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后我不想宫斗只想咸鱼》 第一章得罪男主没有好下场 程蕙心用手支着脑袋,靠在槛窗上,清朦的眼眸滴溜溜地转着,扫视着宫殿外的风景,有些蠢蠢欲动。 隔扇被打开的响声拉回程蕙心澎湃的心神,她脸色一变,以无比熟练的动作,跳上拔步床,缎被一裹,眼一闭。 晴光端着漆盘进来,置于金银彩绘案几上,浓浓的药味游荡开,隔着层层幔帐在装睡的程蕙心觉得十分窒息。 “奇怪,怎么开起来了?”晴光探头看了一圈后把半开的槛窗合上,挑了挑紫金浮雕炉中的碳火,随后拂开幔帐。 晴光无奈道:“郡主,快起来喝药吧。” 程蕙心一脸挫败地坐起来,“晴光你怎么每次都知道。” 晴光默默然去端药,睡着的人哪个睫毛会抖得如此厉害,她还不傻。 自知无法逃过一劫,程蕙心气势如虹地灌下药,捂着嘴巴就倒在床榻上。 晴光见她背对着自己,开始闹脾气的模样,轻手轻脚地替她掖紧樱草色锦缎被角,又端着空碗出去了。 等到东暖阁内恢复了平静,程蕙心松了一口气,唉为什么自己就莫名其妙穿书了呢? 原来程蕙心穿进一本男性权谋书《论霸主是怎么炼成的》,但却成为一名恶毒炮灰女配。 原主是昭国程国公府的嫡女,出生没多久就被陛下亲封为蕙兰郡主,而后更是在5岁时下了圣旨接进宫内由皇后娘娘亲自教养,可谓是圣眷亲厚,恩宠有加。 但随着原身近年来骄纵嚣张,逐渐失了陛下的心。 冬末,五公主季心菱约原身去梅园赏梅。就在两人在梅园内赏花之时,五公主忽然掏出陛下赏赐的东珠说要‘还给’原身。在两人推拒之中,五公主身子一歪,扯着了把原身的披风两人一起落水。 原身并不会泅水,幸好得身边的李嬷嬷拼死相救,才没被淹死,但也生了一场大病。 结果昭帝训斥了原身竟然因为东珠竟逼迫五公主赠与,致使两人坠湖,令她殿内自省,病愈后要向五公主赔罪。 原身本就在病中,身边又无关怀之人,委屈涌上心头,竟然就这么去了! 接盘侠程蕙心心情很复杂,前路艰难啊! 程蕙心又想到目前还在昭国皇宫内为质子的男主凌云遮,顿时头大地翻了个身,无数的证明了,得罪了男主的人是绝对没有好下场。 忽然,她一脚蹬掉身上的缎被,坐起身,与其像上辈子那样子为活着而变得痛苦煎熬,还不如痛快的享受短暂而美好的时光。 想通的程蕙心掀了缎被,抚开层层叠叠的幔帐,一头栽进了紫檀雕花二十四幅密格木衣橱内,凭着记忆换了衣裳,从槛窗上翻了出去。 ...... “不长眼的东西,给我狠狠的打。”一道嚣张跋扈的声音打破园内的平静。 “五皇子,你不过是在校场考核输于我,心存不甘,才拿了牵风做借口,你有什么就冲我来。” “放开,你们给我放开。”凌云遮狂怒地挣扎着,却被几名内侍死死地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五皇子季文栾居高临下地欣赏着凌云遮无能又愤怒的丑态,顿觉刚才在校场考核时输给凌云遮的郁气去了五分,“不过一次考核而已,这次你只是侥幸胜于我算不得什么,当我真在意这些个小事。” “倒是你身边的仆从需要调/教,今日鲁莽冲撞到的是我,来日若是冲撞到父皇母后,这可就不是一顿打就能了事的。” “凌云遮,我可是在帮你呢!”五皇子轻蔑一笑,“你应该谢我才对。” 随着五皇子轻飘飘的尾音落下,一旁牵风的惨叫声静了下去,手脚无力地软在地上,像是昏死过去了。 内侍们没有五皇子的命令也不敢停手,拳头接连落下。 凌云遮双眼发红,竟不知哪来的气力,猛地掀翻压制的两名内侍,似虎啸一般扑向五皇子,表情狰狞,像是要吃人。 五皇子得意的笑容没挂住,表情一变,张惶着向后退去,挥舞着双臂高喊,“凌云遮你想做什么,我告诉......啊......” 颧骨上传来的剧痛让五皇子失声痛叫,下一刻腹部、胸口都被人像是用石头重重捶打一样,他嚎叫着,“来人哪,快把他给我拉开——” 几名内侍冲上前钳制凌云遮的肩背想将其拉开,却发现凌云遮死死地拽着五皇子的衣领不松手,他们一旦用力扯动凌云遮,底下五皇子的衣领就收紧一分,五皇子已然被勒得面皮发紫,两眼翻白,说不出话来。 若五皇子出事,他们也难逃一死,内侍们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终于将两人分开。 五皇子在内侍的搀扶下站起身,捂着勒红的喉咙,恶狠狠地盯着凌云遮,“凌云遮,你不过一介质子,竟然敢在昭国皇宫内意图伤害皇子,你、你......”他咳嗽了几声,抖着手指着不远处的荷花池,“给我把他丢下去,丢下去......咳咳咳......” 第二章怼你没道理 内侍得令,数人围上,三两下就制住了凌云遮的手脚,抬着就往荷花池去。 忽然花园的半空中传来几声尖锐的叫声,还有重物落地的响动,随之内侍们惊慌失措的言语回荡开,“怪物、怪物......” 凌云遮强忍着撕裂般的疼痛,抽搐着手地想要用衣袖盖住裸露在外爬满状似鱼鳞一般凸起的皮肤,却因手无法自控反而更是将衣裳扯开了一大片,大片大片的青灰色鳞片覆盖上惨白的皮肤,显得诡异又可怕。 内侍们神色惊恐,连滚带爬地纷纷远离躺在地上的凌云遮。 五皇子自诩天不怕地不怕,脚步不退反进,想去探个究竟。 他眼不错开的盯着徒劳蠕动着身体想要遮挡身上丑态的凌云遮,心中快意不已。 望着带着一脸恶意接近的五皇子,凌云遮黝黑的眼底压抑着浓烈的暴躁和绝望。 作为质子身处他国的日子本就艰难,刁难、欺辱和针对已是常事,这些他都可以忍受,可唯独对这一身耻辱般的癔毒不愿为人所知。 异于常人,是为怪物。 凌云遮咬紧牙根,借着袖口的遮掩摸向羊皮靴内的短刃。 倏地,树叶簌簌作响,响声越来越大,没等在场人反应过来之际一道人影从天而降,鹅黄色的衣裙翻飞,墨发扬起。 凌云遮只觉眼前一晃,身上一沉,鼻尖钻入阵阵草木清香,脖间有沁凉柔腻的触感,微痒。 五皇子瞧那突然掉下来的小娘子腰身翩然,宛如一道裹挟着绿意的轻风抚人心弦,撩拨春池,一时竟愣在原地。 待五皇子想上前时一瞧时,却见被压倒在地的凌云遮面色忽变,避之唯恐不及般将小娘子一把推开。 脖颈处被人触感的感觉让凌云遮的背后窜起一阵战栗,他厌恶地看着程蕙心冷冷道:“蕙兰郡主你又想做什么?” 多年来被五皇子和程蕙心的双重针对、欺辱,让凌云遮见到他们之后无不防备警惕。 程蕙心忍住想去揉一揉屁屁的想法,“我没想做什么,我只是想摸一......” “无耻!”凌云遮装作恼怒的模样,侧身弓背,偷偷地把微微冒头的短刃塞回靴内,收回手时在察觉到手背上的皮肤平整光滑,他表情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怎么会这般快速的恢复? 而且手臂间的抽搐也不知在何时停止,这到底是...... 发觉到凌云遮厌恶的抗拒,程蕙心默默地站起身,视线左右飘忽,虽然心里早就有了准备会碰见凌云遮,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见到。 怪只怪当时她在树上见到凌云遮那一身奇异的皮肤太过于震惊,导致摔下树,还正巧不巧的摔到人家怀里。 凌云遮自娘胎里就被人下了一种奇毒,这种毒不会致命但会让中毒者承受血肉寸寸被撕裂的痛苦,发作时皮肤凸起像鱼鳞排列,动作癫狂无法克制,怪异无比。 “程蕙心,你在这里做什么!”见到程蕙心那张熟悉脸,五皇子眼神中的惊艳瞬间转化成厌恶。 “我?”程蕙心淡淡地说道:“我在爬树啊!” 那语气仿佛就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 五皇子昂着头,教训道:“父皇令你在抚痕殿内自省悔过,你居然私自偷跑出来,你是越来越大胆了。” 程蕙心看了五皇子一眼,小脸皱巴巴的,义正言辞地反问道:“叔父让我在殿内自省,可从没说过禁我足啊!” 五皇子面皮涨红,似是不知道如何反驳程蕙心。 宫中哪个兄弟姐妹若是受了父皇的雷霆震怒,无一不是唯诺、小心,在殿中做出虔诚忏悔的样子,自是闭殿不出,待到事件平息方敢再出来。 哪个像程蕙心这般,还兴致盎然的跑出来爬树。 只要一想到五公主因为程蕙心病倒,而罪魁祸首却还在这里活蹦乱跳,五皇子心中烧起一团火焰,“五妹妹因你强要东珠而坠湖,至今高烧不退,汤药不断,至今还下不了病榻,你不前去请求她的原谅、悔悟,居然还有闲空在这爬树,你、你......” 见五皇子手指抖着不停,话也也变得吞吐起来,程蕙心上下打量了下,疑惑地问道:“你不会是得了帕金森综合症吧?” 她自言自语道:“奇怪,书上不是说这种病一般只有老人才容易得。” “帕、帕金......”五皇子愤怒的情绪一滞,“那是什么......不对,”他甩了甩头,“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虽然五皇子听不懂程蕙心的话,但他莫名有种被讽刺的感觉,憋屈的很。 “郡主、郡主......” 在两人对峙时,荷花池上方的五亭桥出现了晴光等人的身影。 遥遥的看到那一抹鹅黄色的背影,晴光忙慌慌的提着裙摆奔过去,也顾不得宫规扬声呼唤道:“郡主,奴婢可算找到你了。” 五皇子冷冷地哼了一声,不想再搭理程蕙心这个疯娘子,记起凌云遮的事,转头一看,发现那主仆二人不知何时已然跑了,顿时气得面色涨红,狠狠地责骂了内侍一番,怒气冲冲而去。 那架势程蕙心怎么看都有种落荒而逃的味道。 “郡主你身体未全愈,怎能偷偷从角门处跑出来,这身衣裳......”晴光一眼就看到程蕙心一身草屑枝叶,腰侧的外衫也黏上了些碎土,这副狼狈的模样根本就不能见人。 时间紧急,晴光也顾不上再多问,忙道:“郡主,快随我回抚痕殿换一身衣裳,方才皇后娘娘派人来请,已然催过两回了。” “叔母?”程蕙心神色微妙,问道:“可有说过是何事?” “来请的内侍只说皇后娘娘想郡主了,让郡主过去陪着说说话。” 晴光扶着程蕙心提着脚步就往抚痕殿赶,到了殿中让雨浓和祥云一个寻干净的衣裳,一个重新给程蕙心梳了个垂挂髻,坠孔雀镂花长簪,并点上几朵缠金粉珠,就朝凤鸾殿去。 第三章内涵人的境界 “郡主,奴婢偷偷打听过了,听说四公主、淑妃娘娘在鸾凤殿内陪皇后娘娘说话!”晴光压低声音说道。 “现在不比从前,若是四公主说了什么,你可万万不要在皇后娘娘面前发作。” 程蕙心新奇地看着鸾凤殿廊柱和隔扇上的精巧繁复的凤穿牡丹雕镂,好歹收回了心思应了晴光的话。 若说昭帝的一群儿女里最厌恶程蕙心和搞针对的当属四公主季梓舒打头,每次见面阴阳怪气的话只多不少,也是她带人孤立程蕙心,把霸凌的行为做到极致。 四公主为人心直口快,性子莽撞,最爱咋咋呼呼的,不得昭帝的宠爱,因此很是嫉妒程蕙心能够得到父皇的关爱。 想来四公主是在请安后得知皇后来请她,特意留下来等着看笑话的,不然怎么就余下她们母女。 宫女打起毡帘,程蕙心给了晴光一个眼神让她安心,跟着进去。 越过前殿口一扇四面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程蕙心看到殿中摆着一樽莲花缠枝浮雕香炉,袅袅白烟盘旋而上,那是奇楠沉木的香气。 察觉到前方数道视线,程蕙心上前福了福,“皇后娘娘千福。” “不用多礼,二娘你大病初愈,身子骨还弱,快,过来让叔母瞧一瞧。” 程蕙心抬起头走上前。 皇后娘娘一身海松色蹙金双层广绫大袖鸾袍,头戴四凤花株冠,冠首上高高扬起的鸾凤口处衔着一颗硕大生晖的东珠,形容慈眉善目,端庄大气,瞧起来可亲可敬的样子,让人心生亲近之意时又带着点敬意。 她放下手上的菩提子念珠置于小几的佛经上,招手让程蕙心靠坐在自己的身边,端详片刻,心疼地问道:“小脸怎得又瘦了一圈,宫人们都是怎么照顾的。” 说着抬手示意了下,侯嬷嬷端着漆盘上前,“叔母知道你病中几日口中无滋味,这是你最喜欢的杏仁露,早就让人准备好就等你过来,快尝尝。” 程蕙心眼前一亮,咽了咽口水,迫不及待地喝了两口,一脸满足。 皇后自然地将程蕙心因低头的动作而滑落的发丝勾在她的耳后,温声道:“慢点喝,还有呢!” 四公主看着眼前和谐的一幕,气愤地绞着手上的罗帕,区区公府之女,父皇垂怜特加封为郡主已是无上荣耀,素日里的排场和行头就已是比她一个正牌的公主还要大。 现下更是不将她和母妃放在眼里,一句问安都不曾就跑去上座喝那什么劳子的杏仁露,简直无耻至极。 淑妃端起茶盅,轻呷一口,眼神示意四公主不要表现的过于明显。 不过,程蕙心被皇后和皇上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往日里行礼的功夫虽敷衍但总归还算齐全,可今日竟如此目中无人,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淑妃笑着打破殿内的平静,问程蕙心,“郡主,杏仁露可好喝?” “好喝。”程蕙心默默点头。 “娘娘一早派人去请郡主之后就早早就让人准备着,片刻未停,务必保证郡主喝到的时候是最美味最热乎的,为了郡主的一句好喝也不知道要费多大的功夫呢!” “本宫和四娘借着郡主的光,可是好好品尝了一番呢!” 程蕙心动作一滞,心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内涵人? 借着杏仁露的事情,指责她姗姗来迟,不将皇后的命令放在眼里,后面更是暗讽因为她的喜欢导致整个御厨房内不得停歇、安宁,留下她任性妄为的印象。 程蕙心看了一眼娇艳柔美的淑妃,不愧是美人说起话来都九曲十八弯的。 不过她生的五皇子和四公主却丝毫没有遗传了这一点啊! 皇后淡淡地看了淑妃一眼,说道:“二娘自小身子瘦弱,胃口跟小猫似的,吃食上自然需要多注意一番,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程蕙心端着碗不确定的回想了下,原身自小能跑能跳的,仗着恩宠哪个地方没闹腾没惹过。 不愧是宫里的,皇后娘娘面不改色说胡话的功力也是相当到位。 淑妃娇笑着,“是臣妾多嘴了。” 四公主不服气地嘟囔着,“程蕙心哪里弱了,身子骨柔弱的是五妹妹才对,五妹妹因为她得了伤寒到现在还下不来床,吹不得风,日日汤药为继......” “四娘,”淑妃不咸不淡地打断了四公主的话,轻笑着对程蕙心说道:“四娘也是禀性直爽仗义,心疼五娘一直卧病在床,肚子里藏不得话,不吐不快,这才多说了点。” “宫内都说郡主宽容和善,想必是不会为这些小事计较的。”淑妃笑着吐出刀子话。 程蕙心眨巴了下眼睛,觉得边喝着杏仁露边听淑妃和四公主阴阳怪气的说话也挺新鲜,自小可从没人对她这么说话过。 淑妃笑容一顿,脸上飞快的闪过一丝惊讶,似是没想到程蕙心居然安安静静,没闹腾起来。 程蕙心荣宠加身,比起陛下的宠爱,皇后娘娘那是有过之而不急,将其视若亲女,衣食住行无一不精,无一不备,用度那可比几位公主都要好。 这等娇养之下,自然也养出了高人一等的脾气,半点不快的话都听不得,若按平常早该发作起来才是,这么安安静静的反倒怪异。 想来该是日前因东珠之事,陛下毫不留情的训斥吓到了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蕙兰郡主,她已经失去了陛下的宠爱,若是再在皇后娘娘面前使性子,恐怕就彻底沦为厌弃的对象。 到底要夹着尾巴装乖巧几日,卖卖好。 想到这淑妃的眼神里不免带出点快意,娇滴滴的嗓音更是打着几个转,“郡主这几日在抚痕殿内闷坏了把,不若等下让四娘陪你去逛逛。” 在挤兑程蕙心的事情上,四公主一向蠢笨的脑子很是灵光,她装出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大声道:“母妃,今日我不得空,五妹妹前几日托我去澄湖替她寻那颗遗落的东珠呢!” “五妹妹在病中都还时时牵挂这件事,若是不寻到,怕是不得安心,说无颜面再见父皇呢!” 第四章你来了,父皇也来了 程蕙心默默然地看向四公主,一脸的惨不忍睹,这演技,比起淑妃差得不是一点两点,太假了。 四公主年岁不过十三,脑子向来就是一根筋的,只会横冲直撞的说话得罪人,像暗讽的话说得都像是在挑人刺一样。 一提起东珠的事情,皇后娘娘脸色微冷,眉间紧蹙,冷淡地给了四公主一个眼神,像是警告一般,“既然四公主不得空,现下就告退把。” 四公主瑟缩了下身子,不甘心的咽下剩下的话,起身行礼,“儿先行告退。” 淑妃嘴角的笑机械地挂着,起身,“那臣妾也先行告退了。”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怎么就生出这么个蠢笨的女儿来,如此简单的事情也做不好。 皇后让人撤去程蕙心手上的玉碗,看她乖乖巧巧低着头不言语,面上带出了几分怜惜,说道:“此事你不必挂怀,好好调养身体方是正道。” 侯嬷嬷亲手送上擦手的巾帕,笑着说道:“这几日郡主不在,娘娘身边冷清,连饭食都用得极少,提不起精神。” 程蕙心擦着手,想了想问道:“今日十六,昨日叔父不是该......” 为表皇后体面,初一十五昭帝都会来凤鸾殿内过夜,以示恩宠,昨天十五正是日子,该是迎接圣驾的时候,怎么会冷清! “这几日前朝繁忙,你叔父连夜里都批着奏折,哪还有心思再过来闲叙家常呢!”皇后不紧不慢地截断程蕙心的话,转头吩咐道:“郡主今晨还未用过饭食,今日就早些,让人传饭把。” “是。”内侍领命而去。 皇后站起身,说道:“二娘若觉得无趣,凤鸾殿后殿的红衣紫荆开得正盛,你且去看看,打发打发时间,”她转头对着位身着绀青色宫装的宫女吩咐道:“荷露,你带郡主去。” 程蕙心行礼,“叔母且安心去礼佛,二娘自己到处逛逛。” 皇后娘娘一心向佛,不仅平日里用的饭食都是素菜,更是在凤鸾殿的偏殿内设置了小佛堂,每日三餐前必素衣褪钗,在佛前诵经三刻以示诚心。 这是宫内皆知的事情。 程蕙心跟着荷露出了正殿口,绕过西稍间,两人又行了约有一刻,远远地可以望见一片紫色的花丛如火如荼地盛开,枝干上布满艳若紫的花朵,光影掩映下,甚是动人。 荷露很快就退下,程蕙心逛了逛倒不觉无聊,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和渴欲,迫切的想要看一看、见一见更新鲜更不一样的样子。 “你个坏人,快出去。” 倏地,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小女娃猛然从红衣紫荆的花丛后出现,顶着一身的花叶,挥着小拳头朝程蕙心跑来,没注意路上一截残枝被绊了下,跌跌撞撞地摔倒在地。 程蕙心一脸懵逼的捧着从天而降的海龙皮嵌云纹小鞋子,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 空气安静了几个呼吸,一人一娃大眼瞪小眼。 “噗嗤——”程蕙心憋了又憋,还是没忍住笑出声。 鞋子能摔的飞出来也是有一手绝技了。 八公主羞红了脸蛋,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委屈,“不、不许笑。” “我没笑。” “你笑了,本公主看到了。” “我没笑。” “你有。” 一大一小就这么无聊的你来我往的几个回合,八公主见到程蕙心脸上调笑的样子,顿时觉得自己被欺负了,奶声奶气道:“不许说话。” 她昂着小脖子,“你,过来。” 程蕙心顺从地走过去,半蹲在她身边,下一秒,只觉隔着一层衣裳仿佛有朵白云浮在手臂上,软绵绵轻飘飘还带着一股奶香。 八公主摆足了公主的派头架势,有模有样地命令道:“还不快点扶我起来。” 这是程蕙心第一次接触到小孩子,果真像书上说的那样软萌又可爱,除了对她的态度有点糟糕之外。 一大一小安坐在廊檐下的台矶上,八公主挪动着身子想要离程蕙心远点却因为脚而无法动弹。 程蕙心低着头,圈紧了八公主的脚踝,“别动,鞋子歪了。” 等到程蕙心的一句好了之后,八公主蹭蹭蹭地往旁边挪去,力图和她保持距离,还别扭地转过头奶气地哼了一声。 程蕙心问道:“八娘很讨厌我吗?” 她可没忘记小家伙一冲出来就是坏人坏人的叫个不停。 原身自小就养在皇后娘娘的膝下,是看着八公主长大的,也是真切把她当作亲妹妹看待,八公主以前也是极为亲近原身,只是近来这段时间里小家伙不知是怎么了,先是躲着不愿意和原身一起玩耍,后来态度越变越糟糕,连姐姐和名字都不叫,一口一个坏人的。 小家伙的背动了动,没说话。 程蕙心又问,“八娘是想一辈子都不和我说话吗?” 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吧,既然这样以后我还是别来凤鸾殿了,免得八娘见到我就生气......” 八公主别扭的奶音响起,“不许你不来。” “为何,八娘不是讨厌我?”程蕙心反问,“方才八娘还说要赶我走呢!” 八公主小脸蛋憋得红扑扑,半晌才扔下一句话,“反正就是不许你不来。” 程蕙心问道:“八娘好奇怪,讨厌我却又想我来,这是什么道理?” “你、你来了,父皇便也就来了。” 这话落在程蕙心的耳边,她一时怔怔。 “父皇被抢走了。”八公主鼓着腮帮子,声音渐低,“......母后很伤心,很伤心。” 她仰着小脑袋,眼神希冀,“蕙姐姐,你帮我把父皇抢回来好不好。” 程蕙心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 原身还颇受昭帝恩宠时,昭帝除了初一十五外,余下日子也会歇在凤鸾殿内,可谓是给足了体面和荣光,就算皇后娘娘无掌宫之权,那些嫔妃丝毫没有人敢对皇后不敬。 可现下,昭帝怕是因为原身的关系对皇后娘娘更是不喜,连基本的体面都不曾给予,皇后娘娘受了冷落,也难怪八公主会开始讨厌原身。 第五章有目的的巧遇 程蕙心有些困惑,八公主心思单纯,质朴天真,成天的心思不是吃就是玩,怎么会想到这上头来,还知道求她就可以让昭帝来凤鸾殿。 想到方才在殿内侯嬷嬷有意无意提的那一嘴,程蕙心侧目看着包子脸的八公主,伸手揉了揉她脑袋上的双髻。 “八娘,今日怎么就你一人在这,平时照看你的青照和姆娘呢??” 八公主摆着头想甩开程蕙心作乱的手,声音奶气,“青照姐姐去给我拿吃的了,姆娘说要和我玩捉迷藏,我没找到她。” 姆娘是八公主的奶娘,一直照养着,平日里是半步都不会轻易离开。 程蕙心垂眸,恐怕今天她和八公主的这场巧遇并不是“巧遇”。 凤鸾殿内,宫女端着雕金芍药花纹盆,程蕙心净了手,又着茶茗漱口,方止。 “二娘,为难你陪着我用这些素食,你若不喜,我让人重新另备一些。”皇后轻置玉筷,担心的问道。 程蕙心笑着说,“不用了叔母,我是留着肚子回抚痕殿吃小厨房的合意饼。” “之前生病,因怕和汤药相冲,御医让我要忌口,可是把我憋坏了,刚才来的路上好不容易晴光松了口让小厨房的人做了点,就等我回去吃呢!” 皇后嗓音温和,“病刚好,你可别贪食,还是保养身子为上。” “叔母且别担心,二娘就算是为了叔母也会好好保养好身子,早早地尽点孝心,为叔母分忧才是。” “你呀,叔母只希望你能够平安开心的做自己想做的就好了,旁的事无需你操心。” 皇后亲昵地牵过程蕙心的手,“叔母记得你刚来凤鸾殿那会,就一点大,胆子小不敢见人,只敢躲在你叔父腿后,”她笑得愈发的温柔,眼底流淌着涓涓暖意,“我一见你就十分欢喜,亲手照料着你的饮食起居,如今大了,也懂事了,长得也越发的 ......可人了......” 也越来越像那个女人了,这副脸蛋。 程蕙心垂眸低笑,这是打起了感情牌,想让自己多记着点她过往对自己的好。 皇后拍了拍程蕙心手,“你嘴馋,心里挂着那口吃食也坐不住,叔母就不留你了,侯嬷嬷送送郡主。” 程蕙心福了福,“多谢叔母。” 出了殿口,阳光明媚,暖意洋洋,此时已是未时一刻。 “郡主,这是皇后娘娘新得的脂粉眉黛,颜色新鲜,最适合年轻小娘子们用,特地让奴婢交给郡主。” “替我多谢叔母了,上次给的脂粉我快用完了,正愁着怎么开口跟叔母要呢!” “晴光。” 晴光上前接过侯嬷嬷手上的红檀牡丹纹图刻匣子,站程蕙心身后。 侯嬷嬷笑,“娘娘待郡主疼爱无比,郡主开口,娘娘自是倾尽所有,何况小小的脂粉。” 目送着程蕙心一众人远去,侯嬷嬷转身回殿。 “东西收下了?”皇后倚靠着黄梨花透鸾纹宝座上,翻着佛经淡淡地问道。 “收下了,郡主还说之前的脂粉用的差不多还正愁着呢!” “八娘呢?” 侯嬷嬷说,“方才和郡主说过话后还一直在后殿那,说要亲手做个花冠给娘娘戴呢!” “花冠?”皇后轻笑一声,“想必是二娘想的主意吧。” “看来我后殿的红衣紫荆要被祸害光了。” “公主一片孝心,都是为了娘娘。” 皇后声音微冷,“有空做这些花花草草的功夫,多费点心讨好陛下才是最大的孝心。” 侯嬷嬷低头。 “罢了。”皇后放下佛书,“只希望今日这番功夫不会白费,二娘她该懂得。” “郡主自小就承欢娘娘膝下,自然是关怀娘娘、爱敬着娘娘,想必为了娘娘也会多想想办法来挽回陛下的心。” 皇后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回头你且让人再暗示几番,不然按二娘那娇气高傲的性子,怕是不会轻易低头。” 侯嬷嬷犹豫了下,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披梅殿那位仗着恩宠,数次对您不敬,后更是设下毒计害得您失了掌宫之权,日夜青灯古佛,茹素忌荤,您今日为何还要诸多设计,让郡主去向五公主赔不是,那岂不是更如了她的意了。” 皇后冷笑道:“东珠一事,明眼人一看就知深藏猫腻,可陛下问也未问便听信五公主和那贱人的一面之言,降了旨意斥责二娘,若是二娘再顽固不化,不乖乖低头卖好,陛下只会更因为她而厌恶本宫,那时才是真正如那个贱人的意。” “在这偌大的后宫之中,若无恩宠傍生,唯有死才是归宿。” 侯嬷嬷打了个颤,不再言语。 这头程蕙心一回到抚痕殿内,晴光就让祥云去小厨房内取了蜜饯果子,又叫雨浓去取了汤药来。 程蕙心一听到药就忍不住皱眉,叫苦,“又喝药。” 晴光道:“御医说了,病去如抽丝,这药不能停,要喝上三天才算是好,到时郡主想出去赏花、放风筝都行。” 这时祥云已经取来两碟蜜饯和果子,放置在金银彩绘漆案上,脆生生道:“郡主快喝吧,青梅蜜饯很甜,喝完药吃肯定不会苦的。” 程蕙心:“......” 想想都知道肯定苦啊! 喝过药之后程蕙心没过一会便觉得发倦,待到醒来已是戍时,天色正沉,她是被饿醒的。 皇后茹素,再之口味清淡,程蕙心白日里只吃了七分饱,现下是真感觉肚子饿了。 小厨房听说郡主饿了,手脚麻利的备上了饭食。 小花厅内,正中央的桧木圆桌上摆了鸡丝豆苗、珍珠丸子、蔬酿冬菇盒、莲花卷和燕窝粥,分量不大显得精致。 饭后,程蕙心捧着雨浓泡的越州银尖满足地抿一口,表情舒缓。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李嬷嬷身子如何,御医可来看过。” 原身和五公主坠落澄湖,都不会泅水,当时可是李嬷嬷奋不顾身跳下湖,救下了原身和五公主,但也因此连续高烧了几日不退,一直在静养。 第六章故意使绊子 “李嬷嬷今日已经好多了,郡主不必挂怀。”晴光回答地小心。 对上晴光躲闪的眼神,程蕙心又看到祥云一脸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环视一圈,“怎么了?” 雨浓猛地跪在地上,嗓音带着一抹哭腔,“郡主,你快救救李嬷嬷吧。” “清秋方才来报说,嬷嬷伤寒的症状加重了,她接连几次去御医院请御医,药童次次都说御医无暇,可清秋明明、明明就见到好几个御医都往披梅殿去。” 宫里奉高踩低的事情比比皆是,这些人是看着程蕙心日渐失了陛下的宠爱,皇后娘娘又是一贯常年礼佛,不理后宫庶务的,才敢如此摆谱推拒,如若换了从前哪个敢如此。 “雨浓!”晴光的声线里带着警告,转头对程蕙心道:“郡主千万别恼,如今将身子养好才是正理。” “御医那许是近来各宫里请脉的嫔妃不少,人手不足也是有的,”晴光小心翼翼地劝慰,“奴婢方才已经派内侍又去请了,郡主且安心。” 东珠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宫中人人皆知,此事还未平息,若是程蕙心为了一个嬷嬷,去御医院发作闹起来,只怕陛下心中对她的厌恶又要加上几分。 雨浓低头抹去眼角的泪痕,“郡主恕罪,嬷嬷素日里待我们几个很是亲厚,奴婢实在是忍不住......” 程蕙心噌的一下站起来,冷声道:“清秋人呢,传她来回话。” 夜渐渐深了,圆月当空,皎月的月光像一层白纱层层叠叠地倾斜而下,冷风微寒,雨浓提着五连珠圆形羊角宫灯在前方带路,烛火飘摇,明明灭灭。 隔着朱红的宫墙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声凄厉的野猫的叫唤,晴光下意识地收紧扶着程蕙心的手,有些被吓到。 一行人行了约有三刻, 远远就望见‘御医院’的牌匾,门檐两边的灯笼被风吹的摇摇坠坠。 今晚御医院轮值的是秦御医和两名小药童,忽见一名宫女走了进来。 形容温婉和平,姿态大方,发髻上别着一支碧玉簪子,一眼他便知道这名宫女必然是哪宫嫔妃的贴身大宫女,迎了上去,“可是哪位贵人有所不适。” 晴光含笑开口道:“烦请大人替我们郡主瞧上一瞧。” 秦御医一怔,原来是蕙兰郡主,他一边吩咐药童取出药箱,一边翻出脉案薄册细细翻看。 晴光笑容未变地说道:“不必劳烦大人跑一趟,我们郡主已在院外。” 秦御医大惊失色,连手上的脉案薄册掉了也不知,忙出门迎接,“参见郡主。” 程蕙心立在院子中央,斜睨了眼地上跪着的人,扬声道:“起来吧。” “烦请御医大人开个方子,奴婢们拿回去也好给郡主煎服。”雨浓道。 对蕙兰郡主的事迹,秦御医早有所耳闻,跋扈霸道、性子着实磨人骄纵,行事更是无章法,随性而致,既身子有恙,差人传唤便是,也不知这番深夜来访,是何缘由。 秦御医半躬着身子说道:“请郡主入屋,让臣切脉查探。” “不必,你只需开药即可。” 不切脉就开药,这可是前所未闻之事,秦御医一时为难起来,这叫什么事。 “为医者,当须先洞晓病源,知其所犯,方可命药,”秦御医眉头皱得紧紧,话语满是不赞同,“还请郡主不要戏耍臣。” 程蕙心心知眼前这个看似恭敬的御医恐怕是认为她深夜跑这一趟是过来胡搅蛮缠的,怪也只能怪原身之前的黑历史太多,导致现在满宫斗皆认为蕙兰郡主是位极为刁蛮的主。 “御医院何曾不是在戏耍郡主,现在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过于惺惺作态了。”雨浓强忍着怒火说道。 秦御医愕然,不知这番话从何而起。 晴光拧眉,示意秦御医一旁说话。 待了解到事情经过后,秦御医哪里不知定是有人特意吩咐不许给那位嬷嬷看诊,不然一位救了郡主和公主的老嬷嬷,如此功劳定然是要小心厚待,该是有专门的御医负责此事才对。 见到秦御医思量之后的左右为难,晴光低声道:“郡主也明白大人的难处,所以才亲自跑了这一趟,不求大人违抗上命,只需按之前的脉案开些药方即可。” 能够命令御医院院使的定然不是普通的嫔妃,他只是一名小小的御医......秦御医犹豫不决。 晴光淡淡道:“秦御医,宫中起起落落之事常有,你在宫里的这些年应该见得不少吧!” 秦御医一怔,蕙兰郡主受陛下恩宠尽数十年,就算失了宠也还有几分情面在,若是今晚不管不顾的闹起来,只怕他也未必能讨得好。 到时王院使未必会出事,反而是他们这些御医最有可能会被推出去做替死鬼,以换来一个交代。 今日若是他卖个好给蕙兰郡主,日后若是蕙兰郡主重得陛下恩宠,他也算得了个恩情在怀。 想通后,秦御医走到程蕙心面前,拱手道:“请郡主稍候片刻,臣这就去取药。” 程蕙心冷然道:“晴光,你将清秋所说的症状一一述与御医。” 晴光领命而去。 忽然起了一阵风,雨浓手上提的宫灯闪烁了下灭掉,她们出来的急身上并没有揣火折子,程蕙心让她去内室里借火,自己在院子里继续等。 四周静幽幽,皓月被云遮住了半边,光线暗淡,初春的夜晚还冷着,程蕙心拢了拢披风,团着手在院内转悠。 后方传来动静,像是有人摔倒的声响,程蕙心好奇地调转方向,一路小心地避着石子,踩进了一块药田里。 独属于草药的苦涩香气游离在这片土地上,程蕙心借着微弱的月光隐约看见药田上的草药东倒西歪的,以为是自己进来时踩到的,忙不迭地收回脚,摸索着想将草药扶起。 暗处有一双眼睛盯着程蕙心的动作。 程蕙心一步步的朝前走去,扶起被踩歪的草药,月亮也随着她的脚步一点点的露出了半边脸。 第七章有人想杀她 柔和洒下的月光,将药田上凌乱的脚印照得分明,还有那双隐与草木后像狼一般阴鸷的眼眸,冷光寒寒。 程蕙心脚步顿了顿,表情空白,差点没抓住手上的草药。 该死,这是什么神仙场面。 为什么深漆漆的夜里,无人的角落,有一个人蹲在那里。 那人的眼睛,在发亮。 心里乱的一逼,可程蕙心面上巍然不动,动作不乱的把草药栽好,还顺手拍了拍,看上起相当正常。 就当程蕙心转身的一霎那,后背有烈风袭来,她还来不及迈开腿就被人扑倒在地。 “唔......” 刚栽好的草药苗子被无情的压倒,程蕙心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上方的人是谁,手臂挥动着挣扎,下一刻,围在脖颈上毫不留情收紧的手让她彻底地安静下来。 这人,想杀她。 明暗交错间,蒙着面的男人眼眸波云诡谲,杀机迸现。 手掌逐渐收紧,窒息感袭来,求生的本能让程蕙心拼了命挣扎,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忽地脖子一松,身上一轻,空气重新进入肺部,濒死又活下来的感觉让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郡主、郡主......”恍惚间耳边传来了晴光的叫声,程蕙心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凌云遮看到不远处闪动的火光,伸手抓了一把草药,趁人还未到之际,手脚利落地翻过宫墙,背影消失在黑暗。 蕙兰郡主在御医院遇刺的事情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皇宫,听说皇后娘娘在抚痕殿里守了一夜。 王院使深夜接到消息就一直在抚痕殿外候着,心里一直在打鼓,害怕陛下会将蕙兰郡主遇刺的事情怪罪与他。 早在来之前,王院使就已向守夜的御医和药童探过情况,若不是他得人授意,故意让手下为难李嬷嬷,蕙兰君主也不会为了李嬷嬷特意前去取药,因此更不会遭遇刺客。 王院使暗骂道,这蕙兰郡主素日跋扈无礼,怎么这回居然纡尊降贵的亲自去给李嬷嬷取药,居然还在御医院子内遇刺。 要是陛下怀疑他们御医院有不轨之心可如何啊! 他怎么、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蕙兰郡主可真是个祸害。 这头,得知消息的昭帝下了朝连朝服都未换就直奔抚痕殿来。 “皇上......”皇后红着眼睛行礼,脸色憔悴,已是一夜未眠,“二娘她还昏迷着。” 昭帝扶起皇后,“二娘情况如何,王院使何在。” 大内侍李忠搬来酸枝木镂雕镶理石八角交椅,又驱使小内侍去殿外传唤御医。 “皇上万福。”王院使跪倒在地。 昭帝上戴九龙戏珠顶冠,着蓝缂丝四色金面金龙袍,脚上一双青缎毡里皂靴,只见他天庭饱满,容貌甚伟,目光如炬,落座于交椅之上,自有一股威严霸气的帝王气势,“郡主为何迟迟未醒。” 王院使小心回答,“月前郡主落水久病才愈已是伤了元气,本该好好调养才是,昨日又受到惊吓,惊惶之下,阳气郁积与心口,不能外出......” 昭帝不耐烦听御医的弯弯绕绕,直接打断,“简言即可” “郡主身体并无大碍,昏睡之中阳气散去,心口舒缓,自然也就醒来,只是......” “只是什么。”昭帝面目肃冷。 王院使将头伏得更深,“只是醒来少则数日多则半月不能言语。” 那刺客下手着实狠辣,蕙兰郡主脖颈间上的手指印清晰可见,甚是可怕,已然泛紫淤青,喉咙自然也伤到了,可见是下了死手。 空气顿时一沉,内侍宫女皆是屏气敛息,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就在这时紫檀水滴雕花拔步床内传来呻/吟声,昭帝猛地起身,袖袍一挥,幔帐飞扬,“二娘,你醒了。” 程蕙心睁开眼就见到一张陌生威武的脸,要不是喉咙撕裂疼痛,尖叫声就要宣之于口。 她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脑袋蒙圈圈的被眼前的人扶起靠在软枕上,眼角的余光瞄到那一身耀眼的龙袍,顿时咳得更厉害了。 居然是昭帝,他怎么来了! 也不知是为何,原身的记忆里所有人的相貌和相处的过往都很清晰明目,只有昭帝的仿佛被一层迷雾蒙住,影影绰绰,摸不到也看不清。 “御医——”昭帝扬声呼唤。 一直跪在地上的王院使膝盖酸麻,起身时差点没摔下去,幸好大内侍李忠扶了一把,他顾不上皇后还站在床榻之前,无礼地挤着身子跪在脚踏之上。 见程蕙心咳得面红耳赤,身子直发颤,忙道:“快送些蜜水来。” 蜜水很快就被送上来,昭帝亲自端过碗送到程蕙心的唇边,“二娘,快喝。” 甜丝丝的水缓解了喉咙的燥灼感,程蕙心低着头墩墩地一口气喝完,抬头好奇地望向昭帝。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版的皇帝。 对上程蕙心的眼神,昭帝神情怔然,眼前的少女不过豆蔻芳华,面容清灵俊秀,一双桃花眼瞳仁分明,流转间似有水光涟漪,灼灼光华悉数堆在眼角,仿佛蒙尘的明珠褪去了铅华,展现出其明耀生辉的光彩。 昭帝失神地看着程蕙心,这双眼,这张脸,像、太像她了...... 皇后笑容僵硬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藏于凤袍大袖之下的手早已紧握成拳,此时能够让人平和安宁的念珠也无法让她波动的心绪平静。 “陛下,臣妾瞧着二娘精神不济,不若先让她休息。” 眼瞧着昭帝像是被迷了魂想伸手去摸程蕙心的脸,皇后勉强从牙根里挤出话来。 昭帝手臂顿了下,心里下意识地想抗拒这个提议,却见程蕙心眼眸半阖,脸色惨白,弱弱地靠在软枕上,脆弱地仿佛冬日的一捧雪,日光一出便化掉了。 胸口没由来的升起熊熊火焰,疼惜和愤怒在昭帝的眼底交织着,他对程蕙心低语道:“二娘先休息罢,叔父定会为你做主查个清楚明白。” 此话一出,王院使的心彻底凉了,面露绝望。 第八章被迷惑的了皇帝 既然要彻查程蕙心为何会遭到刺杀,自然要提及她为何深夜出现在御医院内的缘由。 此时正是满腔心疼涌上心口的昭帝在听到晴光说清来龙去脉后,登时眼神一厉,冷声道:“小小的御医院哪来这么大的脸面需要郡主亲自上门讨药,王院使,你且给朕解释解释。” 王院使身子抖了抖,“臣冤枉啊,李嬷嬷为了救郡主和公主而身染伤寒,梅贵妃甚是重视,特地交代了要专派了一名御医为其诊治,御医院内不曾有过懈怠,院内的脉案折单上一直都有留存记录,陛下可以查阅。” 昭帝冷哼一声,“既然一直都有派人,那为何昨日抚痕殿连去三人都请不回一个御医。” “这、这臣不知,”王院使乌纱帽下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嗓音颤抖道:“一直负责此事的是陆院判。” “好个不知,”昭帝气极反笑,一掌拍向身侧的案几,“身为御医院院使,行事如此糊涂,朕看你也不必......” 恰在这时,李忠低声道:“陛下,梅贵妃娘娘在殿外求见。” 昭帝话语一顿,转而说道:“宣。” 跪在地上的王院使,深深的垂下头,暗自松了一口气。 皇后面容安详无波,唯有转动念珠时加重的力道表明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皇上万福、皇后娘娘千福。” “不必多礼。”昭帝起身扶起梅贵妃,见她着藕色盘锦镶花宫装,面容憔悴清淡,髻上一支琉璃簪,累丝攒梅形状掩鬓别在鬓角间,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珠钗,不免关怀地询问,“卉娘颜色素淡,面露疲态,可是这几日没有歇息好。” 面对昭帝地惜怜的语言和爱切的眼神,梅贵妃素来冷淡的的面容上勾起一抹极轻又苦涩地笑容,“五娘病重,日夜梦魇,臣妾实在无法安眠。” “那孩子一直觉得愧对陛下,昨晚还哭着说和臣妾说辜负了陛下对她的一片苦心,若不是臣妾拦着,怕是要拖着病体守在澄湖边上了。” “胡闹。”昭帝轻轻地搂着梅贵妃一起坐于上首,“再珍贵的珠宝也比不上五娘的身子来得重要,你定要叫人细细看着,让她别做傻事。” “陛下也知五娘性子柔软却也执拗,臣妾的话她听不进去,不绝了她的心思还会有下次。” 昭帝道:“入夜,朕亲自与她说,必能让卉娘放下这桩心事。” 皇后心中冷笑,说的好听什么愧对辜负,不过是邀宠的手段罢了,梅家母女惯会用这柔缠可怜的模样迷惑陛下。 “陛下,”皇后假笑提醒,“臣妾瞧着王院使怕是有些撑不住了。” 一直跪在地上膝盖麻木,冷汗流不停的王院使:“......” 昭帝正准备开口,梅贵妃忽然有了动作,只见她盈盈拜倒,“臣妾有罪,请陛下责罚。” “承蒙皇后娘娘不弃,信任有加,将协理后宫的大权交诸于臣妾手上,臣妾心中甚是感激,是半分都不敢懈怠,可......”梅贵妃眉间若蹙,语气飘忽,“近日五娘病重,身边片刻离不得人,臣妾难免分了点心,宫中庶务出了纰漏了,这才造成蕙兰郡主遇险,臣妾实在有罪,请陛下重重的责罚臣妾,以正宫规。” 好一出以退为进,原本皇后还想借程蕙心遇刺受伤这件事做做文章,在陛下面前上眼药,踩梅贵妃一头,这下怕是不成了,陛下那边...... 皇后心里咯噔一下,抬眼看去,陛下眼里的疼惜爱怜之情满溢于颜面之上,亲手扶起梅贵妃,甜言蜜语的安抚起来。 这个贱人! 梅贵妃一脸正色地坚持道:“无规矩不成方圆,若是因为臣妾开了先例,日后臣妾何来颜面再理庶务,掌宫中事宜,请陛下责罚。” 昭帝像是拿她没办法,只得意思意思地罚了梅贵妃一个月的份例。 “多谢陛下。” 昭帝含笑,“朕就没见过上赶着要罚自己的。” 梅贵妃嫣然一笑,清冷的气质瞬间被这抹笑容压下,显现出几分女子娇美的好颜色。 昭帝晃了下神,还没说什么,一直被无视跪在地上的王院使撑不住了,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王院使挣扎着想重新跪着却因腿脚没有知觉几次都无法动作。 梅贵妃开口道:“陛下,李嬷嬷之事罪不在王院使,全是底下御医因一己私欲所为,请陛下明察。” 被安排专门为李嬷嬷诊治的方御医是今岁由礼部考察通过的八品御医,是他罔顾上臣命令,阳奉阴违,故意无视推脱抚痕殿的传唤,导致李嬷嬷的伤寒加重。 昭帝思量了会,问梅贵妃,“方御医和李嬷嬷有私怨?” “回陛下,入宫之前方御医和李嬷嬷素未谋面。” 皇后唇瓣动了动,心中对梅贵妃接下来的的话有不好的预感。 梅贵妃犹豫了下,接着小声道:“那方御医有一妹妹,前岁在街头上不小心惊了蕙兰郡主的座驾,被、被毁了容,至今还未出嫁。” 顿了下,她接着说道:“臣妾听说那娘子在家中寻死多次不成,年纪轻轻便似槁木一般。” 梅贵妃说的隐晦,但在场的人都听懂了。 