥将手里的茶盘放到卧榻旁的案几上,然后朝着公主打手势:因为您现在一无所有,没什么值得她忌惮的了。 赢东君拿着镜子的手顿了顿,冷声不悦道:“说了多次,不要对着本宫比划!本宫又看不懂!” 小吉祥又从善如流地拿出他的布老虎,对着公主轻轻捏了两下,发出“唔”的一声。 赢东君瞥了他一眼,又笑了起来,抬起手中的镜子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舌头都没了,你还是没学乖!” 小吉祥笑着摸了摸被敲打的脑门,然后又从袖袋里摸出来一个有些褪色泛白的靛青色荷包。他打开荷包看了看,从里面掏出来一粒拇指盖大小的黑色药丸子递给赢东君。 赢东君瞥了一眼那枚药丸,虽然眼中有着掩不住的嫌弃,还是接了过来,一口吞了下去。 小吉祥连忙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赢东君喝了三盏茶才勉强压住药丸中的腥苦味。 “我想吃琥珀蜜饯,御膳房田公公做的琥珀蜜饯,香气浓郁,甜而不腻,最适合佐药了。”赢东君把茶盏递回给小吉祥,软语嘟囔着,仿佛是在撒娇。 小吉祥环视了一下这个屋子的摆设,看着赢东君没说话。 赢东君顺着小吉祥的目光看了一圈。 这里不是宫里,是她在宫外的公主府。当年父皇亲自给她挑选的地方,坐落在京城位置和风水都极好的东北角,占地广阔,雕梁画栋,精美绝伦。 建成之后她也一直都住在宫里,这宅子便闲置着。 哦,也不算闲置,她当年用这空宅子关过美郎君。 “小吉祥,我们大圣朝的大好江山,是不是快要断送在萧颖那对废物母子手中了?”赢东君看着这屋子里的家具陈设,若有所思地问。 她大圣朝堂堂嫡公主这玉砌雕阑的府邸中,竟然摆着掉漆的家具,屋子中间那张桌子竟然还是瘸了腿的。 小吉祥拿出他的布老虎,轻快地捏了两下,附和着承平公主的猜测。 不过紧接着他又收起了布老虎,朝着他家公主比划:不过,或许也不能都怨太后。公主忘了吗?您至今还欠着国库十万两银子没有还! 赢东君沉默了一瞬,揉着自己的额头,冷声道:“你的药丸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腥苦难以入口不说,为何我服用了之后便开始头晕脑胀了?” 小吉祥纵容地看了一眼公主,什么也不辩解,只乖乖巧巧地跪在了她的卧榻前,还细心地帮她理了理腿上盖着的被子。 赢东君打开他的手,“哼!去备车,本宫要回宫。” 第10章 告密 赢东君对她的身份也不意外。 刚刚在寿仙宫的时候,太皇太后只介绍了赢宸,并没有介绍这位妇人,显然地位不高。但是她与赢宸之间的相处又不像是普通主仆,加上她面容与赢宸有三分相似,赢东君便猜到了几分。 至于这妇人说见过她几回也不奇怪,当年她时常出入二皇子府,二皇子闲着无事时总喜欢叫来歌姬唱上几曲。 寒霜神色谦卑地说:“妾身知道公主当年与二殿下感情深厚,是二殿下最信任的人。妾身便常与郡王说,在这深宫之中不可轻信于人,除了太皇太后就只有公主殿下可以相信。” 赢东君对着寒霜微微一笑,“我现在知道,为何祖母没有在你生下赢宸之后去母留子,反而留下了你。原来因为你是个聪明人,杀了可惜。” 寒霜闻言脸色白了白,勉强扯出一个笑来。 赢东君又看向一直低着头,玩着自己玉佩上流苏的赢宸,“你放心,赢宸是我侄儿,现如今也是我最亲的亲人了,我会好好关照他的。” 赢宸抬起头,小心地瞥了赢东君一眼。 赢东君对他笑得更为和蔼,柔声问道:“今年几岁了?” 寒霜连忙答道:“虚岁十岁了。” 赢东君摆了摆手,只看赢宸,“我在问他,没问你。” 赢宸讷讷地回:“十岁。” 赢东君:“平日里都有哪些消遣呢?” 赢宸摇了摇头,似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便看向寒霜。 寒霜连忙说:“郡王平日里只喜欢读书做文章,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消遣。” 赢东君轻轻蹙眉,“整日里只会读书,那不就是个无趣的书呆子么?这可不太好。你父亲年少时琴棋书画不说,马球,蹴鞠样样在行。” “郡王现在年纪还小,这些等他过几年在学也不迟。”寒霜连忙说,怕赢东君不高兴,她又添上一句,“这也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既然祖母都这么说了,那就听祖母的吧。”赢东君想了想,也没有勉强。 赢宸又把头低下了,看着自己的足尖。 寒霜松了一口气,却见赢东君对赢宸慈爱地一笑,说道:“马球、蹴鞠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过两年你再大一些了,本宫带你去雪月楼见识见识,那可是个好地方。男孩子么,就该多长点见识。” 赢宸又抬起了脑袋,小小的眼睛里满是怯怯的好奇,“雪月楼是何地?” 寒霜大惊失色,一把捂住了赢宸的嘴。 小吉祥在一旁瞧着,觉得她此刻更想捂的其实是自家公主的嘴。 “公主,宸郡王还只是个孩子。”寒霜僵着脸说。 赢东君不以为意地低头闻了闻手中的月季,“我又没有现在带他去,而且十岁也不小了。” 寒霜轻轻扯了扯赢宸,然后赔笑着对赢东君道:“郡王昨日夜里着了凉,晨起后肚子一直不太舒爽,妾身让宫人带他先回去。” “唔,去吧。”赢东君正忙着挑选可以入眼的花,闻言也不在意。 寒霜让身后的宫人将赢宸带走了,她自己却没有走。 “公主,妾身今日来见公主,其实是有一事相告。” “什么事?”赢东君的视线在花丛中掠过,漫不经心地问。 寒霜似乎有些犹豫,看着赢东君欲言又止。 赢东君却没有任何好奇心,“不想说就不用勉强。退下吧,别挡着我的花了。” 寒霜咬了咬唇,低声说:“刚在太后宫里,听公主提到了虞大人,妾身要说的事跟虞大人有关。” “哦?有关虞郎的?那我就得听一听了。”赢东君仿佛对寒霜要说的事产生了点兴趣,将视线从花丛移到了她身上,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靠近些。 寒霜小心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凑到赢东君耳边小声说:“妾身发现虞大人与萧太后有私情!” 赢东君听到这句猛然抬眼,目光锋利而冰冷。 寒霜吓得后退了一步。 与赢东君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仿佛被一条冰冷黏腻的毒蛇死死缠住了身体,那蛇还朝她吐着信子。 “退什么?本宫很可怕?站过来些,继续说。”赢东君不悦的声音响起。 寒霜回过神来,再次向赢东君看去,却见她虽然满脸的不快,却没有之前那令人忍不住腿软的阴狠暴戾。 可能刚刚是看错了,寒霜抚着自己急速跳动的心跳想。 第11章 本宫头上不止一点绿? 安排马车不在小吉祥的职责范围,于是他去找了公主家令。 公主家令是公主府的属官,正九品的官职。 先皇驾崩之前,承平公主未在这公主府住过,府内也没有安排属官。先皇驾崩之后,还昏迷着的公主被挪到这里,这位叫周琰的家令才仓促上任。 公主家令虽只是个属官,但只要跟对主子,未必没有借势上青云的机会,只是周琰心里是没有这种奢望的。 公主醒来之前,他想平平顺顺熬到调任。公主醒来之后,他就只想活着,最好是能整整齐齐地活着。 传闻公主只喜欢不能说话的人近身伺候。之前他半信半疑,现在却深信不疑,之前被拖出去的那位侍女,就是个能说话的。 至于为何是他被从诸多等待选官的人中选出来,清吏司的人说是因为他能看懂哑语。周琰却知道,除了自己可以装哑之外,最重要的缘故,恐怕是自己没有银钱打点疏通。 此时,周琰带着十几个仆妇忐忑地等在垂花门外。未经允许,他们这些非近侍之人,是不能踏入内院的。 这公主府的仆妇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调配过来的,一般而言高门大户里跟着出门的仆妇,都会安排些长相体面,高矮胖瘦都差不多的,这样走出去也代表着主人家的脸面。 周琰已经是矮子里面拔高子,尽量从能用的人里面挑些整齐周正的出来给公主用了,可是这些人在周琰看来还是有些拿不出手。长相略显粗疏不说,规矩也很松散,往这儿站着等贵主,竟然还左顾右盼,相互私语。 周琰看着这些仆妇,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生怕自己等会让被怪罪。他咳嗽了一声,提醒她们注意规矩,那些仆妇却只瞥了他一眼,就嬉笑着继续各忙各的去了。 周琰正想说几句重话吓住她们,却听见从内院由远及近传来了什么东西轱辘滚动的声音。 一个娇软的女声正在抱怨说:“怎么这么多的门槛?” 周琰正愣怔,就看到内侍吉祥推着一个安着两个大轮子的木椅从二门出来,木椅上坐着一个穿着孝服,发髻上除了一朵白色的绢花别无二饰的女子。 这女子容颜本就极盛,穿上一身白,更是美得不可方物。就连家有悍妻,对女子从来都目不斜视的周琰,都不由得看住了。 他虽已在公主府上任将近半年,却还从未见过公主本人,更不知道公主竟然不良于行。 “你是公主府家令周琰?” 女子略带挑剔的声音,让周琰立即回过神来。 他的视线从公主的腿上快速略过,不敢再多看,低下头行礼,“正是小臣,见过公主。” 赢东君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忍不住转头对小吉祥抱怨,“这是谁给本宫挑的人?长相也太平庸了些!换个俊俏的来!” 仆妇们闻言忍不住窃笑,这位周大人还嫌弃她们的长相呢,这不自己也被公主嫌弃了吗? 不想周琰听到赢东君的话,反而心中狂喜。公主发话要换人,他岂不是可以调离公主府了?他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感激父母将他生得这般“不堪入目”过! “公主所言甚是!小臣容貌鄙陋,不堪为公主驱使。小臣这就去吏部禀明公主所请!”周琰低下头,不敢让公主看到他眼中的喜色。 “唔。你回去,换那个叫虞……虞……”赢东君想了一会儿,有些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叫什么名字本宫给忘了,是一个姓虞的状元郎,你去换他来公主府伺候本宫。” 赢东君的话音刚落,院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周琰抬头,半张着嘴,看向赢东君,之前眼中的喜色还没来得及褪尽,又染上了错愕和震惊。 “怎么?”赢东君察觉到了气氛不对,皱眉问。 周琰看着赢东君欲言又止,最后脸都憋红了,都没有说出来一个字。 倒是一个仆妇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公主说的姓虞的状元,难道是永和十五年的那位状元郎?虞舜臣,虞大人?” “虞、舜、臣……”赢东君在唇齿间轻轻呢喃了一遍这个名字,随即粲然一笑,抚掌道,“没错,虞舜臣,那位‘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虞郎!” 在场之人无不露出震惊又兴奋的神色,互相之间使着眼色。 周琰脸色古怪,吞吞吐吐地说:“公主,虞大人怕是不能来公主府当差了。” “有何不能?他又不是没来过!”赢东君想起来什么,面露不悦,“难不成本宫昏睡之后,他娶妻生子了?” 看热闹的仆妇们听到公主这话,神情更是兴奋,仿佛知晓了大人物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倒也不是。”周琰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艰难地说,“而是虞大人他现已官至中书令,先皇弥留时指定了虞大人为辅政大臣之一,加封、太子少师。” 第12章 虞大人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太皇太后觉得自己的头疾又加重了。 她实在拿任性的赢东君没有办法,只得捂着额头勉强道:“行了行了,祖母先按你说的帮你物色。我头有些疼,你们今日就先回去吧。” 那位刚刚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美貌妇人连忙与赢宸一起行礼告退。等他们走了,赢东君还坐在原地不动如山。 “承平还有事?”太皇太后打起精神问。 赢东君冲着太皇太后灿烂一笑,凑上去一边给她轻轻捶腿,一边软语撒娇道:“祖母,孙女最近手头有些紧,不知可否接济一二呀?” 太皇太后额头上的青筋挑了挑,指着她忍不住责备道:“你才醒来没几日,怎么又缺银钱了?” 赢东君撅嘴,“孙女从前就没有什么余钱,现在又是萧颖那个两面三刀的女人当家,吃穿用度上处处克扣我,祖母你派人去我那公主府瞧瞧,都穷酸成什么样子了。我可能是我大圣朝开国至今,最穷困潦倒的公主了!简直有辱国体!” 太皇太后说了句公道话:“她倒不是只克扣你,现在这宫中上下都力求节俭,除了我这寿仙宫她没动,其他诸宫用度上都减半了,她自己的昭华宫也是如此。此举获得了朝中上下的一致称赞,为她积攒了不少好名声。” 赢东君不以为意,“她不就惯会装模作样的么?” 太皇太后无奈地叹息一声,对花嬷嬷摆了摆手,花嬷嬷便进了里间,片刻后拿了一个小匣子出来。 赢东君眼巴巴地盯着。 太皇太后接过匣子打开看了一眼,然后递给了赢东君,赢东君喜笑颜开地接了过去。 “多谢祖母!我就知道祖母对我最好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数了数,数完又失落下来,觑了太皇太后一眼,低声抱怨道,“怎么就只有一万两?祖母刚不是还说萧颖没有消减您的用度么?” 太皇太后一言难尽地看着赢东君,但已经没有力气教育她了,疲惫地说:“暂时只有这么多,不要你就放下。” 赢东君连忙把匣子盖上,端端正正地放在自己的腿上,乖巧地说:“谢祖母赏,那孙女就先回去了,下次再来探望祖母。”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去吧。” 赢东君示意小吉祥过来推自己回去,太皇太后又叫住了她。 “承平!” “祖母还有事?”赢东君回头。 这时,花嬷嬷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了一个小匣子来,递给了赢东君。 赢东君接过后发现还挺沉,以为还有银子,眼睛不由得一亮。 太皇太后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又忍不住叹了一声气,语气却很温和:“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桂花味的银丝酥了,小小的一个人,抱着个大食盒坐在凤栩宫的门槛上,一个没看住就能吃掉半盒子。知道你今日进宫,我便一早让花嬷嬷去吩咐了御厨房做了些,给你带回去吃。下次若是还想吃了,就进宫来找祖母,祖母让人给你做。承平,你父皇虽不在了,也不要怕,万事还有祖母呢。” 赢东君盯着手里的匣子,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她把两个匣子都抱在怀里,红着眼睛冲着太皇太后笑,“好,承平记住了。” “去吧。” 赢东君哼着小曲儿,被小吉祥推着从寿仙宫出来,心情极好的样子。路过西宫的花园,她还特意交代小吉祥绕道,从御花园穿过去,欣赏欣赏许久没有见过的御花园美景,顺便摘几束花回去装点一下那寒酸的公主府。 刚亲手折下一枝开得正好的月季,身后就有个期期艾艾的声音叫住了她。 “公主!” 赢东君挑了挑眉,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竟然是之前先走了一步的赢宸和那位美貌妇人,开口叫住她的正是那位妇人。 赢东君和气地朝他们招了招手,“站到本宫身前来,本宫不喜欢换扭着脖子跟人说话。” 妇人愣了愣,连忙拉着赢宸站到赢东君面前。 “找本宫何事?”一看就是特意等在这里的,这让赢东君产生了一点点好奇之心。 妇人对着赢东君的视线有些拘谨,她又看了赢宸一眼,低声说:“妾身是宸郡王的生母,名为寒霜。妾身原本是二殿下府中的一名歌姬,当年还有幸在府上见过公主几回。” 第13章 无情郎君 相较与其他人的震惊,虞舜臣只是在初见到赢东君时的那一眼泄露出了一丝情绪,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他的淡定自若。 见绿衣官员要摔跤,他及时伸出手扶了一把,然后朝着赢东君微微颔首一礼。 “谢殿下记挂,臣极好。”声音清冷,疏离又有礼。 招呼打完,虞舜臣便毫不留恋地朝宫门走去。脚步如之前一样不慌不忙,得体有度。 其他官员原本还以为今日有一场大戏可看,不想当事人一方却如此云淡风轻,应对自如,倒是衬得他们庸俗无聊,不由十分羞愧。 朝着赢东君行了一礼之后,几位年轻官员便快步追着虞舜臣而去。 只有那绿衣官员一边往前走,一边还忍不住频频回头,脸上除了震惊之外还夹杂着几分戒备和不忿。 赢东君目送虞舜臣离开,小吉祥却没有眼色地上前挡住了她的视线,神色质疑地比划:虞大人这反应是在乎公主的样子? 赢东君这会儿又装作看不懂小吉祥的手语了,她看着那回头瞪她的绿衣官员,愤愤地迁怒,“这人是谁?一副本宫对他始乱终弃的样子是怎么回事?本宫是什么人都能看得上的吗?” 小吉祥回头辨认了一眼,然后一脸了然地对赢东君比划:他就是那本诗集的主人,虞大人的同窗好友江彦成啊。 赢东君皱眉:“是他啊,本宫只听虞郎提起过这个人,与他并无交集。” 小吉祥看着自家公主的目光,满是同情与关爱:公主与江彦成互不相识,他对你的印象如何自然都来自他的好友,公主不妨猜猜虞大人在他面前是怎么评论公主的,才引得江彦成对公主如此态度? 赢东君沉默了一会儿,抬起手扶住了头。 “你这刁奴给本宫吃的药必有问题!本宫的头又开始疼了!本宫要诛你九族!” 小吉祥纵容又无奈地摇摇头,推着他家公主去坐马车。 出了宫门,几位年轻官员与虞舜臣告辞离开,只有江彦成亦步亦趋地跟着虞舜臣,一边还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色。 “没想到承平公主真的醒来了。” “唔。”虞舜臣神色淡淡地应了,似乎是在听江彦成说话,又像是在思考刚刚在勤政殿里众人争执的那桩难以决断的政事。 江彦成却认定好友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般云淡风轻,必然是把当年的伤痛都藏在了心底,不敢轻易揭露。 毕竟当初被公主强绑回府好几个月,好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好不容易从公主府逃出来了,他不仅整个人失魂落魄,还带了一身暧昧又惨烈的痕迹,看着简直惨不忍睹! 从那以后好友便对女子敬而远之。这些年虞家伯母整日催他成亲,他这么一个孝顺母亲的人,在婚姻大事上却宁愿背负不孝骂名,也不肯有半分妥协。 江彦成觉得好友的一生都毁在了承平公主手里。 “君尧,现如今你已是辅政大臣,且贵为天子之师,近来太后也对你颇为倚重。你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任凭她欺凌的穷书生了。而承平公主呢,她已经失势了!我刚刚在宫门前随口打听了一下,她今日竟然连宫门都差点进不去!”江彦成拍了拍好友的肩膀,绞尽脑汁安抚他道,“以前是她想把你如何就如何,现在位置调转过来了,是你想把她如何就如何……” 说到这里,江彦成意识到不对,尴尬地搓了搓手。 “当然,你也不会想把她如何就是了!我就是打个比方,打个比方!哈哈哈。” 虞舜臣看向江彦成,语气云淡风轻,“当年的事我已然都忘了,公主如何与我并无半分干系。” 江彦成见他这么说,虽不全信,但也没那么担心了,有笑着说:“那就好!对了,昨日我夫人庄子上送了一大篓河鲜来,今日左右也无事了,不如去我府上小酌几杯?” “虞氏族中来人了,母亲交代了我今日早些回去。”虞舜臣笑着回绝了,“改日再去你府上叨扰。” “既然是族里来了人,那你就赶紧回!毕竟当初虞氏族中对你和伯母照顾颇多。”江彦成咂了咂嘴,“那一篓子河鲜我就独享了!” 江彦成与虞舜臣道别,想起河鲜的美味,不由加快了脚步。 不过江彦成总觉得自己仿佛忘了什么重要的事,直到走出十几步远了,才想起来。 “糟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刚刚怎么给忘了!”江彦成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回头想去寻虞舜臣,却哪里还有好友的身影。 第14章 没那么简单 赢东君坐着马车慢悠悠地回府,一路上继续被京城百姓围观着。 小吉祥见公主蔫蔫儿地躺靠着,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想着公主今日确实受了委屈,小吉祥比划道:今日萧家在宫门前给公主难堪,要不要我找机会给萧慧娘一点教训? 赢东君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想怎么教训她?” 小吉祥想了想,认真建议:挖掉她一双眼珠子?割了她的耳朵?还是剁了她的双手? 赢东君语带嫌弃地说:“不到迫不得已,本宫不喜欢血糊糊的场面!” 小吉祥:那半夜去剃了她的头发? 赢东君:“到是个好主意!但是比起剃了萧慧娘的头发,本宫现在更想剃了萧颖娘那个阴险女人的头发。” 小吉祥在心里估量了一下,遗憾地摇了摇头:禁军在新皇登基后就被换了大半,现如今戍卫皇宫的几乎都是新帝的拥护者,太后的头发可不好剃。不过公主如此厌恶萧太后,是因为冲发一怒为蓝颜? 赢东君恼羞成怒,抬起手狠狠地敲在了小吉祥的脑门上。 “本宫是这种色令智昏的人?” 小吉祥摸了摸自己的头,没有回应赢东君的话,他虽然是个哑巴,但却是个诚实的哑巴。 “哼!”赢东君冷哼一声,“你以为萧慧娘是真蠢吗?本宫醒来后第一次进宫,她就在宫门口挑衅我?就算满朝文武百官都看我不顺眼,我也是我父皇的嫡长女,我可是姓赢的。新帝登基半年不到,她萧家虽然如日中天,但是反对萧家的朝中势力也不是没有,他们犯不着在这个时候来招惹我。萧慧娘性子虽然鲁莽些,但也不是真蠢,他萧家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蠢人!她就算心里再想把我踩在脚底下践踏,没有她姐姐萧太后的示意,借她一百个狗胆她也不敢这么做!” 小吉祥若有所悟:今日是太后示意她在宫门处拦你的? 赢东君斜了他一眼:“不然呢?吉安虽然不争气,但也不是谁的狗都肯当的。没有萧颖给这个小可怜撑腰,她敢站到本宫面前来挡道?” 小吉祥不解:那太后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赢东君支着下颌懒懒一笑:“你猜?” 此时,在宫门口站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萧慧娘,终于得到忙完了国事的萧太后的接见。 萧太后,就是萧家嫡枝出身的大小姐萧颖娘今年不过二十八岁,虽不算十分美貌,却也文秀端庄,气质温雅,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大家风范。 萧颖娘接过侍女呈上来的茶盏,浅浅饮了一口,将茶盏放下之后,才不慌不忙地看向寒着一张脸坐在下首的堂妹,语气也轻缓柔和,不急不躁。 “承平忍了你的挑衅?” 萧慧娘的涵养明显不如她姐姐,又愤怒又委屈,“她像是能忍的人?她扬言要参萧家和娘娘一本!为了萧家和娘娘的名声,我硬是被逼着在宫门前傻站了一个时辰呢!若不是伯父和父亲事先就叮嘱过要我们低调行事,我非得……” 萧颖娘却淡淡打断了萧慧娘的豪言壮语。 “若是十年前,今日你必血溅宫门。她今日已经忍了你了。” 萧慧娘声音一噎,“不至于?我可是萧家嫡枝的女儿,娘娘的堂妹!” 萧颖娘看她一眼,缓缓道:“当年怀王的嫡亲孙女,宁乡县主不过是在宫门前遇见时没下马给她行礼,她就命人一鞭子将宁乡县主抽下了马背,以致宁乡县主从此瘸了右腿。怀王可是先帝的亲叔叔,在赢氏宗室中极有威望,先帝和太皇太后都得给怀王几分脸面。” 萧慧娘反应过来,想起不久前太后宴请宗室贵女时,见过的那位宁乡县主。她虽然极力想要掩饰自己肢体的缺陷,却还是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来她的腿长短不一,萧慧娘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那万一她今日脾气真上来了,我这小命岂不是要不保?”萧慧娘后怕道。 萧颖娘扫她一眼,气定神闲道:“本宫安排了人暗中保护你,你怕什么?” 萧慧娘松了一口气。 “还是娘娘考虑得周到。不过娘娘要我今日在宫门前激怒她,目的是为何?” 萧颖娘没直接回答,她垂眸思索着道:“当年她能让人血溅宫门,是因为宫中的禁军和内侍都肯听她的。现如今她若是想要人听她的,凭她承平公主的名头是行不通了,她就只能……” “只能作甚?”萧慧娘好奇地问。 第15章 萧太后的目的 第15章 萧太后微微蹙着眉头说:“先皇当初随身带着一枚龙纹玉佩,那玉佩能号令宫中禁军,按理说那枚玉佩在先帝死后就该传给陛下的。可后来那枚玉佩不见了,我曾问过陛下,陛下说那玉佩他让人收起来了。后来陛下宾天,我让人把着玉佩找出来,却怎么也找不着了。” 萧慧娘:“娘娘怀疑那枚玉佩在承平公主手中?” 萧太后轻轻颔首,“我后来回想,好像是从有一回陛下去探望承平回来之后,那枚玉佩就消失不见了。承平那性子,能不忍的时候她必不会忍让任何人,你今日在宫门前当众羞辱她,她若是有那龙纹佩在手,怕是会当场号令宫门前的禁军把你拿下。” 萧慧娘明白过来了,“这么说那龙纹佩并不在她手中?” 萧太后却没有轻易下决断,她想了想,才说:“五成可能不在,还有五成可能是在的……但是在今日这种情况之下她都没有拿出来,以后她遇到类似的事情,她拿出来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萧慧娘安慰萧太后道:“娘娘也不必感到忧虑,现如今宫中的禁卫都已经换过一轮了,就算承平公主拿出先皇的龙文佩,也不会有人肯听她的。说白了,令牌这种东西,人活着还能有用,人都不在了,还能指望它庇佑后人吗?” 萧慧娘这话虽然不敬,但道理是这个道理。 不过萧太后为人向来谨慎,她担心的是先皇特意把这枚龙文佩留给承平,这龙文佩会不会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作用? 这时候,有宫女在外头禀报说陛下来给太后请安了。 萧太后连忙给萧慧娘递了个眼色,表示这件事以后再议,然后收起了脸上的那一丝忧虑,浅笑着看向门口。 不多会儿,穿着一身小龙袍的赢怀瑾就前呼后拥地走了进来。他的长相八分随了萧太后,有点男生女相。 “给母后请安!”赢怀瑾快步走到萧太后面前,一板一眼地行礼。 “陛下请起。”萧太后温柔地扶起了赢怀瑾,然后拉着他与自己同坐。 萧慧娘也起身,笑眯眯地向小皇帝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赢怀瑾有模有样地抬了抬手,“平身。” 萧慧娘见他小小年纪,学着先皇的样子喊“平身”,觉得很有意思,便忍不住笑了一声。 赢怀瑾立即不高兴地向她看过来,“姨母是在笑话朕吗?” 萧慧娘愣了愣,连忙道:“不是不是,臣妾只是想到了一件开心的事情,忍不住才发笑,并非在笑陛下。” 赢怀瑾轻哼了一声,板着脸质问:“姨母这是把朕当不知事的小孩子在哄骗?” 萧慧娘心想,你本来就是小孩子,脸上却有些讪讪的低头认错。 “臣妾不敢。” 赢怀瑾还不满意,正想说什么,萧太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温声提醒道:“陛下!” 赢怀瑾这才作罢,不去搭理萧慧娘了,转头与萧太后说起自己过来的目的。 “母后,可否给儿臣换个老师?儿臣不想要虞少傅当老师了!” 萧太后有些意外,不过她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而是看了一眼立在自己身后的侍女念鱼。 念鱼会意,打着手势将殿中的侍从都悄无声息地支了出去。 “陛下为何想要换老师呢?是不是有人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才让陛下有了这种想法?”萧太后等屋里没有外人了,才柔声问道。 一直板着脸的赢怀瑾撅起嘴,终于有了点六岁小儿的情态。 “虞少傅评儿臣的字,从来只肯评个乙等。儿臣还以为最好的字就是乙等了,今日听环珏说起,才知晓乙等上面还有甲等,他当初就总得甲等!朕堂堂一国之君,写的字竟然还不如一个王府庶子?儿臣以为虞少傅不过是欺儿臣年幼,糊弄儿臣罢了!” 萧太后听明原委之后,想了想说:“明日等虞少傅进宫,母后会问他此事的。不过,虞少傅是你父皇亲自为你指定的老师,不可轻易更换。” 赢怀瑾气呼呼地说:“不是说所有人都得听皇帝的话吗?结果朕连想换个老师都不成,这个皇帝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萧太后语气微沉,“陛下,慎言!” 赢怀瑾把头撇向一边不说话了。 萧太后见他闹脾气,便温声哄道:“夏嬷嬷今日亲手做了陛下最爱吃的桂花酥,陛下下去用一些。” “好。”赢怀瑾舔了舔嘴唇,到底是六岁的孩子,听到有自己爱吃的点心,心情又好起来了。 念鱼正要带赢怀瑾离开,赢怀瑾却突然想起来了什么,问萧太后,“母后,听说那个承平皇姐今日进宫来了,她有没有欺负你?” 第16章 倒要看看是谁嫌命长 萧太后笑着说:“母后身为当今太后,又岂能被一个公主欺负?且母后今日太忙了,没有时间召见她。” 赢怀瑾满意地点头,“听说这位皇姐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就经常欺负母后,母后放心,儿臣今后会为你报仇的!” 赢怀瑾说完大话就昂首挺胸地带着念鱼走了。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殿中,萧太后脸上的笑意才淡下来。 “来人,把陛下身边贴身伺候的几个侍从都带过来,本宫要看看陛下今日这么多些‘听说’都是从何处而来的。” *** 宫里的腥风血雨赢东君自是不知,她靠坐在马车的软枕上,手里抛着一枚玉佩玩。 “你说她是不是个坏透了的坏女人?”赢东君撅着嘴,一脸不开心地冲小吉祥诉苦,“她竟然连父皇留给我的唯一一点想念都想夺走!咱们大圣朝这些顶尖世家出身的女子啊,从小就跟着家中长辈学着算计这个的谋夺那个的,一生都浸淫于权势与利益之争!心眼真是大大的坏呢!” 小吉祥拿出他的布老虎,“呜呜”两下附和着公主的抱怨。 小吉祥:那先帝的龙文佩还能调动宫中的禁卫吗? 赢东君一边将玉佩收好,一边翻着白眼道:“要是有这种好事,这枚玉佩还能落到本宫手中?本宫若能调得动禁军,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剃光萧颖娘的头发!哼!” 小吉祥不由得有些遗憾。 赢东君掀开车帘往外张望了几眼,突然眼睛一亮,问外头跟车的婆子,“前面就是万福楼了?” 赢东君昏睡十年,京城许多地方大变了模样,京城中最繁华的正阳大街,许多铺子都已经换了招牌,唯独那京城老字号“万福楼”插在二楼凭栏外的招旗,还在原来的位置迎风招展。 婆子回道:“是的,公主,是万福楼。” 赢东君兴致勃勃地对小吉祥道,“母后进宫前最喜欢吃万福楼的酱肘子了,我让人去买些带回公主府,给母后过生辰。对了,顺便再买一壶万福楼自酿的桂花酿,这个酒味道甜滋滋的,配着酱肘子最是解腻。” 婆子立即机灵地道:“奴婢去买,奴婢跑得快,力气也大!” 赢东君点头,“你速去。” 婆子健步如飞地跑了,赢东君索性吩咐马车停下,等那婆子把酒菜买回来。 婆子很快就回来了,脚步比去时慢许多,神色还有些悻悻地。 “公主,万福楼的酱肘子一个时辰前就卖完了!伙计说他们酒楼生意太好了,尤其是招牌菜酱肘子,现在都是要提前一日派人去楼里下定才能买到。” 赢东君不高兴了,一副刁蛮公主的架势,“酒楼的伙计不知你是我承平公主府的人?” 婆子苦着脸:“公主的名头自然好使,那掌柜吓得话音都是抖的。只是他说肘子确实都卖光了,那道菜要提前一日腌制才能入味,他现在也无法给公主变一只出来,要奴婢明日再来,他定给公主挑一只最好的等着。” 赢东君看了一眼万福楼的招牌,眼中有些失望。看来母后今年的生辰吃不到她爱吃的酱肘子了,上一次给母后买还是十年前呢。 小吉祥最见不得公主受委屈,脸色立刻阴了下来:我去掀了万福楼! 赢东君却无精打采地摆了摆手,“他若是故意不卖给我,那自然要掀了他的店。既然是卖完了,那便罢了,不然今后买酱肘子都没地儿去了。回府。” 马车又开始行了起来,只是因为没有买到自己想买的酱肘子,赢东君一路上兴致都不高,也不想说话了。 就在马车驶入公主府门前那条街道的时候,一辆马车突然从旁边的一条小道中飞驰而来,好巧不巧撞了上来。 好在双方赶车的人都是有经验的老手,极快地控住了马匹,才没有让两边的马车真的撞上,只是因为惊了马,带得车厢晃了晃。 赢东君没料到这京城里竟然有人敢在大街上撞自己的马车,头磕在车壁上磕出“咚”的一声声响时,还懵了一瞬。 小吉祥连忙过来查看公主有没有受伤,好在只是额头上磕红了一点点,他拿出药膏想给公主抹一抹,却被公主推到了一边。 “我倒是要看看今日是谁嫌命长了!”赢东君阴沉地说完这句,便拉开案几上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根通身乌黑的马鞭出来,递给了小吉祥。 小吉祥会意,接过马鞭,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那辆肇事的马车此时已经被公主府的十几个婆子围了起来,赶车的车夫被吓得抱着头钻到了车底,怎么骂都不肯露出头来。 小吉祥一边在心里猜测这车夫莫非又是萧家派来给公主找不痛快的?一边大步走过去,想把那车夫给抽一顿再问话,不想他刚扬起手中的鞭子,一只修长洁白的手从肇事马车中伸出来,掀开了车帘。 小吉祥缓缓转头:这撞了公主的马车居然还敢坐人?那正好一起抽一顿! 这时,只见那位容颜俊美,气质绝尘,让他家公主念念不忘的虞大人淡定地从马车上下来了。 第17章 虞郎撞痛本宫了 小吉祥手中扬起的鞭子顿了顿,想着要不干脆趁着公主没反应过来时,先把这个不是好东西的虞大人抽一顿,他家那个被男色所迷,一点也不争气的公主就急急喊了一声:“住手!” 小吉祥回头一瞥,果然。公主刚刚还阴沉得要杀人放火才能消气的脸色此刻已经如七月烈阳一般灿烂夺目了,这变脸比翻书还快呢! 小吉祥无声叹气,遗憾地收回了手。 “虞郎,你为何在此,莫非是特意来找我的?”公主趴在车窗上,笑吟吟地问。 虞舜臣看了一眼公主,又看了看自己身后的马车,用带着三分歉意七分平淡的语气说:“臣着急回家见客,家仆便抄了近道,刚才走得急了些,没想到会冲撞到公主,公主可安好?” 赢东君摸着自己额头上的浅浅红印,冲着虞舜臣娇声抱怨道:“不好!虞郎你方才都撞痛本宫了!” 虞舜臣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眼睫微垂,耳根发红。 赢东君笑嘻嘻地欣赏他被自己调戏之后,明明窘迫又假装淡定的神情,阴沉了一日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虞郎,你自己说你该如何赔偿本宫啊?”赢东君继续逗他。 虞舜臣没有看她,沉默了一瞬之后便转身往自己马车那边走。 赢东君以为他这是被逗得恼了,不愿搭理自己了,不由觉得有些无趣。 她冷哼了一声,撅起了嘴,低声对小吉祥抱怨道:“年纪大了就变得无趣了,还是美貌的小郎君逗起来好玩!” 小吉祥立即点头鼓励:那公主就继续找小郎君! 赢东君琢磨着道:“可惜本宫昏睡日久,还不知如今京中最貌美的小郎君长得哪般光景,有没有虞郎当年的美貌。” 赢东君说完了这句,才发现虞舜臣又走了回来,手里还提着东西,是一个用布巾包裹住的,四四方方的东西。 听见赢东君的话虞大人的脚步顿了顿,脸上没什么表情。 赢东君连忙又换回了笑脸,毫不尴尬地继续调戏去而复归的虞舜臣,“虞郎这是要带着行囊跟本宫回府吗?” 虞舜臣没有理会她的调戏,只将手中提着的那只看着还不轻的大包裹放到了一脸木然的小吉祥手中,然后才对虞东君淡淡地道:“臣身上没有带什么值钱之物,这个就当做是给公主的赔礼罢。” 虞舜臣说完之后朝着赢东君行了一礼,便头也不回地上了自己的马车。 小吉祥提着那个大包裹上来了。 赢东君好奇地看了眼那大包裹,示意小吉祥拆看看,外头赶车的婆子战战兢兢地禀道:“公主,虞大人的车夫来问,能否让他家大人的车先行一步,他家大人急着回去待客。” 小吉祥冷眼瞥向马车外,虞家那个车夫刚从车底下爬出来,头上身上还沾了尘土,对上小吉祥的视线,他摸了摸头,憨憨地笑了笑。 小吉祥:呵,这还是第一个敢让他家公主让路的!到底哪来的包天狗胆! 可惜不争气的公主对美貌郎君的脾气向来好得很,满不在意地说:“既然如此,便让虞郎先行。” 小吉祥:哼! 虞家的车夫得了准信,欢喜地朝着赢东君的马车拜了拜,然后爬回自己的马车,先赶着车走了。 赢东君这才想起来什么,问小吉祥:“虞郎也住这附近?” 小吉祥对公主向来没什么脾气,见她来与自己说话,便恢复了温和的神色,比划道:这个位置不仅风水绝佳,离宫也近,上朝方便,达官显贵都爱在这附近置宅。以虞大人现在的身份安家在此处,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赢东君点了点头,随手拆开了案几上那个已经拆了大半的大包裹,却见里面竟然是一只大食盒。 赢东君愣了愣,将食盒揭开。 让人垂涎欲滴的独特香味争先恐后地从密封的得很好的食盒中钻出来,里面竟是一只用荷叶包裹的酱肘子,荷叶上印着“万福楼”特有的红色印记。 小吉祥看到虞舜臣的赔礼竟然是万福楼的酱肘子时也有些惊讶,立即抬头去看自家公主。 赢东君笑眯眯地揭开了第二层食盒,里面是三瓶巴掌大小的酒瓶,她拿出一瓶来,揭开上方的封口闻了闻,带着淡淡桂花味的酒香扑鼻而来。 赢东君抬头冲着小吉祥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带着些炫耀道:“你看,虞郎他对我总是这么温柔又体贴呢!” 小吉祥还是觉得虞舜臣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服气地比划:万福楼说了,酱肘子都是要提前一天定下来才买得到,他肯定不是刚刚看到公主没买到才特意送来的,而是前一天就订好了准备带回去待客用的,刚刚不过是为了摆脱公主才随手塞了过来! 赢东君翻了个白眼,“你又瞎比划什么呢?本宫又看不懂!虞郎就是特意给我买的!哼!” 小吉祥无奈地放下了手。 哎!算了,公主开心就好了。 第18章 无赖的惯用伎俩 虞舜臣的马车刚到家门口,江彦成追了上来。 “君尧!” 虞舜臣从马车上跳下来,挑眉望向骑马追来的江彦成,“有急事?” 江彦成下了马,将缰绳扔给了虞家上来接应的老门房。 “你平日里不是总慢悠悠的吗?今日怎么走得这样急?我骑马都没追上你!” 虞舜臣摆手让车夫把马车先拉进去,自己留下来与江彦成说话:“不是说了吗,母亲要我早点回家接待客人,我走近道回来的。” “哦,也是!”江彦成前后左右张望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可疑人士,才凑到虞舜臣面前低声说,“我差点忘了,你现在的宅子与公主府在一条街上,中间不过就隔了五六户人家,这进进出出岂不是很容易撞上?对了,你回来的时候没碰上?” 虞舜臣面不改色地说:“你多虑了,哪有那么容易碰上。” 江彦成松了一口气,“没碰上就好!听闻承平公主手段花样多得很,谁知道她会不会在路上命人故意撞上你的车,然后借故勾搭你!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啧啧啧,可是京城里那些无赖们勾搭小娘子们惯用的!” 虞舜臣缓缓撩起眼皮,看了江彦成一眼。 江彦成莫名有些发毛,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怎,怎么啦?你看我干嘛?” 虞舜臣看着江彦成温和地一笑,“无事。你说的对,我会小心,不让她得逞。” 江彦成拍了拍虞舜臣的肩,真情实意地为友人忧心。 “你心里有数就好!你性子太过温和端方,哪里斗得过承平公主这样欺男霸女惯了的,最好是躲着她走!哎,要不你还是搬家?离我家不远有一户人家要搬回祖籍,打算把宅子租出去,我回去帮你打听一下?我那儿虽然位置不及这里,但是价格便宜啊。你这小宅子几年的租金下来,都足够在我那边买一个小宅院了!” 虞舜臣歉意地一笑,“多谢你一番好意。不过我与母亲在这里住习惯了,暂时还不打算换地方。” 江彦成忽然想起来什么,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差点忘了,老张太医的住处就离这里这不远,你当初搬来此地,是为了方便伯母看病?” 虞舜臣:“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母亲,也有其他的缘故。” “那便罢了。”江彦成还想说什么,却闻到不知从哪家厨房里飘出来的炖肉香,不由得吸了吸鼻子,“对了,你昨日是不是去万福楼定了他们家的酱肘子?” 江彦成想着,都已经到了吃饭的点了,要不顺便去好友家蹭一顿算了?河鲜虽然美味,但是酱肘子味道也很不错的。 虞舜臣摇头:“去晚了,没有订成。” 江彦成略有遗憾,又很快释然,“他们家的招牌菜是很难定,即便是有银子有身份,又提前了一日,也未必能定到!毕竟这里是京城嘛,有银子又有身份的人多了去了。” 虞舜臣笑着说:“不过今日母亲要亲自下厨,你左右无事,就随我一同回府用饭。” 江彦成眼睛一亮,欣然应允,“也好!” 虞舜臣的母亲容氏厨艺绝佳,只是身体不太好,虞舜臣不喜她劳累。今日想必是老家来了客人,她才会亲自下厨。江彦成一直很想念虞母的手艺,自然不想错过! 虞舜臣领着江彦成一起回了家。 如江彦成所言,虞宅只是一个两进的小宅子。 这宅子原本是隔壁南昌伯府里的一个小院子。南昌伯府祖上也辉煌过,所以府邸大得很。可惜花无百日红,伯府经过几代之后渐渐没落了下来,最后更是到了中入不敷出的境地。几年前便将这临街的小院落整改了一番,重新开了道门,租赁出去。 京城地价贵,大圣朝的官员虽然俸禄不低,逢年过节还能接到些朝廷的赏赐,但是一般的年轻京官要想靠自己俸禄在京城买房,是很难的。虞舜臣这几年得了朝廷重用,官升得很快,俸禄已经是绝大部分与他同龄的官员望尘莫及的了,但是现在要他在这附近置房产,他也买不起。好在他如今的俸禄,足以支付这里的租金。 宅子的内部,南昌伯府在租赁出去之前为了有个好价,休整过一番。搬进来后,虞母又与家仆一道在院中种了些花草,搭了葡萄架子,所以看起来也算整洁雅致。 虞舜臣和江彦成走进堂屋的时候,虞母容氏正在与人说话。 一个老妇人正热心地对容氏说:“……放心,肯定是好人家的姑娘,家中祖父当年是当过一个中县的县令的,正正经经正七品的官。这姑娘我也特意去见过,长得水灵的很,你之前不是来信说你家八郎眼界高,只有貌美的小娘子才能入他的眼么,这一个保准他能看得上!” 江彦成听到这里已经在心底笑疯了,转头疯狂向好友挤眉弄眼,张嘴无声地问:你这么着急回府,原是为了美貌小娘子啊? 第19章 亲事 虞舜臣没有理会好友的打趣,径直走进了厅堂。 “哟!八郎回来了!”刚刚还与容氏侃侃而谈的老妇人见到虞舜臣便拘束起来,坐在椅子上的屁股不安地动了动,想着是不是要起身给大官行礼,一旁的容氏已经按住了她的手。 “母亲。”虞舜臣给母亲行了礼,又对那老妇人行了个晚辈礼,“三姨婆。” 那老妇人立即笑得见牙不见眼,人也轻松了起来,“诶,诶,八郎还记得三姨婆啊。” 虞舜臣温和地笑道:“自然记得的。” 容氏在一旁淡声说:“当年多亏了三姨婆一家的照顾,我们孤儿寡母才得以在虞家村安家落户,这么大的一份恩情他若是还能把您忘了,那我也不必认他这个不孝子了。” 容氏还不到知天命的年纪,却已是头发花白,眉心的皱纹和两道法令纹因她向来严肃着一张脸,而格外深刻。她穿着朴素,除了头上一根银簪,身上别无它饰,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不好相处的老妇人。 跟在虞舜臣身后进来的江彦成连忙笑嘻嘻地行礼,“虞伯母,三姨婆!彦成今日又来叨扰啦。” 也亏得江彦成是个乐呵呵自然来熟的性子,见到严肃的容氏也从来不见外,容氏对他比对自己的儿子态度还要温和些。 “彦成来得正好,今日家里做了许多菜,有几样是你爱吃的,等你虞三叔他们回来就摆饭了。” 容氏这话说得笼统了,江彦成来虞家吃过许多次的饭,就没有他不爱吃的菜。 江彦成却觉得这是自己在虞母面前受宠的象征,冲着虞舜臣得意地眨眼。 虞舜臣没有理会他,径直在虞母下首的位置坐了。 江彦成连忙跟到虞舜臣身边坐下,迫不及待地问出了自己想知道的:“伯母和三姨婆方才是在聊舜臣的婚事?” 江彦成倒也不是纯粹的多管闲事,他见好友这么些年一直孤身一人也暗自为他担忧,还曾在陪妻子回娘家的时候,厚颜拜托岳母帮忙留意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可谓是为了好友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 虞母看了虞舜臣一眼,虞舜臣垂眸淡笑着,母子两人都没说话。 三姨婆见虞母没制止,便热心地和江彦成聊了起来,其实也是想说给虞舜臣听。 三姨婆:“八郎他娘说她家娶媳妇不讲究门当户对那一套,只看姑娘的人品才貌。正好那日县令大人亲自来了我们村找我家老头子,说他有个老友的孙女人品才貌样样拔尖,就是自他那位老友故去之后家道中落了。我想起八郎他娘之前的嘱托,便特意去看了那姑娘,还别说,这位姑娘真是这个!”三姨婆说着比了个大拇指。 “县令的孙女?”江彦成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 三姨婆小心地瞥了虞舜臣一眼,却对江彦成笑道:“嫌姑娘身份低了?” 江彦成愣了下,连忙摆手,不好意思地说:“没有没有,我自己也不过是个六品官,哪能敢嫌人家的身份低!我娘还总说娶媳妇不比嫁女儿,低娶有低娶的好呢。” 三姨婆笑起来,又偷偷看了虞舜臣一眼。 虞舜臣忽然一笑,用玩笑般的语气对江彦成道:“既然低娶有低娶的好,为何你却娶了宋家嫡女?” 江彦成咳嗽一声,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头,又嘿嘿嘿了几声。 “这……姻缘天注定,天注定。” 虞舜臣笑笑,又不说话了。 三姨婆却紧张起来,看向虞母:八郎这是啥意思啊?嫌弃人家姑娘家世太低?也想娶世家女为妻? 虞母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虞舜臣像是没有发现气氛有什么不对,笑着问:“虞三叔他们去了何处?” 三姨婆正坐立难安呢,听到虞舜臣问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连忙道:“五郎想在京城开个铺子卖药材。你也知道,我们虞家村那个地方,庄稼长得马马虎虎,山里的药材却又多又好,加上之前村里的一些人家听了你的话自己也种了些,长势都极好。这两年名声传出去,有不少商人大老远的慕名上我们村里来买药材呢。你三叔带着五郎和十三郎他们去看看京城里的药铺,再问问铺面租金。” 江彦成听到这里忍不住惊讶地插嘴,“三姨婆家的五郎兄弟是准备要行商?” 也不怪江彦成这么问,商人的身份在大圣朝虽然没有像前朝时那般低贱,一些殷实的商人日子过得更是奢侈,但是朝廷对商人也还是有诸多限制的,譬如商人儿孙不得考科举这一条禁令就让江彦成这类读书人对行商之事十分抵触。 s:///book/15/15639/885842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20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三姨婆对江彦成笑容温和地说:“我们寻常人家哪里有什么行商不行商的说法。种地拿手的就在家种地,打猎厉害的就上山当猎户,会认数打算盘的就去做生意,总归都是为了生计么。倒是也有想与你和八郎一样,读书考官的。八郎出来做官后,在我们村里建了学堂,可不是人人都像八郎一样文曲星下凡,一考就中的。我们虞家村这么一百几十年,也就出了一个八郎呢,不过这几年倒是也出了些秀才几个举人,那也是少数人才有的运气。” “您说的是,是小子浅薄了。”江彦觉得自己刚刚问的那句,有些“何不食肉糜”的傻气,为此很是羞愧。 他现在做了官,就忘了当年求学的不易了,这不是忘本吗? 曾几何时,看着家中无米下锅,母亲摸黑织布换钱给他交修束时,他也有过干脆不读书了,去县里当个账房先生养家糊口的念头。只是这个念头最后被她母亲用一根手腕粗的棍子给打没了。 虞母在这个时候起身了,“三叔他们应该快回来了,我去厨下看看。” 虞母走到虞舜臣身前的时候顿了一下,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虞舜臣便也跟着起身,拍了拍江彦成的肩膀道:“逸文,帮我招待三姨婆,我出去一下。” 江彦成知道虞舜臣又要因为婚事被虞母训了,给了他同情的一瞥,“哦,你安心去。” 虞舜臣笑着出去了,看见虞母快步走进了他设在东厢的书房。 虞舜臣轻叹了一声,跟着虞母进了书房,并将门关上了。 虞母背着身子站在书案前,虞舜臣一走过去她便转过头来,沉着脸发作了。 “你是什么意思?真是嫌弃方家姑娘身份低?还是压根儿就不想娶?” 虞舜臣温和地说:“母亲息怒,儿子这次确实是因为方姑娘身份的缘故。” 虞母闻言,冷冷一笑,点头道:“你如今当了高官,人家县令的孙女,你觉得身份配不上你了?那你是不是连你的母亲也一并嫌弃了?毕竟比起县令的孙女,我父亲当初不过是个穷酸秀才,而我本人还是个被人休弃的弃妇!” 虞舜臣脸色微变,立即在虞母面前跪了下来,垂头道:“儿子不敢,儿子说顾忌她的身份,也不是嫌弃她出身的意思。” 虞母垂眸盯着虞舜臣,这样的表情她做起来,竟与虞舜臣平日里冷淡的样子有三分相似。 “那你说说,你嫌弃的是什么?” 虞舜臣轻声道:“母亲可有想过,为何县令会替人上虞家村说合亲事?” 虞母皱了皱眉,“不是说方姑娘的爷爷是他故交吗?给故交家的女儿说亲,有何不对?” 虞舜臣叹气,按了按额角,“这位同方县的陈县令前阵子曾派人来京,想走我的门路。” 虞母愣了愣,迟疑道:“走你的门路是想做什么?” 虞舜臣也不会用母亲不懂官场之事来搪塞她,反而为细细解释给她听,“陈县令才干平平,官声也不佳,六年的两次官员考绩,他得的都是中下。眼见明年又是考绩之年,他若是再得一次中或下,按照我大圣朝的官员制度,他轻则降职,重则免官。” 虞母沉默了片刻,盯着虞舜臣的脸色还是有些不好。 虞舜臣迟疑了一瞬,最终颇为无奈地哄道:“母亲若是实在喜欢那方家姑娘……也罢。吏部主管官员考核的穆问礼与我有些私交,我明日便同他打一声招呼,让他关照一下这位陈县令。” 虞母闻言冷哼一声,“我还没有老糊涂,会逼你去做荒唐之事!” 虞舜臣松了一口气,笑起来,“多谢母亲如此通情达理,体恤儿子!” 虞母却不吃他这套,冷着脸指着他的鼻子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只是嘴上说得好听,我若是敢逼你为这桩亲事去给那个劳什子的陈县令走关系,你转身就会把人给整下了狱,让他得不偿失!” 虞舜臣笑容温和,语气乖巧,“母亲言重了。” 虞母瞪了他一眼,“起来,还跪给谁看呢。” 虞舜臣又笑了笑,悠然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 虞母盯着他道:“这次这个就罢了,不过我已经托了不少人帮我打听合适的姑娘,我倒是要看看你还有多少种理由能搪塞我!” 虞舜臣看了虞母一眼,犹豫再三,眼中闪过一丝不自在,想开口说什么,却还没出口就被虞母打断了。 虞母冷笑:“你是不是想说你有暗疾,不想耽误人家姑娘?没关系,前几日老张太医来给我把脉的时候,我已经请教过他了,他老人家用自己几十年的医者名声保证你身体没毛病,若是实在对娶妻之事力不从心,他那儿有几套进补的方子。” 虞母说完快步走到书案边,将压在镇纸下方的几张纸拿了出来,回来在虞舜臣眼前晃了晃,向来严肃的脸上带了几分隐秘的得意,“方子我已经亲手抄写下来了,以后每日都给你照着方子煎药进补!相信用不了多久,你那点毛病就能痊愈了,绝不会耽误你娶妻生子。” 虞舜臣这下真的僵住了,艰难地说:“母亲,实不必如此费心……” 虞母没有搭理她,将方子收到了自己的袖子里,昂着头出去了,只留下一句,“正好五郎这次带了不少药材来,你回来之前我已经煎上了,饭后你就开始服用。” 虞舜臣:“……” 第21章 难道就因为我长得丑? 虞家母子在家斗法的时候,宫里的赏赐正好送到了公主府。 原来太后听虞东君抱怨公主府寒酸,还是命人从自己的私库中挑了好些精致的器皿摆件,以及布料首饰之类的送了来,这些东西整整装了五驾大马车。 赏赐一路运到公主府的时候,不少人看在眼里,不由在心里嘀咕:看来先帝虽不在了,承平公主在太皇太后跟前还是极受宠的! 随着赏赐一同前来的还有太皇太后身边的第一心腹,花嬷嬷。 花嬷嬷板着一张脸把公主府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然后到赢东君面前说:“今日奴婢只送了些公主日常用得着的物件过来,太皇太后命奴婢把公主府上缺什么都记在心里,回去之后说给她听,她下次再派人给公主送来。” 赢东君不由得有些感动,欢喜地说:“还是祖母疼我!不过嬷嬷也不必如此麻烦,缺什么我到时候例个单子给你就是。” 花嬷嬷不动如山,“奴婢不觉得麻烦。太皇太后怕公主自己例的全是金银和首饰,反而短了平日里的穿用。” 赢东君的目的被看穿也不尴尬,依旧笑嘻嘻的,“好,那便辛苦嬷嬷了。” “奴婢不辛苦。”花嬷嬷说着,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宫女,对赢东君道,“听说公主把太后派来的宫女打发了?她叫花棉,是奴婢亲手调教出来的,厨艺女红伺候主子样样不在话下,公主便留下使唤。” 叫花棉的小宫女低头走到赢东君面前,屈膝行礼,“奴婢花棉,见过公主。” 赢东君偏头打量了她一眼,认出来正是之前宫门前见过的那个小宫女,有些苦恼地说:“会说话啊?这就麻烦了,我喜欢不会说话的在身边伺候呢。这小丫头看着倒是哪哪儿都好,就是多了一条舌头,这可如何是好?” 花棉到底年纪小,吓得双腿一软,白着脸去看花嬷嬷。 花嬷嬷没什么表情地说:“这好办。公主不喜欢她开口说话,她便从此闭口当一个哑巴。” 嬴东君考虑了一瞬,便欣然接受了,“那好。” 花棉松了一口气,连忙谢恩。 嬴东君对花嬷嬷得寸进尺地说:“嬷嬷身边还有没有这种会装哑巴的侍女?要不您再多给我几个?本宫这里虽然不缺人伺候,却是缺那种聪明伶俐,什么都会的。” 花嬷嬷仍旧一板一眼:“没有了。不过公主若是需要,奴婢可以再花十年帮您调|教几个。” 赢东君遗憾地说:“还要等十年?那便罢了,本宫这辈子最讨厌等了。” 花嬷嬷也不勉强,见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便毫不拖泥带水地回宫复命去了。 花棉一脸小心地走到嬴东君面前,想问有没有什么事情吩咐她,刚要张口,赢东君便半是认真半是戏谑地说:“出声就剪了你的舌头哦。” 小吉祥从梳妆台上拿起了一把剪刀,一边在手中把玩,一边阴沉地盯着花棉的嘴。 花棉吓得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也不敢真的滚落下来,生怕犯了公主的忌讳。 赢东君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会儿,才大发慈悲地摆了摆手说:“罢了,看在你是我祖母送的人的份上,你先自己找个没人的院子待几日,等学会了把自己把自己当哑巴,再到本宫跟前来伺候。