昭帝面色不变,心里对程蕙心的那份到底心疼慢慢淡了,又想到方才梅贵妃说到五公主还受病痛折磨,最后一份疼惜也消散掉,觉得程蕙心此番受伤也是自作自受的下场。 有因必有果,若不是她跋扈霸道,毁了人家小娘子的容貌,人家的兄长又怎么会拼着丢官也要违抗上令。 因为她的行为无度,甚至还祸及了自己身边的李嬷嬷。 真真是顽劣不堪!! 想到后面昭帝的眼里已经带着一丝怒气,他已再没为程蕙心做主的想法。 见梅贵妃三言两语就将事情翻篇而过,利用五公主的病惹起陛下的一片怜爱之心,再借方御医妹妹之事激起陛下对程蕙心的厌恶之情。 皇后深知若是再让梅贵妃说下去,程蕙心遇刺一事也会不了了之,说不得还要怪程蕙心自己深夜乱跑才遭了这份罪。 程蕙心再如何蠢笨,那也是她手上的棋子,容不得那贱人肆意借话低讽。 第九章被泼脏水 皇后慢慢站起身,对上昭帝的眼神,一字一句道:“陛下,御医院事情既已明了,那二娘昨晚遇刺一事需得重视,皇都深宫,竟如任由刺客如入无人之境,行动自如,有如此歹人藏匿于宫中,满宫上下岂敢安睡,陛下的安危也实在令臣妾忧心不已。” 这话的意思就是要彻查关于刺客的事情。 梅贵妃心中一凛,绝对不能让陛下再继续查下去。 她今日前来抚痕殿就是想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阻止陛下继续追查下去,眼看着事情即将朝她想要的方向发展,皇后这只拦路虎却又跳出来碍她的事。 王院判这个老东西,真是废物,让他办件事都不周密。 若不是她来的快,又多番言语,恐怕陛下深入一查就会知晓是她让王院判故意想要借伤寒‘病死’李嬷嬷。 需得想个法子才好。 皇后的最后一句话戳中了昭帝的心,若是刺客连皇宫都可以随意出入,那他的安危何在,恐怕无声无息的死在梦中也不知。 一想到这,昭帝脸色渐冷,袖袍一甩,站起身,“回宫。” “恭送陛下。”梅贵妃和皇后行礼。 撒花洋绉毡毛帘落下,掩去昭帝伟岸的身影,梅贵妃率先立起身来,淡淡地斜睨皇后一眼,“姐姐,五娘还等妹妹回去用药,就先告退了。” 说罢,行礼都不成,径直离了抚痕殿,根本就没把皇后放在眼里。 一直跪在地上快要昏厥的王院使:“......” 贵妃娘娘,您是不是忘记带走我了啊—— 皇后眼神微凉,这贱人对外装得礼仪有度,可私底下对她这个皇后可是十足的轻视。 她也就靠着那张脸才得了陛下的雨露宠爱,不过一个替代品而已。 她深吸了一口气,维持着平日里的温和样子去了东暖阁。 东暖阁里程蕙心躺在床上挺尸,晴光坐在床榻边上给她一点点的上药。 方才皇后虽隔着幔帐瞧过程蕙心,但到底没有见到她脖颈间的伤口,这时一瞧,顿时倒吸一口气,“怎得如此严重。” 程蕙心自小由她金娇玉贵的养着,不曾吃过苦受过伤,这指痕和青紫的痕迹,光是看看都觉得可怕。 饶是皇后就算对程蕙心没有几分真心,也忍不住低声道:“那刺客太猖狂、实在太猖狂了。” 晴光用白绸替程蕙心包扎好后退在一旁,皇后侧坐在床榻边,关切地拉着程蕙心的手,“二娘,你放心,叔父定然不会放过伤害你的贼人,你且安心养着伤,这几日什么都别想。” 程蕙心眨了眨眼睛表示回应。 皇后又道:“至于李嬷嬷,叔母定然会帮你安置好。” 从头到尾皇后都没有提及关于御医院推诿失责的事情会如何处置,程蕙心心里明白,昭帝说的作主也只是嘴上说说当不得真。 毕竟李嬷嬷只是一名奴婢,昭帝能够过问此事已是无上荣光了。 皇后关怀一番离开后,晴光立马将正殿内发生的事情转述给程蕙心。 “真气人,就只让那个王院使在抚痕殿跪了一场,竟半点其他惩处全无。”雨浓重重地将药汤放置漆案上,一脸不服气的抱怨。 “李嬷嬷因为他们伤寒之症愈发的沉重,也不知该如何难受。” 晴光扫了她一眼,“雨浓,慎言!!” 无论惩处如何,陛下自有决断,不是她们这些奴婢们可以议论的。 她端过药汤,试了试温度才喂给程蕙心。 程蕙心抿着舌尖里古怪的汤水味,心里有疑惑,若真如梅贵妃所说方家小娘子惊到原身出行的座驾,被原身报复导致毁容,可为何原身的记忆里并没有发生这件事。 原身性子是骄纵了些,但顶多就是言语霸道,本质还是个好的,毁人容颜这事还真干不出来。 梅贵妃今日来抚痕殿真的是特地来请罪的吗? 何况这些事情就算是真的,也需双方对峙才是,怎么就随意下了决断,扔了个罪名到她的头上。 往日原身和梅贵妃都是受昭帝宠爱的人,原身虽然任性,但也不是个蠢的,不会公然去挑衅梅贵妃在宫中的威信,梅贵妃对于原身的胡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不知道。 二者之间的关系平平淡淡,井水不犯河水,未曾在明面上发生过冲突。 莫名的背了一口黑锅,程蕙心觉得自己挺惨的。 先是自家嬷嬷被人针对,然后就是倒霉的碰上刺客,穿过来以后就没过一天安生日子,不是卧病就是受伤。 不过......程蕙心摸着颈间柔滑的白绸,若有所思,昨晚她分明能感觉到那人是真的想置她于死地,可后面不知为何变了主意又松手。 “郡主......”晴光的声音打断了程蕙心的神飘,不知何时雨浓和祥云都退出去,东暖阁内只有她和晴光二人。 晴光见程蕙心看过来,从檀木嵌螺钿妆奁里取出一块其形怪异的石头,递给她,“这块石头是昨日奴婢在郡主手心里发现的,是那贼人之物?” 最后的尾音晴光是疑问的,毕竟这块石头,黑如炭,形不圆,根本不像是用来佩戴的饰物,像是路边的石头。 程蕙心低头端详,石头触感微凉,虽形状怪异可边缘光滑,质感滑腻,色如墨,内里却有点点金光在其中,不易察觉,表面更是透着一股莹莹的润光。 这种石头在金堆玉砌的皇宫里自然不起眼,但若在平头百姓家倒是一件还算不错的墨石。 昨晚情形混乱,程蕙心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从刺客的身上扯下来。 她比划了一下,让晴光好生收好这块石头。 晴光不解却没追问,寻出一块石青色的罗帕将其包好,放回妆奁之中。 服侍程蕙心躺下,把绛色锦缎绣雪鸢花软褥四角压好,防止进风,放下层层叠的幔帐,拔步床内的光线一下子暗下来。 晴光放轻脚步退出去,令暖阁内外的内侍、小宫女都退出去,不必打扰郡主歇息。 随后脚步一转,顺着廊庑朝抚痕殿的西南方向去,一直行至偏殿后的一处红漆木门前。 她停步,推开门闩,侯嬷嬷的脸出现在门后。 第十章背地里的小手段 只见侯嬷嬷上前和晴光言语片刻,随后便匆匆回了凤鸾殿。 佛堂内,皇后跪在金丝九莲花蒲团上,双手合十,唇瓣默念,直到一刻钟后方止。 侯嬷嬷上前扶起皇后,“该说的话奴婢和晴光都说透了,那丫头也是个明白人,定会劝住郡主的。” “二娘若是听话,本宫也不用费心使这些手段了。” 皇后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眉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倦。 “娘娘,您守了蕙兰郡主一夜,劳力伤神,还是歇歇为好。”侯嬷嬷心疼道。 皇后本就夜眠浅短、不容入睡,昨日好不容易安睡却被程蕙心遇刺的消息惊醒,去了抚痕殿实实在在的守了一夜,已是疲乏非常。 “无妨,”皇后轻声道,“侯嬷嬷,你替我去办件事。” “你去替我查一查那方家小娘子的事 。” 侯嬷嬷躬身,“娘娘是觉得梅贵妃今日所说之事全是子虚乌有,陷害蕙兰郡主?” “是真是假,本宫不在乎,”皇后声音冷然,“那贱人今日匆忙赶来抚痕殿就是不想让陛下深究李嬷嬷之事,她越是遮掩,本宫就越想知道其中藏着些什么。” “是。”侯嬷嬷应道。 “还有,送些会拳脚功夫的内侍去抚痕殿,再拿着本宫的手谕遣一队龙神武卫命其日夜守在抚痕殿外。” 无论如何程蕙心还不能死,失了她,只怕陛下的心全都被那贱人母女拉拢去了,到时三郎的太子之位恐怕不稳。 天色暮沉,整个昭国皇宫都被夜幕笼罩着。 披梅殿外的檐廊柱上燃起了盏盏宫灯,内侍宫女们脚步轻缓无声,低眉敛目,不言不语,宫殿内一片死寂,唯有宫墙上刚冒芽卷着枝叶的茑萝显出几分活力。 梅贵妃出身高门显贵,又掌后宫协理大权,最重视礼节规矩,一言一行皆有要求,若有触犯必不轻饶。 寂静的夜晚被猛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打破,随后便是一道惊慌哭泣的声音响起,“贵妃娘娘,请您饶过奴婢,奴婢是不小心的——” “拖出去,按宫规处置。” 窸窣的脚步声自殿内响起,一名宫女被几名内侍按着手脚拖出来,厚重的毡帘被放下掩下内里的金彩碧玉。 “哎,可惜了这套和田白玉缠枝纹盅,”淑妃娇娇地笑,“姐姐,我记得这茶盅是陛下所赐,珍贵的很。” 梅贵妃梳着飞仙髻,墨色缎发中坠着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雀点翠步摇,她靠坐在花梨木雕花玫瑰椅上,面容红润,全无前几日在抚痕殿中的憔悴,“不过茶盅,有何可惜。” “也是,这披梅殿里哪个物件不是陛下亲赏的,小小的茶盅却是算不得什么。”淑妃陪着笑,掩下眼底深深的嫉妒。 她虽为淑妃却不得陛下宠爱,不过是靠巴结着梅贵妃在陛下前提了两句才得封妃位,哪里比得上梅贵妃数十年的荣宠盛况。 但凡有些个奇珍异宝上供来,哪个不像流水般的进了披梅殿里,就连那枚东珠也是如此。 给了五公主,那跟给梅贵妃又有何区别呢! 淑妃感慨地说道:“可惜那东珠还在澄湖内,侍卫连着打捞了几日都未见。” 她见梅贵妃神情冷淡,像是不感兴趣,转而又说道:“昨日妹妹在皇后宫中见了蕙兰郡主倒是安分了不少,四娘几次的言语相对,她都不曾回嘴。” “听说陛下理朝政,关于蕙兰郡主受伤遇刺之事不曾再过问,想来定是因那方御医之事对蕙兰郡主愈发的厌弃。”淑妃嘲笑道。 在讨好梅贵妃上没有人比淑妃更懂得,她知道梅贵妃喜欢听什么话,她也知道梅贵妃最厌恶谁,一直以来她都是靠着心思细密、语言恭维才能够成为梅贵妃值得信任的一把刀。 梅贵妃沉思不语,君心难测,对于陛下会不会派人调查此刻一事还未可知,需得提早绸缪。 此时,梅贵妃身边的大宫女香分上前耳语,“娘娘,御医刚给公主切过脉在门外候着,等着回话。” “让他进来吧。” 待问过五公主的病情有所好转,梅贵妃的脸色沉了三分,冷冷地让香分送御医出去。 然后淑妃就听到梅贵妃让香分前去撤掉五公主殿内的炭火和软褥,她垂眸喝茶,只当作没听到。 良久,殿内响起梅贵妃冰冷的话语,“成事不足的东西,让她办件事都不好,还要本宫来想办法。” 要不是五娘在澄湖内泅水的样子被李嬷嬷看到,她又何需再去灭口。 若是被陛下发现东珠事情的真相,恐怕她也要受些冷落。 “公主也是尽力了,谁知那蕙兰郡主身边的李嬷嬷竟然会泅水,不然早就......” 死在澄湖里。 淑妃面带不解地问道:“姐姐既想让那嬷嬷死,为何要使这般迂回的手段,在这深宫之中想要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死掉,多的是法子。” 梅贵妃脸色阴沉地打断她的话,“愚蠢!” 淑妃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惹得梅贵妃不快,因此保持着僵硬的笑容未敢再言语。 梅贵妃冷哼一声,淡淡地斜睨了淑妃一眼,像是在嘲讽她的蠢笨。 李嬷嬷救下五娘和程蕙心有功,若是突然死了,难免不会令人生疑,因伤寒加重而无法诊治而病死,这才是最悄无声息的法子 原本梅贵妃想的很好,程蕙心在病中,那群宫女们不会拿区区一个嬷嬷这件事来打扰她养病。 就算程蕙心知道了那也无妨,她就等着程蕙心去御医院闹上一闹,有方御医这个后手等着,照样让程蕙心难堪。 谁知,程蕙心这回居然转性,居然深夜去御医院内替一个管事嬷嬷取药,完全出乎了梅贵妃的意料,更别提后面遇刺的事情闹得声势浩大,惊动了陛下。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阻止陛下彻查行刺一事,王院使那个废物,一点用都没有。 若真被抓进去审问,恐怕没两下就将她供了出来。 想到这,梅贵妃视线落在淑妃身上,“本宫记得你的哥哥任宫内神武卫将军。” 第十一章彻底失宠 淑妃忙巧笑着,“若不是姐姐,兄长怎么会有如此机遇呢!” 若不是攀上了梅家这颗大树,凭她父亲一个工部侍郎如何能够替哥哥疏通关系,得到殿前神武卫将军的职位。 神武卫虽为五品,却是陛下近身护卫军,颇受重视。 梅贵妃端起茶盅淡淡地抿了一口,眼神幽远,“替本宫办件事。” 多年来淑妃揣摩梅贵妃的心思已致八九分,再加上她脑袋转的快,所以很快就明白了梅贵妃的意思。 “妹妹现在回宫修书一封给家兄,定然会将此事妥帖办好,请姐姐放心。” 梅贵妃轻轻地将茶盅搁在黑漆梅花纹茶几上,冰冷的脸上浮起一抹微笑,“不愧是本宫的好妹妹。” 淑妃微笑着行礼,随后便匆匆离去。 第二日,处理了政务之后的昭帝记起了程慧兰遇刺一事,便在广明殿内传召了神武卫将军江海平,命他追查刺客,缉拿归案。 江海平领命而去,带着神武卫装模作样的在御医院和各宫附近探查,没过几日就向昭帝复命。 很快,各宫皆得了风声,刺杀蕙兰郡主的刺客已经畏罪自杀,是一名为冷宫妃嫔送饭食的内侍。 原来,御医院内一直有小贼出没,草药频频丢失,御医们是苦不堪言,年岁前王院使还特地向昭帝上报过,昭帝也派人查过,但一直未曾抓到小贼。 听说那晚内侍在药田偷草药,不妨被蕙兰郡主撞见,一时鬼迷了心窍竟下了毒手。 在得知是小贼作祟,程蕙心完全是倒霉撞上之后,昭帝随手处置了负责冷宫事宜的大内侍,便将此事翻篇。 昭帝不重视的态度自然也被各宫看在眼里,蕙兰郡主失宠也成了既定的事实。 蕙兰郡主仗着陛下的宠爱在宫内横行霸道,得罪的人犹如过江之鲫,不知有多少人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这些风言风语自然也传到了程蕙心的耳朵里。 晴光有些无奈地看着躲在槛窗下听得津津有味的程蕙心,“郡主,他们说的如此难听,你就不生气吗?” 程蕙心摆了摆手浑然不在意,接着侧着头接着听内侍们的碎话。 养病这些日子她被困在抚痕殿内,口不能言、腿迈不动,差点就成了残废,无聊透顶了。 现下好不容易有八卦可以听,就算是关于自己的坏话,程蕙心也觉得很香。 “郡主——”雨浓拔高的嗓音从隔扇外传进来,槛窗外的内侍听到声音猛地止住了话头,纷纷走开了。 八卦生产区跑了。 程蕙心颓丧地靠在青鸾牡丹团刻紫檀圈椅上,觉得人生失去了希望。 晴光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上的雕花嵌红宝石铜火斗,转头拦住冒冒失失的雨浓,“你这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 “晴光姐姐,你知不知道现下宫内都在说什么,他们说郡主......唔......” 晴光捂住雨浓的嘴,没好气道:“你这嘴该打,什么话都敢乱说。” 在宫内内侍和宫女随意议论主子的是非,是要打板子的。 后知后觉的雨浓垂下脑袋,委屈地嘟嘟,“我也是为郡主不平,我、我生气!” 宫里踩高捧低是常事,那些人见郡主失宠什么难听的话都说的出来。 “你若真心心疼郡主,就去小厨房做一盘合意饼来,郡主可是念叨了许久。” 心大的雨浓闻言便兴冲冲地去了。 程蕙心只觉得雨浓也太好糊弄,晴光两句话就把她打发了。 晴光将熨好的襦裙挂在雕花木施上,背对着程蕙心开口,“郡主,雨浓性子莽撞了点却也是一片赤子之心,外头那些话别说是奴婢们了,就算是不相干的旁人听得也是十分恼火。” 程蕙心望向她,“?” “郡主......”晴光转过身,半蹲下来,仰视着她的眼眸,“多年来郡主受着陛下的恩宠不知多少人眼红,宫里的那些是是非非郡主还看不透吗?” 所以呢? 程蕙心歪着头,表情无辜。 晴光:“......” 你这么个霸道的主就别在这装纯情了。 眼看着程蕙心还是一脸不懂的样子,晴光暗自叹,是她想错了,就不该指望这个草包郡主会理解她话中的意思。 “若是失去陛下的眷顾,日后郡主该如何面对那些包藏祸心的人。” 程蕙心像木头一样愣住了,晴光舒了一口气,好歹是听懂了,也知道怕了。 “叔母在......”嘶哑的声音响起,是程蕙心。 无论如何她都是皇后一手教养大,就算有人欺负也会看着皇后的面上不会太过。 像是对程蕙心有些恨铁不成钢,晴光的语气明显生硬起来,“皇后娘娘无掌宫之权,就算想护着郡主也是有心无力。” “郡主也知皇后娘娘体虚不能多操劳,郡主忍心让她面对那么阴私污秽的事情吗?” 晴光循循善诱,“眼下对于郡主来说,重获陛下的恩宠才是当务之急,这对皇后、郡主还有八公主都是极好的事情。” “郡主想想,八公主已有多少时日没有见过陛下了,这一切不都是......” 剩下的话晴光顾忌着没有说出口,程蕙心心中了然。 她一字一句道:“那、我该、如何。” “陛下是因东珠之事才对郡主升出嫌隙,既然如此,郡主只需做出点牺牲,求得五公主的原谅,让陛下知道郡主有悔过之意,自然能恢复往日如昔。” 程蕙心眨巴着眼睛,心想,原来铺垫了这么久就为这个啊! 她纠结地想了想,对晴光摇头。 东珠一事原主本就是冤枉,甚至还因此殒命,她就算再咸鱼躺也不会罔顾原身,向五公主道歉。 这对原身来说太不公平了。 晴光气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刚准备继续再劝,嘴巴却被堵住了。 程蕙心一顿一句,“别、说了。” 说完她便挥手让晴光出去,显然是觉得烦了。 晴光心知再继续说下去恐惹她不快,不甘心地留下一句,“奴婢去小厨房瞧瞧糕饼好了没。” 第十二章假情假意的赔罪 程蕙心趴在黑漆夹头透雕云纹案几上,郁郁地叹了口气,很明显,晴光是替皇后来做说客来了。 这套路,跟八娘一模一样。 她不懂,既然皇后不像表面那样礼佛不理世,有着想要邀宠的心,那为什么要捧杀原身。 昭帝对原身无条件的偏爱有目共睹,聪明点定然会将原身教得知书达理,进退有度,这样才能在昭帝面前博得美名,也是长久的受宠之路。 可皇后偏偏将原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纵容她在宫内横行霸道,更是给足了她比公主还要体面的规格和份例,这不招人妒忌才怪。 到底是为何? “郡主,披梅殿派人送了好些东西来,在殿外候着。”祥云脆生生地话语在隔扇外响起。 送东西?梅贵妃? 程蕙心起身出了东暖阁。 抚痕殿前的廊檐下,香分领着一众内侍宫女在和晴光说话,见到程蕙心自正殿而出,缓步轻移行礼道:“前段日子贵妃娘娘庶务繁琐,又一心顾着五公主的身体,如今才抽出空来,让奴婢送些补身子的药材给李嬷嬷,盼她安好。” 程蕙心扫了一眼,仙茅、巴戟天、还有鹿茸片和一支巴掌大的沙参,都是些补气、强筋壮骨的药材。 对于因长病身子亏损的李嬷嬷来说正合适。 她侧头示意晴光收下。 香分笑着又说,“娘娘知晓郡主喜甜、好糕饼,特地送了些越洲的红果蜜饯,还有五公主亲手做的梅花饼。” “还有这个,”香分打开从刚才就一直在手里的紫檀木镂花镶青石匣子,“这枚黑珍珠是贵妃娘娘的一点心意。” 程蕙心愣了下,推拒的摆着手。 “娘娘说了,此珠是赔罪之礼,郡主遇刺受苦都是因她而起,还望郡主收下此珠,不要介怀才是。” 香分像是丝毫看不到程蕙心拒绝的意思,笑着把匣子硬塞到站在一旁呆呆的祥云手上。 然后领着一众人浩浩荡荡的走了,快的程蕙心都来不及拦。 祥云捧着匣子,一脸紧张,抖着小嗓子问道:“郡主,这个、放哪?” 程蕙心头大地看着那个匣子,倍感压力。 梅贵妃这一手到底是故意的还是真心为御医院的事情致歉? 总感觉她是专门挑自己嗓子不济时来赠礼,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把东西强赛给自己,想拒绝都没办法说。 今日香分前脚一走,恐怕明天就该有人夸梅贵妃宽容大度,知恩图报。 这更衬得她贪心无度。 罢了罢了,反正名声已经臭了,再添几个还能更糟糕嘛。 待晴光将药材收入库房,回来后得知此事,气得把祥云骂了一顿。 东珠之事,陛下气还未消,郡主却又拿了贵妃的黑珍珠,这不是更显的郡主得寸进尺、贪心不足。 祥云性子单纯,抹着泪过来向程蕙心告罪。 程蕙心扶起祥云,安抚地摸了摸她头上的双丫髻,嘶声道:“无、事。” 说完便觉喉咙一阵氧意,咳嗽起来。 晴光冷着脸端来蜜水,没好气地让祥云出去。 程蕙心喝着蜜水,感觉嗓子舒服很多,她用手比划着问李嬷嬷的情况。 这些日子她和晴光都是如此交流。 晴光心思敏捷,很快就明白,“御医未时三刻给李嬷嬷切过脉,无碍。” 程蕙心点头,李嬷嬷病重,晴光担心会过了病气坚持不让她去看,她也只能每日问一问。 思及方才香分送来的药材,程蕙心比划着问晴光有没有专门收起来。 现下程蕙心摸不清这个盛宠的梅贵妃是何心思,是敌是友,对于她所赠的东西还是谨慎点好。 晴光应道:“奴婢将其单独安置,郡主请放心。” 程蕙心表情放松,捡着攒金丝抱香蒸垫在腰后,正打算眯一会时就听到晴光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出最恐怖的话。 “方才有内侍过来传话,说,李先生让郡主务必不要忘了临习字帖一事,回到太学时,李先生会过目查阅。” 程蕙心如遭雷击,从脑袋的旮旯角落翻出了这么一件事来。 原身不仅在宫内骄横,在太学里也丝毫没有收敛,时常逃学。 甚至在翰林供奉李荥先生授课之时,堂而皇之的打起瞌睡,气得李先生罚了原身临习一整本的字帖。 一整本......程蕙心目光呆滞,这得多少个字,手会酸死的吧。 日子就在程蕙心写大字的时间内走过,伤势渐好的她也到了去太学读书的时候。 一大早晴光就备好书箱交给祥云,又叮嘱着让她别再迷糊着带错路,也别在廊庑上打瞌睡,一旁迫不及待的程蕙心忍不住催促,“再不去该被先生说了。” 晴光颇为好笑的说道:“原来郡主还怕被先生说。” 程蕙心红了脸,黑历史太多,纷纷都是大型的打脸现场。 对于程蕙心忽然迸发对太学的热情,晴光只当她是在抚痕殿内养伤关太久,因此想出去玩。 生怕她一转眼又闹出个什么大事来,晴光忍不住道:“此一时彼一时,郡主若在太学内碰上不顺心的事,还且记得忍耐一二。” 程蕙心毫不在意地应下,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沉浸在要上学的兴奋中。 上辈子她因免疫力缺陷,自小就生活在无菌室,还从没体验过上学的乐趣。 太学在皇宫的东南角,一路出了清关门,再行三刻,绕过太庙,从影壁右侧而入便到了。 此时太学廊檐下,程蕙心的伴读安宁儿早就等得不耐烦,正糟蹋着一丛金鱼草,台矶上遍布草屑。 “蕙娘,你怎得才来,我等好久。”她随手拍掉手上的草屑,上前就拉程蕙心的手上下查看,“我听说你遇刺了,让我看看伤口。” 安宁儿年约不过十一二,平髻上只着碧玉云纹簪,一身碧色云纹霞帔裙,外罩鹅黄色芙蓉缠枝纹褙子,腰间挂着个精致的小马鞭,身量比寻常小娘子较高,形容娇俏,言谈直爽。 程蕙心倒吸一口气,“疼疼疼。” 这手劲!! 不愧是练武的。 安宁儿不好意思收回手,“你身子骨太弱了,没几量骨头,瞧瞧我,”她拍了拍手臂,“多结实。” 程蕙心:“......” 这声音一听就很有肌肉感,不枉费安宁儿闻鸡起武的锻炼。 第十三章被先生刁难 “当初我叫你同我一起练武,你嫌累不肯,现下吃亏了吧,要是我在,那刺客哪里能近得你身,定然护你无忧,宫里那些侍卫都是些中看不中用,混混日子,哪里比得真正战场上的刀枪剑戟,那可是都是不长眼......” 听着安宁儿的碎碎念有着无限发展的可能,程蕙心果断道:“宁儿,误了时辰,先生若生气又要你抄书了。” 太学内的先生惩罚人的法子除了打手板就是罚站、写大字还有抄书,不能再有更多的花样了。 安宁儿最怕的便是抄书,她觉得捏着个笔杆子在薄薄的纸上写字,这对一向不是操刀就是挥鞭的她来说可太难了。 她二话不说拽着程蕙心就往太学的西房去。 程蕙心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眼角瞧见前方的有人影迎面而来,可安宁儿像是没看见一般径直朝前跑去。 “宁儿,有、人——” 最后的尾音被迫吞进肚子,程蕙心宛如一辆失控的马车,一头栽进了墨香暖气的怀抱里。 “呼、幸好我跑的够快。”安宁儿抱着廊柱一脸庆幸的拍着胸脯。 “郡主,请你自重!” 梅修贤虚虚张开手,身体绷成一条直线,一副极力想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却无法动手的样子。 一旁的大皇子季见程蕙心还不要脸的倒在梅修贤的怀里不起来,顿时急了,冷冷呵斥刚跑过来的祥云,“还不快点把你主子拉起来,像什么样子。” 祥云慌得不知所以,又不敢触碰到梅修贤的衣袍,拉了半天反而让底下两人的衣衫更加凌乱,看起来倒像是有点什么的一样。 感受着胸口前的动静,梅修贤俊秀的面容越来越黑,虚抬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眼瞧着梅修贤一脸隐忍恼怒,大皇子急得都差点想自己上手了,眼一转,看到在一旁看戏的安宁儿,顿时怒声道:“你还不快去帮忙。” 安宁儿心下叹息,蕙娘,我也只能帮你到这了。 她气力大,一抬手便轻而易举地便拉起晕头转向的程蕙心。 梅修贤沉着脸,像是不愿意再多看一眼立即转身就走。 大皇子急急追上去,“表弟,先生快到了,你去哪?” 梅修贤咬牙切齿地声音传来,“更衣!” 安宁儿吐了吐舌头,听起来气得不轻啊! “宁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程蕙心捂着额头,虚弱地问道。 方才撞得急,程蕙心晕乎乎了好久,回过神就只见到远去的两道身影,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情。 安宁儿扶着程蕙心往回走,叨叨着,“素日里我瞧你也是胆大的,方才如此好的机会都不把握住。” “机会?”程蕙心懵懵然,头向后看了一眼,迷茫地问道:“为何回头,咱们不是去读书的嘛?” “蕙娘,你是不是病糊涂了,西房的方向在这边,后面是东房,皇子们就学的地方。”安宁儿左看看右看看,打量着程蕙心,“今日你好生奇怪。” 太学虽为皇子公主们读书的地方,但因男子和女主所学不同,故分为东房和西房。 程蕙心心里咯噔一下,安宁儿虽然是前两年回了京畿才做了原身的伴读,但两人臭味相投,极为亲近,要说最了解原身的人恐怕非她莫属。 “你也知我前些日子受了惊吓,还病了好些时候,一时忘了也是有的。” “也是,你本就不聪慧,这一病......”安宁儿欠揍地说,“更傻了。” 程蕙心:“......” 安宁儿坏笑道:“不过,我瞧你在梅修贤的事情上还不傻,死皮赖脸的不起来,怎么样,滋味不错吧。” 梅修贤? 一听到这个名字,脑海里瞬间浮现原身曾经无下限的行为,程蕙心整张脸都快裂开了。 方才那个被自己扑倒的人就是原身明恋多年不得,为此还大闹广明殿求陛下的赐婚的梅修贤? 原身自一次宫宴上见过风姿特秀、气度高华的梅修贤后,便是再难相忘,为求心上人,原身不惜制造偶遇想要和梅修贤亲近。 可惜花有意,流水无情,梅修贤对名声跋扈嚣张的原身敬而远之,疏离有礼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原身不愿放弃,不知做了多少惹人生厌的事情,弄得谦谦如玉的梅修贤面对她,都无法保持涵养。 怎么就偏偏摔进他的怀抱,难怪那一副避之如如蛇蝎的模样。 丢人啊! 直到坐在西房内,程蕙心都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这副痴痴呆呆的样子让四公主和二公主以为程蕙心是因为失了圣宠才会如此失落,不由交换了个眼神,露出嘲讽的神色,要不是先生还在堂前,恐怕早就出言奚落。 堂前李先生见程蕙心心神游荡,皱眉道:“郡主,日前愚让你临习的字帖可好了。” 话虽这么问,可他也没抱希望。 “先生,临习好了。”程蕙心示意安宁儿把书箱拿出来,身体力行的翻出字帖和一摞沾染着墨汁的纸,置于书案上。 李先生随手拿起纸一看,见字如爬虫之态、纸面更是遍布墨色水印,显的晦迹、难看。 李先生本就是位书法大家,最爱收藏墨宝,见程蕙心根本就不曾按字帖上的好好临习,如此随意潦草了事,心中的恼怒更盛了三分。 安宁儿凑在程蕙心耳边,“你都按先生说的临习完了字帖,怎么先生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程蕙心偷偷窥了一眼,不是好像很生气,根本就是气炸了。 四公主瞄了眼李先生手上拿的纸,当即出声讥笑道:“蕙兰郡主这一手好字真是让人自愧不如,怕是‘费尽心力’才临习而成。” 二公主笑眯眯地跟着附和,“可惜了这般好的字帖,不被人珍惜。” 程蕙心听着两人一唱一和,觉得李先生的脸像是掉进粪坑一样,臭哄哄的。 李先生对程蕙心敷衍的态度很不虞,他板着脸问她,“郡主,你的字一直都是个问题,愚让你临习这本字帖是希望你能够在临习之余,沉下心来修身养性,抚平心中浮躁,而不是让你糟蹋的......” 第十四章论如何优雅的骂人 他试图压下火气,却没成功,“你看看这些字,简直就是鬼画符,没有一点笔锋,与从前相比更不堪入目......” “那个,先生......”程蕙心试图出声。 李先生冷眼扫过来,“郡主是对愚说的话有不平?” 程蕙心诚实点头,“有的。” 李先生像是没有想到程蕙心会如此无耻,登时气得胡子一抖一抖,“那你说。” 程蕙心指了指那摞纸,“先生可以看看后面再下定论。” 李先生一脸我看你还能翻出什么小花样的神情,略带粗鲁的抖开纸,一页页翻过,脸上的表情也渐渐由愤怒转向惊讶。 “这、这怎么可能!”李先生难以置信地喊道。 除了第一张的鬼画符再到后几张还堪可入目,直到最后几张上流密匀称、笔力刚劲挺拔,转折之中可见藏锋,字体已成风骨。 他抬头看向程蕙心,“这真是郡主所临习?” “那些字迹做不得假。” 确实,虽然前面几张上字体不成形,但肉眼可见随着每一次的临习,字体逐渐成形,这不是一蹴而就,是花了功夫日夜练习才成的。 “愚竟不知郡主书法造诣有这般天赋,大才真是大才啊!” 李先生再次投向程蕙心的眼神明显变得不一样。 “蕙娘,你被先生夸有天赋耶。”安宁儿与有荣焉地挺起胸膛。 见李先生如此激动,程蕙心疑惑,写字而已,练一练写好不是很正常的事嘛。 急转直下的事情发展让等着看程蕙心倒霉被骂的四公主和二公主傻眼,什么时候程蕙心会这一手了。 “不可能!” 四公主不信邪,从书案后起身,夺过李先生手上的纸便翻看,薄薄的纸面上笔法劲爽纵横,完全让人挑出一个不好来。 如此的遒劲挺拔的笔力哪里是程蕙心这样的草包写得出来。 “先生,书法一道,需持之以恒才可见成效,哪有人会在短短月余之内就有这般字骨。” 二公主站起身附和着四公主的话,“之前郡主的字迹大家可是有目共睹,简直不能看,就算是有天赋为何以前在堂上不见得,可现在却偏偏就出现了。” 两人这一唱一和就差没指明了说程蕙心是找人代写的。 “我瞧着该不会是郡主失宠,心中着急,便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引人瞩目。”二公主笑意浓浓的说道。 至于引谁的目,在场的人心里都有数。 西房里除了到了年岁来读书的公主之外也不乏王公、权贵之女,闻言皆是密密私语,显然对二公主的话很是认同。 程蕙心除了那张脸以外,音律丝竹不通、道德礼法更是糟糕、要说一个草包突然变得优秀,任谁都不会相信。 李先生心中动摇,四公主和二公主说的话也有道理,可纸的字迹却也做不得假,如若真是有人代写,那万不可错失了贤才。 面对众人闪烁的目光和四公主得意的笑容,程蕙心铺开宣纸,用书镇压好,取过墨玉狼毫笔,皓腕轻移,行笔如行云流水,仰扬顿挫,自然大气。 李先生目露惊艳,不知不觉念出纸上所云,“营营青蝇,谗人罔极。” 话刚出口,李先生便觉不对忙止住话头,可西房内的小娘子们皆已听见,也不知是谁没忍住笑了一声,这像是一层纸被捅破了,整个西房内都是笑声。 “郡主可真是......”程蕙心这一手已然征服了李先生,他就算明知她是借话骂人也无斥责之意。 “二姐姐,她们都在笑什么?”四公主不懂为什么忽然间大家都在笑。 二公主此时臊得面容青白,恨不得原地消失了才好,哪里还有心思再给四公主解释缘由。 四公主的草包程度比起蕙兰郡主也是不遑多让,压根就没听懂其中的意思。 二公主不懂为什么才月余,程蕙心像是忽然开窍了一样,不仅字写得好,得到李先生的夸奖,更是会借诗讽人。 居然把她和四公主比作苍蝇,简直嚣张。 偏偏念出那词的是李先生,她和四公主想发作也不得。 若是惹得李先生不快,到时在父皇面前说上一嘴可就不好了。 她的母亲只是个美人位份低下,又不受宠,不像四公主是淑妃所出,后面更是有梅贵妃做依仗,风光体面。 安宁儿对于周围人为何发笑也是不解,抓着程蕙心的手问道:“蕙娘你写了什么,让大家这般开心,说出来,让我也乐一乐。” 程蕙心随手扔了本诗经给她,“多看书,书里有乐子。” “看书最无聊了,我才不要。” 安宁儿最厌看书,有那闲情不如耍几套刀法,活动筋骨来的痛快。 要不是和程蕙心禀性相交,再加上太学内也设有骑射,恐怕安宁儿连半日的功夫都呆不住。 日头当空,用过饭食后终于迎来了安宁儿最喜的骑射,她兴奋地拉着程蕙心往校场的方向去。 距离校场一里地外便是御马监,早早便有内侍牵马而来。 一匹英俊的棕色高马扬起长脖,叫了两声,龇着大板牙,亲热地贴着安宁儿的脸,表示亲近。 安宁儿开心地搂着马脖子,踮着脚揉马背垂下来的鬃毛,欢喜溢于面上。 这马名叫猛猛,极通人性,是安宁儿在边关之时亲手养大,在她回京时也一并带了回来。 因骑不惯京畿中贵女们的矮脚小母马,故而就向皇后娘娘求了旨意,养在宫中。 自程蕙心病后,身为伴读的安宁儿无法进宫,一人一马分别了月余。 安宁儿利落地踩上马镫,身姿帅气,左手心缰绳一扯,“蕙娘,我先和猛猛玩会。” 猛猛高高地扬起马蹄,咴咴一声长叫,转眼就朝远处奔去。 程蕙心挥了挥手空气中的灰尘,羡慕地看着远处的一人一马,转头再瞧瞧内侍牵着的小母马倒也满足。 小母马才三岁,温顺听话,雪白的鬃毛被打理的极为漂亮,两个马耳像兔子一样高高竖起,很是可爱。 第十五章男主突发善心? “帮我上马鞍吧。”程蕙心吩咐, 内侍惊讶了下,应了声后便牵去上马鞍。 原身因小时候的意外对马有抵触的情绪,因此每次来校场上骑课都只是走个过场,时间一长,内侍们便也就没给小母马上马鞍,反正看一眼又要牵回去。 今日天气凉爽,日光灼灼,程蕙心就去校场西南角的凉亭里歇息一下。 忽然,听闻不远处传来一阵阵叫好声,望过去才发现是东房的皇子们在比射箭。 她收回目光时撞上了一双黑黢黢的墨瞳里,阴冷邪恶,后背一凉,差点没摔个狗吃屎。 祥云身板小差点没扶住,两人歪斜着身子好不容易才没出丑的摔下石阶。 程蕙心赶忙进了凉亭内,端着茶盅抿一口,压压惊。 凌云遮不愧是后期统一三国的男人,眼神真辣,差点没把她送走。 连连灌了三杯茶后,内侍将上了鞍的小母马牵过来。 程蕙心小心翼翼的踩上马镫,费了老鼻子的劲才上去,害怕小母马会不舒服,她轻轻地拿着缰绳也不敢用力,另一只手拍拍马脖子想让它走一走。 低头吃草的小母马纹丝未动。 内侍提议要不要让他牵着马走一走,被程蕙心拒绝了,她觉得就这样子坐在马上也挺好的。 就在这时,背后有马蹄声传来,四公主策马扬鞭,裹挟着劲风朝程蕙心来。 程蕙心有种不好的预感,刚想驱使小母马走两步,就见凌空一条马鞭朝小母马的屁股抽去。 “蕙兰郡主,骑马可是要骑才行。”四公主带着恶意的声音在风中被吹得支离破碎。 然而程蕙心却听不到,小母马被那一鞭抽得发了狂,不管不顾地在校场内跑起来。 草屑飞扬、尘土弥漫,程蕙心被迷了眼,只能紧闭着眼睛,用尽全身的气力扯住缰绳,身子像一片落叶在大海里浮浮沉沉,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 失去视线,听觉的存在就愈发清晰。 她能听到那些闺贵女们惊慌失措地尖叫,也能听到皇子那头骚动的喊声,越来越近。 要撞到人了? 当脑海里忽然浮现这个想法,程蕙心狠狠心,用力揪着小母马雪白的鬃毛,必须要停下来。 “蠢货!”大皇子刚被内侍拥簇到一隅,见到这一幕忍不住骂出声。 这么一扯,本来就受惊的马,怕是更癫狂了。 果然,小母马吃痛后速度未减,摇摆着马脖子想让身上的人下来。 程蕙心本就勉力支撑,手心更是被缰绳磨出血,刺痛非常,这么一甩,身子就飞了出去。 原本一直居于人群之后的凌云遮在看到什么后,脸色大变,想也没想地飞身而起,接住在半空中的程蕙心。 他心知此番作为定会引起在场人的怀疑,心一狠,松了内劲,揽着程蕙心的腰径直摔了下来。 脚骨剧痛袭来,凌云遮扭曲着脸发出一声惨叫。 在场人都惊呆了。 牵风惊叫着扑上去,“殿下,你怎么样了。” 他毫不客气地推开程蕙心,看到凌云遮正按着右脚抽气,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的厉害,顿时回头喊着,“御医、快叫御医啊——” 众人面色各异,可没一人开口让人传御医,无人命令,内侍们也不敢擅自作主,皆是默言束手。 此时前去兵器库的教官正好回来,见校场内皇子贵女围成一团,毫无秩序,连箭靶都东倒西歪的,心往上一提,两步带着侍卫们上前。 待看到凌云遮倒地抱腿,程蕙心一脸惊魂未定的坐在地上,掌心血色模糊,心里也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提得更紧。 幸好不是几位皇子公主,但一个是他国为质的太子,一个是特封的郡主,身份也不低。 教官听到牵风的喊声,手一挥,让身后的侍卫去传御医来,安排人先送受了惊吓的贵女和公主们回宫,转头打算去广明殿。 二公主跟着侍卫往外走,心中暗爽,面上却是一片忧虑,压低声音道:“四妹妹,你说程蕙心会不会在父皇面前告状。” 四公主挥了挥手上的马鞭,嚣张道:“之前她遇刺,父皇也就第一日瞧过一眼,后面再无关心,这次只不过受了点小伤,擦破了点皮,父皇更不会搭理。” “再说她还能不能见到父皇都未必。” “居然敢骂我是苍蝇,害我被人取笑,”四公主越说越气,想到方才所有人都知道,就独独她不知,像个傻子一样,顿时心火更旺,不由对二公主发脾气,“二姐姐你也真是个蠢的,胆小怕事,区区一个郡主也值得你这般忌惮。” 二公主低头翻了个白眼,说的好听,先前程蕙心受宠时,四公主只敢在背地里编排她的闲话,哪里敢正面对上。 “不过,那个凌云遮是傻子嘛,程蕙心平日里那般羞辱他,他居然还去救人,简直有病了。”四公主很不理解。 随着人群散去,还在校场内的大皇子觉得无趣,“回宫。” 梅修贤对凌云遮方才露出的一身功夫有些上心,在大皇子耳边低语片刻,两人跟在教官身后一道去了广明殿。 驾马而去的安宁儿牵着小母马的缰绳回来,她半途中见到那匹小母马时,心头就不安,虽然立即赶回来了,但已经晚了,除了在场内收拾杂物的几名内侍之外,再无其他。 她下马刚想拉内侍问问情况,便见一名侍卫挡在自己面前,伸手抱拳,“诸位伴读皆已出宫,请安娘子随我来。” 安宁儿就这么连程蕙心的面都没见到就送出了宫。 程蕙心受到惊吓腿软走不动路,是和凌云遮一样被抬到御医院的。 王院使看到程蕙心就觉得膝盖骨疼,这伤才好怎么就又受伤了。 有着上次惨痛的记忆,王院使不敢耽搁,马上让医术高明的几名御医先处理程蕙心手上的伤。 程蕙心见凌云遮面色惨白,身边只有牵风侯着,竟没一个御医去搭理他,挣扎着让御医先去救治凌云遮。 未来大佬要是因为她而瘸腿了,那罪过可就大了。 第十六章不分是非的皇帝 得到消息的晴光很快就赶到御医院,见到程蕙心被包成粽子一样的双手后,把哭得两眼肿泡的祥云骂了一顿。 听说程蕙心是手心被缰绳磨烂,晴光担心会留疤急着去寻御医问问,这才放过祥云。 程蕙心举着手,视线一直在西侧的布帘上打转,凌云遮被送进去之后就一直没出来过,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晴光得到御医郑重的担保绝对不会留疤才安下心,她扶着程蕙心的胳膊,“郡主,快回去歇一歇吧,你这手不能见风。” 程蕙心无语地看了晴光一眼,都被包成这样子了,还怎么见风。 “我不回去,我要留在这。” 大佬还在里面诊治,她就这么走了,想想都没良心。 至于原本就痛恨原身的凌云遮为什么会愿意救她,程蕙心不清楚。 不管如何被救总归是事实,就算是他脑抽了,自己也要拿出态度来。 可惜,没等程蕙心见到凌云遮,大内侍李忠来了。 李忠是奉昭帝的旨意来看一看凌云遮的受伤情况。 凌云遮在宫内处境如何难堪,昭帝自然也知晓,可凡事总归有个度。 若是凌云遮伤势过重而让聿国有了挑起战争的借口,这对于在休养生息的昭国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陛下身边的大内侍都来特地来看一眼那质子的情况,这下原本打算敷衍了事的王院使立马改了态度,让御医全力诊治。 得到凌云遮不过是折了腿,并无大碍的回答后,李忠满意地打算回去复命。 在经过一直坐在廊檐下的程蕙心时,他笑道:“郡主,陛下在凤鸾殿等你。” 李忠面上笑得开,眼神却十分淡漠,站在程蕙心背后的晴光心里不安极了。 李忠是陛下的贴身大内侍,他的一言一行自然也代表着陛下的意思。 往日李忠对程蕙心也是低眉带笑,说话也是透着点小心,哪里像今日这样冷淡又疏离。 程蕙心没想那么多,只是心里还放不下大佬,叮嘱祥云留在御医院内问明情况,然后跟着李忠去了凤鸾殿。 凤鸾殿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值守的宫女和内侍皆是躬着身子,神色紧绷。 晴光心里的不安更盛,却不敢说话。 宫女方打起毡帘,就听到正殿内昭帝冷冷的一声“胡闹”,吓得手一抖帘子差点没打到程蕙心的身上,她惊恐的跪下来请罪。 “退下吧。” 李忠在一侧,见程蕙心没发脾气,眉毛动了动,心中诧异。 平日里这等冒失的奴婢,蕙兰郡主早就让人拖出去打板子了,何时她竟变得如此通情达理了,不似往日的作风。 想来也是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又或许只是在陛下面前装的? 只可惜......李忠垂下眼,终究是表面功夫。 程蕙心进了正殿,第一眼便看见皇后跪于下首,台上昭帝大马金刀地坐在嵌螺钿紫檀玫瑰广塌上,面无表情的脸上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皇上万福。”程蕙心心里打着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连皇后都跪着。 昭帝叫她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昭帝猛地一拍榻上的小几,声音沉怒,“程蕙心,是朕太纵容你了,才让你如此的无法无天。” “叔父,何意?” 当头砸来的责骂让程蕙心一脸迷茫,落在昭帝的眼中自然是在装傻,顿时心里像是被人点了一把火,越烧越旺。 李忠心中叹息,方才还觉得蕙兰郡主有所改变,现看来还是如以前一样。 对着陛下也敢装傻,真是胆大包天,愚蠢。 “平日里你在胡闹、肆意妄为,朕都念着你在宫中无依便多加宽容,不曾惩处,就连五娘因你落水,朕都不曾对你多加苛待...... “可你今日竟然在校场内纵马而行,险些害得皇子公主们受伤,你可知罪。” 面对昭帝来势凶猛的怒火,程蕙心感觉似有一种无形的石头压在心口上,喘不过气来。 程蕙心觉得委屈,明明是四公主故意挥鞭让小母马受了惊,自己也差点没命了,怎么到昭帝这里就变成是她故意纵马,无视人命的。 要不是大佬相救,恐怕她早就缺胳膊少腿了。 她想辩解,可昭帝却不给机会,“若不是大皇子和公主们都平安无事,朕定然会......” “皇上,”皇后扬声打断,“二娘自小就惧马,您是清楚的,她连马都不会骑又怎么会故意纵马伤人,这是都是他们的诬蔑,请明察。” “诬蔑?”昭帝冷笑,“你的意思说,朕的皇子皇女们用自己的性命做抵押就为了诬蔑她一个郡主?” “皇后,朕对你很失望。” 昭帝沉声道:“当初朕想着你是后宫之主、又是知书达理、心善如水的女子,二娘交由你来抚养最为妥帖,可你看看,现在她都变成了什么样子。” “嚣张跋扈、骄横蛮行,这满宫之中谁敢招惹她,只怕是躲都来不及。” 昭帝越说越气,袖袍一挥,小几上的佛经和茶盅、还有那串菩提子的念珠纷纷摔落在地。 青釉兰花茶盅碎裂,四散飞溅出许多碎片。 皇后本就跪于阶前,眼见碎片袭来,想起身躲避却因膝盖酸麻又跌坐了回去。 她有些绝望的闭上眼睛,容颜有损,不能为后,这是自古以来的铁律,无法更改。 若是她失去了中宫之位,她的三郎...... “唔......”程蕙心面露痛色,身子一颤,包裹着绸带的两只手以极其奇怪的姿势圈在皇后的身侧,牢牢的挡住了所有的碎片。 正殿内凝结的空气随着程蕙心倒地的声响而重新流动起来,昭帝的脸上是说不出的复杂,有错愕也有些察觉不出的悔意。 皇后差点受伤是他没有想到的,而他更没想到的是程蕙心居然不顾危险的挡在皇后身前。 李忠反应最快,尖利的嗓音在殿内回荡开,“快传御医、快传御医——” 昭帝刚想抬步下去看,耳朵听到殿柱一侧的幔帘处有哭声,他眉眼一厉,却在见到那隐约露出来的双髻上的粉绸带后松弛下来。 第十七章狗皇帝的真香不值钱 昭帝扯开幔帘,八公主哭声一止,小手紧紧地抓着裙摆,大眼睛里皆是惊惶和害怕。 昭帝心中刺痛,他竟然在自己的女儿眼里看到了害怕。 “八娘......” 他才开口,就见八公主仓皇失措地摔坐在地上,奶音里带着哭腔,“母后、母后......” 方才昭帝的震怒、暴喝和差点伤害到皇后的行为,彻底破坏了昭帝在八公主心中伟岸的形象。 八公主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像是在逃离什么可怕的怪物一样,朝程蕙心跑去。 昭帝举在半空的手指蜷缩着,慢慢地收回在身侧。 在接到程蕙心又受伤的消息之后,王院使迈着老腿一路往凤鸾殿赶,他严重怀疑程蕙心是故意的。 肯定是因为上次嬷嬷的事情,三天两头的故意折腾他们。 这算算才月余的时间,都受伤几次了,再倒霉的人也没这么频繁,简直可恶。 王院使擦着汗被宫女迎了进去。 殿内昭帝站在程蕙心十步远,几次徘徊着想要上前看一看她的伤口,却无法前进。 八公主眼圈通红,泪水滚滚而下,她抖着腿,努力把手张到最大,企图用自己的身体保护身后的程蕙心和皇后。 在她的眼里,昭帝已然成为了伤害自己最重要人的坏人,她必须要很努力才能控制自己不拔腿逃跑。 王院使就是在这么个尴尬的时候进来,他没想到昭帝也在凤鸾殿内,心中一惊,想下跪行礼,却被满腔愤怒无处发泄的昭帝呵斥,“还不快滚去看看蕙兰郡主。” 已经跪在一半的王院使苦着脸,一路膝行到皇后和程蕙心身边。 他的膝盖到底做错了什么。 近日暖春,程蕙心便穿得少,儒衫轻便但也通透,那些飞溅的碎片很轻易的透过外衫扎在皮肤上,她现在不敢乱动,一动衣裳便会摩擦到碎片的一角,刺痛刺痛。 “二娘,别动,小心碰到。” 皇后扶着程蕙心的肩膀,面色沉静,眼底的情绪却极为浓烈,诧异和不自知的几分悔意糅杂在一起,在心头留下重重的一笔。 她根本就没想过程蕙心会冲上来,甚至会护在自己的面前,这种被人维护的滋味陌生且温暖。 程蕙心只是一枚棋子而已,皇后抿紧唇角,再一次在心里提醒自己。 有昭帝在,王院使拿出了最为严谨和恭敬的态度,仔细查探过后,为难道:“碎片小而尖,已破裳而入,立于肌肤之上......” 不脱了外衫根本就无法查看诊治。 “大胆!”听出王院使言外之意的昭帝寒了脸,怒声道。 王院使趴跪在玉石砖上,头伏到最低,不敢言语。 这都是什么事啊,说实话也要挨骂。 皇后提议道:“陛下,侯嬷嬷之前也学过一些医理,可以让她帮二娘看一看,至于王院使可以让他在室外指点一二即可。” 昭帝颔首。 李忠眼色极快,早在皇后提议时便让小内侍去传侯嬷嬷。 八公主早在王院使到来后,全身的注意力便转移到程蕙心身。 她见程蕙心面朝下的趴在皇后膝盖上,露出来的鬓角微湿,忙扯着袖子去擦,细声细气地对着伤口处吹,叨叨有词,“不疼了、不疼了。” 每次她针黹女红时扎到手,姆娘就会用这神奇的办法让疼疼飞走。 昭帝看得心里既难受又憋屈,却不愿意再去碰个软钉子,固执的站立在台上沉默。 等他见到程蕙心被扶起来后细细密密包裹着白绸的双手,顿时心口一酸,忍不住叫住准备一起跟着离开的王院使。 王院使好不容易站起身还没一口气便又重新跪了下来,“陛下。” 他的老寒腿啊! 昭帝背着手,周身裹着冷意,“郡主的手是怎么回事?” 王院使一愣,有些摸不清陛下的意思。 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前脚蕙兰郡主被传走,后脚就有风声来说,是蕙兰郡主在校场内纵马肆意,陛下勃然大怒,甚至连皇后娘娘也牵连其中,被冷斥。 既然陛下已清楚事情的经过,那为何又还要发问。 “嗯?”昭帝视线锁定,王院使一个激灵,三言两语便开始解释。 待听到若不是凌云遮飞身相救,恐怕程蕙心性命难保时,昭帝一怔,被怒火冲昏的理智仿佛也在这一刻回归。 教官来禀时,恰逢大皇子也一道同来,那教官并不知事情全貌便由一直在场的大皇子和梅修贤诉说了经过。 当时的昭帝耳朵里只听到了大皇子所描绘因程蕙心纵马而造成的惊恐慌乱场景,还有梅修贤对凌云遮那一身功夫的猜疑,对程蕙心差点摔下马失了性命而不知。 他私心的以为有凌云遮阻止,就算程蕙心受伤也只是轻伤,哪曾想过会危及性命。 甚至那双手是被缰绳勒得血肉模糊,如果真是纵马享乐,又何须至此。 一瞬间,昭帝心中五味杂陈,他想到程蕙心跪在阶下茫然苍白的脸,那般无辜、懵懂。 当时她可才从马蹄下逃生,正是惊恐不安的时候却被他传来怒骂...... 此刻又是新伤添新伤,该死如何的委屈难受。 昭帝气息一沉,沉默了半响,一挥大袖转身走了。 临行前丢下一句暗哑低沉的话,“蕙兰郡主若是再有差池,朕就要了你的脑袋!” 王院使一惊,欲哭无泪,这都什么事啊! 蕙兰郡主就是他的克星,要他命的克星! 别人不知昭帝心中想法,李忠身为昭帝身边二十多年的老人,却能够摸透三分。 他特意上前提点道:“王院使,你还是赶紧去瞧瞧蕙兰郡主为好,陛下可还等着你来回话呢!” 王院使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擦了把冷汗,“多谢李内侍提点。” 李忠看着王院使离去的背影,白胖的脸上带起一抹富有深意的笑容,对于奴才来说,学会揣摩主子的心思,主子的喜好才是最好的生存之道。 自古君心难测,他察言观色多年却也还是猜不透陛下的心思。 为何陛下对蕙兰郡主,如此宽慰恩宠,这真是个难解的谜! 第十八章虚伪的鞭子和糖 凤鸾殿西稍间内,皇后看着一片片被挑出来带着血迹的指甲盖点碎片,心中不住的后怕。 若不是二娘护得及时,恐怕这些碎片都会扎在她的脸上。 陛下当真是好狠的心。 她攥紧手上那串已有裂痕的菩提子念珠,神色幽怨、怨恨。 “嘶!!!” 软榻上程蕙心眉眼紧闭,不住的吸气,有个碎片扎得极深,饶是侯嬷嬷手稳也来回三次才挑出来。 宫女拿着帕子准备为程蕙心擦去后背上的血迹,皇后拦下,“本宫来。” 侯嬷嬷起身让出位置,领着一众宫女退出了西稍间,室外王院使一直在候着,见侯嬷嬷出来便迎了上去。 西稍间里,皇后用帕子一点点地擦去程蕙心背上的血迹,一言不发。 少女白得发亮的背上,点点伤口正不断的渗出血迹,像是永远都擦不完一样。 血是那么的红。 这么多伤口,若是有了疤痕,二娘可怎么办? 她如此护着本宫,本宫却在做什么? 回顾着这些年来,她的无视放纵和有意引导,皇后的动作越来越慢,眼神渐渐产生动摇。 珠帘撞击的响声拉回了皇后的思绪,侯嬷嬷眼里带着喜意,压低声音道:“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皇后愣了愣,脸上浮起一抹惊喜的笑容,“三郎来了。” 欢喜之下她没有压低声音,不知何时躺在软榻上睡去的程蕙心嘟哝了一声,别扭地在手背的白绸上蹭了蹭,面容逐渐放松。 皇后轻轻地给她盖上一件白如雪的皮袄子,又让侯嬷嬷放下青色幔帐,一主一仆放轻脚步离去。 正殿里昭国太子季文轩老成的板着一张脸坐彩凤牡丹团刻檀木长椅上,在见到皇后出来后,一板一眼地行礼。 “见过母后。” 小小少年虽还稚嫩举手投足间已初具帝王之范,自然大气,挺拔的身板坚韧有力,仿佛一抬肩就可以傲然撑起一片天。 这就是皇后的天。 皇后面上难掩激动,挥手让内侍宫女们都退下去,亲手扶起太子,“三郎......” 语气辗转又饱含浓烈的感情,仿佛所有的思念都寄托在这两个字中。 自季文轩十岁被立为太子入驻东宫之后,皇后与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为帝者,应拓眼界、明事理、知民生、自然不能常拘泥于后宫之中。 因此除非昭帝松口,太子也无法轻易入后宫,拜见皇后。 皇后心知此次母子见面不易,忙擦了眼角的泪水,细细的问起太子的日常饮食起居。 她看着太子眼下的青紫,心疼不已,却也知道身为太子课业繁重,这是必然。 面对皇后温情的关怀,太子的脸上慢慢显现出少年飞扬的意气,“母后,儿臣很好,前些日子翰林院学士邱先生还夸儿臣天资聪颖、才思敏捷。” 皇后痴痴地看着太子,不住的点头,“好、这就好......” 母子二人述话片刻,东宫的内侍在毡帘外提着嗓子,“太子殿下,酉时已到,该回宫了。” 皇后小心的藏好眼中的不舍,轻笑着拍了下太子的手臂,“外头夜黑,让奴才们把灯笼打亮点,仔细脚下。” 太子明白今日一聚已是昭帝开恩,不可得陇望蜀,便利落的拜别。 身为太子身上负担的东西更多,他的时间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天下的百姓。 侯嬷扶着皇后目送着摇曳的烛火消失在凤鸾殿的宫墙后,直到脚步声再无。 “娘娘,奴婢让小厨房做了点饭食,去偏殿用一点吧。” 精神松懈下来后,皇后便觉得身子沉沉,有些难受,她坐在长椅上,摆了摆手,“本宫没有胃口。” 侯嬷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满脸心疼地问道:“娘娘,你为何不将方才之事告诉太子殿下。” “三郎身为太子,课业繁重,无半点闲暇时刻,”皇后垂目养神,“就算本宫告诉他了,又如何?” “难道让他冲到陛下面前,大闹一场,让罗家当初的牺牲就这么付之东流吗?”皇后语气清淡却仿佛饱含着万斤之力,重重地砸在心头。 三郎的太子之位来得不易,她们母子犹如行走在刀尖之上容不得半点差错。 侯嬷嬷跪下,“奴婢只是心疼娘娘,并无此意。” “本宫知道,你起来吧。” 皇后按了按眼角,“你当为何三郎来得如此之巧,前脚殿内出事,后脚他便来。” “是陛下。”侯嬷嬷惊讶。 转瞬间侯嬷嬷便想明白。 定是陛下因下午差点误伤到皇后的事情,心中有所愧,可又拉不下脸,就打发了太子来看望皇后,以做安抚。 皇后冷笑,“咱们陛下塞的这颗糖,本宫是不接也要接啊!” 陛下这是给了她想要的补偿。 只是不知陛下对二娘是打算如何处置,若校场纵马一事就此翻篇是最好的,可若是陛下执意要追究,她当如何。 和陛下对着干,力保二娘,还是...... 想到太子脸上的憔悴和多年来的谋划,皇后动摇的眼神一点点坚定起来,心口的温度渐渐变凉。 春日袭来,昭国皇宫内各处的枝干都冒了芽,唯梅园内的梅树光着凸凸的枝干,映衬着地上腐烂的花,风景萧瑟。 梅贵妃举起手,欣赏了下指尖上嫣红的蔻丹,“如何,可探听出点什么来。” 香分轻声道:“凤鸾殿口风很紧,奴婢使了银子才从一名小宫女嘴里问出点东西。” “只说,陛下在凤鸾殿内发了好大一通火,然后便是茶盅摔碎的东西,再之后便是李忠大内侍让人传了王院使。” “就这些?”梅贵妃眉眼一冷。 香分诚惶诚恐地跪下,“那日陛下撤去了凤鸾殿内所有内侍、宫女,只余李忠大内侍一人,故而......” “罢了。”梅贵妃站起身,俯视着脚底下因腐烂而失去香气的梅花,程蕙心纵马一事既没有后果,陛下也不曾降下旨意略做惩处...... 她倏地回头,忽然问道:“你说程蕙心接连几日都不曾出殿,是吗?” 第十九章抱住金大腿的最好方法 “奴婢听抚痕殿外守门的神武卫说的,说是蕙兰郡主定然是被陛下禁了足,足足三日都未曾出殿,也不曾露过面。” 茶盅、御医,再加上接连几日的不露面,梅贵妃若有所思。 她道:“本宫身子不适,你去传王院使来。” 王院使刚从广明殿出来又马不停蹄的去了倚梅殿,出来时已至午时一刻,顾不得腹中饥饿又往抚痕殿赶。 由晴光口述伤口症状,王院使诊断,又留下一支碧玉软膏用作祛痕。 等晴光给背上过药后,程蕙心着上乳云纱对襟外衫,她手上的白绸已拆,白嫩的手心里多了几道结痂的痕迹。 “郡主,那边又将东西退回来了。”晴光给她手心上药,皱眉问道:“还要接着送吗?” 那聿国的质子真是不识相,郡主心感他恩,送了好些东西过去以表谢意,谁知竟然全都被他退了回来。 也不知哪来的底气和脸面。 “今日就不用了。”程蕙心对着等身的菱镜照了照。 晴光心中还未喜就听到程蕙心说,“你让人再多添点药材人参,还有绸缎、皮袄子,等下一道去清寒殿。” “又送?”晴光满脸的不情愿,自从上次她亲自带人去清寒殿拜见,被牵风毫不客气的赶出来,还受了一番冷落之后,便很不待见那主仆二人。 “你若不愿,我让雨浓同去。”程蕙心吹了吹手心,等凉意散去便去唤雨浓。 雨浓有着一手做点心的好手艺,听说要去见郡主的救命恩人,她翻出一个镂雕鸳鸯戏水乌木食盒,放了好些热乎乎的糕点,说要一起带去做感谢之礼。 程蕙心不确定的想,大佬应该不讨厌糕点吧。 一行人走了摸有三刻,才到了清寒殿。 清寒殿位于昭国皇宫的西北角,周边的宫殿皆无人居住,显得破败又荒凉,墙头上露出的一枝胭红的樱桃果子给寂寥的宫殿添了点颜色。 雨浓上前叩门。 “吱呀——”宫门被打开,牵风的脸出现在门后。 他见到程蕙心领着众多手捧漆盘的内侍宫女立于门外,脸上的怒火毫不遮掩,这个害殿下受伤的凶手竟还有脸过来。 “殿下还在养伤,恕不便接客,郡主请回吧。” 程蕙心一脚挡在门缝里,拿出最真诚的笑容,“我就进去看看,不多呆。” 牵风冷哼一声,“殿小简陋,郡主金尊玉贵的,还是换别的地方呆吧。” 说着他使劲想关上宫门,却不妨程蕙心忽地大叫起来,“我的脚、我的脚......” 牵风吓得松了手,程蕙心像条鱼一样滑了进去,直奔正殿,牵风连忙追上去,“郡主、郡主......” 推开隔扇,程蕙心环视一圈,只觉内里冷渍渍、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气,她打了个寒颤,刚准备抬步就对上一双冷然莫测的眼眸。 她尴尬地笑了笑,“那个,我过来看看你。” 牵风冲了进来,凶着脸要赶程蕙心出去,却被凌云遮拦住,只得不甘心地退了出去。 凌云遮杵着一看就很粗糙的木头艰难地坐在唯一的凳子上,“郡主有何事。” “没什么事,就是想过来谢谢你在校场救了我。” 看着程蕙心毫不作伪的神色,凌云遮像是感到好笑,语气有些嘲讽,“堂堂蕙兰郡主居然也会道谢。” “我还以为郡主那张嘴除了吃就是用来羞辱人的。” 想起原身之前无数次针对凌云遮,说他是弃子,早晚要死,在太学内更是故意打翻他的饭食,让他饿肚子,种种多不胜数,程蕙心顿时默然。 多么惨痛的黑历史,不死都不行哪。 见程蕙心神态窘然,凌云遮冷声,“如果郡主的诚意就是一句谢谢,我看还是趁早打道回府吧。” 程蕙心心中一动,听这话有转机? 大佬需要诚意。 “殿下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定竭尽全力报答。” 程蕙心把胸脯拍得响响,一脸你要我死就死给你看的气势。 程蕙心应得爽快,凌云遮却是不信,不过她此举却也正合他的意。 “郡主也知道,我这简陋、清静,这受了伤行动自然不便,许多事也需要有人帮一把。” 程蕙心点头,凌云遮身为质子,处境堪忧,不仅日常的份例常被苛扣,身边服侍的人只有从聿国带来的牵风而已,是该添置些人手。 “殿下放心,我回去就安排几名内侍宫女过来......” 凌云遮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我不要内侍和宫女。” 程蕙心瞪眼,呆呆地反问,“那殿下要什么?” 凌云遮用一种怎么会这么蠢的眼神看着她,“自然是谁种的果,就由谁来解。” “果?”程蕙心思量了会,双眼一亮,“我知道了,你是要四公主亲自来照料你?” 她苦恼的说,“殿下所求实在困难,但我还是去试试吧。” 按四公主那毛躁的性格,怕是会直接把她打出来的把。 凌云遮:“......” 果真是愚不可及。 程蕙心落水之后有所变化,脾气小了点,可脑子却比从前愈发的蠢。 “我要你......” “别要我的命,殿下换一个可不可以。” 自动脑补出大佬阴狠的想要她以命报恩的后话,程蕙心瘪着嘴,试图挣扎。 凌云遮:“!!!” 他眼底的神色变幻不定,程蕙心此话到底是无意还是有意? 难道她发现那夜在御医院里,差点杀死她的人就是自己? “我何时要你命了。”他开口试探。 也是,原书里原身是成为昭国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不是大佬下的手。 被害妄想症的程蕙心连忙打补丁,“我方才昏头了,都说胡话了,殿下可别见怪。” 胡话? 只怕未必! 凌云遮将心中的杀意隐藏的极好,面上装作平日一般的蔑视和意气,“我要你每日来清寒殿内负责我的饮食起居。” 让堂堂郡主去做服侍人的事情,这样的羞辱换谁都无法忍受。 他等着程蕙心撕破假仁假义的报恩嘴脸,就算她百般抗拒,他自然也有法子让她乖乖答应。 第二十章救她却又杀她 “好呀。”程蕙心应的又快又自然,丝毫没有凌云遮想象之中的愤懑。 本来她还对害大佬断了腿,心里正无处倾斜满满的内疚感,现下大佬给了台阶,简直不能再好了。 想想书里虽说凌云遮为人阴狠、睚眦必报,但那都是他弱冠之后回到聿国,开始征战四方的时候,现在的他也不过十三年岁,想来还稚嫩着,没有那么大魔王。 凌云遮眼皮猛地跳了跳,杵着木头的手猛地收紧,像是没有想到程蕙心会如此轻易的答应。 这不符合常理!!! 程蕙心巧笑,很顺理成章地问,“从明日开始吗?” 凌云遮:“......” 心里忽然觉得有点堵是怎么回事。 “殿下,你的手......” 凌云遮后知后觉地抬起手,发现是木头上的毛刺扎心掌心,渗出血,一点点地染红了指节。 他从御医院被抬回来之后,因断腿疼痛无法移动在床上躺了数日,今日是听说程蕙心来了,便随手拿了一根木头做支撑,并不曾注意到木头上的毛刺。 程蕙心上前两步,拿着罗帕包住染血的木头,就往外丢。 “雨浓、雨浓——” “我让你一起带过来的岐黄粉呢,快拿过来。” 没过一会,程蕙心火急火燎的跑回来,想也没想地便去牵凌云遮的手。 “郡主,男女授受不亲,请自重!”凌云遮反应极快,五指收拢,肩背向后弓,态度疏离警惕。 要不是他腿不能动,恐怕早就了离程蕙心远远的。 程蕙心无措的收回手,“我、我就是想给你上药,”她举了举手上的孔雀绿瓷瓶,“你的手流血了” 凌云遮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扬声道:“牵风——” “不劳烦郡主。” 牵风来的很快,他发现凌云遮手上的血迹,面带怒容,恶狠狠地瞪了程蕙心一眼。 就不该让蕙兰郡主和殿下单独一起,她就是个祸害。 程蕙心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想走又觉得今日是来致谢,大佬都没开口她就要走不好,便在正堂前转悠。 对于程蕙心,凌云遮心中有着戒备,故而也不用她给的药,让牵风去里间取药粉。 他眸光一转,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程蕙心腰间那一串编着花样的络子上。 今日程蕙心的态度太好,让他无法不多加防备。 若是故意引诱他的陷阱,可就糟糕了。 “我累了。”凌云遮下驱逐令。 程蕙心还没傻到看不懂,接着话麻溜走了。 走之前她让雨浓把带来的东西都留在廊檐下。 牵风替凌云遮细细敷上药粉,用麻布包上,疑惑的问道:“殿下,为何你一定要让蕙兰郡主来走这一遭呢?” 昭国重孝、重情义,凌云遮救了程蕙心是所有人都看到的事实,无论程蕙心如何厌恶他,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程蕙心那样骄横的人物是不会‘低下头’和他一个质子道谢,所以抚痕殿只遣人送来一众物件药物,凌云遮并不惊讶。 所以他故意让牵风表现的极为恶劣,三番两次的退回东西,就是故意激怒程蕙心,让她亲自来这一趟。 为的只是验证一个想法。 凌云遮凝视着手心,眼神明明暗暗地变幻不定,虽然只是一瞬间的触碰,可断腿处时刻叫嚣的疼痛感有所缓解。 上次在御花园内也是。 发作之时,只是被程蕙心碰到,浑身的疼痛褪去,甚至连奇毒发作的症状都不复存在,实在奇异。 他用力了收紧手,“我自有思量。” 牵风想到方才取药粉时,凌云遮泡浴的茺蔚子所剩不多,颇为厌恶地说,“那晚若不是蕙兰郡主,想必殿下拿到草药还能撑些时日。” 程蕙心遇刺一事闹得大,虽说已然结案,可昭帝却也因此对御医院的守卫重视起来,专门拨了一队神武卫戊守在外,防止再有人行窃草药。 凌云遮一身奇毒,唯有每日泡药浴才可压制一二,偏偏他们在在宫中饱受苛待,连御医都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去要草药都被人搪塞回来,为此不得不夜行窃药。 那日凌云遮犯了癔毒,再加上牵风被打伤,故而才深夜前去,只不过没想到差点被程蕙心发现。 一想到之后要每日和程蕙心见面,牵风就浑身不舒服,“蕙兰郡主就是个祸害。” 每次都给殿下带来麻烦。 凌云遮眼角向下一撇,“牵风,你记住,现下程蕙心还有用处。” “牵风记住了。” 和凌云遮在昭国生活的数年,牵风知晓他心思缜密,所为所行之事皆有缘由章法,无论是面对昭国皇子们表现的暴躁易怒、冲动的模样,还是在太学和校场内展现的中庸行为,降低昭国皇帝对他们的忌惮和猜疑。 太过出头必然招引锋芒,被人打压,可若是一味藏拙,也只会引来多番试探和猜疑。 蕙兰郡主到底是有什么能力,让殿下不惜引起他人猜忌也要救她? 牵风百思不得其解,却也没那胆子再问。 抚痕殿里晴光将程蕙心换下的衣物挂在雕花木施上,又一个个整理起珠钗、玉饰,“方才皇后娘娘让人送了些血燕过来,说是让小厨房炖上,给郡主补补身子。” “内宫局也差人送了好些绸缎料子,让郡主挑一挑,好做暑夏的衣裳。” 程蕙心懒洋洋地趴在床榻上应了一声。 “还有......”晴光动作一顿,小心地说道:“午后李内侍来过,给了些药膏和珍珠粉。” “李内侍?”程蕙心神思飘飘,“他给你东西,你同我说做甚,自己收起来不就好了。” 宫里内侍和宫女看对眼,私底下多的是。 想想晴光生得也不错,仪态和规矩更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有人心慕也是常事。 晴光有些羞恼地说道:“是陛下身边的李忠大内侍,让奴婢转交给郡主。” 最近郡主越来越奇怪了,怎会想到那儿去了。 “李忠?”程蕙心一轱辘爬起来,“叔父身边的那位?” 第二十一章用石头引刺客 晴光点头,也就郡主这样心大,多年受陛下恩宠,竟连陛下身边的内侍都不知姓。 程蕙心回忆下午一路回来也没听到什么酸言酸语的,问晴光,“他偷偷送过来的?” 她的抚痕殿内多是别宫眼线,有些事她自己知道的都还不如别人快。 李忠若是奉昭帝旨意,大张旗鼓的来送药膏,只怕刚踏进抚痕殿的宫门,这满宫都知道了。 “是,”晴光说,“他带着个小内侍从后殿的小门进来,静悄悄的,除奴婢外并无其他人知晓。” 昭帝知道了校场纵马一事的真相?? 还是觉得误伤到她,心中有愧?? 程蕙心觉得可笑,昭帝想用一点药膏和珍珠粉就抹去在凤鸾殿内发生的事情? 这算什么,迟来的愧疚? 未免也太廉价了。 当时要不是她挡了一记,皇后娘娘可就面临毁容的危险。 渣男! 她有点不爽地问道:“可有带什么话?” “李内侍临走前到时留了句话,”晴光想了想,“他说陛下过几日便会驾临太学,考察各皇子的功课。” 程蕙心挑眉,透露陛下行踪可是大罪,李内侍特意留了这句话是想讨好她? 奇了怪了,现在满宫上下都认定她失宠了,恨不得踩在她头上跳舞,那日李内侍来传她去凤鸾殿时也是人走茶凉的姿态,怎么就变得这么快? “哎呀——”晴光叫了一声,捧着金丝编成的络子奔到床榻前,“郡主,这上面怎得有血迹?你受伤了?” 程蕙心接过一看,“不是我的,别惊慌。” 想是那时候碰到凌云遮手上的血迹,然后不小心沾染到络子上。 晴光立在一旁,“那奴婢再重新打个络子把。” “这次就别用金线了,太惹眼了,换素色点,配着墨色还挺好看的。” “郡主,妆奁之内玉佩、玩物甚多,为何偏偏要佩这个石头。”晴光不解,“女子佩墨色,未免不宜。” 如今哪个小娘子不是佩些青葱的玉佩、或绣工精美的香囊,就郡主偏要佩个其形怪异的墨石,不显颜色。 何况这个墨石还是来路不明的物件。 “别问那么多,打络子去把。” 程蕙心随口打发了晴光后又躺下去,晴光欲言又止,只得接过墨石去寻丝线。 人人都以为刺客一事水落石出,可程蕙心却觉得有蹊跷。 那晚刺客身手诡异,速度如风,其劲更是力大,明显有功夫在身,怎么可能是一个深宫内侍。 再说若真是那内侍窃药被她发现,那为自保,必定是全力下死手,又怎么会放她一马? 这宫里跟原身没有过节的少之又少,程蕙心看谁都感觉像是刺客。 这么奇怪的石头被人贴身带着,可见定然是对刺客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只要她招摇地佩着,总会有人露出马脚来。 幸好之前皇后安排的那一队神武卫一直都在,不然有这么一个安全隐患在,程蕙心觉得睡觉都不香。 记着凌云遮的事情,程蕙心卯时一刻就醒了,她打开槛窗,宫墙上的天空才刚露了白,光线阴沉沉的。 晴光睡在外间,听到里面的动静披衣进来一瞧,“郡主,你怎么醒了,天色还早,还可以再睡会。” “不行,再睡就误了时辰。” 晴光不解,太学辰时方开怎么会误时辰? “什么!!”晴光听程蕙心说完昨日凌云遮提得要求之后,声音顿时拔高了三个度。 头发被拉扯的感觉让程蕙心皱眉,“疼——” 晴光忙告罪,“郡主恕罪,奴婢一时激动......” 程蕙心打断她的话,“无事,你若再慢吞吞的,我才要生气。” 好不容易大佬松口愿意让她表现一番,要是迟到,那刚建立起来的印象岂不是变得更糟糕。 晴光手指灵活地给程蕙心挽了个飞仙髻,戴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金簪,髻间别着一朵淡粉色的绢花,低头从妆奁中取了羊脂金和玉腕钏,准备给她戴上。 程蕙心摆手拒绝,今日过去是照顾大佬的饮食起居,戴这么多首饰不方便。 晴光放下腕钏,素闻那凌云遮性情暴躁冲动,行事言谈更是毫无君子之范,郡主若是过去还不知要吃多大的苦。 她不懂为何郡主会轻易答应凌云遮的要求,如此折辱之事,若是被他人知晓,定然会被耻笑。 听完晴光的话,程蕙心只回了一句话,“校场之内唯有他出手相救,不然......” 晴光抿紧唇角,“是奴婢僭越了。” 是她错想了。 救命之恩,重如泰山,就算郡主自降身份为那质子行服侍一事,被人宣扬出去,也只会让人感叹郡主知恩图报、胸怀大气的行为。 怕是郡主历经校场一事,已然开悟,行事周全,思虑无错,也愿意忍辱负重。 这么一想,晴光顿时觉得以程蕙心现在的心性,重获陛下恩宠也是迟早的事情。 “你去小厨房看看,血燕炖好了没,让人用食盒装好,我一并带过去。” 晴光刚松下来的脸又绷紧,不开心道:“血燕名贵,那是皇后娘娘用来给郡主补身子的。” 怎么能便宜凌云遮那个质子呢! “你傻啊,”程蕙心踮起脚,点了点晴光的肩膀,“我也是要吃的。” “还有李嬷嬷的那一份叫人送过去了吗?” “夜里就让人送过去,吩咐今日炖上。” 晴光板着脸还不是不乐意。 “别磨蹭了,去完清寒殿,还要去太学,再拖下去该误时辰了。”程蕙心催促。 晴光无奈地去了小厨房,待到程蕙心要求的东西准备齐全后,她领着内侍直奔清寒殿。 今日牵风早早的便守在廊柱上,侧耳听着宫墙外的动静,眼瞧着天已明亮,心里嘀咕着,这蕙兰郡主怕不是回去后反悔了把,怎得还不来。 这个时辰,殿下快醒了。 没过一会,宫门被叩响,牵风跳起来,拍了拍袍角处的尘土,去开门。 “郡主再来迟点,怕是能吃中饭了。” 面对牵风阴阳怪气的嘴脸,程蕙心笑了笑,没计较。 第二十二章认真抱大腿 以前原身针对凌云遮的时候,牵风也没少受原主的打,不记恨才怪。 “我带了点东西,便来得迟了些。” 牵风对这个理由很不屑,眼角一斜,“带了什么......” 话语渐渐消音,他的表情也变得古怪又讶异。 他像是有些难以置信眼前看到的画面,“郡主,你带些桌椅案几过来做什么!” 程蕙心笑眯眯,“昨日我瞧殿内布置素了点,就带了点东西过来,以做装缀。” 虽然话语婉转,可牵风就觉得她是指着自己的鼻子在说他们殿内连基本的物件都没有,让她不得不带东西过来。 牵风憋屈地开了门,仿佛是不想再多看一眼,他走的飞快,连程蕙心在背后叫都置之不理。 程蕙心摸了摸鼻子,脾气真大。 她指挥内侍将一具洗簌用品和各式家具摆放好,又让人备上早膳。 如此大的动静普通人都要被吵醒,何况生性多疑、警惕的凌云遮。 他扬声唤牵风,“外间怎么这么吵。” “是蕙兰郡主,”牵风气呼呼地说,“她带了许多物件来,说是咱们殿内素净,要拾掇一番。” 凌云遮眼眸轻阖,“随她去吧。” 指望程蕙心安分,那是不可能的,他既提出要求,自然也能想象的到,只要她不太过分,暂且忍耐一二。 “殿下,你起了吗?洗簌之物都给你备好了。” 外间模糊的传来程蕙心脆亮的声音。 没等凌云遮穿戴好出去,程蕙心的声音又响起来,“牵风,你出来一下。” 牵风看了眼凌云遮,凌云遮坐在床榻上慢条斯理地整理腰束,牵风只得不情愿的出去。 墨色发白的布帘被掀开,牵风语气不好的问道:“郡主有何指教。” 程蕙心挥手,一名小内侍捧着个红色弯曲的木头上前,“你把这个给殿下,以做扶手一用。” 牵风哼了一声,拿着木头进了里间,他颇为嫌弃地说道:“那蕙兰郡主也太小家子气,殿下可是救了她的命,就拿这么个木头打发人。” 凌云遮扫了一眼,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诧异,他接过木头细细查看。 只见此木入手圆滑、木质轻巧、材干坚韧、一头呈现弯曲状,宛如龙头。 “殿下,这木头有问题??” “并无,此木出自龙寿山,稀少且不易得,价可比千金。 ” 牵风一脸被刷了三观的样子,“就这个木头??” 一块木头而已,居然如此奢贵。 凌云遮心思微沉,程蕙心的行为他是越来越看不懂,需多加防备为好。 待主仆二人出来时,正堂前早已大变样,正上方摆着一套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圈椅和香几,挂着一副青竹林水墨画,如意纹飞罩坠着青色的幔帐,一旁的案几上还摆着青釉彩绘瓶,瓶内歪歪扭扭的插着几支挂着樱桃的树枝。 牵风目瞪口呆地看着和往日相比多了几分生气的正堂,说不出话来。 凌云遮脸色未变,淡淡道:“郡主不必如此。” 程蕙心笑着说,“我此举也不是为了殿下,只是我这人享受惯了,吃不得苦,就请殿下多多谅解了。” 凌云遮垂眸,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若是再推拒倒显得自作多情。 “洗簌之物已备好,就劳烦殿下挪步。” 里间内是凌云遮就寝的地方,程蕙心也不能进去,就让内侍在外间置了东西,请他过去。 内侍搬了个紫檀木鼓式腰凳,牵风扶着凌云遮坐过去,程蕙心毫无半点心里负担的拿着柳枝沾了青盐,“殿下,乖乖张口,来,啊——” 凌云遮面无表情:“......” 牵风怒目而视,这是把殿下当三岁稚童了!! 沉默半晌,凌云遮抬手,黝黑的眼眸静静地看着程蕙心,程蕙心顿时觉得肩一沉,不敢再逗大佬,乖乖地递过去。 少年时期的大佬也不好惹啊!! 等凌云遮簌过口,净面后,程蕙心引他去右侧间。 清寒殿说是殿,其实并不大,总共就正堂、左右侧间,还有殿侧的两座庑房便没了,小得可怜。 左侧间做了凌云遮的休息的地方,右侧间的里间是他的书房,外间是平日里用来吃饭的。 书房也是个私密的场所,程蕙心再胆大包天也没敢动,因此就让人布置了外间,置了一张青绿古铜透雕竹纹桌,摆着几张腰凳,地上铺着一张步步生莲织锦软毯。 程蕙心认真的履行自己的承诺给大佬布菜,“殿下,先喝口粥。” 牵风站在一旁见那粥如血色,稠密绵软,再没见识也知道那可是顶级的血燕,这蕙兰郡主太古怪了,为何对殿下如此殷切献好,难道救命之恩真的会改变一个人的态度?? 还是说......牵风的视线慢慢转向不紧不慢在喝粥的凌云遮,身姿修长清瘦、形容俊美、漆黑如夜的双眸似寒星,冷冽而摄人,天生上挑的唇瓣给人以似笑非笑的冷感。 牵风眼睛慢慢睁大,难道蕙兰郡主是馋上殿下的容貌?? 这么一想,所有的事情都解释 的通。 可是,蕙兰郡主多年来不是一直痴恋梅郎君,可谓算是长情了。 牵风乱了,难道蕙兰郡主是瞧着梅郎君无望,所以改了方向,缠上殿下?? 想着这些年来蕙兰郡主为梅郎君所做的荒诞之事,牵风下定决定要和殿下说清其中缘由,务必离蕙兰郡主远远的。 她可是个祸害。 凌云遮放下碗 ,斯斯文文地擦着嘴角,“郡主若还得空,就陪我走一走吧。” 程蕙心笑容僵硬,怎么办,要拒绝大佬吗?? 去太学的时辰快到了,等大佬散完步,恐怕她就该迟到了。 “郡主不愿?”凌云遮眸光一转,吊高的眉梢仿佛在说原来你所谓的诚意就只是如此。 “没有的事,义不容辞。”程蕙心含泪拍了拍胸膛。 算了,顶多就是被罚写大字和临习字帖,大不了辛苦一下,还是保住大佬心中的形象要紧。 立在廊檐下,程蕙心看着一眼就可以望到头的小院子,问道:“在这?” 这儿能散啥步,两步就到头了。 第二十三章蛊惑人心的力量 “不然呢?”凌云遮伸出左手示意程蕙心来扶,右手仍旧拄着龙寿木。 牵风刚想跟上,却被凌云遮的眼神定在原地,他内心悲苦,殿下不让他跟着,殿下要和蕙兰郡主独处!! 凌云遮浑然忘记昨日他对程蕙心的防备和敬而远之,左边的肩膀全部都靠在程蕙心的手臂上,两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开始散步。 程蕙心艰难支撑,这也太重了吧。 小院就那么点大,很快两人就走完了一圈。 程蕙心以为完事,却见凌云遮步伐不停继续迈着腿前进,她怎么觉得他越走越快了? 话说大佬是不是有自虐的倾向,腿都断了,上着夹板,还要坚持散步,他都不疼的嘛! 凌云遮是真觉得不疼。 起初走两步时右腿处的断口疼痛难忍,可后面慢慢的那种痛感一点点消退,直到现在右腿自然的仿佛根本就没有受过伤,他觉得就算跑起来也是可以的。 两人在小院子内逛了四五圈后,凌云遮觉周身一派轻松之感,就连神思都清爽无虞,仿佛置身于阳光花鸟的林间,暖意袭来,轻松自然的让人想要沉迷下去。 忽地,凌云遮反手一把把程蕙心推出去,自己也因此一起摔倒在地。 牵风一直在廊柱下观望,飞快的奔来,“殿下。” “无碍。”凌云遮挣扎着靠在牵风的身上,忍着断腿处蜿蜒爬上的疼痛,对程蕙戏说道:“今日就到此,请郡主回去吧。” 灰头土脸倒在地上的程蕙心:“......” 怎么有种被利用完就抛弃的赶脚。 话说大佬变脸也太快了吧。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尘土,转身离去。 牵风扶着凌云遮回到里间,愤愤不平道:“那蕙兰郡主果然没安好心,居然借殿下手脚不便,故意推倒殿下,实在......” “牵风,你出去。”凌云遮冷冷道。 牵风呆了下,知晓现在的凌云遮显然心情很糟糕,不敢再二话,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凌云遮把价值千金的龙寿木往后一扔,猛地用右手抓紧断腿处,剧烈的疼痛让他的额角细细密密地渗出冷汗。 他粗粗地喘了一口气,脸上情绪变化莫明,差一点他就沉浸在那样温暖如春的感觉中,甚至产生了能够天天如此,就算付出所有换取都足矣的想法。 程蕙心太可怕了,或者说她那奇异的力量太可怕了。 蛊惑人心,最为致命。 这头不知被凌云遮忌惮的程蕙心正面临最大的危机。 就算她如何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 最倒霉的是今日堂上的先生是太学中名望最为高深,已然退仕却又被昭帝请回来的前翰林院掌院大学士,沈掌院。 沈掌院德高望重,就连昭帝都敬重三分,太学里授课的先生都是他的门生,再桀骜不驯的皇子和公主在他的面前都乖巧的像个小绵羊一样。 原身也不例外。 “郡主,想当年您的母亲丁盈也是腹有诗才、名满京城的大家闺秀,程公侯虽为武将,可也是熟读兵书、才华斐然的人物,你没得半点真传也就罢了,怎么到如今愈发的糊涂迷障,不仅无半点向上之心,更是举止轻浮、简直就是个草包!” 安宁儿缩着脖子,用气音说道:“掌院学士这嗓门比我家晨起打鸣的公鸡都响亮。” 沈掌院虽已年逾古稀,可身子骨硬朗,精神矍铄,中气十足,骂人的时候都不带喘气的。 程蕙心心里很是赞同,面上还是装出一副忏悔的模样,避免伸沈掌院兴致大发,又要骂上一场。 可能是见程蕙心这次认错的态度良好,又或者是沈掌院骂累了,他嫌弃地一挥手,放程蕙心和安宁儿进去。 堂内窃窃笑声不断,皆是各家贵女们在嘲笑程蕙心的。 校场一事闹得轰轰烈烈,听说就连皇后也因为蕙兰郡主挨了陛下的骂,她们自然也乐得跟着看笑话。 往日程蕙心横行霸道的,弄得她们都不好受,现在风水轮流转,她们只需要瞧着就好,自然有人给程蕙心使绊子。 面对蜂拥而来带着恶意的视线,安宁儿才不管那些人身份如何,一个个瞪了回去。 程蕙心落座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道如针般的话语,“想来蕙兰郡主的马摔的还不够狠,才修养几日就来太学。” 她猛地转头,对四公主怒目而视。 说实话,她是真的生气了 。 四公主的行为已经完全触到她的底线。 四公主像是很满意于程蕙心的愤怒,心中异常畅快,“郡主怎么了,想在太学内打人?” 素日里程蕙心仗着父皇的恩宠明里暗里的在她们这些公主面前炫耀、摆谱,那副嘴脸现在终于变成了如今落魄愤怒的模样,真是痛快。 一只山鸡还妄想踩在凤凰的头顶上作威作福,简直可笑。 安宁儿担心地握住程蕙心的手,害怕她真的忍不住脾气在沈掌院的堂上闹起来。 程蕙心慢慢转过头,无声地笑了下,她还没那么傻被四公主粗浅的法子给激怒。 “四公主,老朽瞧着你是有话要说,不如让老朽也听一耳朵,”沈掌院沉着脸。 在堂前就目无尊长,简直越来越不知分寸。 四公主笑容凝结在脸上,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方才太过得意忘形,一时不妨言语大声了点,结果被抓个正着。 “四公主,你可知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是何意。” 四公主求救地扯着下二公主的外衫,在沈掌院面前,二公主哪里敢说,默不作声地当作不知道。 “想来四公主昨日堂前的功课学的不够深,你去将这篇抄上两遍,明日交上来给老朽。” 四公主就是个无脑的,昨日堂上学了什么她哪里记得,忙不迭地应承下来。 坐在一旁的二公主面生绝望。 沈掌院冷冷地哼了一声,环视 一圈,“昨日布下的功课,你们可都背熟了?” 底下正摸着鱼看热闹的贵女们纷纷低头,堂上安静如鸡。 第二十四章愉不愉快关你们p事 见无人再作妖,沈掌院背着手慢悠悠地回到堂前,继续讲解。 安宁儿不甘心地说道:“沈掌院真偏心,我们误了时辰,他训了好一顿,偏偏四公主在堂上言行无度,沈掌院只罚她抄字。” 程蕙心看了眼还不自知的四公主,压低声音道:“沈掌院方才念的是礼记内曲礼上的一段,全篇共有四千三百五十五个字,恐怕四公主今晚怕是不能安睡了。” 沈掌院掌翰林院多年,在官场内风雨无数,对于她们这些小儿科的动作,心中自有忖度。 他会因她的迟到而批评,也会对四公主在堂上挑衅的行为做出惩罚。 不偏不倚,不纵不枉。 果然下了堂,四公主得知需要抄撰的字数如此之多,整个人都快昏厥过去。 她的功课不好,墨笔更是一团糟,如何能在一天一夜之内抄完,沈掌院这是故意的。 四公主气得连午后的音律都不上,急匆匆地回去找淑妃告状。 安宁儿乐开了花,四千三百五十五个字,要让她来,想想都要窒息了。 她笑过之后,转头看见程蕙心持笔的手心,不由心疼道:“蕙娘,你的手......” 程蕙心搁笔,笑了笑,“御医院的药很好使,会淡去的。” “怪我当日太兴奋,急着去骑马把你一个人仍在原地,要不然,我定然让四公主也尝一尝堕马的滋味。” 关于校场的前因后果,程蕙心在养伤期间就让人送了信给安宁儿,省得她担心。 程蕙心掩住安宁儿的嘴,“小声点。” 无论如何,四公主都是皇室公主,当面非议都是重罪,要是被人抓到把柄,安宁儿是要吃苦头的。 安宁儿的身份在太学内到底太低,性子又莽,很容易就得罪人。 安宁儿拉下她的手,偷悄悄地看一圈,压低声音道:“肯定是四公主在陛下面前告状,不然陛下怎么会以为是你故意纵马,还牵连了皇后娘娘。” 程蕙心笑着点她额头,“你呀,还是赶紧想想怎么应付待会过来授课的古嬷嬷。” 公主和贵女们的音律丝竹都是由内乐署里最拔尖的嬷嬷来授课,宫里的嬷嬷老古板,也重规矩,最看不惯安宁儿这样粗鲁、不文雅的小娘子。 每每过来授课,都要说教一番。 安宁儿鼓着腮帮子,不开心,“古嬷嬷简直就是个老妖怪,整日拉着脸也不笑,眼神像刀子一样,每次不仅要对我抚琴的手法冷言冷语,还要纠正我的坐姿和仪态,简直就是折磨。” 程蕙心笑着听她抱怨,心思渐渐深了。 四公主不受昭帝宠爱,就算她害怕自己会在昭帝面前告发此事,想要倒打一耙的跑到昭帝面前扭曲事实,昭帝也不会因为她的三言两语就轻易给自己定罪,更不会因此迁怒皇后,甚至冲到凤鸾殿内不留半分体面的斥责。 