毕竟这舌头一剪啊,可就再也长不回来了。” 花棉连忙跪下磕头谢恩,她不敢开口,只能多磕几个头。 小吉祥把花棉带去了公主府某个偏僻的小院子,再回来的时候把公主府家令周琰带了来。 赢东君已经换上了一身鲜红的宫装,云鬓上插着东珠步摇,点了口脂,贴了鹅黄。雍容华贵,美艳绝伦。 她坐在院子里的池塘边,百无聊赖地欣赏着池子里那一池活蹦乱跳的锦鲤。这池子之前还是空的,鱼是刚刚宫里送来的。 周琰走到赢东君面前行了一礼,不敢乱看,只敢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公主吩咐的,已经安排好了。” 赢东君来了精神,笑着说:“都摆上来。” 周琰立即指挥外头候着的仆妇,把厨房刚刚准备好的热腾腾的菜都送了进来,摆在了花厅里。 这花厅就建在池塘边,开了门窗就能看到外头的景色,夏日里可以坐在此处一边吃饭一边赏景,现在虽然天气凉了,可嬴东君丝毫不在意,仍命人将能开的门窗都开了。 “别忘了把那个也摆上!”嬴东君指了指放在案几上的大食盒,吩咐道。 小吉祥依言走过去,拿起了虞舜臣送来的那只大食盒。 周琰看到放食盒的那个案几上还有一个精致的小匣子,看上去是装点心的,见小吉祥和仆妇们都在忙,他便走过去拿起了那个匣子打算帮忙。 “这个拿过来。”嬴东君突然开口。 周琰意识到公主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虽然不明所以,也还是捧着匣子走到了她面前。 嬴东君接过那只匣子打开,香甜的桂花香气飘散出来,直往周琰直鼻孔里钻,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见那匣子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枚枚做成了花瓣状的银丝酥,一看这色香形就知道不是凡品。 “想吃啊?”纤纤玉指从匣子中捏起了一枚来,嬴东君笑眯眯地问周琰。 周琰不好意思地撇开眼,“不,不是,小臣只是……” 公主不是要赏我点心?要是拒受,公主会不会发怒?要不就…… 周琰的心里话还没想完,就见公主将手里的那枚银丝酥抛进了池子里。 公主此刻心情还不错,便好声好气地对周琰解释说:“这不是给人吃的,你若是实在想吃,下次本宫再赏你。” 随着公主这句话的落音,她猛然将整盒银丝酥都掀进了池子里。 周琰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头上冷汗直冒,心里却不由酸楚:我不过就是看了一眼公主的点心,这点心就不配给人吃了?难道就因为我长得丑吗? s://.c/read/39817/24051322.html .c。m.c 第22章 祭 花厅那边已经布置好了,小吉祥便将仆妇们都打发了出去。 “你先下去。”嬴东君对周琰道。 周琰行了一礼,低着头走了,那背影看上去有些萧瑟。 小吉祥过来的时候觉得奇怪,问嬴东君:周大人这是怎么了? 嬴东君随口道:“可能是饿了。” 小吉祥点了点头,低头看了一眼小池塘,见池塘里的锦鲤都聚集而来,正在争抢公主投入池塘中的银丝酥。小吉祥也不意外,只是低下身子把掉落在公主膝上的一些碎屑轻轻拍落了。 小吉祥:公主先进去,我去书房拿。 赢东君摆了摆手。 “我自己去。”她动作自然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可才站直身子又忍不住“嘶”了一声,弯下腰去揉腿。 小吉祥一脸紧张地上前,去查看公主的腿:哪里不舒服?腿出问题了? 此处没别人,赢东君也不顾及形象了,扭曲着一张美艳的面孔不满地抱怨道:“本宫坐太久了,腿好麻!” 小吉祥松了一口气,起身一脸无奈地比划:谁要公主非得装腿瘸了? 赢东君白了小吉祥一眼,委屈地说:“你以为我愿意吗?还不是如今形势比人强,我装瘸才能免于进宫见人就跪!现在连那个乳臭未干的小皇帝都能让本宫跪下!本宫日子过的好苦!” 小吉祥想到当年威风八面的公主,再对比如今,心疼之余也不忍责怪她了,只能哄着她:那等会儿我给公主按按腿,活血松筋。 公主立即有些戒备地说:“那你只能帮我按腿,本宫才不要针灸!太疼了!” 小吉祥见她如此,更加心疼了,温柔地保证:好!不针灸!都听公主的! 嬴东君满意了,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小吉祥怕她摔倒,一直跟在她身后护着。 好在嬴东君走了几步之后就习惯了,步伐也渐渐轻盈自然起来。 她穿过花厅,进了书房,走到书架旁照着顺序移动了几本书,只听见“咔嚓”一声响动,书架的中间那一列像是一扇门一样,向一旁移开了,露出了里面的小暗室。 暗室的架子上零零散散地放着几个盒子,还有一些卷轴和册子。 赢东君从那些卷轴中找出来了一卷走到书案边,将卷轴在书案上铺陈开来,一副栩栩如生的画像出现在赢东君眼前。 这幅画卷已经有些年头了,但是却被保存得很好,不见半分陈旧的痕迹。 那画面的中间是一位美貌的妇人,妇人的容貌与赢东君有七分相似,只是她比赢东君多了几分温柔沉静,少了几分艳丽乖张。 妇人也正站在书案边,怀里还搂着一个孩子,她似乎正在教孩子写字。可那孩子顽皮得很,不肯乖乖写字不说,还拿着一只朱笔,要在妇人眉心画额黄。妇人虽然满脸无奈,但是眼神却柔和带笑,仿佛无论怀中的孩子如何胡闹,她也不会与她生气。 在画面的角落里,还有一个盘着腿闲适地坐在榻上看书男子。男子显然并没有把书上的内容看进去,他正看着书案边的两人,仰头欢笑。 “母后,父皇,君儿来探望你们啦。”赢东君伸手想要触碰画上的妇人,却怕自己的手会弄坏了画,便收回手,朝着画中人挥了挥,笑容灿烂,毫无阴霾。 赢东君小心地将画拿到了摆饭的花厅,花厅的桌上除了一桌的酒菜,还摆放着三副碗筷。赢东君将画挂在主位方向,自己则在下首坐了。 “今日是母后生辰,所以君儿准备的都是母后爱吃的菜。”赢东君想了想,又眉眼弯弯地补充了一句,“当然,也是父皇爱吃的。” 赢东君亲自拿起银筷,将片好的的酱肘子夹到另外两只碗中。 小吉祥上来给三只杯子都满上了桂花酿。 赢东君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冲着画像笑眯眯地说:“君儿还记得规矩,第一杯,敬天下承平。” 赢东君将杯中的酒喝尽,小吉祥站在她身后帮她又倒满了。 赢东君再次举起酒杯,“第二杯,祝君儿平安康健。” 赢东君仰头喝下,小吉祥再次给她满上。 赢东君端起酒杯,认真地说着祝祷词,“第三杯,祝君儿喜乐常伴。” 三杯酒喝完,赢东君把酒杯放下,沉默了一瞬后,又冲着画像开心地笑起来。 “母后放心,君儿过得很好,这些年从未有人给我委屈受。你和父皇虽不在宫中,祖母还活着呢,她老人家对我很好,要钱给钱,要物给物。继位的小皇帝年纪还小,欺负不到我头上。对了,辅政大臣还是我的情郎,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今日的酱肘子就是他特意买来孝敬给母后的。” 第23章 夙愿 嬴东君认认真真地与画像吃了一顿饭,席间欢声笑语不断,当然都是嬴东君一个人的欢声笑语。 吃完饭之后,嬴东君小心地将画像收起,放回了书房。让外头的仆妇进来将花厅收拾好了,又将她们都打发了出去。 夜凉如水,玄月高挂。 小吉祥端着茶水,来给嬴东君喂药的时候,嬴东君一袭红衣,背对着他坐在池塘的栏杆上,夜风吹撩起了她的发丝和衣裙,背影有种说不出的孤寂。 小吉祥连忙快步走到赢东君身边,轻轻放下茶盘,拿出自己的布老虎,冲着她的背影轻快地捏了捏,这回布老虎发出的叫声有些特别,听起来竟然像是在喊“东君。” 赢东君回过头来,之前在饭桌前的欢快愉悦在她脸上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冷漠的眼神得仿佛一根尖锐的刺,刺破了她面上所有的伪装和假象。 小吉祥脸色微变,他并不是在意公主此刻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冷漠乖张,而是发现公主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原本鲜红的嘴唇上泛着冷白。 小吉祥连忙上前扶住了赢东君的胳膊,焦急地想问什么,他甚至忘了用手语,而是张开嘴想说话,只是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赢东君却平静地拍了拍他的手。 “无事。可能是多喝了几杯酒的缘故,引发了体内余毒,吃了药再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小吉祥却宁愿公主向平日里那样撒娇抱怨,而不是默默地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剧烈疼痛。 小吉祥拿出贴身带着的荷包,将药喂到赢东君口中,又给她到了一杯水,看着她慢慢喝下。 赢东君慢慢等待药效的到来。 可是今日这药效的作用发挥得却要格外慢一些,赢东君疼得意识有些模糊了,她靠着小吉祥,闭着眼睛轻声说:“母后盼我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地过完这一生,就算是当一个什么都不会,人见人嫌的跋扈公主都没有什么关系。你说,她以后见到了真正的我,会不会觉得失望?我没有长成她期盼的模样。” 小吉祥摇了摇头:公主不管是什么样子,娘娘都会最喜欢公主,她从不对公主失望。 赢东君却没有看小吉祥的安慰,她自顾自地说:“天下承平?平安康健?喜乐长伴?呵,我嬴东君此生夙愿却是……” 最后几个字赢东君说的很轻,小吉祥没有听清楚,但是他却能感受到公主执拗的阴沉的狠意。 小吉祥见公主在药效发作之后不冒冷汗了,却还是昏昏沉沉的,反应过来公主可能不只是余毒发作,她应该是醉了。 小吉祥索性搀扶起公主,将她送回了房间。 第二日嬴东君头昏脑涨地起来,完全忘记了昨夜的事情,还气呼呼地抱怨小吉祥,“我的头好疼!你这刁奴,你是不是给我喂错药了?还是趁本宫喝醉,敲了本宫闷棍!” 小吉祥却只是笑,他温柔地对待公主,伺候她洗脸漱口,为她梳头更衣。 *** 这日,久未露面的太皇太后突然给小皇帝下达了一道懿旨,太皇太后用温和的措辞提醒小皇帝,别忘了按惯例发放敕书,册封长姐承平公主为长公主。 太皇太后这道懿旨并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按大圣朝的惯例,皇帝的嫡长姐在皇帝登基之后,都会被封为长公主。长公主仪服比同藩王,地位比一般的公主要高出一节。 小皇帝还没到亲政的时候,这道懿旨说的发给小皇帝的,其实是发给太后和几位摄政大臣的。这件事因为有先例可寻,原本该是顺利的,只要在早朝的时候象征性地提上一句,中书省这边就可以拟旨了。可谁也没有料到,这件事在走过场的时候出了问题。 早朝的时候,有大臣提出册封长公主的事,太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提出反对,几位摄政大臣也没有当场提出异议,却没想到平日里只是坐在皇座上左看看右看看,偶尔还打个瞌睡的小皇帝突然出声了。 “朕不准!” 小皇帝声音不大,平日里早朝也没怎么开过口,所以一开始大臣们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时候,小皇帝突然站了起来,一脸严肃地加大了音量。 “朕说,册封长公主的事,朕不同意。” 这一次,小皇帝的嗓音传遍了整个大殿,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间安静了下来,面露愕然。 有人去看珠帘后面端坐的太后,也有人去看几位辅政大臣。 第24章 虞大人以为呢 珠帘之后,太后眉头紧皱,皇帝突然开口,也让她措手不及。 若是不想给承平加封,有的是办法,但是由皇帝亲口在大殿上这么当众喊出来,却是最不明智的。 侍女念鱼看出来太后的不悦,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娘娘,奴婢先带陛下离开?” 小孩子的行为是不可控的,谁也不知道小皇帝接下来还会说出什么来。但是萧太后只略一沉吟,便摆了摆手,让念鱼退下了。 虽然将小皇帝带走可以避免事情失控,但是皇帝就是皇帝,年纪再小他也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金口一开,这件事就必须没有转圜余地。 珠帘后的萧太后看了一眼侍奉在旁的内侍,内侍会意,冲着朝臣中的某人打了个隐秘的手势。 立即,一位官员站了出来,拱手而拜,恭敬地说:“陛下圣明!承平公主荒唐顽劣,所行之恶事罄竹难书,实不堪为皇室表率,封之为长公主,臣以为不妥。” 小皇帝立即咧嘴一笑,露出豁了口的门牙,意识到自己这样有些不庄重,他连忙捂住了嘴,严肃了表情,故作老成地说:“爱卿所言极是!对了,爱卿你叫什么名字,是个什么官?” 朝上的不少官员们想笑,但是真要笑出来可就要被御史们参一本了,只能低着头费力忍着笑。 那说话的官员愣了愣,有些干巴巴地回:“回陛下,臣谭旗正,乃是侍御史。” “谭爱卿,你很好,朕要赏你。”小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可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回头去问萧太后,“母后说该怎么赏谭爱卿才好?” 一些正直的官员见状觉得由着皇帝这么闹下去有些不妥,纷纷看向珠帘后和站在群臣之首的辅政大臣。四位辅政大臣今日站在朝上的只有两位,一个是尚书令宋则,另一个则是中书令虞舜臣。 宋则看上去五十多岁的年纪,个子不高,有些清瘦,整日里笑眯眯的,在朝中人缘极佳,就连与他政见不同的政敌平日里见了面,也能与他说说笑笑,谈风论月。不过上了点年纪的人都知道,这位宋大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厉害角色,爱笑归爱笑,但需要下手的时候也是快狠准,当年人送外号“宋狐狸”。 虞舜臣则很年轻,他的年纪甚至与他如今身处的高位有些不匹配。但是这位虞大人能从一个没有世家背景的状元郎,在十年的间,一步一步爬到如今的高位,靠的却是实打实的政绩。如今天下的寒门学子,都将他看做是目标和榜样。所以虞大人年纪虽轻,但是在读书人中的地位却很高。 只是比起宋则的好人缘,虞大人在朝中的人缘却很一般,除了一些与他一样出身微寒的年轻小官,其他朝臣都不怎么与他往来。而虞大人性子冷清,也从不肯主动与人结交示好。 面对众人投来的视线,依旧笑眯眯地袖手站着,仿佛并不觉得小皇帝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 虞舜臣则一脸淡漠地半垂着眼,对各种各样的目光都视而不见。他平日里上朝的时候极少说话,开口的时候也是言简意赅,直切要害。 好在这时候,太后说话了,声音轻言细语。 “陛下可从自己的私库中拿出百金赏赐谭大人。” 小皇帝其实更想给这位合自己心意的谭大人升个官,好让他今后更加支持自己,但是既然母后说赏钱,那便先赏钱,升官可以以后再升。 “那就赏谭爱卿百金。” 谭旗正抹了把额上的细汗,跪下来谢恩。 “臣谢陛下赏赐。” 虽然有些朝臣觉得太后这样由着小皇帝胡闹,有些不妥当,但好在只是赏赐百两黄金,并不是什么太出格的事情。 也有一些人看出来太后此举是在给小皇帝立威,让他们明白皇帝再年幼,也是金口玉言,不由得暗赞太后高明,心里也对这位年轻的萧太后的态度更为慎重了。 等陪小皇帝把这出戏唱完了,一直没开口的尚书令宋则道:“谭大人所言也不无道理,长公主地位尊贵,堪比藩王,确实应该慎重些。” 原本宋则表达完自己的态度也就完了,偏偏他还转身看向虞舜臣,笑眯眯地问:“虞大人以为呢?” s://.c/read/39817/24103901.html .c。m.c 第25章 最毒男人心 萧太后笑着说:“母后身为当今太后,又岂能被一个公主欺负?且母后今日太忙了,没有时间召见她。” 赢怀瑾满意地点头,“听说这位皇姐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就经常欺负母后,母后放心,儿臣今后会为你报仇的!” 赢怀瑾说完大话就昂首挺胸地带着念鱼走了。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殿中,萧太后脸上的笑意才淡下来。 “来人,把陛下身边贴身伺候的几个侍从都带过来,本宫要看看陛下今日这么多些‘听说’都是从何处而来的。” *** 宫里的腥风血雨赢东君自是不知,她靠坐在马车的软枕上,手里抛着一枚玉佩玩。 “你说她是不是个坏透了的坏女人?”赢东君撅着嘴,一脸不开心地冲小吉祥诉苦,“她竟然连父皇留给我的唯一一点想念都想夺走!咱们大圣朝这些顶尖世家出身的女子啊,从小就跟着家中长辈学着算计这个的谋夺那个的,一生都浸淫于权势与利益之争!心眼真是大大的坏呢!” 小吉祥拿出他的布老虎,“呜呜”两下附和着公主的抱怨。 小吉祥:那先帝的龙文佩还能调动宫中的禁卫吗? 赢东君一边将玉佩收好,一边翻着白眼道:“要是有这种好事,这枚玉佩还能落到本宫手中?本宫若能调得动禁军,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剃光萧颖娘的头发!哼!” 小吉祥不由得有些遗憾。 赢东君掀开车帘往外张望了几眼,突然眼睛一亮,问外头跟车的婆子,“前面就是万福楼了?” 赢东君昏睡十年,京城许多地方大变了模样,京城中最繁华的正阳大街,许多铺子都已经换了招牌,唯独那京城老字号“万福楼”插在二楼凭栏外的招旗,还在原来的位置迎风招展。 婆子回道:“是的,公主,是万福楼。” 赢东君兴致勃勃地对小吉祥道,“母后进宫前最喜欢吃万福楼的酱肘子了,我让人去买些带回公主府,给母后过生辰。对了,顺便再买一壶万福楼自酿的桂花酿,这个酒味道甜滋滋的,配着酱肘子最是解腻。” 婆子立即机灵地道:“奴婢去买,奴婢跑得快,力气也大!” 赢东君点头,“你速去。” 婆子健步如飞地跑了,赢东君索性吩咐马车停下,等那婆子把酒菜买回来。 婆子很快就回来了,脚步比去时慢许多,神色还有些悻悻地。 “公主,万福楼的酱肘子一个时辰前就卖完了!伙计说他们酒楼生意太好了,尤其是招牌菜酱肘子,现在都是要提前一日派人去楼里下定才能买到。” 赢东君不高兴了,一副刁蛮公主的架势,“酒楼的伙计不知你是我承平公主府的人?” 婆子苦着脸:“公主的名头自然好使,那掌柜吓得话音都是抖的。只是他说肘子确实都卖光了,那道菜要提前一日腌制才能入味,他现在也无法给公主变一只出来,要奴婢明日再来,他定给公主挑一只最好的等着。” 赢东君看了一眼万福楼的招牌,眼中有些失望。看来母后今年的生辰吃不到她爱吃的酱肘子了,上一次给母后买还是十年前呢。 小吉祥最见不得公主受委屈,脸色立刻阴了下来:我去掀了万福楼! 赢东君却无精打采地摆了摆手,“他若是故意不卖给我,那自然要掀了他的店。既然是卖完了,那便罢了,不然今后买酱肘子都没地儿去了。回府吧。” 马车又开始行了起来,只是因为没有买到自己想买的酱肘子,赢东君一路上兴致都不高,也不想说话了。 就在马车驶入公主府门前那条街道的时候,一辆马车突然从旁边的一条小道中飞驰而来,好巧不巧撞了上来。 好在双方赶车的人都是有经验的老手,极快地控住了马匹,才没有让两边的马车真的撞上,只是因为惊了马,带得车厢晃了晃。 赢东君没料到这京城里竟然有人敢在大街上撞自己的马车,头磕在车壁上磕出“咚”的一声声响时,还懵了一瞬。 小吉祥连忙过来查看公主有没有受伤,好在只是额头上磕红了一点点,他拿出药膏想给公主抹一抹,却被公主推到了一边。 “我倒是要看看今日是谁嫌命长了!”赢东君阴沉地说完这句,便拉开案几上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根通身乌黑的马鞭出来,递给了小吉祥。 小吉祥会意,接过马鞭,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那辆肇事的马车此时已经被公主府的十几个婆子围了起来,赶车的车夫被吓得抱着头钻到了车底,怎么骂都不肯露出头来。 小吉祥一边在心里猜测这车夫莫非又是萧家派来给公主找不痛快的?一边大步走过去,想把那车夫给抽一顿再问话,不想他刚扬起手中的鞭子,一只修长洁白的手从肇事马车中伸出来,掀开了车帘。 小吉祥缓缓转头:这撞了公主的马车居然还敢坐人?那正好一起抽一顿! 这时,只见那位容颜俊美,气质绝尘,让他家公主念念不忘的虞大人淡定地从马车上下来了。 第26章 别有滋味 珠帘后的太后,原本紧绷着的背脊却渐渐放松下来,她在心里思忖一二,迅速地权衡了一番,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也柔缓了许多。 “虞少傅言之有理。” 宋则依旧笑眯眯的,仿佛刚刚那场争论不是他起的头。 “臣也附议。” 两位辅政大臣都没有意见,太后也说有理,也其他人对视一眼,更加无话可说了。 承平公主昏睡十年,与如今朝中的各方势力牵扯都不大,她封不封长公主,与朝臣的干系也不大,长公主地位再尊贵也只是一个没有实职的爵位罢了。 这件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只有小皇帝觉得自己从头到尾被所有人忽视了,心里很不高兴,见大家已经开始自然而然地论起了别的政事,小皇帝索性从座位爬下来,一声不吭地朝殿外跑去。 大殿中又静了一瞬,正在议事的大臣们纷纷转头,视线追随着小皇帝的身影。 萧太后皱了皱眉,看了自己的侍女念鱼一眼,念鱼连忙快步追了出去。 皇帝不在了,按理是该退朝的,但是萧太后犹豫了一瞬,还是稳稳地坐在珠帘后没动。 虽说她应该将维护皇帝放在第一位,但若是因为皇帝的任性,一而再再而三地耽误朝政,她这个太后还有什么坐在这里的必要?最终,朝臣也会对她失去信任。 “刚刚说到哪儿了?继续。”萧太后温和的问。 朝臣们纷纷收回了视线,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继续议事。 当日,虞舜臣处理完一日的公务要回家的时候,江彦成鬼鬼祟祟地跟在他身后,不顾他人侧目,爬上了虞家的马车。 “君尧,你真的要把承平公主送进狱中?” 虞舜臣皱眉,“什么?” 江彦成急忙道:“不是你在早朝上说的吗?现在外面都传遍了,说你为了报当年之仇,要亲手将承平公主送进狱中!为此还刻意让她得了长公主的爵位,目的就是想要她站得越高,就摔得越惨。” 今日不是朔望日,身为六品官的江彦成不用上早朝,所以早上的事他并没有亲眼所见,只是事后听人说的。 虞舜臣顿了顿,否认道:“我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江彦成一屁股凑到虞舜臣身边坐下:“她当初那样对你,你就算是想讨回公道也没有错!你放心,身为好友我肯定帮你!听说当年有不少涉及到承平公主的案子都被封存起来,你若是想做,我明日就帮你把卷宗都找出来!” 江彦成这话到也不是大话,他现在在大理寺任寺丞。 “不必……”虞舜臣刚开口要拒绝,不过沉吟一瞬之后,又改了口,“好。不过,此事不可让他人知晓。” 江彦成一副“我懂”的表情,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保证道:“我办事,你放心便是!” 与此同时,赢东君接到了宫里送来的密信,信中详细地写了早朝上发生的事。 赢东君拿着那封密信看得津津有味,最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 站在赢东君身边也偷看完了信的小吉祥,忍不住对自家公主比划:人家要送您去吃牢狱之苦,您还笑! 赢东君支着额角想了想,眉眼一弯,风情无限。 “牢狱里啊?本宫一身囚服,镣铐加身,虞郎穿着他的紫色朝服,拿着鞭子走过来……这么想着,仿佛也别有一番滋味呢。” 小吉祥:…… 赢东君笑着将手里的密信揉成一团,随手往太皇太后之前送来的那只鎏金卧龟莲花纹五足银熏炉一扔,可惜熏炉盖着盖子,那纸团弹开了,滚落在地。 小吉祥走过去将纸团捡起,揭开熏炉盖子,将纸拆开引燃,扔了进去。 赢东君:“二皇弟这个叫寒霜的侍妾,还真有点意思。居然真的给本宫送了消息出来,这朝堂上的事情,她也能打听得明明白白的。这宫里啊,就跟养蛊似的,能活到现在的都不简单呢,就是不知道养着养着,养成的是怎样一只怪物。” 小吉祥:不管怎么说,您长公主的位置应当是稳了。 赢东君哼了一声,嘴角带着笑意,口中却任性地说:“若非虞郎非得让我当,我才不愿当呢!长公主长公主的,都把我喊老了。而且他这样一番搅合,可没有人会感激他,连祖母她老人家说不定都会嫌他多事。” 小吉祥:太皇太后的目的不是让公主封长公主吗?现在事情成了,又为何会嫌虞大人多事? 第27章 鱼传尺素 赢东君漫不经心地一笑,对小吉祥说:“在我看来,封我为长公主只是祖母她老人家的手段,而非目的。” 小吉祥闻言,中肯地评价:公主不相信亲情。 赢东君抬起手,重重地捏了一把小吉祥的脸,见小吉祥忍不住呲牙咧嘴,赢东君嘴角微勾,笑意凉薄地说:“知道吗?在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信亲情的人都死光了,活下来的都是六亲不认的怪物。” 小吉祥揉了揉自己的脸,倔强地比划:我不信。 赢东君危险地眯了眯眼,想再掐一把这胆大包天的刁奴解气,手才抬起来,小吉祥已经后退了好几步。 小吉祥一脸认真,绝不服输:在我心里,公主是比这世界上任何人都要好的仙女!才不是怪物! 赢东君愣了愣,“噗嗤”一笑,斜了小吉祥一眼。 “马屁精!” 赢东君笑着从榻上起身,慢吞吞往书案走去。 小吉祥见公主坐到书案后,在笔架上挑笔,知道她想写字,便主动过去帮她铺纸磨墨。 可是当赢东君提起笔后,却半响都没在纸上落下一个字。 小吉祥一脸热心地问:公主要写什么? 赢东君手指轻轻点着自己的下颌,若有所思地说:“本想找人办点小事,却发现,本宫现在似乎已经落魄到无人可用的地步了?” 赢东君当年靠着父皇的宠爱在宫里呼风唤雨,身边也有几个得用的心腹之人。更有两个忠心耿耿,武艺极高,自幼就护卫在她周围的暗卫。 可惜十年前那场刺杀,她的人死的死,散的散,现如今身边竟只剩下了一个除了拍马屁和乱喂药,啥也不会的小哑巴?啧! 小吉祥浑然不察公主眼中的挑剔和嫌弃,自告奋勇地比划:公主不是还有我吗?我一人能抵别人十个,公主有事尽管吩咐。 赢东君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低头写起字来。 见公主忙正事了,小吉祥便安静下来,不再插科打诨,只细心地将烛火挑亮了些。 赢东君写完了信,对小吉祥吩咐:“去前院,把那个个子很高,右耳耳后有个大痦子的仆妇叫来。” 小吉祥点了点头,出去了。 赢东君打开书案上的一个精致的雕花匣子,匣子里装了满满一匣子裁成双鲤形的精致信封,还有几个用来熏香的香囊,匣子一打开就有一股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双鱼封和香囊虽然看着挺讲究,却是赢东君白日里吩咐小吉祥从外头随便买的,据说是最近京城里最流行的式样。 赢东君将信装进信封封好,略一思索,嘴角一弯,在信封上面用三两笔勾勒出了一朵牡丹花和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她并不肯正正经经地画,落笔时带着随意。 刚画完,小吉祥就领着个高个子仆妇进来了,就是上回自告奋勇要帮赢东君去万福楼买酱肘子的那个。 “奴婢拜见公主。”高大的仆妇一脸小心地跪了下来,似乎不知道公主大半夜地将自己唤来主院所为何事。 赢东君打量了她一番,笑着问:“鲁四娘?” 鲁四娘愣了愣,反应过来,连忙应道:“是,奴婢是鲁四娘。” 只是鲁四娘眼中满是无法掩饰的疑惑,不知公主怎么记得自己这么个小人物的名字。 小吉祥也好奇地看向鲁四娘,他自幼就跟在公主身边,怎么不记得公主有机会认得这么个仆妇? 赢东君不由一笑,又仔细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永和十三年,羽林军发生了一桩命案。一个姓路的仓曹参军事醉酒之后夜归,在自己家门口被人抢了身上的财物,并用一把大斧砍掉了头颅。官府寻找凶手月余仍无所获,眼见这桩案子就要成为一桩无头公案了,被杀之人的弟媳却上官府敲了鸣冤鼓,状告自己的嫂子伙同奸夫杀夫夺财。” 小吉祥听了半天,也没明白公主为何突然说起了十几年前的一桩命案,他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鲁四娘,却发现这个仆妇脸色惨白,双腿在打颤。 小吉祥立即警觉地上前一步,将公主挡在身后,同时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起这个鲁四娘。 “如果我没记错,这个被妯娌告杀夫夺财的嫂子便是姓鲁?”赢东君慢悠悠地说。 , 第28章 比虞郎还要早的 鲁四娘抖着唇,艰难地说:“官府最后并未判我杀人之罪。”却没否认自己的身份。 赢东君笑看着她道:“这个案子虽然物证不全,但因有人证,本来是要定你的罪。但是死者的母亲,也就是你婆婆,却拖着病体求邻里将她抬上公堂为你作证。说案发当晚,你一直守在她病床前,一步未离。” 鲁四娘怔怔地跪着,眼中涌出两行清泪。 “因她是死者的生母,证词比与你有龃龉的妯娌更为可信,加上并没有找到那个所谓的奸夫,邻里也都肯为你作证,最终官府没有判你杀人之罪。那时年底将至,官府为了尽快结案,以不睦的罪名判了你两年劳役。” 鲁四娘知道公主既然查得这么仔细,说不定已经把当年官府都没查到的事情都查到了,她无力再做挣扎,反而冷静下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恳求道:“公主若是想将奴婢送去官府再审,恳请公主再宽限一日,让奴婢将攒下来的工钱送去给我那侄儿。” “本宫又不是大理寺卿,为什么要送你去受审?”赢东君莫名其妙。 鲁四娘茫然了,“那公主叫奴婢来,是为了何事?” 赢东君仔仔细细地打量了鲁四娘一会儿,展颜一笑,“那日本宫观你行走,发现你的步伐既快又稳,臂力也非常人可比,你练过武艺?” 鲁四娘愣了愣,老老实实地回道:“奴婢的父亲是羽林军的伙夫,奴婢自幼在军营长大,闲暇时喜欢拿着棍棒玩耍罢了,不敢说练过武艺。不过奴婢确实跑得快,力气也比寻常的人要大些。” 赢东君满意地点头,“那便够了,本宫有一件事交给你去办。” “啊?”鲁四娘忍不住抬头,有些惊讶,但是更多的是惊喜,“公主还敢差我办事?公主不怕我杀过人?” 赢东君漫不经心地一笑,语气十分随意地说:“杀人啊?巧了,本宫也杀过呢。” 以为公主是在与自己玩笑,鲁四娘捧场地干笑了两声。 “识字吗?”赢东君问。 意识到公主不是要伸张正义,把自己送官府,鲁四娘的心思又活泛过来了,忍不住想好好表现,便连忙点了头,“奴婢识字,识字的,奴婢的儿……侄儿,奴婢的侄儿是个读书人呢。” 鲁四娘说到这里忍不住抬头挺胸,有些骄傲。 可惜赢东君没注意她那炫耀的心思,她拿了一张信笺随手写了一行字,然后与那封封好的信一起递给了小吉祥,让他给鲁四娘。 “你把信送去信笺上写的这个地方,交给主人家。” 鲁四娘在衣裳上擦了擦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接过信,慎重地保证道:“是!公主放心,就算奴婢人丢了,也不会把公主的信弄丢的。” 鲁四娘行了一礼,立即退了出去,摩拳擦掌要好好完成公主交给自己的差事。 鲁四娘一离开,小吉祥就忍不住问:那鲁四娘的夫君到底是不是她杀的? 赢东君瞥了小吉祥一眼,“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大理寺卿,还管查案的。” 小吉祥面色严肃:那公主就不该冒险用她,她既有胆杀人,焉知没有胆噬主? 赢东君漫不经心地说:“你知道如今这个世上,一个妇人敢拿起斧头砍掉自己相公的脑袋,需要多大的胆气和决断吗?关键是她还做得干干净净,这是个可以成大事的女人呢。” 小吉祥还是有些担忧:这样的人往往也不好掌控。 赢东君只是一笑。 小吉祥知道这是公主不打算听劝的意思了,他也不再劝了,想着以后重要的事情还是不要让鲁四娘沾手,他去帮公主办。 不过这时,小吉祥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什么,连忙问:公主刚刚那封信不是送给虞大人的吗? 赢东君不在意地说:“不是,怎么?” 小吉祥沉默了一瞬,忍不住比划道:可是那个信封,是京中闺秀们给心仪之人写信时用的,内侧还提有情诗。 赢东君不由皱眉,“你怎么不早说?” 小吉祥很是无辜:我以为公主看到上面的情诗就能明白的。 赢东君狠狠瞪了小吉祥一眼,不过很快她又释然一笑。 “算了,到也不打紧。” 小吉祥不由得好奇:为何呢? 赢东君勾起嘴角,曼声道:“因为此人是我看上的第一个美郎君呢,比虞郎还要早的。” s://.c/read/39817/24180260.html .c。m.c 第29章 狠还是虞大人狠 小吉祥对这个公主看上的第一个美郎君很感兴趣,想要再问,可惜公主已经从书架上拿起了一本书看了起来,看样子是不想理会他了。 小吉祥无可奈何,只能拿起一把小银剪子,蹲到一边去剪灯芯了。 一阵凉风从窗外吹进来,将小吉祥护着的那一室烛火吹得摇曳而扭曲,怕打扰到公主看书,他连忙跑到窗边想要关窗,外头却传来一声惊雷。 要下雨了。 小吉祥回头,想要提醒公主该添衣了,却见公主已经起身走了过来,站到他身边,向窗外看去。 窗外的夜空,厚重的黑云遮盖住了星辰与弦月,只有豆大的雨滴争先恐后地从上空倾泻而下,伴随着雷声与闪电。 显然,今日并不是一个适合观赏夜景的好时机,但嬴东君却看着夜空出神。 雨水溅进来了些,打在了小吉祥的脸颊上,他察觉到了一丝凉意,连忙轻轻扯了扯嬴东君的衣袖,想将她拉离窗边。 嬴东君回过神来,她一边伸出手去接外头的雨滴,一边转头冲着小吉祥粲然一笑,说道:“本宫啊就喜欢暴雨倾盆。这会儿站在雨幕下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不湿衣裳,全身而退。” 小吉祥一把将嬴东君的手拉了回来,一脸严肃地带着她远离的窗边,然后拿出一方干净的帕子仔仔细细地将她的手擦拭干净了,做完了这些之后,他才收起帕子,比划道:别人淋不淋湿我不管,公主若是着了凉,以致晚上发热,我就给公主扎针! 小吉祥说完做了一个欲拿针扎人的凶狠表情。 “哼!刁奴!”赢东君瞪了他一眼,然后老老实实跟着无情的小吉祥回内室添衣。 这一场雨断断续续下了两日。 这日天刚放晴,册封承平公主为长公主的敕书都还没发下来,一纸状纸先将赢东君告了。 状纸告承平公主十二年前抢夺民田,逼得田地的主人家破人亡,而公主拆了原主人的庄子后,另建华美宅院,专门用来养年轻俊美的少年,以供她寻欢取乐。 第二日早朝上,御史纷纷下场弹劾承平公主,并将那告公主的状纸抄了下来,当众读出,言官的声音抑扬顿挫,字里行间字字泣血,令不少正直的官员听后义愤填膺。 接着,又有户部的官员站出来,指出承平公主至今还欠着朝廷十万两银没有还,而公主借银子的时间正好是十二年前。这笔银子不会被公主拿去建宅子,养男宠了? 抢了百姓的良田,拿国库的银子去养男宠?简直是岂有此理! 不少朝臣纷纷恳请太后和陛下彻查此事,若是查实了,必须按律处置,不然不足以平民愤。 当然,也有冷静些的臣子,忍不住去瞥站在首位的虞舜臣。 好家伙!这位才说了要送承平公主去问审,这才没两日,就真的动手了? 看来,狠还是虞大人狠啊! 一时之间,不少人对虞舜臣的忌惮又多了几分。 就连珠帘后的萧太后此时也忍不住去看虞舜臣,嘴角忍不住染上几分笑意。 宋则也看了虞舜臣好几眼,眼中有意外也有沉思。 虞舜臣站在众臣之首,仍然是一脸冷漠,对所有投射过来的视线都视而不见。 直到退朝,他都一言不发。 不过大家也都懂,地位到了虞大人这等的,若是想整倒什么人,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暗示就行了,根本用不着他自己亲自下场。 等众人都争论得差不多了,萧太后才开口道:“大理寺卿何在?” 大理寺卿站了出来,“臣在。” 萧太后温声道:“承平公主侵占民田一案,交由大理寺问审。承平公主虽贵为公主,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务必要秉公办理。” 大理寺卿躬身道:“臣领旨。” s://.c/read/39817/24207599.html .c。m.c 第30章 夜夜笙歌 下朝之后,宋则笑眯眯地走在虞舜臣身侧,悄悄冲他比了比拇指。 “虞大人,后生可畏啊!” 虞舜臣转头冲着宋则颔首,淡然又不失礼地说:“宋大人老而弥坚,更为可敬。” 宋则愣了愣,随即哈哈一笑,拍了拍虞舜臣的肩膀,低声打趣说:“公主当初再不如何不是,对虞大人也有过提携庇佑之恩,虞大人不妨看在当年的情分上,对公主手下留情些,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宋则说完这句,不等虞舜臣反应,就转身去与另一边的兵部尚书说话去了。 虞舜臣步子微顿,看了宋则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走了。 朝臣平日里上早朝的地方是位于皇宫中轴线上的天和殿,下朝之后,若无特殊情况,大臣们都会去各自的衙署处理公务。 虞舜臣身为中书令,自该去往位于天和殿西侧的中书省。不过今日他走到半路,却突然拐了道,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可惜还未走出几步,就被人叫住了。 “君尧!君尧!”那人叫了两声,反应过来在宫里直呼中书令的表字实为不敬,万一被御史台的人逮到了,少不了被弹劾,连忙换了称呼,“虞大人!留步!” 虞舜臣刚一停下脚步,气喘吁吁的江彦成就追了上来。 “虞大人,我正想去中书省找你呢,你这是要去哪儿?” “找我有急事?”虞舜臣问,江彦成平日里若无要紧事,不会去中书省找他,只会等到他出宫的时候再与他同行,有什么话两人可以再路上聊。 江彦成看了看前后左右,将虞舜臣拉到廊下的一根大柱子后面,低声说:“我刚听说承平公主那桩案子,归到我们大理寺了?” “嗯。” 江彦成看着虞舜臣的目光有些复杂,“我之前说要帮你的,没想到你下手竟然这么快!” 虞舜臣冷声说:“不是我。” “啊?”江彦成看着虞舜臣的目光充满了不信任,他有些委屈地小声说:“哎,咱俩什么关系,你连我也要瞒着?若不是你,这桩案子怎么会归到大理寺来?御史台那帮人那么喜欢跟我们抢活干,早朝上又是他们率先弹劾了承平公主,按理说这案子不是该归到御史台吗?” 大圣朝有审案资格的,除了大理寺之外,还有御史台和京府衙门。 大圣朝开国之初,御史台的职能只是负责弹劾百官,到后来权利才开始慢慢扩大。从抓人到定罪都由皇帝说了算的昭狱,基本上都归御史台审。 而自从先帝朝,出身四世家之一的李家人掌控御史台之后,他们的行事便更为霸道了,一些本来归大理寺审理的案子,他们也会插手,所以江彦成才会忍不住讽刺御史台跟他们大理寺抢活干。 而李家与太后所在的萧家,是姻亲关系,一荣俱荣。 按理来说,太后若是想要对付承平公主,将她交给御史台来审,是再省心不过了。可她偏偏将此案归给了大理寺。 众所周知,中书令虞舜臣曾在大理寺任过少卿一职,而现任大理寺卿曾有光则是虞大人举荐上去的,可以说大理寺与虞大人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 虞舜臣百口莫辩,脸色更加冷硬了些。 偏偏不懂看人脸色的江彦成还在一旁道:“算了算了,这桩案子不管是归御史台还是归大理寺,承平公主都好过不了了。我今日正好看了一眼卷宗,啧啧啧,公主可真是风流啊!当年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就在庄子上养了二十几个貌美少年,有人听到那庄子上当年可是夜夜笙歌!” , 第31章 两宫交手 “公主夜夜笙歌是你亲耳听到的?”虞舜臣淡淡地问。 “啊?”江彦成不明所以,“我那会儿还没进京,怎么可能听到?” 虞舜臣面无表情地说:“你身为大理寺的官员,不知眼见为实,却信道听途说,难道平日里为官断案,你也是如此?” 江彦成不由得有些讪讪,干笑道:“怎么会!我就是私底下与你玩笑几句。” 心里却不由得有些嘀咕,他平日里再虞舜臣面前口无遮拦习惯了,更加不着边际的话都说过,也没见虞大人板起脸来教训人啊!今日这是怎么了? “这里是宫门之类,你再如此口无遮拦,小心祸从口出。” 江彦成反应过来,原来好友是担心自己说的话被人听到,惹上麻烦。 “诶,知道了,我以后不胡说八道了。”江彦成又笑起来,“我来找你,其实是想跟说说承平公主的那桩案子,不过你的担心有道理,宫里头确实不是说话的好地方,那我之后再……” 江彦成的话还没说完,虞舜臣却道:“现在说。” 诶?江彦成看了看虞舜臣,又看了看左右,刚刚不是还说宫门内要小心说话吗? 不过江彦成向来对虞舜臣很是信服,让他说他便说了。只是注意将声音放得更低了些。 “你知道太后前日里在宫里发作了好些侍从吗?那些侍从都是在陛下身边伺候的,一个个都被打得血肉模糊,让人抬出去的都废了。”江彦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声音不由得更低了些。“太后突然发作的原因是,有人在陛下面前恶意教唆,要陛下在早朝上驳回太皇太后为承平公主讨封的懿旨。” 江彦成说的这些,虞舜臣有所听闻,不过他只静静听着,并未打断江彦成的话。江彦成虽然官职不高,但因为他妻族那边的关系,对内宫的消息十分灵通,往往能打听到一些隐秘。 江彦成:“太后可能是怀疑,这些都是寿仙宫的太皇太后在背后所为。先是故意为承平公主讨封,然后又暗地里派人教唆皇帝,让陛下在早朝的时候失态。可是太皇太后毕竟是长辈,太后心里再生气,一时也拿太皇太后没办法,只能将这股火发在承平公主身上了。” 江彦成看向虞舜臣的目光有些担忧。 “我刚刚之所以问你,承平公主这事儿你是不是插了手,就是担心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利用,最后卷入了两宫之争。” “我知道了,多谢你。”虞舜臣听完之后,温声对江彦成说。 江彦成咧嘴一笑,不在意地说:“这话就见外了!咱两这么多年的好友,这些年你也没少帮我。就说去年那事儿,若不是你提点了我一句,我差点就掉坑里了,这会儿说不定在御史台狱里待着呢。我夫人总提醒我别忘了还你这份恩情,我说我跟你是十几年的过命交情了,让她别瞎操心。” 虞舜臣微笑颔首。 “所以承平公主的案子你最好是别插手,大理寺那边有我帮你盯着,案子有什么进展我立即来告诉你。”江彦成拍着胸脯道。 s:///book/15/15639/896574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32章 急什么,再等等 承平公主闻言沉默了一瞬,转头对小吉祥发作,“这么重要的事情,我醒来之后怎么不见你禀报?” 小吉祥迅速地打着手势。 周琰看着小吉祥的动作,出于习惯,下意识地在心里转换成声音:殿下已经昏睡了十年,您当初看上的人无一不是既有貌又有才,这样的人若是十年都没有升迁,也没有娶妻生子,那必是不在人世了。还在人世的,都已物是人非。 周琰深以为然,希望公主殿下不要再想着把中书令大人给绑到府里来伺候她了。 承平公主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小吉祥,冷着脸对周琰道,“罢了,这差事你继续当着,等本宫物色到了合适的人选,再把你换了。” “是!”周琰也不敢问公主要从哪里,怎么物色“人选”的。 小吉祥招手叫来两个长相粗壮的仆妇,让她们将公主连同椅子一同抬上马车。 周琰松了一口气,却听见上了马车的公主还在低声抱怨,“父皇看女人的眼光不如何,挑男人倒是挑得准……” 周琰闻言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后退了两步,不想再听公主的惊天言论。 目送着公主的马车在十几个仆妇的簇拥下离开了公主府,他才最终松了一口气,然后发现自己内衫都湿了。 偏偏等到府门一关,刚刚躲在暗处看热闹的仆妇、侍从们就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没想到,公主与虞大人之间的传言居然是真的?” “那还有假?刚刚公主不是亲口承认了吗?” “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虞大人那样一个高官,性子又那般清冷,居然当真做过公主的禁、脔!” “这么说另外一个传言,肯定也是真的!” “你是说,虞大人在被公主……咳咳,那时候伤了身子,所以才一直未婚配的传言?” “不是还有另一个传闻么?说虞大人一直没娶妻不是为了公主,而是为了……” 周琰听到她们竟如此口无遮拦,眼皮直跳。 “闭嘴!都不要命了吗?谁的闲话你们都敢议!” 仆妇们见平日里一副书呆子模样,脾气很好的周琰突然发作,也吓了一跳。 周琰看着她们,冷着脸说:“非议上位者,按我《大圣律》当徒一年鞭六十!念在你们今日初犯,本官网开一面,每人去前院领仗刑五,罚月钱一季!” 周琰说完,叫了两个护院,让他们押着这几人去受罚。 等这些好事的仆妇呼天叫地地被带去打板子了,周琰才重重吐了一口气,步伐沉重地离开。也怪他自己,来公主府上任后便得过且过,没怎么理过这府中人事,才纵得这些本就没有规矩的仆妇们更加放肆,竟然连杀头的话都敢出口。 承平公主的马车出府之后,慢悠悠地驶向皇宫的方向。 倒不是赶车的仆妇不想快走,而是承平公主的这辆马车正是她十年前用过的那一辆,因为曾经当街撞死过人,京中只要是上了十五岁的人都记得它,十五岁以下的当年还太小。 看到这辆马车从公主府出来,路上的行人都远远围观。也只敢远远地,马车只要行到五十步外,众人群就会迅速退开,如同分海一般整齐划一。 虽然路人都很有“分寸”,但驾车的仆妇还是放慢了速度。十年前公主的马车撞死了人,公主安然无事,听说赶车的内侍被处了极刑。 好在公主并不急着赶路,也不催促,只偶尔盯着外头的街景发发怔。 花了比正常时候多三倍的时间,承平公主的马车才停到了宫门前。 内宫中不让马车通行,小吉祥又招来两个仆妇将公主的椅子稳稳地搬下马车。 远远围观的人群见公主似乎腿不能行,不由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承平公主对他人的注视恍若未见,也不在意他们的窃窃私语。公主虽恶贯满盈,但一般情况下,对于普通人,她都一概无视。与其说她是大度,倒不如说她目中无人。 就像是高高在上的仙人,也从不会去在意蝼蚁的想法。 承平公主抬首看着眼前巍峨的宫门,不知在想什么。小吉祥正要向守宫门的内侍递牌子,旁边却传来一声惊呼。 “哎呀!吉安你看,这不是承平公主吗?” 这矫揉造作的声音打断了承平公主的思绪。她有些烦,一时没想起来这声音是谁,便转头瞥了一眼,见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妇人刚从马车上下来。 “公主,您这腿是……瘸了啊?”之前说话的是一位略丰腴的妇人,她上下打量了赢东君几眼,轻轻捂唇,一脸的震惊和同情。 与这妇人相携而来的另一位绿衣女子赢东君倒是看着眼熟。那女子一对上赢东君的视线,就下意识地低下了头,过了片刻才又重抬起来,眼神却有些飘忽。 赢东君没理会她们,直接问小吉祥,“她们是谁?本宫认识?” 两位妇人愣了愣。这一回,丰腴妇人眼中的惊讶终于真实起来了。 “你不认得我们了?太医不是说她只是不能走路吗?”后面那一句是对绿衣女子说的。 小吉祥正要提点一下自家公主,那丰腴妇人已经自报家门,“我是萧家的萧慧啊,我旁边这位你也不认识了?她你皇妹吉安公主啊。” 赢东君这才赏了她们一个正眼,挑眉道:“你是萧四?本宫还真没认出来,十年不见,你倒是越长越像萧大人了。” 萧慧闻言脸色有些不好看了,赢东君口中的萧大人是她父亲,也是当今太后的叔父,五官倒是端正,就是胖。萧慧现在最恨的就是别人说她肖父。 赢东君又看向吉安公主,似笑非笑,“皇妹的变化也颇大,我一时没认出来。毕竟以前你都是站在我身后,我极少看你正脸。” 吉安咬了咬唇,拽紧了自己的衣袖,没有说话。 萧慧咬牙一笑,上前一步,看着宫门的方向道:“公主这是要进宫?今日太后娘娘要在勤政殿与几位辅政大臣商议国事,怕是一时半会儿的没有功夫接见公主呢!毕竟国家大事耽搁不得呢。” 萧慧说着,暗中向守宫门的内侍使了个眼色。 先皇在世的时候,赢东君在宫里向来是横着走的,宫门的守卫别说拦她,就连抬头看她一眼都需要点勇气。现在先皇已经殡天,一朝天子一朝臣,赢东君再想要跨进这座宫门,得要看新帝母子的脸色了。 萧慧今日就是要让赢东君明白这个道理。 第33章 这人不就来了么 “公主夜夜笙歌是你亲耳听到的?”虞舜臣淡淡地问。 “啊?”江彦成不明所以,“我那会儿还没进京,怎么可能听到?” 虞舜臣面无表情地说:“你身为大理寺的官员,不知眼见为实,却信道听途说,难道平日里为官断案,你也是如此?” 江彦成不由得有些讪讪,干笑道:“怎么会!我就是私底下与你玩笑几句。” 心里却不由得有些嘀咕,他平日里再虞舜臣面前口无遮拦习惯了,更加不着边际的话都说过,也没见虞大人板起脸来教训人啊!今日这是怎么了? “这里是宫门之类,你再如此口无遮拦,小心祸从口出。” 江彦成反应过来,原来好友是担心自己说的话被人听到,惹上麻烦。 “诶,知道了,我以后不胡说八道了。”江彦成又笑起来,“我来找你,其实是想跟说说承平公主的那桩案子,不过你的担心有道理,宫里头确实不是说话的好地方,那我之后再……” 江彦成的话还没说完,虞舜臣却道:“现在说。” 诶?江彦成看了看虞舜臣,又看了看左右,刚刚不是还说宫门内要小心说话吗? 不过江彦成向来对虞舜臣很是信服,让他说他便说了。只是注意将声音放得更低了些。 “你知道太后前日里在宫里发作了好些侍从吗?那些侍从都是在陛下身边伺候的,一个个都被打得血肉模糊,让人抬出去的都废了。”江彦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声音不由得更低了些。“太后突然发作的原因是,有人在陛下面前恶意教唆,要陛下在早朝上驳回太皇太后为承平公主讨封的懿旨。” 江彦成说的这些,虞舜臣有所听闻,不过他只静静听着,并未打断江彦成的话。江彦成虽然官职不高,但因为他妻族那边的关系,对内宫的消息十分灵通,往往能打听到一些隐秘。 江彦成:“太后可能是怀疑,这些都是寿仙宫的太皇太后在背后所为。先是故意为承平公主讨封,然后又暗地里派人教唆皇帝,让陛下在早朝的时候失态。可是太皇太后毕竟是长辈,太后心里再生气,一时也拿太皇太后没办法,只能将这股火发在承平公主身上了。” 江彦成看向虞舜臣的目光有些担忧。 “我刚刚之所以问你,承平公主这事儿你是不是插了手,就是担心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利用,最后卷入了两宫之争。” “我知道了,多谢你。”虞舜臣听完之后,温声对江彦成说。 江彦成咧嘴一笑,不在意地说:“这话就见外了!咱两这么多年的好友,这些年你也没少帮我。就说去年那事儿,若不是你提点了我一句,我差点就掉坑里了,这会儿说不定在御史台狱里待着呢。我夫人总提醒我别忘了还你这份恩情,我说我跟你是十几年的过命交情了,让她别瞎操心。” 虞舜臣微笑颔首。 “所以承平公主的案子你最好是别插手,大理寺那边有我帮你盯着,案子有什么进展我立即来告诉你。”江彦成拍着胸脯道。 第34章 坐地起价 侍女端药进来的时候,显然没有试过温热是否适宜入口,被小吉祥这么一头浇下来,烫得她不由得捂脸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小吉祥却嫌弃她的惨叫声刺耳,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把人像是拖麻袋一样地拖出了门去。 赢东君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把玩着手中的三菱镜。 待小吉祥处理完了那侍女,端着茶水走回来,赢东君才用抱怨的语气道:“我不在这些年,萧贵妃是越活越回去了。也不知道派个机灵点的人来当眼线,竟如此敷衍本宫。” 小吉祥将手里的茶盘放到卧榻旁的案几上,然后朝着公主打手势:因为您现在一无所有,没什么值得她忌惮的了。 赢东君拿着镜子的手顿了顿,冷声不悦道:“说了多次,不要对着本宫比划!本宫又看不懂!” 小吉祥又从善如流地拿出他的布老虎,对着公主轻轻捏了两下,发出“唔”的一声。 赢东君瞥了他一眼,又笑了起来,抬起手中的镜子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舌头都没了,你还是没学乖!” 小吉祥笑着摸了摸被敲打的脑门,然后又从袖袋里摸出来一个有些褪色泛白的靛青色荷包。他打开荷包看了看,从里面掏出来一粒拇指盖大小的黑色药丸子递给赢东君。 赢东君瞥了一眼那枚药丸,虽然眼中有着掩不住的嫌弃,还是接了过来,一口吞了下去。 小吉祥连忙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赢东君喝了三盏茶才勉强压住药丸中的腥苦味。 “我想吃琥珀蜜饯,御膳房田公公做的琥珀蜜饯,香气浓郁,甜而不腻,最适合佐药了。”赢东君把茶盏递回给小吉祥,软语嘟囔着,仿佛是在撒娇。 小吉祥环视了一下这个屋子的摆设,看着赢东君没说话。 赢东君顺着小吉祥的目光看了一圈。 这里不是宫里,是她在宫外的公主府。当年父皇亲自给她挑选的地方,坐落在京城位置和风水都极好的东北角,占地广阔,雕梁画栋,精美绝伦。 建成之后她也一直都住在宫里,这宅子便闲置着。 哦,也不算闲置,她当年用这空宅子关过美郎君。 “小吉祥,我们大圣朝的大好江山,是不是快要断送在萧颖那对废物母子手中了?”赢东君看着这屋子里的家具陈设,若有所思地问。 她大圣朝堂堂嫡公主这玉砌雕阑的府邸中,竟然摆着掉漆的家具,屋子中间那张桌子竟然还是瘸了腿的。 小吉祥拿出他的布老虎,轻快地捏了两下,附和着承平公主的猜测。 不过紧接着他又收起了布老虎,朝着他家公主比划:不过,或许也不能都怨太后。公主忘了吗?您至今还欠着国库十万两银子没有还! 赢东君沉默了一瞬,揉着自己的额头,冷声道:“你的药丸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腥苦难以入口不说,为何我服用了之后便开始头晕脑胀了?” 小吉祥纵容地看了一眼公主,什么也不辩解,只乖乖巧巧地跪在了她的卧榻前,还细心地帮她理了理腿上盖着的被子。 赢东君打开他的手,“哼!去备车,本宫要回宫。” 第35章 破茧重生 见公主开口竟是讨要官职,花嬷嬷不由得警惕了些,试探地问道:“公主想要为什么人讨官职?” 赢东君又是一叹,花嬷嬷现在听到公主的叹气声,额角的青筋就忍不一跳。 “是个跟本宫有过一段渊源的美郎君。”赢东君支着下颌道,笑吟吟地说,“嬷嬷必然是能理解本宫的,听说当年我祖母还是祖父后宫的妃嫔时,嬷嬷也曾到祖母跟前为陆公公求过差事,后来陆公公得了势,又反过来提携嬷嬷。嬷嬷与陆公公一路风雨,相携走到如今,可是令宫中的宫人们都羡慕得紧。” 花嬷嬷没有理会赢东君的打趣,只是严肃地说:“老奴之前说为自己人谋官职不难,是指本身就具备为官资格之人,公主也知道,并非是什么人都能当官的。” 科举取士之制是从高宗朝才开始盛行的,在那之前最主要的选官制度是九品中正制。那时,非出身世家大族,做不得高官,可谓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科举之后,寒门出身的士人们也开始在朝堂之上占据一席之地。 但是可以入朝为官的人,除了科举及第者,还有更多是通过门荫进入官场的世家大族子弟,以及被举荐而为官者。 花嬷嬷口中具有为官资格之人,就是以上这三类人。 