能让昭帝不问二话就信的,甚至在发现纵马一事的真相后也不曾发下旨意降罪,那告状之人定然是个受宠的,甚至可以说是昭帝信任的。 而她只是一个跳板,被利用来攻击皇后的一个理由。 程蕙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倍感艰难。 未时三刻,太学外的钟声响起,安宁儿像条死鱼瘫倒在琴案上,生无可恋。 学琴怎么比练武还要难啊! 她有气无力地问程蕙心,“咱们可以不来太学嘛!” “哼,能进太学的不是书香世家就是高门显贵,皆是有身份之人,你个四品中尉之女能够作为伴读就学,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荣光,”凌初然扬着下巴,高傲的姿态溢于颜面之上,“,而你还在这里惺惺作态,可笑。” “就是,若不想来一开始拒绝便好,何必在这里摆样子、装腔作势的。” “想来安娘子和蕙兰郡主处得并不快,不然也不会作此发言了。”一名蓝衣贵女笑嘻嘻道。 簇拥着凌初然的几名贵女立在琴案边上,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拉踩。 “相处的是挺不愉快的。” 安宁儿气愤的情绪变成慢慢的愕然,她呆呆地看着程蕙心。 凌初然冷晒,如此轻易就被挑拨的关系真是无趣。 在场的贵女相互对视,乐于见到狗咬狗的场面,眼底藏着幸灾乐祸。 程蕙心慢慢地把目光转向蓝衣贵女身上,勾起一抹兴致盎然的笑容,“本郡主瞧着你就不错,想必也合我的脾性,不然日后就由你跟着我,”她放轻了语气,“贴身伺候!” 蓝衣贵女如遭雷击,下意识地后退两步,程蕙心骄横跋扈,难伺候,人人皆知,现在更是失了圣宠,受到冷落,跟着她不是给自己找罪受。 “既不愿,”程蕙心眉眼冷然,“还不滚。” 蓝衣贵女羞恼不已,却不敢正面和程蕙心杠上,她扯着罗帕哭呜呜地对凌初然道:“南平郡主,你可要为我做主,那程蕙心竟敢在太学内大放厥词,实在是过分......呜呜呜......” 凌初然不屑道:“离我远点,别脏了我的衣裳。” 蠢货,想借她的势也要看她愿不愿意。 蓝衣贵女哭泣状的脸一僵,眼里全是难堪。 安宁儿心中暗爽,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程蕙心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这样的笑容,太拉仇恨值了,没看对面那蓝衣贵女气得眼圈都红了。 “程蕙心,难道你就不觉心中有愧!!!” 直面凌初然颇具压力的质问,程蕙心耸了耸肩,“我一不做亏心事,二不使阴谋诡计,何来有愧。” 她回的坦坦荡荡,凌初然却觉得她虚伪至极,“无耻!” 扔下话,凌初然像是觉得再看她一样都嫌脏,转身离开。 没了南平郡主打头,剩下的贵女也不敢再多言,纷纷作鸟雀散。 让祥云将两人的琴盒送到太学西侧的厢房内存好,程蕙心送安宁儿出宫门。 路上安宁儿窥着程蕙心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劝慰,“蕙娘,你别理会南平郡主的那些话,五公主落水都是她自找的,与你无关。” 第二十五章借东珠害死你 “那东珠也是她硬塞给你,又不是你强行索要,现在还强加了罪名给你,害你被陛下斥责,咱们都还没找她算账呢,南平郡主倒是先为她出头来。” 南平郡主和五公主是手帕交,感情深厚。 五公主因程蕙心抢夺东珠一事落水重病,直至如今都还未痊愈,南平郡主为其不平也属自然,但生性高傲的她不屑做那些阴私手段来针对程蕙心,故而今日才借安宁儿的言语上的错处来找麻烦。 说起东珠的事情安宁儿还犹自忿忿不平,觉得昭帝冤枉了程蕙心。 她也是东珠事件里唯一一个无条件相信原身的人,就连皇后都认为是原身贪心不足,想要强夺。 程蕙心忍不住抱住安宁儿,埋在她的肩上,“宁儿,你怎么这么好。” 明明是个粗心的人,偏偏在她的事情上格外体贴细心。 安宁儿不好意思地推开程蕙心,低头摸着鼻子,“蕙娘才是最好的呢!” 当年她被父亲从边关送回来,满京畿的名门贵女都嘲笑她的粗俗和一身野丫头的土气,唯有蕙娘不嫌弃和她一道同玩,更是向陛下求了旨意让她成为伴读,入太学,磕磕绊绊地学习/大家礼仪。 她方才说不来太学的话,也只是闹着玩。 南平郡主说的没错,太学之内皆是高门显贵,就算是公主、郡主身边的伴读也都是二三品的大员出身,按她的身份能够入其中就该心中窃喜。 何况她的父亲还是五品的武将,不是文官清流。 像是察觉到安宁儿的心思,又或许是程蕙心早就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她很认真地问道:“宁儿,若你在太学内觉得拘束,不若还是在家练练刀更好。” 听到这话,安宁儿急了,忙抓着程蕙心的手,“我就说说,蕙娘你可别当真。” 若是失了伴读的身份,她可就再难进宫不能和蕙娘相见。 程蕙心轻而易举地从安宁儿的脸上猜到她的想法,轻笑着,“宁儿别紧张,我就问问。” “你这手臂是怎么了?”她注意到安宁儿手臂上有点点红色的鼓包。 安宁儿无所谓道:“临近暑夏,蚊虫渐多,我练刀时辰长,有时就被叮咬,无事无事,没几天便褪了。” 程蕙心将这件事记在心上,又瞧着宫门近在咫尺,“快回去把,不然天要黑了。” 待程蕙心回到抚痕殿时,夜幕渐深,一直在殿檐下焦急等到的晴光急忙忙地奔来。 “今日郡主怎回得如此晚,奴婢都想叫人去寻了。” “我和宁儿说话一时忘了时间,回来的便慢了点。”程蕙心一屁股坐在交椅上,觉得双腿有些麻麻的,应是今日走的路多,腿都有些受不住。 净过手,程蕙心将擦手的缎巾放在小几上,跟着晴光去了小花厅。 花厅内早就备好了饭食,都用白玉瓷盖盖着。 晴光捧着霁青贴花湖石花卉壶置于桧木圆桌上,道:“这壶凝露酿是皇后娘娘派人送来,说是甘甜微醺的果酿,郡主定会喜欢。” 又送东西来? 皇后最近是不是太殷勤了,往日她对原身也好,但多数都是面子上的好看,送的也多是些华而不实的摆件和绫罗,哪有血燕和酒酿来的实在。 小小的金杯里散发着酸涩醇厚的果香,程蕙心小小地抿了一口,双眼发亮,举杯一口饮进,又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 晴光见她喝得急,劝道:“凝露酿虽也好喝,可郡主别贪杯,会醉人的。” 眼瞧着程蕙心连灌三杯,晴光终是忍不住又劝,“郡主,先吃点东西把。” 她揭开胭脂红折沿小碗盖,热气萦绕。 “叔母又遣人送了血燕来?”看着碗里的血燕,程蕙心诧异。 血燕珍贵、更是稀少,就算是皇后娘娘也只得了几两,昨日送的够多了,今日居然还有? “这是剩下的,郡主快喝吧。” 程蕙心奇怪道:“今晨我不是让你全煮了嘛。” 晴光不紧不慢道:“小厨房的御厨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少拿了一块,这才剩了点。” 血燕如此名贵,怎么能浪费在那个质子身上。 晴光的小心思,程蕙心不知,只真当是小厨房遗漏的,用过饭后坐在交椅上茗茶。 这时雨浓打帘进来,眉眼雀跃 ,走路的步子都轻快,“郡主。” 程蕙心放下茶盅,“怎么了?” “你看。”雨浓笑着让开了身子。 李嬷嬷一身紫色盘锦镶花宝相花纹褙子,头上盘着圆髻,发间着彩绘银簪,面容宽和,笑意暖暖地立在帘前,“二娘。” “嬷嬷!”程蕙心三两步上前一头扎进李嬷嬷的怀抱里,心里涌动着陌生又熟悉的暖流。 “才多久未见,二娘就变得粘人了。”李嬷嬷一边不厌烦地抚摸着程蕙心的背,一边调笑着。 “我只是想嬷嬷了。” 不知为何,对着李嬷嬷,程蕙心的心中就油然而生一种浓浓的亲切感,仿佛连心都变得懒怠,却又想肆意撒娇,撒泼打滚。 这是原身的情感在作祟吗? 李嬷嬷拍了拍程蕙心的脑袋,低声道:“二娘,嬷嬷有话要和你说。” 程蕙心看着她凝重的表情,心知定然是和东珠的事情有关,便让晴光遣退宫女内侍。 东暖阁内烛火通明,厚重的幔帐把所有的声响都隔绝在外。 李嬷嬷拉着程蕙心的手,一脸后怕道:“二娘,梅贵妃是想借东珠之事害死你。” 程蕙心一愣。 回忆起那日的事情李嬷嬷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当时她隔着梅花林远远地见到二娘和五公主有争执,当时就想上前却被五公主的贴身宫女宿雨给拦住,眼睁睁的看着两人坠湖。 若不是她反应快,只怕她的二娘就在死在冰冷的湖水之中。 这么说来原身和五公主坠湖一事并不是意外,真是五公主和梅贵妃策划的?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被验证的那一刻程蕙心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李嬷嬷继续说道:“当时你已昏迷,我将你救上岸之后,转头去寻五公主,却发现她竟然会泅水,虽然她装得很像,可我自小便是水边出生的人家,这点还是不会错认。” 第二十六章保护殿下的清白 程蕙心灵光一闪,一下子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 什么因为方家小娘子被她毁容而报复,那都是假的。 御医院是受了梅贵妃的指示故意拖延不愿给李嬷嬷救治,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在昭帝发作的那一天,梅贵妃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她是怕王院使扛不住昭帝的审问把自己供出来,特地来解围的。 可梅贵妃和原身相安无事多年,为何突然发难,想了这么刁钻的法子来害死原身? 原身死了对她有什么好处? 李嬷嬷见程蕙心皱眉思索,没有像往日那般气冲冲地要去找昭帝做主,心中松了一口气。 想是二娘历经生死有所成长,不像素日那般莽撞。 “二娘,你日后定然要对那母女多加防备,别钻了她们的空子。” 在病中之时她思量已久,东珠一事已成定局,梅贵妃又圣宠不衰,就算她告到御前,没有证据,单凭她的片面之言也是无用。 事已至此,只能吃下这个暗亏,对梅贵妃多加警惕。 程蕙心反手拉住李嬷嬷的手,“嬷嬷才是,五公主定然也是发现了你知晓她会泅水一事,才会故意从御医院入手,想让你死。” “好孩子,”李嬷嬷温柔地注视着程蕙心,“你真的长大了。” 失了骄横任性,多了懂事体贴,要是国公爷能够看到,该是如何的喜悦。 这一夜,程蕙心和李嬷嬷聊了许多,李嬷嬷心疼于她这段时间遭受的诬陷和委屈,又心酸于在这宫中竟没有一人是真心待她。 比起李嬷嬷满目地疼惜,程蕙心倒是一脸的无所谓,还反过来安慰她。 晨起,晴光就算再不甘心也知晓程蕙心想要报答凌云遮救命之恩的决心,因此早早便起来叫她。 一掀开幔帐就看到 ,程蕙心缩着头埋在李嬷嬷的肩上睡觉,睡脸安然,仿佛一只雏鸟紧紧地靠在母鸟的身边,全身心的依赖。 李嬷嬷一夜未眠,精神却正好,她想让程蕙心多睡会就摆手让晴光退出去。 晴光犹豫了下,便退了出去,让内侍去太学告了假,又派人送信给安宁儿。 想来就算是报恩也要让人休息足才好,少去一天,那质子还能说些什么来。 对于程蕙心翌日的失约,凌云遮丝毫不意外,若是她日日而至,他才不得安心。 那种事情脱离掌控之外的感觉,实在令人厌恶。 他摸着龙寿木的龙头,眼眸微眯,反正只需要在癔毒发作那几日,使点法子让程蕙心过来,验证一番就可。 而庭院前摘樱桃的牵风甚是欢喜,本来他还愁着怎么让蕙兰郡主远离自家殿下,没想到这祸害自己先坚持不住。 他将摘好的樱桃放在腰侧的篓子里,抬头的瞬间笑容凝固。 站在宫墙外仰着头的程蕙心对他巧然一笑,那笑容仿佛在昭告着你们别想甩掉我的意味,牵风脚一滑,直接摔下树。 这个祸害怎么又来了!! 躺在木藤椅上看书的凌云遮静静地看着牵风摔得龇牙咧嘴,又听到门外铜环扣响的声音,哪里能不明白是程蕙心来了。 牵风扭曲着脸开了门闩,门后是程蕙心抱歉的笑脸,“那个......” 她就是觉得今日来迟了不好意思,见到牵风在摘樱桃酒冲他笑了笑,谁知他竟然被吓得直接摔下树,罪过了。 牵风高高地哼一声,扭着屁股去捡地上的樱桃和篓子,一瘸一拐地进了东里间。 程蕙心阖上掉漆的朱门,拾阶而上,迎上凌云遮淡漠的眼神,顿觉耳根烧得慌,“那个、今日睡得迟了些,忘了时辰......” “郡主,不用跟我解释,”凌云遮风轻云淡地翻过书页,“反正我只是个质子,人微言轻,就算舍出性命救了人得不到回报也是自找的。” 程蕙心:“......” 大佬少年时期也太心酸了吧,难怪后期会变成阴狠毒辣的样子。 可一想到始作俑者是自己,程蕙心不由唾弃了下自己。 牵风抱着草药出来时见程蕙心站在木藤椅边上,眼神飘忽不定,像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她不会是想趁着自己不在,色心大起的想对殿下下手吧! 牵风重重地放下铜臼杵,故意磨蹭着身子一点点的把程蕙心从椅边挤到廊柱外。 程蕙心新奇地看着铜制的臼杵,问道:“是要捣药嘛?” 意外于程蕙心居然认得这个,牵风又瞧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手一摊,东西一推,故意为难道:“郡主若是有兴趣,可以试试。” 那臼杵上都是成年老垢和乌黑沉淀的药汁,他心中认定了程蕙心会抗拒,却没想到她答应的飞快。 程蕙心挪动着沉甸甸地臼杵,笨拙地把草药扔进去,一点一点地砸起来,墨绿色的汁液飞溅出来,在她月牙白的儒裙上格外明显,就连脸上都有。 牵风见她狼狈,心中偷笑也不提醒,但下一刻,他却笑不出来。 飞溅的汁液同样波及到躺在椅上的凌云遮,虽然他及时用书挡了脸,但不可避免的衣襟各处都染上了颜色。 程蕙心还犹不自知,捣得开开心心,药汁还在继续。 凌云遮脸色阴沉,有心想发火,可见到程蕙心更加狼狈不堪的模样,知道她就是个蠢,并不是故意如此,再加上捣药本就是牵风故意刁难,如何能再说什么。 程蕙心见凌云遮起身,抬起一张绿油油的小脸,“殿下?” 凌云遮居高临地瞥了她一眼,“郡主请自便。” 一直到程蕙心将所有的草药都捣好,凌云遮和牵风方才出来。 凌云遮显然换过一身衣裳平素纹长袍,发间带着点水汽,一股清淡的皂角味在空气中散开。 牵风将早就取下的夹板放在地上,又把程蕙心捣好的各色草药用小瓷碗装好混合在一起,一股刺鼻辛辣的味道袭来。 他防备地看着程蕙心,道:“郡主,请回避。” 若不是里间光线暗淡,他和殿下也不用在这廊檐下换药,殿下的清白可不能被蕙兰郡主给玷污了。 第二十七章为男主出头 程蕙心有些生气,“御医院不给你们换药?” 方才捣药时她并没没多想,现在回过味来,不由对御医院狗眼看人低的行为愤怒。 大佬腿都断了,居然还要自己换药,实在太过分了! 凌云遮撩起眼皮,“若郡主有心,就让人去御医院里多送些草药来,不然我这腿......” “他们居然连草药也不给,太过分了!!!” 程蕙心气得团团转,摔着袍子就匆匆出了清寒殿。 牵风捧着小瓷碗给凌云遮的右腿上药,担心问道:“殿下,要是蕙兰郡主去御医院大闹,得知其实并不是御医院不给殿下诊治,而是我们自己要求处理伤腿,可怎么办?” 药草被敷上的灼烧感并为让凌云遮的表情有任何变化,他胸有成竹道:“如今不比从前,她需要忌讳的也更多,不会闹起来。” 之前那老嬷嬷被怠慢,程蕙心都能忍得下气,纡尊降贵的去御医院取药,何况这次只是为了他这么个轻若鸿毛的质子呢! 凌云遮所求不多,只要经过程蕙心这一遭,让御医院能够不再限制牵风去取草药便好,那味茺蔚子是能够克制他癔毒发作最重要的草药。 上次被五皇子撞见发作之时的丑态,在太学之内宣扬,幸而五皇子本就是个蠢货,并无人信他。 但若是再来一次......凌云遮的眼眸深了起来。 “叩叩叩——” 铜环被人叩响,牵风和凌云遮对视一眼,心中疑惑,这蕙兰郡主这么快就回来了? 门外是个小内侍,是来传话的。 牵风听过之后忍不住捏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吓得那小内侍哆哆嗦嗦说完剩下的话后,就飞快离开。 用力的将门拍上,牵风的心情糟糕极了,这些人,太过分了!! “何事。”凌云遮自行将重新换过药的右腿放在椅上,捡起方才的书慢悠悠地翻看。 牵风恼怒道:“太学的先生派人来传话,说是殿下已修养数日,该去就学了。” 殿下腿伤未愈,甚至还不能行走,这些先生就逼他去就学,欺人太甚! 凌云遮翻书的手一滞,情绪并无半分波动,他抬眼对牵风说道:“夜间你去探探风声。” 他受伤修养也有些日子,太学内的先生若是早早想刁难的话何必等到现在。 既然有人想让他去一趟,他便去。 闻言,牵风一扫愤怒,意欲满满,应得大声,“是。” 他摩拳擦掌地去向庑房,盘算着晚上带那些整人的玩意‘送给’五皇子。 凌云遮语气清淡,“差不多就行了。” 牵风虽忠心,行事却不太稳,很容易被冲动带走理智,再加之轻功了得可武功却是半桶水,之前有次为出气,在五皇子的宫内逗留太久,被巡逻的侍卫发现,狼狈逃回来。 牵风自然也想起了那次的莽撞,垂着头,“是。” 他可不能再给殿下添麻烦了。 事情正如凌云遮所预料的那般,程蕙心并没有大闹御医院,也没有急于抓人去质问,她让人找了王院使来,就说了一句话便让王院使两股战战,冷汗直流。 得到王院使的再三保证之后,程蕙心顶着绿油油的小脸蛋回了抚痕殿。 王院使沧桑的目光一直送着程蕙心的背影远去,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她冷冰冰的一句,“你的腿还想不想要了!” 他的心就地里的小白菜一样的苦啊,这些人就不能放过他的腿吗? 蕙兰郡主定是和他相冲,不行,待他休沐之时定然要去京郊外的精舍寺拜一拜,求个签,以求保住他的老寒腿。 清寒殿的门再一次被人叩响,牵风警惕地停下耍拳的动作,扯起下摆抹去脸上的汗渍,又收敛了几分气息才过去开门。 是两名小药童,来送药的。 牵风挑眉,看来蕙兰郡主还是不是那般无用,日后殿下泡浴的草药总算不用拮据。 将所有草药拢在正堂一处,牵风入了书房,欣喜道:“殿下,方才那小童道,若是日后有需草药,只消说一声,他们就会派人送来。” 跳动的烛火之下,凌云遮眉眼凌厉,肩背挺拔,寒酸的木凳和缺了脚的案几都无法掩盖他夺人的光彩。 夜间微风从露窗袭来,卷起黄草纸的边角,灰色的墨水啪的一声滴在纸面上,晕开如烟气一般的水迹,凌云遮搁笔,等字迹干透后,翻过一面继续练字。 牵风熟练地扯起一块破旧的布盖在露窗之上,边角压在缝隙其中,又去燃了一盏油灯置于案几之上。 凌云遮笔势未停,“灯油所剩不多,熄了把。” “够得,还有余呢!”牵风笑得傻乎乎,看着略黄的纸上,字如惊鸿击空,翰逸神飞,他不识字,可也瞧得出殿下的字比起太学里人人夸赞的梅郎君都要好。 殿下满腹才华,偏偏为了自保而不得不行中庸之道。 此时宵禁的鼓声远远的在京畿内传来,神武卫也到了轮值交换的时间,正是探消息的好时机。 凌云遮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去吧 。” 牵风拱手行礼,转身退了出去。 凌云遮杵着龙寿木,一拐一拐地行到露窗前,透过缝隙凝视着沉郁黑暗的天空中遍布的点点星光,双手下意识地往胸口处摸去。 手虚空握成拳,他慢慢地垂下眼,低喃道:“母亲......” 天边泛着红光,光线一层层的铺叠在朱檐碧瓦的殿脊之上。 程蕙心出门时日光正好,踩着一片红霞去太学。 也不知是不是昨日御医院行动迅速让大佬很满意,昨夜竟打发牵风来让她这几日不用去服侍,养足了精神再去‘报恩’。 虽然牵风当时的样子很不爽,话也说得阴阳怪气,但不妨碍程蕙心在心中暗暗自喜。 凌云遮可是未来的大佬级别人物,和他打好关系没有坏处,说不定有他的庇佑,逃脱早亡的命运也未可知啊! 她可真聪明啊! 祥云背着书箱,一脸莫名的看着一大早就疯狂在傻笑的程蕙心。 郡主这是疯了? “宁儿——” 才瞧见安宁儿的身影,程蕙心像一阵风一样奔过去,热情的不像话。 第二十八章神仙妄想症 安宁儿反应神速,跳上栏杆抱着廊柱,“别靠近我!” 程蕙心:“?” 昨儿还是亲热好姐妹,今天怎么就变了脸? 她啊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宁儿,你的脸?” 安宁儿扒拉着头发盖了盖,别扭地说道:“昨日练刀时用力过猛被刀柄打到了。” 她红着脸,凶凶地警告,“不许笑我。” 程蕙心瞪圆了眼睛,这么危险的事情哪里是能取笑的,安宁儿的想法太危险了,正常不是应该后怕于要是伤到脸该怎么办的嘛? 没等两人再多聊,大皇子和梅修贤出现在身后,看着堵在台阶上不知做什么的二人,冷声道:“还不快退开。” 程蕙心瞄了眼足足可以容纳五人行走的台阶,深刻怀疑大皇子是纯粹看她不爽故意的。 也是,任谁有个美名在外、俊逸无双的表弟被一个臭名昭著的女子缠上,还险些被迫娶了,都会心生厌恶。 不过......程蕙心摸着下巴,上下打量了下大皇子和梅修贤,不过是来太学,怎么打扮的如此隆重。 比起大皇子的蓝宝石羽冠和束金镶红软缎直襟大袍,闪烁着金光的感觉,梅修贤一身月牙白显得清爽多,绣银丝竹纹的革带束在腰间,面如冠玉、目朗眉秀、端得是一身优雅闲适的君子之风。 面对程蕙心丝毫不掩饰的目光,梅修贤眼底泛起三分厌恶之意,“大郎,勿与她多做计较,别误了时辰。” 大皇子想起昨夜梅贵妃的敦敦叮嘱,让他在昭帝面前好好表现,一展往日所学,针对程蕙心的心思也歇了几分。 为了这么个玩意,耽误他的准备,可就得不偿失。 他一甩袖袍,高声警告道:“日后离我们远点。” 一直站在台阶中央未曾挪步的程蕙心:“......” 这是什么神仙妄想症? 安宁儿从廊柱边上跳下来,看着两人远去,捅了捅程蕙心,“往日你见那梅郎君不都使劲往他身边凑,今日怎么瞧两眼就过瘾了?” 程蕙心默了,该怎么解释她现在对梅修贤已经没有兴趣的事情? 猛地她记起上次在东房走廊时,安宁儿明知那头是东房却也还是带她冲过,然后撞倒梅修贤的事情。 程蕙心眯着眼睛问,“宁儿,你上次是故意的?” 安宁儿跳着步,自然无比地道:“对呀,不然怎么给你创造机会。” 接着她左右看了看周围,小声道:“若想让梅修贤娶你就只有如此行事,只要他在众人面前与你有了肌肤之亲,就算梅贵妃插手也阻止不了你们的婚事。” 程蕙心:“!!!” 难怪上次梅修贤被她压得快断气了也不敢触碰自己,是生怕她赖上他啊! 原身这是在玩命操作。 “宁儿,你下次别再这样做了。” 安宁儿奇怪,“为何?” 程蕙心深吸一口气,“经过生死之后,我对情爱之事已看淡,现在的我心如磐石,就算见到他也再无波动。” “哦,那真可惜。”安宁儿应得不咸不淡,这让后面还想了一堆话等着解释的程蕙心卡壳了。 就这么简单就信了? 两人一入西房内便觉得珠光宝气夺人眼、绫罗绸缎映生辉,公主和各家贵女们皆是盛装而坐。 不仅小娘子皆是新衣,就连来授课的李先生都是如此,着一身黛蓝云纹直襟宽袖袍,顶上带着冠,就连下巴上的小胡子都收拾的齐整。 一瞬间,好像整个世界都变得闪亮亮,唯有她们二人灰扑扑的在其中,分外惹眼。 “蕙娘,这是怎么回事啊?” 程蕙心一拍脑门,这几日过的糊涂,她居然忘了今天是昭帝过来太学考察的日子。 可是这消息不应该是秘密嘛,怎么所有人都知道? 仔细一想,昭帝身为一国之君,出行的身边都有内侍、宫女和侍卫,很难不有人走漏消息。 再说在场的不是天潢贵胄就是公侯官宦家的子女,哪个没点手段、眼线。 这一想,要不是李忠透了底,她可就真的一无所知了。 许是知道今日昭帝会降临,堂上并未再生风波,就连五公主都在装模作样地翻书,时不时还拿着笔摆样子的写字。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众人摆了一天假模假样的样子都累了,不免开始松懈。 二公主挺着腰,持笔端得是一副娴静柔和的样子,私底下却是压低声音问五公主,“五妹妹,今日父皇真的会来吗?” 昨日她得了消息整夜都未睡,一直都在温习这几日先生所授之课,就连身上的衣裙都是母妃连夜缝制,就为了在父皇面前表现一番。 五公主早就坚持不住地趴在案几上,听到这话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 她还郁闷着呢,昨日母妃分明信誓旦旦地说父皇一定会来,结果一根毛都没见到,父皇该不会是改了主意不来了吧。 五公主烦躁地一挥手,案几上的笔筒散倒在面上,砚台被打翻,墨水四射飞溅,二公主黄绫撒花攒珠雪花裙上,晕开了叠叠墨色痕迹。 二公主一下子跳起来,看着裙上的难看的墨汁,心里憋屈极了,却不敢言语。 五公主见案几上一片狼藉,面容更怒,颐指气使道:“还不快点收拾干净。” 虽然竭力维持面上的从容,可二公主眼里的屈辱感却也是谁都能看得见的。 堂堂公主,却被自己的妹妹当做奴婢对待,如此轻视。 不知何时,堂内安静的只余下呼吸声,五公主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地一回头,对上昭帝森冷的目光,顿时脸色发白,心中惶恐骤生。 父皇什么时候出现的? 为何无人通报? 方才她命令二姐姐的模样被父皇看到了? 槛窗处,昭帝冷着脸,“李忠,带二公主下去换身衣裳。” 二公主又惊又喜地看向昭帝,崇拜深切的眼里仿佛他这个父亲是如何的高大威猛。 听着李忠恭敬的声音,五公主低着头,心乱如麻地揪着儒裙,不知怎么办才好。 第二十九章来自皇上的猜忌 父皇果然看到了? 父皇生气了?他会不会责罚她? “二娘,你过来。” 五公主手指动了动,红着眼抬起头,看着昭帝温声呼唤程蕙心。 她惶恐于父皇的训斥,可更恐惧于父皇的眼中并无她。 又是程蕙心! 为何她次次都能够吸引父皇的注意力。 父皇......五公主心酸的想到,父皇为何如此偏心,对一个公侯之女如此亲密。 “皇上?”程蕙心一直处于看热闹的咸鱼状态,措不及防被点了名,神情懵然。 不是,她就一背景板非得把自己提溜在众人面前做甚。 程蕙心不情愿地走了过去,也不行礼,就直戳戳地站那。 上次皇后的事情,她可还记得呢! 一旁的李忠叹息,蕙兰郡主这脾气...... 出乎众人意料昭帝并因为程蕙心无礼的行为生气,相反态度还很好。 “朕听说你好些日子没去凤鸾殿请安了,皇后念你念得紧,今朕就陪你一道同去。” 忽然被安排了行程的程蕙心:“......” 想去就自己去啊,特地带上她是做什么! 不会是拉不下脸去凤鸾殿,所以拿她做借口吧。 “父皇万福。” “陛下万福。” 忽地的走廊上传来稀稀拉拉的声音,程蕙心探出头,见走廊上跪着大皇子、梅修贤和五皇子、六皇子和一众伴读。 “起来吧。” “谢父皇!” 大皇子兴奋地站起身,看到程蕙心站在昭帝身后,笑容顿时一收,她怎么会与父皇一道,不是因为校场一事被严厉训斥,听说还被父皇砸伤。 难道是父皇发现校场一事的真相? 大皇子心里打鼓,摸不清楚昭帝的心思,他仔细回想了那日在广明殿中陈述校场一事时他的言语,皆是暗示之话,一颗心稍微落定了点。 这时站起身的五皇子兴冲冲地挥着弓,喊道:“父皇,最近儿臣剑术已精湛,您可要一道同去,看一看。” 他们一行人此行都换了骑装,去校场练练手。 提到弓箭,难免让昭帝想起那日的校场一事,那事确是他有错,不该在大郎含糊的言语下妄自下了定论,冤枉了二娘,还差点伤到了无辜的皇后。 昭帝脸色沉下来,“方才你的策论简直一塌糊涂,不思多加进取,就想着耍弓弄箭,简直胡闹!” 在去西房之前,昭帝就已经在东房内考察过各皇子的功课和策论之道。 其中大皇子表现最为出色,就连六皇子都能说出点皮毛,唯独五皇子磕磕绊绊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愚蠢之极。 昭帝这顿火气来的突兀,也莫名。 骑射武道本就在太学课程内容之内,也是每位皇子必学之道。 五皇子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余光中又瞧着程蕙心安然的站在昭帝的身后,像是在看热闹一般悠闲无比,觉得碍眼极了。 往日父皇虽谈不上对他多般宠爱,可也是对他的武艺赞叹有加,怎么今日就忽然生气。 肯定是程蕙心说了他什么坏话,败坏他在父皇心中的印象。 在别人背后嚼舌根的东西,没有教养! 帝王一怒,无人不惧,众人又跪了下去,空气仿佛都变得沉重无比。 昭帝的愤怒让大皇子确定他定然是知晓了校场一事的真相,再加上程蕙心受伤,心中有愧,故而才发火。 可既然如此,为何没有对五妹妹发难? 昭帝发了一通火,转身欲走,发现程蕙心站在原地没跟上来,眉眼一冷,视线无意间看到她在挥手时候露出的疤痕,口中的话语瞬间转了个调,“二娘,你做什么!” 程蕙心两眼弯弯,清丽的脸庞上浮起一抹欣喜的笑容,她踮着脚,挥着手,“陛下,我在打招呼啊!” “殿下,你看到我了吗?” 隔着长廊边的栏杆,程蕙心生怕凌云遮看不到自己,才不管昭帝还在身后等着自己,提着裙摆就跑过去。 昭帝虽一心处理朝政之事,可不代表他对后宫的事情一无所知,程蕙心有多讨厌凌云遮,他也是清楚。 昭帝神色微妙,难道一场救命之恩就轻而易举的改变了二娘对凌云遮的态度? 凌云遮杵着一根打磨光滑的柳木,在牵风的搀扶下行走,短短的一段路对于他来说走得无比的艰难又漫长。 程蕙心见到他额角间已然湿了发,鬓间也是如此,欣喜化作了愤怒,像个护崽的母鸡一般,大声问道:“殿下,你腿伤未愈,该是在殿中好好修养才是,怎么来太学了。” “想来便来罢。” 面对凌云遮敷衍的话,程蕙心不信,“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逼你?” 大佬在宫中举步艰难,地位一再被打压,就连太学内的先生和御医院的御医都可以随意无视、刁难他,简直卑微。 昭帝听到程蕙心莽撞的话,心里也想看看凌云遮到底是如何回答。 他对那日在广明殿中梅修贤所说的话很在意。 一个八岁就远赴异国他乡的质子,怎么会懂得功夫,而且为什么要去救一个日日刁难他的他国郡主? 他有什么目的? 是想要通过蕙兰郡主的身上,寻求回国的机会还是背地里有什么部署? 那条腿到底是真断还是假断,凌云遮是否是想借伤腿一事龟缩在清寒殿中做些什么? 故而昭帝才特意借太学先生之名逼凌云遮务必在今日出现,借考察一事进行试探。 虽说方才在东房内他旁敲侧击的话都被完美的回答出来,可昭帝心中的猜疑并未完全散去。 凌云遮不知程蕙心如此作为到底是真心为他出头,还是故意套他的话。 今日/逼他来太学的人自然是昭帝,可他该是不知才对,若是直接说是先生的话,那日后他在太学的处境只怕更是艰难。 可若是否认,这又于他平日里塑造的冲动、情绪浮于面上的行为不符,极为虚假,无论怎么回答都是个错。 未等凌云遮思量,程蕙心又蹬蹬地跑到昭帝面前,行礼道:“叔父,请赏二娘一个恩典。” 第三十章你到底想做什么 昭帝本就对程蕙心有愧,又感念于她虽性情顽劣霸道,可那日挺身保护皇后一事,懂得知恩图报,倒还算不坏,因此就算猜到她求的恩典和凌云遮有关,还是接茬道:“你想要什么恩典?” “叔父,你派人个肩舆送凌云遮回去把,他实在走不动路。” 昭帝诧异,“就这?” 他还当程蕙心如此郑重其事是要提些什么过分的要求,只不过肩舆而已。 也是,二娘就是如此的性子,想来是当着众人的面总要装上一装。 昭帝一抬眉,李忠躬身,扭着圆润的身子去传人。 凌云遮半伏着身子,“ 谢皇上。” “今日也是为难你了,朕特许你在腿伤未痊愈之前都坐肩舆来太学。”昭帝说的大义凛然,浑然不觉让一个腿断的人天天来就学有什么不对劲。 凌云遮还是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的好。 说完话后的昭帝这时才注意到地上还乌泱泱的跪了一群人,“起来把。” “二娘,莫再耽误时辰。”昭帝催促。 达到目的的程蕙心跟着昭帝离去。 大皇子微妙地看了眼梅修贤,方才程蕙心可是一眼都没往表弟这边瞅,是欲擒故纵吗? “都瘸腿了还挡路,还不快点让开。” 昭帝一离开,心气不爽的五皇子对凌云遮撒气。 程蕙心那个蠢货,不过是被救了一回就像条狗一样的舔上去,还替凌云遮向父皇求恩典,他也配? 就连皇子都没坐肩舆的特权,凭什么他一质子就能享受。 凌云遮神色恼怒,又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只能杵着拐杖尽力加快速度下台阶。 “殿下,肩舆备好了,请这边。”李忠阴柔的声音在一侧响起,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又看到了多少。 五皇子心虚地囔囔道:“快走快走,再不去武官也该等急了。” 说着带着伴读率先越过凌云遮而去,大皇子冷嗤一声,高傲的带着梅修贤也走了。 一个普通的质子引不起什么风浪,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唯有梅修贤深深地看了凌云遮一眼,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凌云遮不像表面那么简单,总感觉像是在藏着点什么。 凌云遮在李忠的引导下坐上了肩舆,远远的还能看到大皇子一行人,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 “五哥,听说你昨夜旧疾又犯了,差点没将值夜的内侍吓死!”六皇子略带讥讽的声音传来。 五皇子有一怪疾,会在夜半深更之时无知无觉的在宫中游荡,几次醒来不是泡在荷花池里一夜就是摔在假山下折了手臂,要不就是莫名撞得鼻青脸肿的,闹得淑妃宫中不得安宁。 昭帝本就对五皇子不甚喜欢,有次在夜半时撞见过一次,差点没吓掉魂,此后就更是不待见这个儿子。 这件事在宫中也不算是秘密。 “用不着六弟多费心,你还是多顾顾你自己把,我可听说你那宫里又有小宫女寻死腻活的,要是被父皇知道......”五皇子毫不示弱的回击。 六皇子最喜美色,勾搭宫中貌美的小宫女也不是一两日了。 “你!!” 淑妃和生下六皇子的严昭容在闺阁时便不合,入了宫就更是麦芒对针尖的,谁也不让谁,这导致了五皇子和六皇子也是不对付。 虽说淑妃为四妃之一,位份高,可并不受宠,那严昭容却是因一身曼妙的舞姿颇受昭帝的疼爱,更是有封号,所以六皇子对上五皇子那是半点不虚。 “好了,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大皇子对每日都要上演的戏码没兴趣,觉得两人吵得慌。 到了韶华门,大皇子一行人朝右行去,凌云遮的肩舆朝左,背道而驰。 一直到了清寒殿,上了门闩之后牵风才放声大笑,可惜方才离的远不曾见到五皇子的脸色,肯定精彩。 要不是因为今日昭帝要来东房考察,他定然也要让五皇子试试腿断了滋味。 牵风想到方才的事,有些愤愤不平,“蕙兰郡主果真愚蠢,竟当着所有人的面让殿下说那些得罪人的话。” 他们本就艰难,不谨小慎微的,怎能处处得罪人。 凌云遮坐在廊檐下的木藤椅上,神色若有所思。 一开始他以为程蕙心问的那些话是故意的,可后面又见她三言两语的让昭帝送他回去,可见并不是诚心要让他说出个答案来。 只不过是想借着话在昭帝面前点出来有人针对于他,借此敲打那些背后之人。 而一开始的热情招呼还有看似郑重的求恩典,让所有人以为她对自己很感激,可后面所求的恩典不过是个送他回去的肩舆,又表明了她虚伪报恩的态度,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也符合她平日里的作风,一下子打消了昭帝的怀疑。 凌云遮眼神阴鸷,猛地握紧双手,脸上浮起一抹冷寒的笑意,程蕙心,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头程蕙心跟着昭帝一路到了凤鸾殿,皇后还在佛堂内礼佛听闻昭帝驾临,忙出来接驾。 昭帝背手而立,视线就锁定在殿中央的莲花缠枝浮雕香炉上,轻咳两声,“平身吧。” “今日朕在太学考察皇子公主们的功课,恰好碰上要过来的请安的二娘就一道过来了。” 程蕙心:“......” 狗皇帝! “叔母,近日身子可好些了吗?”程蕙心没管在一边摆姿势的昭帝,牵着皇后的手就想两侧的长椅上坐下。 已经确认昭帝是心虚,她就更加不怂。 皇后轻皱眉,“不许失礼。” 陛下还站着,也未发话,她们怎么能擅自就落座呢! 程蕙心哼哼唧唧地,“叔父如此宽宏大量的人,才不会因这些小事而责罚我们。” 上次发了老大一通火的昭帝:“!!!” 他又咳嗽了两声,还没说话就被程蕙心呛道:“叔父若是身子不适还是赶紧回宫请御医看看。” 昭帝脸色尴尬,不清不淡地喊了一声,“二娘。” 皇后算是看出来了,昭帝这是为上次差点伤到她的事情有悔,故而今日借着程蕙心的名头过来看看她。 第三十一章分分钟让你慌 眼瞧着程蕙心再说下去昭帝怕是会恼羞成怒,皇后轻轻扯了下程蕙心的儒袖,“臣妾最近抄撰了些佛经,打算供奉于祖宗之前,还请陛下掌眼看一看如何。” 皇上赞赏地看着识大体的皇后,借着台阶下来,“那朕就瞧一瞧。” 昭帝就坐在两侧的木椅上,在侯嬷嬷捧上来的漆托中随手挑了一两本,见其字体大小适宜、疏密匀称,虽称不上如何的好字却也是下了一番的功夫。 想到皇后受了他的斥责后还每日诚心礼佛,抄撰佛经,昭帝心中更是愧,“你有心了。” 想想夫妻本就是一体同心,他喜二娘,皇后自然也是如此,宠上加宠,纵得二娘如此,他也是有几分过错。 “李忠。”昭帝唤道:“你让内宫局送冰绸丝纱过来,再让他将衣裳的花样薄子也一并带来。” 皇后错愕,“陛下,......” 冰绸丝纱白如雪,薄如蝉翼,入手温凉,是由雪白无比的蚕王丝线织就,每一万只蚕中才可诞生一只蚕王,得一匹冰绸都是极为不易。 往日这冰绸都是留给太后做暑夏寝衣,怎么能给她呢! 皇后福身,“陛下,母后每岁暑夏难耐,比臣妾更需冰绸,实在万万不可啊!” 昭帝亲热地扶起皇后的手,揽着她的肩道:“有何不可,你是朕的皇后,当值得最为珍贵之物。” “陛下......”皇后神色动容,忍不住侧头用罗帕拭去眼角的泪意。 “别哭了,瞧你这脸怕是为了抄佛经几日都未曾好好歇息,朕今夜就陪着你......” 看着相拥着入了东暖阁的两人,程蕙心一脸的一言难尽。 果然能拥有后宫的男人都点亮了甜言蜜语的技能,皇后也太好哄了吧。 侯嬷嬷满脸笑意道:“偏殿内备了小点心和浆露,郡主不若走一趟去坐一坐。” “不了,替我向叔母说一声,改日过来请安。” 程蕙心一边说着一边绕过屏风,措不及防脚肚子被抱住,低头一看发现是八公主。 “八娘?” “蕙姐姐,你不能走。” 她俯身抱起八公主,“为何?” “要保护母后。”八公主攥着小拳头,颇有气势的说着,如果她神情不那么害怕的话。 程蕙心知道应该是上次昭帝那一怒给八公主幼小的内心留下阴影,导致她现在对昭帝有一种天然的恐惧,也执着的认定昭帝会伤害到皇后。 八公主这种想法要不得,上次在殿中她抗拒于昭帝的接触,还可以解释为被吓到,可若是日后的相处都是如此,那昭帝再多的愧疚也被磨没了。 皇后表面看起来一心礼佛却是最看重圣宠的人,之前都可以想出利用八公主来让她去向昭帝邀宠,要是因为八公主的行为害得她再一次受冷落...... 皇宫之中没有亲情可言。 程蕙心抱着八公主往偏殿去,从桌上取了小点心让她吃,循循善诱道:“八娘之前不是还要蕙姐姐帮你把父皇抢回来,你忘了吗?” 八公主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面上满是怯怯,“八娘没忘,可是父皇好可怕。” 那日昭帝发火怒骂的形象已经深刻的在她的心里定型。 程蕙心想了想,又问,“八娘是不是很在意皇后娘娘。” “那皇后娘娘最在意的人是谁,八娘知道吗?” 八公主捧着小点心,奶奶的嗓音里带出淡淡的失落,“是父皇。” 程蕙心摸着八公主的后脑勺,淡淡地说道:“陛下是天下之主,威严厚重也是自然,但他也是八娘的父亲,在八娘小时候抱过也亲过,也有温柔可亲的一面。” “八娘可以敬畏陛下,可千万不能害怕。” 八公主惊得连手上的小点心都掉了不自知,“父皇亲过八娘?” 因昭帝面容自有帝王不怒自威的气势,八公主自小就有点怕,不常和昭帝亲近,父女之间的感情比较浅薄。 程蕙心压下心里诡异的罪恶感,“对呀,当时八娘在睡觉都不知道呢,陛下其实很害羞,不让我告诉八娘。” 八公主还有些回不过神来,那样高大威猛的父皇原来也会害羞吗? “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小秘密,就算是皇后娘娘也不能说哦。” 八公主捂着小嘴,笨拙地摇头,她不会说的,这是秘密。 外头宫女的声音响起,“郡主,抚痕殿来人,说是天色已晚,请郡主回去。” 程蕙心抱着八公主去了正殿口,将八公主交给姆娘,又说了两句话后打算离开,却在凤鸾殿外被堵住了。 香分礼数恭敬,态度强硬地带着两名宫女站在台阶下,“还是请侯嬷嬷再去通禀一下。” 侯嬷嬷肃着脸,声音沉沉,“陛下如今正陪着皇后娘娘不得空,五公主不舒服该去请御医才是,叫陛下过去又有什么用。” “五公主久病不愈,每每难受都需要陛下在旁多加安抚才好受,贵妃娘娘也是心疼五公主才让奴婢来请陛下,还请嬷嬷不要阻拦。” “呵,五公主还真当陛下是什么灵丹妙药不成,陛下一去就不难受了?”侯嬷嬷嗤之以鼻,“你若再堵在凤鸾殿,我就让内侍将你们扔出去。” 香分冷了脸,“嬷嬷如此行事不知陛下是否知晓,若是五公主出了事,你这么个老货的一条烂命都赔不起。” 侯嬷嬷气得身子直发抖,身为皇后身边的管事嬷嬷,她何曾受过如此侮辱。 程蕙心从门后站了出来,居高临下道:“满宫皆知梅贵妃最重规矩和礼数,没想到她身边的大宫女竟带头违反宫规,不仅对这般有体面的嬷嬷口出妄言,更是损坏梅贵妃多年来的清誉,今日就算是为了梅贵妃我都要好好教训你。” “来人!” 香分慌了神,她奉贵妃之名务必要将陛下请过去,谁知被侯嬷嬷拦在殿门外不得入,也不给通报,一时气恼了才口不择言,谁知就被蕙兰郡主听个正着。 自己受罚事小,若是污了贵妃娘娘多年来营造出的好名声,那可就是大事。 第三十二章趋炎附势小人多 思考间香分反应极快,膝盖一屈,“奴婢也是心忧五公主,一时着急这才说错了话,还请郡主看在病中的五公主份上绕过奴婢吧。” 程蕙心挑眉,不愧是梅贵妃身份的宫女,说话都是带着坑的。 看在五公主的面上?五公主因为她落水病了几月的事情,满宫都知道,要是她今日硬是要对香分做点什么,恐怕明天就该传出她还在因东珠的事情而记恨五公主,所以才故意拿披梅殿的宫女出气的言论。 梅贵妃制造莫须有的流言手段也是炉火纯青的,纷纷钟又要把她架在风口浪尖上。 “饶过你?”程蕙心笑容意味深长,“来人,绑起来。” 香分咬牙,任由内侍绑上她的手,大不了就受一顿皮肉之苦,只要贵妃娘娘的清誉没有受损就好。 对于香分的想法,程蕙心心知肚明,梅贵妃使计败坏她的名声后还想保住自己的好名声? 想得美! “再怎么说香分也是梅贵妃身边的人,还是送回去让梅贵妃自行处理吧。” 香分神态难掩惊讶,随后又转变成讽意,也是,贵妃娘娘圣宠不衰,陛下又疼爱万分,哪里是一个失宠的郡主可以相比。 蕙兰郡主也只是面子上逞威风罢了,哪里敢真的处置她。 将香分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程蕙心狡黠一笑,“送回披梅殿之前,先让人带着去巡宫,务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贵妃娘娘身边出了这么个恶仆,竟敢带头在外破坏贵妃娘娘的清誉,实在难恕啊!” 香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巡宫? 不行,不能巡宫! 若是贵妃娘娘知晓因她的一句话被人拿捏住错处,还让满宫皆知,恐怕她性命难保! 未等香分挣扎着申辩,侯嬷嬷早就拿着块麻布堵上她的嘴,笑道:“郡主请安心回去,奴婢定然会办得清清楚楚。” 不得不说蕙兰郡主这举动着实令人痛快,往日皇后不受宠,她明里暗里也被香分用话堵了好多回,今日总算出了口气。 程蕙心看着侯嬷嬷带着人把还在挣扎的香分架走,想着,陛下从太学转道到凤鸾殿不过一个时辰未到,梅贵妃就知晓还派人来请,恐怕整个后宫都在她的掌控之下。 东珠一事害死原身,李嬷嬷也差点因病不得治而去,若是再让梅贵妃得势下去,恐怕她会比原书中还要早亡,阴谋诡计不得不防。 一路披着暗色,程蕙心回到了抚痕殿,李嬷嬷谢过凤鸾殿的内侍,和程蕙心入了小花厅。 “还是嬷嬷知我心,我早就饿坏了。”程蕙心一坐下便执筷,在凤鸾殿时她顾着哄八公主也不觉得饿,这时肚子才展现了存在感。 李嬷嬷面容温和,“慢点。” 直到程蕙心用过饭食后,李嬷嬷唤人过来收拾,晴光迈步而入,禀报道:“郡主,内宫局大内侍王行领人来送新料子。” 程蕙心放下茶盅,挑眉道:“又送?” 前几日不是才送过,这是什么操作? 一入正殿王行便躬着身子请罪,“近来宫里入了些新的小内侍,不长眼给郡主送错了料子,奴是特地来请罪的。” “送错?”程蕙心嘴角一撇,心里已猜到缘由,但也不想计较,“既然送错那就换回来吧。” 原本打算等着程蕙心一顿怒火的王行没想到她这次居然如此好说话,也不知道是她愚蠢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还是失宠已经让她认清现实? 不过,只要蕙兰郡主不闹腾,对他来说都是好的。 王行的笑带上了点真心实意,他起身去开身后内侍们手上的长漆盒,“这些都是上好的青缎,颜色耀而不灼、若制成衣,穿在郡主的身上定是十分好看。” 程蕙心没在意地扫过一眼,忽地想到连续几次见大佬好像来回都是那几件衣裳,便道:“清寒殿的你们送过了吗?” 她问得莫名,可在宫中能够爬上做大内侍的无一不是人精,王行转瞬间就想到蕙兰郡主在校场被凌云遮救下的事情。 他道:“郡主放心,奴定亲自带人送去。” 至于早就在内宫局里打点过不许给凌云遮送份例的五皇子,那又算得了什么,内宫局的主子只有陛下一人。 陛下宠谁,他们便听谁的。 那冰绸丝纱量少、稀贵,陛下能够赐给皇后娘娘,甚至还亲自在身侧帮着一起选花样,可见皇后娘娘复宠有望。 这蕙兰郡主可真真是个好运之人,就算失了陛下的宠爱又如何,只要皇后娘娘在一日,她的日子照样好着呢! 李嬷嬷笑着送走王行,转头脸就拉了下来。 方才她偷偷去瞧过,早些被送来的料子颜色暗淡无光、边角像是被虫子蛀过一般、带着一股霉味,连宫里最下等的宫女和内侍都不穿这种布料的衣裳,何况堂堂一个郡主。 这群踩低攀高的狗东西,眼见着郡主失宠便如此轻慢。 晴光也是,身为抚痕殿大宫女物什入库定然要清点、检查才好登记入册,居然连看都不曾看一眼就让人放入库房,简直糊涂。 听到李嬷嬷愤怒的话后,程蕙心思忖,想必王内侍态度转变这么快该是看到陛下赏赐了皇后冰绸,恢复荣宠,心知皇后最‘宠’着她,要是事情闹大了恐不好看,所以才急忙忙地过来赔罪。 梅贵妃执掌宫之权,有些事不过是她的一句话。 “这些人要不是仗着国公爷不在京中,看你无依,如何敢欺你。” 李嬷嬷余怒未消,在她看来所谓陛下圣眷那都是天边的浮云,说散就散了,就连那皇后都是不安好心的。 “二娘,嬷嬷知你念着养育之恩对皇后娘娘多加敬重,可上次那般危险的事情,万万不可再有下次。” 想到程蕙心如今背上还留有痕迹的背,李嬷嬷就老泪纵横。 “国公爷就不该将你送进这个吃人的地方,让你受苦。” “嬷嬷,为什么父亲要送我进宫?” 原书和原身的记忆中并没有解释过为什么原身会被送近宫中生活的原因。 第三十三章是不是妖精变得 李嬷嬷叹息了一声,“国公爷有他的苦衷,当时的情况下他不得不那么做。” 好像很有故事的样子,等程蕙心再想追问,李嬷嬷却不说了,只是一再的重复道:“二娘你要记住,皇上乃是天子,要高高捧着、远远望着,不可过于亲近,皇后娘娘更是九天的凤,光华耀人,太接近会受伤。” 也不知是从哪一天起,李嬷嬷忽地将原身拉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说,皇后娘娘身为中宫之主,日夜操劳,让原身没事不要去凤鸾殿。 程蕙心不知道李嬷嬷是不是从皇后娘娘的一些行为里猜到什么,可却不能言明,只能以这种暗示的话语让原身尽量少和皇后接触。 可惜当时原身对皇后很是敬爱,根本就没将李嬷嬷的话听进去,慢慢地原本一个文静怯羞的小娘子变成了如今混世魔王的样子。 翌日是旬假,不用去太学就学,程蕙心守约去清寒殿。 她知道大佬生性警惕、不喜人多,就一个内侍宫女都没带。 李嬷嬷有些忧心,救命之恩堪比再生父母,可二娘的身份敏感,和他国皇子走得如此接近,难免会引来猜忌。 说到底还是那凌云遮不识抬举,赠他奇珍异宝、补气润身的药统统不要,偏要指明让二娘去做那奴才的活,当真是折磨人。 程蕙心到清寒殿时惊讶地见到平常一直紧闭的殿门大开,有来往的内侍在搬东西。 不等她走上前,在门檐下的王行先发现了程蕙心,两步上前拱手道:“见过蕙兰郡主。” “你可够快的。” 昨夜她那么一提,王行一大早就亲自跑了一趟把东西送过来,瞧着样子怕是只多不少。 这样的人才难怪可以当上油水十足的内宫局一把手。 “郡主叮嘱的事,奴必是铭记在心时刻不敢忘。”王行笑得奉承。 昨夜陛下在凤鸾殿内过夜的事情并不是秘密,人嘛,要想舒服的活着那肯定要跟紧风向走,不然什么时候被风吹没了都不知道。 “东西已安置好,奴就告退了。” 程蕙心一进门就和牵风微妙奇怪的眼神对上,顿时以为他终于要将想要暴揍自己的想法付诸于行动,不由后退,防备道:“你想做什么??” 牵风切了一声,扭头就收拾满院子的箱子去了,虽然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可好歹没再死死地瞪着她。 “我还当郡主今日不会来了......”凌云遮从书后探出头,冷冽的眼神像一把利剑裹挟着凉意压在程蕙心的心口上。 程蕙一瞬间有种喘不上来气的无力感,心知定是昨日她反复无常的态度让大佬以为自己在借着昭帝耍心眼,想把救命之恩这件事翻篇过去。 救命,大佬的威压果然不是盖的! 她艰难解释道:“我既答应了,就不会失诺。” 不会失诺,昨日却又为何那般反复无常。 这话不仅没打消凌云遮的疑惑,反而让他生出更大的疑惑,事情脱离掌握的感觉愈发地强烈。 凌云遮拿着书本的手指紧了紧,“郡主知道便好。” 得到放松机会的程蕙心默默然吐了一口气,心里有苦难言。 昨天要是她真向昭帝求了一个大恩典,恐怕大佬的日子就更难过了,既然无法明目张胆帮助大佬,那就只能曲线救国。 利用肩舆让人知道,陛下对凌云遮这个质子不是全然的无视,借此警告那些苛待他的人。 王行给凌云遮送来这么多东西,一方便是记着她昨夜没有撕破脸的情,一方面就是陛下赐凌云遮肩舆的事情,不然早就让人拿两匹布料草草了事。 凌云遮明显心情不佳,程蕙心怂,不敢皮,老老实实地帮他洗漱好,走了流程。 随后两人之间便是漫长的沉默,气氛一度凝固,程蕙心缩着肩膀用眼角偷瞅着翻书的大佬,心里也不知道叹了多少个气。 要不是看大佬是救命恩人,就这欠揍的脾气,她分分钟就翻脸给他看。 “茶。” 程蕙心匆匆跑进西外间,从桌上倒了杯茶,忙不迭地端给凌云遮。 凌云遮慢慢掀起眼皮,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随手又将茶盅给了程蕙心。 这时牵风兴冲冲地喊道:“殿下,这里有几本字帖。” 凌云遮平日里最喜练字,可惜的是手上并没有什么大家字帖可以观摩、临习,此时一听,起了兴趣,“送过来瞧瞧。” 可等到他打开之后,脸色渐渐淡了点,看了没两眼就放下来。 程蕙心好奇地翻开,“殿下不喜欢吗?” “不过尔尔。” 想想也是,内宫局里送来的字帖能有什么好的。 “殿下喜墨宝?”程蕙心思索了下,记起之前李先生专程让人送了几本字帖来让她全本临习后再还给他,开口道:“我那有几本还看得过眼的字帖,殿下若要的......” “扶我起来......”凌云遮不耐地打断程蕙心的话,不明白心里骤升的烦躁感是为何,再一次觉得答应让程蕙心以所谓报恩的名头接近自己身边是个愚蠢的主意。 若不是为了母亲的遗物,和自己这一身的癔毒,他定会亲手杀死她! 剩下的话都被噎回嗓子眼里,程蕙心默默地闭嘴,要忍! 两人又开始在院子内逛起来,幸而院内多数箱子都被牵风收拾起来。 才走了两圈,程蕙心就觉撑不住,再怎么说凌云遮也是个少年,身量又长,实打实的压下来简直让她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折磨自己。 不对,他本来就记恨于过往的事情一直在针对自己。 “殿下,你累了吗?”又转了一圈后,程蕙心忍不住开口。 “不累。” 程蕙心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控诉的眼神仿佛在说,你在骗人。 有程蕙心这一身奇异的特质,凌云遮怎么可能会累,浑身的病痛仿佛像一根根丝线被抽走,留下的只有通体的舒畅。 他深刻的怀疑,程蕙心是不是妖精变得,不然怎么会有如此诡异般的能力。 第三十四章棋高一招 凌云遮忽地敲了下自己的脑袋,他是见了鬼还是被迷惑了,怎么会想出如此的天方夜谭来。 程蕙心:“......” 总觉得大佬越来越奇怪了。 就在程蕙心咬牙坚持的时候,凌云遮状似无意地问道:“你腰间坠的石头倒是挺特殊的。” “哦,你说这个啊,”程蕙心看着黑黑沉沉的石头,笑道:“算什么特殊,不过就是个奇怪的石头,丑得很。” 凌云遮:“!!!” 他脸上肌肉绷紧,眼底飘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你既不喜,为何不丢了。” 程蕙心当然不能说这是刺客落下的不能丢,还要当做诱饵引出刺客,她绞尽脑汁编了个理由,“我就看这石头怪可怜的,就自个黑不溜秋的,放在地上也是碍眼,还是挂着吧。” 凌云遮深吸一口气,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现在就弄死程蕙心! 这石头哪里丑了,分明是内敛光华,鎏金其中,乃是一等一的玉石! 程蕙心就是不识货的蠢人。 当凌云遮手臂肌肉紧绷时,程蕙心从善如流地松开手,避免了再像上次一样,摔个狗吃屎。 大佬的心思,你别猜,躲着点就完事。 凌云遮杵着柳木坐回木藤榻上,闭目沉思,一点都没有想搭理程蕙心的意思。 “殿下,那你好好睡,我先回去了。” 程蕙心跑得飞快,就怕大佬一个想法不对,又要恶声恶气的。 回宫的路上,程蕙心听到前方两个宫女在说关于香分的事情,不由留了耳朵听着。 “听说昨日那香分被人绑着巡完整个皇宫,丢了好大的脸面,回到披梅殿就要上吊自杀呢,被贵妃娘娘拦下来了。” “人人都说披梅殿内是最重规矩的地方,想来不过也是做给外人看的,不然那香分怎么敢在凤鸾殿前口出秽言、大闹不止。” “不会吧,往日我见贵妃娘娘一言一行都是好的,对于犯错的皆是严惩不贷,想来该是香分仗着贵妃娘娘的名头在外面横起来。” “香分既有胆子闹,定然是后面有人撑腰,不是贵妃娘娘那是谁?我倒觉的皇后娘娘是个菩萨心肠的,要是由她来掌宫,咱们这些人也能好过......” 知道梅贵妃完美无瑕的美名也有了污点,程蕙心心里平衡很多。 候嬷嬷定是使了把力,不然也不会传播如此之快。 刚回到抚痕殿,晴光就急忙忙地迎上来,“郡主,皇后娘娘方才打发人来请,催得紧,奴婢正找你呢!” 这个点该是满宫嫔妃请安的时候,催得这般急忙,是出事了? 凤鸾殿内安静无比,没有程蕙心想象中的莺莺燕燕、香脂红粉,皇后坐在上首,神态有些许不虞。 她一瞧见程蕙心进来,便招着手让她上台阶来。 贵妃榻上的小几早就摆满了各式甜品、零嘴,甚至还有新鲜的荔枝。 皇后亲手剥了一个荔枝送到程蕙心的嘴边,“快尝尝,这是晨时刚送过来的,最是爽口了。” 鲜甜无比的汁水在口中爆开,程蕙心脸上不自觉带起一抹笑,她吐了核,“二娘方才进来瞧着叔母不甚开心,是有何困扰之事?” 昨夜陛下刚赐了冰绸、又在凤鸾殿内过了一夜,皇后该乐得敲锣打鼓,怎么就一副心情不愉快的样子? 皇后牵起一抹奇怪的笑,像是强硬挤出来的,“方才澄湖的侍卫来报东珠被打捞上来了,陛下已经赶过去了。” “打捞上来了??”程蕙心不可置信。 东珠再大那也只是一颗珠子而已,掉入澄湖内就跟进了沙子一样,要找到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皇后也觉得难以置信,可事实就是如此,“据说是东珠忽地在湖中发光,那些侍卫们才找到,现在宫中都传闻是五公主对陛下的孝心感动上天,才降下光泽。” 程蕙心:“......” 她深刻的怀疑,不会是梅贵妃见香分的事情闹得大,就想出了用五公主来做掩盖,可东珠出现的时机也太巧了吧。 除非......程蕙心眸光一闪,除非东珠根本就没有丢过,一直都在五公主手里。 皇后也是同样的想法,所以才散了嫔妃,打发人请程蕙心过来,她紧紧地握住程蕙心的手,“二娘,你还记得落水那日的事情嘛。” 梅贵妃这么多年来言行得当,好不容易有香分这个把柄落在她的手里,她不知道有多开心。 可不等她开口让陛下做主,就听到了五公主孝心动天地,寻到东珠的事情,当时她的心就凉了半截,果然陛下一下朝就直奔披梅殿,一直到现在都未出来。 皇后迫切的希望能在程蕙心这得到一星半点的话,就可以戳破那对母女的谎言。 程蕙心深深地凝视皇后,直到皇后慌乱的神态渐渐安定下来后才开口,“叔母,不说我记不记得当时的事情,就算我记得去找叔父说了又如何,东珠的事情叔父早就有了结论,多说无益。” 东珠一事昭帝明显偏向了梅贵妃那边,再加上五公主一直以来的缠绵病榻,和孝心动天的言论,这样的强心针打下来,昭帝哪里还听得进去别人的话。 何况她和皇后现在能得昭帝几分眼看,不过是因校场一事被昭帝屈冤,她受了伤才得来的。 这样的愧疚能坚持多久? 皇后面容有些僵直,心中涌上几分后悔,当时东珠之事她明知其中有鬼,却因为自己的小心思而不去理会,任由陛下对二娘起了厌恶之心,直到事情变得如此糟糕。 回想着这些年来的种种,皇后记起那日程蕙心奋不顾身扑过来护住自己的模样,第一次觉得她是不是做错了。 “叔母、叔母??” 皇后回过神,目光落在程蕙心那双水意潺潺的双眸,和愈发清丽鲜艳的面容,猛地问了一句,“之前叔母给你的胭脂近日不都曾见你用过,是不喜欢吗?” “?”程蕙心不明白为什么话题跳这么快,懵逼道:“我忘了。” 第三十五章大虫是会吃人的 她不像原身那样爱涂抹,每次都可以顶着一脸的粉末出门,因此在晴光数次要给她上妆的时候都拒绝了。 “女子还是要上点颜色才好看,浓妆艳抹后才是佳人,你不是对那梅郎君早就倾心已久,更是该好好打扮。” 皇后越看那副面容越碍眼,往日她故意赠二娘色彩浓艳的水粉就是希望可以掩盖二娘越来越出落水灵的面容,以免陛下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面对老调重提的梅修贤,程蕙心颇觉无力,“叔母,自落水之后我便断了这个心思,你也别再提了。” 皇后讶异了一瞬,又想到梅修贤毕竟是梅家人,想必二娘再蠢也知道东珠的事情是被梅贵妃和五公主算计,因此心里闹了别扭,不想再提心爱之人也正常。 “你若不想提,叔母自然也就不提。” 此时皇后思绪逐渐冷静下来,仔细品了品发现程蕙心说的没错,在陛下眼中已成定局的事情除非有确实的证据,否则再去提与自己无益,是她魔障了。 “昨日香分的事情二娘处理的很好,你长大了,给叔母长脸了。”皇后很是复杂的说道。 一方面她希望程蕙心能够长点脑子成为自己的助力,一方面她又不愿意程蕙心变得过于耀眼和优秀。 程蕙心笑了笑不言语。 皇后的段位比起梅贵妃差的不是一般的远,只肤浅的想着要如何拿捏把柄让梅贵妃吃亏,却没想过后面牵连的种种,难怪连掌宫之权都在梅贵妃的手里。 也是,昨日好不容易承宠了,自然害怕昭帝会在梅贵妃的枕头风下,再一次冷落她。 皇后端起茶盅轻呷一口,像是想起什么面容松快了不少,“还有些日子百灯节便到了,你之前不一直想趁放夜时出宫去玩......” “可以吗?”程蕙心两眼放光,皇宫虽好,可高墙层层,宫道繁杂,这根本就像是一个建造好的豪华大笼子,被关在其中,无乐趣可言。 “当然可以!”皇后说得底气十足,眉眼都舒心了许多,“太后年事已高,身子也不便,陛下就将今年的百灯节交由我来操持,到时候你持手令就可在放夜的三日内进出入宫门 。” 百灯节在昭国是个盛大的节日,每年宫门前会起一座巨大的灯楼架,高达一百尺,每隔一尺可挂百余灯笼。 灯楼架上的灯笼都由京畿中的平头百姓、达官显贵、王公贵戚按照一定的尺数来挂上,最顶上的那一盏则由昭帝和太后一起挂上,绵绵不绝的灯光象征着国运昌盛的延续,要燃上三天三夜不灭。 今年太后不愿出面,这事自然也落在皇后的身上。 能和陛下一起在万民的跪拜下挂上灯笼,那可是无上的荣光,一想到这,皇后的心情更是起飞。 能够出宫去浪的程蕙心也是心情爽得飞起,听说宫外有很多民间小吃甚是美味,还可以在溱河上放花灯祈福。 皇后一眼就看出程蕙心的心已经飞了,点着她的额头道:“往年的花灯你都是让奴才帮你扎的,今年可不许了,祈福求的是心意至诚,你要亲手扎一个。” “不然,可别想出宫了。” 不就是扎花灯,小事情,程蕙心豪气地拍着胸脯,“没问题。” 这时八公主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闪着大眼睛,萌萌地问道:“八娘可以和心姐姐一起扎花灯吗?” 侯嬷嬷上前将榻上的小几挪开了些,程蕙心顺手把肉呼呼的八公主抱上腿,拿着小几上的零嘴喂她,“八娘想扎个什么样的花灯。” “要、要圆滚滚的脑袋,黑黑黄黄的毛毛,还要有尖尖的牙齿,然后爪子长长的亮亮的。” 八公主蹬着小腿一晃一晃,奶萌的脸上尽是天真无邪,浑然不觉自己在说的到底是什么。 程蕙心:“......” 她对皇后投以惊惑的眼神,不会是老虎吧? 皇后面容微沉,“八娘,本宫不是说过了,那些大虫是会吃人的,你是不是又偷偷跑到百兽园去了。” 八公主瑟缩了下身子,声音低低,“母后,八娘下次不会了。” 皇后看着八公主一副可怜的样子就气,都是公主,自己的八娘身子康健、活泼聪慧,却比不过那个病秧子五公主来得受陛下宠爱,简直无用。 “罚你今晚不许吃小点心,出去。” 程蕙心还来不及拦,八公主就笨拙地跳下去,端正地行了个礼,垂着小脑袋出去了。 那可怜的小背影看得程蕙心都心疼了,可皇后尤然还气着。 对比五公主在病中还时时挂念着陛下的行为,她的八娘简直就是个蠢的,每日就只顾着吃喝玩乐,一点都不成样。 幸好她还有三郎。 披梅殿卿流馆内,昭帝惊喜地直视前方的珠帘,嗓音难掩喜悦,“五娘——” 五公主玉手轻拨,晶莹彩珠错落散开,她一身五彩丝攒花结穗羽缎宫装,髻上坠着一只梅花纹雕白玉簪子,累丝梅花金掩鬓在发间,形容羸弱,眉宇之间带着一股病气,两腮微微的凹陷,却不失颜色,菱形的唇瓣透着如雪般的白,仿佛冬日初绽的白梅,摇摇欲坠又秀美怯怯。 她刚欲行礼,却被昭帝扶起,“不必多礼,你久病、身子又弱,快坐着。” 五公主默默地坐在黑漆铺猩猩红坐垫圈椅上,含蓄一笑。 昭帝知她自小就少言寡语,总是一副过分安静的样子,倒也不怪罪,只道:“你病了一场身子亏损,要多多用些滋补的汤药,切不可因药汤苦而不喝,不能撒娇!” 五公主如死水般的眼眸泛起涟漪,慢慢地点了头,昭帝见此更是开怀,忙唤人送汤药来。 他含笑看着五公主,心中甚感欣慰,五娘体弱却也娇贵,一直怕苦,说来也奇,只有自己在时她才会安安静静地把那些古怪难闻的汤药喝下去,若是平日定是一口都不进。 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让昭帝对五公主分外的怜惜。 很快,宫女端着漆盘上来,白釉五彩春草纹碗内的汤药黑漆漆,还散发着古怪难闻的味道。 第三十六章她就是个替身而已 就连昭帝都有些受不住如此浓烈的味道,端起碗还不等他哄一哄就见五公主接过碗,像是根本没有感觉到药汁的苦味,毫不犹疑地灌下去,一滴都不剩。 昭帝怔楞了下,是错觉吗? 怎么感觉五娘接碗时很迫不及待的样子。 “再来一碗?”昭帝试探性问。 五公主点头。 眼看着昭帝还真打算再让人上一碗,梅贵妃发出了点声响,故意装作悄悄侧头的样子,快速的用罗帕在脸上一擦,再转回来时面容还是清冷,只是眼角透着点红,像是刚哭过一样。 昭帝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心疼着揽过梅贵妃的肩膀,“五娘大病痊愈除了上天庇佑,更是多亏了卉娘日夜不歇的照顾,瞧瞧......” 他用拇指轻柔地擦过梅贵妃的眼角,“眼睛都红了。” “陛下......”梅贵妃娇嗔着别过脸,暗地里飞快地给了五公主一记眼刀。 五公主麻木垂下眼眸,珍惜地品味着舌尖残留的苦味,不声不响。 这样的场景在她的眼前上演过太多次了,每次都是这样,每一次。 待昭帝想起东珠的事时早就忘了还要再给五公主上汤药的事情,他大笑着夸赞五公主是他最珍爱的女儿,又赐下许多珠宝首饰。 东珠珍贵,却比不过五娘这份为他日夜祈求的心。 现在的昭帝越觉得五公主怜爱,越觉得程蕙心当初行事过分,“卉娘,你有个好女儿啊!” 或许当初他就应该把二娘交由卉娘教养,想必定会出落的大方得体,而不是如今人厌鬼憎的模样。 梅贵妃淡淡地勾起一抹笑,“是陛下有个好公主。” 不枉费她多年来的‘栽培’,才有了今日这样的成果。 五公主听着两人夸赞着自己,心中毫无波动,长睫下的眼神中没有任何温度。 昭帝只觉得梅贵妃的话甜到心里去,视线落在她流转间如水波微漾的眼眸更是出神,不觉呢喃道:“盈娘......” 梅贵妃的笑僵硬在嘴角,又是这种透过她望向谁的眼神,心口像是被火烧了一般灼热,她挤出话来,“陛下在叫谁!” 昭帝回过神,从容地笑了笑,眼底仿佛还积沉着思念的灰,一点点地飘散在周身,“一个故人罢了。” “天色不早了,朕还有折子未批,你和五娘好好休息。” 昭帝说过两句便匆匆离开,梅贵妃站在宫门口,眼神远远地望去,那不是回广明殿的方向,她知道他要去哪。 忍着怒火回到宫中,梅贵妃的视线扫过昭帝方才赐下的物什、珠宝,猛地上前掀翻,向来清冷的面容变得扭曲,“故人、故人,什么故人,那都是借口!!!!” 很早以前梅贵妃就发现昭帝心中有个摸不到望不见的人,她骄傲的以为凭借美貌和才华可以让昭帝忘却那人,只着眼于她。 可最后梅贵妃却发现她原来不过是昭帝眼中的替代品,傲气如她又怎么会甘心接受。 梅贵妃暴烈地眼神扫过坐在椅上连呼吸都低弱的五公主,猛地上前甩了一巴掌,“都是你、都是你错,是你吸引不住陛下的目光,你个废物!!!” 五公主偏过脸,白皙的面容浮起红晕,她像个木偶一般咔咔咔地转过头,神情淡淡,一言不发。 对于母妃来说,她只要做一个安静会配合的木偶工具就行了,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也不需要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偶尔的时候充当一个发泄的对象。 胡乱发泄了一通后,梅贵妃剧烈地喘息片刻,慢慢地又恢复了平日里贵妃端庄大气的模样,清冷的脸庞一如往昔冷傲自持。 和方才的癫狂判若两人。 直到卿流馆里间内瓷器碎裂的声响平静下来,才有宫女战战兢兢的来禀,“娘娘,南平郡主求见。” 梅贵妃冷冷地瞥了眼五公主,语气嘲讽,“你两倒是姐妹情深,刚传出你病好的消息,她便来了。” 五公主垂着脸,像个石头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你,”梅贵妃玉指一勾,“去给公主上点脂粉,该盖的给本宫盖住了。” “再把地方清理干净,不许有半点差错。” 宫女战战兢兢地跪趴在地,小声应道。 说罢,梅贵妃整理了下方才因动作而稍乱的宫裙,身姿袅娜地出去。 五公主被宫女请到菱花镜前,任由宫女在左脸涂粉,一点点盖住开始肿起的脸颊。 不多时,凌初然便在宫女的引领下入了里间,落地罩纱被放下的瞬间,梅贵妃锋利如刀的眼眸直直射向五公主,带着警告。 柔软的轻纱坠下,室内只有凌初然行走时衣裙窸窣的响声,她坐在宫女搬来的方格镂雕圆凳上,看着还站在一旁的宫女,冷然道:“我有些体己话要和我五公主说,你们都出去吧。” 宫女从善如流地退出去。 “菱娘——”凌初然唤了一声,五公主睫毛眨了眨,面容艰涩地扬起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却越发显得瘦弱。 “我几次要来看你,贵妃娘娘说你见不得风不能来,我便一直等着。” 凌初然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平安符,“我前几日陪母妃一起去京郊的精舍寺拜佛,替你求了个平安符,你收好戴上。” 五公主小心地放在胸口,柔柔道:“我会好好珍惜。” “然后还有这个......”凌初然从腰间的荷包掏出拇指大的白玉瓶,她打开塞子,倒出几粒极小的黑色药丸,有着浓而不烈的药香气。 “这是我让人按你说要求制成,内里共有二十小丸。” 五公主捏起一丸深吸了一口气,她可以很清楚的分辨出其中有党参、白术、黄芪一众,都是补中提气的药物。 凌初然有些担心地看着五公主把玉瓶收好,“济世堂的李大夫说过,这药丸甚补,平常人吃自是无事,可若是碰上体弱之人定会虚不受补,无大益。” “菱娘,你弄这些药是要做什么。”凌初然知晓她自小久病成医,也懂医理,可就是忍不住为她担心。 第三十七章说不来就不来了? 五公主慢慢地笑起来,声音绵软,“我自有用处,你不必担心。” 这些小药丸足可以让她因接连不断的伤寒而亏空的身子,补点气力,不会那么虚弱,也不会那么容易死。 她拉住凌初然的手,笑得像朵暴风雨中颤巍挣扎盛开的的小白花,“谢谢你,然娘。” 若是没有凌初然,恐怕这如地狱一般的生活她根本就撑不到现在。 “你若真想谢我就多说些心里头的话,我不愿你老是自己一人憋着,活的这么辛苦。” 凌初然有些埋怨,两人手帕之交,感情深厚,她对菱娘更是无话不说,无丝毫隐瞒,可菱娘的心似乎藏着很多东西,总是沉默地笑着。 五公主笑容慢慢淡了点,黑黝的眼眸似大海,面上平静,深处却是暗潮汹涌。 “我最在意的人就是你了。”她轻飘飘的嗓音在室内散,眉眼淡淡,“这就是我的心里话。” 凌初然觉脸上发热,别扭道:“你每次都拿这话哄我。” “对了,还有些日子就到百灯节了,你好不容易病愈,可要养好身子到时我们一起赏灯、放灯,再去坐游船。” 闻言,五公主露出向往的神色,可随后失落道:“灯节人多杂乱,恐怕我无法与你一道同游。” 母妃是不会让她出去,就算她苦苦哀求也是无济于事。 人人都道,百灯节的盛况繁华,灯光璀璨,她却一次都未曾看过。 凌初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吐槽道:“贵妃娘娘就算是为了你的身子,也看管的太紧了,连一点喘气的功夫都不给你,若是我父王和母妃如此拘着我,我怕是一刻都呆不住。” 举宫皆知梅贵妃有多‘宠爱’五公主,在五公主病重时衣不解带的照顾,日夜操劳,更是求遍名医想要治好五公主先天不足的病症。 限制五公主的饮食和出行,见的人都要经过她的同意才可,若不是皇上发话梅贵妃甚至连太学也不想让五公主去。 面对凌初然的话,五公主嘴角的弧度显得僵硬。 “南平郡主,戌时将至。”轻纱外宫女的声音传来。 昭国皇宫戌时关宫门,宫门一关,除非有昭帝手谕否则无法出宫门,而宵禁的鼓声是随着依次关上的宫门而响起,到时候街道上有巡视的金吾卫,除非持有官府的文书否则不得在夜间往来行走。 凌初然有些不舍,可也不得不走,“菱娘你可要快快的好起来,我在太学等你。” 五公主淡笑着点头。 凌初然刚离去就有宫女进来将掐丝珐琅花鸟图案的暖炉灭掉,室内的温度慢慢往下掉,五公主无比熟悉的寒意顺着脊椎骨一点点地爬上来。 她的身体自打娘胎就弱,心悸、惧寒、都是天生自有,就算已春末,她还是比常人要来的怕冷。 宫女行到五公主面前,行礼道:“烦请公主把东珠交由奴婢。” 五公主面无表情地将金绒万字纹锦盒交给宫女。 待到室内恢复平静,五公主仿佛雕塑一般坐在椅上,窗棂外的夜更深了。 卯时鼓声起,绵绵不绝,宫门依次打开。 一大早来上职的王院使迈着老寒腿刚到御医院口就差点没被凌云遮一张阴沉沉的脸吓得撅过去。 “殿下有何贵干,你若是要看医就进去,躲在门处吓人是作何。” “本殿有件事还要王院使来解惑。” 凌云遮淡淡道。 一名质子还想要他解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处境,王院士刚想拒绝膝盖骨忽地隐隐作痛,他话一转,“进去说话、进去说话。” 差点忘了,凌云遮此时搭上蕙兰郡主这尊混世魔王的船已然不一样,他还需小心对待。 听过凌云遮的来因后,王院使胡子一抖,斩钉截铁道:“荒谬、怎么可能。” “自古以来腿骨断裂,无百日不可复,”王院使板着脸,认为凌云遮是在逗自己,说话也不客气,“殿下若是想找人取笑逗乐,那就找错地方了,医理一事岂是能拿来胡说的。” “我就不送殿下了。” 凌云遮和牵风屁股都没坐热就被王院使冷嘲热讽地‘送’出来。 在回去的路上,凌云遮神情若有所思,在找王院使之前他也问过其他几名御医,都是一样的说法,伤筋动骨非百日不可复,像他口中所说的不过月余就可行走自如的例子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牵风犹自气呼呼,“亏他们还说院使乃是御医院内医术最为高明的御医,我瞧着王院使也不过是徒有虚名。” 得出来的结论和其他御医无异。 要都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子,殿下的腿又是怎么回事? 牵风将大门闩上,转头看向丢掉拐杖在小院子内自如行走的凌云遮,不由生出一个疑问,难道殿下天生就比常人的恢复速度要来的快? 话说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收起你奇怪的想法。” 一眼就可以看出牵风脑袋里胡懵懵的想法,凌云遮毫不留情地给他泼冷水。 他很确定自己是一个普通人,唯一奇异的也就只有他和程蕙心的两次接触。 既然右腿可以在程蕙心奇异的力量下快速恢复,那他的癔毒呢? 凌云遮扬声道:“今日怎么不见她来?” 凌云遮问得模糊,牵风却听懂了,他放下手上的草药,奇怪地反问道:“殿下忘了,昨日蕙兰郡主打发人来过,说是今日要教八公主做花灯,无法前来。” 凌云遮一愣,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花灯?” 就为了教一个女娃做花灯说不来就不来了? 她的报恩就这般廉价!!! “对呀,还有几日就是昭国的百灯节了,听说宫门口早就架起了灯楼,”牵风以为凌云遮有兴趣,兴致勃勃地解释道:“昨日内宫局也送了些制花灯的竹条、纸、还有木条,殿下也要做一个吗?” 凌云遮沉下脸,冷哼一声,“不过是小孩玩物,无趣之极。” 牵风摸不着头脑地看着凌云遮转身入了里间,往年他和殿下也是要出席百灯节的宫宴,每人持灯而行,不都是惯例,殿下为何这般生气? 第三十八章肚子饿的样子不一样 凌云遮生不生气程蕙心不知道,可她的心情却是极好。 无他,八公主太可爱了。 “蕙姐姐是这样吗?”八公主摆弄着小手把竹条卷成大小不一的椭圆形,仰着头乖乖问道。 程蕙心姨母笑地夸道:“八娘做得对,然后用金钱把圈圈绑好,然后糊上桃花纸。” 她手把手地帮八公主把竹条圈绑成兔子雏形,糊上纸张,取过紫毫笔点了朱砂三两下便将一个活灵活现的兔子描出来。 八公主的姆娘惊叹道:“没想到郡主墨画也是极好,这兔子当真是可爱。” 程蕙心笑了笑,打趣道:“这个兔子我可是照着八娘的样子画的,当然可爱。” 闻言,姆娘和青照皆是笑着,八公主胖乎乎的小指头扭成麻花了,红着小脸不说话。 “姆娘你去取香蜡来,我帮八娘点上看看。” 姆娘去了。 这时有宫女入殿内,在青照身侧耳语。 八公主见无人注意,偷偷在程蕙心耳边道:“蕙姐姐,你还会不会做大虫虫花灯啊!” 大虫虫? 程蕙心挑眉,也学着她小心的样子,用气音道:“八娘不喜欢小兔子花灯了?” “八娘喜欢,”八公主扭捏道:“可是大虫虫也很可爱,黄黄的毛会发亮,很好看。” 很难想象一个不足六岁的小孩子居然会觉得老虎可爱,程蕙心想起那天皇后严厉呵斥八公主偷跑去百兽园的事情,不由为八公主的天真无知捏了一把汗。 这孩子到底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嘛? 程蕙心严肃问道:“八娘你不觉得大虫虫是很可爱很威武,它一口就可以把你......”她做了一个凶恶的表情,演示给八公主看。 八公主咯咯咯笑起来,天真道:“蕙姐姐学得不像,大虫虫才不会咬我,它会亲亲我。” 这话的信息量太大,程蕙心有些恍惚道:“它除了亲亲你,还会做什么?” 很欣喜于有人可以跟她聊关于大虫虫的事情,八公主胖乎乎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兴奋起来,她爬起来手舞足蹈,“我们会一起抱抱、会一起打滚儿,会一起晒太阳......” 程蕙心一颗心提在嗓子眼里,和老虎抱抱亲亲、打滚晒太阳,光是想象都快要窒息了。 “这些事皇后娘娘知道吗?” 面对程蕙心前所未有的严厉态度,八公主明显吓了一跳,嗫嚅道:“母后不让八娘去玩,八娘不敢说。” 正当程蕙心还想在问上几句时,青照道:“方才皇后娘娘派人来传话,陛下今夜要在太后的寿安殿中开家宴,让郡主和八公主好好收拾一番。” 面见太后自然是要好好拾掇一番,不能就这么儒裙素钗的去,显得极为不尊重长辈。 程蕙心暂且按捺下心中的疑问 ,赶回抚痕殿中换了一身掐腰二色金百蝶穿花宫装,戴着羊脂金和玉腕钏,雪白的脖颈儿上挂着镂金繁枝纹点红宝石璎珞。 幸而时间还算早,程蕙心到寿安殿中时昭帝还未到 ,只有一众嫔妃和公主皇子在场,皇后和八公主也还未到。 她的到来让正殿静了一瞬,各种意义不明的眼神纷纷射向她,其中正殿上方那一束颇具有压力感的视线最为明显。 程蕙心行礼道:“太后金安。” “起来吧。” “谢太后。” 程蕙心起身,只见太后安坐于中赤金九凤雕花紫檀宝莲榻之上,一身起花八团倭缎掐金绣凤袍,高髻之上着一顶赤金凤菱花嵌翡翠冠,虽闭眼合目,可依稀可见其年轻时的风采,气度雍容尊贵,让人望而生畏。 在落座时程蕙心无意扫到对面圈椅上的人时,不由一阵发怔。 梅贵妃自然注意到程蕙心表情不对劲,语气淡然却暗藏挑衅,“郡主为何就盯着五娘不放,是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程蕙心盯了会,直言道:“是有很多话想说。” “哦,我还不知郡主何时和五娘关系如此亲近,竟还有这般多的话想说,”梅贵妃端起茶盅,道:“有什么话一起说来大家伙听一听、乐一乐,‘好事’总不能独独分享于五娘,郡主可别厚此薄彼了。” 程蕙心眸光闪烁,面上似有犹豫,“贵妃娘娘确定要让我说出来?” 梅贵妃用罗帕掩住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郡主这话何解,有什么话不能广而宣知,偏做遮遮掩掩的行为,难道是些不好听的话?” 果然这程蕙心就是个没脑子的草包,三言两语就被她挑得像个牛一样撞上来。 闹起来把,最好在太后娘娘面前大闹一场,让陛下更加的厌恶她、厌恶到剥夺她所有的宠爱才好。 太后仿佛根本没听到下方你来我往的暗讽,面容平稳,连一根头发丝都表明了不想搭理的态度。 殿内嫔妃乐得在一旁品茶看热闹,其中淑妃和四公主最是幸灾乐祸的,东珠一事蕙兰郡主刁蛮硬抢,害五公主病至一月余才痊愈,爱女心切的梅贵妃当着陛下的面装大度、什么都没说,可心里指不定就恨得牙痒痒。 这两人呛起来也是早晚的。 不过一个如今失宠、一个却还处在陛下的怜爱之中,谁胜谁负,一眼就可以看出。 所有人心思各异、幸灾乐祸、看戏、独身其外的都有,没人注意到不知何时,有一道明黄的身影出现在飞罩坠落下的软纱之外,若隐若现。 程蕙心感受着蜂拥而至的视线,毫无半点压力地问道:“五公主,你是不是饿了?” 五公主身子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眼神带着浅薄的诧异,似是不明白程蕙心是怎么发现的。 梅贵妃的脸一瞬间像是被倒了颜料一般,五颜六色的精彩。 殿内沉默良久,众嫔妃皆是脸色僵硬,难以置信的看着程蕙心,所有人都等你来个大招,震慑全场时,你忽然来了一发平A是什么鬼? 梅贵妃维持着面上的冷静,“郡主这话好奇怪,今晚是家宴,本宫和五娘自是空着肚子等着用饭食,自然是饿了。” 程蕙心皱眉,断然道:“不一样。” 第三十九章怎么可能会没事 五公主面色苍白,唇瓣发白微微开着,显然是喘不上来气只能用口来呼吸,虽然掩饰的极好可她整个人都在小幅度地发抖,后脖子上都是冷汗。 这明显就是低血糖的症状。 明明圈椅旁的茶几之上都放着好些糕点果子,可五公主就这么硬生生地忍着,也不去动一块。 听过程蕙心的解释后,梅贵妃冷冷地勾起一抹笑,“本宫不懂你说的血糖是何意,五娘体弱惧寒、身子抖瑟的毛病自小就有,就连太医都说是先天不足之症,怎么到郡主嘴里就变成都是饿出来的。” 淑妃率先附和道:“郡主可别添乱了,你也不是御医怎么能随意出言,五公主身子弱可经不起你多番折腾了。” 四公主雄气昂昂地搭腔,“五娘若不是因为你,身子又怎么会弱到如此,你还在这里假惺惺的,我看你就是故意想......” “嘭——” 五公主忽地从圈椅上摔下来,理智很清楚的想让自己起来,可身子就像个羽毛一般轻飘飘的一点力气全无,失去对身体掌控的感觉让她的眼底生出片片绝望。 难堪、和对自己深深的厌恶感爬上五公主的心头,幸好,幸好今日然娘不在,她不在就看不到自己如今丑陋的模样。 太后虽一直闭目可却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眉间沟壑加深,冷声道:“还不赶紧去传御医——” 宫女急忙忙地冲出去却看到一直站在软纱之后的昭帝,忙不迭地跪下,“陛下——” 尖利的嗓音拉回了众嫔妃的心神,纷纷下跪。 “陛下万福......” 昭帝根本没空理会跪在一侧的嫔妃们,龙目横扫,宽大的龙袍裹挟着劲风,大步地朝前走去。 梅贵妃跪在地上,察觉到前方的影子覆盖下来,抬起头刚想说话就发现不远处五公主上半身靠在程蕙心怀中,程蕙心正端着茶盅给五公主灌茶,顿时拔高了嗓音,“郡主你在做什么,五娘身子弱不能饮茶,你这是在害她啊——” 拉长的尾音在五公主身体不再抽搐、甚至面容舒展之后慢慢地消失,梅贵妃像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说不出话来。 这是怎么回事? 一杯茶居然可以治好五娘多年来的毛病? 昭帝注视五公主恢复不少气色的脸,带着怒容的神态渐渐平复,心中颇感神奇,方才程蕙心的那番言论他也是不信的,只当她是心里不舒服想借由头闹一闹,只是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二娘,朕还不知你何时懂医术了。” 程蕙心头也不抬,回呛,“叔父不知道的多了去,也不差这一件。” 这孩子,今日火气怎么这般大,昭帝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又见满宫妃嫔还跪着,就叫人都起来。 昭帝仔细一想也是,好心想提醒人,可却被人压着怼,换谁还不窝火,何况还是自小就娇惯大的程蕙心,他顿时觉得适才在外看热闹的事情绝不能让她知道,不然只怕又要闹脾气了。 五公主贪婪地喝着甜丝丝的水,没过一会茶盅内的都被她喝光,她无意识地探头索取却被程蕙心不客气地按住,“自己可以起来吧。” 五公主理智恢复了几分,慢慢地点头。 昭帝扶着五公主坐在圈椅上,程蕙心把茶盅置于茶几,一手按住五公主的肩膀,一手取过栗子糕就往她的嘴里塞,“吃!!” 她算是发现了,五公主很饿、非常的饿,当时候那水一入口,她的样子就像是将死之人求得甘露时迸发欣喜若狂的模样,眼神涣散却充满着对生的渴望。 出生帝王之家,拥有贵妃之母,更是备受宠爱怜惜,身为如此高贵的公主为什么会饿到低血糖,难道真是因为身子孱弱多病,需要忌口的原因吗? 程蕙心复杂的脸色落在众人的余光中,又见她强硬地塞给五公主糕点,顿时齐齐倒吸一口气,觉得她还是记恨着之前东珠一事,竟当着陛下的面还敢如此虐待五公主,果真是个蠢的。 梅贵妃许是方才丢过脸,又许是和众人一致的想法,希望由昭帝出言阻拦程蕙心的行为,故而竟是一言不发。 昭帝刚欲抬起阻拦的手在见到五公主像只小松鼠一样小口又快速的啃起栗子糕时又悄然放下,他心中没由来的升起几分酸涩。 “参、参见皇上——”王院使带着李御医喘气如牛的跪在地上,官帽歪斜,官袍不整,甚至连鞋子都跑丢了一个,可见其匆忙赶来。 虽心头对程蕙心的说法已然信了三分,可昭帝还是让王院使和李御医轮番给五公主切脉,确认她是否无忧。 程蕙心见五公主栗子糕也吃了差不多,王院使扭着胖身体挤过来,就打算松手退出去,却感觉指腹间像是擦过什么,下一秒,袖袍被人扯住了。 五公主似乎也没有反应过来干了什么,和程蕙心四目相对,茫然地仿佛那个紧紧抓住她袖袍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五娘?”昭帝疑惑。 程蕙心愣愣地望着五公主,心想她总不会因为自己给她塞糕点就准备搞事情吧。 幸而五公主没有这个想法,她羽睫轻颤,有些留恋地收回手,腹中犹如烈火灼烧过的饥饿感又慢慢地游离回来。 “如何。”昭帝看向自切脉之后一直埋头私语的王院使和李御医。 王院使拱手道:“实在奇闻,五公主除了气虚血弱之外,现已无大碍。” “怎么可能——” 四公主忍不住失声,五娘前些年一次误饮了茶水,当时就倒地、浑身发软、口吐白沫,这次程蕙心竟恶意地给她灌下茶水,又怎么可能没事。 “父皇,这绝对有蹊跷,五娘怎么可能会没事,那杯茶绝对有问题......” 立在一旁的淑妃听着五公主越说越离谱,余光又瞧见昭帝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心中那个恨啊,怎么就生了个这般不懂眼色的女儿。 