赢东君依然笑嘻嘻的,“这个本宫自然知晓,本宫虽然看重容貌,却也不喜欢肚中无墨的草包。那美郎君还算有几分本事,几年前考中了进士。只可惜过了吏部的铨选之后,他便生了一场重病,耽搁了几年,养好病之后又一直没有等到合适的官职,这才蹉跎至今,不得不求到了本宫跟前来。” 花嬷嬷倒是知道公主确实有个毛病,就是喜欢长得俊俏的读书人,那位虞大人不也是么。 “若是个进士,到也不是不可。”花嬷嬷看了一眼屋角的沙漏,松口道,“公主先更衣吧,这事我们回来再说。” 嬴东君坐着没动,狡黠地道:“我不!嬷嬷得先答应,给我的美郎君谋个五品官当当!” 花嬷嬷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说:“公主,您当知道,在我朝就算是状元郎,最开始出来为官,也是从八九品做起,从未有人能一步登天。就连那位虞中令,他也是从一个九品小官做起。从九品升到五品朝官,他用了八年。这还是当初他政绩斐然,先帝一再破格提拔的缘故。且,若当初非是先帝的遗诏,只是一道普通的圣旨,朝中其他官员也绝不会允许他坐上中书令的位置。” “看来虞郎也不容易呢。”赢东君又叹了一口气,妥协道,“罢了,本宫也不是不讲理之人,嬷嬷就先给他个八品小官当当吧。” 花嬷嬷觉得很累,累得她多一个字都不想说了,只淡淡应道:“唔。” 嬴东君知道花嬷嬷是个讲信用的,便也不再纠缠不休,笑眯眯道:“嬷嬷是伺候祖母的,我可不敢让你伺候,劳烦嬷嬷去把小吉祥喊进来帮我更衣。” 花嬷嬷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小吉祥很快就进来了,花嬷嬷却没有再跟着一起回来。 赢东君将自己挑好的一支发花插入发髻正中,笑着问小吉祥:“好不好看?” 小吉祥凑过来一看,这是一只蝶戏花式样的发花,花丛以金丝为茎,珍珠为蕊,蝴蝶则是由宝石镶嵌在金丝上而成,由于工艺了得,花丛繁而不乱,蝴蝶灵动华美,与嬴东君的美貌相得益彰。 小吉祥连忙点头,竖了一个大拇指,想了想,他又比划道:蝴蝶有破茧重生之意,公主带着这只发花,再合适不过了! 嬴东君一边往发髻上插一对发簪,一边还抽空白了小吉祥一眼,“本宫今日戴这支发花,不过是想起来它与那位美郎君有些相称罢了。” 小吉祥一边帮她整理头饰,一边还能打手势:是那位比虞大人还早的美郎君? 赢东君轻笑一声,“没错,很快就要再会了,本宫送他一份见面礼。” 赢东君没有多做磨蹭,很快梳妆完换了衣裳,就由小吉祥推着出了门。 花嬷嬷正好从外面进来,身后还跟着花棉。 花棉看到赢东君,连忙低头行礼,双唇闭得紧紧的。 “这是学会了?”赢东君笑问。 花棉朝赢东君比了个手势。 赢东君有些意外,花棉的动作虽然还很生疏,但她比的竟然是小吉祥平常用的手语。 赢东君笑起来,对花嬷嬷道:“嬷嬷教徒有方,这丫头不错,本宫甚是喜欢。” 公主明明说着喜欢,可花棉却不知为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36章 哪里不对 “公主,时辰不早了,早去早回。”花嬷嬷在一旁催促道。 嬴东君对小吉祥摆了摆手,小吉祥便推着赢东君往外走去。 奉命来请公主去大理寺的金翊卫已经在厅中等了快半个时辰了,茶水换了四回,点心换了两次,因为水喝多了,还轮着去了几回茅厕。 不过今日带人来的金翊卫右郎将虽然脸长得黑,脾气却十分不错,周琰生怕他等得不耐烦拔刀而起,他却始终在厅中正襟危坐,不喝茶水也不用点心,没有像几个属下一样要跑茅厕。 只向周琰询问了一次,公主什么时候出来,周琰陪着小心说公主还在梳妆,他也不生气,便继续坐着。 还是周琰自己觉得过意不去,又跑回了内院催了一回。 等周琰过来说公主出来了,右郎将便站起身,带着属下去了庭院等着。 见到赢东君,这位右郎将便带着部下先行了一礼,面无表情地问候道:“金翊卫右郎将陈词,见过公主殿下!” 赢东君视线往上,看了看这位右郎将的脸,立即转开了目光,又扫过他身后的几个部下,竟都与这位右郎将一样,皮肤黝黑,容貌普通。 赢东君有些疑惑,虽然加入金翊卫不像加入常在御前的飞骑卫那样,对于容貌有近乎严苛的要求,但是金翊卫作为禁军的一支,也算是他们大圣朝的门面,她记得也必须得长相周正才会被招入,怎么今日来她府上的几个,容貌这么普通? 被公主嫌弃过长相的周琰看了一眼公主,立马就猜到公主沉默的原因,怕公主乱说话得罪这群武人,周琰连忙上前两步,挡住了公主的视线。 “公主,马车已经备好,现在出发吗。” 好在嬴东君今日没有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只点了点头,“那就走吧。” 仆妇将嬴东君抬上了马车,小吉祥跟上去伺候,花嬷嬷则带着花棉上了她自己的那辆车。 花嬷嬷今日是要陪嬴东君一同去大理寺的。 大理寺位于皇城西北边上,离公主府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好在今日有金翊卫开道,没有行人敢围观堵路,马车以极快的速度抵达了大理寺。 从旁门进了寺中之后,小吉祥又指挥两个仆妇把嬴东君从马上上搬了下来。恰好这时候,有一队十几个从外头进来,他们身上也穿着金翊卫的软甲,与去公主府上的那一队人打扮一模一样。 显然两队人马是熟识的,陈词朝着来人礼貌地颔首打招呼,来人也笑着对他们比了个手势,只是因为都要当差,两队人没有言语上的交流,那队人进了前院的一个屋子。 刚从马车上下来的赢东君忍不住对着那队人的背影多看了几眼,目露沉思。 小吉祥察觉到不对,悄悄打了个手势:公主,哪里不对吗? 赢东君也用手势与小吉祥交流:奇怪!都是金翊卫,怎么容貌上的差别却这么大? 刚刚过去的那一队金翊卫,竟然个个都长得玉树临风,与陈词这一队站在一起,对比十分明显。 殊不知,那一队刚进了屋的金翊卫一边卸着身上的兵甲,一边也在悄声笑闹。 “公主真美!” “要我说,这两年评出的那位京城第一美人,远不及公主之貌。” “原本今日是我们去公主府上当差,可惜临时被虞中令调去了别处,另派了陈词那一队去公主府上。” “可惜什么,莫非你想去公主府当男宠?” “其实,倒也不是不……” “闭嘴!”左郎将杨昼喝止了下属,“虞中令能将差事交给我等,是对我等的看重与提携,我等自当好好当差,回报大人!且公主岂是你们可以背后议论的!” “左郎将教训得是!我等不像飞骑卫那般一个个都有显赫的出身,也不像神威军那样战功加身,自该好好当差,既是回报大人的提携,也是为自己拼一个好前程。”有人赞同道。 第37章 断案 赢东君姗姗来迟,右郎将陈词直接将公主府一行人去堂上,大理寺主审官员已经在堂中等候多时。 与案件无关的小吉祥被衙役拦在了外头,原本花嬷嬷也是不让上堂的,但是她拿出了太皇太后手谕,得到了听堂的机会。 花嬷嬷亲自把赢东君推到了堂上,大理寺卿曾有光正低声与人说话。 赢东君的视线却直接越过了曾有光,投到了他旁边那人的身上,只见那人一身紫色官袍,容颜俊俏,正面色淡然地听曾寺卿说着案情,察觉到赢东君的视线,他的视线扫了过来,顿了顿之后,拱手行礼。 “公主。”虞舜臣不卑不亢,姿容完美。 赢东君冲着那人嫣然一笑,“虞郎不必多礼。” 大理寺卿与站在虞舜臣另一侧的官员闻言一同朝门口看来,连忙跟着虞舜臣行礼。 “臣见过公主。” 赢东君看都没看他们,只笑着跟虞舜臣说话,“虞郎怎么来大理寺啦?” 虞舜臣半垂着眼眸,有问有答,“臣与御史中丞杜大人奉旨前来听审。” 赢东君看了看站在虞舜臣另一侧的,有些倨傲的中年男人,知道此人应该就是御史中丞了。 赢东君不以为意,正要与虞舜臣继续说笑,花嬷嬷却冷着脸打断了赢东君接下来的话。 “这桩案子不过是一桩普通的财物纠纷案,竟然用得到三司推事?是不是太过小题大做了?” 三司推事,是大圣朝遇到重大案件的时候,由大理寺卿会同刑部侍郎和御史中丞共同审理,一般能用得到三司推事的都是牵连甚广,影响恶劣,动辄掉脑袋的要案。 因为花嬷嬷是的这句质问是对着大理寺卿的,大理寺卿不由得看了虞舜臣一眼,“这……” “本官与御史中丞今日只是奉旨来听审,并不参与断案,本官也非刑部官员。”虞舜臣面无表情地否认完,便看向大理寺卿,“人员既已到齐,开堂罢。” 御史中丞倒是对虞舜臣说他们今日不参与断案的话有些不满,但是没有人给他开口的机会,大理寺卿已经喊开堂了。 “大人请上座?”大理寺卿按规矩对官位最大的虞舜臣谦让。 虞舜臣却径自走到了主审官下首的椅子上坐了,“不必。” 御史中见虞舜臣坐到了下首,他自然不能让人给他在主审官旁边加把椅子,只能忍气吞声地坐到了虞舜臣对面,听审的位置。 大理寺卿告罪了一声,坐了上位。 “带苦主。” 一个佝偻着身子,畏畏缩缩的中年男子被衙役带了上来,只见他一身打了补丁的粗布衣,面容苍白,瘦骨伶仃,走路还一瘸一拐。 “小民拜见青天大老爷!”中年男子艰难地跪伏在地。 大理寺卿先验明了他的身份,原来此人就是状告嬴东君的苦主,名为夏多寿,是那田庄主人的长子。 嬴东君百无聊赖地看着大理寺卿一板一眼地按照章程审案,听夏多寿凄凄惨惨地陈述当年发生的惨案。 据夏多寿陈述,公主当初带人强占了他家田庄不算,还逼他们一家老小离开京城,他父亲本就年迈多病,熬不过旅途艰辛,没走出多远就病死了。家中幼弟悲伤之下也得了重病,为了给弟弟治病,被夺了家财身无分文的他只能去码头帮人搬货,结果不慎摔伤,瘸了一条腿。 他这个顶梁柱倒下之后,一家老小更是无米下炊,妻子为了给他和弟弟医治,先是含泪卖了他们的女儿,没多久又自卖自身。可惜他弟弟最后还是没有熬过那场大病,他也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夏多寿在陈述的过程中,由于太过悲伤,昏倒了两次,令人堂上众人无不恻然。 再看罪魁祸首的公主,竟然撑着额角昏昏欲睡。 “公主!”大理寺卿忍着脾气,严肃地道,“夏多寿所言,是否属实?” 赢东君漫不经心地说:“大理寺断案只听人一面之词吗?且不论他说的那些废话是不是真的,与本宫又有何干系?本宫当年唯一做过的事,就是出了十两银子买了他家庄子,至于别的事,本宫一概不知。” “十两银子买人田庄!公主可真能说出口!”御史中丞冷笑着说。 第38章 断案(2) 这时,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和嘈杂声。 堂中众人不由地都往外看去,赢东君也回头看了一眼。 竟有一群人从外头涌了进来,看穿着打扮像是京中的普通百姓。 花嬷嬷眉头紧皱道:“这些都是何人?” 大理寺卿也惊得站起身来,问外头的衙役,“外面发生了何事?这些百姓怎么进来的?” 金翊卫左郎将陈词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先是对虞舜臣行了一礼,然后禀报大理寺卿道:“大人,刚刚宫中传来旨意,今日的案子允许旁诫。这些百姓便涌了进来,因旨意在前,属下等人也无法阻拦。” 大理寺卿张了张嘴,“这……我们大理寺审案并无旁诫的规矩啊。” 旁诫就是府衙开堂之时,允许百姓旁听。 而大圣朝的大理寺,与京府衙门和一般的州府衙门不同,若无特殊情况,审理的都是京中官员和一些有身份之人的案子,平日里是不允许百姓旁听的。 花嬷嬷一听就知道,必是萧太后想借机将承平公主的名声搞得更臭,才出了这种损招。 “既然大理寺没有这种规矩,那还是不要随意坏了规矩好。”花嬷嬷板着脸对大理寺卿说,“还请大人先将闲杂人等都请出去,再继续审案。” 御史中丞却道:“旁诫就是为了教化百姓,本官以为此案很是值得百姓们来听一听,让他们明白何为强买强卖,以免以后上当受骗,以致家破人亡。而且宫中已经下了旨意,那便该遵旨行事。” 大理寺卿看了看他们,又去看虞舜臣,“大人以为如何?” 虞舜臣看向赢东君,却见公主大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正盯着他看,对上他的视线,便嫣然一笑,仿佛不知愁滋味。 虞舜臣淡定地移开了目光,沉吟一瞬,对大理寺卿说:“今日暂且休堂。” 花嬷嬷道:“休堂也好,等我将此事禀报太皇太后,看太皇太后如何定夺。” 大理寺卿松了一口气,正要同意,御史中丞却冷哼一声,看着虞舜臣道:“我听闻虞大人向来为人公正,怎么今日却开始徇起私来了?莫非坊间传闻的都是真事?” 虞舜臣闻言一点也不恼,他淡然地抬了抬眼,好奇地问:“不知杜大人指的是坊间哪桩传闻?” 杜仲生闻言脸色一变,他想起来坊间不只传言虞舜臣曾是公主的男宠,还有传言说虞舜臣和太后之间…… 杜仲生没料到虞舜臣竟然敢主动提此事。 可是虞舜臣敢,他却不敢。向来口齿伶俐的杜御史,被噎得脸都红了。 大理寺卿正要借机宣告休堂,却听到堂下传来一声轻笑声。 接着,便是赢东君用满不在意的语气道:“有人想听这桩案子来听就是了,本宫行事向来不喜欢遮遮掩掩。不像有些人,总是喜欢背地里算计人,虽身份尊贵了,却改不了那龌蹉阴暗的本性,恶心至极。” 明白的人能猜到赢东君是在骂萧太后,但是因为她没有指名道姓,就连杜御史都没办法参她。杜御史总不能自己站出来说公主在骂太后吧? 杜御史忍着气,冷笑道:“既然公主都这么说了,那便没有休堂的必要了,继续审吧。” 花嬷嬷不赞同地看向赢东君,“公主!” 嬴东君摆了摆手,“本宫知道嬷嬷的好意,不过不必了。” 赢东君话是对着花嬷嬷说的,带着笑意的眼睛却是看向虞舜臣。 虞舜臣移开目光,在大理寺卿再次向他投来询问的一瞥的时候,他淡淡颔首。 大理寺卿:“那便继续开堂,允许百姓旁诫。” 守在门口的衙役和金翊卫便让开了,让挤在外头探头探脑的百姓们得以近前,他们只在一旁维持秩序,叮嘱百姓不许喧哗,不许干扰审案。 花嬷嬷见状虽然生气公主的任性妄行,可公堂之上她也无法一力反驳三位朝堂官员,只能板着脸站在一旁。 御史中丞开口道:“刚刚审到哪里了?哦,公主承认自己十二年前用十两银子买了夏家的田庄。” 刚刚摆好姿势听审的百姓们不由哗然,他们虽然在外头的时候就大致听说了这桩案子是怎么回事,但是这跟在公堂上亲耳听见是不一样的。 十两银子就买下了人家的田地和庄子? 夏家当年在京畿之地虽然不算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在普通百姓看来也是十分富裕,有些年纪的人还记得当年夏家庄子中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良田,和那一片建得十分气派的院落。 竟然就被承平公主花十两银子买下来了? 这跟强盗有何区别? 偏偏此时,承平公主眼皮一撩,满不在意地说:“买卖不就是一个愿买,一个愿卖?价钱由买卖双方自定,是多是少不是尔等说了算。” 第39章 又一个美郎君 杜御史指了指跪在堂下的夏多寿,眉头高高扬起:“公主不妨睁眼看看跪在堂下的苦主,像是自愿想卖田庄的样子?当初想必是公主利用权势威逼,才逼得夏家人不得不将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家业,贱卖与你吧?公主这叫强取豪夺,强买强卖!” 夏多寿立即哭着喊冤,“大人所言甚是啊!当初若非公主带着一众壮仆来到我家,对我们兄弟几个拳打脚踢,并威胁我父亲说不将庄子卖与她,她便打死我们兄弟几个,并一把火将我们的庄子烧了,我父亲又怎么舍得将辛苦挣来的家业白白送给她?” 苦主这么一诉苦,外头的百姓便开始义愤填膺。 他们也是普通百姓,很能代入夏家当初的困境,想着若是自己被权势滔天的公主找上门,以一家老小的性命要挟,他们定然也不敢不屈从。 “让公主把庄子还给夏家!”有人壮着胆子喊了一句。 “对!那本就是夏家的庄子,公主当初是明抢!”有人跟着喊。 “公主把庄子还给夏家”的愤怒之声开始此起彼伏。 杜御史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肃静!”大理寺卿不得不拿出他从前用不上的惊堂木,重重一拍,语气严厉。 外头的百姓迫于官威,声音小了一些,但还是忍不住在下头窃窃私语,表达自己的愤慨和不满。 花嬷嬷只想将此案件迅速了结,大事化小,便借机出声道:“夏家的田庄,公主之后自会归还。” 花嬷嬷这话说完,外头百姓们不满的声音果然就小了很多。 跪在堂下的夏多寿眼中闪过惊喜的光。 杜御史皱了皱眉,想说庄子归还给夏家本就是应该的,而公主的罪行却不能这样就算了了。 可还不等杜御史开口,嬴东君却悠然道:“本宫可没答应要还庄子!” 嬴东君这话一出口,外头本来已经被安抚了些情绪的百姓立即沸腾起来,怒火比之前尤甚。若不是有带刀的衙役和金翊卫的人在外头维持秩序,还有人想冲进来帮苦主理论理论。 大理寺卿看了看仿佛完全不将百姓的愤怒看在眼里的承平公主,又看了外头激动的百姓,和再次哭倒在地的苦主,觉得头疼极了。 杜御史却是一喜,恨不得这位公主更嚣张跋扈些才好,看他明日上朝不好好参她一本,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花嬷嬷却是气极,低声训斥道:“公主还不赶紧改口!不过是一个田庄罢了,还了便是!” 赢东君却不以为意地说:“那田庄本宫已经转赠他人,都已经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本宫不要颜面的吗?” 公主话音刚落,花嬷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那上方的虞大人突然开口问:“不知公主将田庄转赠给了何人?” 赢东君抬头看了一眼虞舜臣,只见虞大人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坐姿如松,气质如兰,垂而浓密的眼睫半遮住了冷淡的目光,仿佛只是随口问了个与案情相关的问题。 “是本宫的……”赢东君本也想向往常一样随口一答,说是一个与她有过渊源的美郎君,但此时虞舜臣的眼眸微微一抬,朝公主淡淡地睨来了一眼。 赢东君的声音一顿,下意识地改了口,“本宫早年结识的一位友人。” 对自家公主了解甚深的小吉祥气得翻了个白眼,他到不觉得自家公主没出息,只怪虞舜臣管太多,还仗着如今权势在握,欺负他家公主。 虞舜臣收回目光,淡淡地对大理寺卿说:“既然还有其他涉案之人,便该一并带上堂来。” 大理寺卿觉得虞大人这话没毛病,既然公主说把田庄赠给了友人,这友人自然也是涉案之人,理当被带上堂来问审。 “不知公主这位友人姓谁名谁,家住何处?”大理寺卿问道。 嬴东君皱眉想了想,正要说话,外面却有一个清朗温润的声音道:“无需劳烦。” 只见随着这一句,一位白衫男子从围观的人群中走了出来,朝着堂上拱手一拜,“小生夏蝶蕴,拜见诸位大人。小生便是承平公主那位受赠了田庄的……友人。”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这位白衫男子,有些站在后面的百姓看不到人,急得伸脖子的伸脖子,踮脚的踮脚,更有甚者不顾衙役阻拦,爬上庭中的树。 有看清了这位男子容颜的人不由得轻呼出声。 只见这位叫夏蝶蕴的男子,黑发如墨,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盈盈脉脉,竟然比大部分的女子还要貌美,偏偏他身上并无任何轻佻柔媚之态,反而行止端方,气质温文,让人无法轻渎。 大理寺卿虽意外他来的这么及时,却也立即道:“涉案人夏蝶蕴,来堂前回话。” 夏蝶蕴毫不迟疑,大步走进堂中。 赢东君回过头去,冲着夏蝶蕴一笑,眉眼弯弯。 夏蝶蕴看到赢东君,脚步立即一顿,他先是正了正自己的衣襟,然后恭恭敬敬地冲着嬴东君行了一礼。 “公主。” 抬首的时候夏蝶蕴也忍不住笑起来,眼中有许久不见的惦念,更有久别重逢的欢喜。 坐在上方的虞舜臣看着来人,不由微微眯眼。 第40章 有道理 “涉案人夏蝶蕴,公堂之上怎不下跪?”杜御史见此人一进来就与公主眉来眼去,却不跪拜他们,很是不悦。 夏蝶蕴看向堂中几位大人,拱手一礼,不卑不亢,“小生不才,乃是永和十八年的进士。” 此言一出,看热闹的百姓再次哗然。能考中进士的,在百姓眼中那都是文曲星下凡,是准官老爷,与他们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杜御史和大理寺卿也很意外,不由得盯着夏蝶蕴看了好几眼,他们没想到这个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的男青年竟然是个进士,他们之前还猜测这人是不是什么戏子之流。 按大圣朝的律法,有功名的读书人是可以见官不跪的。 “可有官职在身?”大理寺卿问道。 “无。”夏蝶蕴微笑道,“小生当年通过吏部的铨选之后大病了一场,这些年一直在家中养病,前阵子身体才大好。” 大理寺卿愣了愣,“那倒是可惜。” 花嬷嬷不由得看了夏蝶蕴一眼,明白过来之前公主是给这位讨的官位。 杜御史对夏蝶蕴这些年的经历毫无兴趣,问道:“你方才承认,收下了公主从夏家手中抢来的田庄?” 夏蝶蕴似乎思考了一下杜御史的这句话,然后他摇了摇头,“小生方才并未说过这样的话。” 杜御史眉头一竖,正要提醒夏蝶蕴他刚刚说了什么,公堂之上又岂容他随意改口? 夏蝶蕴又接着说:“小生只承认接受了公主送的田庄,但那田庄并非是公主抢夏家人的。” 杜御史觉得他是在狡辩,冷哼一声道:“胡言乱语!我看你……” 夏蝶蕴没有理会杜御史,他从袖中拿出了一叠带着墨迹的纸,递给一边的书吏,“小生今日也是来告状的,这是状纸,呈请大人过目。” 大理寺卿很是意外,接过书吏手中的状纸后并没有打开看,而是肃然道:“今日审的是公主强抢民田一案,你若是要告状,需得等到配合审完了这桩案子之后,再另案处理。” 夏蝶蕴拱手道:“小生这桩案子,也与田庄被抢案相关,恳请大人并案处理。” “哦?”大理寺卿有些好奇地拿起了那份状纸看了看,可看着看着他的表情就严肃了起来,眉头也渐渐皱紧。 跪在地上的夏多寿也抬起了头,正怔怔地看着夏蝶蕴,目光中满是怀疑。 在场之人意识到事情怕是不简单,都好奇地看向大理寺卿手中那几张纸。 “上头写了什么?”杜御史不满地问。 大理寺卿迅速地看完了手中的状纸,却起身走到虞舜臣身边,双手将状纸呈上。 “大人也看看吧。” 虞舜臣接过状纸,被无视了的杜御史脸色更加难看了。 好在这时候,夏蝶蕴用他那清朗温润的声音道:“状纸小生只写了一份,不方便大人们传阅,小生便口述一遍吧。小生夏蝶蕴,状告夏大忠与夏多寿父子在二十年前谋财害命,杀害我父亲夏从善,逼死我母亲欧阳芙,霸占了欧阳家田庄。” 夏蝶蕴这句话说完,夏多寿便摊倒在地,看着夏蝶蕴的目光像是见了鬼。 “你,你是夏牡丹?你不是个女娃吗?不对,你不是死了吗?” 夏蝶蕴居高临下地看了夏多寿一眼,曾经在他眼中残忍强大的恶鬼,现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只碾死都嫌脏了靴底的苍蝇。 他转过头不再看夏多寿一眼,对上首的虞舜臣和大理寺卿道:“小生幼时体弱多病,家母怕养不活,便将我做女孩打扮,并取小字牡丹。当年,来我家中投靠的夏家父子只远远见了我几面,错认我为女孩。他们害死了我父母之后,将我沉入池塘。夏多寿之妻陈氏心善,偷偷将我从池塘中捞了上来,藏在了柴房里,等我身体恢复了之后又将我放走。所以夏多寿至今以为,欧阳家的小女儿被他们杀死后,欧阳家已经无人了。” 案情突然出现了这么大的反转,外头看热闹百姓震惊之余觉得脑子都转不过来了,反而安静了不少,等着听后续。 “你既然姓夏,为何庄子又是欧阳家的?”大理寺卿问。 夏蝶蕴:“我父亲夏从善当初是入赘,外祖父见我父亲忠厚孝顺,对他视若亲子。外祖在去世前一年,拿出全部家财为我父母置下了田庄。因打理事物的是我父亲,外祖怕他因赘婿身份在外被人轻视,便让人称那庄子为夏家庄。他老人家与我父亲约定,母亲生的第一个孩子随我父亲姓夏,第二个孩子,则姓欧阳。只是我外祖没料到,我母亲还未来得及将腹中的第二个孩子生下来,就被人所害。” 众人大哗。 “还怀着孩子就被害死了,这是一尸两命啊!” 比起百姓们的震惊和愤慨,夏蝶蕴这个当事人反而很平静,他继续用平缓的声音说:“我外祖去世之后,过了两年,父亲老家的堂叔夏大忠带着一家老小前来投靠。自外祖去世之后,我母亲在这世上就没有其他亲人了,所以很赞同我父亲与老家亲戚往来,对他们一家颇为照顾,还将庄子上的事务交给夏家父子打理。却不知夏家父子在见识了欧阳家的富贵之后,竟然心生歹念。” 夏多寿知道夏蝶蕴要说什么,终于回过神来,连忙喊冤道:“他胡说八道!他全是胡说八道!他是公主的人,定是与公主商量好了,来陷害小民的。” 支着下颌听故事的赢东君不由嗤笑出声,漫不经心地说:“你是个什么东西?本宫要你死,不比捏死一只蚂蚁容易?值得本宫废脑子与人合谋陷害?” 虽然公主这话听起来挺不是个东西的,但是在场所有人都觉得:有道理。 第41章 赢东君的话让萧慧脸色一白,张嘴想反驳,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她这才注意到承平公主今日竟是穿着孝服来的。 寻常百姓家,为父母守孝,以三年为期。先皇殡天之后,按大圣朝的礼制,嗣皇帝、后妃、百官以及百姓以日代月,只需服丧二十七日。二十七日之后便可除服,一切婚丧嫁娶即可恢复。 按礼,赢东君穿着一身丧服进宫,是不符合礼制的,这是对新君不敬。但是她情况特殊,先帝离世时她尚未醒来,虽然丧期过后补服,从未有过先例,但是一个“孝”字当头,也勉强可以说得通。 新帝上位不过数月,萧家现在虽然势大,但是前朝有三位辅政大臣,后宫里还有个太皇太后杨氏……萧慧忌惮地看了一眼站在赢东君身后的花嬷嬷。 别看太皇太后在二皇子和先皇相继离世后,仿佛什么都放下了,从此一心向佛,不问外事,她老人家当年可是个狠角色。若是太皇太后的娘家,曾经权倾一时的外戚杨氏还未倒台,现在皇位上坐着的人是谁还不一定呢。 萧慧都不敢再说什么,吉安公主看了看萧慧,又看了看赢东君,低下头更不敢说什么了。她性子向来如此,从前赢东君做什么,她跟着照做,现在萧家人做什么,她也跟着照做。 那守门的内侍早已经白着脸,抖着腿跪倒在地。他知道,承平公主这话不是对他说的,而是说给太后和萧家听的。不管公主这个弹劾太后和萧家的折子递不递,他的小命八成是要到头了。 他现在终于知道承平公主活阎王的名声是哪里来的了,可是已经什么都晚了。 花嬷嬷始终未置一词,只对那小宫女略一颔首,就推着赢东君进了宫门。那小宫女则听了赢东君的吩咐站在了宫门口,盯着萧慧和吉安公主。 萧慧已经许久没这么憋屈过了,她盯着赢东君的背影冷笑着狠狠道:“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 赢东君被花嬷嬷推着,缓缓走在大圣皇宫宽敞的宫道上,唯有木椅下的轮子磕碰在青砖上的声音,迎面吹来的风带着桂花味的凉意。 这条路赢东君从小走到大,闭着眼睛都知道各宫的路,可今日走在这上头,感受却极陌生。赢东君想了半天,才想明白,可能因为今日是坐着的缘故,目之所及有些低了吧。 赢东君突然笑着说:“今日多谢嬷嬷解围。” 花嬷嬷不客气地评价:“公主刚回宫就与萧太后正面对上,实不是明智之举。” 赢东君低头把玩着手指,浑不在意地说:“嬷嬷应该知道我的性子的。谁给我不痛快,我就让谁更不痛快。” 花嬷嬷:“殿下还是这副真性情。”这话也不知是褒是贬。 赢东君忧愁地叹了一口气,望着眼前的气势宏大宫殿群,黯然地说:“可惜二皇弟不在了,若是他继承了父皇的江山,我哪需要看萧颖那女人脸色!怎么好人就不长命呢!” 花嬷嬷脸色一变,严厉道:“公主慎言!” 赢东君摆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我也就是在嬷嬷面前才提这么一句!” 花嬷嬷不放心地告诫:“二殿下死后,贵妃娘娘没多久也病故了,现在连先皇都……太皇太后接二连三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身子已经大不如前了。所以,等会儿娘娘面前,公主可要慎言,不要徒惹娘娘伤怀。” “嗯。”赢东君心情有些低落,应下了。 一路再无话,花嬷嬷推着赢东君来了太皇太后的寿仙宫。 寿仙宫坐落在大圣皇宫中轴线的西边,历来是大圣朝安置太后、太妃们的场所。这里宫殿建得没有西面密集,环境清幽,适宜养生。但是同样的,这里也相对离政权中心稍远。 因为像是勤政殿那样重要宫殿,大多都是建在皇宫中轴线的东边。 现在的太后萧氏为了行事方便,没有按照之前的惯例搬来西宫。原本她是想搬进历朝皇后所住的凤栩宫的,但是先帝临终前下过一道诏令,今后只有历代皇帝的元后才可入主凤栩宫,后世子孙不可违诏。 萧氏虽然贵为太后,但她不是元后,没有资格搬进凤栩宫,最后退而求其次选了昭华宫。 第42章 不会也姓夏吧? 赢东君姗姗来迟,右郎将陈词直接将公主府一行人去堂上,大理寺主审官员已经在堂中等候多时。 与案件无关的小吉祥被衙役拦在了外头,原本花嬷嬷也是不让上堂的,但是她拿出了太皇太后手谕,得到了听堂的机会。 花嬷嬷亲自把赢东君推到了堂上,大理寺卿曾有光正低声与人说话。 赢东君的视线却直接越过了曾有光,投到了他旁边那人的身上,只见那人一身紫色官袍,容颜俊俏,正面色淡然地听曾寺卿说着案情,察觉到赢东君的视线,他的视线扫了过来,顿了顿之后,拱手行礼。 “公主。”虞舜臣不卑不亢,姿容完美。 赢东君冲着那人嫣然一笑,“虞郎不必多礼。” 大理寺卿与站在虞舜臣另一侧的官员闻言一同朝门口看来,连忙跟着虞舜臣行礼。 “臣见过公主。” 赢东君看都没看他们,只笑着跟虞舜臣说话,“虞郎怎么来大理寺啦?” 虞舜臣半垂着眼眸,有问有答,“臣与御史中丞杜大人奉旨前来听审。” 赢东君看了看站在虞舜臣另一侧的,有些倨傲的中年男人,知道此人应该就是御史中丞了。 赢东君不以为意,正要与虞舜臣继续说笑,花嬷嬷却冷着脸打断了赢东君接下来的话。 “这桩案子不过是一桩普通的财物纠纷案,竟然用得到三司推事?是不是太过小题大做了?” 三司推事,是大圣朝遇到重大案件的时候,由大理寺卿会同刑部侍郎和御史中丞共同审理,一般能用得到三司推事的都是牵连甚广,影响恶劣,动辄掉脑袋的要案。 因为花嬷嬷是的这句质问是对着大理寺卿的,大理寺卿不由得看了虞舜臣一眼,“这……” “本官与御史中丞今日只是奉旨来听审,并不参与断案,本官也非刑部官员。”虞舜臣面无表情地否认完,便看向大理寺卿,“人员既已到齐,开堂罢。” 御史中丞倒是对虞舜臣说他们今日不参与断案的话有些不满,但是没有人给他开口的机会,大理寺卿已经喊开堂了。 “大人请上座?”大理寺卿按规矩对官位最大的虞舜臣谦让。 虞舜臣却径自走到了主审官下首的椅子上坐了,“不必。” 御史中见虞舜臣坐到了下首,他自然不能让人给他在主审官旁边加把椅子,只能忍气吞声地坐到了虞舜臣对面,听审的位置。 大理寺卿告罪了一声,坐了上位。 “带苦主。” 一个佝偻着身子,畏畏缩缩的中年男子被衙役带了上来,只见他一身打了补丁的粗布衣,面容苍白,瘦骨伶仃,走路还一瘸一拐。 “小民拜见青天大老爷!”中年男子艰难地跪伏在地。 大理寺卿先验明了他的身份,原来此人就是状告嬴东君的苦主,名为夏多寿,是那田庄主人的长子。 嬴东君百无聊赖地看着大理寺卿一板一眼地按照章程审案,听夏多寿凄凄惨惨地陈述当年发生的惨案。 据夏多寿陈述,公主当初带人强占了他家田庄不算,还逼他们一家老小离开京城,他父亲本就年迈多病,熬不过旅途艰辛,没走出多远就病死了。家中幼弟悲伤之下也得了重病,为了给弟弟治病,被夺了家财身无分文的他只能去码头帮人搬货,结果不慎摔伤,瘸了一条腿。 他这个顶梁柱倒下之后,一家老小更是无米下炊,妻子为了给他和弟弟医治,先是含泪卖了他们的女儿,没多久又自卖自身。可惜他弟弟最后还是没有熬过那场大病,他也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夏多寿在陈述的过程中,由于太过悲伤,昏倒了两次,令人堂上众人无不恻然。 再看罪魁祸首的公主,竟然撑着额角昏昏欲睡。 “公主!”大理寺卿忍着脾气,严肃地道,“夏多寿所言,是否属实?” 赢东君漫不经心地说:“大理寺断案只听人一面之词吗?且不论他说的那些废话是不是真的,与本宫又有何干系?本宫当年唯一做过的事,就是出了十两银子买了他家庄子,至于别的事,本宫一概不知。” “十两银子买人田庄!公主可真能说出口!”御史中丞冷笑着说。 第43章 来头不小 萧太后笑着说:“母后身为当今太后,又岂能被一个公主欺负?且母后今日太忙了,没有时间召见她。” 赢怀瑾满意地点头,“听说这位皇姐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就经常欺负母后,母后放心,儿臣今后会为你报仇的!” 赢怀瑾说完大话就昂首挺胸地带着念鱼走了。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殿中,萧太后脸上的笑意才淡下来。 “来人,把陛下身边贴身伺候的几个侍从都带过来,本宫要看看陛下今日这么多些‘听说’都是从何处而来的。” *** 宫里的腥风血雨赢东君自是不知,她靠坐在马车的软枕上,手里抛着一枚玉佩玩。 “你说她是不是个坏透了的坏女人?”赢东君撅着嘴,一脸不开心地冲小吉祥诉苦,“她竟然连父皇留给我的唯一一点想念都想夺走!咱们大圣朝这些顶尖世家出身的女子啊,从小就跟着家中长辈学着算计这个的谋夺那个的,一生都浸淫于权势与利益之争!心眼真是大大的坏呢!” 小吉祥拿出他的布老虎,“呜呜”两下附和着公主的抱怨。 小吉祥:那先帝的龙文佩还能调动宫中的禁卫吗? 赢东君一边将玉佩收好,一边翻着白眼道:“要是有这种好事,这枚玉佩还能落到本宫手中?本宫若能调得动禁军,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剃光萧颖娘的头发!哼!” 小吉祥不由得有些遗憾。 赢东君掀开车帘往外张望了几眼,突然眼睛一亮,问外头跟车的婆子,“前面就是万福楼了?” 赢东君昏睡十年,京城许多地方大变了模样,京城中最繁华的正阳大街,许多铺子都已经换了招牌,唯独那京城老字号“万福楼”插在二楼凭栏外的招旗,还在原来的位置迎风招展。 婆子回道:“是的,公主,是万福楼。” 赢东君兴致勃勃地对小吉祥道,“母后进宫前最喜欢吃万福楼的酱肘子了,我让人去买些带回公主府,给母后过生辰。对了,顺便再买一壶万福楼自酿的桂花酿,这个酒味道甜滋滋的,配着酱肘子最是解腻。” 婆子立即机灵地道:“奴婢去买,奴婢跑得快,力气也大!” 赢东君点头,“你速去。” 婆子健步如飞地跑了,赢东君索性吩咐马车停下,等那婆子把酒菜买回来。 婆子很快就回来了,脚步比去时慢许多,神色还有些悻悻地。 “公主,万福楼的酱肘子一个时辰前就卖完了!伙计说他们酒楼生意太好了,尤其是招牌菜酱肘子,现在都是要提前一日派人去楼里下定才能买到。” 赢东君不高兴了,一副刁蛮公主的架势,“酒楼的伙计不知你是我承平公主府的人?” 婆子苦着脸:“公主的名头自然好使,那掌柜吓得话音都是抖的。只是他说肘子确实都卖光了,那道菜要提前一日腌制才能入味,他现在也无法给公主变一只出来,要奴婢明日再来,他定给公主挑一只最好的等着。” 赢东君看了一眼万福楼的招牌,眼中有些失望。看来母后今年的生辰吃不到她爱吃的酱肘子了,上一次给母后买还是十年前呢。 小吉祥最见不得公主受委屈,脸色立刻阴了下来:我去掀了万福楼! 赢东君却无精打采地摆了摆手,“他若是故意不卖给我,那自然要掀了他的店。既然是卖完了,那便罢了,不然今后买酱肘子都没地儿去了。回府吧。” 马车又开始行了起来,只是因为没有买到自己想买的酱肘子,赢东君一路上兴致都不高,也不想说话了。 就在马车驶入公主府门前那条街道的时候,一辆马车突然从旁边的一条小道中飞驰而来,好巧不巧撞了上来。 好在双方赶车的人都是有经验的老手,极快地控住了马匹,才没有让两边的马车真的撞上,只是因为惊了马,带得车厢晃了晃。 赢东君没料到这京城里竟然有人敢在大街上撞自己的马车,头磕在车壁上磕出“咚”的一声声响时,还懵了一瞬。 小吉祥连忙过来查看公主有没有受伤,好在只是额头上磕红了一点点,他拿出药膏想给公主抹一抹,却被公主推到了一边。 “我倒是要看看今日是谁嫌命长了!”赢东君阴沉地说完这句,便拉开案几上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根通身乌黑的马鞭出来,递给了小吉祥。 小吉祥会意,接过马鞭,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那辆肇事的马车此时已经被公主府的十几个婆子围了起来,赶车的车夫被吓得抱着头钻到了车底,怎么骂都不肯露出头来。 小吉祥一边在心里猜测这车夫莫非又是萧家派来给公主找不痛快的?一边大步走过去,想把那车夫给抽一顿再问话,不想他刚扬起手中的鞭子,一只修长洁白的手从肇事马车中伸出来,掀开了车帘。 小吉祥缓缓转头:这撞了公主的马车居然还敢坐人?那正好一起抽一顿! 这时,只见那位容颜俊美,气质绝尘,让他家公主念念不忘的虞大人淡定地从马车上下来了。 第44章 要命的秘密 大理寺卿愣了愣,“员外郎?大人确定是员外郎?” 他倒不是质疑虞舜臣,而是吏部员外郎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官,在他看来实不算什么大人物。 虞舜臣:“月余前,本官刚看过六部的考绩册。” 大理寺卿闻言立即闭了嘴,虞大人过目不忘是出了名的,别说是月余前看过的东西,当初他还在大理寺任少卿的时候,只要是他看过的案件卷宗,过了几年他都不会忘。 杜御史却在听到李这个姓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声,连忙道:“我看这陈氏明显是在胡乱攀咬!证词不足以采信!我看今日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先休堂,明日再接着审!” 花嬷嬷在听到员外郎姓李的时候心里也闪过了什么念头,听到杜御史的话,她冷声道:“杜御史这话就让人听不懂了!好不容易有了新的线索,杜御史却查也未查就断言陈氏是在胡乱攀咬。且这日头都还没落山,明明早得很,杜御史如此心急……莫不是在保护什么人?” “荒唐!”杜御史气得胡子都抖了。 花嬷嬷:“既然不是,那便接着审。宫里的太皇太后娘娘还等着听结果呢。” 杜御史与花嬷嬷正争锋相对着,人群里却有人惊呼一声道,与周围人道:“我家就住猫耳巷,陈娘子说的是不是李佐才李大人?据我所知,李大人确实是在吏部当差!平日,他家后门口来来去去的人可不少呢,就没有一个空手的,啧啧。” 周围立即有人问他:“嚯!这位李大人是个大官吧?” 那人道:“六品官也不小了!对了,听说他出身名门李氏,御史大夫李大人是他叔叔!” 外头的议论声并没有刻意压低,堂中的人都听了个七七八八。 大理寺卿不由地瞥了一眼杜御史。 “何人在外喧哗!衙役,还不速速躯赶出去!”杜御史脸色难看地说。 可惜这里是大理寺,不是御史台,衙役们见大理寺卿没发话,便没有动。 承平公主笑了起来,悠然道:“原来竟是李家人?难怪了!杜御史,你身为御史大夫李大人的得力下属,不用回避此案?” 众人都看向杜御史,窃窃私语。 杜御史怒道:“我们御史行事,相互间互不干涉!本官行得正做得直,为何要回避!” 若是回避了,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他人,他与李家关系不一般?杜御史坚决不肯回避。 大理寺卿看了杜御史一眼,没说话。 为了保证御史弹劾不受干扰,御史台确实曾有各御史行事无需告知同僚,也不必向上级禀告的规矩。但那是在从前!自从李昌辅任御使大夫之后,为了将御史台的权利都集中在自己手中,就废除了这一条规定。以致现如今御史台所有弹劾都必需经过李昌辅之手,否则便是无效。 承平公主笑眯眯地说:“既然杜大人不肯回避,那就不必走了。只望您接下来一直行的直坐的正才好。” 杜御史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理会公主话中的深意,他看了一眼门外,暗中向自己的侍从使了个眼色,那侍从很机灵,转身就走了,去给李家报信去了。 杜御史稍稍松了一口气,可惜他没有看到,坐在他对面的虞大人这时也看了一眼门外,一个金翊卫立即跟上了他的侍从。 “金翊卫左郎将何在?”大理寺卿道。 陈词上前拱手道:“曾大人有何吩咐?” 金翊卫与大理寺并非从属关系,但是因为平日里金翊卫时常要协助大理寺办案,所以在公务上来往十分密切,很有几分香火情。 大理寺卿:“你带人去将吏部员外郎李佐才李大人请来!” “是!”陈词一句废话没有,转身便走。 大理寺离猫耳巷有一段路程,但是离吏部所在的衙署却不远,这个时辰官员一般都还在衙署中,所以陈词带着人直接去了吏部衙署找人。 大理寺公堂上,大理寺卿继续审问夏多寿。 “犯人夏多寿,还不将你杀害族人夏从善,逼死欧阳氏的过程如实招来!” 夏多寿不见棺材不掉泪,仍旧咬牙道:“我没杀人!夏从善当初是被山贼绑走了,后来山贼虽然收了赎金,仍然砍掉了他的头,还拿拿人头来威胁我和我爹,我们吓坏了。不敢与山贼硬拼,就跑了。” 大理寺卿见此人如此嘴硬,眉头一皱,这时候却听陈阿花道:“人就是他和公公杀的,他们合力用一根绳子勒死了夏从善之后,怕他没死透,夏从善还用匕首在夏从善胸口处补了一刀。” 夏多寿不知陈阿花是如何知道这些细节的,他记得自己从未与她说过,难道真是自己醉酒之后透露的?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认,认了就得死,遂咬牙道:“我没杀人!你血口喷人!” 陈阿花看向夏多寿,突然诡异地提了一下嘴角,说道:“我知道你埋尸之地。” 陈阿花的话一说完,夏多寿一脸惊惧,大理寺卿则眼前一亮。 “陈氏,你真知道夏从善埋在何处?”只要找到了尸体,夏多寿之前的供词就能全部推翻。 陈阿花点了点头,当堂说了一个地方。 夏多寿听完之后瘫软在地,浑身止不住发抖,他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不可能!” 夏多寿相信,这种要命的秘密,自己和爹就算醉得不省人事也绝不会向他人透露。 第45章 莫不是瞎? 大理寺卿当即道:“金翊卫右郎将杨昼何在!” 带着人在门外维持秩序的杨昼立即大步走了进来。 “曾大人有何吩咐!” 赢东君转头,看了看这位玉树临风的金翊卫右郎将。 “公主。”虞舜臣突然开口。 赢东君回过头来,冲他一笑,“虞郎,唤我何事?” 虞舜臣指了指赢东君的发髻,低声道:“公主的发花有些歪了。” “歪了吗?哎呀,出门的时候小吉祥也不知道提醒本宫一声!让虞郎看笑话了。”赢东君连忙懊恼地去摸自己的发髻,娇声抱怨道,“这支蝶戏牡丹发花,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沉了些,戴久了就往下坠。” 虞舜臣听见这发花的名字不由得皱眉,他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夏蝶蕴。 他记得这位不仅名字里带了个蝶字,小字还叫牡丹。 蝶戏牡丹?呵。 偏偏嬴东君一边试着扶了扶那支所谓的“蝶戏牡丹”,一边还问虞舜臣,“虞郎,帮我看看,还歪着吗?” 他们说话这会儿,大理寺卿已经吩咐完杨昼,要他带人去将夏从善的尸骨带回来,杨昼刚刚转身出去。 虞舜臣一脸冷漠,“扶不正了,与公主也不相衬,还是换了吧。” 赢东君有些惊讶,但还是好脾气地笑道:“好啊,听虞郎的,等回去后本宫就换了它。” 他们两人离得近,说话的时候又刻意放低了声音,所以除了站在赢东君身后的花嬷嬷和一旁的夏蝶蕴,没人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而花嬷嬷和夏蝶蕴与其他人一样,注意力都被正处在关键时刻的案情吸引走了,所以这一段稍嫌亲密的短短对话并没有引起他人的关注。 大理寺卿又审问了夏多寿一番,提醒他若是再不主动交代,等到尸体被带回,铁证如山,他便是罪加一等。在大圣朝的律法中,就算是死刑,也是分很多种的。太宗朝时,为了惩戒当时逆党,将车裂和凌迟这类的酷刑保留了下来。 夏多寿原本还想抵赖,可是就跟见了鬼一样,每次只要他说谎,陈氏就会将他的谎言拆穿,大部分都还有凭有据。这么几次下来,夏多寿奔溃了,当堂承认了自己当初与父亲夏大忠为夺得欧阳家的家产,合谋杀害夏从善的事实。对于逼死了欧阳氏的事,他也无从抵赖了,索性都认了。 就在夏多寿交代自己罪行的时候,陈词将吏部员外郎李佐才带来了。 大家看到李佐才的时候也愣了愣,因为此人看着三十来岁的样子,比他干儿子夏多寿还要年轻。 李佐才到了堂上也不慌,先向上首的虞舜臣、大理寺卿和杜御史都行了礼,然后视线从承平公主身上掠过,似乎是没有认出来人,没有理会,最后才瞥向跪在地上的夏多寿。 夏多寿看到李佐才如此镇定,突然就有些后悔刚刚交代早了,他哭着扑向李佐才,喊道:“干爹救我!干爹!” 这回衙役没有拉住夏多寿,他顺利地抱住了李佐才的大腿,李佐才皱了皱眉,抬脚将人踹开了,弹了弹自己的衣摆,不悦道:“你是何人?谁又是你干爹?” 夏多寿捂着胸口愣了愣,焦急地道:“我是夏多寿啊,我爹是夏大忠!” 李佐才作势想了想,摇头,“本官不认识什么夏多寿,也不认识什么夏大忠。你怕是认错人了。” “我,我、我怎么可能……” 夏多寿想辩解,李佐才却没再理会他,只是看向上首的大理寺卿,笑着说:“曾大人,李某虽然官职不高,但是我们吏部因为职责重,李某平日里行事又只讲规矩不讲情面,因此得罪了许多人。若是那些看本官不顺眼的人,都来大理寺诬告李某,而大理寺回回都将李某叫来问话,那李某每日也不用再干别的事了,今后不如干脆住在你们大理寺得了?” 李佐才这话虽然像是在开玩笑,但是他话中的意思却十分不客气,甚至有些嚣张。 大理寺卿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李佐才笑了笑,又道:“李某人来了,算是给大人面子。不过你们大理寺行事也太没有章法了,等明日上了朝,大人怕是少不得被弹劾。” 明日不是大朝,李佐才一个六品官员根本没有资格上朝,而弹劾官员一般都是御史的事,他这么说无非是暗示大理寺卿别为了这种小案子得罪他,得罪掌握御史台的李家。 一般的官员也不想得罪御史台,不然若是被御史台针对,今后只要你犯了一点小事,都会面对无穷尽的弹劾,直到被整到丢了官。李家从前可没少用这招对付政敌。 大理寺卿的脸色果然更难看了,但是曾有光当初被虞舜臣推荐任大理寺卿,就是因为他性格中虽有谨小慎微的一面,也有些不畏强权的莽劲。 “李大人若是当真清白,本官被弹劾也无所谓。”曾有光不冷不热地顶了回去。 外头围观的百姓忍不住为大理寺卿叫好。 李佐才皱了皱眉,“这些闲杂人等留在此处干扰断案,还是让他们出去吧。” 嬴东君看戏看到这里,又忍不住笑了,“有意思!这些百姓是太后娘娘专门放进来督促大理寺审案的,本宫都忍下来了,你却说赶就赶。莫不是仗着太后的母亲出自李家,认定了她会帮亲不帮理?还是说你们姓李的比我们姓赢的金贵?” 李佐才脸色一变,看向赢东君,仿佛才认出她,拱手道:“原来是公主!李某失礼了!” 赢东君很不给面子地拆穿他道:“不想给本宫行礼就不必勉强了,反正你们李家面子大,本宫也不敢得罪御史台。外头就停着本宫的马车,这全京城的人都认得那是本宫的车驾,你一个在京城住了三十几年的京官竟没认出来?莫不是瞎?” 第45章 公主的话令围观百姓哄堂大笑。 偏偏还真有一个孩童,用清脆的声音大声喊道:“我认得公主的马车,公主的马车和公主一样好看哩!” 童言稚语让笑声更大了。 赢东君回头瞥了一眼门外。 众人以为公主要生气,笑声突兀地一顿,她却莞尔一笑,不在意地道:“年纪虽小,倒是有几分见识。” 众人又笑起来,突然觉得公主也没有传闻中那样刁蛮不讲理。 公主不仅会惩恶扬善,还能容忍百姓们的玩笑。最重要的是,曾经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公主,如今竟然被一个六品的贪官欺负,就因为这个官他姓李,是太后娘家的亲戚。 百姓的笑声让李佐才的脸色更难看,公主的话他怎么答都不对,便索性当做没听到,转回了头。 如此,在围观的百姓看来,这位姓李的吏部员外郎更加傲慢无礼了。 哎,这么好看的公主,其实也挺可怜的。 李佐才自恃李家如今势大,一般的官员不敢跟他们李家对上,打心里没把官位比他大的虞舜臣和大理寺卿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这两人官位虽高,却出身寒门,无所倚恃,不足为惧。至于杜御史,既然出身御史台,是他族伯李昌辅的属下,那就是自己人。 没错,李佐才虽然号称是李昌辅的侄儿,但其实他们已经出了五服了,他充其量只能算是李氏族人。但就算只是族人,李佐才也自觉高人一等,因为作为四世家之一的李家,李氏一族向来团结和护短,他若是出了事,主枝那边绝不会坐视不管。 “这位自称夏多寿之人,李某确实从未见过,想必是什么人想要报复李某,指使了他故意攀咬。”说着他又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曾多寿,“李某今年不过三十有八,又如何会有你这么大的干儿子?” 夏多寿被李佐才这么一看,忍不住抖了抖,他没忘当初李佐才下令将他弟弟的腿打断时的眼神,也是如现在这般,仿佛看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苍蝇臭虫。 他也记起来当时李佐才说的话,让他离了他府上之后不要再上门,也不要乱说不该说的话,否则他要的就不只是他弟弟一条腿了。 李佐才连大理寺卿都不放在眼里,要折腾他就更容易了,夏多寿害怕至于,当即又想改口供。 “是,是我记错……” 不想,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氏打断了。 陈阿花道:“你当初为了讨好这位李大人,不仅送银送物,还借着早年从我爹那里学会的一手推拿手艺,时不时跑去给李大人按按肩颈。李大人被你推拿了一阵后,原本总是疼痛的后颈便不疼了。他一时高兴,就收了你和二郎做义子。” 李佐才愣了愣,这才沉着脸看向原本并没有在意的陈阿花。 “你又是何人?为何要污蔑李某。” 陈阿花没有看他,低着头道:“民妇之前是夏多寿的妻子,后来被他卖了。民妇没有污蔑大人,大人可还记得当初有一阵深受颈疼困扰?夏多寿说你还请了许多大夫去府上看病,可惜那些大夫都没看出个所以然。夏多寿想起了早年学过的推拿,他那时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还回来问过民妇。” “你,你,你,你撒谎!”夏多寿突然高叫,仿佛抓住了陈阿花的什么把柄,指着她有些激动地大理寺卿道,“她撒谎,我才没有告诉他干爹颈痛之事!” 李佐才皱了皱眉,厌恶地瞥了夏多寿一眼,觉得这是个蠢货,这么说不还是没有撇开他们之间的干系吗? 其他人听了夏多寿的话却反应平平,他已经撒了很多回谎了,证词可信度不高。 陈阿花:“你有!你还说你干爹左肩胛骨上有一颗大痦子,你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以为那里卧了一只大苍蝇!” 李佐才这才脸色一变,狠狠地瞪向夏多寿。 夏多寿吓得连忙摆手,“我没告诉她,我真没告诉她!我也不知她是如何知道的!” 李佐才却不信了,除了贴身伺候过的,其他人不可能知道他后背上有颗痦子。而府里伺候过他的人,不可能告诉这妇人这个。 外头有人喊道:“陈氏有没有说谎,李大人给脱了衣服看看便知。” 李佐才冷冷地看了一眼外头,吓得围在堂前的人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大理寺卿清了清喉咙,问道:“李大人,陈氏所言……” 李佐才强硬地截断了他的话,“李某几年前确实患过颈疾,后背处也确实……有一颗痦子。但这些又不是什么不能透露出去的隐秘,这妇人从别处得知也未必。” 这两件事李佐才都不能否认,因为有心人一查便知是真的。 在场之人听了李佐才的辩解,却觉得他这是狡辩!陈氏这样的身份,若不是从他干儿子夏多寿那里得知的这些,还能从何处得知? 对于李佐才和夏多寿的所谓干亲关系,这堂上只要有眼睛的,都是相信的。 可是李佐才态度十分强硬,硬是不肯认,大理寺卿也别无他法。 门外围观的百姓们也都气得不行,觉得这个姓李的太可恶了,太后怎么会有这样的亲戚!想当年公主当街撞了人,也都是老老实实认了的。 而恰在这时,宫里来人了。 一行内侍浩浩荡荡地从外头进来,宣太后懿旨。 堂上坐着的众人纷纷起身,门外百姓则双膝跪地,在场唯一还坐着的一个人,是承平公主。 拿着旨意的内侍看了一眼承平公主的腿,没有说什么,自顾自地念道:“经查实,承平公主并无强抢田庄之实,着大理寺速速了结此案,放公主回府。” 众人听完面面相觑,只有李佐才松了一口气。 第47章 给本宫准备一间牢房 旨意念完之后,众人面面相觑。 李佐才一喜,觉得太后的旨意来得简直太及时了,他的腰杆不由得挺得更直了,看向大理寺卿的目光不由得带了一丝得意和矜傲。 大理寺卿却疑惑地看向虞舜臣:太后的旨意怎么来得这么快? 这桩案子也是审到后来才知道牵扯到了李家,就算有人去宫里给太后报信,太后想要袒护李氏一族,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下达旨意啊。 虞舜臣眼中也闪过一抹沉思。 他知道太后的旨意不仅是来的太快了,而且是来得很不巧。太后要想偏袒李家人,最佳时机是在李佐才还未上堂的时候,或者等到承平公主的案子先审完,另案处理李佐才的案子。而不是在陈氏刚刚于大庭广众之下揭了李佐才和夏多寿的底,群情激奋之时。 这不像是太后那么谨慎的人会做的事,难道还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么? 虞舜臣不由地看了承平公主一眼,却见公主嘴角微弯,用很遗憾的语气道:“太后娘娘这旨意来得可真及时,难怪李家人敢这么肆无忌惮呢。可本宫并不想这么快就草草结案,本宫宁愿在大理寺狱中多待几日,也希望大理寺能好好查清楚这桩案子,给作恶之人应有的惩罚。” 公主的话让刚刚听了堂审的百姓们,忍不住在心底暗暗叫好,觉得公主果然是嫉恶如仇的性子。 传旨的内侍愣了愣,“公主勿要玩闹,既然娘娘已经查明了公主是冤枉的,公主还是早些回公主府吧。” 承平公主嗤笑了一声,突而正色道:“我记得太祖皇帝当初制定《大圣律》的时候说过,断案的是官府,而官府也不能无凭无据给人定罪,必须依据我大圣律法,否则法一倾而天下危矣。太后她老人家这番空口直断,命大理寺速速结案,不知凭借的是哪一条律法?她莫不是以为我大圣律法是儿戏?” 承平公主说这些话的时候,大理寺卿忍不住连连点头,等反应过来这话是出自谁之口时,他忍不住震惊地看向公主。 而虞舜臣目光复杂地看着承平公主,他并不意外公主能说出这番话,这世上或许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知道,公主虽然表面顽劣,年少时却也曾博览群书。 当年她投他所好,送给他许多书,他也是偶然才发现,那些送给他的书,公主竟然都是看过的。 百姓们虽然大多都听不太懂公主的话,但是站在他们当中的也有一些读过书的,他们忍不住大声叫好。 花嬷嬷这次不阻止承平公主的任性妄为了,反而板着脸道:“公主所言极是!虽说公主已经洗脱了罪名,但其他人却并非清白,这桩案子若是草草结案,又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太皇太后娘娘虽不愿意干政,却也绝不会坐视太后娘娘如此断案!” 来传旨意的内侍是萧太后在摄政之后才提上来的,忠心是忠心了,但参与过的朝堂之事有限,发现情形哪里不对,自己不知如何应对,只强调道:“娘娘旨意已到,几位大人看着办吧。” 说完就带着人迅速回宫了。 大理寺卿看向杜御史,问道:“依杜大人之见……” 杜御史发觉外头的百姓都目光拙拙地盯着他,不由警惕地看向大理寺卿,觉得曾有光这厮是要给自己挖坑,不然他这回怎么不先去问虞舜臣了? “先前虞大人不是说了么,本官与虞大人只是来听审的,这断案之事自然是交给曾大人了!”杜御史怎么说也在官场浮沉了许多年,心机城府还是有的,他也察觉出事情隐隐有些不对,所以不愿意出这个头,把球踢回给了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也觉得有些为难,他虽然一心想好好办案,却也不想卷入太后和公主的争端,他不由得又看了一眼虞舜臣。 他到没有想坑虞大人的意思,就是想看看虞大人有没有什么暗示。 不想虞大人却直接开口道:“如公主之前所言,官府断案讲证据、依律法。