这话简直就是在诅咒五公主了。 第四十章母子之间的怪异 “闭嘴!” 昭帝冷冰冰的话砸得四公主满心的委屈、怨恨,她不明白自己说的哪里有错,明眼人一看就知晓程蕙心是逼迫五娘喝下茶水,是故意的,就算此时御医查诊并无大碍,可如此霸道的行径怎么可以轻易放过。 父皇太偏心了,为何要对一个被自己亲生父亲抛弃的人如此偏爱。 王院使和李御医嘀咕了片刻又在三确认了五公主的感觉之后,拱手道:“陛下,臣虽不知蕙兰郡主其法从何得知,可此法确是对五公主有大益,日后若是五公主再犯病,可依照蕙兰郡主所行所为应对。” “就是臣心中有一疑问,五公主饮茶之后必会犯病,郡主今日给郡主所用的是何茶茗。” “不过是白水里放了蜜饯,不是茶。” 众人见程蕙心端着茶盅,下意识的认为茶盅之内必是茶水,故而才如此紧张,却没想到她端的不过是放了蜜饯的白水。 四公主彻底哑言,眼神却还透着不甘心,显然还是固执的认为程蕙心就是恶意报复,这次只不过是误打误撞才平复了五公主的病情。 “方才臣妾忧女心切,竟是误会了蕙兰郡主,实在是......”梅贵妃背过身子,肩膀微耸,声音似含着浓浓的悔意,引得昭帝过去怜惜安抚。 程蕙心看了眼安静不停吃着栗子糕的五公主,又看向倾倒在昭帝怀中伤感的梅贵妃,觉得这对母女之间的关系有些怪异,可奇怪在哪却又说不出来。 此时姗姗来迟的皇后领着八公主入了殿内,坐在高台之上一直面容肃冷、隐有不耐烦的太后才松了几分脸色。 “母后金安。” “陛下万福。” 太后轻声责怪道:“怎来得这般迟。” “方才来的路上八娘跌了一跤,故而来迟,请母后恕罪。” “无碍,无碍,小八摔哪了快带上来给哀家瞧瞧。” 淑妃借着喝茶的动作,撇了撇嘴,太后明面是在说教皇后娘娘,其实不过是摆了理由给陛下看而已。 毕竟皇后娘娘姗姗来迟,着实失礼,太后既已开口怪罪,那陛下自然不能再说什么。 昭帝见时辰差不多,派人送五公主回去歇息,又亲自上前请太后移驾偏殿内用饭食,在偏殿几位年长的皇子已经等待许久。 “听说最近三弟所做的几篇策论入了先生的眼,甚至还送到父皇书案之前指点,平日里我瞧三弟不显山露水的,原来胸中早有乾坤,此时方现,果真是大才啊!” 大皇子眼神阴沉沉地望着坐在上首的太子,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话语像是在夸奖又像是在嘲讽着点什么。 他这个好弟弟,虽贵为太子却不是个有大才之人,不过是有个当皇后的母亲才得了这尊贵的位置,父皇一直以来对太子也是不冷不淡的,因此他也未曾将他放在眼里。 可上次父皇来太学时,竟张口便诵来一段太子策论中的见解,大加夸赞,言语之中更是直言太子有所成长,堪可成大才。 这让大皇子产生了危机感。 “多谢大皇兄谬赞,不过是随手而作,当不得如此。” 像是完全没有听出来大皇子的暗讽,太子回得礼数周全,言语得体,完美让人挑不出一根刺来。 大皇子有些憋闷,偏却发作不得。 一旁的五皇子和六皇子就算平日里再有矛盾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闹起来,皆是安静如鸡的喝茶。 见到昭帝携众人而入,四人行礼,很快,宫女内侍手托红木漆盘,上罩镂金鱼纹盖,鱼贯而入,丝竹声起,一切都显得和谐又温馨。 难得见太子一面,皇后自是欢喜,脸上的笑容都显得真心实意,她细细问了太子的饮食起居,像是有说不尽的话。 首座上母子温情脉脉,大皇子和梅贵妃之间的氛围显得生硬许多。 大皇子察觉出梅贵妃的不对劲,却碍于还有人在身侧,不好直接问,只得问道:“母妃,为何不见五妹妹?” 梅贵妃的模样比平日里更显清冷,带着一股瘆人的味道,她微摇头示意,大皇子只得沉默,这时却听到不远处严昭容和六皇子说的话。 严昭容捡着殿内发生的事情当作玩笑话和六皇子偷说,其中更是对四公主被昭帝冷斥一事诉说详细。 素日里她在御花园里碰到四公主就瞧她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就不痛快,方才瞧陛下那发怒的模样,她差点就乐出声。 淑妃虽给陛下生了一儿一女,可惜都是没脑子的,就连讨好人都不会,横冲直撞的像头野猪,那四皇子更是有怪病,文不成武不就,整日只知在宫中寻衅惹事。 就在大皇子听得眉头紧皱时,昭帝忽地发话,“德妃和七郎呢?今日怎未见?” 殿内静了静,皇后回道:“德妃妹妹说是近日身子有恙怕过了病气,便未曾前来。” 德妃带着七皇子居于兰林殿中,一直以来深居简出,不和宫中的嫔妃有往来,平日里除了请安再难见到她,存在感极低,昭帝也就顺嘴一问,得知如此只说句,让人给德妃送点补品就再无二话。 才过半旬,梅贵妃就以担忧五公主身体为由想要先行回宫,太后本就对她不喜,眼皮都没抬一个就松口让她先离去,大皇子也跟着一起走了。 太后对于昭帝那副恨不得一起离去的模样视而不见,施施然地用过饭食,又拖着一起品了小点心才开口道:“天色夜深路难行,你们散了吧。” 众人一一告退,程蕙心离去时发现昭帝并未出来,想来是被太后留下。 “二娘,今日你替八娘扎的花灯她甚是喜欢,明日你过来一趟再教教她。” 皇后微笑道,在经过程蕙心身边时,太子礼貌性地颔首,随后两人离去。 程蕙心心知所谓扎花灯不过是个借口,皇后应该是想知道方才殿内发生何事,眼下人多,她不好发问,便让她明日去一趟。 晴光一直在殿外候着,见程蕙心出来打着宫灯就迎了上去,“郡主。” “回去吧。”程蕙心道。 第四十一章你也不过是被丢弃的质子罢了 夜晚的宫殿少了白日里的光华闪耀,多了黑沉沉的阴冷,风在呼呼地吹着,树叶簌簌作响显得格外阴嗖嗖,宫灯内豆大的烛光摇曳着,明明暗暗投射出一道拉长扭曲的影子。 程蕙心反应极快的侧身,一道人影栽了下来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叫。 “公主——”另一道稍小的身影提着已经灭掉的宫灯奔了过来,赫然是四公主身边的彩烟。 “程蕙心,你做什么!!”四公主在彩烟的帮助下站起身,感受着手心里传来的疼痛,音节破碎的喊道。 “应该是我问公主才对把,”程蕙心提起宫灯,昏黄的灯光下四公主气急败坏的表情一览无余,“公主偷偷摸摸的跟在我后面做什么?” 四公主当然不会承认她是因方才在寿安殿中受了昭帝的冷斥,心里气不过就想偷偷带着彩烟溜出来想整一整程蕙心。 她梗着脖子,“呵,你当你是谁,我为何要偷偷摸摸跟着你?” 见四公主一副你算个什么东西的表情,程蕙心不爽地啧了一声,就算她再咸鱼,可对四公主这样次次过来挑衅、搞事情的人也烦了。 “我记得淑妃娘娘的芳华殿不是这个方向,四公主莫不是也被五皇子染上怪病,半夜游魂的乱走,不认得路了吧。” 程蕙心冷冷道:“四公主可要小心,这次是你运气好碰上的是我,若下次撞上的是哪个不长眼侍卫可就危险了,毕竟刀剑不长眼说不得就误伤了。” 听到程蕙心提起五皇子离奇的怪病,彩烟握着宫灯的手抖了抖,不敢去看四公主的脸色。 满宫皆知,五皇子的怪病是淑妃心中的痛也是四公主倍感耻辱的地方,一旦有人在她面前提起,她定然会像发疯的牛一般横冲直撞的攻击。 之前就有宫女在背后偷偷议论时被四公主听到,后面那名宫女就永远的消失了。 最深处的痛脚被程蕙心死死踩住,四公主神色狂怒道:“程蕙心你以为你是谁,居然敢对我这么说话,你不过是个被程国公府丢弃在宫中的质子罢了,父皇见你可怜就多番容忍还给了你个郡主的名头当当,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这里是皇宫,不是你个下贱东西待的地方,”四公主眼底透着嫉妒和怨毒之色,压低的声音中充斥着浓浓的威胁,“上次校场时的滋味你若是忘了,我可以再让你感受一次。” 满意地见到程蕙心身子颤了颤,脸色也很难看,四公主的笑声无比畅快,带着彩烟转身走了。 晴光有些担心地看着程蕙心,“郡主——” 程蕙心反手抓紧晴光的手,鬓角不知何时被豆大的汗珠浸湿,声音发着抖,“我们回去。” 一主一仆相互搀扶着远去,背影渐渐被夜色所掩盖。 李忠低眉垂眼地立在昭帝身后,连呼吸都放到了最慢,心里却是被四公主最后那句话中的信息量所震惊。 听这话和蕙兰郡主的样子,上次校场一事定然是另有缘故了,也不知陛下会如何? 也不知站了多久,李忠提着宫灯的手都被夜风吹得有些僵直了,昭帝裹挟着寒气的话语落下,“回宫。” 敏锐的从昭帝的语气从察觉到更为糟糕的心情,李忠自然不会没有眼皮的问还去不去披梅殿的话,提着宫灯就朝广明殿去。 披梅殿新晋大宫女灵秀步履匆匆地进了卿流馆外室,“娘娘,广明殿那边传了话,陛下今晚不便前来,请娘娘和五公主早些歇息。” 梅贵妃闻言并无恼怒,玉手轻抬,拢了拢散乱的发丝,又整理了下故意扯乱的宫裙,既然陛下无法过来,她自然也就不必再做出一副忧心母亲的形象。 她冷淡地问道:“御医走了吗?” “刚走。”灵秀头埋得低低,“王院使留了话,说公主今日犯病身子还虚,明日御医院会再派人过来切脉,以保公主无虞。” “公主呢?” “在内室歇息。” 梅贵妃眼角泄出三分冷意,喝退了宫女,和灵秀入了内室。 内室里只余有烛火点点,显得昏暗晦涩,床榻前的幔帐被掀开时,五公主木然的脸上并无半分的讶异。 早在寿安殿中发病时她便知道会有这么一遭。 这样的表情落在梅贵妃眼里更显得像是一种挑衅,让她一直压抑的怒火像是被油浇上去了一般,全然爆发。 “啪——” 五公主安静的偏过脸,左半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来,可见梅贵妃这一巴掌下了十分的力道。 “滚下来。” 五公主默默地下了床榻,熟练地跪在冰冷无比的玉砖上,身子因骤然接触到冷意不自觉地瑟缩了下。 就算已然入夏,可夜晚的温度对于她来说依旧还是冷。 “打!”梅贵妃坐在圆凳之上,冷然道。 不知何时灵秀手持戒尺站立在五公主身后,随着梅贵妃的话手高高扬起,重重落下。 雪白的寝衣被一指头宽的戒尺打出道道印记,如火烧般的感觉顺着皮肉深入骨髓,一直蔓延到心口之上,五公主像是有些喘不上来气,廋弱的身子一下子趴倒在地上,心脏像是被四面八方围绕而来的疼痛紧紧包裹着。 灵秀下意识地停了手,望向梅贵妃。 梅贵妃眼神凉悠悠,“继续。” 她好不容易设计了东珠一事嫁祸,又利用方御医之妹妹的事情让陛下对程蕙心全然失望,连带着皇后也受了冷落,原本计划周全,谁知半路上哪里出了差错,让陛下忽然对程蕙心和皇后的态度有所缓和转变。 而后更是香分言语失了分寸被程蕙心这个蠢货拿捏住了把柄,还宣扬的满宫皆知,差点毁了她多年经营出来的名声,弄得她不得不把五娘扔出来转移陛下的注意力。 没等她再想给程蕙心泼点脏水,今夜五娘犯了毛病竟给了程蕙心在陛下眼前表现的机会,眼瞧着陛下像是对程蕙心又有几分上心的模样,这让她如何不愤怒。 幸而程蕙心还是个傻的,对着陛下也还是那副骄横的模样,蠢的可笑,不然她这几个月来的苦心就都白费了。 第四十二章被召唤的记忆 直到五公主像是再也忍不住地发出一声闷哼之后,梅贵妃才抬了抬手让灵秀停了手。 “五娘,我希望今夜之事只此一次,你懂吗?” 梅贵妃理所当然的要求,完全没有想过是因为她故意克扣了五公主的饮食才会造成五公主犯病。 梅贵妃的态度仿佛面对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一个犯了错误最低贱的奴婢,强横又冷酷,和对外表现出来的慈母形象成了剧烈的反差。 五公主面色惨白一片,声音细若蚊蝇,“是,母妃。” 梅贵妃施施然起身,离开时视线定格在桌上残留药汁的玉碗,又记起在寿安殿中五公主不停吃糕点的场景,顿时柳眉一竖,余怒未消道:“五娘身子病弱,明日让膳房送些米粥即可。” 灵秀低头应道。 这是继续打算让五公主饿着。 五公主伏在地上好一会才喘过气,抖着手臂颤巍巍地起了身,动作艰难地上了床榻。 寝衣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地贴在背上,伤口刺痛灼热的感觉和骨子里窜起的阴冷交错着,冰火两重天的感受让她神智有些昏沉,眼皮也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五公主咬紧下唇,深知若是在此时倒下还不知能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若是她死了,母妃不仅不会伤心,更是可以借此大作文章,在父皇面前哭诉着借此抹黑程蕙心也说不定。 她还不想死,她想活着。 五公主用最后的一点气力扯开铺在床榻上的绛色百鸟争鸣彩绣绸布,从暗格里摸出之前凌初然给的小玉瓶,手指发颤地取出一粒黑丸,含在舌尖上也不敢咽下。 七苦八麻的药味从口腔游离上鼻腔内,五公主勉强拉回一点清醒,又将小玉瓶放好,一切都恢复原状后再无余力的趴床榻上。 意识渐渐飘远,五公主仿佛回到了寿安殿中被程蕙心拥抱在怀中的时候,无时无刻不折磨她的饥饿感和脊梁骨中的阴冷都在那个怀抱中消失,留下的只有浑身从骨子里透出的轻快和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五公主恍惚的想着,程蕙心怀抱为什么会如此的令人眷念。 抚痕殿内李嬷嬷见程蕙心靠在晴光身上踉跄着回来,顿时大惊,“二娘,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就半路上郡主忽然喊头疼。”晴光额角上全是汗水,回道:“嬷嬷快来帮忙。” 两人合力将程蕙心扶进东暖阁内,李嬷嬷心疼地摸着程蕙心的脸,“二娘脸色都发白了,晴光你快去御医院传太医来。” 程蕙心紧紧地皱着眉,反手抓住李嬷嬷的手,“嬷嬷我就是有点难受躺一会就好了,不必叫太医来。” “可是......” “没事的,”程蕙心虚弱地笑了笑,“让我静一下。” 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李嬷嬷不知她到底发生什么事,可见她如此坚持,只能作罢。 “二娘,我守在外面,你若有事便唤我。” 脚步声渐远渐去,可程蕙心已经听不到了,她沉浸在原身的记忆中不可自拔。 “二娘,皇宫里一点都不可怕,住在里面的叔父叔母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你乖乖的在里面,爹爹很快就回来看你。” “爹爹不要,我不想去,我想要在爹爹的身边,”小程蕙心巴巴地望着眼前伟岸的身影,鼓起勇气怯怯说出自己的想法。 程国公无奈一笑,眼神中似是藏着千言万语和深深的愧疚,“二娘听话,为了哥哥你必须要听话。” 加重的‘听话’字眼砸在小程蕙心的心上,她的勇气一下子瘪了,瑟瑟地低下头,不想让爹爹看到自己哭的模样。 小小的程蕙心就这么被送进宫里,接下来的记忆就显得颠倒又杂乱。 初入宫中的惶恐不安、公主皇子们高高在上的眼神、那些私下议论她是被爹爹丢弃的言论,混合着皇后有意捧杀、放纵的嘴脸,还有昭帝时不时将她传到广明殿中,每每用一种仿佛要将她扒光且露骨的眼神久久的看着她。 这样的一切彻底压垮了小程蕙心幼小的心灵。 她不想承认自己是被抛弃的,便拿身为质子的凌云遮出气,她恐惧于昭帝的传唤,选择了遗忘所有的记忆,她让自己变成皇后想要的那副样子,以此来求得关爱。 程蕙心猛地睁开眼睛,捂住胸口,只觉得有一股酸意从胸口蔓延到喉咙,发出嘶嘶地气音,像是溺水的人最后无力的求救。 程蕙心第一次感受到那么浓烈的悲伤,仿佛狂怒的海浪咆哮着要将人淹没,她后知后觉地摸上脸,发现不知何时眼泪早就打湿了脸庞。 今天若不是四公主提起被程国公府抛弃的字眼,恐怕程蕙心也不会一下子感知到这些记忆。 那都是原身小时候埋藏的最深最痛苦的回忆。 还记得她被行刺后的那天昭帝在床头扶着她,当时望向她的眼神也是如出一撤,那种眼神像是透过她在看谁、又像是在怀念什么...... 若不是皇后娘娘出言打断,恐怕昭帝早就上手摸她脸了。 感受着心脏像是在做冲刺运动的程蕙心无力地叹了一口气,这都什么隐藏剧情,说好的背景板炮灰人物呢! 这身世故事情节堪比狗血爱情连续剧,简直了! “二娘?”察觉到东暖阁里的动静,李嬷嬷隔着飞罩的纱帘高声道。 她还是放心不下程蕙心方才的样子。 程蕙心缓了一口气,“嬷嬷我没事。” “你别进来,我马上就睡了。” 听到外头传来的动静,程蕙心无心再编理由去和李嬷嬷解释,掀开灯罩就吹灭了蜡烛。 果然李嬷嬷见里面黑下来,犹豫了下又去了外间躺下。 至于原本值夜的晴光被她赶回庑房去睡觉饿。 程蕙心强迫自己闭上眼,专心致志地睡觉,明日还要应付皇后和大佬。 入睡前她最后一个念头是想着,当时躲在树后的昭帝在听到四公主的话后会怎么做? 月落日升,槛窗早早地被李嬷嬷支起,柔和地光像一段白纱,轻飘飘地打在幔帐上,顺着缝隙一点点的溜进去,印照出程蕙心挣扎难受的脸庞。 第四十三章你还深藏不露? 睁开眼时程蕙心还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直到李嬷嬷在外头和晴光说话的声音传来,还有殿外洒扫宫女的闲话,让她找回了点真实感。 程蕙心做梦了。 一夜里无数个噩梦围绕着她,光怪陆离,像一块块镜片折射出来的记忆碎片,凌乱又魔障。 梦里有她一个人躲在假山哭泣的,有她隔着保护罩和哥哥开心地玩游戏,生活在无菌室里她孤独的背影仿佛和原身胆怯的躲在大木箱里时的样子重叠在一起。 思维上的混乱让程蕙心在洗漱时一直打不起精神,李嬷嬷和晴光对视了一眼,终是是忍不住开口劝道:“二娘今日不舒服要不还是别去太学了。” “不了嬷嬷,”程蕙心揉了揉额头,“让我去吧,不然我待在抚痕殿也是一样的,去了太学至少还有宁儿陪我说说话。” “我只是没睡好罢了,你们别用这种好像我快不行的眼神看着我。” 李嬷嬷担忧却也杠不过她的坚持,只得让祥云去收拾书箱在外候着。 等到程蕙心去清寒殿跟大佬交流感情时,来接凌云遮的肩舆也刚到,几名身材还算结实的内侍早在外面候着。 牵风今日见程蕙心眼下一片青紫,脸色又是憔悴的模样,只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后就再无多话。 反倒是凌云遮以一种看稀奇动物的眼神打量了她一圈,叫她有些毛骨悚然。 凌云遮收回目光 ,冷冷道:“还愣着做什么,过来扶我。” 程蕙心:“......” 有那么一瞬间她捏紧了拳头,这欠扁又吊炸天的语气!!! 不过大佬也是奇了怪了,明明每次都表现的很厌恶自己和他的肢体接触,可次次都叫她来扶,真不知道是在折磨她还是在折磨他自己。 没去管那些内侍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程蕙心把大佬安置好后,横了一眼,“还愣着做什么,走啊!” 内侍们忙不迭抬着肩舆就走,这次有程蕙心在后面跟着,没像平日那样耍心眼地故意颠着,走的那叫一个四平八稳,步步小心。 凌云遮不过是个无势力的质子,就算愤怒也只能骂两句不敢对他们如何,可蕙兰郡主的脾气却是出了名的跋扈,就算没有陛下的宠爱,可背后还有个皇后在,怎么样都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只是没想到蕙兰郡主居然会纡尊降贵的过来服侍凌云遮,这可真是个大奇闻。 凌云遮就算有意要折辱程蕙心也懂得拿捏分寸,因此在人来人往的太学口,他只让牵风扶着自己下来,杵着柳木一拐一拐的进去。 程蕙心看着凌云遮远去,转头就和大皇子堪称审视的眼神撞上。 “我倒没想到你还深藏不露,懂点医理,”大皇子意味深长的说道。 更没想到的是程蕙心居然没有因为东珠一事对妹妹选择视而不见,反而选择出手相救,心中的诧异可想而知。 若是旁人,大皇子自然会认为那些人是为了能在昭帝面前争宠故意表现的宽容大度的样子,可程蕙心却没那个脑子和心机。 喜欢便是全然的喜欢,厌恶也是直白的挂在脸上,向来不知道什么是厌恶,因此也得罪了很多人。 本来程蕙心就因为昨夜没睡好心情正是不快,又听着大皇子意有所指的话,顿时心头更是烦躁,“你不知道的地方多了去,有什么好惊讶的。” 难不成她会一点技能就要全世界的昭告,这脑回路简直了! 大皇子有些惊讶于程蕙心恶劣的态度,毕竟因为梅修贤,她对梅家人都是客气居多,向来不太敢耍脾气。 今天是见修贤不在,便原形毕露?? “你说若是修贤看到你对我这般无礼,只怕心中会大感失望吧。” 虽说大皇子不屑于程蕙心每次伪装出来的客气,可当她对自己和旁人无异时,心中又不大痛快。 程蕙心懒得再搭理他,安宁儿在不远处等了很久,她扔下一句话后就不再管大皇子作何反应转身就走。 “梅修贤失望与我何干,请大皇子别动不动就将我和他放在一处。” 大皇子怔然片刻,觉得难以置信极了,程蕙心在说什么? 梅修贤和她没有相干? 程蕙心心慕梅修贤多年这是整个京畿世家官眷之中广为人知的事情,当年她为了能够求得昭帝的赐婚可是在广明殿内大闹了一场,气得朝中老臣纷纷上奏弹劾,要求昭帝需严厉约束程蕙心过火的行为。 当时要不是身为尚书令的外祖父老泪纵横的跪在广明殿外哭诉,再加之母妃的耳旁风,恐怕父皇真会心软答应赐婚。 这样豁出自己名声去闹腾的小娘子也就程蕙心了,现在她说自己不愿和梅修贤扯上关系? 大皇子是半点不信。 不过最近这段日子来,程蕙心确实不曾像之前那样屡次厚着脸蹭过来。 “大郎?”梅修贤缓步而来,清峻的面庞更显一身儒雅君子风范,引得游廊附近的贵女纷纷回头偷看。 他顺着大皇子的视线看到前方程蕙心的背影,不露痕迹地皱了下眉,“发生何事?” 难道是程蕙心又过来意欲从大郎口中打探他的行踪? 大皇子眯着眼睛,似笑非笑道:“无事,只觉得有些事更有趣了。” 程蕙心这是打算以退为进? 也不知是哪个给她出的主意,只怕是要失望了,修贤心中中意的只有才华斐然的小娘子,对于像程蕙心这样的草包,恐怕是使出什么法子都无法让他改变想法。 知晓梅修贤面上瞧起来淡然,可实际最是厌恶程蕙心,大皇子也不提方才的事,反开口问道:“百灯节后便是春试,你可有把握。” “无碍。”梅修贤神色淡然。 也只有梅修贤还能在春试临期之时还有这般的自信来太学陪大皇子就学,一般的家族子弟早就埋头苦读,闭门不出,两耳不闻窗外事。 大皇子与有荣焉道:“太学之中,你的所作策论、诗赋最为上层,就连那一手好字都是父皇金口玉言夸过的,最后的殿试你定然是头名。” 第四十四章被人当枪使 他对梅修贤有着极为盲目的自信心。 毕竟可是连沈掌握院这样的大儒都赞过梅修贤乃是惊才绝艳般的人物,将来必为国之栋梁。 这样才貌惊绝的表弟差点就让程蕙心给祸害了,大皇子摸着下巴啧啧不已。 这头程蕙心一见到安宁儿就从袖袍处掏出一个香囊,“给你。” 安宁儿不想要,“腰间挂着东西不方便练刀,你知我不喜的。” “不挂,你就放胸口里就行,”程蕙心往她手里一塞,没好气道:“这可是我花了好些日子绣的,你若真不想要,那就扔了吧。” 只见那香囊是用着上好的墨色绢布做底,流溢着光彩的金丝线绣出的大虫宛如活物般舒展着身子,虎目如铜铃有着十足的威慑感。 安宁儿就喜猛兽之势,对那些花花草草的鸟雀是半点都不敢兴趣,才看两眼就喜欢上了,她闻了闻香囊的味道,发现不是腻人的脂粉味,而是一种沁凉的草药味道,熏人却不刺鼻,更是提神醒脑。 她两步追上程蕙心,开心地举着香囊问道:“蕙娘你何时手艺如此精湛,香囊内塞的什么,一点都不腻人,好闻的很。” 程蕙心板着脸,“你不是说你不喜。” “我喜、我欢喜的很,”安宁儿挤着眼睛嘟着嘴巴扮丑,“好蕙娘你就别生气拉,如此合我心意之物又是你亲手做的,我珍惜着呢!” 一开始若是知道是程蕙心亲手所制,安宁儿就算觉得累赘也不会拒绝的那般果断。 何况这个香囊如此精致鲜活,定然是废了功夫的,也不知是花了多少日夜熬出来的。 程蕙心憋不住笑了一声,“别作怪,你这样太丑了,让人看见笑话怎么办?” “笑话又如何,旁人与我何干,”安宁儿丝毫不在意,大大咧咧道:“你才是我在意的人,若能博你一笑,便是让我挨上几刀我都是愿意的。” 她说的坦诚又热切,程蕙心却忍不住红了脸,“你这话哪里学来的?” 想也知道安宁儿怎么会想得出堪称甜言蜜语的话来,肯定是在哪学的,现学现卖。 “我小时偷偷和兵营的叔叔们去过花楼,每次他们这么一说,那些娘子便就笑得像朵花一样,可美了。” 程蕙心哭笑不得,“以后这话你只能对我说,不许再对旁人道。” 安宁儿性子太糙,说话太直,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容易得罪人,幸得今日这话是她们二人之间的玩笑话,若是让旁人听到了只怕又要用来做伐子被刁难了。 在那些名门贵女的眼中,花楼的花娘子那可是最下等的人,提起都觉得脏了嘴。 “好,我只说给你听。”安宁儿笑得肆意明亮,在她的世界里仿佛开心就一件简单的事情。 程蕙心被她纯粹的情绪感染不由自主地笑起来,水润的双眸弯一道月牙,清丽的眉眼生动地仿佛一张韵味绵绵的水墨画,自然鲜艳。 拥有了原身堪称黑暗的幼时记忆,程蕙心很难不受其中的影响,孤独、不安像藤蔓一样交织在心头上,让人有种沉重感,就算乐观如她,也有些消沉。 “蕙娘你还没告诉我,你塞了什么这般好闻,”安宁儿深深地吸了一口,蹦跳着说,“往日那些......” “程蕙心!!!” 一声突如其来的厉喝让所有人都止住脚步,纷纷回头望。 凌初然眉眼凌厉,尖锐的像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冷冷地袭来,转眼间就来到程蕙心和安宁儿眼前。 她脚步未停,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程蕙心脸上打去。 “蕙娘——”安宁儿闪身挡在程蕙心面前,单手就捏住凌初然的手腕,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一切都快得不给人反应的时间,等到程蕙心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时,凌初然已经再一次冲过来,死死地瞪着她,眼圈泛着红,怒喊道:“程蕙心,你到底对菱娘做了什么!” 不是,菱娘是谁? 程蕙心丈二摸不着头脑,不懂凌初然这演得是哪一出戏。 此时一直背着书箱安静地待在后面的祥云细声细气道:“南平郡主说的是五公主。” 程蕙心皱眉,心里有几分不好的预感,“五公主怎么了?” “菱娘此时生死未卜,这一切都是你害的,你还有脸问怎么了,”凌初然愤愤道:“若不是你给昨夜为了在陛下面前出风头,胡乱给她喂了什么水,她又怎么会一回去就高烧不退,至今还未醒来。” 程蕙心心紧了一下,怎么会呢,昨夜她很确定五公主是低血糖的症状,而且当时喂的甜水也充分的缓解了她发作时抽动和无力的,就连御医都说无事,怎么就一回去就倒下了? 联想到东珠的事情,程蕙心总觉得的不会又是梅贵妃母女故意设计的把? 可梅贵妃在后宫多年也不是个蠢的,既然当着昭帝的面都确定她的办法是有效的,缓和了五公主的小毛病,那再故意和凌初然说是因为她那杯甜水害得五公主,未免栽赃的也太浅显了。 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话,根本经不起验证。 凌初然是被人当枪使了? “蕙兰郡主太过分了,之前蛮横抢了五公主的东珠还害得她落水修养,没想到现在居然还不罢休,明知五公主身子羸弱、忌讳东西甚多还坏心眼的给她喂些奇怪的水,太恶毒了。” “谁说不是呢,也就她仗着皇后娘娘的宠爱,在宫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就连公主都压一头,跋扈嚣张的很。” “没想到程国公府满门的忠义礼孝之辈,居然出了这么个坏种,败坏家风。” “要我说,像她这种人也怪不得有家却不得回,被自己的父亲丢在这皇宫里,做个质......” 越来越不堪入耳的话响起来,那些贵女们用罗帕掩着嘴角,眼神蔑然地用最尖酸刻薄的话来扎程蕙心最不堪的地方。 安宁儿气得满脸通红,胸脯剧烈地起伏,“才不是那样子,我不许你们胡说。” 蕙娘才不是那样子的人,明明东珠的事情她是被冤枉的,她才是最委屈的那个人。 第四十五章就凭你有人护着? 程蕙心拦下跳着脚的安宁儿,向来如水一般的眼眸凝结成冰,深幽不可见底。 “说够了吗?”她环视一圈,嗓音轻得像一阵风,却有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在场人仿佛被冻住了一般,神色僵硬,逐渐说不出话来。 “你们在场之人无一不是公侯世家出身的贵女,本该知礼仪、辨分明,进退有度,不失口于人,却犹如世井街头的泼皮无赖,肆意对人评头论足,妄自非议,”程蕙心冷笑,“真是好一副丑恶嘴脸。” 众贵女:“!!!” 不等有人开口反驳,一道苍老的深声音倏地响起,“要想正人,得先正己,己身不正,如何服人。” 安宁儿以一种全场都听得到的声音问程蕙心,“掌院是什么意思啊?是在教训我们吗?” 程蕙心捂住安宁儿的嘴,尴尬地对一脸恨铁不成钢表情的沈掌院笑了笑。 “你,下学后回去把礼记给我抄一遍,”沈掌院抖着手,布满沟壑的面容上满是对安宁儿如此不学无术的怒火。 安宁儿:“......” 想哭,之前只是罚抄四公主礼记中的一篇都那么多字,整本礼记不是好多好多的字,她要完了。 见到安宁儿如丧考妣的样子,沈掌院对她不成器的怒火消了点,他转头看向一直捏着拳头,神态傲恼的凌初然,语气缓和许多,“南平郡主,老朽不知你从哪听来的话,但昨夜之事并不是你口中所说那样,相反若无蕙兰郡主相救,恐怕五公主早已昏迷。” 凌初然表情僵直,眼神中尽是不可置信,“怎么会......” 她下意识地拒绝相信,可沈掌院如此德高望重的大儒又怎么可能会为了程蕙心而去说假话。 沈掌院叹息一声,“郡主若是有疑,还是问清为好,这才是对五公主最好的方式,也免得误会了旁人,引她心之愧。” 五公主乃性情高洁之人,又最好和平温柔,要是知道因为她而损害了旁人的清名,只怕是要日日愧疚,心中煎熬了。 程蕙心垂眸,心中明了几分,就说她平日里和沈掌院并无交好,甚至可以说顽劣学生的代表,他为何会忽地跳出来替她说话。 其实不过是为了凌初然和五公主罢了。 也不知他从哪得知昨夜之事,是怕现在凌初然针对她闹得愈难堪,日后真相流出,众口铄金,清名有瑕,凌初然的处境只怕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到时候落不到好,还彻底和自己结下仇,得不偿失,也一起连累了五公主担上个恩将仇报的罪名。 而她程蕙心本就跋扈顽劣,清名造就败光了,无所谓,可五公主和凌楚然却是太学内都是出了名的知书达礼、品貌端庄、样样皆精的小娘子,也不知多少小郎君爱慕,翰林院的先生们颇多重视,怎么能白玉有瑕,必然要清清白白的才好。 沈掌院这般想也是人之常情。 是呀,人之常情,程蕙心努力暗示着自己,可心里却是极大的不痛快。 凭什么你单方面听了别人的话就给擅自给她定了罪名,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在众人面前给她难堪,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后,然后要在别人的维护下安然清白的抽身而退,凭什么! 就凭你有人护着,她身后无人吗? 安宁儿察觉到程蕙心里脸色不对劲,有些不安地唤了一声,“蕙娘......” “沈掌院说的对,南平郡主还是等概知全貌之后再来过来质问也不迟,”程蕙心语气微妙,带着一股小人得志的味道,欠揍的很。 “何必这么盛气凌人的冲上来,见人就招呼巴掌,一副我就是杀人犯的模样。” 凌初然见不得她像个无关人士一样轻飘飘的在那里说风凉话,理智被怒火烧得一干二净,忍不住拔高了声音,,“你扪心自问,东珠那事难道不是你嫉妒陛下疼爱菱娘而故意为之?” “故意为之?”程蕙心觉得十分可笑,“这些事情到底如何,你还是去问过五公主之后再来当正义使者。” 看着程蕙心十分笃定认真的模样,凌初然生出几分荒谬的错觉,好像那个自始至终受到迫害、委屈的人不是菱娘,而是程蕙心。 可分明是菱娘病得无以为继,虚弱奄奄,她才是受害者。 未等凌初然欲反驳,一名宫女从太学奔入,见到凌初然后便道:“南平郡主,五公主醒了——” 凌初然闻言,一直紧皱的眉间松下来,她也没了心思再和程蕙心争辩不休,拔腿就走,临走前扔下一句话给程蕙心,“我是不会信你的!!” 无论如何,程蕙心伤害菱娘的事是确实存在,怎么可能有假,她是不会被程蕙心的浑话般的自辨给欺骗过去。 沈掌院深深地望了眼程蕙心,心中暗暗惊奇,先前李荥在他面前夸过程蕙心虽有些顽劣骄横,许是品行不正,可也是有腹中有物、内含乾坤之人,是个未经雕琢雕琢的璞玉。 昨夜陛下与他下棋时所言也是对蕙兰郡主出手救下五公主的行为多加赞叹,言谈之间多是欣慰于蕙兰郡主懂得识大体、知进度。 那时他对那些话皆是不以为意,可今日看她所行所言,有些出格可也是章法有度,而且底气十足的模样看起来不像是为了面子故意胡诌的浑话。 难道真是流言误人。 罢了罢了,这样的事情不是该他忧思的,就算东珠一事真的有误,可陛下已然下过旨意,金口玉言下的定论是无法再更改。 一个蕙兰郡主而已,错了又如何,天子的颜面胜过一切。 沈掌院背着手,慢慢地离开。 事件的主角之一离开,掌院也走了,剩下的贵女们又被呛过,哪里还敢再说些什么,讪讪然的往西房去。 “蕙娘,没想到掌院会居然帮你说话,”安宁儿一扫方才被凌初然咄咄逼人时的愤怒,露出笑容,她未曾想的深入,只当沈掌院是知前因后果特意出来帮程蕙心解释。 第四十六章接下来就看你表现了 程蕙心笑了笑没说话,其中各人的私心还是不必让安宁儿知道为好,就这么保持纯透的想法就好。 “现在开心,你忘了掌院罚你抄的礼记了?” 安宁儿顿时露出绝望的表情来,耷拉着脑袋,“如果这就是代价的话,为了蕙娘我也愿意。” 程蕙心看着这个无论发生任何事都毫无动摇的站在她身边的安宁儿,心中涌出无数情绪,不知说什么是好。 良久,她涩然开口,“关于南平郡主说的事情,你连个中缘由都不清楚就一直维护我,你就不怕其实我就是她口中说的......” “才不会......”安宁儿坚定地摇头,用不赞同的眼神直视程蕙心,“蕙娘是顽劣、爱欺负人、还凶巴巴的,可蕙娘不会去害人的。” 程蕙心被她掰着指头念叨的行为弄的哭笑不得,“好呀,你居然敢当着我的面说我坏话,本来还想帮你抄一点的,现在看来宁儿定是不需要。” “我需要、我需要,”安宁儿急了,若是没有程蕙心的帮忙,她会死的。 两人闹了会,程蕙心发觉时辰也不早了,也不逗安宁儿,让祥云把书箱给安宁儿,两人一起进了西房。 西房内气氛诡异,贵女们安静如鸡,安宁儿后知后觉发现平日里最欢腾的四公主和二公主都不在,低声道:“怎么不见四公主和二公主?” 淑妃全靠抱着梅贵妃的大腿才能坐稳妃位,而四公主受淑妃熏陶,一直对五公主多加讨好,就希望能在昭帝面前多露眼,现下五公主既发病昏迷,四公主怎么样都要意思的走个流程,去看看,为此不来太学也很正常。 至于二公主,应该是跟着一起去了。 安宁儿听程蕙心说完后,拍了拍胸口,庆幸道:“幸好她不在,不然就算今天有掌院的帮忙,恐怕也没办法说通了。” 四公主的性子就不是个可以讲理的。 “对了,蕙娘,”安宁儿侧过头,凑到她耳边,“你为什么那么傻,让凌初然去问五公主关于东珠的事情,五公主之前故意坏你名声,她哪里会承认,只怕午后凌初然就要提着刀杀回来了。” “先生来了。”程蕙心淡笑着摆正她的脑瓜子,成功转移安宁儿的注意力。 最开始的时候程蕙心就对东珠一事有个疑惑,要是梅贵妃和五公主真想用东珠来设计让昭帝厌恶她的话,为什么要选择落水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方法。 冬末的湖水还有薄冰,刺骨非常,常人的身子都扛不住更何况五公主自小身子骨赢弱,就算会她泅水不会有性命之忧,可大病一场逃不过的。 但凡梅贵妃真心疼爱五公主都不会设下这样的计谋。 不知为何,程蕙心总觉得五公主仿佛一个精致的木偶,而那条操纵她的线就攥在梅贵妃的手里。 恐怕东珠的事情也并非五公主所愿,不然昨夜就该对她怒目而视,而不是乖顺的任由她喂水、喂糕点了。 至于她的猜测是不是真的,那就要看接下来凌初然的表现了。 这头凌初然赶到披梅殿时刚好撞上准备离开的四公主和二公主。 她素来自傲,对于性子像个蛮牛一样的四公主向来看不上眼,因此敷衍行了个礼,便匆匆进去。 二公主拿眼瞧四公主得意洋洋的面容,有些担忧道:“你方才用言语诓骗她去找程蕙心的麻烦,事情若是闹大了,她要是告到父皇那可怎么办?” 昨夜的事她和四妹妹都在场,自然知晓其中过程,五妹妹只怕是夜间着了凉才又病上,和程蕙心没有半点的关系。 可四妹妹却故意夸大五妹妹的病情,而后还用含糊其辞的让南平郡主以为五妹妹是因为程蕙心才会病倒。 “我堂堂公主难道还会怕她一郡主,”四公主昂着头,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就算凌初然知道被骗又如何,她那性子才做不出背后去告状那一套,再说了,是她自己不爽去找程蕙心麻烦,又关我什么事。” 哼,最好凌初然和程蕙心两个斗的死去活来,她才开心。 每次她来寻五妹妹玩,都要受凌初然嫌弃的冷眼,活像是她没那个资格与她们一道一般。 而且只要有凌初然在,五妹妹都没空搭理自己,那她还怎么让五妹妹替自己在父皇面前多说点好话。 二公主听后,稍微安了点心,四妹妹说的倒也没错,凌初然傲气的很,做不出小人行径的事,而且她本身就因为五妹妹的事情厌恶程蕙心,外面就算知道真相也只当是凌初然为了给五妹妹出气,故意的。 “二姐姐,你可真是胆小怕事,”四公主肆无忌惮地嘲笑,“只有老鼠才会瞻前顾后的。” 二公主面色有些难堪,却无法反驳。 生母位份低又不受宠,她自小就吃进尽苦头,故而行事总是过分的小心谨慎,害怕得罪人,顾虑重重,哪里比得上四妹妹随心所欲。 两人渐行渐远,没有注意到有一双威严沉沉的眼眸看着她们。 李忠垂着头,觉得今年四公主怕是流年不利,次次行为失德时都被陛下撞到,真是倒霉了。 昭帝收回眼神,面无表情道:“百灯节将至,皇后庶务繁多,就让淑妃从今日起一道协助,你去传旨吧。” 李忠应喏,心中思量,想必淑妃娘娘听到这个消息后,定会无比开心吧。 近日应备百灯节事宜,再加上那三日百官休沐,诸多事宜需要处理,早朝也就延了点时辰,昭帝一得知五公主又病倒的消息就急匆匆地赶来了。 得知昭帝亲临,梅贵妃一脸憔悴的出来迎接,“陛下,你怎得才来,五娘、五娘......” 清冷的美人哭起来自有一股风情,昭帝拥着梅贵妃低声解释,一同入了卿流馆。 一直守在卿流馆前的灵秀忙上前行礼,“陛下万福。” 梅贵妃察觉出灵秀面容有异,便道:“五娘睡下了??” 第四十七章她不配为人母 “公主方才喝过药,现下南平郡主在里间。” 昭帝听闻脚步一顿,眉峰微皱,“南平郡主既然在和五娘叙体己话,那朕还是等一会吧。” 未等昭帝转身,馆内突然传来瓷器摔落的声响,还有凌初然高声的呼喊。 五公主趴在冰冷的玉砖之上,不远处茶盅成碎片,她无力地喘着气,两眼发黑,却还是挣扎着说,“你不要去找她,与她无关......” “菱娘——”凌初然慌张无措地伸手去扶五公主,“我不问了,我不问了,我也不去找程蕙心麻烦,你快起来。” 她的手才刚触碰到五公主的背,就感受到五公主身子一抖,面露痛苦之色,不由得收回了手。 赶来的昭帝刚想上前,梅贵妃却已经指使灵秀去扶,“陛下,五娘还病着,别过了病气,影响到龙体就不好了。” 凌初然心中生疑,便借着床榻上软软垂下的幔帐遮挡视线,伸手欲准备扯开五公主寝衣一角看看。 灵秀余光中见到这幕,脸色微变,下意识地伸手去拦,力道没收住按到五公主背上的伤口,五公主吃痛下之下发出一声呜咽。 “你在干什么!!!” 凌初然狠狠地推开灵秀,目光锐利地瞪着她,话还在口中,就觉腰间传来被拉扯的感觉,顿时改口骂道:“不长眼的奴婢,下手不知轻重,还不快点滚出去。” 梅贵妃见昭帝脸色发沉,先一步说道:“没用的东西,还不快出去。” 灵秀面上惶恐,心下松了一口气,看南平郡主的样子该是没有发现。 昭帝想着方才听到凌初然和五公主的话,心中若有所思,他见里间混乱,便打消了想瞧瞧五公主的心思,道:“五娘不便,朕就不多待,让昨夜给五娘切脉的御医来回个话。” 梅贵妃跟着一道出去。 馆内安静下来,只余五公主如拉风箱一般剧烈的呼吸声。 半晌,凌初然开口,“方才陛下就在这,你为何不让我说。” “是因为梅贵妃吗?” 腰间的拉扯感加了一份力道。 “是梅贵妃让人打的吗?” “不是......” 五公主的手慢慢松开,眼神直直地盯着床榻顶上的缠枝花纹镂雕,像是试图否认却显得无力极了。 “那灵秀是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她既拦我,那必然和贵妃娘娘有关系,”凌初然嗓音颤得厉害,“她怎么可以、怎么能这么做,你是她的女儿啊——” 难怪平日里她过来寻菱娘三次却被推拒二次,梅贵妃总是有多番言语把她打发走,不让她接触菱娘。 原来所谓的生病,不能见风,不过是因为菱娘被虐待了。 五公主神色淡淡,羽睫在下眼睑处打出一层厚重的阴影,宛如乌云盖在她的心口上,不见天日的黑暗。 在这深宫,亲情的联系比蛛丝还要脆弱,弹指间就断了。 凌初然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五娘乖顺听话,又受陛下宠爱,是最为看重的公主,梅贵妃没有理由这么做! 五公主低声道:“别问了。” “菱娘,她这般对待你, 你为何还要在陛下面前替她遮掩,”凌初然愤然起身,“我要去告诉陛下。” “别去——”五公主麻木的面具破碎,透出难以言喻的痛苦,“然娘,别去......” 无论如何都不能够让父皇知道,不可以。 她还不想死,她想活下去。 凌初然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神态变了变,艰难地问道:“东珠一事,程蕙心是冤枉的吧。” 之前程蕙心当着她的面说那些无愧于心的话,她一直认为是程蕙心无耻、死不承认,可历经了沈掌院那一番话,还有五公主不让她去找程蕙心麻烦的行为,无疑是表明了,程蕙心一直以来说的话都是真的。 她不仅没有害五公主,甚至还在东珠一事被栽赃之后还能以德报怨的救了五公主。 五公主默然。 “是她让你这么做的吗?” 五公主还是沉默。 “她就没有想过,你会死吗?”这句话凌初然是尖着嗓子喊出来的,脑子里像是有一团火焰炸开来。 澄湖那么深,那么冷,寒入骨髓,只要一想到五公主有可能会死在寒凉的湖中,凌初然感觉浑身仿佛泡在阴寒泥泞的沼泽中,冻入骨髓。 梅贵妃根本就不配做一个母亲! 五公主呼吸乱了下,对于母妃来说她就是个耻辱存在,要不是顾忌着父皇,恐怕她早就死了。 凌初然第一次对五公主闷葫芦的性子产生了恼怒,气得口不择言道:“难道你是打算等到死了再告诉我这些事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五公主扬起笑容,苍白得像半空中绵绵飘散的雪花,美丽一瞬即逝,“要是可以,就算我死了也不希望你知道这些事。” 