夏从善的尸身尚未找回,夏多寿杀人夺产的罪名并未成立,公主自然也不算完全洗脱嫌疑。不如暂且休堂,等夏从善的尸身找回,再开堂。” 虞舜臣的话让杜御史和李佐才都松了一口气,觉得缓一缓好,方便他们想对策。 杜御史甚至疑惑地瞥了虞舜臣一眼,之前还以为他偏公主那边,怎么现在看来又不像是那么回事了? 这虞大人到底是哪一边的?还是说他真如传闻那样,大公无私,行事只凭规矩,不讲情面? 大理寺卿不由地看向公主,怕这位公主会反对。 可公主对着虞舜臣却是一脸春风拂面,笑着道:“还是虞大人说的有理,本宫听虞大人的。不过在此案了结之前,本宫该按律法留在大理寺才对。曾大人,劳烦给本宫准备一间牢房。” 后一句赢东君是对着大理寺卿说的,大理寺卿不由地出了一头冷汗。 嬴东君也不在意大理寺卿应不应,只意有所指地说:“本宫遵守大圣律法留在大理寺,我今日倒是要看看谁敢凌驾于我大圣朝律法之上。” 嬴东君的话说完,李佐才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杜御史抬头看了看,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有开口说什么。 大理寺卿立即宣布休堂。 百姓们虽然因今日没有看到结果而觉得遗憾,但是听了公主刚刚的一番话,他们却觉得公主肯定会与坏人硬刚到底,直到把他们送进牢狱。 因为赢东君从前给他们那种霸道专横的印象太过深刻了。 而公主这回霸道专横的对象是坏人,百姓们心里突然就有点爽了。 第48章 虞大人骂人必有深意 衙役将夏多寿提溜了起来,打算先送去大理寺狱,陈氏也要被安置到证人院中。 夏多寿起来的时候瞪向陈氏,却见陈氏也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也不知盯了多久了。 见他看过来,陈氏竟然笑了,然后张嘴无声地说:去、死、吧。 陈氏的笑容配上她狰狞的容貌,仿佛从地狱爬回人间的恶鬼,令见者胆寒。 夏多寿竟不敢再与陈氏对视,低声咒骂了一句,连忙跟着狱卒走了。 外头,金翊卫正按着秩序将听审的百姓都引出大理寺。 有那走得慢的,见夏多寿要出来了,竟脱下了自己的鞋,朝夏多寿脸上扔来,“啪”地一声正中夏多寿鼻粱,疼得夏多寿哀嚎了一声。 见有人打中了,立即就有人跟风,一时间好几只鞋朝着夏多寿飞来,衙役们喊都喊不住。 不想,有一只鞋主人准头不行,手劲儿却挺大的,那鞋竟朝着还留在堂上没走的嬴东君呼啸而去。 虞舜臣正巧从上面走下来,他与夏蝶蕴都看到了那只朝着嬴东君后脑勺飞驰而来的鞋,两人不约而同地抬手去挡,最终虞大人手快半分,先一步将那只鞋给挡了出去。 夏蝶蕴愣了愣,有些意外地看向虞舜臣。 嬴东君回头一看,立即反应过来,她连忙去看虞舜臣的手,轻呼道:“呀!虞郎,你的手!” 那只鞋正好撞到了虞舜臣的手腕上。 虞舜臣将衣袖放下挡住了手腕,低头对嬴东君云淡风轻地道:“无事。” 嬴东君不信,不由地去拉他的衣袖,想看看他的手,虞舜臣看了一眼一旁的夏蝶蕴,顿了一顿,竟由着嬴东君扯住了他的袖口。 夏蝶蕴果然露出了更为意外的表情。 虞舜臣却看向夏蝶蕴,语气温和地说:“本官曾看过你的文章。” 夏蝶蕴记得自己已经多年没有文章外泄了,虞舜臣看到他文章的时机,只能是几年之前,而这位被庶族寒门学子以为榜样的虞中令,竟然还记得自己的文章。 “小生荣幸之至!”夏蝶蕴受宠若惊地说。 虞舜臣点了点头,继续表达自己的善意和欣赏:“今后若是有新作,可以来我府上,一同探讨。” 夏蝶蕴愣了愣,连忙躬身行了一礼,感激又郑重地说:“探讨不敢,夏某多谢虞大人愿意赐教!” 夏蝶蕴倒是没怀疑虞舜臣说的只是客套话,他身份悬殊,虞舜臣也不必对他虚伪客套,且他听闻虞舜臣这些年对有才华的读书人都很照顾,并不吝于指导。所以虞大人在庶族出身的读书人中,威望极高。 赢东君检查过虞舜臣的手腕,发现并无明显的伤势,便抬起头对虞舜臣笑道:“本宫就知道,虞郎若见了小牡丹,必然会欣赏!” 虞舜臣似是随口一问:“公主也很欣赏?” 赢东君没多想,自然地说:“这是自然!小牡丹当初可是本宫一眼就瞧中的!” 虞舜臣将衣袖从公主手中抽离。 这时,之前被杜御史拉到一边说话的大理寺卿喊了一声“虞大人”,虞舜臣便对夏蝶蕴点了点头,走向了大理寺卿。 赢东君以为虞舜臣只是因为听见大理寺卿喊他,所以才没跟自己打招呼就走了,并没有在意。 不多会儿,几个衙役过来要带赢东君去大理寺的证人院。虽然赢东君说要大理寺卿给自己准备一间牢房,但大理寺卿并不敢照做,只得将公主安置在证人院。 至于李佐才,杜御史将大理寺卿拉到一边,就是交代他事情还未查清,不要把人当犯人对待,安排到牢狱中,而是在大理寺府衙中给他安排个房间。 刚走过去的虞舜臣冷冷地说:“大理寺虽然不大,但一两个空房还是有的。杜大人若是不想让太后被人诟病包庇外戚,牝鸡司晨,大理寺自然可以让李员外郎宾至如归。” 杜御史一惊,转头看向虞舜臣,怒道:“虞大人何出此言!太后慈顺节俭的名声在外,向来受百姓爱戴,又何来、何来如此污蔑之言!” 虞舜臣居高临下地看了杜御史一眼,那一眼中含着淡淡的嘲讽,“本来确是如此,奈何出了你们这么一群不停给太后和陛下扯后腿的……蠢货。” 杜御史不敢置信地指着虞舜臣,虞舜臣竟然骂他蠢货?比起气愤,他更有一种是不是自己在做梦的恍惚。 与虞舜臣打交道还算比较多的大理寺卿也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虞大人虽然是庶族出身,但是礼仪上从无差错,常被人称赞有君子之风,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虞大人这么直白地骂人。到也不是说虞大人从不发脾气,而是虞大人以前骂人不带脏字啊! 难道虞大人是心情不好?不过大理寺卿很快就否认了这一想法,虞大人向来是冷静又睿智的,从不会被心绪左右判断。 他这么骂杜御史必是有什么深意在!大理寺卿若有所思。 虞舜臣却没再理会他们,转身就走了。 第49章 人心易变 杜御史一口气憋在胸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憋屈极了。最后想了想虞舜臣的话,还是派人去外面打听下情况。 由于今日的案情接连反转,百姓们离了大理寺也还津津有味地在讨论着这桩曲折离奇的案子。府衙外面,之前没有挤去大理寺的也都围了过来,一边听那些刚刚听完堂审的人绘声绘色地说案情,一边接连不断地发出惊呼声! 有人道:“这夏家父子也太不是东西了!夏多寿做了那么多丧良心的事,竟然还敢反过来告公主。幸亏陈氏心善,救下了夏小少爷,让他长大之后能回来为父母报仇!” 也有人说:“夏家父子从前不过是普通农户,哪里来的本事能在做出此等杀人夺产之事后,还逍遥好几年?甚至还敢状告承平公主!必定是背后有所依仗!” “可不是!夏多寿不正有一个员外郎大官干爹当靠山么?” 这时,一个女声说:“在京城,六品官算得什么大官?还不是因为背后有李家撑腰!李家可是太后母族!” “哎,这么一说夏多寿背后竟然还站着太后?那他还能被定罪吗?” 还是之前那个女声说:“夏多寿这种小人物才入不了太后的眼呢,但是那个姓李的员外郎就不好说了,他是正儿八经姓李的!刚刚太后为了保下他,不还下了懿旨命大理寺卿结案么。” 众人便又开始谈论太后刚刚那封明显是想偏袒李家人的懿旨。 藏在人群中的女子见目的达到,不由地弯了弯嘴角,这女子虽然穿着普通又陈旧的布衣,但从袖口稍稍露出来的一截里衣却是崭新的好料子,若是有宫里的人在此,便能认出来那料子是专门供给宫中,给宫人做里衣的。 女子看了一眼大理寺门口,点了点头,又去了别的人群聚集处。 花嬷嬷的身影门口一闪,又袖着手进去了。 杜御史派出来的人,将在外头听到的议论声说给了杜御史听。杜御史知道不好,不敢再对大理寺提优待李佐才的要求,匆匆从大理寺离开了,想要去找自己的上司李昌辅商量对策。 大理寺卿这下舒服了,毫不理会李佐才难看的脸色,命人将李佐才带去大理寺狱,甚至还当着李佐才的面,情真意切地交代了一番狱史,要他务必给李大人挑选一间通风又亮堂的牢房,好配得上李大人的身份。 小吉祥推着赢东君,跟着带路的衙役去了证院。所谓证院只是一种叫法而已,其实是大理寺府衙后面的一个院子,专门用来安置案件相关人员。 衙役按吩咐将公主带到了证院最好的房间,正要退下,赢东君叫住他问道:“夏蝶蕴去了何处?本宫还有事情想问他,你把他带过来。” 衙役为难道:“大人交代了,审案期间案件相关人员不允许见面,公主是不能见夏公子的。” 赢东君便也没勉强,打发他出去了。 衙役出去之后没多久,花嬷嬷便推门进来了。 “花嬷嬷方才去了何处?”赢东君笑问。 方才大理寺卿命人疏散百姓的时候,花嬷嬷便也跟着不见了。赢东君当时便发现了,却也没有在意。 花嬷嬷道:“奴婢刚刚打发人回宫,向太皇太后禀报消息了,以免她老人家一直惦记公主这边。” 赢东君看了花嬷嬷一眼,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追问。 倒是花嬷嬷走到赢东君面前,打量了她几眼,问道:“夏蝶蕴和陈氏都是公主安排的?” 赢东君:“本宫昏睡了十年,哪里有这个本事?本宫又不是神仙。我猜这些年夏蝶蕴一直都盯着夏多寿和李佐才,在知道夏多寿在李家的怂恿下要告本宫,觉得时机到了,便顺势而出,将家仇报了。” 花嬷嬷想了想,觉得倒也合理,便将之前的怀疑压下,玩笑般道:“奴婢还以为公主特意安排了夏多寿将自己告上了公堂呢。” 赢东君噗嗤一笑,“嬷嬷真会说笑,夏多寿那种人本宫可不会用,本宫嫌脏了手。不过是今日一早,在嬷嬷你来公主府之前,夏蝶蕴悄悄给我送了一封信来,我还以为他是来找本宫叙旧的,不想信上却说他能帮我解决此回困境,只是他有个条件,就是事后给他谋个一官半职。哎,男人可真是利益为上呢。” 花嬷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所以公主今日才为他讨要官职。” 赢东君无奈一叹,“可不是吗!本宫现在一无所有,哪有本事给他谋官职呢?只能拜托祖母和嬷嬷了。” 花嬷嬷不由地责怪道:“公主应该早点告诉奴婢的,奴婢还可以多做些安排。” 他们好狠狠地从萧家和李家身上啃一块肉下来。 赢东君:“本宫与夏蝶蕴虽然有些旧缘,但那也是好些年前的事了。这么多年不见,人心易变,男人的心更易变呢。本宫一开始收到他的信,其实并未放在心上,还以为他只是找借口来找本宫要官当。本宫想着,当年好歹有些情分,顺手帮他一帮又有何妨?只是却不好将此事告知嬷嬷,不然万一这夏蝶蕴是被人收买了,是来坑本宫的,最后岂不是连累祖母和嬷嬷吗?” 第50章 利益所驱 花嬷嬷想了想,点头道:“公主考虑得周到。” 承平公主嫣然一笑,“对别人,本宫可不会考虑这么周到。本宫是知道祖母如今处境不易,自然会多为她老人家着想。对了嬷嬷,祖母这边接下来有没有什么安排?需不需要我帮忙?” 花嬷嬷思虑了一瞬,想着后面说不定还真需要公主冲锋陷阵,便还是道:“这些年因杨家失势,娘娘当初在朝中的布局几乎被连根拔起。好在神威军还掌在陆光手中,这些年陆离又立了些战功,萧家为首的四大世家终究有所顾忌,才让我们有了一丝喘息之机。” “看来这些年,多亏了有陆公公啊!”承平公主庆幸地感叹完,想起那些世家,不由气呼呼地说,“这些大世家也真是太嚣张!当初我父皇在位时,就处处受他们掣肘,别说提拔官员他们要插手,就连我父皇要睡什么女人都得看他们的脸色,也难怪我父皇总说这皇帝做得没意思,最后郁郁而终。” 花嬷嬷无奈地看了承平公主一眼,懒得去说教她了,继续道:“老奴以为,这次正好是个机会。太后为了自己苦苦经营的名声,八成会放弃李佐才。我们可以趁机在吏部安插些人手。” 承平公主想了想,皱眉道:“吏部作为六部之首,大圣朝六品以下的官员都是通过吏部选出,所以一直为被四世家所看重,嬷嬷想要安插人进去,最多也就能安插个像李佐才这样的员外郎罢了,没什么大用不说,还会引起四世家的警惕,怕是得不偿失呢。” 花嬷嬷也知道此事不易,他们之前也尝试过安插自己的人进吏部,但是几年下来成效不大。这次李家牵扯进了买卖官员的案子,正是大好时机,若是不做点什么,又岂能甘心? 承平公主托腮想了想,忽而抚掌笑道:“依我之见,嬷嬷到不如换个目标。” “哦?”花嬷嬷知道,这位公主虽然顽劣,但却有些急智,加上先皇当初怜她幼年丧母,便时时亲自带在身边,她耳濡目染之下对朝中之事并不陌生,所以嬷嬷倒是愿意听听她的想法。 “要我说,嬷嬷与其将目光盯在四世家都着紧的吏部,不如专心对付李家独掌的御史台。嬷嬷安插人手进吏部,要同时与四家争利,对付御史台,却只要对付一个李家就够了。” 花嬷嬷想了想,摇头道:“公主想的太简单了!四世家之所以是四世家,而不是五世家、六世家,就是因为这四家一直以来都守望相助。李家若是有事,其他三家必不会坐视不理。” 赢东君却笑道:“四世家虽说在大事上向来目标一致,但他们毕竟是四家而非一家,都说唇齿之寒,可这牙齿不也有磕到嘴唇的时候么?” 花嬷嬷闻言若有所思。 赢东君笑吟吟道:“据我所知,我父皇在位的时候,御史中丞还是萧家一个旁支,叫做萧……萧三杰还是萧六杰的。” “前任御史中丞名为萧九戒。”花嬷嬷忍不住纠正道。 “这个不重要。”嬴东君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继续道:“听闻这萧九戒也算是年轻有为,他在御史台做得好好的,为何又突然被外放了?” “萧九戒虽然是外放为官,官职却是连升了三级!等他任满回来,又能再升一两级。这不过是世家历练提拔族中子弟的常用手段罢了,又有何稀奇?” “如此么?”赢东君慢悠悠地道,“我怎么觉得是李家是在防备萧家,而萧家则为了安抚李家,则退出了御史台以示妥协呢?毕竟当初李家在对付祖母所在的杨家时,是出了大力气的。” 花嬷嬷闻言一惊,她极少做出夸张的表情,这回却连眼睛都瞪圆了一瞬。 “公主这话怎么说的?四世家中萧家和李家的捆绑是最紧密的,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又怎么会……” 赢东君只用一句话就止住了花嬷嬷接下去的话,她说:“因为登上皇位的,是萧家的外孙,而不是李家的啊。” 花嬷嬷原本的怀疑在听到这一句之后,如同醍醐灌顶一般,仿佛很多以前没有想明白的事情都明白了过来。 “竟是如此!原来如此!”花嬷嬷喃喃道。 赢东君:“这世上可以同患难而不能共富贵的还少么?从前四世家是以李家为首,自小皇帝登基之后,萧家便开始隐隐有反超之势,李家也不知是不甘心让出四世家之首的地位,还是怕萧家为了独揽皇权鸟尽弓藏,便开始有了防备之心。” ”野兽尚且会为了争头领之位,打得你死我活。四世家么,他们争权夺利时的尔虞我诈,怕是连最凶猛的野兽见了都自叹弗如呢。这世上哪里有永远的盟友呢?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罢了。” 花嬷嬷觉得赢东君说的有道理,不由自主地点头。 “公主说的对。” 赢东君:“不过么,四世家的家主也不蠢,他们虽然内部也有竞争,互相之间却还不至于伤筋动骨,毕竟现如今的萧家还没有独揽大权的气候。就像李家虽然独自掌控了御史台,却还是让那个叫萧六戒还是八戒的连升了三级。所以嬷嬷万不可操之过急,而要徐徐图之,不然到时引得四世家一同对外,那就得不偿失了。” 赢东君醒来之后,花嬷嬷在面对她的时候虽然从不失礼,但是骨子里其实是带着几分轻慢的,这回却态度恭敬起来了,问道:“公主所言都极为有道理,只是此事老奴一时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不知公主有没有什么主意?” “主意么……”赢东君皱眉沉吟起来。 花嬷嬷对她也有几分了解,立即道:“公主之前不是想给那个夏蝶蕴谋个好官职么?嬷嬷这里原本有个好差事,是准备留给陆光老家那边投靠过来的一个前资官的,既然夏蝶蕴此次帮了公主大忙,我们倒也不必小气,这好差事嬷嬷就给他备着了。” 第51章 出谋划策(求首订) 赢东君立即笑颜如花地拉住了花嬷嬷的手,“哎呀,嬷嬷你真好。” 花嬷嬷拍了拍赢东君的手,意有所指地说:“老奴与公主一样,都是与娘娘同坐一条船的人,这自己人不就得帮自己人吗?” 赢东君点头,笑眯眯地说:“嬷嬷说的是!” 花嬷嬷看着赢东君,一副洗耳恭听状。 赢东君也没卖关子,对她道:“本宫刚说对李家要徐徐图之,嬷嬷现在第一步要做的,就是借此次的事反对李昌辅独揽御史台弹劾之权。” 花嬷嬷仔细想了想,还是有些不解,“不过是几个文官在朝堂上卖嘴皮子罢了,弹劾不弹劾的最后还不是掌权者一句话?说句冒犯的话,当初弹劾公主的折子难道还少吗?陛下从来都充耳不闻,那些人又能将公主如何呢?” 花嬷嬷还有句话没说出来,先帝性格优柔,当初事事被世家掣肘,在这样的情形下,都还能保住承平公主,可见那些言官嘴皮子上的本事有多无用了。 赢东君却明白花嬷嬷的意有所指,她顿了顿,才笑着说:“他们当初奈我不何,是因为父皇可以为任何事退让,唯独在我的事情上绝不会妥协。你以为那些弹劾我的人是想把我如何?不是啊,他们巴不得我这个父皇的软肋长命百岁呢。” 花嬷嬷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 当初跟萧贵妃过不去的宫妃最后哪一个有好下场的?唯独萧贵妃最大的死对头承平公主,无论怎么给萧贵妃没脸,都一直是活蹦乱跳的。 虽说有先帝庇佑的原因在,但又何尝又不是四世家对公主的闹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终归不过是个公主,又不能继承皇位,实在没有必要因为一个公主而逼得先皇鱼死网破。 其实,有这种想法的又何尝只是四世家? 赢东君道:“嬷嬷知道本宫为何喜欢用不会说话的人吗?” 花嬷嬷回过神来,“为何?” 赢东君笑眯眯地,“因为开不了口的人才好掌控啊,很多时候言语可是杀人利器呢。我祖母这些年之所以被打压得去了西宫,难道不就是因为自杨家离开京城之后,你们就如同被人拔了舌头一样,在朝堂上再也没有发声的权利了吗?” 不得不说,赢东君这话还是极有道理,花嬷嬷不由神色复杂地看向她。 “公主心思通透,老奴自愧不如。” 赢东君一脸得意,“本宫与嬷嬷立场一致,本宫心思通透,不也就是嬷嬷心思通透么?” 花嬷嬷点看点头,“还请公主继续往下说。” 赢东君朝小吉祥伸了下手,小吉祥立即将早就准备好的温茶递到了赢东君手上。 赢东君喝了水润了喉咙,才清了清嗓子道:“御史弹劾百官,本就不用经得李昌辅同意,否则若是遇到今日这样的,李家人作乱之事,御史是弹劾还是不弹劾呢。御史不敢弹劾李家人,便只能弹劾与李家有过节的,尤其是李昌辅还掌着昭狱,到最后只要是与李家不对付的人,都逃不了下昭狱的下场。而等李家排除完了异己之后,焉知不会轮到其他三世家头上?嬷嬷以为其他几家就真的放心李家了?” 花嬷嬷想了想,摇头,“不放心。” “所以啊,嬷嬷若是从别处对付李家,成功的希望渺茫。若是从分御史台的权着手,那便容易得多了,因为跟嬷嬷一样,想要在朝堂上将舌头捡回来的人,可不少呢。” 花嬷嬷这下彻底明白了,不得不说公主这招确实是高明啊。 也幸亏公主一直都很听太皇太后的话,否则的话…… 赢东君没有察觉到花嬷嬷的目光,她似乎正在得意自己献了一条妙计,继续开开心心地说:“本宫知道祖母身边得用之人少,但是此事怎么也得有个能在朝堂上说得上话的人来挑头才行!嬷嬷看虞郎怎么样?本宫想法子把他拉到咱们的阵营来,让他去前头冲锋陷阵!” 花嬷嬷闻言却不由得一哂,心想刚还觉得公主聪慧通透,也确实是聪慧通透,可惜在床上躺了十年,白白荒废了长成的机会,以至于说起主意来一套一套的,真正要她去具体实施计划,却远远不够稳重圆滑,还是得她自己来啊。 “公主有所不知,这种事可不需要官位大的来做。”花嬷嬷淡声说,“老奴自己就能办好,还让李家抓不到把柄。” 赢东君愣了愣,“哦?” “公主等着瞧好了,接下来都交给奴婢吧。”花嬷嬷暂时不想与赢东君透露太多,便转移了话题,“公主刚刚说要将虞舜臣拉到我们这边来是何意?” 赢东君笑嘻嘻地说,“嬷嬷没觉得虞郎对本宫另眼相待么?本宫觉得说服他的可能还是挺大的呢。” 花嬷嬷听了上半句就不想再听了,公主每日里那么多的话,十句里大概能挑出一两句能听的,其余的废话她早已经学会了左耳听,右耳出了。 “事关重大,老奴得回宫一趟回禀太皇太后才行。”花嬷嬷看向赢东君,“公主自己留在这里可行?” 赢东君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嬷嬷尽管去忙,有小吉祥在这里就行啦。” 花嬷嬷看了看天色,对赢东君说:“太后那边也快有反应了,公主应该很快就能回府。” 花嬷嬷说完便匆匆离去了。 等花嬷嬷一走,小吉祥就凑过来帮赢东君按摩腿,然后扶她起身让她走动一会儿,活活血。 小吉祥一边还与公主聊天:公主刚刚是不是故意在花嬷嬷面前装蠢? 赢东君轻笑一声,瞥了他一眼,“你又知道?” 小吉祥有些得意,手指飞快:我跟着公主日子久了,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赢东君道:“那你说说看。” 小吉祥想了想,比划道:一公主肯定是不想真帮她们去干活,吃力还不讨好,谁爱干谁干!二公主想让花嬷嬷知道自己大有用处,又不想让她太忌惮提防。 第52章 (二更)公主的欣赏是哪种? 在公主的视线之外,小吉祥收起了他那仿佛天生爱笑的神态,用阴冷又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状元郎,将不欢迎的态度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别的人若是被小吉祥这样的目光看着,八成得落荒而逃,虞舜臣却神情自若,站在那里没动,都没正眼瞧人,且表情甚至比小吉祥还要冷漠,高位者居高临下的态度也很令人牙牙痒。 两人正在这里无声对峙,赢东君已经听到声音,自己转着椅轮出来了。 “哎呀,真是虞郎啊?” 小吉祥转头的时候就跟瞬间换了张脸一样,笑眼弯弯地给公主比划:虞大人说是来借药膏的,虞大人可真有意思,在大理寺中居然来找公主借药膏? 赢东君疑惑地看向虞舜臣,虞舜臣也不知是不是看懂了小吉祥的话,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臣的手腕有些疼,臣记得公主身边有擅长制药膏的,便来问问,打扰公主休息了。” 小吉祥眯了眯眼,公主身边擅长制药的人不就是他么,可知道此事的这世上不超过五人,小吉祥觉得这个姓虞的是在挑衅和炫耀。 呵!真有意思。 可惜不争气的公主每到这个时候就收起了她的聪慧敏锐,完全看不出来虞大人的心机,她立即看向虞舜臣给她挡鞋子的那只手,担忧地问:“是刚刚那只手腕吗?虞郎快进来,我帮你看看。” “叨扰了公主了。”虞舜臣行了一礼,跨进门槛的时候,还一改之前对小吉祥的冷漠,冲他也温和地颔首。 小吉祥没控制住翻了个白眼。 不想却正好被公主看到了,公主警告地瞪了小吉祥一眼,推他到一边去。 “杵这儿干嘛呢?快去给虞郎端茶。” 小吉祥:好气! 可气归气,公主的话还是得听,小吉祥一脸憋屈地走一边去倒茶了。 赢东君将虞舜臣带到小厅中,请他坐了。 一回生二回熟,嬴东君再次扯起虞舜臣的衣袖去看他的手腕,虞舜臣任由公主作为,他一动不动地垂眸坐在那儿,看上去竟然给人一种乖巧柔顺的错觉。 嬴东君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才低头去看他的手腕,这一看不由得一愣。 “呀,怎么瞧着比之前严重了些?竟然有些淤青了。”嬴东君皱眉,之前看的时候还无明显伤痕,现在却有些青肿,其实应该不算严重,但是虞舜臣肤白,那点青肿就格外显眼起来。 嬴东君伸出手指去戳了戳虞舜臣的手腕,虞舜臣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疼啊?”嬴东君抬头去看他,目光中满是关心。 “唔。”虞舜臣脸有些红,连忙看向一旁。 “小吉祥!”嬴东君扬声喊道,“把药膏拿来。” 小吉祥端着茶水过来,随意瞥了一眼虞舜臣的手,皱了皱眉,又凑近去看了看。 嬴东君连忙问:“你帮虞郎看看伤势如何,这可是拿笔的右手,可不能有个好歹。” 小吉祥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放下茶水,快速比划道:这伤应该不是之前砸的那一下,虞大人刚刚肯定是故意做了什么,才会如此!公主你别被骗了! 赢东君正要说话,虞舜臣却先开了口,“方才不小心撞到了桌角,正巧撞在之前的伤处。只是瞧着有些肿,伤势并不重,公主不必担心。” 赢东君又瞪了小吉祥一眼,“不是让你拿药膏出来吗,这么磨蹭!” 小吉祥深吸了一口气,从自己随身的荷包里挑挑拣拣一番,拿出了一小盒药膏,本想递给公主,顿了顿又直接递给了虞舜臣。 小吉祥:虞大人的左手是好的,不如自己上药? 小吉祥露出一个微笑,对虞舜臣比划道。 虞舜臣目光茫然。 赢东君:“哎呀,你就喜欢瞎比划,虞郎又看不懂!” 小吉祥:…… 行吧,小吉祥想着,难怪公主喜欢虞舜臣,他一比划这两人都是时而能看懂,时而看不懂的,一样厉害呢。 “虞郎可以自己上药吗?需不需要帮忙?”嬴东君看着那盒药膏跃跃欲试。 小吉祥斜睨着虞舜臣,想看这位状元郎脸皮有多厚。 事实证明虞大人还是要脸的,他在小吉祥的盯视下自若地揭开了药盒,温声道:“多谢公主,臣自己来就可以了。” 赢东君托腮看着虞舜臣,见他低着头微微抿着唇,有些生疏地用左手给自己的右手上药。 小吉祥闲着没事在一边比划:公主你看虞大人自己上药上得多好,倒是公主从未给人干过这种活儿,怕还没虞大人自己做得好呢。 赢东君随口道:“谁说本宫没给人上过药?” 虞舜臣从容上药的动作顿住了。 小吉祥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帮虞舜臣问出了他想知道的问题:那公主帮谁上过药? 虞舜臣拿着药盒的手紧了紧,微微皱起来的眉头,让他看起来更为冷峻。 赢东君:“这还用问?本宫不是给自己上过药?小时候顽皮,在外头受了伤不敢让母后瞧见,身上便常备了药膏,药膏还是你给我准备的。” 虞舜臣放松了手,又继续开始抹药的动作。 小吉祥余光瞥了他一眼,忍不住在心里冷哼。 虞舜臣很快上完了药,小吉祥等着他走人,虞舜臣却道:“公主的药膏极好用,臣母亲昨日不慎烫伤了手,不知公主能否再给臣一盒?” 赢东君爽快地应下了,“这有何难。” 嬴东君看向小吉祥,小吉祥拍了拍自己的小荷包,无奈地比划:出门的时候只带了这一盒备用。 虞舜臣立即善解人意道:“那便罢了,这盒我拿回去给母亲,我再让人去药铺里随便配一盒就好。” 嬴东君:“药铺里的哪有我这个好用?小吉祥,你去外头吩咐个人回去一趟公主府,拿一盒来给虞郎就是了。” 小吉祥点了点头,正要出去的时候又忍不住怀疑地看了虞舜臣一眼。 嬴东君:“又怎么了?还不快去!” 一心护主,生怕公主被骗的小吉祥只能快步走了,好在仆妇就在大理寺候着,也没多远的路。 小吉祥一走,嬴东君正想起个话头与虞郎聊一会儿,虞舜臣却先开口了。 “公主之前说欣赏夏蝶蕴,不知是哪种欣赏?” 公主愣了愣,“啊?” 虞舜臣看着赢东君,淡声问道:“是当年欣赏臣的那种欣赏吗?” 第53章 越是重要,越难付诸于口 对上虞舜臣的视线,好在公主脑比口快。 “当然不一样。” 虞舜臣嘴角微勾。 “哪里不一样?” 公主只有一边回想,一边道:“本宫第一次见到小牡丹时,他是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别人抢了他的食物他也不知反抗,本宫当时心想这可真是个废物。第二次见到小牡丹,他是在被一群人抢,这回人家抢的是他怀里的一本破破烂烂的书,想抢去卖了钱换食物。小废物却突然不废物了,被打得遍体鳞伤也不肯把书给别人,还学会了踢人咬人,小眼神劲儿劲儿的,怪有意思的。” 虞舜臣接话,“所以公主去帮他了?” “当然……没有啊。”公主弯着一双好看的眼睛笑起来,天真又绝情,“我眼睁睁看他被人夺了书,自己也伤得爬不起来了。” 虞舜臣也不意外,继续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走到他面前,踢醒他问,他这么宝贝那本书是不是因为知道,那本书不只能换一个馒头。他却说他不想用书去换馒头,他只是想读书。我当时想,这小废物还真是敢想呢,本宫虽然从未上过学堂,却也知道普通人家想要供出来一位读书人,有多难,而这个小乞丐连维持温饱都困难。” 虞舜臣回想起自己读书的时候,“公主说的对,是很难。” “那日是母后生辰,本宫不想看到死人,打算让人把他送去善堂。善堂是我母后还在世的时候开起来的,救助的就是他这种无依无靠的孤儿,里面虽然需要他干点活儿,却有教习教导他们生存之技,也会教几个简单的字,也算是满足了他读书的愿望。” 虞舜臣温和地说:“公主还是心善,对当时的他而言,那是最适合他的路。” 赢东君笑睨了虞舜臣一眼道:“本宫就喜欢与虞郎说话,只有虞郎不管听本宫说什么,都会想到好的那一面。而且虞郎夸人的时候尤其真诚好听,小吉祥真该来虞郎这里学一学!” 虞舜臣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垂眸一笑。 赢东君在心里添了一句:笑起来还好看。 “公主继续说,臣想听。” 这种小小的要求,赢东君当然满足,“小牡丹被我派人送去了善堂,可是当我一个月后再次出宫的时候,善堂的人却来告诉我说他偷偷跑了。当时可把本宫气死了,本宫下令让人将他抓回来。抓回来一看,竟比之前当小乞丐那会儿还惨,浑身都是伤,还许久未进食了,大夫说他当时那模样,若是放任不管的话,撑不过三日。本宫又救了他一次。” 虞舜臣看着公主,听得专注而认真。 赢东君:“等小牡丹醒了,本宫就问他善堂是不是苛待他了。小牡丹却说,自离家之后,在善堂的那一个月,是他过得最好的日子,他没有饿过肚子。我便问他,那为何要逃走!” “因为在善堂不能读书。”虞舜臣接道。 “还是读书人了解读书人。”赢东君笑道,“善堂虽能让他吃饱穿暖,却需要他每日都做够时间活儿,这样让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读书了。那是本宫第一次遇到将读书看得比命重的人。我问他,是不是想当人上人才拼命读书的,他却说自己读书是为了报仇,报杀父逼母之仇。” 赢东君顿了顿,才继续道:“听他说完,本宫想这小废物还真是可怜呢。算了,不就是读书吗,就让他读,本宫到要看看他能否自己把仇报了。” “所以公主十二年前只帮他拿回了田庄,却没有对付夏多寿等人?” 赢东君认真地说:“杀父逼母之仇,当然得自己去报,本宫不会帮他的。不过小牡丹在读书上,确实有些天分,别人背书一本书需要月余,他却只需十日,且背完就再也不会忘。” 虞舜臣沉默了一瞬,开口道:“臣只需三日。” 赢东君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虞舜臣是在说,他背熟一本书只需要三日。 赢东君乐不可支,“是,是吗?那还是虞郎最厉害了。” 虞舜臣嘴角微翘,又有些不好意思,撇开了眼,耳朵也红红的。 赢东君忍住了手痒,捏了捏自己的指尖。 “令本宫意外的除了小牡丹在读书上的天赋,还有他的容貌。本宫前几次见他,他都是鼻青脸肿的,哪里能看出来真容?没想到养好了之后……” 虞舜臣嘴角的笑意微顿,打断了公主的话,“公主偏题了。” “啊?”赢东君不解地看向虞舜臣。 虞舜臣道:“臣问的是,公主对夏蝶蕴的欣赏与对臣的欣赏,是不是同一种,而不是问公主,另一个男人的容貌!” “不是虞郎让本宫继续说的吗?”公主莫名其妙。 虞舜臣:“恩,公主继续说。夏蝶蕴聊完了,继续聊臣。” 聊完了?什么时候的事?她不是才刚刚开了个头?公主满头的问号。 算了,看在虞郎生得好看的份上,不与他计较。 赢东君:“本宫与虞郎的过往,虞郎自己也知道的,有何可聊的?” 虞舜臣道:“那公主就当在给别人说臣和公主的故事吧。” 嬴东君心想:这要真是别人坐在本宫面前,聊个天还挑三拣四的,本宫只会让他赶紧滚。 然后,嬴东君说:“这倒有些意思,虞郎的奇思妙想真多呢。” “那公主继续说?” 嬴东君:“我想想……” 几息过去了,嬴东君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虞舜臣脸色也暗淡了下来。 又等了一会儿,虞舜臣终于哑声道:“公主既然不记得了,那便罢了,今日是臣唐突了。” 虞舜臣说完起身,向赢东君拱手行了一礼,转身要走。 “虞郎。”虞东君轻声叫住了他。 虞舜臣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公主还有何吩咐?” 赢东君叹了一口气,说道:“虞郎这么聪明,应该知道的。越是重要的,越难付诸于口。” 虞舜臣转身,看向赢东君,原本暗淡的目光中终于有了点亮光, 第54章 不过心 虞舜臣想走回公主身边,却被公主抬手制止了。 “别,你还是站在那里吧,无需靠太近了,本宫想动动脑子。” 虞舜臣愣了愣,意会到公主的意思之后,不由得莞尔,他难得这么听话,竟然就真的乖乖停下了步子,隔着三步远的距离,看着公主。 嬴东君又低头思考了一会儿,这回虞舜臣没有催促。 “不知从何处说起,那便想到什么说什么吧。”嬴东君笑道。 “好。”虞舜臣又变回了他乖乖巧巧,温温顺顺的模样,瞧着无害得很。 赢东君:“本宫醒来之后,听到虞郎的消息,很开心。本宫当年就知道,以虞郎的资质,是可以打破世俗门第之见,坐上高位。而虞郎做到这一点,比本宫原先以为的,还要早了至少十年。” 虞舜臣问:“臣没有令公主失望?” 赢东君目光真挚,“当然没有,虞郎一直是本宫能想象到的,最好的模样。” “可臣却觉得羞愧,公主醒来之后看到的世道,还是公主不喜欢的那一个。” 赢东君顿了顿,声音稍有些低,她轻声说:“有些事,不是你一时之力,一己之力就能做到。” 沉默了一会儿,虞舜臣问道:“臣离开公主府的那一日,曾问过公主一个问题,公主还记得吗?” 赢东君想了一会儿,点头。 “当然。” “臣也一直都记得。”虞舜臣顿了顿,“那公主那日的答案,十年后仍没有改吗?” 赢东君:“不。” 虞舜臣闻言,既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怅惘,他笑了笑,“好。既然公主不改,那臣也不改,臣……” 虞舜臣话还没说完,小吉祥推门走了进来。 虞舜臣话声一顿,看向小吉祥。 小吉祥无视了虞舜臣,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公主面前:公主,已经派人回去拿药膏了。我还以为虞大人早走了呢?方才那位大理寺卿好像派人在寻他。 小吉祥比画完,瞥了一眼虞舜臣。 虞舜臣道:“公主,臣先告退了。” “哦,好。”赢东君冲他一笑。 虞舜臣正要开门离开,赢东君却又喊住了他,“等等,虞郎,有件事忘了说了。” 虞舜臣转过身来,不理会小吉祥眼中的嫌弃和驱赶,问道:“公主请说?” 赢东君按了按自己的脑门,想了一瞬,才道:“本宫是想提醒你,最近注意一下吏部的动向。若是手底下有那脑子灵活,心思又端正的,不妨举荐一二。” 虞舜臣没想到公主说的竟然是这件事,不过他只愣怔的一瞬,便点头道:“好,臣知道了。公主瞧着有些疲惫,早些休息。” “恩,本宫就不留虞郎了。”赢东君笑道。 虞舜臣拱手行了一礼,又看了赢东君一眼,开门离去了。 虞舜臣一走,赢东君脸上的笑意就收了起来,脸色也变得苍白。 小吉祥连忙拿出荷包里的药瓶,倒出一颗来,递给了赢东君。 赢东君将药丸一口吞下,小吉祥又赶紧喂了她一盏茶。 赢东君对上小吉祥心疼又焦急的目光,笑着安慰他道:“我无事。这毒说发作就发作,还好本宫疼习惯了,都没让虞郎看出来。” 小吉祥将把药瓶子一收,怒气冲冲地比划道:公主还说没事,我要是再回来晚一刻钟,你今晚就得扎一宿的针了!那虞舜臣就那么重要?公主就不能把人打发走,将我叫回来!非得一直忍着! 面对扎针威胁,赢东君揉了揉额角,好声好气地道:“其实也没有忍太久,就是在他问本宫记得什么事情的时候,本宫才开始发作的。然后你就赶回来了,你想也知道,虞郎那么敏锐的人,我若是真疼得狠了,肯定会被他察觉的。” 小吉祥见公主渐渐恢复了血色,知道她没说谎,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也有心思聊些别的事情来转移公主的注意了。 小吉祥:都毒发了,公主还记得与虞大人说正事? 公主笑道:“自然不会忘,这就是我之前说的第三个目的。” 小吉祥回想之前公主对虞舜臣说的话,疑惑道:公主之前还交代花嬷嬷不要打吏部的注意,怎么这会儿却又让虞大人去打?虞大人若是真的做了,到时候岂不是被四世家合起来对付?别看虞大人现如今官位高,那是虚高,可并不稳当! 赢东君惊讶道:“我还以为你不喜他呢,怎么还为他担心起来了?” 小吉祥:我是不喜他,可我也知道他对公主很重要。 疼痛渐渐散去,赢东君笑起来,“哦?你又知道?” 小吉祥叹气:公主身边能用的人不多了,虞大人官位高,对公主又有些念旧情,当然很重要了。 嬴东君笑了笑,说道:“既然虞郎这么好,本宫哪里舍得让他摔下来呢?你放心好了,有了花嬷嬷那边的动作,世家那边势必会乱一阵,没多少人能顾及到虞郎。” 小吉祥想了想,震惊地瞪圆了眼睛:公主之前要花嬷嬷去对付李家,难道就是为了帮虞舜臣引开他们的注意? 赢东君噗嗤一笑,想了想,又为自己辩解道:“到也不全是,花嬷嬷那边的事情也很重要,本宫希望她能成功,虽然最后难免要付出一些小代价,但是从长远处看,花嬷嬷做的还是一桩好事。” 小吉祥:公主果然还是最偏心虞大人! 赢东君支着下颌,笑眯眯地说:“谁让虞郎哪哪儿都好呢,他呀,简直就是照着本宫心意长成的男子呢。” 小吉祥:虞大人刚刚问公主记不记得的是什么事? 赢东君蹙眉想了想,又揉了揉额角,抱怨道:“哎呀,本宫又忘了,虞郎之前跟本宫说的什么来着?这毒发起来还真的麻烦!不过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然本宫就算是毒发也不会忘记的。你看,吏部的事情,本宫就没忘。” 小吉祥点了点头,“既然不重要,那就不必想了。公主毒发的时候需要承受常人不能承受的痛苦,身体专心为了抵抗毒素,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事情,会暂时不过脑也不过心。” 赢东君早已经习惯了,所以不必小吉祥多做开解,她就已经想开了。 虽然不记得了,但是看虞郎之后的反应,她的回答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第55章 我自然有心仪之人 虞舜臣从公主那里出来后,正要去找大理寺卿,却在路上遇见了江彦成。 江彦成看到虞舜臣,连忙跑了来,“君尧!原来你在这里,让我好找!” 虞舜臣心情似乎不错,见到江彦成还冲他扬了扬嘴角。 “找我何事?” 江彦成愣了愣,才道:“哦,是大理寺卿找你有事相商。对了,我之前不是叮嘱过你,不要搅合进这件事里来么?你怎么还是来了?” “我早已是局中人,躲不开。” 江彦成不太懂虞舜臣的意思,虞舜臣却不想多言,只是对江彦成笑了笑,“放心,我心中有数。” 江彦成见他短短时间里,已经是第二次笑了,不由得有些惊奇,忍不住问道:“君尧,你今日心情似乎很好?” 虞舜臣:“尚可。” 江彦成见他如此便知道他是真的心情好,也不由地笑起来,打趣道:“若是别人像你这样高兴,我肯定猜是与姑娘有关,但这人是你么,我就不好猜了,反正不可能与姑娘有关。” 虞舜臣看了江彦成一眼,“哦?” 江彦成一脸理所应当地说:“当然不可能!我还不知君尧你吗,你长这么大,可从未有过心仪的女子!” 虞舜臣:“未必。” “哈哈哈哈,我就说……恩?”江彦成缓缓转头看向虞舜臣,“你刚说啥?” 虞舜臣用寻常的语气说:“我自然是有心仪之人。” 江彦成长大了嘴,仿若晴天霹雳,“什,什么?是谁?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虞舜臣没理他,继续往前走。 江彦成连忙追上上去,说道:“你不是骗我的吧?你既然有心仪之人,为何一直不成亲?以你现如今的身份地位,加上样貌学识,那姑娘没理由拒绝你吧?” 虞舜臣淡声说:“有理由。” “啊?真拒绝了?”江彦成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他替好友吹嘘,这京城的闺秀,想嫁给虞舜臣的,能从皇宫大门一直排到城门口去,他之前听妻子说,有在闺秀们当中,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崔雪澄,就曾在闺中扬言,非虞舜臣不嫁。 虞舜臣用平静的语气说:“那日,我听她与人说,婚约是结两姓之好,她会嫁门当户对的男子。” 江彦成闻言沉默了下来,他也是庶族出身,很清楚世家对庶族的轻视与排斥,他当年之所以能娶到宋家女,也是另有渊源。 这么想着,江彦成安慰地拍了拍好友的肩,“大丈夫何患无妻!这女子将身份地位看得如此之重,并非是你的良配……” 江彦成说到这里,声音突然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 他刚刚一直在想虞舜臣口中那位心仪的女子是谁,他与虞舜臣认识也有好些年了,虞舜臣这些年接触过的妙龄女子几乎是没有的,但是他想起来一桩旧事。 江彦成一直都知道,这世上任何传闻都不会是空穴来风,必有一番牵连。 就像坊间传闻说,虞舜臣曾是承平公主的禁脔,那是因为虞舜臣是真的被承平公主关在公主府中过。 坊间也传闻,虞舜臣与萧太后有过首尾,而据江彦成所知,虞舜臣年少时也真的与太后有过相识,那时候两人也正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所以,虞舜臣心仪之人,不会是……萧太后吧? 萧太后嫌弃虞舜臣的出身,不肯嫁给他,最后嫁给了天下至尊,母仪天下…… 如果是别的女子,以后与虞舜臣也未必没有可能,毕竟这世上的事情都说不准,但若那个女子是当今太后,那就真的是没有希望了。 江彦成这么一脑补,对着好友的时候就更加同情了。 虞舜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察觉到江彦成的异样。 “太后那边来消息了么?”虞舜臣问。 江彦成正在想好友和太后的事,闻言立即震惊地看向虞舜臣,“太后来没来消息,为何我会知道?” 虞舜臣皱眉,“你刚刚不是在前院么?关于李佐才之事,宫里若是来消息,必然会经过前院。” 江彦成便知道自己可能是误会了,清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说:“哦,没有,来找你之前我一直都在前院,没有看到宫里来人。” 虞舜臣点了点头。 江彦成看了虞舜臣一眼,犹豫了半响,鼓起勇气想要问一句的时候,却见前面匆匆行来了一队宫人,领头的并不是之前宣旨的那位公公,而是萧太后身边的侍女念鱼。 念鱼看到虞舜臣的时候脚步一顿,连忙屈膝行了一礼。 “虞大人。” 虞舜臣点了点头。 念鱼道:“虞大人来的正好,我是来宣太后旨意的,大理寺卿现在何处。” 虞舜臣看向江彦成,江彦成连忙道:“曾大人在这边,我来带路。” 念鱼连忙上前,与虞舜臣和江彦成一起去找大理寺卿,她极知规矩,虽然身为当权太后身边的第一女官,却半点不焦躁,特意落后了虞舜臣一步。 “太后娘娘之前不是传过一道旨意吗?怎么又派了念鱼姑娘来大理寺?”虞舜臣道。 念鱼苦笑一声,“之前那道懿旨……是娘娘突然念及先帝,想到先帝临终前曾要娘娘看顾公主,娘娘才发了那道懿旨,其实是想护承平公主。娘娘却不知,那李佐才竟然收受贿赂,还牵扯进了夏家的命案。娘娘知道真相之后大发雷霆,连忙又下了一道旨意,命奴婢亲自送来,并向几位大人表示歉意。” 虞舜臣点了点头。 念鱼又道:“太后还要奴婢向今日在场的百姓们解释,她绝无包庇李氏族人之意。不过奴婢刚刚来的时候,发现百姓们已经离开大理寺了?” “念鱼姑娘来晚了一步。”虞舜臣淡声说。 念鱼叹了一口气,“等娘娘处理完了李佐才,百姓们自然就知道娘娘的公正,虞大人说是吧?” 虞舜臣:“或许。” 江彦成在一旁听着,觉得好友的回答有些敷衍,但是念鱼却并没有介意,反而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江彦成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念鱼、念鱼……难道念的不是此鱼,而是彼虞? 第56章 结案 太后娘娘身边第一侍女的名字,让江彦成再次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江彦成也判断,好友怕并非是单相思,太后应该也是心仪好友的,当年只是因为门户之见,才弃了情郎,入了宫。 也许是想事情想得太过入神,江彦成见了门槛也忘了抬脚,被门槛一绊,直通通地摔了下去。 虞舜臣一时没注意,等反应过来想要拉住江彦成时,江彦成已经“啪叽”一声,脸朝下躺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疼呼。 虞舜臣连忙去扶他,江彦成鼻子已经流血了,他下意识用手去碰,立即疼得一缩,眼泪汪汪瓮声瓮气地说:“鼻子怕是断了。” 虞舜臣拿出一方素帕递给他,又仔细帮他看了看,担忧地说:“好像是断了。跟你说了多少回了,走路看路。” 江彦成欲哭无泪:完了,完了,断了直挺挺的鼻梁,他以后再也不是大圣朝文官里,第二俊美的男子了。 虞舜臣不知好友心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转头对念鱼说:“我陪江大人去看大夫,他伤得很重,我有些不放心。念鱼姑娘自己先去找大理寺卿吧。” 念鱼其实想等宣完了旨意之后,再找机会与虞舜臣说几句话的,但是她看了一眼满脸是血,还哭哭啼啼(疼出来的,江大人并没有真哭。)的江彦成,立即撇开了眼。 “好,那奴婢先进去了。” 念鱼连忙带着人走了。 虞舜臣招手叫来一个衙役,吩咐道:“把刘仵作叫来,帮江大人看看伤。” 衙役赶紧去了。 江彦成吓了一跳,“君尧!我还没死,你竟然叫仵作来验尸?” 虞舜臣:“刘仵作家世代行医,他也精通跌打损伤。” 江彦成委屈道:“我的鼻梁都断了,这么重的伤,得找个御医来看才行吧?不然到时候鼻子塌了,还留下了疤,可怎么办?” 虞舜臣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凉凉道:“鼻梁若是真断了,你还能有这么多的废话?放心,只是撞伤了,鼻梁骨还好端端的,” 江彦成愣了愣,但是他向来信服虞舜臣的判断,立即又欢喜起来。 “没,没断啊?那就好,那就好。”江彦成差点喜极而泣,觉得自己大圣朝堂文官队伍里,第二俊美的男子身份总算是保住了! 江彦成跟在虞舜臣身后去前院等刘仵作过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道:“既然我鼻子没断,那你就别管我了,跟念鱼姑娘一起去吧。” 虞舜臣脚步未停,“不去。” 江彦成不解,“啊?为何?不是说有太后懿旨么?” 虞舜臣:“太后懿旨是给大理寺的,与我何干?我还有别的事要去做。” 江彦成半信半疑。 虞舜臣却不管江彦成怎么想,刘仵作就在大理寺,听闻虞大人让人来请的,来的很快。 看过之后,他肯定地告诉江彦成说他的鼻梁没断,又给他写了药房,让他内服外敷。 而虞舜臣在听到刘仵作说江彦成没事之后,就先离开了。 之后的事便如之前嬴东君所料,太后令大理寺卿秉公办理李佐才的案子,若真的查实了李佐才收受贿赂,朝廷绝不姑息。 而金翊卫的人也很快将夏从善的尸体带了回来,经过刘仵作的验尸,证实了夏多寿之妻,陈氏的证词。夏多寿见无力回天,便将自己在夏家犯的罪行都交代清楚了。 最终夏多寿被判了斩立决。 而承平公主,则被证明是无辜的,她当年非但不是强抢民田,还救下了夏家小公子,帮他夺回了产业。简直是大圣朝最嫉恶如仇的公主了。 人就是这样,忘性很大,京城大街小巷都在谈论公主的见义勇为,仿佛已经忘了她当年横行京城、欺民霸男的光辉事迹了。 也有人提起那位吏部员外郎李佐才,原来太后并没有包庇李家人,在得知李佐才的所作所为之后,便令大理寺严查,结果一查果然查出了李佐才许多问题,听说金翊卫去了李佐才家,翻出了许多他说不出具体来源的贵重物品和金银。 太后说了,绝不包庇李家人,这李员外郎怕是要凉了。 不过市井中,还是有人在说,萧太后之所以突然改了旨意,是太皇太后去找了太后,威胁说太后如果继续任由李家人鱼肉百姓,她就去跪先帝的灵位。 萧太后在太皇太后的威胁下,才不得不放弃一个李家的旁支。 于是又出来一堆歌颂太皇太后的人。 而在一家热热闹闹的茶楼里,茶客甲却在说:“这李佐才是真的栽了!看来太后娘娘还是很好的,萧家向来家风清正,已故的萧老太师在高宗朝时就是有名的贤良之臣,萧家也出了不少廉洁为民的好官,也只有萧家这样的家族才能养出太后娘娘这样的人中龙凤。至于李家,那比起萧家来,差的就不是一星半点儿了,看看他们李家人,一个旁支偏房的李家子弟,在六品官位上就敢大肆敛财,毫不收敛,可以想见他们家其他人平日里行事有多嚣张了。” 茶客乙接道:“李家行事嚣张又不是一日两日了,看李御史平日里的行事作风就能看出来吧。” 有人跟着附和:“哎,这么一说,李家是真不如萧家……” …… 茶楼的茶客散去之后,茶客甲和茶客乙来到了后巷。 后巷中早已经站了一个带着帷帽,从身形上分不出男女的人。 茶客甲和茶客乙连忙走过去道:“大人吩咐的事,已经办好了。” 戴着帷帽的人也不说话,从袖袋里拿出了一个没有任何纹饰的钱袋子,丢到了茶客甲怀中。 茶客甲连忙打开数了数,然后冲茶客乙点了点头,表示数目没错,两人冲帷帽人拱了拱手。 “大人今后若还有此等好差事,尽管来找我们兄弟。” 招揽完生意,两人拿着钱袋高高兴兴地走了。 等走得远了,茶客衣小声问:“哥,这人神神秘秘的,交给咱的差事又涉及到了世家和太后,会是什么人啊?” 第57章 青云梯 茶客甲将手中的钱袋丢给了兄弟,小声说:“你摸摸看。” 茶客乙虽不解,但还是摸了摸。 “摸出来什么了吗?” 茶客乙想了想:“是好料子?” 茶客甲敲了茶客乙一记,“蠢货!咱祖上世世代代都是卖布的,小时候祖父母还在时,你也摸过不少好料子,竟然认不出来这是贡布?” 茶客乙“啊”了一声,又仔细摸了摸那袋子,有些羞愧地说:“我比不上哥的本事,还真摸不出来。这贡布是给宫里的贵人们用的?” 茶客甲道:“这种贡布虽然算是好料子,却也不是那么好的料子,主子们可不会用它,这是给宫人们用的。” 茶客乙:“这么说刚刚那人,是给哪位娘娘办事的?” 茶客甲点头,用更低的声音说:“八成是太后娘娘的人。” 茶客乙震惊之余又有些得意,“哥,这么说,咱刚刚是在给太后娘娘办事?那咱是不是也算太后的人了?” 茶客甲重重敲了敲弟弟的脑壳,“当太后的人那是做梦,当太后的鬼还差不多!赶紧回去收拾东西,我们今日就离京!这京城要变天了。” …… 被茶客兄弟二人猜测太后的人的那个帷帽人快步穿过巷子,一边走一边仔细留意有没有人跟踪,如此穿过了数条小巷,最后进了一家成衣店的后门。 又过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穿着一身蓝布裙,梳着圆髻的鲁四娘从成衣店的正门大摇大摆出来了,走进了成衣店对面的一家酒楼,径自上了二楼,敲响了一间包房的门。 门很快被打开了,小吉祥的脸出现在了门后。 “吉祥公公。”鲁四娘讨好地一笑。 小吉祥面无表情地打量了她一眼,让开了半个身子,让鲁四娘进去了。 鲁四娘刚小心翼翼地踏入屋内,一个慵懒带笑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事情都办好了?” 鲁四娘抬头,便看到公主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宫装,倚在窗前,正笑盈盈地看她。 鲁四娘连忙上前行礼,“是,公主。都按您吩咐的办好了,也没有暴露身份。” “做得很好。”承平公主对一旁的小吉祥招了招手,小吉祥走过来,从袖袋中拿了一封封好的信递给了鲁四娘。 鲁四娘有些不明所以地接过,猜测道:“公主,是要奴婢送信吗?” 公主轻声一笑,说道:“这是万年书院的推荐函。你不是有个侄儿吗?便送给他了。” 鲁四娘闻言又惊又喜,拿着信函的手都抖了起来。 她虽没读过太多书,却也知道京城有两所最好的书院,一所叫做明德书院,一所叫万年书院。大圣朝的读书人,无一不以进这两所学院为荣。可惜明德书院只招收世家子弟,万年书院虽然也招庶族,却需要拿到书院院长或者书院最有学问的几位老师的举荐信。 可是,想得到万年书院那些德高望重的师长们的青睐,又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每年有不少读书人千里迢迢赶来京城,拿着自己的文章跑去万年书院自荐,虽然也有成功的,但那也是极少数,绝大部分都失望而归。 可尽管两所书院十分难进,却也阻挡不了大圣朝的读书人们对它们的向往。因为照往年的科举结果来看,考中进士的,十有三四是出自这两所书院。 而书院里的学生,就算是考不中进士,如果不愿意再继续读书,还能得到师长的举荐,去哪个府里做个幕僚,历练个几年之后,也能辗转入朝当官。 能考上的,那自然是前途似锦。比如,现如今的中书令虞舜臣,就曾是万年书院的学生。听说他之所以能得到先帝的重用,就是因为书院院长曾在先帝面前大力举荐过这位得意门生。而总所周知的是,万年主院的院长曾当过先帝的老师。 所以万年书院在读书人心中有另一个名字,叫做青云书院,意思是这里是能助普通读书人上青云的登天梯。 现在这个登天梯就攥在了鲁四娘手中。 “拿着这个,真的,真的能让我侄儿去万年书院读书?”鲁四娘不是不信,而是不敢信。 承平公主斜睨了她一眼:“本宫还能骗你?上面有书院院长的印鉴,你打开看看。” 鲁四娘闻言下意识想拆开看看,但是手刚碰上封口,她又立即缩了回去,连连摇头道:“不不不,奴婢不拆,奴婢手粗得很,不小心撕坏了怎么办?奴婢拿回去给我那侄儿。” 承平公主也随她去。 鲁四娘小心地将那信函放进了里衣的内袋里收好,她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却也有些不解,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可公主为何会给奴婢这么大的赏赐,奴婢也没给公主办过几件大事,这赏赐似乎……似乎……” 她想说这赏赐太重,却又怕说了出来之后,公主会把信函要回去,不由得满脸纠结。 承平公主意有所指地说:“你确实还未给本宫办成大事,但以后有得是机会。” 鲁四娘明白过来,公主以后怕是有些不好办的事交给自己去做。她自幼在市井长大,明白人情世故,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饭,拿了人多少,就得付出多少回报。 鲁四娘拿着信函的手紧了紧,这封信函对她侄儿来说,是能改变命运的登天梯。那公主将来要她去做的事,怕也是需要她豁出性命的。 可……一命换命,这很公平,不是吗? 鲁四娘闭了闭眼,咬牙跪在了承平公主面前,“今后,奴婢万事听从公主差遣,绝无二话。” “本宫就喜欢你这样的明白人,也不枉费本宫的一番心思。”承平公主冲她一笑,温声说,“今日没你什么差事了,你去看看你侄儿,明日再回来当差。” “是!”鲁四娘又高兴起来,今日是那孩子生辰,她原本以为今年又不能回去了,只想着等会儿回去把前阵子做好的一件新衫捎回去给他,没想到公主竟然还给了假。 鲁四娘恭恭敬敬地磕了头,退下了。 等她一走,小吉祥就比划道:公主手里只有两张推荐函,这是最后一张了,用完就没了。公主把它用来收买一个仆妇,值得吗? 第58章 博弈 “哎!院长那老头真是小气,你说他要是肯给本宫是个八个推荐函,本宫还愁无人可用吗?”承平公主似真似假地抱怨完,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笑起来,“本宫觉得挺值得的,这个鲁四娘真有点意思。她方才进来之前的那一些反应,很有几分做探子的潜质呢。” 小吉祥:公主觉得值得就好。 赢东君轻笑道:“你呀,也不要太计较得失。就连最厉害的商人,都不能保证自己的每一笔买卖都赚钱。总得来说是赚的,就可以了。本宫上一笔买卖做的很成功,这一笔是否能赚,已经不那么重要了。而且,万一有惊喜呢?” 小吉祥想了想,觉得公主说的有道理,便捧场地点了点头。 这时,一楼的酒楼大堂,传来了说书声。 