一辈子都不知道,把她最美好的瞬间一直放在然娘的心中。 干着卑劣行为的她,多么丑恶。 凌初然想说话却又发不出声音,心脏疼的厉害,像是有人不停的用锤子敲打一般,那种绝望又固执的话将她所有的情绪都敲打的七零八碎。 披梅殿中梅贵妃被昭帝莫名打量的眼神看得坐立不安,她微微侧首,长睫像是不堪重负地压在眼角,清冷和柔媚交织成独有的风情,令人心驰不已。 “陛下为何这般看着臣妾。” 昭帝看着那双既熟悉又陌生的桃花眼,眼眸变得深邃,“朕是瞧着卉娘近日有些过于辛劳,清减了不少。” 梅贵妃抬手勾了勾鬓间的发丝,嗓音带着一丝娇嗔,“卉娘能够为陛下分忧乃是本分,又何谈辛苦。” 她顿了顿,又道:“只是五娘的身子实在让臣妾担忧不已,就连夜中也实在无法安眠。” 无论何时梅贵妃总是会在昭帝面前展现出她如何为五公主忧心的样子,借此稳固在昭帝心中的地位。 昭帝淡淡道:“既然如此,那等百灯节过后就将掌宫之权移换给皇后吧,你也可以好好歇息。” 第四十八章就一替身说不定早就腻味了 梅贵妃:“!!!” 她盈盈拜倒在昭帝面前,眼神似水地望着他,“陛下,是臣妾做错了什么吗?” “你这是做何,快起来。”昭帝剑眉一扬,似是不明白梅贵妃这是做什么。 “陛下怜惜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就让臣妾一直帮着协理后宫事宜,这么多年来臣妾一直都是尽心尽力、未曾有过懈怠,”梅贵妃眉尖若蹙,幽怨道:“若是臣妾有失职之处,还请陛下告诉臣妾,臣妾也好自省其身,不做糊涂之人。” “你想到哪去了,”昭帝扶起梅贵妃,“朕不过是见近些日子五娘一直在病中,你又要操劳宫中事宜又要看顾五娘着实辛苦,才想着让你好好歇一歇。” “看看你的脸,”昭帝的大拇指划过梅贵妃眼睑下的青色,低沉的声音中透着心疼,“都廋了。” 梅贵妃依偎在昭帝怀中,显露一丝小女儿的姿态,“为了陛下,臣妾多辛苦也是值得。” “可是朕会心疼,”昭帝温柔地拍着梅贵妃的肩膀,话语中带着点诱哄的味道,“不过是让你休息一段时日,朕是离不开卉娘的。” 昭帝说的深情又重视,梅贵妃心头的逐渐不安散去,“既如此,那一切都按陛下的意思吧。” 想是近日她确实憔悴了不少,颜色都失了几分,陛下心疼了才会如此提议。 她治理后宫多年,各局之内皆是她的心腹,就算掌宫之权移交到皇后手里也不畏惧,自然事事有人与她汇报。 昭帝凝视着梅贵妃清媚的桃花眼,眼中情绪綣缱缠绵,“真是朕的好......” 盈娘啊—— 若是盈娘还活着的话,定然也是如此的娇艳清媚,乖顺的依偎着他,仰望着他,听他的话。 沉浸在昭帝的铁汉柔情中,梅贵妃没有注意到他后面似有若无的话语。 昭帝离开披梅殿时和从卿流馆出来的凌初然撞上。 “陛下万福。” 昭帝审视着凌初然,“平身,五娘如何?” 凌初然脸色微颓,“睡下了。” 就连睡梦中五娘也是那般的不安。 她忽然跪下,“陛下,五娘因病一直以来都是孤身在殿中,恳请你能答应让我多来披梅殿中陪陪她。” “你要是想来便来,这又何须朕肯首。” 身为南平郡主,凌初然出入宫中各处不说畅通无阻,可也无人敢拦。 “我知贵妃娘娘忧心五娘多病不能见风,可御医也说过若想五娘能够畅快心胸,定然需有人陪同,解她心中郁结,她也能够活泼点,不再寡言少语的。” 凌初然不会说谎,心中发虚,生怕被昭帝看出点什么,把脸垂得低低的,磕磕绊绊的说完话。 要是有陛下的首肯,就算是梅贵妃也无法阻拦她来找五娘,只要她多陪着五娘,梅贵妃有了忌惮也不会再对五娘下狠手。 五公主长年因病少见人,所以显得过分安静和寡言,有时候昭帝甚至觉得她就像一座雕塑,没有生气又没有存在感。 昭帝也很希望她能够像平常的小娘子一样活泼的撒娇、大声的笑,因此答应的很爽快,只不过警告性的让凌初然注意五公主的病。 凌初然满心欢喜的应下了。 这时传旨意的李忠回来,昭帝眼帘半阖,语气淡淡,“你再去一趟凤鸾殿。” 不提李忠知晓梅贵妃失了掌宫之权心中的诧异,就说皇后娘娘接到旨意之后那是一扫得知淑妃要插手百灯节的郁闷,喜不自胜都挂在脸上,让侯嬷嬷给李忠封了个厚厚的赏银。 李忠掂量着手里的香囊也笑弯了眼,今日跑了两趟,连着得了两份赏银,真是天大的喜事。 “多谢皇后娘娘,只怕娘娘近日要好好调理身子,这后宫中诸多事宜还需要娘娘来操持。” 皇后颇有种扬眉吐气地痛快,“这是自然。” 想她多年来一直被梅贵妃压一头,身为中宫之主却只能憋屈的守在佛堂礼佛,对外还要表面出宽容大度的模样,如今陛下终于开眼愿意将以往的事情翻篇,她定然要不负所望,要做得比梅贵妃更好才行。 程蕙心下学后过来凤鸾殿就见殿内宫女内侍皆是神色欢喜,正奇怪着,刚好撞上离开的李忠,才知其中缘由。 皇后重掌后宫,这对整个凤鸾殿内来说都是件大喜事,也难怪了。 不过梅贵妃就这么轻易的交出权利,居然没闹? 皇后得意志高地抿了口茶茗,“陛下的旨意谁敢违抗,就算是梅贵妃也一样。” 也就一替身,这么多年宠幸下,说不定陛下对她早就腻味了。 “叔母,你就没有想过叔父为何忽然让你重掌后宫之权吗?” 程蕙心总觉得皇后开心的太早容易出事,她就不想想之前昭帝对她有多苛待,现下一下子变了态度,要说其中没有原因那是不可能的。 皇后把白瓷描金釉色莲花茶盅放在小几上,美好的情绪被程蕙心毫不留情的打断让她有些不快,“二娘,你叔父这么做自然是有他的原因,总归不是坏处。” 程蕙心:“......” 难怪皇后这么多年被梅贵妃压的死死,完全就没有人家走一步算百步的心计,眼皮子太浅了。 “我方才还听李忠说,百灯节一事淑妃也会插手其中?” 听到这话,皇后的笑意淡了点,“陛下心疼本宫劳心劳力,就让淑妃从旁协助,也是正常。” 侯嬷嬷低头看着地上的玉砖,让自己忘掉刚才皇后得知淑妃要插手百灯节一事之后愤怒发火的样子。 程蕙心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一点都不正常好把,皇后的心也太大了。 梅贵妃掌权以来一直都没有翻车让人抓住过把柄,唯一的香分事件也很快被她用东珠压下去,完美的简直不可思议。 无错,那就更没有理由卸去她的权。 何况昭帝对梅贵妃母子一直都是盛宠不断,总不可能忽然变态就想卸权把。 再说淑妃,一直以来都是攀附着梅贵妃才在昭帝面前得了几分体面,她所生的四公主和五皇子一个霸道、一个有怪病还不擅文采,都是昭帝所不喜的,怎么就被看重让她一起协助如此重大的百灯节一事。 这其中怎么想都觉得奇怪无比。 第四十九章喜欢不一定要得到 “叔母,你可要小心淑妃。” 程蕙心并不想热脸贴冷屁股,可从她被送到皇后膝下教养之后,她和皇后就已经被绑在一起,荣辱与共。 要是皇后出了什么事,她也讨不得好。 “这是自然,”皇后捻着红玛瑙串珠,声音微凉,“百灯节是举国上下皆为重视之日,自然不能出了什么差错。” 这是皇后第一次负责如此重大的事宜,自然不能让人在背地里动手脚,要是百灯节出事,她不旦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在百姓心中身为皇后的威信也会失去。 皇后想起今日叫程蕙心来的目的,就问起昨夜的事情,程蕙心简短的说了。 “叔母还不知你竟懂得医理,”皇后惊奇了下,又带着点不赞同的语气道:“叔母知你是好意,可下次若再碰上这种事,你还是勿要搭理为好。” 东珠一事让程蕙心着实吃了个闷亏,要是昨夜五公主的发病也是梅贵妃设计好的,就是为了做戏给昭帝看,那后果恐怕和东珠无差了。 梅贵妃心计颇深,诸多事情要多加防备。 “叔母且安心,二娘知晓。” 程蕙心笑着应下了。 昨夜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五公主那副没有生气的模样就忍不住想开口。 两人叙话了会,就有宫女来报,各局大内侍和女官在外候着,都是为百灯节准备事宜来请示。 程蕙心就退了出来。 在经过御花园时远远就听到四公主在高声呵斥,而被骂的那个,程蕙心脸色变了下,三两步就跑过去。 “不过就是断了腿,何须这么多草药,”四公主一个眼神撇过去,就有内侍上前一把抢过牵风手上的草药。 牵风挣扎着不愿意给,却被人压倒在地,动弹不得。 凌云遮眉眼间全是屈辱和不甘,“四公主你这是何意?” 四公主吹了吹手上的蔻丹,轻飘飘道:“没什么意思,不过御医院方才回了话,说是近日草药紧缺,所以无法供应芳华殿的那一份,所以我不得不过来讨凌殿下的了。” 芳华殿内唯一需要喝药的自然只有怪病一身的五皇子了。 “我刚从御医院出来,怎么就没听王院使说过草药紧缺的问题,”凌云遮杵着柳木拐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公主不过是胡乱寻了由头来针对我罢了。” “针对你怎样,不针对又怎样,”四公主昂起下巴,“谁让你不长眼去救了程蕙心那个蠢货,让我不是很痛快。” 若是那日校场程蕙心摔断了腿说不定她昨夜也就不会被父皇呵斥,丢了那么大的脸。 凌云遮就是个没脑子的,之前程蕙心那般羞辱针对他,他不跟众人一样在旁边看热闹,偏偏还去救人。 “四公主这意思救人反倒是我的错了?”凌云遮压着火气,“不知陛下要是知道四公主这番言论会作何表现。” “作何表现?”四公主不屑地笑了笑,“不过一质子,你说的话有谁会信。” “他的话没人信,我的话相信叔父总是会听的。” 听到程蕙心的声音,四公主抬眼看去,嚣张的姿态没有半分的收敛,“看来蕙兰郡主是忘了昨夜的警告。” “昨夜?”程蕙心故作疑惑地问道:“昨夜的事情我都记得很清楚,包括叔父让四公主闭嘴的时候,那时四公主的样子跟现在差别可大了去。” 四公主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咬牙切齿道:“你闭嘴!” 程蕙心耸了耸肩,又道:“我听说淑妃娘娘得了陛下信任,要协助皇后娘娘一起处理百灯节一事。” 她无害地笑了笑,“你说要是咱们今日在这御花园里闹起来,到时候吃亏的会是谁呢?” 四公主表情变了又变,皇后身为今年百灯节挂灯祈福之人,负责诸多事宜,就算程蕙心闹的再过分,父皇也不会在紧要关头换人。 可她就不一样了,母妃只是协理,要是因为她的任性而害了母妃失去在父皇面前表现的机会,那可就真的得不偿失。 不过程蕙心而已,日后多的是法子收拾她。 四公主不甘心地冷哼一声,正准备离去,却被程蕙心叫住,“四公主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记了。” 她的眼神飘向一旁抱着草药的内侍。 四公主气得浑身发抖,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扔给他们。” 话落就摔袖子而去,从背影都可以感受出她的憋屈和愤怒。 凌云遮立在一旁,神色莫名,除了母亲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以一种保护着的姿态站在他的身前。 “怎、怎么了?”程蕙心摸了摸鼻子,对大佬的眼神有些不适应。 她刚才没说错什么话吧? 凌云遮敛下眸光,“无事。” “哦。” 两人静静地等着祥云和牵风把地上散落的草药捡起来,程蕙心正准备先回去时就听到凌云遮清朗的嗓音,“你那条墨石呢?” 程蕙心愣了下,道:“之前打的络子太松,掉了......” “掉了!”凌云遮猛地转头,漆黑的眼眸中蒙上一层阴霾。 “对、对呀,” 像是被凌云遮的眼神吓到了,程蕙心有些结巴地回道:“络子松了自然就掉了,再打一个就、就是好了。” 得知此掉非彼掉,凌云遮眉眼松了几分。 程蕙心小心地窥着凌云遮的样子,“有什么问题吗?” 面对她的疑问,凌云遮心中疑云翻滚,程蕙心不会是故意不带络子想引他反问,借此试探他的吧。 眼下他的癔毒还需要程蕙心奇异的能力来缓解,不能让她产生怀疑。 凌云遮咬牙道:“没什么,我不过是见那条络子打得样式精致,心中可惜罢了。” “哦。” 程蕙心把一颗小心脏放回胸口,她还不知道原来大佬除了爱好书法以外居然还喜欢络子,果然是不拘小节啊! 她试探性问道:“殿下既喜欢,不然我让人打几条花样更为精妙的给你送过来?” “不必,”凌云遮脸黑的能够滴出墨来,极为抗拒道:“喜欢不一定要得到。” 不过一托词,谁知程蕙心竟然当真了。 那些小娘子才会挂的娘气络子,怎么能出现在他的身上,简直令人耻笑。 第五十章二娘从未变过 程蕙心用一种心疼的眼神看着凌云遮,难怪上次在清寒殿内他问起那块墨石,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看上了晴光打的络子了。 可怜的大佬,明明是他国太子却连一条络子都不能得到。 凌云遮只觉程蕙心的眼神越来越古怪,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由催促道:“牵风好了吗?” 牵风将最后一点草药捡起,“好了,殿下。” “我们走。” 程蕙心歪着头,是错觉吗,为什么觉得大佬离开的背影很仓皇。 祥云细声细气道:“郡主,日头将落,快回去把。” 待二人赶回抚痕殿时暮色垂垂,月亮就冒出了个尖尖角,殿门口显得昏暗,平日里守门的内侍不见踪影。 祥云疑惑道:“人呢?” 程蕙心仰着头,隔着宫墙发现殿内也是黑漆漆的,一点都不似往日有人气,心里顿时有些发毛。 两人推开门一路前进,一直快走到正殿门口时忽见眼前一点点的亮起来,或蓝、或黄、微弱却明亮。 程蕙心看呆了,“这是......” 在院内布置的李嬷嬷见到程蕙心,笑逐颜开,招呼道:“二娘,快过来。” 随着光亮散布开,程蕙心发现殿内所有的宫女内侍都在忙活着将花灯一一点亮。 “嬷嬷,你们居然真的做出来了。” 程蕙心扬起嘴角,满目惊喜。 她之前不过是顺嘴一说,想要见都不同颜色的花灯,想要那种拉风好看的花灯,李嬷嬷实实在在的做出来。 七彩的花灯,真的很好看。 “不过是有颜色的花灯,这都不算什么。” 李嬷嬷轻描淡写地说,完全不提其中的艰难。 能够满足程蕙心的想法是她最幸福的事情,多么不可能也要变得可能。 晴光提着松花绿孔雀头花灯走过来,笑着解释道:“哪那么简单,光是做花灯的绸布,嬷嬷就寻了有几十种,还要再绣上花样,透出不一样的光线,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呢!” “手指都不知道扎破了多少,流了多少血。” 李嬷嬷责怪地看了晴光一眼,“瞎说什么呢,还不快点让人收拾起来,过几日百灯节到时候可以用上。” 晴光拉着祥云跑了。 程蕙心拉着李嬷嬷的手,借着一旁的光看了两眼,粗糙的指腹上都是伤口,心尖像是被烫了了一下,火辣辣的暖,她低声道:“嬷嬷,下次别再这样。” 听着程蕙心带着鼻音的话,李嬷嬷有些无所适从,以为她是怪自己擅作主张弄了这些,“二娘若是不喜,下次我就不弄了。” “我很喜欢,我真的很喜欢,”程蕙心慢慢说,“可是比起喜欢,嬷嬷更重要。” 原身最大的幸福就是能拥有李嬷嬷这样一个倾尽性命、全力呵护自己的人。 程蕙心小小声地咕哝着,“我的身边只有嬷嬷了。” 阵阵酸涩的感觉在李嬷嬷的胸口泛滥开,叫她忍不住爱怜的摸着程蕙心的发顶。 小时失了母亲,再大点却被父亲送进皇宫之中,说的好听是陛下垂怜,不过是那些大臣见程国公手握兵权、又镇守边陲,为保万全就让二娘进宫为质罢了。 深宫之中,皇后利用二娘夺得陛下的注意 ,陛下也只把她当作一个影子对待。 二娘在这深宫之中看似繁花似锦、备受恩宠,实际却是烈火烹油、危险从生。 这些年来,李嬷嬷是一步步的看着那个怯弱文静的小娘子变成了嚣张霸道的蕙兰郡主,满宫皆厌她。 可她知道,二娘一直从未变过。 程蕙心伤感了会,发现李嬷嬷眼角的泪光,忙不迭地抹去,“嬷嬷告诉我那些蒙着花灯上的绸布是怎么做、怎么绣的,我也学学。” 李嬷嬷的注意力被分散,自然而然地讲起其中过程。 接下来的几天很平静,皇后忙着准备祈福的祷词和安排各色花灯送至宫门口,太学内也少了许多人,凌初然一连着几天都往披梅殿跑,就连四公主都没来太学,说是要跟着淑妃一起准备百灯节夜宴事宜,各家的贵女也为了能在百灯节那日出风头而出力,在家中做花灯。 因而太学的先生们倒是没留什么功课。 程蕙心安生了几日,期间帮安宁儿一起把礼记抄完,又和晴光学着编了几条可以坠玉佩和宝石的络子给凌云遮送去。 不过为什么凌云遮收到的时候表情黑黑的,程蕙心到现在都还感觉奇怪。 大佬是不好意思? 百灯节这天,一早候嬷嬷就将八公主送来抚痕殿。 皇后繁忙,无暇顾及八公主就托程蕙心看顾一二。 “蕙姐姐,这些花灯好漂亮,有大虫虫还有小鸟、还有好多好多......” 一进入抚痕殿内八公主就被满院各色的花灯晃了眼,她腿短可跑起来却是飞快,绕着殿内的院子左看看右瞧瞧,不亦乐乎,把跟在后面的雨浓都转晕了。 “蕙姐姐,八娘想要这个花灯,”八公主两手抱着约有她小腿高的绛色墨金绣虎头灯,水汪汪的大眼睛扑哒扑哒地闪着渴望的光。 程蕙心捂着仿佛被爱之箭射中的胸口,“八娘想要就拿去吧。” 也就八公主喜欢大虫这样凶猛的生物了,这要换个小娘子哪里敢提野兽花灯出去呢! 她的慷慨得到了八公主香香软软的湿吻一枚。 众人在院内闹着,很快有侍卫来报,前面几个宫都已挂完花灯,接下来就是抚痕殿。 百灯节对于昭国内百姓来说是个无比神圣的日子,在京畿之内,无论是何身份,都可以将自己的花灯挂在其中,就连宫女内侍也不外乎。 朱红色的宫墙夹道上宫女内侍往来不停,看着抚痕殿中众人别致花样的花灯皆是惊奇。 “她们的花灯怎得如此新奇又鲜活,做得真好看。” “你瞧见那大虫没,若是夜间燃起,定然是虎虎生威。” “有什么好看的,那般鲜艳的绸布糊做花灯面上,到时候就算点上了也透不出光。” 一直拉着耳朵在偷听的雨浓不服气地嘟囔着,“才不会呢,有光,每个光的颜色还都不一样,好看着呢!” 李嬷嬷敲了下雨浓的脑瓜子,“没规矩。” 第五十一章不配挂那么高 八公主还在呢,就如此放肆。 程蕙心一手帮八公主提着虎头灯,一手又提了艾青色咬鹃花灯,笑着道:“今日过节,嬷嬷就别拘着她们了。” 李嬷嬷道:“郡主别惯着她们,不然她们要愈加的放纵了。” 只要在抚痕殿外李嬷嬷是不会让这些宫女们轻易坏了规矩,省得被人拿捏住了话柄。 对于李嬷嬷的心思,程蕙心了然几分,她倒觉得无所谓,反正她的名声早就臭了,那些人再如何编排,顶多就昭帝一顿骂。 这时八公主扯着程蕙心的裙裾,欢声道:“蕙姐姐你快看,你快看......” 程蕙心抬首望去,只见一座呈金字塔状由白木搭建而成的灯楼架从角楼后探出,高约二十丈,每一层都系着红绸带,烈烈飘扬在空中,还有闪耀着的金玉、宝石,上半端已经有侍卫腰间绑着麻绳,攀爬着把一个个花灯挂上去。 那些花灯个个精致,糊着的纸面上还绘有山水画,也不知是哪个宫的妃嫔所制。 侍卫引领着众人从箭楼下的启祥门而过,绕着右道石阶而上,一路行过宇墙,直到角楼。 八公主好奇地扶着粗粝的女墙,踮着小脚伸着脖子偷偷向下望去,未等看清就觉后襟被扯住,一下子就离了女墙老远。 她缩着脖子讨好的对程蕙心甜甜笑。 程蕙心把另外一只花灯也塞到晴光手上,牵着八公主软嫩嫩的小手,严肃道:“不许调皮。” 城墙高耸,那女墙中间又隔着一个身的缝隙,若是一步小心掉下去,着实危险。 这时一直带路的侍卫说了一声,“请八公主和郡主在此稍后片刻。” 说完就有侍卫接过八公主的虎头灯和程蕙心的咬鹃灯,至于李嬷嬷和晴光等人的花灯是要在外城门外自己去挂。 程蕙心刚抬头就撞进了一双黑沉沉的眼眸中,一时愣住了。 宫里的花灯也是按身份来挂,能排在程蕙心前面的自然是梅贵妃一众。 分明已近暑夏,可五公主还披着捻金银如意云纹缎披风,白得透光的手轻轻地捏着罗帕掩在嘴角,有闷闷的咳嗽声传来。 五公主微不可见地对程蕙心点了下头,安静地收回目光,柔弱苍白的脸容上没有半分涟漪,像个只会动的木偶一般。 梅贵妃早就注意到程蕙心和八公主的到来,但她故意装作没看到,指挥着侍卫将她所制的花灯挂灯楼架上,一会位置不对,一会花灯的方向不行,磨蹭了好久才罢休。 待到侍卫询问五公主的鸽子灯挂在哪处时,她随手就指了个位置。 好好的选个什么白鸽花灯,还不上水墨,白生生的,瞧着就丧气。 梅贵妃不露痕迹地瞪了五公主一眼。 五公主垂着头闷咳了一声。 梅贵妃看着她一副病秧子的模样就烦,转头看向一直在对龙武卫生侍卫长发脾气的大皇子。 大皇子语气不善,“让你挂上去你就让人挂着,不用这么多废话。” 侍卫长为难道:“大皇子,灯楼架上所挂皆有定数,不得越轨,恕臣下实在难以从命。” 按照规矩,身为大皇子的季文豫灯一未封王、二也不是储君之位,只得挂在位六是列,和其他皇子一起。 可大皇子非得让他往上层挂去,这可如何是好。 闻言,大皇子更是恼怒非常,侍卫长这意思不就是说他不配挂在高层之内,抬脚就踹上去,骂道:“不长眼睛的东西,竟敢小看本皇子,本皇子乃是长子,就算往上挂几层又如何......” 程蕙心眼瞧着八公主像是有些站不住的样子,忍不住出声催促,“大皇子若是好了就快退出来吧。” 挂个灯都这么磨磨蹭蹭的。 大皇子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后面的程蕙心等人,远远还有淑妃携四公主、五皇子陆续而来。 他深吸一口气,望着高空中第三层呈蛟龙姿态的花灯,双目赤红,那是太子的花灯。 大皇子自诩他的文采和对治国安邦之策不输于太子,可父皇就因为嫡庶,竟早早的立了三弟为太子,再加之父皇近日接连当着他的面夸了太子数次,这让他心中极为不甘。 “大郎!”梅贵妃的声音像是一盆冷水泼醒了他被欲望烧红的眼睛。 大皇子拉下脸转身离去,在经过程蕙心看到八公主时,表情更是难看。 梅贵妃领着五公主追了上去。 八公主开心地看着她的虎头灯被挂在灯楼架上,软萌萌说着话,“八娘的花灯最好看、最大,最威猛,点起来也是最好看的。” 程蕙心失笑,揉着她两个圆揪揪的发髻附和着,“那肯定八娘的是最好看,不过你确定不把你的小兔子一起挂上去吗?” 那是她上次教八公主所制的花灯,在八公主见到抚痕殿中的虎头灯后就立马被抛弃了,可怜见的。 “兔子灯八娘要送给朋友,不能挂。” “八娘要送给谁啊?” 八公主刚想说,忽地又捂住自己的嘴巴,憋着气说,“不能说。” 这是她和大虫的秘密。 程蕙心只当她要送给亲近之人,就没再追问,在回去时她们和淑妃一众迎面撞上。 四公主昂着头,目不斜视,像个打了胜战的大白鹅,差点没把脖子举到天上去。 程蕙心不知为何觉得四公主那鼻孔就跟两个拱门山洞似的,很想回首掏一把。 五皇子神色有些萎靡,走路还一瘸一拐的,程蕙心暗自偷笑,定是他梦游的怪病又犯了,昨夜该是不知道摔哪里去了。 真是活该了。 淑妃娇笑着立在那,身姿袅娜,“我就说去凤鸾殿内请安时怎得不见八公主,原来是和郡主在一块了。” 程蕙心沉默,这语气整得像是她们很熟一样。 自从昭帝下旨让淑妃给皇后协助,又驾临芳华殿几次淑妃像是一盆渴了许久的水仙花喝饱了水,在宫内开始作妖起来。 也不知她哪的自信觉得是昭帝对她感了兴趣,圣宠有望,比平日更矫揉造作不说,还对皇后所下的命令都提出了质疑。 第五十二章那质子有怪病 听早上过来的候嬷嬷说,皇后这几日被淑妃气得不清,偏百灯节之后的晚宴还需淑妃着手处理,因此一直忍着没有发作。 忽然,八公主跺着小脚,像是没有听到淑妃的花,奶气说着话,“蕙姐姐,八娘饿了。” 她才不要和把母后弄生气的人说话。 “八娘饿了,那咱们现在就回去吃小点心。” 程蕙心温柔道。 两人自说自说的走了,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淑妃方才说的话,无视的相当彻底。 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四公主横眉竖眼地想发脾气,却又想到母妃难得得了件差事,眼看着筹备多日,可不能因为她的一时之气而毁了,又硬生生的忍下来。 “该死......”她咬牙咒骂。 该死的程蕙心,还有八公主那个磨人精的玩意,早晚有一天她会让她们哭着、跪在自己面前。 淑妃柔美的面容扭曲着,还未说话就听到五皇子不耐烦的语气,“还挂不挂花灯。” 昨夜他的怪病又犯了,也不知在哪摔了,现在浑身青紫疼的很,特别是两条腿跟面条似得,软啪啪,要不是因为百灯节自己的花灯需亲临,他是一步都不想动。 淑妃没好气地瞪了五皇子一眼,若不是他身负怪病,老是夜夜游行,她又怎么会不受陛下的待见,偏她生了四娘伤了身子不能再有孕,就算再不快也只能指望着这个儿子,封个王,她好跟着去封地享福。 越想越气的淑妃径直走的飞快,落在后面的四公主脑筋一转,心中有了主意,上前问五皇子,“五哥你之前说那质子也有怪病?” 听到怪病二字五皇子眼神中一片阴鸷,脸色极为不快,“你问这做什么。” 四公主恼怒的将前几日刁难凌云遮不成被程蕙心用话挡回来的事情吐露,说道:“现下那两人是一丘之貉,皇后娘娘重获新宠,又拿回了掌宫之权,父皇更是因五妹妹的事情对程蕙心有所改观,我们不能对程蕙心做什么,可要对付凌云遮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要拿他的病做做文章就好。” “你要对付程蕙心拉上我做甚,”五皇子不屑道。 他对于小娘子们勾心斗角的行为没有半分的兴趣。 再说那程蕙心表面上看起来倒是对凌云遮的救命之恩表现的极为感激,实际不过是做假功夫,不然那日在太学也不过是向父皇求了一日的肩舆。 四妹妹也是愚蠢,那程蕙心与她相来不对付,平日里就多番拌嘴吵闹,经过时见她为难凌云遮,不过是寻了报恩的由头给她找麻烦罢了。 “五哥,自从凌云遮救了程蕙心之后,那二人如今是愈发的亲近,完全不似从前那般势如水果,”四公主压低声音道:“我听说程蕙心为了报凌云遮的救命之恩,甘心被他使唤,还每日去清寒殿中做那些侍候人的事情......” “当真?”五皇子一脸不信,程蕙心的脾气暴烈如火,更是蛮横,怎么会甘愿做那么屈辱的事。 她竟能忍? “初听时我也不信,可是每日抬肩舆的四名内侍皆是口径统一,说是亲眼所见,不敢谬言。” 四公主接着道:“还说程蕙心私底下派人送了很多物件去清寒殿,现在就连内宫局都恢复清寒殿的份例,按照定量每月都送给过去。” “王行怎么敢!”五皇子厉声道。 之前他明确下过死命令,不许内宫局给清寒殿送物用,王行居然敢抗命。 “现在他有程蕙心撑腰哪里不敢。” 四公主知晓五皇子的那点小心思,她这个哥哥,欺软怕硬,自尊心又强,太学之内比他有文采、骑射厉害的人多的是,可他偏就针对凌云遮不过是见他好欺负,无人可依而已。 太学内除了皇子公主、就是郡主、世子和公侯高门,哪个是好相予的。 五皇子压着火气,“那你想如何?” 四公主凑到五皇子耳际私语片刻,五皇子眼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叹道:“我竟不知你何时有这等脑瓜子。” 能想出这等阴损人的法子。 未等四公主接话,淑妃催促的声音响起,兄妹二人相视一笑,脸上俱是深深的恶意。 这头程蕙心和八公主在启祥门内等李嬷嬷一众宫女内侍从外宫门挂了花灯后归来,一起回抚痕殿。 行走在宫道上,八公主眼巴巴地望着程蕙心,可怜可爱地说道:“蕙姐姐,放夜时你就带八娘一起去吧。” 自刚才得知程蕙心明晚可以拿着宫牌出宫去玩,八公主就一直缠着她,想要一起出去。 “八娘也想出去玩,姆娘说皇宫外地朱雀大街和东榆林长街每岁都是人来人往,热闹极了,有好吃、好玩的、还有百戏表演可以看......” 迎着八公主渴望的眼睛,程蕙心差点就脱口而出答应了。 她艰难地躲开星星眼的攻击,“不行哦,八娘。” “为什么!” 八公主气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裙摆出气,萌萌的小脸圆鼓鼓的。 程蕙心蹲下,直视八公主的眼睛,“宫外是热闹好玩,可也藏着许多的坏人,要是他们见八娘这么可爱,就把八娘抓走了怎么办,到时候八娘就见不到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了。” 想到要是被抓走不能见到母后和哥哥,八公主顿时泄了气,小脑袋瓜垂得低低,肉眼可见的失落。 程蕙心松了一口气,幸好八娘性子娇气却也还算听话,若是非不依不饶的闹着要出去,她还真没办法。 皇子和公主若无昭帝的旨意是不能随便出宫的,就算是皇后也是如此。 而皇后被百灯节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的,如何还有心思再去找昭帝要旨意。 八公主蔫哒哒地去了东暖阁,再不开心的心情也抵不过困意,没一会就在程蕙心的床榻上睡着了。 程蕙心在李嬷嬷的帮助下抽出酸麻的手,小心翼翼地踩着脚步出去。 等到镂雕缠枝花纹隔扇被关上后,她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晴光,我之前做的麒麟首灯呢,帮我拿过来。” 第五十三章急色的想做什么,偷窥? 李嬷嬷抬头看了眼天色,知道程蕙心要去清寒殿,只说了句话,“早些回来。” 夕阳日落之时,皇宫正门会提早闭合,祈福仪式也将会开始,到时候所有人都汇聚于四角楼之中,亲眼看着陛下和皇后娘娘一起把最亮的花灯挂在顶首。 这般隆重神圣的时刻,可千万不能迟到。 程蕙心笑着应了,一手提花灯一手提着食盒去清寒殿。 和如今因百灯节而喧嚣的其他宫殿比起来,清寒殿显得冷清许多,草木簌簌,清清冷冷。 “郡主有何事快说?”牵风只开了条门缝,半张脸露在外,语气有些急促。 程蕙心愣了下,有些摸不清牵风是什么意思。 这段时间,她几乎日日都来,每次牵风都知是她,门闩一开就不多话的放她进去,今日是怎么了? “我就是来送花灯的。” 牵风快速地扫了眼程蕙心手上的东西,脸色有些焦急,“放地上就好。” 说完他就想关门,程蕙心觉得不对劲,手肘横卡在门缝间,追问道:“今日你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让我......” 她说着说着忍不住偏着头,耳朵动了动,是错觉吗? 怎么好像听到有什么声音在响。 殿下!!! 牵风听到不远处庑房里剧烈痛苦的喘息声,心下更急,也顾不得程蕙心的手肘还卡在门缝间,用一拍,阖上门闩就朝宫墙一侧的庑房跑去。 摆动间可以看到牵风双臂的窄袖是卷起来的,上面还有水迹洇湿的深色,脚上的皮靴面都是水。 程蕙心后怕的抱着手臂,幸好她反应快缩回来,不然按牵风那没留情的力道只怕要受伤了。 只是......她低头看着石阶上被打翻的食盒,还有摔在地上已有破损的麒麟首灯,方才兴冲冲的心情像是被打翻的调味料,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程蕙心蹲下身把粘了灰尘的点心一个个捡起来,吹了吹,心里不确定的想着,好歹是祥云辛苦做出来的果子,要是就这么丢了真的可惜,之前听别人说三秒定律,吃一个应该没问题才对。 她刚咬了一口,看到宫墙里的樱桃树不知为何掉了许多叶子下来,那些无人采摘的果子也一个个砸在地上。 空气中像是有一种无形的紧绷感,一遍遍地在拉扯着。 今日有些怪怪的。 程蕙心两口眼下果子,犹豫了下,四下看了两眼,皆是无人,撩起裙摆三两步蹬上宫墙,她抱着樱桃树的软枝跳到树上,又顺溜的滑下来。 庭院内和往日并无一般,在廊檐下的藤椅上还有几卷刚翻开的书,靠边的小木几上放着纯白的茶盅,石阶下零散的放着一堆的草药,还有铜臼杵、切刀,就连牵风平日里绑在腰间的小编篓都在。 明明和平时一样,程蕙心却不知为何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有些后悔翻墙进来。 “牵风?”她喊了一声。 这时一旁的庑房传来细细的脚步声,程蕙心转头,记起刚才牵风关门前似乎也是朝这个方向来,不由向前走了两步。 这间庑房看起来简陋极了,四面无窗,唯有一扇木板门是唯一的出入口,程蕙心慢慢地推开没有闭合的木板门。 只见里间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程蕙心一进入就觉有热气袭来,空气燥热又闷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黏腻感,浓浓的草药味在鼻尖打转,叫她不住的皱眉。 不等她后退,只听前方传来牵风厉声大喝,“你进来做什么,快出去,快点出去——” 程蕙心吓了一跳,刚才被无视关在门外的愤怒猛地被牵风不客气的话给勾起,不退反进,“我才不要出去,你有事情就不能好好说,非得......” 忽然有重物倒地的声响传来,许多水铺天盖地朝程蕙心当头浇下来,水流的冲击让她只能半眯着眼睛,模糊间好像有一瞬的光亮闪过,像是有什么东西飞了出去。 下一秒,程蕙心呆滞的站在原地,腰间被一双大手紧紧箍住,半分动不得,逐渐失控的心跳和熏人的草药味让她呼吸急促、脸上滚烫。 她感受到上方人在慢慢俯身,沉重又灼热的呼吸一点点的从脖颈处往下游离,顺着衣襟口往里钻,头皮一阵阵发麻。 什么玩意!!!! 现在是什么情况?? “蕙兰郡主如此急色的闯进来想做什么......偷窥吗???” 暗哑的声音透着轻讽的味道直达程蕙心的大脑,她打了个机灵,软着声音,“殿、殿下,我不、不、不是故意......的......” 这句话她说的艰难,尾音还发着颤,也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害怕。 黑暗中,凌云遮冰冷的目光肆意的打量着程蕙心。 往日灵动的桃花眼无措的张望着,黑压压垂下的长睫尾处晕开了一片嫣红,紧紧抿住的唇角是掩饰不住的不安,身子正细细的发着颤,像个被人围住堵截后无处可逃的小白兔,明明害怕的不行却还是装出一副我不怕的样子。 他想,若不是自己撑着,恐怕她早就软在地上了。 “不是故意?”凌云遮拉着尾音,像极了嘲讽。 程蕙心欲哭无泪,我哪知道你在洗澡了,大佬,我要早知道的话绝对躲远远的。 都怪牵风那个家伙,既然在洗澡好好说清楚不就行了,关什么门啊!!! 感受着身体里躁动的癔毒一点点平复,凌云遮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气息拂过程蕙心耳际边的发丝,他慢条斯理的补刀。 “到底是不是故意,只有郡主心里清楚......我倒瞧郡主言行不一,像是......故意的......” 最后的话语轻飘飘的像个羽毛点在程蕙心的心尖上,像是试探又像是在哄骗。 “我真不是故意的!!” 实在受不住莫名变得暧昧氛围的程蕙心毫不客气的推开凌云遮,慌不择路地冲了出去,期间还踩到裙摆摔了个跟头。 被打开的木板门射进一抹光线,明暗交错间可以看到凌云遮下颌处扭曲、拧结的鱼鳞状皮肤在慢慢舒展开,一点点的恢复平滑的模样。 第五十四章残留的温度 “殿下——”牵风站在庑房外,只探出一个头张望着。 每次癔毒发作时凌云遮总是会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庑房内,用茺蔚子作泡来缓解症状,熬过痛苦的时候。 因发作之时怪异的样子,凌云遮就连牵风都是禁止入内。 不过没想到今日凌云遮发作之时忘了封闭庑房,牵风又听到他痛苦的声音,忍不住冲去查看,后来就被凌云遮直接扔出来了。 凌云遮缓步而出,素白的寝衣因为湿意紧紧的贴在他富有肌肉线条的臂膀上,若只是看他如刀锋般冷冽的面庞的话,根本想不到衣袍之下的身躯是如此结实有力。 “殿下......”牵风又叫了一声,脸色满是不安和自责。 都是他的错,本该好好在外给殿下守门,却一时大意让程蕙心进来,也不知殿下是不是生他的气了。 凌云遮淡淡地斜睨他一眼,牵风顿时不敢在言语,缩着脑袋一路跟在身后,进了东里间。 伺候凌云遮换过素白镶竹纹边圆领袍,又披上外衫大袖后,牵风默默的跪下。 凌云遮像是没有看到一般,起身去了外间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呷一边翻看着前些日子刚从石渠阁内借的书。 余晖袅袅撒落,大片大片火烧云挂在天边,那抹火红直逼得宫门前挂满各色灯笼的高架都显得黯然失色。 不过酉时一刻,可宫门前已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百姓们挨肩迭背,脸上洋溢着笑容,伸着脖子去看宫墙上那一抹明黄色的影子。 昭帝和皇后共同将祈福的祷文念完,当着百姓的面烧给上天,李忠送上一盏大圆弧形红花灯,包着花灯的布赫然是昭国的旌旗。 昭帝举着花灯,由皇后点上,再由龙武卫大将军任然飞身而上,挂在灯楼架上首。 见到那一抹光,底下的百姓纷纷欢呼着,下跪,“皇上万岁、皇后娘娘千岁。” “昭国定然风调雨顺、五谷丰收——” 百灯节都是在春天播种之后,春末之举行,寓意着五谷丰收、穰穰满家,每家每户都可以食而无忧的美好祝愿。 在百姓们的欢呼下,无数腰间寄着绳索的龙武卫侍卫猫着身子燃起花灯,点点之光漫成一片,花灯无数摇摆其中,拥拥簇簇,宛如巨大的火树,耀眼夺目。 八公主拉着程蕙心的裙摆,小嘴张得老大,漆黑的瞳仁仿佛都被光映成深金色。 程蕙心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绚烂的景色在眼前,久久不能回神。 这和单纯的透过电脑和屏幕所见到死板景色完全不一样,壮观和强烈的震撼感深深的扎在她的心底。 直到随着昭帝等人一道移到宣室殿内,程蕙心才回了神。 宣室殿内宫女如流水般款步而入,珍馐美食、仙露酒酿,丝竹声起,宴席之上觥筹交错,长长的宴席一直摆到殿外看不到头。 宴席上的**香醇好喝,程蕙心一口美食,一口**,那是美滋滋。 忽然她察觉有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身上,忍不住回望过去。 那是一位年约四十出头的美妇,一身的诰命服,形容美艳,红唇灼人,梳了个飞云髻,着了许多金光闪烁的珠钗,正端着酒杯,眼神冷飕飕地看着她。 程蕙心相信要是眼神能变成刀子的话,她肯定会被射死。 不等她回瞪,腹部一阵急意,想是刚才**喝多,她只得回头寻晴光。 宣室殿极大,数十根漆金的殿柱坠着纱帘,殿内地形更是复杂,就算去解手也要从外绕一大圈子才行,程蕙心乖乖跟着晴光绕过后席,朝殿口其中的一扇隔扇出。 刚踏出隔扇,她就感觉到一道深沉阴郁的目光落在身上,像一条冰冷的锁链一圈圈的缠绕着,令人有些窒息。 程蕙心:“......” 是大佬!!!! “哎,郡主——”晴光忙不迭地去扶程蕙心,两人站稳后,她说,“这边有台阶,郡主你可要小心。” 腿软的程蕙心点头如捣蒜,紧紧抓着晴光的手,“我知道了,咱们快去吧。” 晴光只当程蕙心憋不住,加快脚步带她往偏殿去。 直到喧哗声消散,再也感受不到那束视线后,程蕙心下意识捂着烧红的脖颈,细细地喘气,仿佛那截肌肤还残留着当时凌云遮吐气时的温度。 灼热、还带着湿意...... 想到她逃回抚痕殿时,一身狼藉不堪和李嬷嬷错愕不已的表情,程蕙心捂着脸哀嚎,当时要是有个洞,恐怕她就直接钻进去了。 太丢人了! “郡主,到了。” 晴光唤了几声才让沉浸在悲伤中的程蕙心回神。 她奇怪地看着莫名丧失了精神气的程蕙心,担心问道:“郡主,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难道是今天太累了,怎么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我可以。” 程蕙心垂着脑袋,有气无力道。 她就算再颓废,怎么着净手还是可以的 ,晴光也太小看她了。 “奴婢在外等着,郡主顺着夹道过去就是。”晴光指了个方向。 很快,程蕙心就解决完生理需求出来,可原本说好在拐角等她的晴光却不见踪影。 她抬眸看了眼泛着红光的夜空,怎么感觉更红了几分。 程蕙心凭着记忆绕了好久也没找到正殿口,她左右看了看,正想找个宫女问问路就看到一道身影从一旁的宫殿内出来。 “那个......” “救命啊——” 程蕙心刚出口的话被小宫女嗷的一嗓子直接咽回去了,她懵懵地收回刚抬起的手,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宫女满脸泪痕,发现程蕙心后那双流泪的眼睛像是见到希望一样,亮起光来,踉跄着跑过去,“求求你,快救救七皇子......” 七皇子? 程蕙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小宫女强行拉着入了殿内。 殿内烛火暗淡,昏色不明,黛蓝色幔帐被扯落在地,叠叠散着,程蕙心听到前方传来干干的喘气声,像拉破的风箱,细碎又磨耳。 她心一紧,加快脚步朝前跑去。 第五十五章用完就扔,实名惨 只见梨花镂雕长塌下躺着一名身着鸦青色锦边弹墨交领袍的小郎君,身边散落着不少青色、红色水润剔透的宝石珠子,他面色青紫,眼眸半阖,腰身像个虾米一样半弯着,手指一直在脖子间抓弄着,显得十分难受。 这是不小心误食了珠子,被卡住喉咙了? 小宫女跪趴在地上,神色惶恐地呼唤,“七皇子、七皇子......” 程蕙心当机立断,“别喊了,过来帮忙。” 她顾不得男女礼仪大防,让小宫女一起把七皇子扶起来,两只成拳环过七皇子腰身,用力且快速的连续捶打。 一旁在哭的小宫女看傻了,连忙阻止,“你在干什么,快放开七皇子。” 小宫女松手,手臂上的重量加剧让程蕙心感到吃力,再怎么说这具身体也不过虚十三,又是女子,气力本就弱,抱着个六岁的小郎君还勉强,可若是要使劲捶打没办法。 “你别放手啊!!!” 程蕙心眼瞧着七皇子的气息渐渐弱下去,手脚挣扎的动作也变得迟缓,心急如焚。 小宫女被她厉声喝住,下意识地扶住七皇子的身体。 程蕙心咬着牙又使劲捶了两下,忽听到有东西落地的声响,然后就是七皇子不住的咳嗽声,她还来不及欣喜,就觉眼前一黑,一道身影覆盖下来,左肩一痛,整个人一下子飞了出去,重重地落在玉砖上。 “七郎——” 德妃抱着七皇子嘶声喊着。 七皇子缓过气,慢慢地睁开眼,“母妃......” 见到七皇子睁开眼,德妃冷肃的面容软了几分,眼角的泪光转瞬即逝,“你醒了。” “母妃,我好怕,”七皇子过了会缓过神来,思起刚才垂死之间的痛苦挣扎,就算再不知人事也懂经历了什么,忍不住扑在德妃的怀里大哭。 “没事了。”德妃拍了会七皇子的肩膀,转头看向跪在一旁哭哭啼啼的小宫女和揉着肩膀爬起来的程蕙心。 “这怎么回事!!!”她口吻凌厉,黑色的眸子犹如波涛胸痛的海浪,无形的压迫感让空气都变得稀薄。 小宫女吓得身子一软,哭着磕头解释道:“奴婢、奴婢去御膳房给七皇子取了些糕点,打算让七皇子歇息时吃,回来时就见七皇子倒在地上打滚,像是无法呼吸的样子,就、就出去叫人。” “可不知为何,东西配殿原本值守的宫女和内侍都不见人,奴婢担心七皇子出事又不敢跑太远,正着急的时候,就......” 德妃沉声道:“就如何?” 小宫女飞快地看了程蕙心一眼,“就撞上这位姐姐,然后这位姐姐就做了很奇怪的动作,还一直用拳头打七皇子的肚子。” 忆起刚进殿时程蕙心的行为,德妃眼神微冷,“不知蕙兰郡主有何要说的。” “没什么想说的,我要是说的那丫头都说完了。” 