正巧说起了那日大理寺断夏家案的事。 赢东君笑起来,对小吉祥说:“将那边的窗户打开,本宫想听听,这回是哪个做了那青天大老爷。” 小吉祥点了点头,把向着大堂那边的窗户开了。 激扬的说书声,伴随着酒楼宾客们的喝彩声传了进来。 赢东君听了一会儿,就知道这回这个故事是为太后脸上贴金的,不由地乐出了声。 “可真有意思。” 小吉祥:这是萧家安排的人? 赢东君听了一会儿,这个故事是纯粹地夸太后义薄云天,大义灭亲的,其他人的存在感都不高。 “八成是萧家的。不过这写故事的门客那日八成没在场,都是事后编的。哎,这萧家的门客不行啊,以为百姓是这么好骗的?” 赢东君的话刚一落音,就楼下酒楼里就有人大声驳斥说书先生,“不对,不对!太后第一回下的旨,没有当堂训斥李佐才!旨意是说让大理寺速速结案!” 另有人附和,“没错!我父亲那日在场,你这说的与当日发生的事,不符啊!” “就是,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人群中立即站出来一个身强体壮的大汉,两眼一瞪,对那两个说说书人不对的人道:“你们不听就出去!别打打搅我们听!我看说书先生说得极好!” 也有几个附和这大汉的。 那两人看了看这大汉的体型,愤愤起身,“说得再好,也是瞎编的!走,我们不在这里听了!” 两人说完就跑了。 剩下的人只想听个热闹,到没有站出来捣乱的了。 小吉祥跟着听了会儿,一脸不屑:萧家还真是不要脸,什么金都敢往他们太后脸上贴。 赢东君却笑眯眯地,一点儿也不生气,“我倒是觉得萧家这事儿干得好极了,省了本宫不少事。哎,你也知道,本宫手里能用的人少,萧家人主动帮本宫干活,本宫只有高兴的。” 小吉祥:萧家自己这么会夸,公主之前就多余让鲁四娘去。 赢东君笑道:“之前还觉得你聪明了,怎么又蠢回去了?本宫虽然也让人对太后大夸特夸,可本宫的重点可不是夸她。” 小吉祥略一思索,立即明白过来:公主的重点是夸萧家的同时,贬低李家! 赢东君:“你这蠢毛病总算还有得救。” 小吉祥笑眯眯地比划:公主教得好! 赢东君:“我们能看出来这夸太后的是萧家的人在引导市井言论,别的世家自然也能看出来。” 小吉祥:那那些夸了萧家还贬低了李家的,自然也都算到了萧家头上!萧家想辩解都无从下手。 赢东君冲着小吉祥比了大拇指,小吉祥立即回了公主两个,主仆两人相视一笑,阴险的表情一模一样。 而此时的皇宫中,萧太后并不知道赢东君给她挖了个大坑,她正在内朝的勤政殿接见御史大夫李昌辅。 李昌辅与萧太后的祖父同辈份,萧太后的母亲李氏还得称李昌辅一声三叔。 萧太后还在萧家当姑娘的时候,每回见了李昌辅都得恭恭敬敬地行礼,喊一声三叔祖。如今却是李昌辅跪在萧太后面前,叫一声太后娘娘。 萧太后这半年来已经习惯了被各种人跪拜,所以适应得还好,可李昌辅屈下膝盖的时候却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 好在李昌辅的膝盖刚挨了点地,还没完全跪下去,萧太后就已经抬手,赶紧说:“李大人快请起。” 可惜李大人快六十的年纪了,起身的时候膝盖无力,一不小心就重重跪了回去,砸在了地上。 幸亏萧太后早让人准备了厚蒲团,才没让李大人这一下膝盖开花。 但在曾经的晚辈现在的太后面前丢了丑,也足够令李昌辅的脸色不好看了。 太后连忙让让去搀扶李昌辅,又给他赐了座。 李昌辅对着曾经的自家晚辈,也不愿意拐弯抹角,直接说明了来意,“太后娘娘,臣今日是为了李佐才那个混账而来的。臣听说,娘娘已经决意要治他的罪?” 太后其实在李昌辅求见的时候就知道他来的目的,但是太后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这李佐才不过是李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旁支,并非什么重要人物。虽然办了他会让李家有些面上无光,但她事后会在别处重重补偿李家,结果绝对会让李家满意。 但是太后要把话说得漂亮些,她叹了一口气,满脸无奈道:“三叔祖,本宫之前收到你递进来的消息,就立即下了懿旨,让大理寺速速结案。可谁知本宫的旨意还未送到,李佐才却被人拿出了确凿的证据,本宫也因此差点颜面尽失呢。” 太后一提起此事,李昌辅也觉得理亏。 原来李佐才在被金翊卫带走之前,就叫人给他捎口信。说承平公主的那桩案子会牵连到他早年做的一件糊涂事,虽然那件事他没有给人留下把柄,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好还是早点了结此案。 李昌辅虽然气李佐才这些年鼠目寸光,一心敛财,但是因为某些原因,却不得不救他。只能立即向宫里递了消息。 太后则因为萧家还欠着李家一桩大人情,爽快地应了下来。反正对付承平公主,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可谁知李佐才对自己过于盲目自信,还是给了人指证他的机会。 第59章 求情 太后见李昌辅态度稍有软化,便继续道:“本宫之前从未听说李家有李佐才这么一个人,可见其庸碌无能,现如今又出了这么一桩事,日后也前途尽无。以本宫之见,实在是不值当李家搭上几代的名声去保。反而,他享受了李家这么些年的荣华富贵,也是该他报答李家的时候了。” 太后这话虽然凉薄,但李昌辅官场打滚几十年,应当见怪不怪了,可不想李昌辅听到后面,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太后善于察言观色,见状心里有些奇怪,但她仍然面不改色地说:“对了,我记得五表弟李宏承还在青州任上?本宫观他这几年政绩出色,同龄人之中无出其右。也是时候将他调回京城来,助本宫一臂之力了。” 李宏承是李昌辅的嫡长孙,也是李家宏字辈中最出色的一个,原本李昌辅想将他留在京城的,可三年前李宏承却自请外放,去了青州。 李昌辅听太后提起自己最骄傲的孙子,脸色果然又好看了一些,点头道:“那就多谢太后了。那小子年纪大了之后,就长了反骨,事事喜欢与老夫唱反调。他自幼便与太后亲厚,太后叫他回京,他必是肯听的。” 太后见李昌辅接下了她的示好,便以为李佐才的事情就算过去了,正要再聊几句李宏承的事,却听李昌辅话头一转,说道:“佐才与宏承都是李家子孙,娘娘对宏城向来关怀备至,对佐才也当再宽容一些,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后听了这话愣了愣。 什么叫佐才和宏城都是李家的子孙,她必须一视同仁? 太后想起李昌辅对李佐才反常的庇护,心里不由得有了一个念头,又有些不敢置信,她试探地问,“这李佐才,莫非还另有身份?” 李昌辅的表情有些尴尬,他清咳了一声,为了李佐才的小命,还是不得不透露道:“李佐才……是老夫的次子,算起来娘娘还得叫他一声表舅舅。” 太后:…… 李昌辅对上太后惊愕的视线,脸面有些挂不住,红着一张老脸解释道:“老夫年轻的时候,被身边的侍女设计,咳咳,事后老夫虽将那侍女赶去了庄子上,不想她却有了身孕。怕夫人不喜那孩子,老夫便在孩子出生之后,将他送给了旁支的人家。” 太后看着李昌辅,心情很是有些复杂。 李昌辅与夫人沈氏,是青梅竹马的少年夫妻。两人家世般配,才貌也相当。据说李昌辅年轻的时候曾许诺沈氏,此生绝不纳妾,所有的子女都由沈氏所出。沈氏生下长子之后,又连生两个女儿,之后便再无所出,有人劝李昌辅纳妾,李昌辅却断然拒绝。 京城世家中,每次说到那些恩爱两不疑的夫妇,大家少不得要提一句李昌辅和沈氏。 太后未出嫁之前,也曾羡慕过沈氏,也想过若是有一个这样一心一意待她的夫婿,她也未必要追求那至高无上的荣华。可惜也只是想想而已,世家之女,被家族精心教养长大的,嫁娶哪里由得了自己? 可太后没想到,李昌辅和沈氏这段人人称羡的婚姻背后,竟也是一地的鸡零狗碎。 太后早已经不是年少无知的少女了,被侍女设计才有了私生子?能在李昌辅身边伺候的正经侍女,必定是沈氏心腹中的心腹,基本上不可能干出设计李昌辅的事来。那侍女怕是李昌辅自己从外面带进府的伶人吧。 如果李昌辅真是被侍女设计,又怎么会好好地将这种背主之人养在庄子上,等她有机会发现自己怀孕?按世家的规矩,早就灌了避子汤,卖得远远的了,或者干脆给打死了事。 太后这会儿心里像是吞了苍蝇一样恶心,但她还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面不改色道:“竟是如此?” 李昌辅叹气,红着眼睛道:“佐才的出身虽然有些上不得台面,但是娘娘也知晓,老夫子嗣单薄,宏承的父亲又去得早,现如今老夫半截身子都入了土了,却只剩下佐才这么一个儿子在膝下了。” 太后笑了笑,“您还有宏承这么争气的嫡长孙呢。” 李昌辅尴尬地说:“宏承是个好的。不过儿子是儿子,孙子是孙子嘛。可怜天下父母心,还望娘娘体恤一二。” 太后又笑了笑,这回没说话了。 她其实心下也有些为难,事已至此,李佐才若是不办,她在民间的名声和威望必定会受损。 可若是真不顾李昌辅的请求,办了李佐才,那她跟李家的关系怕就…… 太后看了李昌辅一眼,心想,这人老了就爱干些糊涂事。 李昌辅年轻时也是个杀伐决断的狠人,心机手段都不缺,不然李家也轮不到排行不上不下的他出头。可现如今他却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丢下老脸在她面前求情。 “娘娘。”李昌辅见太后不说话,再一次开口了,“自陛下登上帝位,娘娘垂帘听政,老夫也深觉自己年纪渐大,行事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太后道:“三叔祖正当有为之年,又何出此言?” 李昌辅摆了摆手,“老了老了,不服老不行。老夫倒是也想退下这个位置,让年轻一辈的接下重担,可老夫总想着,陛下还年幼,尚未亲政,娘娘在政事上头也经验不足,总得有我们这样的老家伙在前面为你们顶些事。老夫早就想好了,等到陛下亲政的时候,再卸去身上的官职,回乡当个无忧无虑的富家翁,好好享受享受子孙膝下承欢的乐趣。这天下还是陛下和娘娘的天下。” 太后仔细想了想李昌辅的这段话,吃不准他是不是话中有话。 他能享受子孙膝下承欢的乐趣,这天下才是她和陛下的天下?否则呢? 太后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仍然很和气,笑着说:“三叔祖的意思我知道了,容本宫再想想,这事该如何去圆。” 李昌辅便当太后这是答应了,不在意地说:“陛下尚未亲政,娘娘作为摄政太后,行事又何须瞻前顾后?娘娘当知道,你身后还有萧家,还有李家!只要四世家还在,娘娘和陛下的江山就稳稳当当的。” 第60章 卧榻之侧 太后原本也是这样以为的,她与四世家同根同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是今日李昌辅的话却让她突然意识到,可为后盾的东西,终有一日,也可能成为束缚。 等李昌辅退下去之后,太后半倚在勤政殿的榻上闭目养神,想着这件事该如何解决。身旁突然一动,有什么东西跳上了榻来,太后吓了一跳,连忙睁眼,却见是自己儿子养的那条叫“将军”的小狗,两个成人巴掌大的小黑狗。 “将军”身为小皇帝的爱宠,最近在宫中横行霸道惯了,跳上榻之后左嗅嗅,右嗅嗅,嗅到太后面前,还冲她奶凶奶凶地叫了叫。太后面无表情地盯着它,“将军”却大摇大摆地在太后身边找了个地方趴下了,似乎是想将勤政殿宽敞的卧榻当成自己的新窝。 侍女一边小声喊着“将军”,一边找了进来,见小狗正躺在太后身边,还以为太后在逗狗玩。 不想太后却用两指拎起了那只黑色的小奶狗,然后将它远远地扔开了。 “将军”打了个滚爬起来,懵了一瞬,然后回头冲着太后虚张声势地叫了几声。 太后冷声说:“不要让本宫再在勤政殿里看到这小畜生,这不是它该来的地方。” 宫里吓得瑟瑟发抖,连忙跪下请罪。 太后:“还不带走!” “是!”宫女连忙抱起“将军”,连滚带爬地出了勤政殿。 太后看着自己身下这张卧塌,伸手轻轻抚了抚,心里浮现出了一句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李昌辅从勤政殿出来之后,正打算去一趟大理寺,看看自己那不孝子,再亲自敲打敲打大理寺卿。 自从御史台开了台狱之后,大理寺与御史台在职能上就有了重合,双方早就看对方不顺眼了。李昌辅之前已经明着暗着给大理寺卿打了招呼,可谁想这大理寺卿曾有光竟然这么硬气,硬是半分面子都不肯卖给李昌辅。 想起这事,李昌辅就怒火冲天,同时对太后也有些埋怨。这桩案子当初若是交给了御史台,就没之后的麻烦事了,太后却突发奇想将案子交给了大理寺。 大理寺现在的官员,大多是虞舜臣提拔上去的,虞舜臣与他李家虽然还没有过大的冲突,但是他一个庶族出身的官员,与他们这些世家本就不是一路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李昌辅对萧家这阵拉拢虞舜臣的行为很是不满,但因为之前都只是小打小闹的试探,虞舜臣也从未表示出要亲近萧家的意思,李昌辅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谁也没想到,这次却正好让他儿子栽在了这上头。 “大人!李大人!”有人匆匆追了上来。 李昌辅回头,见是御史中丞杜仲生,便停下了上马车的动作。 “何事?”李昌辅对杜仲生也很不满,所以语气有些不好,那日杜仲生明明也在大理寺,却不知要拼力保下李佐才,李昌辅觉得这个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也是个废物。 杜仲生面对李昌辅这样的态度,也是有苦难言。 他也是事后才知道李佐才是李昌辅的亲儿子,李昌辅将李佐才藏得太好了,他是真的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他原本只当李佐才是李家一个旁支。他也有些埋怨李昌辅,李昌辅若是早将两人的父子关系告诉他,他那日就算拼着被人骂昏官,也会把李佐才保下来啊。 但是杜仲生不敢抱怨,只想着要戴罪立功,重新得到李昌辅的信任。 “大人,属下刚刚听到了一些消息,特地赶来禀告大人。”禀报消息这种事,原本是用不着杜仲生这个御史中丞亲自来的,但这会儿他太想表现了,也想赶紧将李昌辅的愤怒转移出去。 “说。” “大人,上车再说?”杜仲生看了看周围,谨慎地说。 李昌辅看了杜仲生一眼,带着他上了自己的马车。 一上车,杜仲生便将自己的人在市井中听到的那些,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李昌辅。 李昌辅听完之后眯了眯眼睛。 杜仲生原本以为李昌辅要大发雷霆的,不想李昌辅这会儿却比没上马车的时候还要冷静,只是眼中的神色却又沉又冷。 “你确定是太后的人?” 杜仲生:“属下并没有查出全部的人,因为太多了,不仅在各大茶楼、酒楼,就连市井小巷里都有。不过,属下已经查出了好几个是萧家养的门客,一旦百姓中有人对他们的言论发出疑问,那些人就会出面干涉。” 李昌辅闭着眼睛,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杜仲生忍不住问:“大人,太后和萧家这是想做什么?他们就算是想为太后扬名,也不必将萧家的脸面踩在地上啊。” 李昌辅冷静地说:“也未必就是萧家,再看看,别中了什么人的挑拨之计。” 杜仲生愣了愣,他虽然对自己查出的东西很有信心,但是李昌辅这样说了,他也不敢反驳,只得应了。 “大人现在要去大理寺?”杜仲生从行车的路线猜测道。 李昌突然吩咐外头的车夫,“停下。” 马车停了下来,李昌辅睁开眼,对杜仲生说:“你替我去一趟大理寺,告诉曾有光,李佐才我李家保定了,要他明白利害关系,不要试图以卵击石。” “是!”杜仲生连忙应了,然后下了马车。 “大人,现在去哪里?”车夫恭敬地问。 李昌辅:“去朱府,老夫已经许久没与我那朱家老哥哥闲聊了,有些想念他埋在梅林里的老酒。正巧今日有空,便去他府上讨杯酒喝。” 李昌辅的马车掉转头,往朱府的方向去了。 嬴东君坐在酒楼二楼的窗口,她的面前摆着一副棋盘,小吉祥坐在她对面,正在与她下棋。 从嬴东君的位置偏首往窗外看,正好能看到李昌辅的马车在不远处的路口改道,她拈着手中的棋子,不由地一笑。 小吉祥见公主的视线不在棋盘上,想悄悄将自己刚刚放错了的棋子拿回去,不想手才稍微一动,嬴东君就像是侧脸长了眼睛一样,威胁道:“爪子多就剁掉!” 小吉祥连忙缩回了自己罪恶的爪子。 嬴东君从棋罐里拿起一枚棋子丢他,“落子无悔懂不懂?” 小吉祥若无其事地接住了棋子,放了回去,灵活地转移话题:公主,李昌辅会上当吗? 嬴东君拿起一枚新的棋子随手落在了棋盘上,语气也很随意:“他若是有那么好骗,当年能打败李家其他,比他更年长的兄弟和堂兄弟们,坐上李家家主的位置?” 第61章 自荐枕席 小吉祥:那公主做这些,岂不是做了无用功? 赢东君斜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瞧本宫做过无用功?李昌辅虽说并没有立即就怀疑李家,但以他老奸巨猾的性子必然会做二手准备。如若按照以往世家之间的行事方式,李家与萧家之间必定会相互试探,最后得到一个另双方都满意的结果。可惜,李昌辅他好像忘了,现如今已经换了天了,萧家也不再是以前的萧家。已在大圣朝权利的顶峰坐了半年的萧太后,也已经渐渐习惯了上位者的行事方式。” 小吉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赢东君轻笑道:“所以说啊,权势真是有意思的东西,它能让至亲反目成仇,也能让人改头换面呢。本宫现在很期待萧颖娘的表现,她可是本宫寄予厚望的人……你又输啦!” 小吉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公主是在说自己输棋了,他低头一看,果然已经无力回天。 小吉祥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有些哀怨地问嬴东君:公主要下棋可以找一个跟您一样棋艺高超的,何必非要找一个臭棋篓子来羞辱? 嬴东君理直气壮地说:“找个棋艺高超的,本宫辛辛苦苦下个半日还未必能享受到赢棋的乐趣,找你就不一样了,本宫刚刚一个时辰不到,就享受到了三回!” 小吉祥:…… 赢东君:“戏都看完了,收拾一下,回府吧。” 小吉祥精神一振,立马起身收拾。 嬴东君知道他是在高兴脱离苦海,不用再输棋,不由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片刻后,嬴东君的马车从酒楼的后门出来,进了酒楼的后巷。 后巷比较窄,勉强能容纳两辆马车相对而行,等马车驶过这条不算太长的后巷,就能进入京城东西向的主街之一,朱雀街。朱雀街南边,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之一,胭脂湖。围绕着胭脂湖的,是一大片秦楼楚馆。 没到入夜时分,胭脂湖这一片都热闹得很,不过现在还是白日,那些热闹之地还没有开张做生意,所以朱雀街上行人也稀少,方便马车更快地通行。 眼见公主的马车就要进入朱雀街了,却见一人从巷子口跑了进来。那人跑得急,一边跑还一边往后看,仿佛是在躲避什么人,却差点迎头撞上公主府的马车。 好在赶车的仆妇赶车的技术尚可,反应及时地拉住了缰绳,堪堪在那人撞上来之前将马车停了下来。 仆妇气得冲来人道:“小子!赶着去投胎啊!” 虽然周琰千叮咛,万嘱咐,要公主府的仆妇们出门在外注意言行举止,可着不是一时情急么?这人若是真撞上来,把自己给撞了个好歹,说不定公主又得背上个当街撞死行人的罪行,而她这个赶车之人就得以命相抵了。 那人虽然没有撞到马车上,却因为急着躲避而摔倒在地,听见声音,慌忙抬头看了过来。 仆妇本还想再骂几句,可等这人一抬头,她就闭嘴了。 嬴东君察觉到马车急停,出声问道:“出了何事?怎么不走了?” 仆妇连忙回头道:“公主,有位郎君撞了上来?” 嬴东君:“撞伤人了没有?” 仆妇:“没有,没有,衣裳都没挨上,奴婢小心着哩。” 嬴东君:“那便走吧。” 仆妇连忙应了,回头正要让那人赶紧让开,不要挡了公主的路,那人在爬起来之后,却非但没有走人,反而站在了巷子中间,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敢问,马车里的可是承平公主?” 仆妇原本想呵斥几句,让他赶紧让路,但是她看了一眼这挡路的人,犹豫了一瞬,却没有出声。 就是她犹豫的这一瞬,拦路的人突然冲着马车喊了一句:“公主,小生尹南庭,仰慕公主已久,愿自荐枕席!” 喝!我滴个乖乖!仆妇惊得后仰了一下身子。 马车里没有声音。 尹南庭急忙上前一步,继续冲着马车道:“承平公主!小生尹南庭求公主垂青!” 马车里传来了一声轻笑,尹南庭听到这个声音不由红了脸,他正想再说几句,巷子口方向却响起了马蹄声。 尹南庭回头,看到有几个穿着侍卫服饰的人骑着马进了巷子,他脸色一变,他再次上前,似乎是想要掀开马车的帘子,却被赶车的仆妇用马鞭给拦住了。 仆妇低声道:“嘿!小子,有点规矩!” 尹南庭只能急忙冲着马车道:“公主,求您了!小声吹拉弹唱样样都会,也能做吟诗做文章。” 公主还是没有说话,刚从巷子口进来的人却开始喊话。 “你小子,往哪里跑!赶紧乖乖滚回来!我们县主看上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尹南庭眼见走投无路,似是被逼急了,忍不住回头怼道:“既然是福气,你们自己怎么不去!” 来的几个侍卫被噎住了。 带头的那个挥了挥手,下令道:“跟他废什么话!把人绑起来带走!” 几个侍卫翻身下马,朝着尹南庭逼近。 尹南庭转身抢过了公主那位仆妇手中的马鞭,当做护身的武器,指着来人色厉内荏地说:“我死也不去伺候那个县主,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不客气了!” 身强体壮的侍卫根本就被将尹南庭的威胁放在眼里,一起冲了上来,将尹南庭给摁住了,连挥鞭子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尹南庭见挣扎无望,破口大骂道:”你们县主是个疯的,前前后后折磨了多少人了,还有把人活活逼疯的,你们这是助纣为虐,会遭报应的!” “闭嘴。”侍卫嫌他吵,抬手正要将他敲晕了。 马车里却传来了嬴东君的一声嗤笑,“你们宁乡县主,现在已经沦落到了当街抢男人,男人还不愿意跟她的地步了?” 侍卫闻言立即回头,喝骂道:“何人敢骂我们县主,活得不赖烦了吗?” 马车帘子被小吉祥从里面掀开,赢东君的脸出现在马车后。 “本宫骂她骂的还少?” 第62章 会背书吗 几个侍卫对视了一眼,带头了那个拱了拱手,假笑道:“原来是承平公主,小的见过公主。” 其他几个侍卫也稀稀拉拉,嘻嘻哈哈地给赢东君拱了拱手。 “见过公主。” 领头侍卫道:“说起来我们县主不也是跟公主学的吗?当年公主当街抢人的事,这京城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赢东君似笑非笑地说:“本宫当年当街抢人,那些人都高高兴兴地跟着本宫走了,可没有像你们县主一样,将好端端的一桩风流韵事做出了逼良为娼的架势。” 侍卫们:…… 仔细一想,公主说的似乎也没错,毕竟传言说是公主强抢民男,可事后也没见哪个民男站出来讨伐公主的,就连公主抢的那些民男中最有名的那位——虞中令,不管他心里对公主是何感想,每回见了公主,不也都恭敬平和么? 偏偏被他们抓住的那小子,还帮腔道:“若是承平公主不嫌弃小生,小生自愿伺候承平公主!至于你们县主,小生宁死也不去!” 这后巷是通往各个店铺的后门的,也不是无人进出,这不就有三三两两的人被他们这一行堵在了巷子里,原本怕惹麻烦,想掉头回去,却不想竟然遇到了承平公主跟宁乡县主抢男人! 有热闹看还怕什么麻烦?现在赶他们他们也不愿意走了!不仅不走,他们还呼朋引伴一起来看。 短短几息的时间里,这条原本没多少人经过的小巷,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了一大堆看热闹的。 听那位被抢的小郎君义正言辞地喊出来的话,围观的人哄堂大笑。 几个侍卫脸上有些挂不住,冲着承平公主道:“怎么,公主今日是铁了心了要跟我们县主抢人了?”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围向公主的马车,显然不惧与公主硬碰硬。 围观的人看了看双方的人马,不由地为势单力薄的公主感到担忧。 公主这边只有一个赶车的仆妇,和一个身材看着很单薄的小太监。另一边却有五个身强体壮的侍卫。 尹南庭也紧张又担忧地看着承平公主。 不想,承平公主却一脸不屑地说:“本宫什么时候说要跟你们县主抢人了?” 尹南庭眼中的光亮暗淡了下去。 领头的侍卫没想到公主竟然这么容易就服软了,不由有些得意地道:“不是便好,那就请公主……” 不等他说完,承平公主悠然道:“本宫不过是见不得我大圣朝京城,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有人敢强抢男子。” 众人:…… 承平公主无视了神情各异的众人,对小吉祥抬了抬下巴道:“还不叫人。” 侍卫立即警惕地看向小吉祥,心想难道公主还埋伏了帮手在周围。 小吉祥却不慌不忙地从衣领里掏出了一枚铜制的勺子,鼓起嘴用力吹了起来。 尖锐的哨声划破了长空,将声音远远地传递了出去, 那几个看上去训练有素的侍卫立即靠在了一起,互为对方后背,防备着公主叫来的后援。 围观的人见要打架,也怕被殃及,连忙退到了各个店铺的后门里头,只探了个头出来看动静。 可那哨声吹了许久,也不见公主的人出现。 侍卫们渐渐放松下来,以为公主是虚张声势,那领头的还嘲讽道:“公主,您是不是忘了自己身边还剩几个人能用了?” 承平公主淡声道:“急什么?这不就来了么?” 什么来了? 领头的人刚想说话,却听到巷子口传来了急促而有素的脚步声。他心下一惊,难道公主还真有人? 他们们立即回身,想应付来人,却在看清楚来人的服饰的时候,愣住了。 来的这一队人大约有十几个,个个都身强体壮不输王府侍卫,他们身着软甲,腰带佩刀,每人身上都带着一个腰牌,腰牌上刻着“金翊”两个字。 来的竟然是金翊卫!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 金翊卫左郎将陈词带着人快步走进了巷子,先是看了看巷子里的诸人,然后面无表情地问道:“谁吹的哨子?” 赢东君:“本宫让人吹的。” 陈词走到嬴东君面前,行了一礼,然后问:“公主因何吹哨示警?” 赢东君指了指尹南庭,“宁乡县主当街抢人,本宫路见不平,帮他报官。你们金翊卫不是维护京城治安的么?这种事难道不归你们管?” 陈词顿了顿,颔首道:“多谢公主,此事确实归我们金翊卫管。” 赢东君笑道:“那就都带走吧。” 陈词点头,打手一挥,指挥手下的人,“把人都带走!” 那几个侍卫懵了,领头的道:“我乃怀王府校尉,尔等休得放肆!” 陈词没有理会,带着人将他们五个侍卫用专门捆宵小的绳子给绑了,他们人数是对方的三倍,武艺也都不输人,所以捆起人来毫不费力。 赢东君对愣在原地的尹南庭道:“书生,看见没有,遇到这种上自荐枕席没用,得报官。” 尹南庭看了一眼被绑走的几个侍卫,犹豫地问:“他们是怀王府的人,官府管得到王府头上吗?” 赢东君:“当然……管不到啊。他们被抓进去,马上就会被放出来。” 尹南庭:…… 赢东君轻笑,对尹南庭道:“可是,本宫也管不到啊,你求本宫又有何用?” 尹南庭不甘心,看了公主一眼,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公、公主是对小生的长相不满意吗?” 赢东君闻言看了他一眼,尹南庭立即挺起了胸膛。 他看着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还是个少年郎,长得尚有几分青涩,但不可否认的是,容貌清俊秀雅,竟然与虞舜臣年少时有几分相似。 赢东君看了他几眼,笑着颔首:“满意啊。” 尹南庭脸更红了,却还是鼓起勇气问:“那公主为何不肯带小生回府?” 赢东君便问他:“你是读书人?” 尹南庭黯然道:“读过几年,不过去年开始因为没银子交束脩,便不去了,如今在雪月楼帮人填词作曲。” 赢东君没有对他的经历做任何评价,只是温和地问:“会背《道法会元》吗?” 尹南庭愣住了,“啊?什么会什么元?那是什么?” “看来是不会,那本宫就不能带你回府了。”赢东君笑眯眯地说完,就无情地命仆妇驾车离开,留下了一脸懵的尹南庭。 后来尹南庭知道了,《道法会元》是一本道法书,全书二百六十八卷,共一百八十万字。 第63章 利益相悖,便是敌人 对嬴东君而言,这件事不过是个小插曲,回府之后她便放在了脑后。 与此同时,宫中的太后得知了李昌辅去了朱家,与朱家家主朱元震密谈了两个时辰,之后醉酒而归。 这个消息让萧太后心生警惕,立即要招自己的母亲李氏进宫商谈,但是下令的时候她顿了顿,最后却改为召见堂妹萧慧娘。 萧慧娘进宫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兴致勃勃地与太后说起承平公主和宁乡县主当街抢男人的事。 “……那男人当众说要跟承平公主回府,可见公主在民间是个什么名声!若是个正经姑娘,哪个男人会张口闭口跟她回府的?她可是个女子!家族的脸面都让她给丢尽了!”萧慧娘想到了什么,又怒道,“那个宁乡县主,之前不是说挺厉害的么?现在看来也是个没用的,抢个男人竟然都抢不过承平公主!” “我叫你进宫来,不是听你说这些的!”萧颖娘听到这里,终于有些不耐地打断了她。 萧慧娘看向太后,有些委屈,不说这些她说什么?朝廷大事么?那不是男人们的事么?而且太后平日里也不找她聊国事啊。 “那太后想听什么?”萧慧娘巴巴地问。 萧颖娘问:“最近,你跟朱家的人有接触吗?” “朱家?”萧慧娘愣了愣,“我前几日去寺里上香祈愿的时候,遇见过朱家三夫人,不过见她行色匆匆,便没有怎么攀谈,只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朱家三夫人?”萧颖娘沉吟道,“这会儿,她去寺里做什么?” “去给朱昭仪祈福的吧?”萧慧娘猜测道,“先皇宾天,朱昭仪伤心过度以致早产,孩子没保住,她自己也差点没救过来。为了给朱昭仪养好身子,朱家不是在您这儿求了恩典,将人接到他们家庙里头静养去了么?听说到现在还没养过来,可能不知什么时候就去了。哎,也是可怜,我记得她比我还小了半岁呢。” 萧颖娘垂眸想了想,对萧慧娘道:“你附耳过来,我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办。” “是。”萧慧娘连忙起身,走到萧颖娘面前。 萧颖娘在萧慧娘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萧慧娘原本表情还寻常,听着听着不由抬起手捂住了唇,眼睛也瞪得溜圆。 等萧颖娘说完话,萧慧娘还满脸不可思议,她看了看周围,小声说:“娘娘,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萧颖娘冷声说:“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萧慧娘一脸欲言又止,“可是,朱家为何要如此?李家又为何要如此?朱家虽说不在四世家之列,这几十年来与我们几家也都有联姻,您嫡亲的姨妈就嫁进了朱家,关系是亲得不能再亲了。朱昭仪刚进宫的时候,也都处处仰仗你照顾,先帝不喜亲近后宫,她进宫几年都未承宠,还是娘娘的姨妈求到娘娘这儿来,您趁陛下服了丹药……” “闭嘴!”萧颖娘厉声喝止了萧慧娘。 萧慧娘将未说完的话吞了,她也不是不知轻重,今日实在是太过震惊,加上见这殿中的人早就让太后遣出去了,才一时没忍住。 “反正就是,她犯不着如此吧?她若是平平安安生下了孩子,难道您还能对她做什么?”萧慧娘含糊地道。 萧颖娘冷冷地说:“本宫也希望她犯不着。否则,本宫最恨忘恩负义的东西!” 萧慧娘听着萧颖娘冰冷的语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在堂姐当上太后的这半年,萧慧娘越来越觉得她陌生,她也越来越不敢像从前那样在她面前放肆了。 萧慧娘对太后保证道:“娘娘放心,我一定将这事查清楚。” “嗯,你去吧。此事先不要让她人知晓。” “是。” 萧慧娘虽不如萧颖娘沉稳谨慎,却也并非一无是处,太后交给她的事,她一般都能办好。 不过两日,她便再次进宫,将自己查到的事情禀报给了太后。 “娘娘,我连着两日派人潜入朱家家庙,将那地方里里外外都摸了个遍,见到了卧病在床的朱昭仪,她似乎是真的不大好了。至于家庙其他地方,也并无可疑之处。不过……” 萧太后淡淡瞥了萧慧娘一眼,萧慧娘不敢卖关子,连忙道:“不过住在附近的一个猎户说,有一日他进山猎野物,不慎受伤,半夜才回返。经过那附近的时候,曾听见过婴孩的哭声。那附近并没有住几户人家,哭声只有可能是从朱家家庙里传出来的。” 萧太后听完之后没说话,只是神色冷极。 萧慧娘小心地说:“要不我再派人去找找?” “不必了。”萧太后平静地说,“李家若是想要藏个什么人,凭你之力是找不到的。” 萧慧娘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可他们藏得那么严实,不还是被我查出了点蛛丝马迹!” 萧太后冷冷一笑,“那可不是你查出来的,是他故意在向本宫示威。” 萧慧娘一惊,“示威?” 萧太后道:“若真想瞒到底,李昌辅就不会在刚见完本宫之后就去朱家。他是故意引起本宫的怀疑,让本宫去查的。但你也只能查到这个地步了。” “他到底想做什么?难道还想另……”萧慧娘满是怒气的声音一顿,将剩下的几个字吞下。 萧太后却没有顾忌,直接道:“他想告诉本宫,当初能支持我儿子登基,等他不高兴了,也能支持被别人。世家与皇族的血脉,不止一个,换一个,别的世家也不会有意见。” 萧慧娘气道:“我们萧家与李家向来同气连枝,对朱家也多有帮衬,李家却与朱家暗中勾结在了一起,算计我们!亏得还是一家子亲戚!” 萧太后道:“有利可图才是亲戚,利益相悖,便是敌人。” 萧慧娘担忧地问:“娘娘,那我们现在要如何做?是不是该告诉伯父和父亲他们了?” 萧太后想了想,却道:“暂且不必。” 萧慧娘不解,“为何?” 萧太后冷静地说:“如你之前所言,我们萧家与李家同气连枝,长辈们考虑问题总会顾忌太多,最后为了大局考虑,说不准还会要我退让一步。” 第64章 太后的反击 萧慧娘毕竟是萧家人,听太后说这事要瞒着家族,便不由地流露出了一丝犹豫和为难。 萧太后扫了她一眼,明白了她心中所想,便淡声说:“你若是为难,此刻便出宫去吧,这些事你全当不知。” 萧慧娘连忙道:“瞧娘娘说的!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与娘娘虽不是亲兄弟,却也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亲姐妹。这种时候,我不站在娘娘这边,还有谁站娘娘这边呢?娘娘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就是,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尽力去做!” 萧太后神情微微动容,探身握住了萧慧娘的手,“本宫身边,幸亏还有你这个姐妹。慧娘放心,大姐不会亏待你的。” 萧慧娘反握住萧太后,觉得她手有些凉,还轻轻搓了搓,亲热地说:“瞧娘娘说的,好像慧娘帮娘娘做事就是为了娘娘不亏待似的!慧娘可是从小就听大姐的话,听了这么多年呢!” 萧太后闻言一笑,姐妹两人亲亲热热的。 之后,萧太后便将自己的打算细细地与萧慧娘说了,又安排了她一些事,便让她离宫了。 萧慧娘离开之后,侍女念鱼对萧太后道:“娘娘,四小姐回去之后万一将您的计划告诉了家里,会不会坏了你的计划?” 萧太后却淡然道:“你以为就凭她的本事能查出来那些事?此事二叔必然是知情的。” 念鱼:“那娘娘的计划,二老爷那边不也知道了吗?” 萧太后却不以为然道:“知道便知道。我父亲一心以家族为重,又念着与李家世世代代的交情,二叔却不是那不知变通之人。望他不要辜负本宫对他的信任吧。” 第二日,早朝上,太后召大理寺卿出列,过问李佐才的案子。 李佐才现在还被关在大理寺狱中,虽然被查出了许多贪污的罪证,但是因为李家的阻力,这个案子拖着一直没有判。 大理寺卿今日本来正好要为李佐才的案子上折子,听太后提起,立即拿出了早就写好的奏章,将自己查到的问题一一念了出来,最后又请示太后,这个案子改如何判。 大殿上,众人纷纷看向李昌辅。 李昌辅的脸色果然已经铁青了。 太后的父亲,现任户部尚书的萧士冠皱了皱眉,向珠帘后的太后频频示意。 他本想在下朝之后去面见太后,商议一下此事的,不想太后此时却在朝堂上提了出来。 坐在上首的太后,不知看没看到父亲的示意,沉默了一瞬,才开口道:“本宫不懂断案,便问问懂的人吧。李御史,这桩案子若是御史台来判,李佐才该当何罪?” 李昌辅没料到太后突然会叫到自己,他此时正在气头上,硬邦邦地说:“本官以为,此案疑点甚多,证据也不足以定罪,当重审!” 大理寺卿闻言不服,撸起袖子就想与李昌辅理论理论,上首的虞舜臣却突然朝他看了一眼。 大理寺卿一愣,还未来得及意会虞大人这是何意,就听太后说:“既然御史台有异议,此案便移交御史台重审罢。” 大理寺卿愕然抬头。 李家明显想帮李佐才脱罪,太后让将李佐才交给御史台审,不就是跟不追究了一个意思?之前说好的秉公处理呢? 李昌辅却立即转怒为喜,拱手道:“太后娘娘英明,御史台必好好审理此案!” 萧士冠见太后退让,便恢复了气定神闲的姿态,站在那里不再动作。 散朝后,萧太后站在高高的阙楼上,看着李昌辅志得意满地离开皇宫,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时,念鱼过来禀报道:“娘娘,萧尚书求见。” 萧太后知道父亲这时候求见会说什么,无非就是安抚一下她的情绪,再叮嘱她一切以家族利益为重。 萧太后在阙楼上,凭栏下望,几乎能将整个京城收入眼中,她的眼中有傲然也有野心。 “本宫今日身体不适,让萧尚书回去吧。” 念鱼:“是!” “等等!”萧太后又叫住了念鱼。 “是,娘娘。”念鱼以为太后又改了主意,想见萧大人了。 “去本宫的库房,将前阵子南边进献的绸缎都拿出来,让父亲带回去,给母亲她们裁衣裳。” 念鱼有些意外,却什么都没说就领命去了。 李昌辅下朝之后直奔大理寺而来,想立即将李佐才提走。 大理寺卿气得心肝肺都疼了,这时候他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了承平公主当初在堂上说的那句话:法一倾而天下危矣。 可是再如何不满,大理寺卿也不得不亲自带着李昌辅去大理寺狱接人。 大理寺卿并没有故意折腾李佐才,反而让人给他安排了一间最好的牢房,饮食等等也都是在规定的范围内给了他最好的,但尽管如此,对从未吃过苦头的李佐才来说,也是够他受的了。 短短几日,李佐才就已经瘦了一圈,衣裳头发也乱糟糟的,早不是当初那趾高气扬的模样。 见李昌辅终于来了,李佐才立即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猛地扑到了牢门上,大呼道:“李大人!救我!” 李昌辅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虽有些脏乱,却并没有受伤,精神也尚可,便放下了心来,开口训斥道:“闭嘴!不长进的玩意儿!合该让你吃点教训!” 话虽说得狠,语气却透露出一丝心疼,见狱卒开门开得慢了些,还瞪了一眼,吓得狱卒开门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等李佐才一从牢狱里出来,李昌辅就亲自扶了他一把。 李佐才立即道:“李大人,我是不是没事了?” 李昌辅只道:“此案已经移交御史台,你跟我回御史台。” 李佐才立即松了一口气,知道到了御史台那就是李昌辅的天下了,自己是不用蹲牢狱的,说不得今日就能回家了。 这么想着,李佐才被关了几天给关没了的傲气又立即回到了他身上,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特意走到了大理寺卿面前,嘲讽道:“曾大人,我之前说什么来着?你怎么将我关进来的,就得怎么将我送出去!真是辛苦曾大人了。” 大理寺卿见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气得差点骂脏话,不过他忍住了,只冷冷地说:“只希望李大人的运气,能一直这般好才是。” 李昌辅冷笑道:“有我李家在,他的运气自然能一直好下去,就不劳曾大人费心了。” 李佐才更为得意,正要再说几句刺刺曾有光,却有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他的运气能不能一直好下去,还得问问我的意思。” 李昌辅听到这个声音脸色一变,立即转头。 众人也跟着李昌辅回头去看。 只见一位大约四五十岁,一身气度,保养得宜的妇人在两位中年妇人的搀扶下,大步走了过来。 李昌辅连忙丢下李佐才,迎上前去,语气温和地问:“你怎么来了?” 李昌辅似乎是想亲自去扶那妇人,那妇人却没有理会,只是越过他去看站在一边的李佐才。 “你叫李佐才?我记得你,逢年过节,你与李家族人一起来过府上。”妇人笑了笑,淡声说。 李佐才不知这位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讪讪地一笑,行了一礼,“佐才见过三伯母。” 一时没搞清楚状况的大理寺卿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妇人竟是李昌辅的夫人,李昌辅在李家的排行行三。 “三伯母?”李夫人嘲弄地笑了笑,“不敢当。” 李佐才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看向李昌辅。 李昌辅的脸色也很难看,他低声对沈氏说:“夫人,有什么话我们回去说!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扶着李夫人右手的那位,看上去三十来岁的妇人,红着眼睛气怒道:“父亲!您也知道这是笑话!知道您还……” “闭嘴!”李昌辅一腔怒气正无处可法,闻言立即发作道,“长辈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这句话让李夫人豁然变脸,她左右看了看,没看到别的可用的东西,只看到了挂在墙上的一盏油灯,她甩开女儿的手,抄起墙上那盏油灯就朝李昌辅砸了过去。 地牢本就狭窄,李昌辅避都无处可避,只能抬手挡住了自己的头脸,那盏油灯就砸在了他的袖子上。 大理寺卿“嘶”了一声,那盏油灯乃是铜制,可以想象若是真砸在了李大人头上将是何等的惨剧。 李夫人砸完之后,指着李昌辅破口大骂:“好你个李昌辅!一个娼妇生的孽种都能开口说话,我沈兰芝的女儿说话还得看人脸色!” 李昌辅似是理亏,被砸得一身狼狈都不敢对李夫人发火,只是一脸憋屈地劝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夫人,我们回去说,回去我好好跟你解释。” 李夫人却冷笑连连,“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今日来这里之前我已经查清楚了,那个娼妇我也让人带走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她全替你说了。” 李佐才和李昌辅听了她的话都大惊失色,李佐才立即道:“你带走了我娘?你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第65章 玉面修罗 李夫人根本不屑搭理他,她拿出手帕将自己的手仔细擦了擦,又理了理发髻和衣裳,然后还冲着大理寺卿行了一礼,用与她方才行事截然不同的温和语气道:“处理点家务事,让大人看笑话了。” 这位李夫人虽然行为凶悍又强势,眼睛却又红又肿,显然是已经狠狠哭过了。大理寺卿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尴尬地回了一礼。 这时,李夫人指了指李佐才,对大理寺卿道:“这人犯,还劳烦大人继续关回去。” 李佐才骤然色变,连忙看向李昌辅,“三伯!” 李昌辅的脸色,从李夫人进来之后就一直是青的,现在已经青得发绿了,他态度有些强硬地说:“夫人,朝堂之事,你不要插手。” 李夫人深吸了两口气,才将涌到胸前的怒气和憋屈勉强压了下去,她猛然转身面对李昌辅,咬牙切齿地质问:”“朝堂之事?我堂堂李家的朝堂之事,竟然只是一个六品芝麻官的贪污受贿,蝇营狗苟?李昌辅,你敢不敢跪到你李家列祖列宗面前,对着他们的牌位再说一遍?” 李昌辅闻言,面子很是有些挂不住,不由得在心里将李佐才骂了一顿,怪他自己不长脸。 大理寺卿却听得心里爽快极了,嘴角都忍不住翘了起来,还不得不提起衣袖掩饰一下。 “哼!”李夫人不屑地冷哼了一声,面对大理寺卿的时候,语气又温和起来,“劳烦寺卿大人了,妾身已经向太后娘娘说明缘由,娘娘已是允了。这桩案子还是劳烦大理寺来审,我李家的百年声誉,不能毁在一个不知廉耻的娼生子手里。”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李夫人朝李昌辅那边看了一眼,显然这句话是对他说的。 大理寺卿神清气爽,对李夫人态度好得不得了,连忙回了一礼,“这是本官的分内之事,当不得夫人一句劳烦。夫人真是太明白事理了。” 大理寺卿真心实意地夸赞了一句,心里还默默接了一句:不像某些人。 李昌辅什么话都被李夫人堵死了,却拿她无可奈何。 李佐才还在哪里求他,“三伯,三伯救我!我不要留在大理寺!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 李昌辅硬着头皮看向李夫人,还不等他开口,李夫人就凉凉地说:“没错,这里确实不是给人待的,是给作奸犯科的畜生呆的。我们走!他三伯,你若是想留在这里陪你的这好‘侄儿’,我回去让人给你收拾铺盖来?” 李夫人说完,就带着两个女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昌辅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了李夫人,李佐才见他真要走,连忙想要拉住他的衣袖,却被大理寺卿指挥狱卒拦了下来。 李佐才只能冲他的背影叫道:“别!三伯!你要走带我一起走啊!” 李昌辅终究还是舍不得儿子,闻声脚步一顿,回头安抚他道:“你再在这里待一两日,我回去另想办法!” 李佐才自是不愿意,只能一直恳求,“三伯,你带我出去吧,还有我娘,也不知如何了,我……” 李昌辅却没有再理他,只看向大理寺卿,冷声道:“我侄儿就交到曾大人手里了,希望我下次来接他的时候,他一根头发都没少,否则……” 大理寺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李大人快去吧,夫人还在等你呢!至于你儿,啊不,你侄儿,本官没有动私行的喜好,只会秉公办案。” 李昌辅咬了咬牙,转身走了。 大理寺卿看向失魂落魄的李佐才,叹了一口气,“李大人所言不虚,果然本官当初怎么送你进来的,今日还得怎么送你进去。您请?” 李佐才:…… 李佐才再不愿意,也还是被狱卒给带回了牢房。 大理寺从大理寺狱里出来的时候才想起来一个问题,招来狱丞问:“方才李夫人是怎么进来的?” 狱丞道:“大人,李夫人手里拿着太后娘娘的手令,直奔大理寺狱而来,没人敢拦啊。” “那也该通报一声的吧?”大理寺卿嘀咕道,“今日寺门前当值的是谁?” 狱丞道:“这要查一查才知晓,不过方才是金翊卫领着李夫人到大理寺狱门前的。” 大理寺卿恍然大悟,“算了,不必查了,应该就是金翊卫放人进来的。这些金翊卫,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也不知道先与本官通通气。” 大理寺卿唠叨完也没太放在心上,一心考虑怎么给李佐才结案这事儿了。 而李夫人大闹大理寺的事情,也在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 李佐才是李昌辅背着正室夫人,和不知哪个歌伎生下来的私生子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李昌辅告了病假,接连几日都没有出现在早朝上,也没有再对李佐才的案子指手画脚。 大理寺卿少了阻力,干脆利落地给李佐才判了个革职,并流放两千里。 大圣太祖皇帝一朝对贪官污吏判得极重,曾有官员因收了一匹绢,而被处以死刑的。虽后来几朝对官员贪腐罪的刑罚有所减轻,大理寺卿这么判,也并不算重判。 这个结果递到刑部复核,大理寺卿原本以为极有可能会被刑部打回来重审,不想竟然很快就通过了,李佐才竟然顺利地被判了革职流放。 听闻在这期间,李夫人曾进宫见过太后。有人猜测,定是李夫人在背后做了什么,让李昌辅无法明目张胆地保全李佐才。 众人对李夫人的彪悍再次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公主府中,小吉祥问嬴东君:这李御史对外行事强势专横,没想到在家竟然夫纲不振? 嬴东君正倚在榻上看书,闻言嗤笑了一声,说道:“你可知李昌辅是怎么坐上李家家主之位的?” 小吉祥:上回公主不是说,因为他有手段吗? 嬴东君:“他自己有些手段只是其一,其二么……知道沈万钧吗?” 小吉祥想了想:是跟随太祖皇帝打过江山的那位天下兵马大元帅吗? 嬴东君点头:“没错,就是他。我母后也姓沈,当初父皇封后之时,为了抬高母后的身份,对外称母后是沈元帅的后人,其实我母亲与沈元帅这一支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只是恰巧同姓而已。而李夫人却是沈元帅的曾孙女。” 小吉祥若有所悟:李昌辅居然娶了武人家族的女子。 赢东君笑道:“别听说是领兵作战的大元帅,就以为是一介武夫,沈万钧可是前朝名门之后,前朝沈家昌盛之时,四世家根本就不够看的。只是适逢乱世,世家子弟们大多‘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小吉祥:原来如此! “沈家不仅门第不低,这些年沈家子弟还一直都保留着习武的风气,出了不少将帅之才。现如今镇守北关的沈世长,便是李夫人的幼弟沈襄之子。沈襄几年前在守卫北关之时遭遇北骥人偷袭,不幸战死,年仅十六岁的沈世长临危受命,接下了父亲守城的任务。他以三千老弱残兵守了北关整整十日,最终等来了援军,后又领着守城军与援军一同反攻北骥军,据说那日他一人就杀敌上千,神勇无匹,从此让北骥人对之闻风丧胆!” 小吉祥能听出来,公主对这位沈小将军极为欣赏。 接着便听公主略有遗憾地补充了一句:“听说沈世长容颜俊美,人称玉面修罗,可惜无缘得见。” 小吉祥:…… 好在公主只是稍微提了一句,又转回了正题,“别看世家大族整日里忙着争权夺利,其实他们心里清楚,这世道谁手里握有兵权,谁才能笑到最后。太皇太后身边有一个领了神威军兵权的陆光,这才让她在杨家被赶出京城之后,不至于彻底落败。至于四世家么,萧家为了笼络掌握飞骑卫的靖安侯府,不惜与本宫抢男人,把萧慧娘嫁给了顾凤起。李昌辅当年更是承诺了沈家独女一生一世一双人,将人娶回了家,这才打败其他兄弟,稳坐家主之位。可惜啊,他终究没有守住他的诺言。” 赢东君颇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 想到了什么,赢东君又粲然一笑,对小吉祥道:”太后娘娘这一招釜底抽薪着实是又很有准,本宫现在十分期待李昌辅的反应呢。“ 小吉祥突然耳朵动了动,对赢东君做了个手势。 赢东君将手中的书随手扔到了一旁,嘴角勾起一个笑容。 接着外头的门就被推开了,花棉端着个茶盘走了进来。 花棉低眉顺眼地将茶盘放到榻边,恭恭敬敬地给公主倒了一杯茶,然后才起身,打手势道:公主,花嬷嬷刚刚送来了消息,说她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可以动了? 赢东君端起茶来浅浅饮了一口,然后才漫不经心地说:”急什么,时机到了本宫自然会告诉她,让她现在先别动,以免坏了时机,功败垂成。 花棉不敢有任何异议,依旧低着头:奴婢这就将公主的话,告诉嬷嬷。 第66章 虞郎才不喜欢她那样的 赢东君:“唔,你去吧。” 花棉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小吉祥一直用阴冷的目光盯着花棉,等她离开了之后问嬴东君:公主,就让她这么留下吗?要不要我想个法子,让她消失? 嬴东君白了小吉祥一眼:“与你说了多少回了,别动不动的就想让人消失!这人先给我留着,还有用处!” 小吉祥:什么用处? 嬴东君又端起茶饮了一口,漫不经心地说:“她头梳得比你好,茶泡得比你好,还比你乖巧听话。” 小吉祥闻言呆了呆,然后急急地比划:这就去弄死她! 小吉祥怒气冲冲,扭头便走。 嬴东君噗嗤一笑,叫住他:“回来!我与你玩笑的,她再好我也不喜欢,你再笨也是我信任之人!” 小吉祥脚步一顿,立即又欢欢喜喜地回来了。 小吉祥得寸进尺地问:那我是公主最信任的人吗? 嬴东君笑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小吉祥不甘心:那我是公主第二信任的人吗? 嬴东君想了想,还是不说话。 小吉祥还想再问,嬴东君摆了摆手,叹道:“行啦,你还要与死人计较不成?” 小吉祥立即静了下来。 赢东君撑着额角,静静地看着窗外,嘴角挂着她惯常的笑意,不知在想什么。 小吉祥看着公主,突然有些后悔,他不该问的,就算在公主心里他排在后面,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 这日,京城的各大茶楼里,说书先生都说起了一个新的话本,话本的名字叫做《琼楼传》。 故事说的是一个养在深闺的世家小姐,对到她府上来教书的清俊先生一见倾心。世家小姐春心萌动,每日都等在书房外,好见那小先生一面。为了与心上人接触,世家小姐想尽了各种法子,比如花园偶遇,送点心,故意去找小先生借书,然后将写了自己名字的书签子悄悄夹在了书中,隐晦地表明心意。 不想那位小先生却不解风情,对世家小姐的示好无动于衷,在察觉到小姐的意图之后还主动向东家请辞。世家小姐心急如焚,熬夜写了一封信,将自己的情思尽数付诸于纸笔,以求心上人的怜惜。可惜那封沾满了小姐泪痕的信送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小先生也一去不回。 世家小姐大病了一场之后,听从家族安排,另嫁了他人。 听客们一边听一边骂,大多是骂那位教书先生的,说他辜负了美人心,不是个男人,莫不是有什么隐疾。 原本这种情节俗套,还不是个圆满的结局的话本,大家骂一骂就抛到脑后了,可是这个故事却出乎意料地在京城受到了欢迎,哪家茶楼酒楼里若是没有说书人说《琼楼转》,那定是被认为生意不佳。 暗地里,有人在传这故事中的世家小姐其实是当今太后,《琼楼转》说的是太后尚在闺中时的事,因为太后当年住的小楼就叫做“琼楼”。而当年那封送给教书先生的信,其实并没有交到教书先生手中,而是被人偷偷拿走了,所以才将太后的这段风流情史给传了出来。 至于那位不解风情的教书先生,大家多有猜测,被猜测得最多的便属中书令虞大人了。 昭华宫中,萧太后面色阴沉地坐在榻上,听念鱼向她禀报了宫外的流言。 念鱼担忧地看了太后一眼,“需要奴婢去暗中调查,是何人……” 萧太后猛然将手边的茶盘扫落在地,用怒极的声音咬牙道:“还需去查吗?李昌辅!好一个李昌辅!” 念鱼也猜到了定是李昌辅。 那《琼楼传》里,有不少东西都是胡编乱造的,但是也有一些细节是能对得上的。再加上那封信…… 萧太后看向念鱼,冷声问:“当年那封信……” 念鱼吓得脸色一白,连忙道:“当初按娘娘的吩咐,放在了被子下头!按理说,他应是能看到的!” 萧太后:“那为何会落到李家手中!” 念鱼:“这……会不会是……” “不会!”萧太后似是料到了念鱼想说什么,不由分说地打断,“他不接受,只会当做没看见,将信毁了,绝不会把信交给他人。” 念鱼:“难道是萧家的人……” 萧太后闭了闭眼,再睁眼的时候冷静了下来,对念鱼道:“去查!本宫要知道,当年是谁,拿走了信!” 念鱼:“是,奴婢这就去。” 萧太后看了她一眼,淡声说:“你自己先去领了罚,再去办差。” 念鱼知道太后已经是念在多年的情分上,对她宽容处置了,她咬了咬唇,低声应了一声“是”,起身往外走。 “把顾凤起叫过来!”萧太后吩咐。 念鱼脚步一顿,“是。” 公主府中,赢东君让小吉祥在池子边摆了一张躺椅,她便躺在躺椅上看书,看得十分专注。 花棉端着一碗剥好之后,盛在琉璃碗中的石榴过来,她将碗轻手轻脚地放在了公主手边的案几上。 公主眼睛还盯着书,手却伸过来,拿起小银勺,舀了一勺晶莹剔透的石榴放进口中,花棉连忙用帕子去接她吐出的籽。 小吉祥看了花棉一眼,摆了摆手,让她退下。 花棉便顺从地让开了位置,走到一边去喂池子里的鱼。 公主突然叹了一口气! 小吉祥问:公主怎么了?不喜欢吃石榴? 嬴东君摇了摇头,有些委屈地说:“虞郎当初果然是骗我的,那枚夹在书中的牙签,果然是萧颖娘送的。” 小吉祥:公主怎么知道了? 花棉喂鱼食的手一顿,忍不住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嬴东君理直气壮地抬起手中的书,让小吉祥看了看书面,上面写着“琼楼传”三个字。 嬴东君:“话本上写的!” 花棉:…… 花棉继续喂鱼。 小吉祥凑过脑袋来,陪着公主一起看书。 小吉祥:没想到,太后娘娘当年如此大胆! 嬴东君哼了一声,语气微酸:“可惜虞郎才不喜欢她那样的!” 小吉祥附和:虞大人只喜欢我们公主这样的! 花棉拿起喂完鱼食的空碗,起身离开。 正在这时,周琰匆匆而来。 “公主,飞骑卫的人来了!” 第67章 前未婚夫 “飞骑卫?他们来做什么?”嬴东君勉强抽空抬了下头,又继续看书去了,显然没将飞骑卫当回事。 周琰却有些急,正想开口说什么,院门外却出现了一个低沉的男声。 “我等奉命来查违禁之物,还请公主行个方便。” 嬴东君听到这个声音看书的动作一顿,终于抬起了头,看向院门口。 只见一队带着佩刀的飞骑卫大步走进了她这主院。 不得不说飞骑卫的人一个个的都挺赏心悦目的,难怪世人都说飞骑卫都是以貌取人。尤其是领头的这位,身姿挺拔,五官英俊,动作神情沉稳而练达,一看就是人中龙凤。 向来好脾气的周琰见他们就这样进来了,也不由得沉下了脸色,连忙上前拦住了他们,不让他们继续往前行,“顾大人!不是让你带人在外候着吗?这里是公主府,容不得你们飞骑卫在此放肆!” “职责所在,得罪了。”领头的男人比周琰高了半个头,他低头看了周琰一眼,说话的语气不紧不慢,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漫不经心。 周琰被他这一眼看得十分憋气,忍不住偷偷踮了踮脚,正要与他好好理论一番,却听身后的公主轻笑了一声说道:“本宫当是谁,原来是顾家大郎。周琰退下吧,本宫与顾大郎乃是旧识。且你也拦不住他。” 周琰看了顾凤起一眼,依言退到了一旁。 顾凤起这才将视线转向了承平公主,定定地看了她一瞬,躬身行了一礼,沉声道:“公主,别来无恙。” 承平公主笑道:“顾大将军就喜欢睁眼说瞎话,本宫明明有恙。” 顾凤起看了一眼她的腿,沉默了一瞬,再次开口:“顾某今日前来,是凤命来查违禁之物。” 周琰忍不住插话,“一派胡言!我们公主府哪里来的违禁之物!你们明明就是借故硬闯公主府,居心叵测!” 周琰自然知道顾凤起曾与承平公主有过婚约的事,认定了他是趁着公主落魄了,来找麻烦的! 顾凤起没有理会周琰,他径自看着承平公主,问:“有人告发,公主今日一早,派人去书肆买了五十册禁书,不知可有此事?” 周琰断然道:“没有的事!” 周琰的话刚落音,就见公主扬了扬手里的书册,问道:“顾大将军说的禁书,可是这本《琼楼传》?” 周琰:…… 顾凤起绕开了周琰,一步步走到了承平公主面前。 小吉祥立即上前挡在了顾凤起面前,冷冷地盯着他,仿佛只要他再前行一步,他就要动手。 顾凤起脚步一顿,下意识地用手指摩挲了了一下腰间的配刀。 承平公主对小吉祥道:“顾将军只是想来拿书,无碍的,你退下。” 小吉祥看了顾凤起一眼,终究还是退回了公主身侧。 顾凤起上前,向承平公主伸手。 承平公主看了他一眼,笑吟吟地将手中的书册递出。 顾凤起接过,低头看了一眼,拿在手里问:“剩下的呢。” 承平公主遗憾地说:“我见这书写得精彩,想买回来给府中的人都送上一本的。” 顾凤起:“公主,这是禁书,不得私藏,也不得转赠他人。” 承平公主叹了一口气,“罢了。花棉,带他们去取,书就在侧殿堆着呢。” 花棉点了点头,看向顾凤起,顾凤起招来两个手下,让他们跟着花棉一起去取书。 承平公主没书可看,拿起案几上的琉璃碗,自顾自地吃起了石榴。 顾凤起也不说话,就站在旁边,看着前面的池子。 不多会儿,花棉便带着两个飞骑卫将书都搬了出来。 “将军,都在这里了,正好四十九册。” 顾凤起走过去,随手翻了几册,摆了摆手。 “带走。” “顾将军办完公差了?”嬴东君放下琉璃碗,接过小吉祥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留在手中的石榴汁。 顾凤起闻言转过身来,“是。” 赢东君冲他一笑,“既然办完公差了,那我们来聊一聊私事吧。” 顾凤起愣了愣,其他人听见嬴东君的话也都看了过来。 顾凤起看了嬴东君一瞬,沉声道:“过去的事顾某已然都忘了,现如今顾某与公主之间,应当并无私事可聊。” 嬴东君闻言笑道:“顾将军忘了可不成,本宫还没忘呢。” 其他人的视线在嬴东君和顾凤起之间来回打探,心想莫非公主对前未婚夫还念念不忘,今日一见便起了心思,想与顾将军再续前缘? 可惜顾将军早已经另娶了她人,还是萧家嫡女,公主的一番心意怕是要被辜负了。 其他人这么想,可能顾凤起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他看着嬴东君心绪有些复杂,张了张嘴,正想说拒绝的话。 赢东君却打趣着道:“当年父皇将顾将军指婚给本宫时,曾下了聘礼。顾将军既然已经另结良缘,是不是应该将本宫下的聘礼如数归还呢?” 嬴东君的话说完,在场之人无不愕然。 顾凤起的脸色更是变了又变,最后道:“顾某不记得先皇曾下过什么……礼。公主是不是记错了?” 嬴东君不满地看着顾凤起,气怒道:“顾将军!你不想还就说不想还吧,怎么还赖账!那日,在勤政殿中,我父皇亲自将那一盒聘礼交到了你手中!当时殿中当值的宫人都可以作证的!” 顾凤起茫然地想了想,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忍不住道:“先帝是给了一个盒子,但那不是聘礼。” 嬴东君白了他一眼,“你想起来了就好,我还以为你要赖账呢!你不愿意叫它聘礼,那就不是聘礼吧,随便你怎么叫。” 顾凤起想说那不是聘礼,也不是公主的东西,是先帝赏给他的。 但是对上众人或好奇,或打量的视线,顾凤起不得不将辩解的话咽了下去。 罢了,不过是些身外之物,公主想要回去就给她吧。出身良好、自幼什么都不缺的顾凤起不愿意在这里跟公主为了身外之物起争执,被人看了笑话。 “知道了,顾某回去找一找,晚些时候给公主送来。” 第68章 先帝的聘礼 见顾凤起答应归还,嬴东君便也不做纠缠,摆了摆手,笑容可掬地说:“顾将军别忘了就成。若无其他的事,顾将军可以带着你的人退下了。” 顾凤起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脚步比来的时候还要快上三分。 周琰连忙跟上去,盯着他们离开公主府。 等人都走了,小吉祥从衣袖中拿出一物,献宝一样递到了嬴东君面前,赢东君一看,竟然又是一本《琼楼传》 赢东君笑出声来,“怎么还有一册?不是只买了五十册吗?” 小吉祥一脸得意:顾大将军一看就是没亲自买过东西,我一口气买五十册,店家难道不送一本给我当添头吗? 嬴东君卷起书册,指了指他,“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小吉祥:都是公主教得好! 花棉看了看互夸的主仆二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小吉祥瞥了一眼花棉离开的背影,收起了脸上的嬉笑,问:她必会将方才之事禀告宫中,公主找顾凤起要回的东西要紧吗? 赢东君想了想,说道:“他人看来,到也不是什么极要紧的东西。” 小吉祥点了点头,又笑了起来,比划道:公主命我去买书,莫非就是为了等顾凤起主动送上门来,给您送东西? 赢东君拿起手中的书册敲了敲他的脑门,“你又知道了?” 小吉祥努力挺起了他那单薄的小胸脯:整日跟着公主,小吉祥当然越来越聪明!以后公主就可以放心把很多事情都交给我去做了! 嬴东君笑道:“那你可得继续努力才行啊。” 小吉祥笑眯眯地点头。 顾凤起果然信守承诺,不到两个时辰就命人将一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箱子送到了公主府,还让人带了一句话,说是与公主两清了。 小吉祥听了之后气疯了,比划道:公主还没与他说两清,他凭什么对公主说两清!他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个薄情寡义,自私凉薄,只想共富贵,不肯共患难的混账了? 公主倒是一点也不生气,她将那箱子打开看了看,通情达理地说:“话也不能这么说吧,大夫当时断定本宫再也醒不过来了,也不能让顾凤起一直等下去啊。他好歹还等了几年,之后另娶他人,也在情理之中。” 小吉祥闻言有些纳闷:公主不是一直骂他不守夫道,还眼光奇差的吗?怎的今日却为他说话了? 承平公主冲小吉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指了指那箱子说:“顾凤起把东西一样不落地给本宫送过来了!本宫看他稍微顺眼了些呀。” 小吉祥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他也凑过头来,看了看箱子,然后面露茫然。 箱子里有不少东西,有一对玉麒麟镇纸,一方砚台,几块墨,几只笔,一把刀柄和刀鞘上都嵌满了宝石的匕首,几本佛经,一幅观音像,一对鸾凤和鸣纹样的玉佩,还有一把金钥匙。不可否认,这些东西每一样都是珍品,就连那几本佛经都是名家的手抄本,但是就很奇怪。 小吉祥忍不住问了出来:这些都是先皇给顾凤起的赏赐?先皇赏赐他这些做什么? 承平公主每样都拿出来看了看,又放回去,闻言笑眯眯地说:“这你就不懂了,这些都是我父皇对驸马的期待呀。文房四宝是想他文采出众,匕首是希望他有保护妻儿的能力,佛经和观音像呢是保佑他无病无灾,一生顺遂,玉佩则是祝福驸马与我恩爱长久。” 小吉祥沉默了一瞬后,比了一个大拇指道:先帝想得真周到!那这把金钥匙呢?它又有什么寓意? 承平公主将那把半个巴掌长的金钥匙拿在了手中,粲然一笑,“这把钥匙没什么用意,他就是一把钥匙,用来开锁的。本来是把铜的,父皇可能是嫌弃铜钥匙放在这里不好看,便让人照着那铜钥匙打了把金的。哎,父皇向来这样,喜欢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说着,承平公主把钥匙递给了小吉祥,“你拿着这把钥匙去四通钱庄,帮我把存在钱庄的东西取出来吧。” 小吉祥接过了钥匙,二话不说跑去了四通钱庄,一个时辰之后,他又带了箱子回来。这箱子比顾凤起送过来的那个小很多,只有两个巴掌大。 小吉祥把箱子交给承平公主后,一脸好奇地等在一旁,等公主开箱,想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何物,值得公主特意将顾凤起给引过来。 承平公主将箱子打开,小吉祥看见里面只有几张纸,等公主将那几张纸拿出来展开之后,小吉祥才看清楚,竟然是地契。 小吉祥:地契? 承平公主点了点头:“嗯。” 小吉祥又凑过去,仔细看了看那地契,却发现在京城西北角,地方虽不小,却快要靠近京郊了。 他不由地想:看来先帝对顾凤起这个驸马也并不是很满意,给的聘礼一点也不大方。 承平公主像是知道小吉祥心里所想,笑道:“这地方很好,给顾凤起是浪费了,所以我才要了回来。” 小吉祥:好在哪里了? 承平公主想了想,“改日带你去看。” 这时,花棉敲门走了进来,行完礼后,她的视线在承平公主手中的小箱子上顿了顿。 小吉祥指了指他,做了个挖眼睛的动作。 花棉连忙撇开了眼,不敢再看,她抬手向公主比划:公主,嬷嬷问时机什么时候才到? 承平公主将箱子递给了小吉祥,让他先收起来,然后对花棉道:“明日早朝。” 花棉有些意外,她不明白明日与今日有和区别,怀疑公主只是随口说的。不过她什么也没问,只点了点头,出去之后便将消息传到了宫里。 谁也没料到,第二日早朝,御史台竟先向太后发难,弹劾太后妇德有亏,以致民间谣言四起,要求太后立即下罪己诏。 群臣哗然。 珠帘后的太后,冷冷地看着阶下弹劾的御史,突然开口道:“将此人给本宫拉下去。” 群臣再次哗然。 那御史被冲上殿的飞骑卫剥去朝服的时候,还一脸懵,直到要被拉出去了,他才大声急呼:“臣乃言官,我大圣朝开国至今,从未有过言官因言获罪啊娘娘!” 第69章 李昌辅落败 太后高坐在御座之后,始终一言不发。 剩下的几位御史都看向御史中丞杜仲生,今日御使大夫李昌辅仍旧称病没有上朝。 杜仲生抬头看了一眼珠帘后的太后,心里也有些没底,硬着头皮出列道:“娘娘,我大圣朝确实没有言官因言获罪的,还望娘娘能饶恕陈御史。” 太后就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坐在那里一动未动。 群臣中也有人陆陆续续出列,是劝太后息怒,让她饶恕御史,这些人都是李家一派的。 太后终于说话了,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听起来比平常要低沉许多,“帮他求情的诸位,都是认为哀家妇德有亏,该下罪己诏的?” 面对气怒中的太后的质问,那几位出列的大臣面面相觑了一眼,谁也不敢开这个口。 太后的目光慢慢扫了一圈,问道:“还有谁,与那位陈御史一样的想法的?” 没有人站出来。 太后点了点头,淡声说:“看来我大圣朝也不全是那眼盲耳聋的愚人,光凭民间的几句流言就要当朝太后下罪己诏,简直可笑。” 这时,又有人站了出来。 太后看了过去,那人却道:“娘娘,臣非御史,今日却要斗胆弹劾御使大夫李昌辅为一己之私欲,独揽御史台弹劾之权,将这天下喉舌掌与他一人之手,诬贤良,陷忠臣,排除异己,任意妄为,其心可诛!” 太后听他说完,心中的气顿时顺了不少。虽然这人不是他安排的,但是每一句都符合她的心意。 李昌辅确实其心可诛! 御史台的人这几年横行惯了,只有他们弹劾人的份,没想到今日还有人站出来弹劾他们,御史中丞杜仲生立即站了出来,与那人辨了起来。 而太后自一开始发了一通脾气之后,便不怎么开口说话了,任由那两方争吵。太后冷静下来之后也立即明白了,这弹劾李昌辅的人既不是她的人,那必是李家的政敌。 太后打算暂做壁上观,两不相帮。 可是太后是这样想,其他朝臣却以为与御史台争锋相对的人是太后安排的。太后气怒李昌辅之所为,便也对御史台还以颜色,目的就是不想让御史台今后还有弹劾太后甚至皇帝的权利。 若是平时,很少有人能辩得过御史,今日或许是因为李昌辅没有在场,又或许是太后刚刚那一顿脾气发得起了震慑的作用,今日御史台竟然有颓败之势。 双方吵到了散朝,都没有吵出来个结果。 但是各方势力在这场争吵中的态度却很值得玩味,包括太后在内的其他世家一派的人,竟然没有一个站出来为御史台说话。 这一态度,似乎预示了这场政争的结果。 朝堂上连吵了两日之后,李昌辅终于在家待不住了,上朝来了。 李昌辅上朝之后,先是告了罪,说怪自己因病临时将台中事物交给了下属,才出了陈御史弹劾太后的那场闹剧。 太后的父亲萧士冠在下方连连向太后使眼色。 李昌辅昨日去了萧家与他商谈了许久,两人已经暂时达成了某种约定。萧家原本也生气李家对萧太后发难,但是李昌辅答应给出的补偿让萧家十分满意。 太后的母亲李氏原本昨日想要进宫见女儿一面的,可惜太后临时有事去了勤政殿,母女两人没有见上面,李氏只留下了一封信让侍女转交给太后。 太后看着李昌辅那装作谦卑,实则有恃无恐的姿态,之前已然压下去不少的怒火再次燃起,她直接无视了萧士冠的暗示,看向两位辅政大臣。 “此事已经争论多日,尚无结果。两位大人以为,此事该当何论呢?” 宋则笑眯眯地将球踢给了虞舜臣,“虞大人以为呢?” 虞舜臣清冷的声音在朝上响起,“太祖皇帝曾言‘台中无长官’。若是弹事必得长官允许,那若是有一日御史大夫自己犯了错,御史弹劾之前也要先请示御史大夫不成?御史,乃是人君之耳目,而非御史大夫之耳目。” 杀人诛心,虞大人可真敢说啊。 他就差指着李昌辅骂他争夺君权了。众人不由朝着虞大人投来了钦佩的一瞥。 就连宋则都神色复杂地看了虞舜臣一眼。 太后看着虞舜臣,抑制不住地扬起了嘴角。 李昌辅的脸色却彻底阴沉了下来,他看向虞舜臣的目光,深沉难测。 “宋大人?”太后再次问宋则。 宋则知道自己这次不能再和稀泥了,他想了想,肃然道:“虞大人言之有理,按我朝旧制,御史弹事,本就无须大夫肯准。御史台的规矩该改改了。” 两位辅政大臣的话,终止了这场争论。 太后下旨,从今往后御史有权在朝上直接弹劾官员,御史大夫不得干预。 李昌辅自始至终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散朝之后,拂袖而去。 萧士冠在散朝之后再次求见太后,这回太后终于接见了他,不是在太后寝宫,而是在勤政殿。 萧士冠见到女儿,便道:“娘娘,李家本已与萧家达成了约定,李昌辅已然一退再退,又何必咄咄逼人,非要让他下不来台?” 萧太后淡声说:“李家与萧家达成了什么约定,本宫为何不知?” 萧士冠正想说李家给出的条件,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皱眉看向太后。 萧士冠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看过女儿了。 萧太后尚在闺中的时候,除了少年时一段短暂的不驯,其他时候都算得上是一位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她任何事都听从家族的安排,也从不反驳长辈的决定,始终将家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萧士冠如今再看向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首的女儿,终于察觉到了一丝陌生。 “太后,是何意?”萧士冠沉声问道。 萧太后有些疲倦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说道:“我进宫前,祖父曾对我说了一番话,他说我生是萧家的女儿,行事便当以萧家的利益为重,以前如此,今后也还当如此。” 第75章 虞郎:是公主三心二意 “我一直将祖父的话记在心里。”萧太后说。 萧士冠道:“娘娘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 萧太后自嘲地一笑,看着自己的父亲,问道:“父亲,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若是有一日,形势逼得我必须选择在家族和自己之间保全其一,我该如何选择?” 萧士冠闻言不由皱眉,他没有直接回答萧太后的问题,只是说:“娘娘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萧家与娘娘自始至终都是一体,萧家永远是娘娘的后盾。” 萧太后:“是吗?” 萧士冠笃定地说:“当然!” 萧太后语气嘲讽,“既然如此,那为何当李昌辅羞辱我的时候,萧家非但没有成为的的后盾,还要我拿太后的尊严去换取萧家的利益?” 萧士冠一怔,惊愕道:“娘娘何出此言?萧家所做的一切,难道不是为了让陛下坐稳皇位,让娘娘无后顾之忧?至于李家,那是娘娘母亲的娘家,不管李昌辅行事如何,李氏一族一直都是一心一意支持陛下与娘娘的啊!” 萧太后冷冷一笑,“我看未必吧。不然朱昭仪之事怎么说?” “朱昭仪怎么了?”萧士冠不解。 “原来父亲也不知道。”萧太后点了点头,“那您该去问问一心一意支持本宫和陛下的李家,为何要与朱家勾结,偷偷摸摸藏起了朱昭仪生的皇子!” 萧士冠一脸震惊,“什么!” 萧太后的声音很平静,“李昌辅处心积虑要拿捏本宫与陛下,本宫绝不会坐以待毙,李家该如何选,父亲回去好好想想吧。希望父亲记得自己今日所言,萧家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让陛下坐稳皇位,让我无后顾之忧。” 萧士冠想说什么,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有说,他向萧太后行了一礼,转身出了勤政殿。 萧士冠离开之后,腰背挺得笔直的萧太后慢慢松懈下来,眼中显露出疲惫的情绪。 念鱼从外面走了进来,萧太后看了她一眼,问道:“查出来了吗?” 念鱼面露迟疑。 萧太后淡声说:“没查出来?” 念鱼连忙道:“今日弹劾李大人的那人,应该是太皇太后的人。” “应该?”太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念鱼跪在萧太后面前,低头道:“那人平日里与各方势力都无牵扯,奴婢一时没有查到什么线索。不过方才有人给奴婢扔了一张纸条,让奴婢提醒娘娘,弹劾李大人之人是太后身边那位花嬷嬷的同乡,那人原本在地方上为官,前年走了陆光的路子,平调回了京。” “哦?”太后皱眉,朝念鱼伸手,“纸条呢?让本宫看看。” 念鱼从袖袋中拿出了那张纸条,呈给了太后。 太后看了一眼,上面写的与念鱼刚刚说的别无二致,字迹看着虽无明显的特点,但是却隐隐含着几分风骨,这份风骨令太后觉得有些眼熟,突然她心中一动,拿起那张纸扇了扇风。 竟有一股清幽的香味淡淡飘散了出来。 闻到这个味道,太后怔了怔。 念鱼鼻子动了动,也是一怔,“咦?这个香味……” “是蘅芜香。”太后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本宫曾经调出来过的,你忘了?” “蘅芜香?那不是娘娘曾经为了熏牙签,特意调制的吗?那牙签后来送给了……” 太后看着手中的那张纸,眼中的欣喜渐渐冲散了原本的的疲惫。 念鱼脑中灵光一闪,“莫非这是虞大人特意写了来提醒娘娘的?” 太后没说话,只是低头将那张纸仔细地折了起来。 念鱼道:“奴婢曾几次试探虞大人,想让他来帮娘娘,虞大人都没有理会。奴婢还以为他当真如此绝情,没想到他还是暗中来提点娘娘了。” “今日在朝堂上,也多亏了他那一番话。”太后沉默了一瞬,突然对念鱼说:“他处在现如今的位置,也不容易。若是与世家牵扯太深,会让他在庶族之中失去威信。今后你不必去试探他了,只要他能像今日这般,暗中相帮,便足够了。” 念鱼点了点头,“是,奴婢知晓了。” 太后将那张纸在手心中捏了一会儿,在念鱼起身的时候,将纸递给了她,淡声说:“拿去烧了。” 念鱼有些意外,她还以为娘娘会将收起来,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地接过了。 “将这件事透露给李家。”太后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曼声道,“李昌辅吃了大亏,必不肯善罢甘休,总要找个人来出出气。既然如此,就让他和太皇太后斗去吧。” “娘娘英明。”念鱼笑夸道,“李大人对付太皇太后,总比他去找虞大人麻烦好。” 太后笑了笑,“你去吧。” “是。” …… 此时的公主府,嬴东君漫不经心地将一枚香丸投进了屋中那只鎏金卧龟莲花纹五足银熏炉中,不多会儿幽香的蓝烟就从香炉上方袅袅升起。 小吉祥站在旁边,拿着一把团扇轻轻扇了扇,那股幽香就充斥满了整个屋子。 嬴东君皱了皱鼻子,有些嫌弃地用手将那香味往外扇了扇,抱怨道:“俗气!萧颖娘是什么爱好!赶紧给本宫撤了!” 小吉祥叹气:不是公主说要试试我调的香与当年的那个味道是不是一样吗? 虽然无奈,但小吉祥还是赶紧去收拾香炉。 嬴东君任性道:“气味分毫不差,所以才让本宫厌恶。” 小吉祥收拾完了香炉,又将窗户都打开了,让气味散出去。 嬴东君:“总算好多了。” 小吉祥:公主这样利用虞大人去算计太后,他若是知道了,会生气吧? 嬴东君闻言一笑,“虞郎为何要生气,生气的不应该是他的好友江彦成么?当年虞郎可是告诉本宫,那本书是江彦成的呢。” 小吉祥噗嗤一笑,万分期待虞舜臣得知此事之后,吃瘪的样子。 赢东君想了想,又感叹道:“何况,我这样做既可以让太后不再对他步步紧逼,有能帮他引开李昌辅的仇恨。这世上哪还有像本宫这般处处为他打算的人呢?” 第71章 不识抬举 小吉祥觉得公主说得对极了,连连点头。 这时,嬴东君看了一眼屋角的沙漏,吩咐小吉祥道:“去备车吧,我们去看看从顾凤起手中拿回来的聘礼。” 小吉祥精神一震,立即备车去了。 嬴东君叫来花棉给自己更衣梳妆。 花棉专门学过给贵人穿衣打扮,梳头的手艺和搭配衣裳首饰的眼光都让嬴东君很满意。 嬴东君细细打量了一番镜中的自己,毫不吝啬地夸奖道:“不错。” 花棉有些拘谨地打手势道:是公主长得好看。 嬴东君笑瞥了她一眼。 花棉见赢东君心情很不错,试探着问:公主出门,需要奴婢跟去伺候吗? 她刚打完手势,还没听见公主的回应,就感觉到后背有些阴凉。 花棉下意识地回头,吓得差点倒抽了一口冷气。 只见小吉祥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站在她背后,用阴沉的目光死死盯着她,也不知盯了多久。 嬴东君从镜子中看到了小吉祥,笑问:“马车准备好了?” 小吉祥看向公主的时候,又弯着眼睛笑了起来,点头:备好了,我推公主出去。 花棉看着小吉祥笑眯眯地推着公主出门,临出门的时候,小吉祥回头看了一眼,花棉清楚地看到了那双眼睛中的恶意和杀心。 直到这对主仆离开了,花棉还觉得心有余悸。 她想不明白,承平公主为何要留这样一个可怕的人在身边贴身伺候。在花棉看来,小吉祥就像是守着一株世上独一无二的宝物的恶兽,不容许任何一个人靠近他守护着的宝物。 承平公主和小吉祥乘车出了府。 地契上写的位置在京城西北角,上次去大理寺也是往西北方向走的,不过承平公主要去的地方比大理寺还要远上许多,已经快要到京郊了,马车足足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地方。 这里离皇城较远,住在这里的大多是平民百姓,不过因为万年书院离此处不是很远,这附近的房屋也会租给一些想进书院读书的书生。 这些书生都是出身寒门,家资微薄,为了生计,有些会给书肆抄书。万年书院周围,别的没有,书肆倒是不少。 公主府的马车在一处院落前停了下来。 这院落临街,周围却也并不喧嚣,只因这条街上不是纸笔铺子,就是小书肆,偶尔有一两个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的小贩。 赢东君刚从马车上下来,就听到有人唤道:“公主!” 嬴东君转头,看到了好几日未见的夏蝶蕴正从对面的一家书肆快步走过来。 夏蝶蕴走到嬴东君面前行礼。 嬴东君笑着问:“等了许久了?” 夏蝶蕴温声说:“是来了许久,却没有等太久。我见这附近有好几家书肆,便都进去看了看,公主若是再晚些时候来,也不打紧的。” 嬴东君打趣道:“我倒是忘了,你有一见到书就迈不动腿的毛病了。” 夏蝶蕴腼腆地笑了笑。 嬴东君看向对面的书肆,对小吉祥道:“推我过去看看。” 夏蝶蕴连忙道:“公主若是想买书,还是去正阳大街的翰林书坊吧,这里卖的大都都是五书四经,另外还有一些万年书院的学生所写的随记。” 嬴东君:“随记?” 夏蝶蕴清咳了一声,说道:“是他们听老师授课的时候抄下来的讲义,专门卖给那些慕名而来却进不去书院的读书人。” 嬴东君轻笑一声,道:“书院的老师不管吗?” 夏蝶蕴想了想:“想必是老师们知道这些寒门学子都过得清苦,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嬴东君点了点头,示意小吉祥推自己过去看看。 书肆店面瞧着十分狭小,怕是同时进去三四个人都有些挤,屋内也很昏暗,若不是外头破破烂烂的招旗上写着一个正正经经的“书”字,都看不出来是做什么营生的。 嬴东君的椅子不好推进那狭小的书肆,便让夏蝶蕴进去将里面的书拿些出来给她看看。 夏蝶蕴很快就抱了十几本书出来,让嬴东君翻看。 嬴东君翻了几本,果然如夏蝶蕴所言,除了五书四经,就是一些书院学生自己写的笔记。 “倒是有趣。”嬴东君翻了几页,转头吩咐仆妇,“把这几本书放到马车上去。” 小吉祥见公主喜欢,便去找掌柜付了银子,又多买了几本不一样的。 “走吧,我们去对面瞧瞧。”等小吉祥出来,嬴东君吩咐道。 夏蝶蕴想帮公主把椅子推过去,手还没碰到把手,就被小吉祥一把拍开了。 夏蝶蕴一怔,小吉祥冲着夏蝶蕴笑了笑,然后稳稳地推着公主往对面走去。 夏蝶蕴也没在意,自己跟在了后面。 嬴东君问夏蝶蕴道:“去处定下来了吗?” 夏蝶蕴点了点头,低声道:“是,花嬷嬷原本要安排我去户部,我按照公主的吩咐,自请去了崇文馆当个九品校书郎。花嬷嬷很不高兴,觉得夏某不识抬举。” 嬴东君笑了起来,对夏蝶蕴道:“户部可是我大圣朝的钱袋子,极要紧的地方,你不去就算了,还非要去没什么前途的崇文馆,可见是你不识抬举。” 崇文馆隶属东宫,掌东宫经籍图书,下设学馆,学馆只招收世家贵族子弟入学,与京城的明德书院倒是有点相似。只是崇文馆一般只招收十几个学生,这些人以后会是太子的班底。 许多衙门里都有校书郎一职,虽然只有九品,却是个极清贵的官职。不少进士出身,之后做了高官的官员,最开始都是从做校书郎做起的。只是现如今小皇帝刚登基不到一年,短期内不会立太子,崇文馆并不是一个好的去处。 夏蝶蕴也笑,却认真地说:“夏某不稀罕别人抬举。公主说让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嬴东君莞尔一笑,“那你便在崇文馆好好待一段时日吧,那里别的没有,书倒多得是。” 夏蝶蕴道:“还是公主知我,对夏某而言,这便是最好的去处了。现在崇文馆的馆长是虞大人,夏某看书看到不懂之处,还能去找虞大人讨教一番。” 第72章 传说中的宅子 两人说着话,走到了宅子门前。 这宅子的大门是从外面锁上的,门板上的红漆斑驳,角落里已经结了几层蜘蛛网。 “公主,钥匙呢?”夏蝶蕴主动走上前去,想帮公主开门。 嬴东君盯着眼前的大门看了一瞬,说道:“没有钥匙,把锁砸了便是。” 夏蝶蕴一愣,随即爽快地道:“好。” 他抬头看着门上的铜锁,又四处找了找,最后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上前。夏蝶蕴挽起衣袖,冲着那锁狠狠砸了好几下,终于在“哐当”一声声响下,锁落了地。 嬴东君对夏蝶蕴打趣道:“手劲儿不错。” 夏蝶蕴将石头扔到一边,拍了拍手上的灰土,抬头冲着公主一笑,“公主忘了?夏某当年也是干过力气活计的!以后这种要出力的事,公主尽管来找夏某。” 夏蝶蕴说着,上前轻轻将门推开,等门上的灰尘都落下去了,才转身对公主说:“可以进来了。” 小吉祥推着公主上前,看到门后的景象,不由咋舌。 这宅子是一所荒宅,也不知多少年没有住过人了,庭院的杂草差不多有人的膝盖深,院子里的屋子也都年久失修,不是门被拆了,就是屋顶破了洞。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从里面的屋子里飞快跑出来了一只不知是野猫还是黄鼠狼的玩意儿,速度飞快,眨眼间就爬上了墙,跑没影了。 夏蝶蕴犹豫着看着眼前的荒宅,建议道:“公主,要不要先找人来将此处修缮一二?这屋子多年未曾住人,也不知房梁被虫蚁蛀过没有,公主还是先别进去了。” 小吉祥忍了热,还是没忍住,凑到嬴东君面前比划:就这么个地方,也值得公主找顾凤起去讨要? 嬴东君嫌弃地将他赶开,“这地方本来就是本宫的,这些年不过是让顾家代为保管而已!” 小吉祥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赢东君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此处可不是一般的宅子,乃是福地!” 小吉祥看了看这荒凉破败的宅子,又看向公主,一脸包容的模样,决定听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嬴东君却不肯理他了,转头对夏蝶蕴道:“知道我朝太祖皇帝,梧桐引凤的传说吗?” 夏蝶蕴笑着颔首道:“知道。说是太祖皇帝有一回带兵深入了荒漠,迷了路。太祖皇帝拿出了一枝梧桐枝,结果引来了一只凤凰。那凤凰最终带着太祖皇帝和军队离开了荒漠,那一战,因出现了凤凰祥瑞,士气大振,太祖皇帝大胜而归。” 赢东君夸赞道:“不愧是读书人,果然有见识。不像是有些眼皮子浅的东西,什么都不懂,拿着宝珠也当做鱼目!” 夏蝶蕴但笑不语, 小吉祥知道公主是在骂她,也不生气,仍旧笑眯眯的。 夏蝶蕴问:“公主,不知此处与太祖皇帝的梧桐引凤又有何关系?” 小吉祥也跟着点头。 嬴东君说道:“传说这里就是太祖那只凤凰的窝。太祖驾崩之后,凤凰将那支梧桐枝埋在了此处!” 小吉祥想说,这里凤凰没有看到,黄鼠狼倒是有一只。太祖皇帝当初是不是认错了? 不过此话乃是大不敬,小吉祥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来惹得公主生气。 夏蝶蕴到没有怀疑公主的话,反而在这杂草丛生的院子里四处走了走,仔细找了找,一边问公主:“那那支梧桐枝现在在哪里?” 赢东君高深莫测地一笑,“梧桐枝乃是神物,它可以化成任何一种东西,你脚下踩到的一草一木,旁边的那只破败的花盆,那枚石头,都有可能是梧桐枝所化。” 夏蝶蕴:…… 夏蝶蕴默默地收回了刚刚踢开石头的脚。 夏蝶蕴觉得公主是在与他们说笑,便捧场地问:那要如何分辨这些草、石之物,哪一个才是梧桐枝呢? 嬴东君看着这处荒宅,一脸认真地说道:“这还不简单,看它们哪个能引来凤凰不就成了?” 夏蝶蕴闻言笑了起来,小吉祥却收起了脸上的笑,开始认真打量这所荒宅。 嬴东君似乎开完了玩笑,对夏蝶蕴道:“这宅子确实应该修葺了,你帮我找些人来吧。不用修得太好,按照原样就成。” 夏蝶蕴颔首,“是,公主,我马上就去办。” 嬴东君吩咐小吉祥道:“宅子看完了,回府吧。” 小吉祥点了点头,推着公主往外走,夏蝶蕴落后几步,等他们出去之后,便将门关上了。 看着落在地上的锁,虽然这荒宅里头什么也没有,估计也引不来贼人,但夏蝶蕴是个细致的人,想着公主既然将这“福地”交给了他,他便还是得小心些行事。 夏蝶蕴打算去对面的书肆找掌柜借一把锁,暂时将这门锁上,等会儿他再回来将锁换了。 夏蝶蕴一边往书肆走,一边在心里打算着,却不想变故突然在此时发生了。 一人一骑突然从对面的路口处冲了过来。 不过此话乃是大不敬,小吉祥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来惹得公主生气。 夏蝶蕴到没有怀疑公主的话,反而在这杂草丛生的院子里四处走了走,仔细找了找,一边问公主:“那那支梧桐枝现在在哪里?” 赢东君高深莫测地一笑,“梧桐枝乃是神物,它可以化成任何一种东西,你脚下踩到的一草一木,旁边的那只破败的花盆,那枚石头,都有可能是梧桐枝所化。” 夏蝶蕴:…… 夏蝶蕴默默地收回了刚刚踢开石头的脚。 夏蝶蕴觉得公主是在与他们说笑,便捧场地问:那要如何分辨这些草、石之物,哪一个才是梧桐枝呢? 嬴东君看着这处荒宅,一脸认真地说道:“这还不简单,看它们哪个能引来凤凰不就成了?” 夏蝶蕴闻言笑了起来,小吉祥却收起了脸上的笑,开始认真打量这所荒宅。 嬴东君似乎开完了玩笑,对夏蝶蕴道:“这宅子确实应该修葺了,你帮我找些人来吧。不用修得太好,按照原样就成。” 夏蝶蕴颔首,“是,公主。” 第73章 仇家 施暴者急忙摸向自己的手肘,想找到那枚飞针,一时无暇顾及夏蝶蕴。 嬴东君让仆妇上前扶住夏蝶蕴,问道:“你怎么样?” 那马鞭不知是什么所制,一鞭子抽下去,夏蝶蕴感觉后背处仿佛被人撕裂成了两半,他刚刚摸了一下,摸到了一手的血迹,尽管疼得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夏蝶蕴还是苍白着脸冲嬴东君笑了笑,摇头道:“无事,只是皮外伤。” 嬴东君看向小吉祥,示意他帮夏蝶蕴看看。 小吉祥上前看了一眼夏蝶蕴的伤口,又伸手从他胸口往下一寸寸地探了一遍,然后快速地对嬴东君比划:骨头没断,也没有内伤,只是那鞭子上有倒刺,所以伤口稍有些深,不过不碍事。 小吉祥说完便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来了一个药瓶,塞到了夏蝶蕴怀中,示意他擦药,然后就不管他了。 嬴东君放下心来,对夏蝶蕴道:“你先去找个地方上药。” 夏蝶蕴摇了摇头,将药瓶拿在手里,看向那一人一马,问道:“阁下何人,为何要对夏某下手?” 嬴东君淡声道:“不是冲你来的,抱歉。” 马上之人发现那飞针上没有毒,只是暂时让人胳膊麻痹,立即将手中的针一扔,朝嬴东君看了过来,她脸上是笑着的,那笑容却像是画在脸上一样,与她那阴沉面容十分不称。 “嬴东君,多年不见,看你落得如此地步,我现在做梦都会笑醒呢。” 嬴东君冷声道:“宁乡,十年前我便教你好好做人,你偏不听,要去做鬼。现如今,你是连鬼都不做了,一心只想当畜生么?” 十年前这几个字让宁乡的脸抽了一下。 她本是一副清秀的长相,却因为常年阴沉着脸,使得容貌也发生了一些改变,长出了一副阴郁的刻薄相, “十年前你废了我一条腿,我一直都记着呢。虽然你现在也瘸了,可又不是我弄瘸的,那可不作数。方才,我想断你相好的一只胳膊,你又不肯,那我只能找你本人讨要了。” 嬴东君扬了扬下巴,一脸不屑道:“本宫今日就在这里,有本事你尽管来取!” 小吉祥站到了嬴东君面前,手指翻飞,指尖有银光一闪而逝。 宁乡忌惮地看了小吉祥一眼,“你都落得如此地步了,身边竟还有一条忠心耿耿的狗,难怪敢招摇过市。倒是我失策了。” 嬴东君不耐烦地说:“来还是不来!” 宁乡笑道:“罢了,今日暂且放你一马,反正我今日也已经出过气了。” 众人以为她说的出气是刚刚对夏蝶蕴的那一鞭,宁乡却拍了拍手掌,扬声道:“带过来。” 只见一个王府侍卫骑马从路口处冲了过来,小吉祥和夏蝶蕴都暗自警惕,怕他突然冲过来动手,那侍卫却提起马上的一物,朝着嬴东君这边扔了过来。 嬴东君抬头一看,发现竟是一个人,脸色不由得一变。 小吉祥立即飞身出去,将那人稳稳接住,然后放到了地上。 赢东君这才看清楚,地上那人竟是上回拦她马车的那个名叫尹南庭的少年。 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是个鲜活的少年郎,会羞涩地问嬴东君为何不肯带他回府,今日却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身上血迹斑斑,面部青肿,右手更是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弯曲着。 在场之人看到尹南庭的凄惨模样,无不变了脸色。 宁乡却坐在马上,指着尹南庭笑着说:“这小子不是一心想当你承平公主的人吗?那便让他代你受过吧。嬴东君,以后只要是你的男人,我都会断他一只手。” 宁乡说完,还刻意看向了夏蝶蕴,打量了一下他的脸,笑着说:“今日让你逃过,下次就未必这么好运了。或许你弃了嬴东君,来做本县主的裙下之臣,本县主就考虑放过你,如何?” 向来温和待人的夏蝶蕴此刻也是满脸寒霜,他扯了扯嘴角,用平日里绝不会有的嘲讽语气说:“不如何,夏某生而为人,绝不与畜生为伍。” 宁乡脸色一沉,“好得很!路是你自己选的,可别后悔。走!” 宁乡调转马头,招呼侍卫离开。 从尹南庭出现之后就一直没说话的嬴东君,面无表情地盯着宁乡大摇大摆离开的背影。 小吉祥察觉到公主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杀意,手心里银光一闪,想追上去杀了宁乡县主,却被嬴东君一把握住了手腕。 小吉祥有些意外地看向嬴东君,公主向来都是有仇报仇,今日明明对宁乡县主起了杀心,为何又要阻止他? 嬴东君看着宁乡消失的路口,淡声说道:“她在故意激怒我,路口想必有埋伏。” 小吉祥愣了愣,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却什么也没有发现,但是他并不怀疑公主的判断。 “你若是追出去,她杀你就有了现成的理由。她长脑子了,知道要对付我,得先将我身边的人除去。”嬴东君语气平静:“回去吧,先给他们治伤。至于宁乡……我会与她算的。” 小吉祥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让仆妇去借书肆的马车将尹南庭带回去,他刚刚顺手给尹南庭喂了药,短时间之内死不了人。他自己则驾了公主府的那辆车,带走了嬴东君和夏蝶蕴。 夏蝶蕴的伤势没有大碍,在公主府上完了药,就已经恢复了大半。 上完药之后,夏蝶蕴打算离开,却被嬴东君阻止了。 “在我府上住几日,伤好了再走。”嬴东君难得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话。 夏蝶蕴想了想,点头应下了。他知道公主是担心他离开之后,被宁乡公主刁难。反正过几日他就要去宏文馆当差了,到时候只要不出馆就行了,宁乡县主再嚣张跋扈,也不可能去宏文馆中找他麻烦。 至于另一位伤员就有些麻烦了,小吉祥在给尹南庭检查完了伤势后,对嬴东君比划道:别处都还好,虽然看着凄惨,但都是皮外伤,养养就行。只是他的手,腕骨被敲碎了,治不好了。 第74章 夏蝶蕴虽然不懂手语,但是连蒙带猜也能猜出来小吉祥的意思,他觉得自己的手仿佛也开始疼了起来。 他记得之前宁乡郡主那一鞭子就是朝着他的右手去的,对于读书之人而言,拿笔的右手何其重要。他宁可伤在脸上,也不想伤在手上。 嬴东君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尹南庭,皱眉道:“尽量给他治。” 小吉祥点了点头。 尹南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听说自己的右手治不好了他也没有吵闹,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头顶的纱帐发怔。 嬴东君让周琰将夏蝶蕴和尹南庭都安排在了外院,又将花棉派去照看尹南庭这个伤患,她这公主府干粗活的仆妇不少,做事细致的侍女就只有花棉这么一个。 花棉虽有些犹豫,,却还是乖乖地去了外院。 谁也没料到,第二日一早,公主府迎来了一位大人物。 周琰接到门房递过来的虞舜臣的名帖时,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他亲自去了大门口,亲眼看到了虞大人本人,才信了。 周琰赶紧将虞大人迎进了府,虽然心里很是茫然,不知道为何这位一大早会出现在这里,总不会是来见公主的吧? 好在虞舜臣很快就给了答案。 “听闻夏蝶蕴此刻在公主府,本官今日休沐,正好路过此处,顺便来找他商谈一些公务。”虞大人语气淡然地说。 周琰恍然大悟,原来虞大人是来找夏大人的,他就说嘛,虞大人怎么可能是来找公主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虞大人这么大一个官跟夏大人一个还未入职的九品校书郎有什么公务上的交集吗? 周琰虽然一脑袋的疑问,却还是赶紧地让人去把夏蝶蕴叫了过来。 夏蝶蕴看到虞舜臣比周琰还震惊,赶紧行礼。 “虞大人!” 虞舜臣神色莫测地打量了他一瞬,却是问道:“你住外院?” 若是住在内院,来得不会这么快。 夏蝶蕴抬头,茫然道:“是,夏某与公主男女有别,自然是住外院方便些。” 虞舜臣闻言,脸上冰雪消融,毫不吝啬地炒年糕这夏蝶蕴笑了笑。 夏蝶蕴觉着虞大人这笑容里怎么有赞许的意思?他刚刚说了什么值得赞许的话吗? 虞舜臣道:“宏文馆正在编修一批典籍,急需人手,不知夏大人方不方便提前入职。” 夏蝶蕴有些意外,原来虞大人今日特意过来,是为了此事?想必那批典籍一定十分要紧。 夏蝶蕴正色道:“夏某随时可以入职。” 虞舜臣点了点头,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温和地问:“听说你受了伤,伤势不碍吧?若是你想多休养几日也无妨。” 夏蝶蕴刚答应了提前入职,又怎好立马反悔?何况昨日擦了小吉祥给的伤药之后,他伤势一夜过后就好得七七八八了。 “不必了,只是一些小伤。” 虞舜臣便又闲聊般地问了一句:“怎么如此不小心?” 夏蝶蕴犹豫了一瞬,但想着昨日宁乡县主当街伤人,大街上并非没有目击之人,消息总会传出去的,他便还是将昨日之事简单地说了说。 “夏某的伤势到还好,只是一些皮外伤,那位尹小郎君就可惜了,今后怕是连提笔都难了。”夏蝶蕴叹了一口气。 虞舜臣皱眉道:“宁乡县主当真说了,今后只要是与公主有牵扯的男子,她都要断其一手?” 夏蝶蕴有些奇怪虞大人的关注重点,不过他马上又想起来,传言公主对虞大人一直念念不忘,那这么算起来虞大人不也是宁乡郡主针对的目标吗? 夏蝶蕴以为虞大人是在担心他自己的安危,连忙安慰道:“关于公主和虞大人的那些传闻,不过是些无聊之辈无凭无据的猜测罢了。再说大人身居高位,料想那宁乡郡主也不敢将大人当做目标。” 虞舜臣淡淡地看了夏蝶蕴一眼。 “既然你的伤势已经无碍,那便走吧。” 夏蝶蕴怔了怔,现在走?这么急? 不过虞大人今日肯亲自来请他,就已经是另眼相待了,夏蝶蕴没有说什么,只是道:“夏某去与公主道别一声。” 虞舜臣顺势起身,“虞某既然来了,自该去与公主打声招呼,一起吧。” 夏蝶蕴便让周琰去与公主通报一声。 不多会儿,周琰就出来说公主有请。 虞舜臣与夏蝶蕴过来的时候,嬴东君坐在庭院中的池子边钓鱼,正对着小吉祥抱怨,“这些鱼真是凉薄呢!平日里本宫喂鱼食的时候,它们就一拥而上,现如今见本宫只有一点鱼饵了,就都不肯现身了。莫不是本宫以前让它们吃得太饱了?” 小吉祥:我给公主药,公主又不肯要!一把药粉下去,这一池子的鱼,一条都逃不了! 嬴东君嫌弃地将他扒拉开,“去去去,一边儿去!本宫向来以德服人!钓鱼也不例外。” 夏蝶蕴忍不住笑出了声。 嬴东君回头看见他们,也立即笑了起来,视线转到虞舜臣身上,眼睛更是弯成了一弯月牙。 “虞郎今日怎么有空来我府上?” 夏蝶蕴便主动将虞舜臣今日前来的目的说了,顺便向公主辞行。 嬴东君愣了一瞬,就笑了起来,对夏蝶蕴打趣道:“看来虞大人是打算重用你了,还不快谢谢大人提拔之恩。” 夏蝶蕴抿唇一笑,当真听话地对虞舜臣行了一礼。 小吉祥却用一眼看破的眼神看了虞舜臣一眼。 呵,这位虞大人莫非是狗鼻子?来得可真是及时呢。 虞舜臣笑了笑,自然地走到了嬴东君身旁,看了一眼她面前那只空空如也的桶。 “公主这鱼似乎钓得不顺?” 嬴东君叹了一口气,一脸失望地说:“是啊,鱼都不肯上钩。” 虞舜臣低头看了她一眼,莞尔一笑,又转头看了看那池子,温声建议道:“可能是公主的位置不太对,我们去那边试试?” 嬴东君见虞舜臣手指的方向,将信将疑,“这里钓不到鱼,那里就能钓到?” 虞舜臣:“公主不妨试试看。” 第75章 虞郎:是公主三心二意 “那就试试吧。”嬴东君点了点头。 虞舜臣便走到公主身后,打算推她过去。 小吉祥脸色一沉,立即上前,朝着虞舜臣的手重重拍了过去,想要像之前拍开夏蝶蕴一样,将虞舜臣拍开。 “啪”地一声,小吉祥那一掌重重地打在了虞舜臣的手上,可是却没有将虞舜臣的手拍开,虞舜臣只略顿了一下,手仍旧稳稳地扶在了公主的椅子上。 扫了一眼被拍红的手背,虞舜臣抬眸看了小吉祥一眼,然后温声道:“劳烦,让一让。” 小吉祥气得想一脚将这个喜欢装模作样的家伙踹下池子! 嬴东君回头看了一眼虞舜臣的手,刚想斥责小吉祥不知轻重,可对上小吉祥气得要死又委屈得不行样子,她又把斥责的话悄悄咽了下去,转头对虞舜臣歉意地说:“抱歉。十年前我遇袭那次,他一直很自责,从那以后便不敢让人近我的身,并非是故意针对虞郎的。” 嬴东君这话虽然是帮小吉祥向虞舜臣道歉,但人向来只有替亲近之人向疏远之人道歉,没有反过来替疏远之人向亲近之人道歉的道理。她心里的亲疏远近可见一斑。 所以听了嬴东君的话,虞舜臣并没有高兴,反而变得面无表情。 虞舜臣没有说话,推着嬴东君绕开了小吉祥,走到了池子的另一边。 夏蝶蕴见虞舜臣没说几句话就推着公主走了,也是一脸懵逼。 “公主和虞大人这是……” 小吉祥因为公主的偏袒,心情稍微好了些,听到夏蝶蕴的话,扯着夏蝶蕴的袖子就跟了上去。 姓虞的想单独与他家公主相处,想都不要想!哼! 夏蝶蕴不尴不尬地被小吉祥拉过去,看虞大人教公主钓鱼。 嬴东君看了看眼前的池子,问道:“这里能钓到鱼?” 虞舜臣话变得更少了,“唔”了一声,拿过钓竿,熟练地抛出钓饵,做完一系列的动作之后,将鱼竿递还给了公主。 嬴东君接过鱼竿之后却不看池子,反而去看虞舜臣。 虞舜臣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轻声提醒道:“公主,鱼在池子里。” 嬴东君笑道:“本宫知道啊,本宫只是突然想起来,这池子里曾经还养过一条大鱼呢。” 虞舜臣怔了怔。 小吉祥凑过来,硬要插话:公主,什么大鱼? 嬴东君瞥了虞舜臣一眼,勾着嘴角道:“一条长得特别好看的大鱼,本宫甚是喜欢,本想养在屋子里日日相伴。谁知那只鱼却不喜欢与本宫相伴,最后慌不择路,自己跑进池子里去了,湿了一身,最后还是本宫给捞上来的……噗。” 嬴东君不知想到了什么画面,开心地笑了起来。 反观虞舜臣,却撇开头,悄悄地红了耳根。 小吉祥看了看公主,又看了看虞舜臣,有些怀疑公主说的鱼非彼鱼。 对感情之事向来迟钝的夏蝶蕴却没有听出当中的猫腻,一脸好奇地说:“夏某也曾养过鱼,只要勤换水,给够了鱼食喂饱了,养在何处都可以。公主养的鱼,为何如此独特,竟然还会挑剔?” 公主笑眯眯地说:“是啊,本宫也觉得他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鱼呢,可能是本宫不够好,所以才留不住。虞大人,你见多识广,你说是不是如此呀?” 虞舜臣垂眸盯着眼前的池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仿佛没有听到公主的话,突然他淡声说:“公主,鱼咬钩了。” 嬴东君只顾着调戏虞舜臣,早就忘记了自己还在钓鱼了,闻言不由愣了愣。 虞舜臣微弯下腰,扶住公主手中的钓竿,提竿收线。 他虽靠得离公主有些近,身体却并没有挨上公主分毫,仿佛只是帮公主将钓到的鱼拉上来。 嬴东君只感觉到属于虞舜臣的独特的清冽气息突然将自己包围了起来,她忍不住转头向虞舜臣看去。 虞舜臣将鱼从鱼钩上取了下来,放进了旁边的空桶里,然后转头看着公主,低声道:“鱼早就咬钩了,是公主心不在焉,三心两意,从不肯低头去看,却反怪鱼儿留不住?” 嬴东君眨了眨眼,竟一时有些心虚,语塞了。 虞舜臣站直了身子,垂眸看了公主一会儿,最终轻叹了一声,笑了笑,“公主还想钓鱼吗?” 嬴东君连忙摇头说:“不钓了,本宫也有些乏了。” 虞舜臣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钓上来的那条鱼,问道:“这鱼,公主要拿回去养在屋子里吗?” 嬴东君并没有往屋子里养鱼的习惯,“要不还是放回去吧。” 见虞舜臣不说话,嬴东君又补充道:“这又不是本宫之前养的那条。” 虞舜臣看了她一眼,略勾了勾嘴角,将鱼放回了池子里。 嬴东君不知为何,竟松了一口气。 夏蝶蕴见公主刚刚说自己乏了,顺势提出了告辞。 嬴东君点了点头,对夏蝶蕴道:“那宅子的事情,你先别管了。本宫会另外找人去修。” 夏蝶蕴有些犹豫,“公主打算找谁?信得过吗?” 虽然夏蝶蕴觉得,公主说那宅子中有神木梧桐枝八成是在玩笑,却也觉得公主必然是很看重那处地方的,才特意叫了他去,把修宅子的事交给他。现在却因为担心那个宁乡县主对他不利,不得不将事情交给别人,夏蝶蕴觉得有些对不住公主的信任。 他知道公主现如今的处境,能信任的人并不多。 嬴东君想了想,犹豫着道:“实在不行,就先放着吧,本宫到也不急着用。” 夏蝶蕴刚想说,要不还是他去办,他会小心行事,虞舜臣却在一旁开口道:“公主要修宅子?” 嬴东君点头,“是啊,一处荒宅,许久未住过人了。” 虞舜臣:“臣的族人中有擅长修屋子的,恰好他们正在京城,公主若是信得过臣,不妨将此事交给他们。” 嬴东君闻言立即高兴道:“既然是虞郎的人,本宫当然信得过。就是劳烦虞郎费心了。” 虞舜臣:“公主对那宅子有什么要求,可与臣言。” 嬴东君直言道:“能住人就行,银子能省就省,不然周琰到时候又得来找本宫哭银子了,他总管着本宫花钱,烦人得很。” 虞舜臣不由莞尔,“好。” 第76章 本宫好像对不住虞郎 临走之时,虞舜臣又仿佛想起来什么,问嬴东君,“听闻公主昨日还救下了一位姓尹的少年?” 小吉祥瞥了虞舜臣一眼,在心里呵呵了两声。 嬴东君:“是有此事。” 虞舜臣道:“不知公主打算如何安置此人?” 夏蝶蕴也不由地看了虞舜臣一眼,奇怪虞大人竟然会操心这件事。 嬴东君想了想,“本宫先让人把他身上的伤治好吧,至于如何安置,等到时候再说。” 虞舜臣:“公主若是不知该如何安置此人,不如将他交给臣?” “交给虞郎……”嬴东君看着虞舜臣,迟疑地说,“做什么?” “听闻此人曾想考功名,却因家贫而放弃了,臣觉得甚是可惜。”虞舜臣不紧不慢地说,“想给他一个机会。” 夏蝶蕴觉得这位虞大人可真是心善,在提拔后辈的事情上总是不遗余力。 “虞大人,尹小郎君的右手断了,怕是不能拿笔了。”夏蝶蕴低声提醒道。 虞舜臣闻言眉头都没动一下,淡声问:“左手也断了吗?” 夏蝶蕴:“……那倒没有。” 虞舜臣:“既然左手没断,可左手握笔。” 夏蝶蕴想说,重新练左手字,练到可以参加科举的程度,谈何容易。 不想,公主却笑着赞同道:“没错!当初虞郎右手也伤过,不照样能用左手写出好字来么,本宫记得虞郎殿试时用的就是左手,父皇还夸赞虞郎字如其人呢!” 虞舜臣看着公主弯了弯嘴角,“公主竟还记得?” 嬴东君冲着虞舜臣自信地笑道:“虞郎的事,本宫都记着呢。” 虞舜臣目光柔和了下来,语气也更加温和了,“等他伤好些了,臣再来接人?” 嬴东君:“好啊。” 虞舜臣放心了,带着夏蝶蕴离开了公主府。 嬴东君笑眯眯地目送着他们出了院子。 等人走远了,小吉祥问:公主在虞大人面前提那宅子的事,是不是故意的? 嬴东君斜睨了他一眼,没说话,起身慢慢走到池塘边,从鱼食盒里抓了一把鱼食,洒在了池子里,看着藏在水草中的鱼群纷纷游了上来,争相夺食。 片刻之后,嬴东君笑了笑说:“本宫好像有些对不住虞郎呢。” 小吉祥问:公主让虞大人去修那宅子,会对虞大人不利吗? 嬴东君:“本宫不是说了吗,那是福地,谁沾了都会带来好运。” 小吉祥:那公主曾经做了什么对虞大人不利之事? 嬴东君认真想了想,说道:“也不曾。本宫虽不是好人,却也从不屑对无冤无仇之人做那损人利己之事。本宫喜欢利人利己,如此才能长长久久嘛。” 小吉祥一脸认真:那公主何来对不住虞大人一说? 嬴东君偏头思索了一瞬,轻笑道:因为,本宫被虞郎那双好看的眼睛一看,总有些心虚啊。 小吉祥:那定是虞舜臣的问题,与公主无关,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嬴东君:“是吗?” 小吉祥笃定地点了点头。 嬴东君便笑了笑,“罢了,以后本宫多还他一些就是。” 不知是不是秋日的风有些凉,小吉祥觉得公主的笑容也带着一丝凉薄。 不过小吉祥并不在意,他只是在想,是不是该給公主添一件披风。 虞舜臣去之后,命随从去将自己族人虞三叔找回来。 虞三叔急急忙忙就回来了,敲门进了虞舜臣的书房。 “八郎,听说你找我有事?”虞三叔一进门就搓着手问道,他虽辈分比虞舜臣高,可站在虞舜臣面前还是有些拘谨。 虞舜臣见他额头上有汗,知道他是跑回来的,便道不急,让随从倒了茶水端给他。 等虞三叔喝了几口茶,气也喘匀了,他温声问道:“铺子布置得如何了?” 虞三叔闻言,满脸笑意道:“都已经布置好了,找个吉日就能开张。这次多亏了八郎的好友江大人,我们才能这么快就在京城找到一间位置上好的铺面。对了,江大人说只收我们一半的租金,五郎记着八郎之前交代过的话,拒绝了他的好意。租金咱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你们做的很好。”虞舜臣点了点头,又交代道,“铺子的相关事宜,今后要五郎与江夫人那边商议。” 虞三叔本就是开朗的性子,说了几句话,放松了下来,不由笑着调侃道:“难不成江家是夫人当家做主?” 虞舜臣想了想,对虞三叔道:“铺子是江夫人的嫁妆,逸文不通庶务,不知当家的艰难。我怕他只顾着讲朋友意气,坏了夫妻情分。” 之前虞舜臣帮过江彦成一个大忙,江夫人宋氏一直想找机会还了这份人情,江彦成回去与宋氏说虞氏族人要赁铺子做生意,宋氏便拿出了自己名下一个位置极好的铺子。 虞舜臣知道宋氏一直惦记着那份人情,若是不受,她还会想法子另找机会还回来,便交代了族人,铺子可以租下,但是必须按市价给租金。虞氏族人能以合适的价格租到那个地段的铺子,就已是一份不小的人情了。 虞三叔点了点头,“我回头会交代五郎!对了,八郎叫我来,不知所为何事?” 虞舜臣沉吟了一瞬,正正经经地问道:“三叔,你会修宅子吗?” 虞三叔愣了愣,“什么宅子?” 虞舜臣想了想,“京城里的这种,五进的宅子?” 虞三叔有些为难道,干笑道:“这……这事儿三叔可从没做过。” 虞舜臣也不失望,点了点头,“那族中有人擅长此事吗?” 虞三叔不好意思地说:“就咱乡间的那种茅草屋子、泥坯屋子,族中倒是有几个会修修补补的。我当年也自己补过漏雨的屋顶呢。” 虞舜臣沉默了一瞬,嘀咕道:“应当也……差不多吧?” 虞三叔茫然:“什么差不多?” 虞舜臣淡定地对虞三叔道:“我这里有一座五进的宅子,需要找信得过的人来修。三叔既然有过补房顶的经验,那此事当不难了。” 虞三叔:“不、不难?” 虞三叔一脸震惊地看着虞舜臣,怀疑自己耳背,多听了一个不字。 第77章 学徒虞大人 三叔犹豫再三,还是羞愧地说:“可是八郎,三叔是真不会啊,怕到时候反误了八郎的事。” 虞舜臣温声安抚道:“不会也不要紧,我可以学。” 三叔以为虞舜臣是让自己去学,正想说那他试试,正要开口才反应过来,虞舜臣说的不是让他学。 “啊?你学?”三叔又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震惊地长大了嘴。 虞舜臣点了点头,淡定地说:“应当不是难事。” 三叔从书房离开的时候,忍不住想,难道最近朝中发生的什么大事,与修宅子有关,所以才会让八郎这么大一个官,还得去学如何修宅子?哎,看来大官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啊! 第二日下朝之后,虞舜臣亲自去了掌管将作监的将作大匠家中,向他请教建宅子的事。 将作监是专门掌管宫殿建筑的,现如今的这座大圣皇宫,当年就是由将作监的人画图设计,并监督建造而成的。 鲁大匠是个将近七十岁的老头,耳朵有点背,听虞舜臣说了三遍来意,才明白过来这位虞中令,竟然是来跟自己学建宅子的。鲁大匠觉得甚是稀奇,但是人家都找上门了,他便也没说什么就应下了。 嬴东君自从将修宅子的事情拜托给了虞舜臣,就没有过问过了,她相信虞舜臣的办事能力,所以她并不知道堂堂中书令大人,竟然每日下朝之后都会去鲁大匠家中当学徒,一边听鲁大匠讲讲屋子的结构,一边给大匠递个锯子,端个水什么的。 公主府中,尹南庭的伤经过小吉祥的医治,已经渐渐好了起来,脸上的淤青和身上的伤痕都渐渐褪去,恢复了原本清俊的相貌,只可惜他的右手现如今连拿起筷子都变得困难。 虞舜臣那边仿佛算好了的,在估计着尹南庭脸上的青肿都褪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就派了随从来公主府接人。 可惜却并不是那么顺利。 尹南庭得知虞舜臣派了人来接他离开公主府,非但没有喜出望外,反而跑去求见公主。 承平公主让周琰将人带到了她的院子。 这还是尹南庭进公主府之后,第一次见到公主,这些日子他在外院养伤,公主则每日只待在内院,只派身边那个叫小吉祥的内侍去给他看过几次伤,公主本人却从未出现过,也未给过只字片语,仿佛早就忘了外院还有尹南庭这么个人。 尹南庭走近院子的时候,公主正坐在池边钓鱼,钓饵已经放了下去,鱼竿却没有被她拿在手中,而是随意地立在一旁,她托腮看着波光粼粼的齿面,并不在意有没有鱼儿肯上钩。 尹南庭走到公主面前,恭恭敬敬地给公主行礼。 公主将视线移到他身上,打量了一眼,笑着问:“伤势如何了?” 尹南庭抬起右手做了个握拳的动作,手指却弯曲得十分费力,他苦笑着说:“小生今后,怕是个废人了。” 嬴东君:“你去虞大人那里,他会教你用左手。没有了右手,你还是你。” 尹南庭咬了咬唇,屈膝跪在了嬴东君面前,低声说:“公主,我不想去虞大人那里,还请公主留下我。” 嬴东君闻言笑起来,“你可知,想要给虞舜臣当学生的人有多少?你却要拒绝?” 尹南庭沉默了一瞬,苦笑着坦言道:“我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可是人贵有自知之明。尹某当初虽然学业还算过得去,但是我花费了几倍于人的努力才能保持的。可尽管我已经那样努力了,却也知道,以自己之能,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考上进士的。明知道是一条没有出路的死路,尹某便不想去走了。” 嬴东君看了尹南庭一眼,又是一笑。 尹南庭被公主这么一笑,笑得有些脸红,低声道:“公主是不是看不起尹某这样的人?” 嬴东君道:“你走哪条路,是你自己的事,本宫不会干涉,也不会看不起。” 尹南庭松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那公主可以收留我吗?” 嬴东君看着他,笑吟吟地说:“你知道自己考科举没有出路,难道跟着本宫就能有出路了?你若是想找个人依附,找本宫,还不如去找宁乡。她虽不是个东西,她身后的怀王府势力却不可小觑。你去怀王府谋个门客之位,过个几年,就能顺理成章地入朝为官。这朝堂上,走这条路某得前程的,不在少数。” 尹南庭听到宁乡县主的名字,脸色就是一变,咬牙道:“尹某虽不是什么有气节的君子,却也绝不肯向宁乡县主这样的人摇尾乞怜!怀王府的势力就算再大,我尹南庭也不会去依附!” 嬴东君闻言噗嗤一笑,打趣道:“本宫若是没记错,本宫在外的名声还不如宁乡吧?你为何愿意来公主府?” 尹南庭一脸厌恶地道:“宁乡县主所做之恶事罄竹难书,只不过因为怀王府势大,将那些事情都给她抹平了!至于公主……公主只是性情爽直,绝非是外面所言传的那样。” 嬴东君笑道:“你可真会哄本宫开心呢。” 尹南庭抬头看了公主一眼,犹豫了一瞬,还是道:“尹某所言,句句是肺腑之言。公主,其实上次在巷子中那回,并非是尹某第一次见公主。” 嬴东君这下有些意外了。 “哦?我们之前还见过面?” “见过的!”尹南庭点了点头,看着嬴东君道,“十五年前,公主有一回从宫里出来,在路边遇到了一对乞丐姐弟,公主还记得吗?” 嬴东君笑道:“你可真会哄本宫开心呢。” 尹南庭抬头看了公主一眼,犹豫了一瞬,还是道:“尹某所言,句句是肺腑之言。公主,其实上次在巷子中那回,并非是尹某第一次见公主。” 嬴东君这下有些意外了。 “哦?我们之前还见过面?” “见过的!”尹南庭点了点头,看着嬴东君道,“十五年前,公主有一回从宫里出来,在路边遇到了一对乞丐姐弟,公主还记得吗?” 第78章 驸马 嬴东君支着下颌想了一会儿,笑吟吟地道:“难不成本宫当时正好路过,见那对姐弟可怜,便发了善心买下了姐姐,又让人治好了弟弟?” 尹南庭正想说话,嬴东君却似笑非笑地说:“可惜,本宫从不乱发善心,本宫只会对那对姐弟说,求人不如求己,等他人救不如自救。” 尹南庭愣了愣,也笑了,他眼中闪着一丝亮光,“没错,公主那时确实是如此对那个姐姐说的,求人不如求己,等人来救不如自救。公主告诉他们,再往前行五百步,就是先皇后在世时所设的善堂,那里有大夫,也不需她卖身,她只要走过去。” 嬴东君饶有趣味地问道:“难不成,你就是那个生病的弟弟?” 尹南庭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抿唇一笑,“是,我便是那个生病的弟弟。姐姐在善堂学了刺绣的手艺,后来嫁给了一个绣坊的管事,我便跟着姐姐一同离开了善堂。” 嬴东君问:“你在这里,你姐姐呢?” 尹南庭顿了顿,眼中浮现出一抹悲色,声音也低沉了下来,“我姐姐……去年,生孩子的时候,去世了。” 嬴东君点了点头,没说话。 尹南庭轻声说:“我姐姐听说读书人有出息,读得好可以当官,便一直坚持供我读书。她嫁的那户人家,虽也还算殷实,但也只是小门小户,要供养一个读书人,对那样的家庭而言,也不容易。可姐姐宁愿听着姑嫂的闲话,也不肯让我断了学业,她只是没日没夜地接绣活儿挣钱……” “她有了身孕之后,我才发现她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这些年为了我,她吃了太多的苦。读书并不能让资质平庸的我出人头地,反而拖垮了唯一的亲人。那时起,我便瞒着她不再去学堂,而是去雪月楼找了份活计,想挣些银子给她补补身体。可惜,终究还是没有能救回她。”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尹南庭说到这里的时候,泪水却夺眶而出,反应过来之后他连忙偏过头去,抹了一把脸,将眼泪拭干净了。 深吸了几口气后,尹南庭稳住了心绪,说话的声音也平静了下来,“公主,我不愿再读书了,可我却还想出人头地。南庭如今已经无处可去,求公主收留。” 嬴东君拿起鱼竿,慢悠悠地将鱼线收了上来,发现鱼钩上竟然挂着一只巴掌大的鱼。 嬴东君不由地笑了起来,对一旁的小吉祥说:“虞郎说的没错,此处真是个钓鱼的好地方,!” 小吉祥很捧场:公主亲自钓到的鱼,要送去厨房吗? 嬴东君用自己的手掌比了比那条鱼的大小,最终还是解下了鱼钩,将鱼抛回了池子。 “等再养肥一些吧。” 尹南庭见公主自顾自地开始与小吉祥说起了钓鱼的事,并不接自己的话,黯然之下还是鼓起勇气再次开口,“公主……” 嬴东君放下钓竿,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凉薄地道:“你前十几年的人生,确实很值得同情。可是这些与本宫又有什么关系呢?本宫早就说过,从不会乱发善心。本宫身边不留无用之人,你想留在公主府,就得对本宫有用才行。” 尹南庭怔了怔,“我……” 嬴东君再次打断了他,笑着打趣说:“你也不必再自荐枕席,本宫觉轻,不习惯身边睡人。” 尹南庭立即红了脸,低头道:“公主看不上南庭也无事,南庭可以帮公主做事的。” “帮本宫做事?”嬴东君笑问,“本宫只想混吃等死,你能帮我做什么?” 尹南庭看了公主一眼,犹豫着道:“公主想混吃等死,可是其他人却未必能容许公主活得如此轻松。之前公主惹上的那场官司,不就是如此吗?” 赢东君斜睨了他一眼,“你知道的还不少?” 尹南庭连忙伏地道:“南庭愿为公主马前卒。” 嬴东君看了他一会儿,笑着说:“起来。” 尹南庭顺从地起身。 嬴东君突然道:“是不是本宫让你去做任何事,你都会去做?” 尹南庭颔首,“是!南庭愿听公主吩咐。” 嬴东君道:“那……本宫若是要你回去怀王府,做我的眼线呢?” 尹南庭一脸愕然。 嬴东君漫不经心地说:“本宫现在最厌恶之人,除了宁乡没有别人了。你去她的身边,将她的一举一动都报来给本宫,本宫好伺机弄死他,如何?” 尹南庭沉默了下来。 嬴东君不悦道:“怎么?刚才不是还说听我吩咐吗?说完就反悔了?” 尹南庭咬牙道:“好,只要是公主吩咐的!南庭便去!” 嬴东君看着他,轻笑一声,“本宫逗你的!本宫想弄死宁乡,才不屑那样费劲,凭她也配?” 尹南庭再次愣怔,反应过来之后,不由松了一口气,苦笑道:“公主不要捉弄南庭了,南庭是认真想要为公主做事的。” 嬴东君笑道:“本宫这府上没什么事能让你做。” 尹南庭以为公主说这话还是因为不想收留他,神色更为黯然。 嬴东君却接着说:“这样吧,你想办法混进明德书院。” “明德书院?”尹南庭惊讶地问,“京城那所与万年书院齐名的明德书院?” 嬴东君:“不然呢?我大圣朝还有几个明德书院?” “可,明德书院只招收世家大族的子弟,并不对平民百姓开放。”尹南庭迟疑地说。 嬴东君一脸莫名,“本宫又不是让你去明德书院读书的,你不会另想法子吗?还是说你更想去怀王府?那也不是不……” 尹南庭连忙道:“是!南庭会想到办法混进书院的,公主请放心!” 嬴东君这才满意,“好。” 尹南庭又问:“南庭可以问公主派我去明德书院的用意吗?知道公主的用意,南庭才好行事。” 嬴东君随意地道:“祖母最近要给本宫选驸马,人选八成要从明德书院中挑。你混进去之后,帮本宫留意一下书院中有哪些长相出众,又才华横溢之人。” 第79章 给虞郎补身子 “驸马?”尹南庭有些意外。 小吉祥将空了的鱼钩装上了鱼饵,递给了嬴东君。 嬴东君接过后,将钓饵再次投入了池中,“是啊,祖母要给本宫选驸马。本宫一睡十年,不知现如今我大圣朝有哪些惊才绝艳的郎君,自然得要先查清楚了。既然你想为本宫办事,那便去将此事办好吧。” 尹南庭精神一震,立即道:“是!公主放心,南庭一定将明德书院最优秀的人为公主挑选出来!” 嬴东君冲他一笑,懒懒地道:“那便有劳你了。” 尹南庭红着脸低头,“南庭今日便离开公主府,找机会进明德。” 嬴东君将视线转向了池子,摆了摆手道:“你去吧。” 尹南庭向公主行了一个大礼,便离开了。 小吉祥等人离开了,便问:公主真要选驸马吗? 嬴东君漫不经心地说:“本宫今年二十有五了,是时候选个驸马了。” 小吉祥点了点头,又问:那公主想选个什么样的人当驸马? 嬴东君理所应当地说:“本宫自然要选个门当户对之人,这样我与他既是夫妻,又为盟友。” 小吉祥有些疑惑:我以为公主选驸马首先看容貌,然后看才学呢,没想到竟然将家世放在第一? “招驸马又不是找情郎。本宫前途堪虑,容貌与才学并不能令驸马自保,一个优越的出身却可以。”顿了顿,嬴东君笑着说,“本宫不愿重蹈父皇的覆辙。” 小吉祥看嬴东君虽仍然是笑着的,却知道她此刻内心必定是难过的。 小吉祥拿出自己的布老虎,冲着公主捏了捏,布老虎发出了如同“东君”一样的叫声。 小吉祥笑眯眯地比划:那公主就找一个身份高的,不仅能保护自己也能庇佑公主的驸马回来吧。 嬴东君果然被小吉祥逗笑了,她拿过那只布老虎,敲着它的头就如同是在敲小吉祥。 “你倒是比本宫还会做梦呢!” 小吉祥一脸认真:小吉祥才不是做梦!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公主!公主找的驸马若是做不到我说的那样,我就去弄死他,让公主再另找一个! 嬴东君不由失笑,玩笑道:“好,听你的。” 小吉祥这才满意了。 察觉到又有鱼儿咬了饵,嬴东君坐直了身子,拉起了鱼线,这一回钓上来的竟然是一只半臂长的鲤鱼。 小吉祥连忙上前,帮嬴东君将钓上来的鲤鱼放到了一旁的水桶中。 嬴东君蹲在水桶边,欣赏了一会儿自己亲手钓上来的大鱼,转头高兴地对小吉祥说:“这条够大啦,可以送去厨房了!” 小吉祥见公主笑得眉眼弯弯,也跟着笑起来:好! 嬴东君想了想,又改了注意,对小吉祥说:“算了,还是送去给虞郎吧!虞郎授人以渔,本宫便报之以鱼。他最近给本宫修宅子,也辛苦了,正好送去给他补补身子。” 小吉祥原本有些不大乐意的,但是想到公主马上就要选驸马了,将有一大群美郎君排着队站到他家公主面前等着公主挑选,等虞大人知道了这个消息,还不知道他会是怎样的妒夫嘴脸呢? 这么想着,小吉祥心里便爽快起来了,他决定大人有大量,不跟虞大人计较了。 毕竟光是他家公主,就得那位受的了! 小吉祥高高兴兴地将那条鱼连着桶一起送去了外院,让周琰给送去虞府,给虞大人补身子。 虞府接到公主府送来的大鲤鱼时,虞舜臣还在将作大匠家中学艺,尚未归府。 虞母听门房说有人送了一条大鲤鱼来时,还有些意外。 这几年往虞家送礼的人不知凡几。有送金银珠宝的,有送贵重字画的,也有送珍馐佳肴的,就算是送些野味也不会是一只只一条条的送,至少也得凑个一对,讨个吉利。 虽然这些来历不明的重礼虞母从来都没收,但是对于今日特意送一条鱼过来的人家,虞母还是产生了好奇。 虞母曾听过有人为了送礼,别出心裁,往鸡鸭鱼腹中藏金银珠宝等贵重物品的,她怕这送鱼之人就是如此掩人耳目的,还特意将鱼从桶里捉了出来,看了看鱼嘴,又仔细摸了摸鱼腹,找了半天没找出什么东西来才作罢。 “牛翁,这鱼是谁送来的?之前我与郎君不是都交代过,我们府上不收礼的吗?”虞母问门房。 门房牛翁,为人忠厚可靠,也是跟随虞舜臣多年了。 “老夫人,那人将这桶放下就走了,小的没追上。”牛翁看了虞母一眼,支支吾吾地说,“他说是公主让送来给郎君补身子的。” 虞母愣了愣,低头看了看桶里的鱼,皱着眉头没说话。 牛翁有些忐忑,“要不,小的给公主府送回去吧。” 虞母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一条鱼送过来,送过去的,让人看了笑话!算了,你回去吧。” 牛翁如释重负,连忙走了。 虞母又盯着那条鲤鱼看了一会儿,便提起桶走了。 虞舜臣回来的时候,牛翁连忙将公主府送了一条鱼来的事告诉了他。 虞舜臣闻言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牛翁觑着虞舜臣的脸色,小心地问道:“郎君,以后公主府再送东西来府上,小的是收还是不收啊?” “你先收下,等我回来再处置。”虞舜臣想了想,又低声加了一句,“也不必送到我母亲面前。” 牛翁连忙点头:“是,郎君!小的知道了。” 虞舜臣笑了笑,快步进了府。 牛翁看着自家郎君难得轻快的步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第80章 不是个正经郎君 虞舜臣进了府中,左右看了看,见伺候母亲的小丫头纤巧正在院子里浇花,便朝她招了招手。 纤巧是虞母前年买回府的,进府的时候只有十岁,还有一个与她一起进府的丫头叫纤云,比纤巧大三岁。 两人平日里都在虞母身边伺候,虞母见她们年纪小,长得也单薄,便也不让她们干重活,只分派些轻省活计给她们。 以虞舜臣如今的身份,虞母身边若是连个照顾起居的侍女都没有,会被人说是虞舜臣不孝,说不定还会被言官弹劾。若非过如此,虞母连这两个小丫头都不想买。在她看来,比起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侍女,还是家里的几个仆妇更得用些。 纤巧见虞舜臣冲自己招手,眼睛一亮,连忙放下了手中的小铜壶,擦了擦手,跑上前行礼,开心地问:“郎君回来啦!” 纤巧今年才十二岁,性子有些活泼,她很怕不苟言笑的老夫人,最是喜欢对下人们脾气温和的郎君,每次看到他都笑眯眯的。 在纤巧心里,长得好看,本事通天,还有一副好脾气的郎君,简直是天底下最完美的男子! 虞舜臣问她:“母亲呢?” 纤巧指了指厨房,小声告密说:“老夫人在厨房,给郎君熬汤药喝呢。” 虞舜臣神色僵了僵,他之前在虞母的威逼下不得不喝了两天的汤药,最后被逼得实在没办法了,去找了张老太医,让张老太医当着虞母的面给他把了脉,又亲口说了句他身子已经无碍,汤药可以停了的医嘱。 如此,虞母才作罢,不再每**着他喝药。 今日不知为何又开始熬药了。 虞舜臣脚步沉重地向厨房走去。 纤巧又跑回去,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拿起自己的小铜壶浇花。 这时,纤云从屋里出来了,她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低声问纤巧,“郎君回来了?” 纤巧点了点头,“是啊,郎君去厨房找老夫人了。” 纤云忍不住责备道:“君子远庖厨,你怎么不拦着郎君,又让他进厨房!” 纤巧莫名其妙地看了纤云一眼,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她:“纤云姐你看看我,看清楚了?” 纤云下意识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纤巧认真地说:”“看清楚了吗!你面前站着的是虞家的小侍女——纤巧,而不是虞家的大姑奶奶——纤巧!所以,我不敢拦郎君!纤云姐敢的话,纤云姐自己去!” 纤云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在她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低声道:“牙尖嘴利!” 纤巧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肩,后退了一步,瞪着纤云道:“你也就会窝里横,欺负欺负我!心里觊觎着我们郎君,背地里想法有一箩筐,到了郎君面前却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纤云吓得一边看向厨房的方向,一边去捂纤巧的嘴,红着脸道:“小丫头!你胡说八道什么!” 纤巧躲开了她的手,冲她做了个鬼脸,小声说:“我是小丫头没错,在郎君眼里,你也是个十五岁的小丫头呢!府里的人都知道郎君为人正派,不近女色,他才不会跟小丫鬟不清不楚呢,你还是早点死了这份心!” 纤云忍不住辩驳,“郎君才不是不近女色呢!” 纤巧闻言,仿佛纤云诽谤了自己心中的神灵,气得叉起了腰,炸毛一般道:“你胡说!” 纤云也来了气,“我没有胡说!我刚来府中的时候,不知规矩,去了郎君的书房,想给他整理书册。我看到郎君藏了一张美人图!” 纤巧愣了愣,“美人图?什么美人图?” 纤云满脸通红,视线躲闪,支支吾吾地说:“就是那种,那种衣裳穿得很少的美人图。” 纤巧闻言,仿佛被雷劈了一般,表情都龟裂了,可她仍旧固执地挣扎道:“你肯定是看错了!” 纤云一口咬定:“我没看错!” 纤巧咬了咬牙,断然道:“那肯定不是郎君的,说不定是江家郎君来咱们府上的时候,落在了书房!对,肯定是江家郎君!他看上去不像个正经郎君!” 纤云想说,这事怎么就扯上了江家郎君了?跟他有何关系? 不过这小丫头向来刁钻,最会胡搅蛮缠,她也懒得跟她争执,只是告诉她:“那肯定是我们郎君的东西,因为那张美人图上,不止画了美人,还画了郎君自己呢!” 纤巧:“……” 纤云看着纤巧那仿佛天塌下来了的脸色,不知为何心生同情,便想安抚她几句,“其实……” 纤巧回过神来,狠狠瞪了纤云一眼,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那图肯定是别人故意陷害郎君,毁郎君声誉的!还有你,别做梦了!人家陷害郎君,还知道要往郎君身边画个绝色美人呢。你看看你自己,连入画都不配!哼!” 纤巧说完就跑了,留下纤云脸都气白了。 虞舜臣不知道家里两个侍女为他吵了一架,他刚走到厨房门口,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汤药的味道。 虞舜臣忍着掉头就走的冲动,硬着头皮进了厨房,见母亲正拿着把刀站在案板前,便朝她走了过去,想问公主送来的鱼养在哪里。 结果一走近,就看到母亲将一条鱼按在了案板上,正扬起手中的刀。 虞舜臣脸色一变,连忙阻止道:“母亲!不可!” 虞母不知是不是没听见,手中的动作顿都没有顿一下,一刀下去狠狠地剁掉了鱼头,那可怜的鱼没有了头,身子还在案板上跳了跳。 虞舜臣苍白着脸色愣在了那里。 虞母这才回过头来,看了虞舜臣一眼,仿佛才发现他,淡声说:“既然见不得血,就别进厨房。” 虞舜臣看着案板上那条鱼,没说话。 虞母接过仆妇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然后指了指案板上的鱼,交代道:“切成八块,鱼头炖汤,鱼尾红烧,鱼腹清蒸。好好给郎君补补身子,别浪费了人家的一番心意。” 仆妇看了一眼那条鱼,虽然有半臂长,长得也肥,但是做一鱼三吃,是不是不太够? 第81章 体虚而不自知 纤云从外头进来,先飞快地看了虞舜臣一眼,见虞母正要洗手,连忙走过去,找出胰子,要伺候虞母净手。 虞母道:“不用伺候,去把熬好的汤药盛出来。” 纤云连忙低着头去盛汤药。 虞母将手上的鱼腥味洗干净,回头见虞舜臣还站在原地看着仆妇料理那条鱼,走过去嘲讽道:“别盯着了,都是你的!先跟我出来。” 虞母说完就往外走去,路过纤云身边的时候还顺便交代了一句,“盛好送到书房来。” 纤云低眉顺目,头也不敢抬:“是!” 虞舜臣看了一眼虞母离开的背影,轻叹了一声,走到纤云身边的时候也顿了顿,纤云盛汤药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把药倒了,换成茶。”虞舜臣一本正经地交代完,便离开了。 纤云呆住,回头看了看虞舜臣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药罐里的汤药,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听谁的。 她犹豫了半响,在心里衡量再三,最后咬了咬牙,还是决定送汤药。 她不敢忤逆虞母,而郎君脾气好,想必不会太过苛责她。 纤云正要继续盛药,却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纤巧一把推开了。 “去去去,这里不用你了!让我来!” 纤云正要发火,却见纤巧端起她盛好的那碗药利落地倒进了泔水桶,倒完之后还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低声说:“就你这胆子,还肖想郎君呢?” 纤云:“……” 纤巧不再搭理纤云,自顾自地给药碗装上了温茶,见茶水颜色略淡,她还加了些赤糖。 纤云站在一边看纤巧动作,又看了一眼正在一旁料理食材的两个仆妇,两个仆妇却仿佛没看到纤巧在做什么一般,只低头忙自己的。 纤云咬了咬唇,上前道:“这是我的活儿,让我来吧。” 纤巧道:“若是露馅儿了,你去老夫人面前领罚?” 纤云不说话了,纤巧冲她翻了个白眼,不搭理她了。 虞舜臣进了书房,见母亲容氏站在书架下方,似乎正要帮他整理书册,他走过去拦住了容氏。 “母亲,书房我自己整理。” 容氏没有搭理,踮起脚去扶上排的书,虞舜臣挡住了容氏的手,不让她去碰。 “母亲,我自己整理。”虞舜臣的声音很温和,动作却很坚决。 容氏打量着他道:“怎么?你这书架上放了什么宝贝?碰都不让人碰?” 虞舜臣虽然从未禁止容氏进他的书房,却交代过,不可以碰他书架上的东西,容氏以往进来也只是用用书案上的纸笔,不会动他的东西。 虞舜臣神色如常,温声解释道:“你动了我的东西,我会找不着。” 容氏冷哼一声,“我还以为你藏了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呢。” 虞舜臣:“……” 容氏话是这么说,却也放下了手,不再去碰他的书架了。 这时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容氏走到一旁坐下,“进来。” 不多会儿,门被推开,纤巧端着茶盘走进来。 “老夫人,汤药来了。” 容氏指了指虞舜臣,“端给他。” 纤巧将茶盘端到虞舜臣面前,背对着容氏,朝虞舜臣挤了挤眼。 虞舜臣不知看没看到纤巧的暗示,看了那汤药一眼,神色抗拒。 纤巧想着,郎君难道没看懂我的暗示?她连忙又使了使眼色,眼睛都快被她挤抽筋了,虞舜臣还是没有端起那碗药。 “母亲,我身体很好,无需喝药。”虞舜臣挣扎着对容氏说。 容氏冷冷地说:“我守着灶头熬了一个时辰!” 虞舜臣闻言,似乎是不忍心辜负母亲的心意,勉为其难地端起了那碗“汤药”。 纤巧松了一口气,心想等郎君入了口,就知道汤药被换了。 却见虞舜臣饮了一小口,就皱起了眉,但还是什么也没说,将“汤药”一饮而尽。 纤巧看着自家郎君那忍受着汤药苦涩,仿佛是装出来的平静表情,有些茫然。 纤巧:为何郎君看上去喝的还是其苦无比的汤药?难不成我的甜茶水被换了? 看着虞舜臣喝完了药,将空碗放回了茶盘上,容氏这才满意了,对纤巧挥了挥手,让她出去。 等侍女离开之后,容氏用高深莫测的表情,将虞舜臣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然后问道:“你去过公主府了?” 虞舜臣对上容氏的目光,知道自己瞒不住,便诚实地点了点头,“去了,我是去……” 容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阻止了虞舜臣,“我不想听废话。” 虞舜臣:“……” 容氏又问:“这些年你不肯娶妻,也无心纳妾,是因为心有所属?” 虞舜臣沉默了一瞬,“是。” 容氏似乎并不意外,平静地点了点头,又问:“你想娶她?” 虞舜臣:“是。” 容氏:“你能娶到吗?” 虞舜臣又沉默了一瞬,然后道:“若不是她,也不会是别人。” 容氏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她目光锋利地看向虞舜臣,“我此生,最瞧不起的便是那些仗着自己比寻常人长相出色,意图借婚姻抬高门庭的男子,他们品性低劣,无用且无能。我儿,你是这样的人吗?” 虞舜臣认真地说:“母亲所瞧不起的,也是孩儿所厌恶的。” 容氏点了点头,目光又平静下来,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抚平自己的群踞。 “汤药继续喝着吧。”一边往外走,一边丢下一句。 虞舜臣愕然,不知为何话题又转移到了汤药上,他本以为母亲今**他喝药,是因为心气儿不顺,要故意折腾他的。 “母亲,张老太医说我身体无碍。”甜茶水虽然不难喝,他也不想天天喝。 容氏停下脚步,回头又将虞舜臣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不知为何,虞舜臣被容氏看得心里有些发毛。 容氏打量完了之后,淡声说:““有时候,身体好不好自己是察觉不到的。人家都送鱼来给你补身体了,可见你是体虚而不自知。”” 虞舜臣愕然地看向容氏,怀疑母亲的话意有所指,又不敢确定。 容氏又看了他一眼,“还是补补吧,亲娘还能害你?” 容氏丢下这句,就施施然走了。 第82章 被召进宫 嬴东君不知自己随口一句送鱼去给虞郎补身,竟然引起了虞母对儿子的怀疑,以致虞舜臣每日都被逼着喝补药。 为了逃避虞母的补药,虞舜臣回府回得更晚了。 鲁大匠见虞舜臣每日都来自己府上,诚心跟着自己学东西,甚至比他收的几个弟子还要虚心上进,差点动了收他当关门弟子的念头。 另一边,虞三叔竟然真的从族里给他找了一些稍有些建宅经验的族人来。虞舜臣便一边跟鲁大师学着,一边开始准备给公主修宅子了。 虞舜臣这边忙着,公主也没有闲着。 这日,太皇太后来了旨意,召她入宫。 自上次太皇太后安排了人在朝堂上弹劾了李昌辅之后,她们就无暇顾及嬴东君了,虽然太皇太后借着李昌辅和太后的矛盾,一举削弱了御史台的权利,却也开始遭受到了李家的报复。 眼见着太皇太后一党被盛怒的李昌辅打压得毫无还手之力,陆光带着神威军回京了。 神威军历来驻守京城及畿内之地,先帝驾崩之后,京畿附近有一股盗匪趁乱劫掠了几支商队,引得商旅人人自危。 大将军陆光奉命带领神威军前去围剿。 那伙盗匪神出鬼没,又与当地一些人有勾结,官府之前也有派兵剿匪,但最终都无功而返,本以为陆光这次也将铩羽而归,不想他仅仅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就将那窝盗匪全部诛尽,还掀了贼窝。 陆光这回是立了功劳,风光回京。 神威军风头无二,就连李昌辅也不得不忌惮陆光,因而放缓了对太皇太后一党的打击。 太皇太后缓过神来,又想起嬴东君来了。 坐着马车进宫的时候,小吉祥问:太皇太后不会是找公主算账的吧?听说李家这次撸了不少人下来,都是太皇太后的人。 嬴东君悠然道:“不会。祖母这回虽有些小小的损失,却也并没有伤筋动骨。这回,她不仅趁乱往御史台安插了人,还顺便拉拢了几个二流、三流世家,可谓收获颇丰。加上陆光立功回京,李家不得不避其锋芒,现如今,正是她们得意之时。” 小吉祥:那我就放心了。 嬴东君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放心得是不是有点早?陆光回京了,陆离肯定也回来了。他向来看你不顺眼,你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小吉祥闻言,神色愤愤:陆离这条疯狗,他不过是嫉妒当年公主选了我,弃了他。他自幼心眼比针眼还小,见不得别人比他好!不过我小吉祥也不是吃素的,他敢找我麻烦,我就敢弄死他!即使他认了陆光当爹,我也是不怕的! 嬴东君嘲笑他道:“你打得过他?我听闻论起拳脚,陆离在神威军中几乎没有敌手,凭着那一身出色的武艺,他如今已迁升至神威军中郎将了。” 小吉祥极不服气地挺起了自己的小胸膛,比划道:若是比招式,我小吉祥自认不如,但是真以命相拼起来,我能杀死他,他未必能杀了我! 嬴东君轻笑一声,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这回,嬴东君顺顺利利来到了太后的寿仙宫,再没有那不识相的在宫门前拦她。 今日太后宫中比上回嬴东君来的时候要热闹一些,嬴东君刚走进寿仙宫,就看到有几个侍女端着瓜果点心,陆续走进了殿中,大殿中还隐隐传来了说笑声。 今日花嬷嬷没有出现,来迎接她的是一个面生的宫女,嬴东君随口问她,“祖母今日还召见了其他人?” 宫女轻声细语地答:“回公主,怀王妃今日进宫来了。” “怀王妃?”嬴东君挑了挑眉,“她老人家还活着呢?” 宫女:“……” 嬴东君笑道:“当年宁乡腿废了的时候,她扬言若是父皇不处置本宫,她就要去死,我还以为她早去死了。” 宫女垂下头,不敢吭声。 嬴东君到殿门前的时候,殿中的太皇太后似是听到了外头的动静,扬声问道:“是承平来了吗?” 嬴东君:“祖母,是承平。” 太皇太后:“快进来!” 太皇太后话音刚落,小吉祥就推着嬴东君进了殿。 太皇太后杨氏笑容满面地坐在上方的榻上,左下首的位置坐着一个年纪与杨氏差不多大的老妇人,她身上穿着代表着亲王妃品级的宫装,头带珠冠,仪态端庄,这位就是怀王妃高氏。 高氏原本正在与太皇太后说笑,转头看到嬴东君,脸上的笑意微敛,不过并没有彻底冷脸,反而微笑着对太皇太后说:“多年没见到承平,她相貌到是与十几岁的时候差不离,不知脾性稳重了些没有。” 嬴东君也笑吟吟地道:“多年不见王妃娘娘,您老人家老态了不少,不过脾气到是比从前好多了。” 高氏脸上的笑意又更淡了些,“老身挂念我那苦命的孙女,又得照看一病不起的儿媳,操心的事情多了,自然就见老了。不像公主,一睡十年,还是如此天真烂漫。” 嬴东君有些怜悯地对高氏说:“看来是我命好,有父皇和祖母庇佑,王妃娘娘命不好,就只有操心别人的份了。” “命不好”三个字刺得高氏脸上的肌肉微微一抽,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平和,彻底冷下脸来。 太皇太后出声斥责道:“承平!对长辈说话怎能如此没有规矩!” 嬴东君立马乖巧地向高氏道歉,“王妃别生气,承平向来心直口快,不是故意的,您千万别与承平计较啊。” 高氏不咸不淡地说:“老身怎敢与公主计较。” 嬴东君冲着高氏一笑,“那就好。” 高氏撇过头去,对太皇太后道:“娘娘,今日那段神医要来府中给兰心把脉,臣妾先告退了。” 太皇太后瞪了嬴东君一眼,然后又关心地问高氏,“你那儿媳妇的病到底如何了?怎么这么多年都不见好?” 高氏叹了一口气,“说有什么大毛病到也没有,就是体虚易乏,稍有些劳累就会病个十天半月的,只能一直静养着。她是个心善之人,这么些年一直吃斋念佛,从不杀生,怎么会摊上这么个病呢。看来是老天不公啊!” 高氏意有所指的话,让赢东君笑出了声。 第83章 看图挑人 嬴东君的笑声,让太皇太后和高氏都朝她看来。 嬴东君道:“依我说,兰姨那病怪不得老天,要怪就得怪观音菩萨!” 太皇太后再次出声训斥,“又在胡说八道!” “祖母,我可没胡说。”嬴东君煞有介事地说,“观音菩萨不是管送子的吗?她要是肯给我那心善的兰姨送个儿子,兰姨也不用一直尝试各种药方了。是药三分毒,她就是乱吃药吃多了,才会一身的毛病。” 太皇太后居然觉得嬴东君说的挺有道理的。 怀王府世子妃高兰心,是怀王妃高氏的侄女,嫁入怀王府之后一直顺风顺水,成亲第二年就生下了女儿宁乡县主。可惜的是,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怀上过了。怀王妃和世子妃都心心念念地想给王府添丁,怀王妃便找来了各种药方、偏方给世子妃服用,高兰心都照单全收,可惜并没有什么效果。 高兰心嫁进王府的第八年,眼见着世子妃生子无望,怀王妃不得不开始给儿子纳妾,好开枝散叶,可惜那些妾无一有所出。直到十年前,怀王世子从外面纳进府来一个美貌侍妾,这侍妾第二年给他生了个儿子,怀王府才总算是后继有人。 不过太皇太后肯定不会当着怀王妃的面,赞同嬴东君的话,反而板着脸道:“你一个没出嫁的姑娘家懂什么,快别胡言乱语了!” 嬴东君也不在意,笑眯眯地应了,“好的,祖母,我不说了。王妃娘娘,帮我给我兰姨带声好,我如今身子不便,就不去探望她了,望她好好保重身体。” 太皇太后便笑了起来,“总算说了句像样的话!看来你还记得,你小时候世子妃待你的好。” 嬴东君嫣然一笑,“当然记得了。所以我盼着兰姨长命百岁呢。” 怀王妃看了嬴东君一眼,“公主的话,老身会带到的。” 怀王妃说完,便向太皇太后告退离去了。 等怀王妃离开后,太皇太后又板起了脸来训斥嬴东君,“我听说你在宫外又与宁乡起了争端?你也是的!既然还念着与怀王世子妃的旧情,又何必总与她女儿过不去?你当初断了宁乡一条腿,怀王府最后也轻轻放过了,没有再追究,你就不能念着之前的事对宁乡大度一些?” “祖母,您这就为难我了,您什么时候见我大度过?”嬴东君不以为意地说,“兰姨自己都没将女儿当回事,还指望我能把宁乡那根棒槌当回事?” 太皇太后瞪着嬴东君,觉得自己又开始心口疼了。 “宁乡是怀王世子妃唯一的女儿,从小也是放在手心里疼爱的,怎么就不当一回事了?听说当年她得知宁乡的腿治不好了之后,当场哭晕过去了!身子也更加不如从前。” “您确定兰姨是为了宁乡才身子不如从前的?而不是因为怀王世子喜得麟儿?”嬴东君疑惑地问。 太皇太后:“……” 嬴东君笑道:“我记得怀王妃从前经常带着兰姨去我母后宫中,给我母后讲解宫规。” 太皇太后不知嬴东君为何会突然提起此事,看了她一眼,探究道:“你还记得那时的事?” 嬴东君笑道:“是后来听杨妃娘娘与兰姨聊天,提过几句。那时候我才刚出生呢,哪里记得那些?”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没说话。 嬴东君:“祖母您想啊,都能给一国之后讲解宫规了,怀王妃和怀王世子妃必然是最最讲规矩,知礼仪的人呢!可她们却把宁乡给教成了那副人嫌鬼憎的德行,可见是没把她当回事嘛!” 太皇太后想说,你有脸说宁乡,论起人嫌鬼憎,你自己又能好到哪儿去? 不过想到嬴东君五岁的时候就没了生母,她也不愿让嬴东君想起沈皇后,便没说话。 这时,花嬷嬷从外头进来了。 “娘娘,公主。” 太皇太后便顺势转了话头,问花嬷嬷,“拿来了?” “是,娘娘,”花嬷嬷将一本册子呈给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接过之后翻了翻,满意地点了点头。 嬴东君有些好奇,正想偷偷凑过去看,太皇太后却直接将那册子递给了嬴东君,笑着说:“你也看看。” 嬴东君疑惑地接过,翻开一看,只见第一页就是一张画像,上头画了一个年轻的男子。那画像将人画得五官清晰,神态传神,让嬴东君想起了以前宫中画师们给宫妃们画的画像。 嬴东君又翻过去一页,第二页还是一位男子的画像,她又翻了几页。 然后,赢东君确定了,这一册十几页纸,每一张上面都画着一个年轻男人,看着长相都还挺端正的,尤其是前面那几张画像,看着都十分斯文俊秀。 “祖母,这是?” 太皇太后与花嬷嬷相视一笑,然后对嬴东君道:“这些都是祖母给你挑出来的驸马人选!” 嬴东君眨了眨眼,又低头认真看了看那册子。 太皇太后清咳一声,小声说:“如何?有没有看顺眼的?这些可都是我让花嬷嬷筛选了好几轮之后留下来的,都是我大圣朝的栋梁之材,长相也都过得去!不过这册子你就自己私下里看看,可千万别传出去让人知道了!” 从来都只有皇帝看画像选妃的,可没有公主看画像挑驸马的,若是被人知道了,太皇太后觉得自己都下不来台! 可是没办法,她知道嬴东君的性子,若是给她定驸马之前,不先与她通个气,让她先瞧瞧人,点个头,谁也不知道她能干出什么事来。 承平公主的婚事对太皇太后而言算是一件大事,不仅是给嬴东君找个优秀的驸马,还能通过联姻的方式拉拢太皇太后看好的世家。 太皇太后不希望这中间出什么岔子,所以才采纳了花嬷嬷的意见,特意找来了之前给宫妃们画像的画师,让他画了这么一本册子出来。当然,因为时间有些仓促,这些男子的画像肯定比不上给宫妃们画的精致,但也过得去了。 承平公主将册子又从头到尾翻了一边,有些犯难道:“瞧着都不错呢,哎呀,这可叫我怎么挑?” 第84章 都挺好! 听嬴东君说人都还不错,太皇太后和花嬷嬷都松了大大一口气。 太皇太后见嬴东君又翻回了册子的第一页,便笑指着第一页画像上的男子道:“这个如何?此人名为宋安卿,在明德学院读书,虽还未考上功名,但听闻是明德最优秀的学子。” “姓宋啊?跟宋则是亲戚吗?”嬴东君好奇地问。 太皇太后道:“也是宋家人,但与宋则不是同一枝,是西府宋家。” 宋家也是个大家族,不过十几年前他们分了府,大家便将尚书令宋则这一支称作东府宋氏,宋则堂兄弟当家的那一支则被称为西府宋氏。 嬴东君点了点头,“哦,我还奇怪宋则那老狐狸,怎么也想把孙子给我当驸马呢,我当年可是得罪过他的!听说他们东府和西府向来不合,这就难怪了。” 太皇太后问:“人你觉得如何?” 嬴东君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评价道:“长得还不错,就是这粒痣不太好。” 太皇太后愣了愣,顺着嬴东君手指的地方看去,半眯着眼找了半天,才在宋安卿右眼下方找到了一个黑点,那黑点还没芝麻大,不注意根本就看不见。 “这粒痣怎么了?”太皇太后不解道。 嬴东君叹了一口气,说道:“不吉利啊!这粒痣,从面向上来说,克妻呢!” 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抚了抚胸口,将册子翻到了第二页,“这个呢?这是范家的嫡长孙,名为范必英,是范家这一辈里最优秀的孩子,据说行事十分稳重端方。” 嬴东君想了半天,问道:“范家又是哪个范家?可能是我睡久了,有些事记不住了。” 太皇太后道:“你不记得也正常,范家之前是在庆州,范必英的祖父范直乃是庆州刺史,他父亲前几年调入京城任兵部侍郎,范必英便跟随他父亲进京了,如今也在明德学院。” 嬴东君又认真看了看那画像,“长相也还不错!不过……他多大岁数?” 太皇太后被问住了,她哪记得那么多,这么十几个人她只记住了名字和家世。 好在花嬷嬷在一旁轻声提醒了一句,“范家嫡长孙,今年十六岁了。” 嬴东君闻言“噗嗤”一笑,“比本宫小了九岁?这要纳回府里,当儿子养?” 太皇太后僵了僵,憋着气将册子再翻一页,点着画像的手指,力道都重了几分,“这个呢?” 花嬷嬷在旁补充,“此人名为姚椿,今年二十岁,他祖父是前侍中姚松年。” 正三品侍中是门下高官官,与中书令一样向来有宰相之称。 姚侍中年纪不小了,身体也不是很好,在前年就已经荣退。不过姚松年当了十几年的宰相,他虽然退了,姚家在朝中却还有着不小的势力。 赢东君又凑过去看了看,“也还可以,不过……” 太皇太后听到这个“不过”,有些忍无可忍,脸色一黑,将册子往案几上重重一拍,“你怎么如此挑剔!这也不成,那也不成,这十几个人全都能给你找出一堆不是来!” “娘娘别生气!”花嬷嬷连忙上前,帮太皇太后顺了顺气,又转头对嬴东君道,“公主,为了给您挑出这么些人来,娘娘这几日都没睡好觉,你可别气着娘娘了。” 嬴东君委屈地瘪了瘪嘴,“好嘛,我不挑就是了,祖母你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太皇太后这才缓和了神色,瞪着嬴东君道:“还不是被你气的!真不挑了?” 嬴东君连忙点头,“不挑了,不挑了,都挺好的!” 太皇太后道:“都挺好也不成!总得挑一个出来!” 嬴东君叹了一口气,又拿起了那本画册,低声抱怨道:“这是哪个画师画的?看着每张脸都差不多,我看多了都分不出谁是谁了。” 花嬷嬷在一旁建议道:“娘娘,不是马上要到中秋了吗?不如办个赏月会,邀请这些才俊们来参加,到时候命他们当场作诗!这样公主既能看到他们本人,又能让这些才俊们一展才华,岂不是一举两得?” 太皇太后眼睛一亮,“如此甚好!” 自新皇登基之后,太皇太后就一直被困在这西宫,她也是时候该出去露露面了,免得外头那些人都以为太皇太后成了个摆设了。 嬴东君也笑眯眯的捧场道:“好啊!正好让我见识见识这些大圣朝的栋梁之材。” 太皇太后又恢复了和颜悦色,对嬴东君慈爱地道:“离中秋也没有几日了,祖母这就让人给你做几身新衣裳!首饰头面也给你打新的!保准让我的承平漂漂亮亮的!” 嬴东君笑道:“还是祖母疼我!” 太皇太后笑瞪了她一眼,点了点她的额头,“你知道就好!以后少气我!” 一番你慈我孝之后,太皇太后留嬴东君在寿仙宫用饭,嬴东君笑着说:“饭什么时候都能吃!孙女还是赶紧回去将这画像上的人都记个脸熟吧,等到中秋那日,也好分得清谁是谁。” 太皇太后见她如此积极,甚是欣慰,便也不留她了。 小吉祥推着嬴东君从寿仙宫出来,正好遇到膳房的人来给太后送膳。 领头的是一个长得干瘦的老太监,他背着手,迈着八字步,大步走在前面,一边还喋喋不休地教训着身后端着菜的小太监们,“教了你们多少次了,这送膳的时候的步伐是有讲究的,你们注意看我!是不是每一步都有轻重缓急?是不是每一次摆臂都有着独特的韵律?诶,这就对了!你们该知道,这饮食一道啊,是门大学问!就比方说,你步子稍微迈大一点,这热气就会多跑出去一丝丝,这样就会影响到菜色的气味以致口感,如此一来……” 赢东君听到这里轻笑出声,对那小老头打趣说道:“田公公又在这骗徒子徒孙了?你这老头儿真不是个好东西,正经的功夫都捏在自己手里不肯教,竟会瞎扯些没用的!你那一手厨艺,准备带进棺材呢?” 老太监回过头看到嬴东君,眯着他的小眼睛嘿嘿一笑,连忙上前行礼,“老田拜见公主!公主这就离宫了?老田还特意准备了几道公主爱吃的菜呢。” 第85章 冤家路窄 嬴东君道:“本宫今日还有事,赶着回府。” 田老太监一脸遗憾,“那等公主下回进宫,老田再伺候公主。” 嬴东君笑道:“田公公有心了。” 田老太监:“应该的!应该的!公主先请!” 田老太监朝自己身后打了个手势,端着菜的宫女太监们纷纷退到一边,给嬴东君让出路来。 小吉祥正要推着嬴东君往前继续走,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 “慢着!” 只见一队人马正朝这边走来,领头那人身高腿长,细长的眉眼,嘴角天生有些上扬,没笑的时候也像在笑,眼神却是阴冷的。 他身上也穿着太监的服饰,与其他太监不同的是,他腰间配着刀,身后跟着的是一队带刀的禁军。 田老太监看到此人,笑得仿若一朵盛开的菊花,连忙主动迎了上去,“哎哟!是小陆大人呀,前几日就听说陆大人和小陆大人回京了,老田一直都无缘碰见!老田给二位留了两坛子好酒,等会儿就差人送去,顺便再捎上几个下酒菜!” 小吉祥听到来人的声音眉头就皱了起来,正想不理会那人,推着嬴东君离开,身后便传来一句,“神威军执行军务,违抗者杀无赦!” 小吉祥猛然停下了脚步,一张脸却臭得不行。 嬴东君轻轻拍了拍小吉祥的手,回头看向来人,似笑非笑道:“这么大的官威,本宫当是谁,原来是小吉利呀?多年不见,你如今出息了!” 陆离直接无视了田公公,走到了嬴东君面前,动作利落地行了一礼,“陆离见过公主。” 他的声音不像一般内侍那样的阴柔,有些沙哑粗粝,喉咙仿佛是受过伤。 起身的时候,陆离瞥了一眼嬴东君身后的小吉祥,扯了扯嘴角,笑容看上去更明显,眼神却更加阴沉,“公主面前,陆离谈不上出息不出息,为朝廷效忠罢了。” 田公公被陆离无视了也完全不生气,主动凑了上来,笑着说:“不知小陆大人今日是执行什么公务?需要老田配合的地方,小陆大人尽管说!就是……老田还要赶着去给太皇太后送午膳呢,耽搁太晚了怕菜都凉了,误了太皇太后的餐时,老田担当不起啊。” 陆离道:“方才接到消息,有人身上藏有行刺之物,欲要对太皇太后不利。” 田公公倒吸了一口凉气,捂着胸口道:“竟有这样的事!何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陆离:“查出来就知道了。” 田公公连忙道:“小陆大人可一定要将此人找出来啊,不然太皇太后怕是觉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的!” 陆离没有理会他,对身后带来的禁卫打了个手势,“搜!” 禁卫立即冲上来,对田公公和他身后的太监宫女进行搜身。 田公公愣了愣,惊道:“怎么连老田也要搜?老田都伺候太皇太后四十年了,还能是刺客不成?” 陆离:“此时此刻,出现在寿仙宫附近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嫌疑,见谅了。” 田公公虽然有些不高兴,但是他向来八面玲珑,也不敢得罪陆离,只能讪讪地闭嘴,仍由一个禁卫搜他的身。 当两个禁卫朝嬴东君和小吉祥走过来的时候,小吉祥脸色一变,立即张臂挡在了嬴东君面前,目光却恶狠狠地看向了陆离。 嬴东君则有些稀奇地笑了起来,看向陆离道,“怎么?莫非连本宫也有刺杀祖母的嫌疑?” 两个禁卫被小吉祥拦住,便也看向陆离,等他的指示。 陆离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道:“公主可免,但公主的随从不可免。” 禁卫便朝小吉祥走了过来,小吉祥见他们不是要搜公主的身,放松了下来,虽然在心里已经将陆离咒骂了八百回。 “慢着!”嬴东君冷下了脸色,“你们怀疑本宫的人,与怀疑本宫何异?” 陆离看着嬴东君道,缓缓道:“神威军执行军务,还望公主莫要为难。” 嬴东君冷笑:“我看是你故意为难本宫吧?本宫刚从寿仙宫出来,若是刺客,早已下了杀手,你们是不是来晚了?” 陆离不理会嬴东君的话,只盯着她扯了扯嘴角,“公主今日是一定要妨碍神威军执行公务了?” 陆离说完这句,抬起手握在了刀柄上。 小吉祥目光一厉,手腕微微一甩,一抹银光在他指尖一闪而过。 刚被搜完身的田公公见他们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吓得连忙过来劝说,“哎哟!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陆大人,你眼前站着的不是别人,是承平公主!公主可是太皇太后的心肝肉,她怎么可能会刺杀太后太后呢?” 陆离道:“公主不会刺杀太皇太后,她身边的人未必不会。” 田公公见陆离劝不动,又凑过来劝说嬴东君,“哎哟!公主啊!他要搜你这侍从,你就让他搜嘛,又不会少块肉!搜了就完事了!” 嬴东君一脸不为所动,“本宫的人,谁也别想动!” 陆离往前走了一步,“既如此,公主就别怪……”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小宫女突然尖叫了一声,“啊!有蛇!毒蛇!” 众人闻言,慌忙四顾。 只见一条两指粗的青蛇已经游到了嬴东君的椅子下面,之前被她宽大的座椅遮住,众人竟然没有发现。 “妈耶!”田公公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往后退。 田公公的动作似乎让蛇受了惊,它猛然抬起了身子,朝着嬴东君的腿攻击而来。 之前一直戒备着陆离的小吉祥一惊,慌忙拉住了嬴东君的手臂,想要将她拉离毒蛇的攻击范围。 嬴东君这会儿也反应了过来,脸色一白,借着小吉祥那一拉的力道,就站了起来,飞快地躲到了他身后。 出鞘的声音响起,下一瞬,那条毒蛇就身首分离,蛇血飞溅到了嬴东君的裙摆上,留下了一串鲜红的痕迹。 陆离缓缓地将刀归鞘,目光却扫向了嬴东君的腿,微微挑眉,嘴角的弧度仿佛深了深。 刚刚爬起来的田公公,一脸震惊地喊道:“公主!你的腿好了?” 第86章 不要轻视敌人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的嬴东君的腿。 嬴东君似乎愣了愣,惊讶地去看自己的腿,可能是双腿无力,她忍不住踉跄了一下。 小吉祥连忙扶住了嬴东君。 嬴东君在小吉祥的搀扶下,尝试着走动了几步,虽然脚步有些虚浮,但她仍然一脸惊喜,“本宫能站起来走路了?” 田公公见状,立马欢天喜地地说:“哎呦喂!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啊!公主这是因祸得福!” 嬴东君斜睨了他一眼,“哼!方才若不是你鬼叫了那一声,本宫能差点被蛇咬?别以为说几句好听的,本宫就忘了你个干的好事!” 田公公立笑容一僵,苦着脸道:“公主,老田年纪大了,胆儿反而小了,您大人大量就饶过小的这回吧。” 嬴东君摸了摸自己的腿,看上去心情不错,“罢了,如你所言本宫因祸得福,就饶了你这次吧。” “谢公主,谢公主!”田公公再次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从嬴东君站起来之后,陆离的视线就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像是打量也像是探究。 嬴东君察觉到他目光,冲着他冷笑道:“陆大人不是口口声声要保护我祖母吗?在你的保护下,这寿仙宫外头竟会有毒蛇出没?还好这蛇方才要攻击的人是我,若是不小心咬伤了太皇太后,你们担当得起吗?该好好查的不去查,偏偏要与本宫胡搅蛮缠,你们神威军就是如此当差的?” 陆离这才转开了视线,盯着那条已经死透了的蛇看了一会儿,对身后的禁卫打了个手势,立即有人上来捡起了那条蛇尸。 “大人,这种蛇一般都喜欢在阴湿之地活动,按理不应当出现在此处。”禁卫小声对陆离说。 田公公听到了,惊呼道:“难不成是有人想害公主?还是想害太皇太后?” 陆离道:“事实如何,我们会查。” 这时,有个小太监从岔路跑了过来,凑到陆离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陆离静静听完之后,略一颔首,挥手让他退下了。他的视线再次在赢东君腿上扫过,问道:“需要为公主请太医来看看腿吗?” 赢东君嘲讽道:“太医当年没治好本宫,现如今本宫都快好了,还需要他们做什么?不劳烦陆大人了。” 陆离也不勉强,盯着她扯了扯嘴角,“那公主自己保重。” 陆离说完,对手下挥了挥手,转身就走,竟带着人就这么走了。 田公公惊讶地冲着他后背问:“陆大人,怎么走了?你不抓刺客了?” 陆离头也不回地说:“刺客不在此地,你们可以走了。” 小吉祥气他在公主面前如此嚣张,忍不住冲着他的背影比了个小指,陆离仿佛背后长了眼睛,霍然回头,目光阴冷地看向小吉祥。 小吉祥非但不怕,还伸出了另一只手,比了两个小指。 陆离收回视线,大步离开了。 一旁的田公公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哎哟!还没给太皇太后送膳,菜都要凉了!公主,老田先走了。公主也早些回去吧,太皇太后知道公主的腿好了,肯定高兴,说不定等会儿就派人去公主府探望了。” 田公公向嬴东君行了一礼,连忙带着人走了。 等他们都离开了,小吉祥才看了一眼嬴东君的腿,担忧地道:“公主。” “无事。”嬴东君低声说,“先离开这里,以免节外生枝。” “公主还是坐着把,我推公主回去,会快一些。”小吉祥将椅子推到嬴东君面前。 嬴东君没说什么,坐回了椅子上。 等两人坐上马车出了宫门,小吉祥才忍不住急急比划:公主,方才那条蛇是怎么回事?寿仙宫外怎么会恰好出现毒蛇,害得公主能下地走路的事被陆离撞上了!该不会是有人故意设计公主吧? 嬴东君:“那蛇是田三味引来的。” 小吉祥脸色一变,一脸阴狠地比划:我去杀了那老东西!整日里就会左右逢源,我早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他是谁的人?太皇太后还是太后?果然蛇鼠一窝! 嬴东君:“都不是。” 小吉祥皱眉:不是太后的人也不是太皇太后的人?那还能是谁的人?陆家父子?还是哪个世家? 小吉祥突然想到了什么,愕然地看向嬴东君,正好对上他家公主凉凉的视线。 嬴东君:“与他蛇鼠一窝的,是我父皇。” 小吉祥沉默了一瞬,才有些讪讪地比划:先皇的人那定然是向着的公主的,他为何要引来蛇? 嬴东君:“我让他做的,你有意见?” 小吉祥做了个自己准备闭嘴动作。 嬴东君嗤笑一声,说道:“今日这一出,陆离分明是冲着我来的。陆光此人向来多疑,我突然醒来,又恰好是在他离京之时,他必然是有所怀疑,所以才会在我进宫的时候,派陆离来试探我。” 嬴东君朝小吉祥招了招手,小吉祥虽不明所以,但还是连忙凑过来了些,嬴东君探身在他袖子中摸了摸,将他藏在袖袋里的那只装药的香囊拿了出来。 嬴东君将香囊放到小吉祥眼下,“刚才你若是被搜出了这只香囊,本宫身上的毒怕会瞒不住。” 小吉祥有些自信:香囊中虽然有公主服的药,但那些药都是我自己配的,就算是太医院的人来了,也未必能从这些药丸中查出来什么。 嬴东君却难得认真地说:“小吉祥,任何情况下都不要轻视敌人。” 小吉祥想了想,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嬴东君知道小吉祥对自己的制药之术向来自信,怕他心里其实没有当一回事,便耐心对他道:“当年你与小吉利虽跟了不同的暗卫学东西,但你们两人在一起同吃同住了五年,你暗中学会了他师父的暗器功夫,焉知小吉利没学到一些你师父的本事?” 小吉祥想说不可能,小吉利当时每日都累得像条狗,回房之后都是倒头就睡,哪里有空闲和精力学其他的?但是他又想起来,自己当初学艺的时候不也是每日都精疲力尽吗?可他还是偷学了小吉利的本事,只因他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活下来。 那小吉利呢?他肯定也是想活下来的。 第87章 公主的秘密 小吉祥这回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公主。这次都怪我疏忽,才让公主不得不暴露自己。 嬴东君笑道:“本宫装瘸也装够了,正想找个借口站起来呢,今日这时机也不错。” 小吉祥:那公主此举能打消陆光的怀疑吗? 嬴东君摇头:“陆光多疑,我当初就知道,我突然清醒必会让他产生怀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本宫那会儿不得不醒来。不过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只要他不知本宫中毒的真相,查不到当年的事,他就算有所怀疑,也奈我不何。” 小吉祥眼神凶恶:我会努力守护公主的秘密,谁知晓了公主的秘密,小吉祥就杀了谁。 嬴东君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头,“好啊。” …… 陆离没有再继续去查什么刺客,他挥退了禁卫,独自一人去找陆光。 陆光常年在宫中当值,他在宫中有自己的住处,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子,虽然位置在宫中有些偏,但是陆光却极喜欢这里,他也没学其他太监,得了势就去宫外置宅子。 陆离走近那一方小小的院落的时候,陆光正坐在院中的石桌前独酌,见陆离来了,便朝他招了招手。 “过来!” 陆离大步走过去,“义父。” 陆光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笑着道:“坐,爹特意要了两道你爱吃的菜,来吃饭吧。” 陆离看向那石桌,上面已经摆了十几道菜,可能是怕菜凉了,每道菜的盘子上方都细心地倒扣着盘子。 陆光将那用作保温的盘子一个个揭开了,指了指,笑眯眯地对陆离说:“饿了吧,你先吃。” 那些菜竟然一口都没有动过,也冒着热气。 陆离拿起筷子,顿了顿,先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了陆光的碗里。 陆光脸上的笑意加深,“你自己吃。” 陆离注意到桌上还有几个菜,陆光仍旧扣着盘子没有揭开。 陆光注意到陆离的视线,笑着说道:“这几样是给你娘留的,都是她爱吃的。” 陆光口中的娘,是指的花嬷嬷。 陆离放下筷子,“我还不饿。” 陆光便道:“那我们一起等你娘回来?” 陆离点了点头,陆光便又细心地将盘子扣了回去了。 陆离道:“我试探过承平公主了。” 陆光头也不抬,“哦?试探出什么来了?” 陆离便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陆光。 陆光听到嬴东君被一条毒蛇吓得站了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加深些许,“这条蛇出现得有些蹊跷啊。我问你,在公主突然站起来之前,你原本是想要做什么?” 陆离道:“搜她那位侍从的身。” 陆光意味深长地说:“她这一站,是不是就让你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 陆离皱眉,“义父是意思是,那侍从身上有秘密,是公主想要隐藏的?” 陆光没回答,他想了想,突然说:“你见过先皇后吗?” 陆离:“幼时,远远见过几次。” 陆光似乎回想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一脸可惜地说:“那是个有大智慧的聪明女子,可惜了……” 陆离:“可惜什么?” 陆光笑道:“可惜心太软了,重情义,所以下场不太好。” 陆离看向陆光。 陆光一边给自己的酒杯里倒酒,一边悠然道:“承平公主像极了沈皇后。” 陆离挑眉:“像先皇后一样心软、重情?” 陆光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低头闻了闻,然后轻咂了一口,听到陆离的话,他笑了起来。 “是像先皇后一样聪慧,至于像不像先皇后那样心软又重情,咱家就不知了。”陆光微微眯眼,他这个动作做起来的时候,眉眼也变得狭长起来,竟与陆离有了几分父子相,“她十年前为了救二皇子,身受重伤,我那会儿觉得她也像先皇后那般心软又重情,可谁知她十年后突然醒了过来。” 陆离虽奉了陆光之命去试探赢东君,但陆光并没有明说要如何试探,试探何事,现在听陆光说起对承平公主的怀疑,陆离有些讶然。 陆光冲陆离笑了笑,有些无奈地说:“这话我也就与你说说,可不敢在你娘面前说,否则她又要骂我疑心重了。承平公主之事,我没有证据,不过是觉得像沈皇后那般的人,这世上有了一个就已经是稀奇事了,不应该还有第二个。” 陆离:“既然义父有所怀疑,我可以去查。” 陆光哈哈一笑,指着他打趣道:“你是因为为父随口一句的怀疑才想去查证,还是看公主身边那个侍从不顺眼才想去找茬的?” 陆离不说话了。 陆光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在意地说:“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有为父在,不必顾忌什么。那小侍从,你若是实在看不过眼,为父帮你处理了便是。” 陆离却阴沉着脸道:“不。我与他之间的恩怨,我自己解决。” 陆光见他拒绝自己的好意也不生气,就像是个无底线地宠爱孩子的父亲一样,笑着连连点头,“好好好,为父不插手,不插手便是。” 这时,一个小太监外头进来,走到陆光面前恭敬地禀报道:“陆公公,花嬷嬷让小的过来说一声,她还有差事在身,今日就不过来了。” 陆光脸上的笑意迅速淡去。 他不笑的时候,刚刚身上那种属于慈父的温柔与和善便彻底消失不见了,那张脸变得有些阴沉,这样便与陆离又多像了一分。 小太监低着头,两股战战,大气不出。 陆光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什么差事,非得她今日去办不可?” 小太监:“花嬷嬷奉了太皇太后之命,出宫去探望承平公主了。” 陆光将手中的酒杯往石桌上一扔,杯盘发出一声清脆的磕撞声。 小太监吓得腿一软,连忙跪伏在地。 陆离起身,站到了一旁,垂目低头。 几息之后,陆光才开口道:“退下。” 小太监连忙行礼退了出去。 陆离也想退下,陆光却抬起头,看向他问道:“你娘是不是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第88章 公主被揭穿 陆离沉默着没说话。 陆光也不是真想从陆离口中得到答案,没听见他回答也没有再追问,只是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 “你也不想吃这顿饭?”陆光面无表情地问。 陆离看了陆光一眼,又坐了下来。 陆光将那杯酒缓缓饮下,随着烈酒入肠肚,他脸上的表情也渐渐缓和了过来。他放下酒杯,将盖在菜上的盘子又一个一个揭开,拿起筷子给陆离夹菜。 “你娘有事不回来了,我们父子吃也是一样,快吃吧。”陆光温和地对陆离说。 陆离拿起筷子,默不作声地吃了起来。 陆光在一旁看着他,目光慈爱,时不时往陆离碗中夹一筷子他爱吃的菜。 …… 才刚回到公主府的嬴东君,迎来了花嬷嬷和太医。 花嬷嬷走进屋子,看到嬴东君果然已经站了起来,正在小吉祥的搀扶下慢慢走着。 花嬷嬷开口便责备道:“公主!您发现腿好了,怎么不回寿仙宫告知太皇太后一声?太皇太后听说了之后担心得不得了,饭都没吃一口,立即就让我带着太医来您府上。” 嬴东君闻言,怨气却比花嬷嬷还重,满脸怒意道:“本宫那会儿被陆离给气得在宫里一刻都待不下去了!他竟然怀疑本宫的人刺杀祖母,带着一队神威军拦住了本宫的去路,还要搜本宫的身!是谁给他的狗胆,竟敢如此羞辱本宫!” 花嬷嬷闻言,语气缓和了一些,“此事老奴也是后头才听说的,说是神威军得了消息,有人要对太后不利,他才将进出寿仙宫的人都拦下了。陆离就是那脾气,固执不知变通,绝非是故意针对公主的。等回宫之后,老奴定要骂他一顿,帮公主出气。” 公主闻言,脸色才好看了些,“嬷嬷记得,定要好好收拾他一顿,好教他今后别这么嚣张跋扈!不然别人见了,还以为他仗了嬷嬷和陆公公的势,不将主子放在眼里了!” “老奴会记得的。”花嬷嬷应了一身,便回头道,“张太医,快来给公主看看腿。” 一个白头发白胡子的小个子太医从花嬷嬷身后慢慢走了出来,颤巍巍地给承平公主行礼,“微臣张瑛,拜见公主。” 承平公主偏头看了他几眼,似乎想起来了,笑道:“哟,是张医正啊,你不是早几年就致仕了吗?” 张老太医笑呵呵地,“微臣是致仕了,不过偶尔也会应现任医正之请,回太医署教一教新上任的医师。今日听说太皇太后招太医来公主府给公主诊脉,微臣就自请前来了。” 承平公主走到榻上坐了,“太医署里那么多太医,也就你还有些真本事。今日来的若是别的庸医,本宫就命人将他们赶走了。张老太医,你过来吧。” 张老太医:“谢公主信任。” 张老太医慢慢走上前,想蹲下身给嬴东君看看腿。 “去给老太医搬个杌子来,他一把年纪了,可别在本宫府上闪了腰。”嬴东君吩咐小吉祥。 小吉祥连忙去搬了。 张老太医连忙直身拱手,“多谢公主。” 张老太医坐下之后,给公主看了看腿,又帮她细细诊了脉。 花嬷嬷一直在一旁盯着,等张老太医把完了脉,立即问道:“如何了?” 张老太医摸着自己白花花的胡子思考了一瞬,然后道:“公主的腿虽仍有些软绵无力,不过已然没有大碍了,平日里多在人的搀扶下走走,过个一两月就能与常人无异。公主的身体么……仍有些虚弱,微臣等会儿给公主开几个药方,助公主调养。” 嬴东君任性地道:“既然没什么大事,就不必开药方了,本宫不想喝药。” 张老太医十分好脾气,仍旧乐呵呵地说:“不开药方,那微臣给公主开一个膳食方子?既对身体有好处,也绝不会难吃。” 嬴东君勉为其难地点头,“行吧。” 张老太医便又颤巍巍地起身,去外头写药方了。 花嬷嬷想了想,对嬴东君道:“老奴去看看,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公主府上没有,老奴好去宫中要。” 嬴东君随意地应了一声,坐在榻上让小吉祥给自己按腿。 花嬷嬷走到外间,见张老太医正要提笔写方子,便走过去问:“张医正,公主的身体当真无碍?” 张老太医看了花嬷嬷一眼,乐呵呵道:“无碍,再休养一阵子,补一补,就大好了。” 花嬷嬷看了一眼里间,又低声问道:“张医正,我记得十年前你还在太医署,那会儿你带着太医署的几位太医去给公主把脉,说的是公主极有可能会一直睡下去,那为何十年后……” 张老太医半眯着眼睛写字,闻言头也没抬,“是极有可能,又不是没可能。” 花嬷嬷:“……” 张老太医写完了几个字,又抬头笑道:“这世上又不止医之一道。有些疑难杂症,医术不能治,巫术、蛊术、道术未必不能嘛。我记得先皇当初是请了清华观的玉阳真人来给公主治病,公主的病应当是他之功劳。” 花嬷嬷:“玉阳真人,不是骗子吗?” 张老太医不赞同地说:“玉阳真人在民间很有几分名气,很多患有疑难杂症的病人都被他治好了。我曾见过他医治过的几个病例,他有些治病的手法与医道有些相似,有些则用了他道门的独门法子。不管怎样,真本事他应当还是有的,绝非骗子。” 花嬷嬷点了点头,又问:“公主的腿这回怎么说好就好?” 张老太医闻言手中的笔一顿,犹豫了一会儿。 花嬷嬷看着他的神色,“怎么?莫非有什么蹊跷?” 张老太医看了里间一眼,对花嬷嬷小声说:“我猜公主的腿,之前应该就快好了,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一直瞒着呢。今日突遇惊吓,她才一时忘了隐瞒。” 花嬷嬷也不意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张老太医又低声道:“这话我偷偷与嬷嬷说,嬷嬷可别在公主面前揭穿我。公主的脾气你也知道,若是知道我多嘴,怕是下次再也不让我进府了。” 花嬷嬷知道张老太医当初能做到医正,致仕之后也能时常出入宫廷,与他八面玲珑知情识趣的性子有很大关系,同时对他之前的那些话也都没有了怀疑。 “放心。”花嬷嬷点头。 第89章 她是个记仇的 等张老太医写完了药膳方子告退,花嬷嬷果然没有在嬴东君面前提起她之前装瘸的事,她也没有久待,交代了嬴东君几句,便走了。 离开之前,花嬷嬷将花棉叫了出去问了几句话。 花嬷嬷回到宫里,正要往寿仙宫去,却在路上遇到了陆离。 陆离挥手让属下退下,走上前,给花嬷嬷行了一礼,“义母。” 花嬷嬷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却道:“在宫里,不要喊我义母,还是喊我嬷嬷,以免被人说闲话。” 陆离言简意赅地回道:“好。” 花嬷嬷:“你今日是故意给公主难堪的?” 陆离想到陆光的叮嘱,没有将他怀疑公主的话说出来,只是道:“执行公务时,正好撞上了。” 花嬷嬷也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她皱眉道:“我不知陆光平日里是如何教你的,这里是宫里,公主毕竟是公主,她是你的主子,你今日是以下犯上!就算你与她以前闹过什么不愉快,我也希望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再去招惹她了。” 陆离低下头没说话。 花嬷嬷教训完了养子,又问:“我上次不是要你查那玉阳真人的下落吗?有眉目了吗?” 陆离道:“我带人去了清华观,观中早已人去楼空,玉阳真人不知去向,也无人知晓他的下落。我已派了人去京城外寻找,只要有消息,便来告知嬷嬷。” 花嬷嬷点了点头,没再问别的,转身欲走。 陆离突然问:“嬷嬷这是要回寿仙宫吗?” “嗯。”花嬷嬷脚步一顿,回头问,“怎么?还有事?” 陆离看了她一眼,摇头,“无事,嬷嬷慢走。” 花嬷嬷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离看着她走远,也转身离开了。 花嬷嬷回到寿仙宫,将嬴东君的情况禀报给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承平既然早就能下地走路了,为何要瞒着哀家?她是不是不信任哀家?” 花嬷嬷道:“那倒也未必。我今日听花棉说,她曾无意间听公主与她那内侍说了一句话,公主说腿瘸也有腿瘸的好处,就是进宫见了太后与皇帝,没人逼她下跪。” 太皇太后愣怔了一瞬,忍不住笑了起来,摇头道:“这确实是承平说的话,也确实是她能干出来的事。仔细想想,她装瘸除了能少跪几个人,似乎也没有别的好处。哎,这孩子啊,被她父皇惯坏了,心气儿高着呢!” 花嬷嬷想到太皇太后刚才的话,问道:“娘娘为何会怀疑公主不信任娘娘?” 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今日她进宫撞见怀王妃,又把怀王妃气了个好歹。哀家想起了当年她打断宁乡一条腿的事,那会儿她明知怀王府是站在哀家与皇帝这方的,却仍然下了狠手,差点让怀王府反目。哀家想着,她是不是还记得小时候,怀王妃与她母后不合的事,心里一直记着仇。” 花嬷嬷想了想,“公主幼时便聪颖早慧,确实有可能记得当年怀王妃不敬皇后之仇。宁乡县主么,当初皇后即将临盆,宁乡不小心推了皇后一把,害的皇后摔倒早产,若非县主当时年纪太小,又是与皇后交好的怀王世子妃的女儿,先帝震怒之下也不会轻饶县主。公主也许是听说了此事,才会处处与宁乡县主过不去。” 太皇太后怔了怔,低声道:“她是个记仇的,那你说她会不会记哀家的仇?” 花嬷嬷皱眉,“娘娘糊涂了,公主与娘娘之间能有什么仇?你们是亲祖孙。” 太皇太后:“当初……” 花嬷嬷打断了太后,“娘娘,没有什么当初!您对公主虽不像先皇那样有求必应,却也是一直疼着宠着的!公主对娘娘也亲近依赖,顺从孝敬。” 太皇太后沉默了下来,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出着神。 花嬷嬷轻声道:“娘娘,公主的性子你也知道,她若是对谁有怨,那是万万藏不住的,她恨不得时时刻刻与那人对着干,可顾不得仇人是什么身份。您看她对太后的态度就知晓了。”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是啊,她就是这么个性子,受不得半点委屈,也藏不住心中的怨恨,有什么仇当场也就报了。罢了,我不过是随口一提。” 花嬷嬷道:“以后,娘娘提也不要提了。” “好,不提了。”太皇太后笑了笑,“你去库房里将那株五百年的参找出来,再看看还有什么用的上的好药材,都给公主府送去,给承平补补身子。” 花嬷嬷叹道:“娘娘对公主真是一片慈心。” 太皇太后笑道:“她是我亲孙女,我自然是疼她的。不过这些事,你交给侍女去做吧,陆光刚回来,你抽空多陪陪他,免得他到时候到哀家跟前来抱怨。” 花嬷嬷不以为意道:“我有差事在身,他也有差事在身,哪里有那么多的闲工夫?娘娘,我去库房那边看看。” 太皇太后听她这么说,也不多管,点了点头,“你去吧。” …… 再说张老太医,老人家从公主府出来之后正要回府吃饭,却在自家门口遇见了虞舜臣。 虞中令一手提着一只三层高的巨大食盒,一手抱着一坛酒,对张老太医温文一笑,“虞某这里有万福楼刚出锅的酱肘子和一坛上好的花雕,不知张老太医能否赏脸一叙?” 如此市井的形象出现在虞舜臣身上,张老太医竟然也没有觉得违和,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然后瞪了虞舜臣一眼,“老朽就算能将你拒之门外,还能将这好酒好菜拒之门外?你个狡猾的!进来吧!” 虞舜臣闻言一笑,跟在张老太医身后进了张府。 此时已经过了饭点,张老太医让侍从将虞舜臣带来的酒菜摆上桌,又命厨房上了几道简单易做的素菜。 他年纪大了,注重养身,平日里吃得很清淡,所以也就格外馋虞舜臣带来的好酒好肉。 等酒菜都上了桌,两人相对而坐,老太医看了看桌子上的菜,动了动手,将虞舜臣带来的几道肉菜都挪到了自己面前,把自己平日里吃的素菜全摆到了虞舜臣眼下,然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90章 相当驸马? 虞舜臣正在开酒坛上的封泥,看到了他的小动作,也不过是笑了笑。 张老太医先拿起了筷子,对虞舜臣说:“在自家吃便饭,就不讲那些虚礼了,虞大人自便!” 虞舜臣:“老太医先请。” 张老太医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软糯喷香的猪肘子放进了嘴里,半眯着眼睛,一脸享受地吃下了肚。 虞舜臣给他斟了一杯酒,张老太医端起酒杯,闻了闻,然后一口饮下,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这才是神仙日子啊!” 虞舜臣笑道:“老太医若是喜欢,我日后经常带着酒菜来探望。” 张老太医夹了一筷子醉糟鸡,闻言看了虞舜臣一眼,嘿嘿一笑,“你是来探望老夫的,还是来打探消息的?探望老夫的话,老夫自然欢迎。打探消息的话,你就别来了。老夫今日拆穿了公主装瘸的事,公主府今后怕是不会再许老夫上门咯。” 虞舜臣却道:“公主知道好歹,她不会怪罪老太医的。” “呵!”张老太医一边啃着鸡爪,一边斜瞄了虞舜臣一眼,嘀咕道,“公主在你眼里,跟在别人眼里,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虞舜臣笑了笑,也不辩解,只给张老太医倒酒。 等张老太医又吃了一会儿,进食的速度明显慢下来之后,虞舜臣才问:“公主的身体如何?” 张老太医拿出帕子,抹了一把嘴上的油光,慢悠悠地说:“脉象平稳,无病无痛。” 虞舜臣听到这八个字却没有表现出高兴来,反而问道:“仅是如此?” 张老太医闻言,又抬眼看了虞舜臣一眼,却是笑道:“听闻你最近一有空就跑去鲁老头家,跟他学艺?要我说,建宅子有什么好学的?你不如跟老夫学医术,以老夫的行医经验,加上你的敏锐聪慧,在医之一道上,你必然会有大收获!” 虞舜臣闻言却皱起了眉,“公主的身体是不是有问题?问题还不小?” 张老太医这回没有再绕圈子,他端着酒杯,沉吟了一会儿,才叹气道:“正常人出现她这样的脉象那是正常,可她是一个昏睡了十年的人,越是正常,就说明越不正常!老夫虽对宫里说,公主能痊愈是那玉阳真人的功劳,但是老夫行医几十年,从不相信那些玄之又玄的治病法门。治病的方法越是玄乎,便越是不可真信。” 虞舜臣低声道:“有一回我与她见面时,察觉到她有些疲惫,她却想掩饰,那时我便觉得不对了。老太医能诊断出公主真实的身体状况吗?” 张老太医摇了摇头,惭愧地说:“十年前公主昏睡时,老夫诊断不出她的症状,十年后她醒来,老夫依旧不能。老夫只知道,十年前公主受伤时,是濒死的脉象,十年后却是健康之人的脉象,这不对。” 虞舜臣失望地垂眸,脸上有无法掩饰的担忧。 张老太医见他如此,犹豫着说:“不过……” 虞舜臣抬眼。 张老太医又是一叹,看了看左右,凑到虞舜臣耳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不过公主的脉象,我总觉得与当年先皇后的脉象,有些相似。” 虞舜臣怔了怔。 张老太医道:“不过这只是我的一点突发奇想,也当不得真。” 虞舜臣的脸色更加不好了,他沉默了一瞬才道:“传言先皇后是突发急病死的,是真的吗?” 张老太医没说话,默默地喝自己的酒,直到三杯酒下肚,他才带着几分醉意开口道:“宫里说娘娘是怎么死的,那娘娘就是怎么死的。” 虞舜臣看着张老太医,“是中毒吗?” 张老太医猛然抬头看向虞舜臣,眼中的醉意仿佛瞬间消失了。 虞舜臣不用他回答,便明白了,垂下眼帘不说话了。 张老太医仔细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道:“这些年,你仿佛认定了公主会醒过来,为什么?” 虞舜臣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却不喝,只将酒杯拿在手中,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往事,有些出神。 就在张老太医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道:“我跟公主有过约定。” 张老太医见他只说了这句就不往下说了,虽然有些烦他吊人胃口,但也没不识趣地追问。 倒是虞舜臣又道:“后来有一日,先帝召见我时对我说,若是有一日公主醒来,要我护住公主。我便知道,公主总有一日会醒的。” 张老太医听明白了,呵呵一笑,“原来你也是在赌。不过先帝可不止对你说过这句话。” 虞舜臣看向张老太医。 张老太医有些得意:“先帝也对老夫说过这句话。” 虞舜臣也不意外,想必先皇临终前,将所有他觉得能信任的人,都托付了一遍。 张老太医想起来什么,打趣道:“你这么关心公主,怎么?想当驸马?” 虞舜臣没说自己想不想。 张老太医见他这模样,想起来什么,有些幸灾乐祸地说:“真有这想法的话,我劝你还是及早打消为妙!你知道太皇太后正在给公主挑驸马的事吗?” 虞舜臣脸色冷了下来。 张老太医看着他“啧啧”了两声,“你对着老夫冷脸有什么用?老夫可是好心提醒你,别默不吭声地在一旁给人费心费力,最后却眼看着心上人上了别人家的花轿!听说太皇太后这回是下了大功夫,一定要给公主找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 虞舜臣仿佛对张老太医的话不以为然,他夹了一筷子蒸茄子放到了碗里,淡定地问道:“你可知太皇太后定下了哪些人选?” “这问题你问别人,别人肯定回答不了你,但是你问老夫,那是问对了人!老夫今日正好去给刘画师诊了个脉,刘画师你不知道吧?以前专门给宫里的娘娘们画像的,最擅画美人图!这次他就是为了给太皇太后画美人图,连着好几日没休息,给累病了。”张老太医摸着自己的白胡子,“嘿嘿”了两声,“不过,刘画师这回画的美人图有些特殊,是男美人图!” 第91章 公主可以,别人不行 张老太医将驸马候选者给虞舜臣说了几个,他也没记住所有的人,只是挑了几个最为出挑的,加油添醋地说了。 虞舜臣闻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还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张老太医见了不由得暗中点头,心想不愧是做宰辅的料子,果然沉得住气。 过了一会儿,虞舜臣对张老太医说:“时候不早了,虞某告辞了,老太医慢用。” 张老太医知道他贵人事忙,也不留他,随意地摆了摆手,“行!我就不送了,你慢走。” 虞舜臣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张老太医又就着菜喝了一会儿小酒,吃饱喝足之后正要回房休息休息,起身的时候瞥见虞舜臣用过的碗碟,不由地愣了愣。 只见那碗里放着一块蒸茄子,张家的茄子切得又大又厚,蒸得汁肉饱满,虞大人一口也没动,却用筷子在上头给戳了无数个窟窿,就跟与那茄子有仇似的。 “这小子,不吃也别如此糟蹋啊,都是什么坏习惯!”张老太医抱怨完之后,想了想,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虞舜臣从张家出去,等在外头巷子的车夫连忙将马车赶了过来,虞舜臣上车的时候却不由地踉跄了一下。 车夫连忙扶了他一把,抽了抽鼻子,惊讶道:“郎君,您喝酒了?” 虞舜臣冷着脸没说话,并拒绝了车夫的搀扶,硬是自己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马车。 车夫看着放下来的车帘,嘀咕道:“您知道自己一杯就倒,怎么还喝酒呢?” 马车里头安安静静地,一点声音也没有。 车夫担忧地问:“郎君,小的上来给您倒杯茶?” 马车里传来虞舜臣冷静又冷漠的声音,“不必,去公主府。” 车夫愣了愣,这会儿去公主府? 车夫虽然满心的疑问,但听自家主人声音,好像又没醉的样子,便应下了。 “是。” 马车里又没有了声音。 张太医家离公主府不算太远,两刻钟之后车夫就将马车赶到了公主府门前。 “郎君,公主府到了,需要小的把车赶进去吗。” 马车里的人没有回答,车夫疑惑地抓了抓头。 公主府的门房看到了他们的马车,似乎想要过来询问。 车夫有些担心自家郎君是不是已经醉倒了,正想掀开车帘看看情况,却听见虞舜臣说:“回府。” “啊?”车夫的手一顿,他没听明白,郎君说的是回府还是进府? “回府。”虞舜臣的声音再次响起,果决中又仿佛带了几分疲惫与烦躁。 “诶,是!”车夫连忙调转马头,离开了公主府。 路上车夫还一直在琢磨,郎君若是想回府,为何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从张老太医家直接回去,不是近许多吗? 一刻钟之后,马车回了虞府。 “郎君?”车夫见马车停稳之后,虞舜臣还不下车,便喊了一声。 马车里没有动静。 “郎君?”车夫加大了音量。 车里还是没有动静。 “郎君?”车夫再次提高了音量,这声还是没有得到虞舜臣的回应,却让正好在庭院里整理花草的容氏给听到了。 “怎么了?” 容氏快步走了出来,见马车停在了二门门口,车夫又一脸焦急,二话不说上前就掀开了车帘。 车夫也连忙凑过去看,只见之前明明听声音十分清醒的郎君,早已经四平八仰地躺在了车厢中,人事不省。 容氏确认虞舜臣只是喝醉了,并无什么事之后,冷着脸道:“拖下来,送回房里。” 在一旁观望多时的牛翁连忙上来,与车夫一起小心翼翼地把虞舜臣扶回了房间,安置到了榻上。 等牛翁和车夫退下之后,容氏才走到榻前,一脸嫌弃地打量儿子。 见他睡梦中还抿着唇,皱着眉,容氏忍不住伸手指重重地戳了戳他的额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纤云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容氏连忙手回了手,冷着脸站在一边。 纤云低眉顺眼地将铜盆放到了盆架上,拧干了帕子,打算上前给虞舜臣净脸。 “我来吧。”容氏上前,拿过了纤云手中的帕子。 纤云顿了顿,低头退到一旁。 容氏看了她一眼,皱眉道:“出去吧,把郎君的侍从如意叫进来,你不必进郎君屋里伺候,他不喜欢屋子里有侍女。” 纤云脸红了红,埋着头快步退下了。 容氏坐到榻前,拿着帕子给虞舜臣擦脸,刚一碰到他的脸,就被他一把挥开了。 “退下。”虞舜臣睁开眼,冷冷地说。 容氏气得一巴掌拍到了他的额头上,发出一声脆响,“叫谁退下?” 虞舜臣的目光焦距到了容氏的脸上,认出了她来。 “娘?”虞舜臣眼中的戒备与不耐褪去,又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容氏板着脸给他擦脸,动作一点也不温柔,“什么坏毛病?别人碰都不能碰!你是金子做的?” “娘让碰。”虞舜臣显然是醉得不轻,闻言还嘟囔着辩解了一声。 容氏闻言,表情微缓,却听他又接着说了一句,“公主让碰。” 容氏狠狠瞪了他一眼,嘲讽道:“是不是还得给你发个贞节牌坊呢?” 说完,容氏给他擦脸的手劲更重了。 虞舜臣这一醉,就醉了一个下午,到了快入夜的时候才清醒过来。 容氏在屋里算账,虞舜臣沐浴完后,换了一身衣服走进屋。 “儿子酒后失态,劳烦母亲照料了。”虞舜臣向容氏行了一礼,沉稳地说。 容氏从账册中抬头,瞥了虞舜臣一眼,看到他这番人模狗样的德性就想起了他下午的醉态,烦他烦得不行。 “听说公主要招驸马了,没将你纳入考量的人选?”容氏淡淡地说。 虞舜臣脸上的沉稳淡然消失不见,愕然看向容氏。 容氏冷笑,“是你自己喝醉了之后说胡话,我可没去外头打听。” 虞舜臣:“……” 容氏一边算账,一边语重心长地说:“这世上哪有事事如意的好事?有些东西争不来,不如早点放手,给自己也留几分体面。” 虞舜臣下午那会儿的烦躁疲惫早已经消失不见,这会儿脸上又恢复了淡定从容,“母亲多虑了,那些人都当不成驸马。” 第92章 虞郎:不值一提 容氏暗地里撇了撇嘴,若不是下午才见过他失意醉酒的样子,她还真信了他。 “行了行了,没事就出去吧,别打扰我算账。”容氏挥了挥手,懒得管他,看他一眼都嫌。 虞舜臣愣了愣,他本以为母亲还得再问几句他醉酒的事,来之前连说辞都想好了,不想容氏却并不想听。 虞舜臣无奈地行了一礼,乖乖退下了。 纤巧从外头进来,正好遇见虞舜臣离开,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自家郎君的背影,看着有些可怜。 虞舜臣醉了一回酒之后,仿佛就将公主要招驸马的事忘记了,或者如他对容氏所言的那般,没将那几个驸马候选人放在眼中。 虞舜臣每日忙完公事之后,就一心给公主修宅子,只要有空就会去宅子那边看几眼。 这一日虞舜臣从宫里出来,正打算将自己昨夜里画的宅子的图纸拿去给鲁大匠看看,江彦成追了上来。 “总算逮住你了!这段时日想要约你一聚可真难!你这是往哪儿去呢?” 虞舜臣道:“我正要去鲁大师府上。” 江彦成知道虞舜臣最近在跟将作监的人在学东西,只当这是虞舜臣的爱好,毕竟史上有些与众不同爱好的文人多不胜举,相比起来,喜欢建房子也算不得稀奇古怪了。 江彦成指了指虞家的马车,自来熟地说:“我要去正阳大街的霓裳阁接我夫人,正好顺路,你捎带我一程?” 虞舜臣点了点头,与江彦成上了自家的马车。 上车之后,江彦成便道:“你听说了吗?中秋那日,太皇太后要办个赏月宴,邀请了一些家世好,又有才貌的年轻男子前去赴宴,为的是从中选出一个人来,给承平公主当驸马。” “唔。”虞舜臣淡淡地应了一声,仿佛并没有放在心上。 “我夫人的堂弟宋安卿,也在邀请之列!”江彦成低声说。 “宋安卿么?这名字略耳熟。”虞舜臣沉吟一瞬,恍然道,“我想起来了。是你成亲那日,本想灌你酒,结果行酒令一次也没赢过,抱着你的腿嚎啕大哭的那位吗?” 江彦成哈哈大笑,“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竟还记得!那会儿他才十一二岁,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行酒令?有你在场的时候,居然也有人敢玩这个!我与你认识这么多年,就没见你输过一回!他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不过,七八年过去了,他如今稳重多了。” 虞舜臣扯了扯嘴角,淡淡地说:“倒也未必。” 江彦成又道:“还有范必英,出自庆州范家。虽然是是前两年才来京城,年纪也不大,性子却是八面玲珑,与这京城世家的公子们私交都还不错,我就曾在宋家的宴会上见过他两回,之前听我夫人说她婶娘还打听过此人,似有结亲之意。” 虞舜臣想了想,微微挑眉:“庆州范家?范必英不曾听过,只知道范直此人。” “对对对,范直就是范必英的祖父!现任庆州刺史!怎么?你与他有过往来?” 虞舜臣淡声道:“从无往来。曾在二十年前的朝廷邸报上见过此人,那时他还是个下县县令,因滥杀边民充做敌首,冒领军功,被革职查办过。” 江彦成目瞪口呆,“那他还能一路升上刺史?” 虞舜臣:“有人出面保下了他。那时边境战事频发,他也确有些领兵之才,之后立了几次战功,朝中又有人为他说话,慢慢便升了上去,二十年前的陈年旧事再无人提及。” 江彦成不由叹道:“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啊!对了,你怎么会想起来去看二十年前的朝廷邸报?” 虞舜臣似不愿多言,只道:“巧合。” 江彦成点了点头,也没有追问,又与虞舜臣说起了其他人,“对了,还有姚椿,这人你应该有印象吧?他祖父是姚松年!” “嗯。”虞舜臣淡淡地应了一声。 江彦成笑着道:“有人说他无论是相貌还是才华都与你年轻时有些相似,我看说这些话的人都是眼瞎。” 虞舜臣缓缓抬眼,看向江彦成,“年轻时?” 江彦成愣了愣,连忙笑道:“就是这么一说!他不是比你小了好几岁吗?这小子有几分傲气,不愿意与你做比较,听说之前借请教之名,与你比过文章?” 虞舜臣:“恩。” 江彦成感兴趣地问:“还真比过?结果如何,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虞舜臣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道:“不值一提。” 江彦成明白了,肯定是那姚椿比输了。 想想也是,姚椿若是比赢了,定然会借此大肆宣扬,踩着虞舜臣为自己造势,可不会这么悄无声息地将事情轻轻揭过。 两人说着话,马车已经行到了正阳大街。 见马车慢了下来,江彦成掀开车帘看了看,“霓裳阁到了……咦?这不是宋安卿那小子么?” 车夫正好将马车停在了霓裳阁外面,虞舜臣便朝窗外淡淡一瞥,只见一个十八九岁,长相斯文俊秀的少年正站在霓裳阁门口,似乎在等人。 宋安卿也正好往这边看,待看清楚马车里的人不由愣了愣,立即下了台阶快步走了过来。 “学生宋安卿,见过虞大人。”宋安卿恭恭敬敬地向马车里的虞舜臣行礼。 虞舜臣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江彦成不满道:“你这小子,只看到了他?” 江彦成坐的位置靠向霓裳阁,宋安卿竟然隔着江彦成向虞舜臣行礼,简直是目中无人! 宋安卿这才看向江彦成,仿佛才发现还有他这么个人,不情不愿地行了一礼,叫道:“三姐夫。” 江彦成勉强满意了,问道:“你怎么在此地?” 宋安卿:“母亲她们在里面挑衣料,三姐让我在外面等你。” 江彦成往霓裳阁里看了一眼,发现今日霓裳阁比平日里人多了两三倍不止,不由惊讶道:“今日生意这么好?” 宋安卿道:“霓裳阁新来了一批上好的料子,叫做冰鲛绡……” 此时霓裳阁的掌柜正好在与一位夫人介绍布料,“……这冰鲛绡最适合给男子做外袍,一穿上身那必然是风姿翩翩,玉质金相啊!范家公子,宋家公子都用这料子裁制了新衣,好去参加太皇太后的赏月宴呢。” 第93章 虞大人来了 江彦成听了,意味深长地看向宋安卿,“原来今日是来给你置办行头的?” 宋安卿涨红了脸,摆手道:“我,我只是陪母亲过来,顺便……” 掌柜的正好拿出了一匹冰鲛绡,展示给那位夫人看,吹嘘道:“都说人靠衣装,昨日那姚家公子穿上这冰鲛绡所做的衣袍,可真是天人之姿!” 江彦成一眼瞥到,眼睛一亮,立即转头对虞舜臣说:“别说,这衣料还挺好看的!要不,我也置办一套来穿穿?” 虞舜臣看了一眼,不以为然道:“身为读书之人,当注重修身养性,不该轻易为外物所动,否则不过是金玉其外罢了。” 宋安卿听了这话,不由面露羞愧,连忙道:“虞大人所言甚是,是小子肤浅了。三姐夫,你若是喜欢的话,我那身衣服就送给你了,我不穿了。” 宋安卿说完,还偷偷瞥了虞舜臣一眼,似乎是想得到夸奖。虞舜臣的视线却没在他身上,宋安卿不由得有些失望。 江彦成不满地问:“你这是在骂我肤浅?” 宋安卿低声道:“不是你自己说想要的吗?” 江彦成还想再教训教训自己这不长眼的小舅子,虞舜臣仿佛对这世俗的东西不感兴趣,对他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那我们下次再聚。”江彦成想起来夫人还在霓裳阁里,立即从马车上下来了,冲着虞舜臣挥了挥手。 虞舜臣对他们点了点头,放下了车帘,马车渐渐驶离了正阳大街。 马车都走了老远了,宋安卿还站在霓裳阁门口巴巴地目送着。 江彦成在一旁看了,“啧啧”了两声,“你这是要当望夫石吗?” 宋安卿立即愤怒地瞪向江彦成。 江彦成摆了摆手:“我说的是夫子那个夫!他不过是在多年前指导过你两篇文章,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指导的,你用得着如此吗?” 宋安卿严肃地说:“即便虞大人只指导了我一个字,那也是我宋安卿的一字之师!何况,虞大人当年的教导,对我而言,受益匪浅!” 江彦成低声道:“也就你还记得此事,他自己早忘了,倒是记得你……” 宋安卿只听半句,眼睛一亮,追问道:“记得我什么?” 江彦成关爱地看了他一眼,又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什么!走,进去吧。” 宋安卿:??? 转眼到了八月十三这日,嬴东君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床,花棉等她醒了,才急急忙忙地进了屋。 嬴东君睡着的时候,小吉祥跟个门神一样,禁止任何人来打扰公主,即便花棉说自己有急事禀报,小吉祥也不为所动,花棉只能在外头等着公主自己醒来。 花棉:公主,太后今日突然下令,她要在中秋这日举办月夕节,邀请京城各大世家的公子、小姐们赴宴! 花棉一见到嬴东君的面,就急急比划道。 嬴东君刚刚睡醒,正在小吉祥的伺候下洗脸漱口,闻言没什么反应。 花棉:公主!太后此举是为了给太皇太后不痛快,也是在给公主难堪! 嬴东君声音有些沙哑地说:“她办她的什么节,与本宫有何关系?” 花棉:虽说太后为了展现大度,说夕月节是让大家自愿参与,可如今萧家势大,这京城里的世家公子们,若是既接到了太皇太后的邀请,又接到了太后的邀请,他们怕是都会选择去太后的月夕节,到时候去太皇太后那里赴宴的定然寥寥无几,看热闹的人便会说是公主……是公主…… 嬴东君接道:“说是本宫无人问津?” 花棉低下头。 嬴东君走到梳妆台前坐下,一边拿起梳子梳理自己漆黑如墨的发丝,一边似乎在思考。 半响之后,她叹了一口气道:“本宫失了点颜面倒是没什么,就是可怜我的老祖母,许久不曾在人前露面,这回好不容易想办个宴热闹热闹,还要被萧颖娘那女人如此挤兑!” 花棉:太皇太后气得饭都吃不了!嬷嬷捎信来问,公主有没有什么法子,能阻止太后办月夕节。 嬴东君压抑着愤怒道:“她如今贵为太后,还是摄政太后,想要办个节,谁能还能阻止得了她?” 花棉:那怎么办? 嬴东君恹恹地道:“只能先观望观望了。” 花棉:可后日就是中秋节了! 嬴东君道:“说不定这期间天降一道大雷,把萧颖娘那女人给劈了呢?她这夕月节不就办不成了!” 嬴东君这话更像是无可奈何之下的气话,花棉见公主这边也没办法,只能告退去给宫里传消息。 花棉一走,小吉祥就拿出了一粒药丸给嬴东君喂下。 嬴东君吃了药,倚在梳妆台前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等药效散发出来了,才缓缓睁眼。 小吉祥拿出帕子帮公主擦了擦额角的汗。 小吉祥:公主觉得如何了? 嬴东君轻声道:“本宫不要再扎针了。” 小吉祥见她虚弱的样子,心疼得很,却还是硬着心肠比划:每月一次,不能再少了,不然公主体内的毒,抑制不住。 嬴东君沉默了一瞬,突然笑道:“有时候我想念母后,希望她活着,可有时候我又庆幸她死了,死了……也好。” 小吉祥闻言,眼眶瞬间红了。 小吉祥:怪我没用,学艺不精,想尽办法也无法为公主减轻痛苦! 嬴东君摸了摸他的头,“本宫从小就知道,做人不能贪心,活着已经很难了,痛苦不过是活下去的代价罢了。” 小吉祥低头抹眼泪。 嬴东君身上的虚弱之态慢慢消失不见,又恢复成了平日里的模样。 “萧颖娘可真令本宫失望啊,堂堂一个摄政太后,目光不知放长远一点,整日里为了点私怨在后宫里小打小闹,争来斗去的,未免太小家子气了。”嬴东君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又道,“也不知我那宅子,虞郎修得如何了?” 恰好这时候,外头传来周琰的禀报声:“公主,虞大人来了。” “呀!看来本宫跟虞郎真是心有灵犀呢!”嬴东君立即笑起来,踢了踢还在擦眼泪的小吉祥,“别哭了,快来给本宫更衣上妆!本宫在虞郎面前,要光彩照人才好!” 第94章 不想拒绝和不会拒绝 等嬴东君梳完妆,换好衣裳,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小吉祥先从屋里走了出来,正要转身去迎公主,却在视线扫过庭院的时候猛然顿住,紧接着他的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 “怎么了?”嬴东君见小吉祥像个门神一样挡住了自己的路,将他推开,自己从屋里走了出来,却在下一瞬也怔在了当场。 只见庭院池塘边,一位身形修长的男子背对着他们而立。 听到声音,那男子转身看了过来。 只见他眉目如画,气质清雅,身上穿着一件不知是何面料的浅蓝色衣裳,在阳光下有着皎月般的色泽,衬得他本就白皙的肌肤仿若温玉。 池边微风徐徐,他的衣袖袍角随风扬起,像是从九天之上落入凡尘的仙尊,既神秘又带着凌然不可轻犯的高洁之姿。 “虞郎?”嬴东君怔怔地叫了一声。 虞舜臣冲着嬴东君一笑,然后走了过来,拱手行礼,“公主。” 嬴东君回过神来,一边打量着他,一边笑着夸赞,“虞郎穿这一身可真好看,本宫刚才差点回不过神来呢。” “是么?”虞舜臣闻言淡淡一笑,仿佛并不觉得自己这一身穿着如何,“今日急着出门,随意穿的。” “很衬虞郎。”嬴东君点了点头,继续用欣赏的目光盯着虞舜臣看。 虞舜臣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微笑着略垂下眼眸,“公主出门一趟便知,最近这京城,十个男子有八个都如此穿着。” 嬴东君笑着说:“本宫觉得这衣裳,只有虞郎穿才最合适。我已见过了虞郎,等再见别人穿一样的,便仿佛见那东施效颦了。” 虞舜臣听着,便微微红了脸。 “今日日头正好,虞郎与我沿池边走走吧?”嬴东君笑盈盈地邀请道。 虞舜臣看向嬴东君的腿,“公主的腿……” “都已经好啦,虞郎不必担心。”嬴东君说着,往池塘边走去。 虞舜臣正要上前,小吉祥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一脸不屑地挤开了他,跟上了公主。 虞舜臣没有理会小吉祥,走到了公主身边,两人并肩沿着池塘慢慢走了半圈。 “听闻,公主要挑选驸马。”虞舜臣出声道。 虞舜臣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嬴东君转头看了他一眼,抬手拨开了额角的一缕乱发,笑着道:“不是本宫要挑选驸马,是祖母要给本宫挑驸马。” 虞舜臣问:“那公主可有满意的人选?” 嬴东君思考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说道:“祖母挑选的那些人,都还不错。” 虞舜臣停下了脚步,看向嬴东君。 嬴东君对上他的视线,略微倾身,在他耳边轻声道:“可是只要虞郎往这儿一站,本宫便觉得那些人,没有一个可以入眼的呢。” 虞舜臣了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却渐渐地从耳根红到了脖颈。 嬴东君“噗嗤”一笑,站直了身子。 虞舜臣红着脸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如果,臣……” 嬴东君却伸两根手指,虚虚按在他唇边,什么也没说,只笑看着他。 虞舜臣看了嬴东君一会儿,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竟然显出了几分苍白。 嬴东君收回了手,转身看向池面,沉吟了一瞬,才笑叹了一声,轻声道:“如果可以,我不想拒绝虞郎的任何要求。” 虞舜臣垂眸道:“臣知道了。” 两人继续沿着池塘走着。 虞舜臣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淡然,仿佛刚刚那场对话从未发生。 走完了一圈,两人在那日钓鱼的地方停了下来,嬴东君问道:“那旧宅,进展如何了?” 虞舜臣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卷轴,递给嬴东君,“这是图纸,若是有不满意之处,臣回去修改。” 嬴东君接过,展开看了看,只见那图纸上所画的宅子虽然整体看起来简单质朴,细节处却又处处展现了精巧,尤其是画图的人十分细心,标注写得十分详细,让不懂看图的人看起来也毫无困难。 嬴东君不由得赞叹道:“极好!这是图纸……是虞郎自己画的?” 虞舜臣颔首。 嬴东君笑道:“我竟不知,虞郎还会这个?” 虞舜臣:“略知一二。” 嬴东君将图纸递还给虞舜臣,“就按照此图来修吧,只是不知可否能再快一些?” 虞舜臣看向嬴东君,“公主急着要用?” 嬴东君叹了一口气,“本来是不急的,现在却有些急。” 虞舜臣想了想,点头道:“好。” 嬴东君冲他一笑,“多谢虞郎了。” 虞舜臣垂首,慢慢将手中的图纸卷起,淡声说:“臣不会拒绝公主的任何要求。” 嬴东君怔了怔。 虞舜臣将图纸收回自己的袖中,向嬴东君行礼,“臣先告退了。” “好。”嬴东君看着虞舜臣应道。 虞舜臣转身离去。 人一走,嬴东君坐在池塘边的栏杆上,看着池子里的鱼儿,再次叹气。 小吉祥一脸不屑:他那是花言巧语!公主可千万别上他的当。 嬴东君道:“一个长得那般好看的人,就算说的是花言巧语,也会忍不住动心啊。” 小吉祥:…… 嬴东君笑了笑,“何况,花言巧语的从来都不是虞郎,而是本宫。” 虞舜臣从公主府出来,回了虞府。 一下车,门房牛翁就快步走过来,想要向他禀报什么,只是虞舜臣有些心不在焉,没注意到身后的牛翁,直接进了二门。 “君尧!”一个声音在庭院里响起。 虞舜臣僵了僵,想要转身已经来不及了。 江彦成满脸笑意地朝他走了过来,待走近看清楚了他身上的衣服,不由得愣了愣,疑惑道:“咦?君尧,你这衣服不是那个什么冰鲛绡吗?” 虞舜臣看了他一眼,“你今日要来,怎么不打声招呼?” 江彦成道:“哦,我母亲来给伯母送月饼,我正好没事,就陪母亲一同来了。你这衣服……” 虞舜臣淡定道:“是冰鲛绡。” 江彦成有些懵,“可你不是说,君子当修身养性,不应被外物所惑吗?” 虞舜臣毫无半点心虚,淡淡道:“你只听了半句,下半句是‘君子不可以不学,见人不可以不饰。不饰无貌,无貌不敬,不敬无礼,无礼不立。’” 江彦成:…… 第95章 这事儿很难? 虽然虞舜臣说的道理都对,但江彦成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进去吧。”虞舜臣招呼江彦成。 江彦成跟着虞舜臣走到屋门口了,才想起来哪里不对。 虞舜臣说“见人不可以不饰”,那到底是何方神圣让自己这位好友去见之前,还得如此慎重地修饰一番仪表呢?莫非是…… 江彦成向来有什么说什么,问题到了嘴边,正想直接发问,却听见屋里正传来自己母亲那带着哭腔的高亢声音。 “……两人已经成亲八年了,她还是没能给我江家生出个一儿半女来,我说她半句都说不得,想要从旁暗示暗示吧,她又装聋作哑!容姐姐啊,妹妹我苦啊!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让我儿娶什么世家女,我原本都已经相看好了我那娘家侄女了,门当户对不说,还是亲上加亲……” 江彦成脸色有些僵,连忙先虞舜臣一步走了进去,对正拉着容氏的手诉苦的夏氏:“娘,别说了!” 夏氏正拿手帕擦眼泪呢,听到江彦成这话又是委屈,又是气。 “你个不孝子!如今家里没我说话的份,到了外头还是不让我说话,你也不想想,我这委屈是为了谁受的!” 江彦成尴尬地看了容母一眼,走到夏氏身边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娘,家里怎么就没您说话的份了?我不一直都听您的?雪宁也很尊敬您,家里大事小事她都不忘找您拿主意。” 夏氏闻言更气了,一把甩开了江彦成的手,“什么大事小事找我拿主意?她那是仗着我什么也不懂,明面上找我拿主意,最后还不都是她说了算!” 江彦成无奈道:“您也知道您不懂……” 夏氏一听这话就哭了出来,“我就知道,你现在当官了,就嫌弃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村妇了。我守了二十多年寡,用一针一线一手绣活儿把你拉扯大,把你一路供到了京城。你考上了进士,当上了官,娘这一双眼睛却生生熬瞎了啊!” 江彦成看着夏氏那双因为看不清远物,而习惯半眯着的眼睛,以及宋氏给她用着再珍贵的香膏,也依旧粗糙的双手,眼睛也红了。 “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怎么可能嫌弃自己的亲娘。” 夏氏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你要真不是嫌弃,这次就一定得听娘的!” 江彦成抹了一把眼泪,“娘你说便是。” 夏氏一把握住了江彦成的手,语气坚决地说:“纳妾!” 江彦成一惊,吓得差点将夏氏的手甩开。 夏氏却将江彦成的手抓得紧紧的,不肯让他抽离,盯着他问:“你肯不肯听娘的!” “娘,不可!” 夏氏却是铁了心了,“有何不可!她无所出,你守了她八年还不够?就算她是宋家的女儿又如何?宋家再势大,也不能让我夏家断子绝孙啊!这事儿就算说出去,我们也是有理的!你若是不敢与宋氏提纳妾之事,我去与她说!” 江彦成终于将自己的手从夏氏手中挣脱了,因夏氏太过用力,江彦成手腕上出现了几个手指印。 “娘,这件事你不要管了。”江彦成虽然狼狈,却还是坚定地说,“我不会纳妾的。” 夏氏闻言捂着自己的心口,翻着白眼直直往后倒。 江彦成连忙上前扶住她,急声道:“娘!娘你怎么了?”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容氏起身走到夏氏面前,扯着只会抱着夏氏喊叫的江彦成的后颈,将他拉开,推给站在一旁的虞舜臣。然后淡定地将自己发髻上的银簪拔下,快狠准地刺进了夏氏的人中。 夏氏疼得抽搐了一下,眼皮颤了颤,却还是没有睁眼。 江彦成连忙凑过来,“伯母你会医术?我娘如何了?” 容氏没有搭理她,只转头对虞舜臣道:“簪子太细了不顶用,你去厨房,把杀鸡的那把刀拿来,我给她十个手指和十个脚趾都放放血,放个一两碗差不多就能醒了。” 江彦成吓得脸色一白,看着容氏欲言又止。 虞舜臣点了点头,“好。” 就在虞舜臣转身的时候,夏氏竟然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不,不用了,我好多了。” 容氏淡然地将簪子插回了发髻上,对江彦成道:“学会了吗?以后你娘再晕倒,先用针刺人中,不醒的话,就给她放放血。放个一两碗,对身体没有太大影响。” 江彦成愣愣地点了点头,又去看夏氏,“母亲,你如何了?” 夏氏的嘴角抽了抽,默默地坐直了身子,摇了摇头。 闹了这么一出,夏氏也江彦成都不好意思在虞家多待,略坐了会儿便要告辞了。 容氏也不多留,起身送客。 夏氏拉住送她出门的容氏的手,真切地说:“容姐姐啊,多年的姐妹,又是差不多的出身,我才跟你说心里话!你以后娶儿媳妇,千万别娶那身份高的啊!这要一娶进家门,那就是抬进了一尊真佛啊!以后的日子,有得熬!” 容氏拍了拍夏氏的手,平和地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万事都看开一点。” 夏氏苦笑道:“断子绝孙的事情,哪里看得开?容姐姐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呐!” 容氏看了夏氏一眼,心里有些烦她:难不成就你家断子绝孙?你儿子好歹还娶上了媳妇! 江彦成先将夏氏扶上了自己家的马车,转头来与容氏和虞舜臣道别。 “伯母,君尧,今日实在是对不住,让你们看笑话了。”江彦成看了一眼马车,苦笑着摇头,“我母亲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闹。” 容氏道:“你母亲将你养大不容易,能顺着的时候就顺着些。” 江彦成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也会劝雪宁顺着母亲些,至于其他的事……能拖便拖吧。” 容氏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虞舜臣,突然就觉得自己生的这个也没那么惹人烦了。 “你媳妇为你打理内宅,让你在外从无后顾之忧,还要代你侍奉母亲,更是不易,你也不可惹她生气。”容氏耐着性子道。 江彦成愣了愣,“不能让母亲难过,也不能让妻子生气,这……这要如何做到?” 容氏不想说话了,看了虞舜臣一眼,淡淡地说:“这事儿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