程蕙心动了下左肩,密密麻麻的痛让她倒抽了一口,德妃不愧是武将出身,习武之人,这劲道差点没把她骨头踢踢碎了。 “既无话,那本宫就不送郡主了,还请郡主自便。” 德妃冷冷的下了逐客令,让小宫女把程蕙心请出去。 程蕙心:“......” 莫名有种被用了之后被抛弃的感觉。 站在殿门前,程蕙心表情傻乎乎地看着头顶上‘蓝若殿’,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蓝若殿是德妃娘娘的寝宫,她是要回宣室殿的,怎么就转悠到这里来。 就在这时,宫道前方传来晴光焦急的呼唤。 “郡主、郡主——” “晴光,我在这!”程蕙心下了石阶,朝晴光的方向挥手。 晴光加快脚步奔来,先是确认了程蕙心无碍之后,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她道:“郡主你跑哪里去了,我在外面等了许久不见你出来,寻了好久。” “不是,我就从净房出来,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蓝若殿这边来,”程蕙心也是一头雾水。 “啊——”晴光叫了一声,解释道:“宣室殿外的那条夹道原先是打通的,可以直接通到蓝若殿内的东配殿,郡主想必是出来时走错了方向。” 程蕙心:“......” 宫殿内的陈设和布置都基本相差不不大,她从净房出来后,没多想就找个根熟悉的柱子方向走。 “不过幸好郡主无事,奴婢在外面一直担心着。”晴光脸上的后怕未消。 程蕙心从晴光的口吻里听出点不对,“发生什么事了吗?” “听说石渠阁走水了,发现时候早已烧毁大半,现在那火势现已乘着东风窜到东边的太庙去了。” “太庙!”程蕙心惊愕,太庙之内可是供奉大昭国历代先祖的地方,庄重又神圣,这要真烧完了,昭帝不得气疯了。 石渠阁内皆是皇宫藏书,虽只阁却也是十分大,居然烧了大半可见这火发生有一段时间了。 程蕙心莫名想起从净房出来时天边浓艳的红光,想必当时就已经着火了,只不过因灯楼架上燃起的光,众人都没当回事。 这才造成火势愈发大起来。 晴光继续道:“因为走水一事,陛下散了宴席,遣了侍卫送各家大人出宫,又派了人去救火,现下周边宫殿内的侍卫和宫女、内侍都赶去救火了。” 难怪方才那小宫女说出来喊人,但都没人,原来是救火去了。 程蕙心摸着隐隐作痛的左肩,心想,幸好今夜她迷错了路,不然按那小宫女无头苍蝇的模样,只怕一场火灭了,七皇子的小命也不保。 百灯节本是个好日子,可走了水,现下宫道、夹道之类皆是人来人往,各种木桶、木盆、还有白釉瓶都被拿去装水灭火,青石砖上有或大或小的水洼,那是运水时宫人撒出来的。 程蕙心和晴光是避着人一路去的凤鸾殿,百灯节一事都是由皇后和淑妃负责,也不知走水缘由查出来了没有。 要是和皇后失职有关的话,这可真是好事变坏事。 她进殿时气氛很是凝重,皇后和太子一上一下的坐着,皆是面容肃木,闭口不言。 第五十六章失宠和受宠都只在一念之间 “太子殿下,”程蕙心行礼。 太子微微颔首,神情还是紧绷着,眉眼之间更是带着股压不住的焦躁。 程蕙心心里咯噔一下,不会走水的事情真和皇后有关把。 “二娘,”皇后放下一直按着额头的手,招呼她上前。 “你去哪了,方才我让候嬷嬷寻你也不见。” 程蕙心不好意思说她是去净房迷路了,被德妃踢了一脚的事情,转而问皇后,“这火势来的突然,不知起火的原因查出来了吗?” 说起这个皇后感觉头更疼了,她眼里藏着深深地忧虑,“说是石渠阁值夜的宫人玩忽职守,都跑去吃酒,支棱窗也没关,烛台被风吹倒,因此才起了火势。” 程蕙心疑惑,“距离宴席开始也不过三刻钟,怎么烧得这么大,连石渠阁都烧毁了。” 她一开始认为是有人蓄意点火让导致石渠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烧尽,若只是烛台点起的火源,怎么想都不会烧的那般快,而且...... “既已发生大火,为何那宫人不来报,反而任由火势一路将石渠阁烧尽,牵连到太庙之后才有人来报。” “叔母,这很奇怪。” 怎么想都觉得这场火都有猫腻,就仿佛有人故意拖着,等到事情闹大了才姗姗上报。 太子见程蕙心一针见血的指出其中的疑点,不由对她投向惊讶的目光,这还是那个眼里只有情爱之事的草包程蕙心? “蕙娘,你所说这些,孤和母后也思虑了许多,只不过此时无论是他人授意、还真的是意外所致,真相难查,毫无头绪,而母后身为百灯节负责之人都难逃父皇的怒火,此事恐怕无法善了。” 这就是太子和皇后烦闷的原因 ,无论如何,在百灯节如此重要的节日发生了任何意外,就算与皇后并无直接关联,可若是昭帝愤怒之下需要寻找一个替罪羊来发泄怒火时,皇后就是最佳的选择。 更何况眼下大火都烧了一干二净,宫人们一口咬死是他们疏忽所致,那就代表着皇后的失职。 这场火,会毁掉昭帝近段时间来好不容易对皇后升起的那点怜爱之心,甚至刚到手的掌宫之权也说不得要丢了。 程蕙心思量了会,忽然问道:“淑妃娘娘呢?” “陛下散了宴会之时,她就回芳华殿去了,”皇后沉沉道。 “淑妃娘娘没有半分言语?”程蕙心追问,“当时离场时表现如何?” 皇后本就心情郁结难开,又听着程蕙心一直追问关于淑妃的事,口气不太好的回道:“二娘你问她做甚,本宫哪有空去管她说了什么、又是什么样子。” 太子脑中灵光一闪,“蕙娘的意思是......淑妃?” 程蕙心点头。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皇后看着太子和程蕙心。 候嬷嬷立在一侧,从程蕙心和太子的话中也摸索出了其中意思 ,低身解释给皇后听。 梅贵妃掌后宫多年,一朝权利被下,怎么会舒服,要是她动了心思,让淑妃在百灯节之中做了手脚 ,陷害皇后失职让昭帝对其失望的话,那一切都显得合理多了。 “可淑妃是被陛下派来给本宫协助百灯节事宜,她就不怕事情闹大了,自己也落不到一个好吗?”皇后不能理解。 “叔母,你想想,她不过一个从旁协助的,就算事情真如何闹大,不过就是降位份和叔父的一顿责罚,”程蕙心道:“可若是叔母失了叔父的信任,那日后恐怕再难拾回。” 昭帝近些日子对皇后如此好,不过是为了那次碎片之事的补偿,再加上皇后一直柔情惬意的给昭帝台阶下,让昭帝舒心,又兼之程蕙心‘不计前嫌’的救了五公主,才有现在的温情帝王。 失宠和受宠都不过在昭帝的一念之间。 君心难测。 而且梅贵妃能让淑妃上四妃之位一次,自然也有第二次。 “可眼下有个问题,”太子脸色严肃,“因走水烧及太庙 ,滋事甚大,父皇要亲自追查此事。” 这也代表着谁也不能插手此事,一旦插手,若是被昭帝发现说不得还会被认为是罪首,到时很难解释。 程蕙心一下子泄了气,这不就代表着走水一事,到底罪责要由谁来承担都不过是昭帝一句话的事。 要是昭帝为了梅贵妃而偏袒淑妃,那皇后...... 皇后显然也是想到其中,脸色 更是难看。 在这后宫之中,事实真相都是不存在,唯有昭帝的态度才是衡量对错的标准。 冲天的火光在丑时一刻慢慢的褪下,红色火焰被浇灭,露出其中被炙烤成黑色碎屑的木头。 幸得抢救及时,太庙只烧毁了半面墙和两角的重檐,内里的牌位和祭祀之物并无大碍。 得知这个消息的昭帝眉头也松了几分。 李忠躬着背,“陛下,四更天了,去歇一歇吧。” 昭帝靠坐在紫檀束腰带托泥镶织锦宝座上,眼神幽深,良久才说了一句话,“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了。” 李忠恭敬道:“陛下是真龙天子,怎会有错呢!” “少拍马屁话,”昭帝言语上是训斥可口气却并无责怪之意。 “是奴才多嘴了。” 良久,昭帝叹了一声,“罢了。” 他豁然起身,龙袍一甩,“明日你赶在太后打发人来之前去芳华殿传旨。” 李忠低头应了声,入了内殿侍候昭帝安寝之后,放轻脚步退了出来。 “李内侍。” 值夜的两名小内侍忙不迭从门槛上爬起来,睁大了睡意朦胧双眼行礼。 李忠横了他们一眼,吩咐道:“四更天了,陛下浅眠没会就要起,你们打起点精神,知道了吗?” “是。”没被责骂让小内侍们松了一口气,忙忙应着。 李忠瞄了眼灰白的天色,脚步急促的去了广明殿。 取了圣旨,李忠带上两名内侍就朝芳华殿去,这时的天光已半亮,宫道和庭院里都是在洒扫的内侍和宫女。 因昨夜走水一事,淑妃惊惶了半夜都未曾睡好,才刚合目了片刻就被贴身大宫女青依叫起来,忐忑不安地收拾了一身后去接旨。 第五十七怎么可能无关 “婕妤接旨吧。”李忠面无表情的念完,合上圣旨看着失魂落魄的新晋婕妤,催促道。 他还赶时间呢! 原淑妃现陈婕妤像是不能接受一般,抖着嘴唇道:“不可能,陛下不会这么对我,不会的......” 她不过是耍了心眼多增了石渠阁、太庙和太学那几条宫道之内的花灯而已,破坏了祖制要求的定数,只不过是想着陛下若是发现狠狠训斥皇后一顿,可走水并不是她所愿,也不是她做的。 她怎么会想到花灯数量增多之后,导致火燃而起,而烧毁石渠阁,还差点连太庙都烧了。 都是宫人们的玩忽职守,若是宫人们好好看守又怎么会发生走水,那是皇后无力约束奴才,与她无关,为什么陛下要降她的位份。 她是冤枉的!!! “我是冤枉的,李内侍,你快告诉陛下我是冤枉的,”陈婕妤抓着李忠的衣袍不住的喊着,“走水一事与我无关啊,白灯节事宜都是皇后娘娘安排,我是冤枉的——” 李忠胖乎乎的身子差点被婕妤拉的摔下去,他高声道:“婕妤是想抗旨不成。” 抗旨可是掉脑袋的大罪,陈婕妤再想胡闹也不敢了,她不甘心地接了圣旨,茫然的坐在地上。 周遭听到动静的内侍宫女都不敢言语也不敢出现在陈婕妤面前,青依见陈婕妤呆呆坐在地上许久,终于是忍不住刚想上前劝一劝就被陈婕妤给了一巴掌。 “贱人!” 青依捂着脸下跪,任由陈婕妤状若疯魔的辱骂。 离开了芳华殿,李忠顾不上沉重又饥饿的身体,赶回昭帝的寝宫还来不及回话就和太后宫中的高嬷嬷碰了面。 “高嬷嬷,”李忠笑着上前,“可是太后娘娘有事吩咐?” 高嬷嬷削瘦的脸拉得老长,半耷拉的眼皮下射出两道精光,“李内侍,太后听闻昨夜走水一事,想请陛下过去一趟。” “陛下昨夜忧思许久,也是才刚睡下,烦请嬷嬷回太后话,待打理好一切后,陛下必然去向太后娘娘请安。” 高嬷嬷不阴不阳地盯了李忠许久,李忠嘴角的笑容差点没挂住。 “那就请陛下尽快,太后娘娘可等不了多久。” 望着高嬷嬷离去的背影,李忠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感叹,高嬷嬷不愧是太后身边的人,直面都叫人心中压力巨大。 入了寝宫,昭帝正坐在床榻边醒神,眼皮都没抬地问道:“来人 了?” “是,”李忠道:“奴才先打发走了。” “难为你了。” “这都是奴才的本分。” 李忠应了后,又回了传旨一事,其中重点说了陈婕妤癫狂抗拒着不接受的态度。 昭帝厌恶地皱眉,“当初朕是看在她诞下一子一女有功,卉娘又替她多番言语才升了她的妃位,没想到她不淑良温雅的守着本分,反倒将四娘和五郎教养成那副见不得人得模样,还挑唆着去针对蕙娘,实在恶毒。” 四公主对二公主态度不敬、言语轻视的样子昭帝都看在眼里,他虽不快却也不会因此在大庭广众之下责怪四公主,故而都未开口。 可那夜在寿安殿中淑妃和五公主对程蕙心明里暗里的嘲讽,而后四公主更是不服气的去找程蕙心麻烦,更是拿着程蕙心在宫中为质一事说事,还出言威胁,其中更是暴露了校场一事是她故意害得程蕙心坠马,那夜昭帝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 他从来只当四公主是蛮横了点,并不知她如此恶毒到要伤人性命还以此为乐。 当时程蕙心白着脸、一脸痛绝的模样,昭帝到现在还记着,心头也是五味交错。 那一夜昭帝思量着如何,第二日就听到四公主故意曲解事实,撺掇南平郡主去找程蕙心麻烦时,才下了心要整治一番。 李忠低眉道:“奴才离开时还听到婕妤娘娘喊着冤枉的话,一直说......” 昭帝冷目,“说什么。” “说诸事都是皇后娘娘安排,与她并无关系。” 昭帝冷笑,“与她无关,简直可笑。” 子不教,父之过。 在昭帝眼中,四公主变成这样定是淑妃的管教不当的原因 ,因此才故意借着让淑妃协助皇后主持百灯节,想借机寻由头发落她一番。 只不过没想到昭帝没出手,淑妃倒是背后先搞起小动作。 按照祖制,百灯节时为防走水失火,对宫内每处所悬挂的花灯都有所限制。 无论是数量还是悬挂之处都有讲究,甚至还要求灯光之处都有宫人侯在一侧,天明灭,日暮燃,如此重复三日。 可淑妃故意让人在易燃之处多加增设花灯,又减少其值夜的宫人,其心可见。 不过想到那火差点烧到太庙,昭帝又心绪难平,“若太庙真因朕一念之差被烧毁,朕如何对祖宗交代。” “陛下不必自责,谁能料到昨夜起东风,说不得这是先祖的意思,让这火烧到太庙。” 昭帝危险地眯着眼睛 ,“先祖的意思?” 李忠小心着措词,“前些日子太常寺不是上了折子,道,太庙已年久,多处损坏,想请求修缮,陛下不是一直还未定夺。 ” “这是先祖降下的指示,催着陛下赶紧修个华丽精致的大殿给他们呢!”窥着昭帝表情越来越放松,李忠的话也变得轻快许多。 李忠这一番解释让昭帝哈哈大笑,“好巧的嘴。” “陛下谬赞了。”李忠笑容满脸,一直疯狂打鼓的心也消停了。 奉命去烧石渠阁的人是他,要是昭帝后面越想越恼怒,牵连到他可就不好了。 淑妃增设花灯一事论起来并不是什么大事,昭帝为了能够给她个教训,同时也是为了对太后插手后宫一事的不满的宣泄,故意派李忠去点火,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差点烧到了太庙。 淑妃被降了位份的事情很快就传遍宫中,个种原因也早就在昭帝刻意的放纵下,人人皆知。 皇后在佛堂一夜未睡 ,得知这个消息后那是喜不自禁,精神头极好的拉着候嬷嬷说,“本宫就知陛下是明事理的,定然不会冤枉错人。” 候嬷嬷附和,“陛下的心里还是有娘娘 ,不然也不会一夜之间就查出真相 ,还下了旨意。” 第五十八章刻这种东西真的好吗? 走水一事发生后,宫内议论纷纷明里暗里都在说是皇后失职,才会在如此庄重的时候发生这种事。 昭帝查的越慢,对皇后的处境就越不好,眼下还了皇后清白,也平了流言。 “没想到那淑妃、不对婕妤,竟如此大胆,敢在百灯节上动手脚,”皇后气恼,“还差点毁了太庙,陛下只降了她的位份都是便宜她了。” “娘娘不必心急,日后还有的她好受的呢!” 皇后听到候嬷嬷的话后,转怒为笑,“本宫是迫不及待想看到婕妤的样子,那样子肯定精彩了。” 她又感慨道:“没想到二娘昨夜所言皆中下怀,本宫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她有几分才智和谋算呢!” 昨夜她和太子都还苦恼着,程蕙心三言两语就戳中其中关键点,指出了淑妃的想法,现下果然如此。 幸而陛下垂怜,还了她一个清白,不然三郎的名声也要被她这个母后给牵连了。 候嬷嬷笑着说,“奴婢瞧着郡主近些日子是愈发的沉稳,手腕心计皆有,听说前些日子南平郡主和太学内的贵女们故意为难郡主,郡主也不闹,借话就骂了回去,叫她们好一顿难堪。” 皇后听后脸色反而显得阴晴不定,“二娘倒是变化了许多,可本宫不知到底是好还是坏。” 她这些年来故意把二娘养得骄纵跋扈就是希望陛下厌弃不再注意到二娘,可多年下来二娘与她早就是明面绑在一起的人了,二娘若失宠了,她又不得陛下的喜欢,只怕三郎更是被她拖后腿。 可二娘这般颜色要是陛下一旦上心,那后果只怕...... “娘娘所忧虑之事,奴婢都知道,”候嬷嬷叹道:“可奴婢觉得就算陛下真对郡主有所意动,真要紧张担心的也不是娘娘才对,该是披梅殿的那位,毕竟有了更相似的真品,谁又还会在意赝品如何。” “而且郡主若是真入了后宫,以她对娘娘的亲厚,必然不会让那位好过,到时娘娘更添了一番助力才对。” 皇后脸色变化不定,“你说的这些本宫都懂,可是程蕙心不能入宫为妃。” 程蕙心身后还站着程国公,无论他在不在意程蕙心这个女儿,可他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为妾,就算是帝王之妾也是一样。 程国公府兵权在握,守着大昭国的边陲,不仅震慑聿国和氐国更是有着驻守监督渭州郯王、泾州莒王二王的职责,他若是有了异心,只怕皇权轻而易举就会被颠覆。 陛下的心里一直住在那个女人,为此差点连江山都不要,他要是真对二娘动了心思,只怕会不死不休。 无论如何二娘不能为妃,这不仅是为了保住昭国的江山,更是为了保住她的三郎日后的江山。 皇后有些头疼,叹息了一声,“派人给三郎送个信,让他知道事情平息,也省得他读书分心。” 候嬷嬷应了一声,行了一半忽然问道:“昨夜郡主将出宫的手牌退了回来,那......” 皇后挥手,“派人给她送去,就让她去外面野一野。” 最好闹出点事情来。 抚痕殿中程蕙心自然也听到淑妃被降位份的消息,她不似皇后那般一味的开心,反而心中甚是不安,觉得奇怪极了。 就算是罪犯也需要经过会审,昭帝连申辩的机会都不给淑妃,直接了断的下旨,甚至有意放出风声,这简直就像是心里有鬼,想快点把事情完结掉的感觉。 这时李嬷嬷进来,将出宫手牌递给程蕙心,道:“这是皇后娘娘方才打发人送来的,说是让郡主安心出去玩,不必担忧。” 原本程蕙心顾忌着皇后被走水一事缠上,觉得她在出宫玩会另生事故就退了手牌,没想到事情一清,皇后就派人送过来。 想到能够出去耍,程蕙心的心也飞了。 李嬷嬷不安心道:“百灯节不宵禁,街上人流必然多如牛毛,郡主今夜游玩务必要小心,别乐不思蜀走错了路。” 程蕙心:“......” 不就是昨夜宣室殿里走错了路一次,李嬷嬷怎么就听晴光说过一次就记得这般深,这是把她当小孩看了。 李嬷嬷又对侯在一旁的祥云道:“记得跟紧郡主,寸步不能离。” 祥云挥着拳头 ,信心满满应道:“嬷嬷放心,奴婢会巴着郡主的胳膊不松手的,要是有不长眼的,奴婢一拳头一个。” 程蕙心:“......” 要不是李嬷嬷说的,她都还不知道雨浓会点功夫,她还一直当雨浓就会做小糕点呢! 眼瞧着李嬷嬷还想再说点什么,程蕙心烦恼地趴在案几上,“嬷嬷你就放心吧,我就出去玩玩,很快就回来了,不会有事的。” 李嬷嬷飞了程蕙心一眼,毫不留情地按在她的左肩上,引得她抽了一口气,跳起来 。 “嬷嬷,你做什么。”程蕙心龇牙咧嘴的。 “不做什么,就是让郡主记住小心为上。” 李嬷嬷语气平淡,眉眼却带着不虞。 程蕙心心知李嬷嬷是对昨夜德妃二话不说就踹了她一脚的事情耿耿于怀,又担心着她的外出安全才这样。 她放软了口气,“我跟嬷嬷保证 ,肯定安安全全的回来。” 孩子大了,呆不住也正常,李嬷嬷一直都知道,她也知道这些年来她拘着程蕙心许久,物极必反,是时候松一松,再说这些年国公爷戍守边陲,已然安宁,不会再发生当年一事,可心里就是忍不住的担忧。 这时雨浓忽地插了一嘴,打破了温情,问“郡主你昨日拿去的食盒是丢了吗?怎么没拿回来啊,那可是奴婢最喜欢的一个了。” 食盒!!! 程蕙心表情凝固,那食盒还在大佬那边,昨天她慌得连离开都是原路翻墙回去,哪里还记得带东西。 她干巴巴地说,“我不知道丢哪了,下次让内宫局再送一个你喜欢的样式过来吧。” 雨浓失望地嘟嚷着,“不会再有的,那个黄梨木鸳鸯交颈镂雕食盒很少见的。” 李嬷嬷不轻不重地拍了下雨浓的额头,“没大没小的。” 雨浓捂着头,“奴婢就是喜欢上面的两只鸟儿,好看着呢!” 程蕙心已经尴尬到说不出话来。 鸳鸯交颈!! 食盒上刻这种东西真的好吗! 第五十九章她就是他需要的药 清寒殿内,牵风瞧那个案几上的食盒怎么瞧都觉得碍眼,蕙兰郡主送个鸳鸯样式食盒过来是在暗示什么吗? 越想越觉得程蕙心就是在窥视着殿下的清白,牵风提起食盒就朝外走。 “做什么!”凌云遮翻过书页,淡淡问道。 “拿、拿去扔掉。” “拿过来看看。” 牵风不情愿地送了过去。 “打开。” 黄梨木食盖被打开,里头数个白滚滚点着红的果子在其中,看起来像是匆忙放进去的,摆的凌乱无序,凌云遮扫了眼,视线定格在其中一个时候愣了下。 牵风仔细一看,哇哇叫起来,“我就说蕙兰郡主不是个好的,居然送个吃过果子给殿下,这不是侮辱人嘛!” 凌云遮拿出那个明显上面有齿痕的果子,手指轻轻一捏,内里深紫色的豆沙馅溢出挂在白色的面皮上,慢慢地流到他的指尖上,甜甜的味道倾蚀着感官。 牵风下意识地咽了口水,发现后又觉得他不能被美食所打败,口是心非道:“殿下,这脏了你的手,我拿去扔了吧。” 凌云遮像是不感兴趣一般,冷然地移开眸子,道:“扔了吧。” 话虽这么说,他却丝毫没有放下手上被咬过的果子,牵风也没多想,提着食盒就往外走,在经过案几时看到那个麒麟首的花灯,喊了一句,“这个花灯也要扔吗?” 背后安静无声,凌云遮没有回答 。 牵风只当凌云遮觉得那花灯不错要留下,不再问,提着食盒就出去了。 凌云遮垂下眼眸,长睫在下眼睑打出一道浓烈的阴影,叫人无法分辨出他心思所想,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破了口的果子像个无力反抗的小娘子在他的指腹下被肆意蹂躏,一点点的挤出最柔软的地方。 “程蕙心......” 他轻轻地呢喃着,眼里泛着冷光,嘴角挂着危险的弧度。 她昨天到底是无意闯入还是有意为之,在黑暗之中是否早就发现了他身上遍布狰狞的痕迹,这一切都是个谜。 自从那次校场一事之后,程蕙心对他的一言一行,还有莫名的示好到底真的是为了报恩,还是在他身上发现了什么。 凌云遮很快推翻了这个想法,程蕙心愚蠢,平日里那些人故意设下的陷阱都是眼不眨的踩下去,又怎么会发现他和牵风所做之事。 只不过,不管程蕙心到底是真为了报恩,还是其他缘由接近自己,他没有理由拒绝。 凌云遮丢开那个已然被揉捏烂的果子,嗅着指尖的甜腻,这个味道奇艺的和程蕙心身上的香气相似,甜的腻人又令人厌恶。 不过是个拥抱而已,癔毒却像是碰到了天敌一般急剧的褪去,就连骨子深处躁动折磨的痛苦都荡然无存。 和上次癔毒发作时暂短的触碰完全不一样。 更舒畅、更痛快。 程蕙心就是他需要的药。 “殿下,你手脏了。”牵风走了进来,给凌云遮递过一条棉巾,眼神在看到被揉烂的果子时闪过一抹可惜的神色。 凌云遮慢条斯理地擦手,“昨夜走水一事如何??” 牵风正了脸色,“昭帝并无起疑,真的就当作是起了东风牵连所致。” “可惜被发现的太快,不然那太庙肯定会烧空的。” 牵风一脸可惜。 凌云遮淡淡道:“......差点烧到就够昭帝心慌了,足够了。” 在得知昭帝安排人去故意纵火时,凌云遮虽不解昭帝的其意,却让牵风将火势引到太庙。 “听说昭帝一早就下了旨意,以淑妃行事有差为由,降了淑妃的位份,看来昭帝这次所为并不是要针对皇后。” 牵风说起来兴致勃勃。 “昭帝这后宫,乱得很,要放在普通的公侯之家都算是宠妾灭妻了,连掌权都在妾室手里,现在更是连他们自家皇帝都要插一脚,收拾自己的妾室,简直可笑了。” 要他说要是想降淑妃位份,简单的很,随便找个由头就行,用得着大费周章的安排人将石渠阁烧了。 哎,殿下可以借书的地方又少了一个。 凌云遮不用看就知道牵风的想法,他将棉巾扔过去,“蠢。” 后宫嫔妃背后都有势力博弈,就算是皇帝想升谁、降谁也要在明面上找个说得过去的由头,不然那些妃嫔家中在职之人哪会善罢甘休。 淑妃的父亲虽然不过是正四品下的礼部侍郎出身,可她的兄长陈江平却在梅尚书令的举荐下,成了正三品的神武卫大将军,负责昭帝的内宫安全,不说权重,可也是个重要的差事。 昭帝怎么样都要斟酌一下。 凌云遮如刀锋般的眉稍微微扬起,“若不是后宫乱,又如何有我们的机会。” “不过,昭帝为什么突然又将掌宫的权利交还给皇后,难道蕙兰郡主真在他心中如此重要?” 牵风还一直当梅贵妃是昭帝的挚爱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重要?”凌云遮哂笑,黑黝黝的眸子里是全然的讽刺。 权衡利弊才是帝王本色,什么宠爱和真爱都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 凌云遮扫了一眼靠在墙角处的龙寿木,眸光闪了闪,“今夜我要出去一趟。” 他要去拿回自己的东西。 寿安殿内鎏金百花香炉掐丝紫玉石香炉上烟气袅袅,云雾缭绕,太后靠近小几上的香炉深深地吸了一口,脸上一片舒坦。 高嬷嬷出声,“奴婢觉着,这次进贡的沉香比往岁的要好,闻起来也是怡人的很。” “好沉香不易,数量更是少之又少,”太后语气冷淡,“用一次少一次。” “近日娘娘气喘头晕的毛病犯得更加厉害,奴婢瞧着还是请御医来看看吧。” “都是那些老调重谈,又何必再请,”太后眼皮一翻,“什么时候皇帝让我省心了,我这病也就好了。” “他人呢,今日不是休朝,怎会如此不得空。” 高嬷嬷半低着头,仔细着措词,“听说陛下因昨夜走水一事辛苦了一夜,丑时三刻才就寝,想是才刚起正拾掇着。” “哼——”太后冷哼一声,眉眼沉怒,“皇帝是对上次哀家逼他移交掌宫之权一事有怨,才故意拖沓不来,昨夜走水一事到底如何他心知肚明,拿这些话来搪塞哀家。” “我看他是被梅家三娘勾得越发的糊涂,做事也混账起来。” 高嬷嬷噤声。 这时有内侍来报,“陛下驾到。” 昭帝带着李忠缓步而入,“母后金安。” “太后娘娘金安。” “起吧。”太后端起菊瓣翡翠茶盅呷了一口,放下茶盅时撇了一眼高嬷嬷。 高嬷嬷会意退下高台,在经过李忠身边时轻扯了一下。 李忠看了眼昭帝,见他并无反对之意跟着悄悄地退出去。 第六十章狗皇帝一生的挚爱 凤鸟鸣啼金丝百绣竹帘被放了下来,寿安殿内一派沉静,偌大的宫殿内只有昭帝和太后二人。 昭帝一掀龙袍,安坐在红漆金凤首圈椅,装作无事人一般问道:“不知母后今日唤儿前来是有何事相谈。” 太后掀起眼皮,不耐见昭帝那副假面的样子,直接道:“上次哀家苦口婆心的跟皇帝说了许久,没想到皇帝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昭帝面无表情,声音讽刺,“掌宫之权已移交,母后还要朕如何?” “走水一事怎么说,别拿淑妃当挡箭牌,你的心思我还不清楚,”太后冷冷道:“你既对宫权移交不快大可以直接拒绝哀家,又何必面上一套,背地里又做着手脚来针对皇后。” 太后虽表面称是居宫修养,不理世事,可宫中的动静她却是无一不知。 在家宴那夜她留下昭帝借皇后差点容颜受毁一事、又提了梅家势大,借此逼昭帝将掌宫之权交还给皇后。 太后说的无不道理,可昭帝心中思量难定并未正面答应过。 直到发现程蕙心被针对、冤枉,和四公主的跋扈无纵,思虑着皇后在宫中的势弱,有时难以顾全程蕙心,他才下了决心让梅贵妃移交宫权。 虽说下了决定,可昭帝心中还是对太后的相逼不痛快,走水一事选在百灯节间策划自然也有拿皇后出气的意思,可被太后当面拆穿还是让昭帝脸上挂不住。 太后又道:“那太庙乃是先祖安眠之所,要是真因你一念之差烧毁了,你让哀家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昭帝也知走水一事是他莽撞了,可却不愿意被太后拿捏着教训,他板着脸道:“朕一早就下了旨意肃清宫内流言,对皇后并无影响。” 太后冷冷一笑,“皇后第一次主持百灯节事宜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就算她无错也是有错,你的圣旨抹不去百姓的记忆和百官们的折子。” 昭帝语噎。 “这些年来你偏宠梅家三娘,冷待皇后,让程蕙心一个公侯之女凌驾于公主之上,这些哀家都未曾言语,全当弥补你当年痛失所爱之人的痛,以期你能够从中走出来,不必再折磨自己。” 太后脸色沉痛,“可前朝和后宫维系颇深,梅家近些年来逐渐势大,朝中百官有近一半不是和梅家沾着姻亲就是梅康时的门生,如此权势,皇帝为何还不警醒。” 昭帝神态漠然,置于茶几边上的手背却已经是青筋鼓起,褪着惨白,显然太后的话对他并不是没有影响。 太后捂着胸口,喘了两口气,又道:“哀家知道你一直记恨着当年的事,可当时我们母子势微,若无程国公府的帮扶你又如何能登上这万人敬仰的位置。” 昭帝像是再也无法压抑情绪,愤然道:“就算如此,你也不该给盈娘和程义勇赐婚,你明知盈娘并不愿。” “你和程国公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却偏偏都喜欢上丁盈,为了她更是伤了多年来的情分,差点反目成仇,”太后沉浸在回忆之中,“那丁盈虽才区区五品官家女却也是才貌双全、知书达理的,又和程国公情意相投,哀家下旨赐婚也是成人之美。” 昭帝面上笼着层层阴云,气息恐怖而愤怒,“什么成人之美 ,不过你编造的场面话,盈娘与我才是两情相悦,她对程义勇根本就没有情!!” “是你赐婚害死了她,若不是你,盈娘如今还好好的,就不会死!!!” 对于昭帝来说丁盈是他一生中的痛 ,也是他日夜不能忘怀的人。 太后看着昭帝状若痴魔的样子,心中的苦涩溢于颜表,多年来昭帝一直沉浸在丁盈的死亡之中,除了皇后,多年来进宫的妃子里容貌无一不是有和丁盈相似之处,其中梅贵妃因那双备受神似的桃花眼而圣宠不断。 就连五公主也是因温雅平和的气质相似而备受宠爱。 太后唯一庆幸的就是,她授意皇后将程蕙心养得粗俗不堪,跋扈嚣张,完全无当年丁盈的风范,不然皇帝只怕早就出手了。 在寿安殿外候着的李忠听到里面昭帝的怒喝声,和高嬷嬷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惧愕。 下个呼吸,后方的竹帘被人粗暴的掀起,昭帝浑身携带慑人的气势跨步而出,李忠后背发凉,忙不迭地跟上脚步。 高嬷嬷面容古板,眼里透着担心,急匆匆进了内殿。 不知何时香炉中的沉香已燃尽,白烟散淡,太后半靠在雕花红木贵妃榻上,雍容的面容上已然发白,捂着胸口在不断的喘气。 高嬷嬷一惊,先是上前安顺太后的呼吸,又手脚麻利的燃起沉木香,悠扬沉静的香气徐徐环绕,一点点的抚平太后的气喘毛病。 “娘娘,可好点没?”高嬷嬷又顺了顺太后的胸口。 太后鼻翼扇动,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她指了指隐隐作痛的额头,高嬷嬷会意,小心地捏着。 “皇帝还是放不下那些往事。” 太后闭着眼睛,不知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还是在感叹着什么。 走水一事并没有对百灯节有所影响,宫门口的灯楼架又在日暮西垂时重新燃起,只不过戍守的侍卫比起第一日多了不少,在城墙内外的附近也都备了木桶、木盆,在各处的角楼之内也放了数个大缸,里面装满了水。 程蕙心站在宫门外,头仰了老高也没找到她的咬鹃花灯,她揉了揉眼睛,选择放弃。 雨浓看着远处人来人来的街景,早就蠢蠢欲动,“郡、娘子,我都饿了,你还要看多久。” “走啦、走啦 。” 程蕙心领着雨浓挤进人潮满满的人间烟火气中,后方的两名侍卫立马跟上,在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 “娘子,你瞧居然有花灯样式的糕点,好可爱......” “娘子,你闻这胭脂水粉香不香,颜色好看......” “娘子,你快来这里有卖面具,我要一个小鸟的,郡主就拿一个小兔子的吧。” 第六十一章她对他动了心 程蕙心哭笑不得地接过面具,来不及说话又被雨浓拉着跑,“哇——,那里有人在喷火,好神奇......” 雨浓拉着程蕙心挤进拥挤的人群中,拿着刚买来的栗子,兴奋地说道:“娘子,你快看那人在吞刀,他不会死吧。” 察觉到周围奇艺的目光,程蕙心无奈地敲了下雨浓的头,“别混说,安静看。” 身为未出阁的小娘子发言这么大胆,着实不行,雨浓的性格太毛躁了。 一人一仆逛了许久,买了好多零嘴、玩物都丢给了后面的两名侍卫,在街上逛了两圈就随便找了个酒楼歇歇脚。 谁知程蕙心刚上了二楼就和一波人撞个满怀,她身量娇小如何能和对面几名郎君相比,脚一错,差点被直接摔下楼梯,幸好有个强有力的胳膊拦着她的腰直接拉回来。 程蕙心被迫往前倒,鼻子磕在粗糙的面具上直接飙出泪来,她下意识揪着手下的布料,差点没嗷一声叫出来。 太疼了。 “小娘子,你没事吧。” 上方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有阴影在慢慢退开,青草浅淡的味道也在散去,那人想和程蕙心保持距离却因为衣袍被攥住只得尴尬地保持着半躬着腰背的动作。 程蕙心迷蒙地抬起头,含着水光的眼眸透过面具看到眼前的郎君俊眉深目,高鼻薄唇,轮廓鲜明的下颌线给人以锋利尖锐的冲击感,可似笑非笑的嘴角和一身散漫慵懒的气质又奇异的把最锋利的一角消磨掉,给人一种玩世不恭地轻浮感。 “我没事。”程蕙心眨了眨眼,缓过鼻酸的感觉,后知后觉地松手,“多谢。” 季玉泽笑意愈深,盯着面具后那双朦胧纯然的眸子许久,“无事。” “郡、娘子,你没事吧。”一切都发生的太快,等雨浓反应过来时就忙匆匆上前问道。 程蕙心注意到季玉泽身后一堆人中赫然梅修贤在内,面具下的表情有些苦巴巴的,可千万别认出自己,不然要是被误会是跟踪来的又是一堆的破事。 她忙不迭松开手,退开半个身子,“没事、没事,你们先请。” 季玉泽笑意轻轻,道:“多谢娘子。” 说罢,他和梅修贤一众下楼而去,在经过程蕙心身边时梅修贤像是感觉到什么,脚步一顿,程蕙心身子僵硬了几分。 别认出我,千万别认出我。 她今晚只想好好的逛花灯会,可不想被人认为是跟踪狂了。 “梅郎君,怎么了?”有位身着鹅黄色缠枝芍药花纹的小娘子用痴慕的眼神盯着梅修贤,立在楼梯间等他。 梅修贤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烦躁,淡淡道:“无事。” 是他的错觉,怎么可能是那个疯子郡主,若真是她,只怕现在早就痴缠上来了。 等到那一众人离去,程蕙心长舒一口气。 一进入里间内,她摘下面具,给自己倒了杯茶。 “郡主,方才那不是梅郎君,你怎么不上前与他说话,竟然就这么上来了。” 雨浓还可惜着,当时要不是程蕙心先一步暗示性地捏了她的手,恐怕她当场就能把梅修贤的名字叫出来。 她见程蕙戏闷着头喝茶不说话,话一转,“郡主不会真是因救命之恩移情别恋,对那质子殿下动了心吧。” “噗——”程蕙心一口茶直接喷出去,狼狈地抹去嘴角的水意,“......你在胡说什么!” 这个话题到底是怎么从梅修贤跳到凌云遮身上的。 太突然了! 雨浓跳着脚,用罗帕擦拭身上的水迹,“奴婢没有胡说,现下宫里都这么传着呢!” “郡主若不是对他动了心,何必赠药赠物品,又每日过去探望,做那些活计,还为了他去寻王院使的麻烦,又让王内侍不许怠慢清寒殿的吃食用度。” 雨浓一连串的问话打得程蕙心措手不及,话说的没错,事实也是如此,可为什么雨浓说出来就如此的暧昧? 她不过是单纯想要报答大佬,希望大佬能够遗忘以前原身不长眼时得罪他的事,难道做过头了? “还有奴婢最喜欢的那个食盒你也送给了他,上面还是鸳鸯鸟呢,难道郡主赠时当真没存其他心思?”雨浓越说越觉得程蕙心肯定是喜欢上那质子殿下了。 程蕙心:“......” 我能说我就只是随便从小厨房拿的吗! “郡主只有碰上心慕之人时才会如此行事,以前待梅郎君也是如此,日夜讨好,事事都替他考虑周到。” 程蕙心:“......” 恍惚中她还有一种自己正在追求大佬不得的画面感,雨浓的话太洗脑了。 “啪嗒——” 程蕙心抬头,看着房梁,怎么感觉听到什么东西被踩碎的声音。 雨浓还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中,一脸兴奋地拍着自己的胸口,“郡主放心,无论郡主喜欢谁,奴婢和晴光姐姐都会帮忙的。” “晴光姐姐私底下都给我透过底了。” 程蕙心觉得自己的脸差点要裂开。 你们都背着我到底在聊什么! 原来这就是后来她再去清寒殿,晴光不废话、不阻止的原因? 沉默了良久,程蕙心看着雨浓发亮的眼神,唇瓣微开,终究无力地吐出一句话,“我饿了,你去点些菜来,顺便去酒楼对面的成衣店把你那身儒裙换一下,都湿了。” 雨浓的注意力被转移,屁颠颠地出去。 门被阖上,程蕙心一头栽在圆木桌上,发了会呆,忽然站起来胡乱转了两圈,嗷嗷地揪着腰间的墨石络子出气。 这都是什么事啊! 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抚痕殿内外就已经自动更新进化帮她找了个新的暗恋对象了? 不会李嬷嬷也是这么想的把! 想起她每次说要去清寒殿时,李嬷嬷一脸欲言又止却又什么都不说的表情,程蕙心心生绝望。 “这叫什么事啊,难道对他好也不行嘛!!!” 程蕙心嘟哝着,“不能对他好,那让我怎么办!!” 不能对大佬好,提升大佬的好感度的话,那她以后可怎么办。 忽地,上方传来比上一次还要大声地碎裂声,程蕙心疑惑地抬起头。 下一瞬,圆木桌上的烛火被灭掉,一阵风从支棱窗处猛地灌进来,最后一丝的光亮随着窗棂落下而消灭。 第六十二章该死的刺客 一只炙热厚实的手捂住了程蕙心的嘴,连同双手都被人单手压制在一处,不得动弹,黑暗中里间内气氛诡异灼热,暗藏着波涛汹涌。 程蕙心瞪大了双眼,呜呜着发不出声,一道气流从耳畔边抚过,卷起发丝,她身体抖了抖,有些腿软。 凌云遮眸光深沉,视线下方一抹红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的脖颈爬上耳际,白嫩嫩的耳垂由里到外都透着害羞。 耳垂是她的敏感点,他脑袋里突然闪过这一想法。 身体被迫嵌在后方高大之人的怀抱中,周身被陌生的气息侵略,这一切都让程蕙心不适应极了,她不知道身后的人为什么出现,又为什么抱着她不作为,可她不能坐以待毙。 程蕙心心一横,抬起左脚往后一踩,凌云遮反应极快地躲开,脸上带着嘲笑,真是天真。 下一刻,他的笑容微凝。 手心传来的刺痛和濡湿的感觉,凌云遮眼神半眯着,不觉吃痛,嘴角的弧度却越来越大,带着一股兴味和玩弄的恶劣。 有趣! 无论程蕙心如何用力收紧牙关,凌云遮都没松手,任由她将自己的手咬出血。 程蕙心咬了许久都不见后方人有半分松动,只觉气息沉重了许久,她觉得喘不上气只得先松了嘴。 下一刻,双手被放开,新鲜的空气随着手掌的抽离而涌进来,程蕙心还未开口大喊,一股甜腥味在唇边炸开,带着温暖的血液在舌尖肆虐,她抗拒地想合上嘴,下巴却被人强硬地捏住。 “舔干净。”凌云遮的语调轻和,透着一股惬意的畅快,落在程蕙心的耳边却让她不寒而栗。 要听话!!! 凌云遮的话语里明确的表明着。 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程蕙心度日如年,只觉咽下的甜腥像条火龙在喉咙和腹部游离燃烧着,烧得她神智昏沉。 待到程蕙心身子软得不成样,凌云遮才大发慈悲的放过她。 前日在庑房被冲撞时的恼怒和今夜在抚痕殿寻石不到的怒火都在这个带着惩罚性质的行为中散去。 凌云遮满意地半倾着身去取程蕙心腰间的墨石络子,指尖却落了个空,那条墨石络子不知何时竟然消失了。 他脸色微变,还没来得及质问程蕙心就听到门外传来雨浓的脚步声,只得飞身从支棱窗跳出去。 雨浓欢喜地穿着新衣裳推开门,却见里间一片黑,奇怪的咦了一声,唤道:“郡主??” 她神色逐渐变得慌张,高声又唤了一声,“郡主——” “我在。”程蕙心半靠在墙壁上,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很快,烛台被燃起,雨浓见到程蕙心发髻松散,嘴角有着血迹,顿时大惊失色,“郡主你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事,摔了一跤,磕到唇了流了点血。” 程蕙心站起来,坐在圆凳上,拿着茶水就猛漱口,反复三次才罢休。 该死的变态,居然让她舔血,程蕙心眼神恨恨,重重地把茶杯放在桌面上。 雨浓神经再大也发觉出程蕙心情绪有些不对劲,她小心开口,“饭食叫好了,郡主还要吃吗?” “吃。”程蕙心咬牙切齿。 “那、那奴婢去催一催。”雨浓巴着门飞快地跑出去。 郡主的样子有些可怕,想来刚才那摔一跤定是摔得很疼。 程蕙心从怀里掏出墨石络子,紧紧地握在手里,幸好方才她觉得不对,在双手被放开的瞬间就偷偷将络子取下来,藏起来,不然要被那刺客拿走了。 那个刺客到底是谁? 能确定的就是刺客并没有想杀她的意思,还有这墨石对刺客来说很重要,不然也不会冒着风险来取。 而且,方才她在刺客的身上好像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药味,是错觉吗? 遭受了这么一波袭击,程蕙心是再没心情逛灯节,原本还打算去溱河岸边放荷花灯的想法也被打消。 她和雨浓回了宫,见到抚痕殿外值守的侍卫比平日里多了一倍,不由疑惑。 “嬷嬷,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问正在指挥收拾东暖阁的李嬷嬷。 李嬷嬷一脸严肃道:“二娘,抚痕殿不能再住,太危险了。” 程蕙心:“???” 等到她进去一看傻了眼,东暖阁内幔帐被扯得七零八落、妆奁内的钗环珠宝玉石更是被翻出来,要不是贵重的东西还在,她都以为是土匪进山,被打劫了呢! “这到底是......”程蕙心踩着幔帐在暖阁内转了一圈,心中困惑。 要是有人过来行刺,殿内无人就该悄悄离去,要是贼人的话那更不用说,妆奁内的玉石玩物该是被偷走才对,又怎么会像个垃圾一样扔在案几之上。 到底是谁故意做这种引人害怕的事情。 李嬷嬷担忧道:“方才晴光进来时吓了一跳,还让侍卫进殿搜了一圈,并无发现。” “在值守的内侍和宫女也问过了,都说没有察觉异常,也没有人出入东暖阁内。” “二娘,之前你在御医院内差点出事,眼下又发生这事,不若还是换殿别住为好。” 程蕙心听过李嬷嬷的话后一愣,勉强挂着笑容安抚她,心里气得快咬断了牙。 “没事的,嬷嬷,你让人进来将暖阁内收拾好,不会有事的。” 李嬷嬷欲言又止,程蕙心催促着她先去叫人来收拾,等到她一离开,程蕙心的脸就垮下来,恨恨地咒骂道:“该死的变态!” 没拿到墨石就故意破坏东暖阁来吓她,太恶劣了。 想吓她,没门!! 程蕙心看着手心里闪耀着鎏金点光的墨石,心想,既然这块石头对你这么重要,那我就更不能还给你。 看到底是谁急!! 从今日刺客的行为中,程蕙心发现他并没有取自己性命的打算,反而有种将她玩弄在股掌之中的兴味,举止也像是在宣泄怒火一般。 程蕙心心中的谜越来越多,那个刺客到底是谁,他的反复无常和恶趣味,还有一身厉害的功夫...... 怎么看宫里都没这样的人啊!!! 难道原身在宫外还有得罪的人??? 第六十三章他是不会相信她的话 夜深了,皇后听说了抚痕殿内发生的事情还打发人过来问,被程蕙心找了个理由应付过去。 “晴光,你再重新帮我打个络子。” 晴光看着墨石,一脸不解,“郡主是想换个新花样吗?” 程蕙心摇头,“我想挂在脖子上,你重新打个方便佩戴的。” 晴光再一次对程蕙心的审美产生质疑,这么一块墨石有何好的,不仅每日佩在腰身,现下还要戴在脖子上,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面对晴光奇异的目光,程蕙心又不好解释太多,心里再一次把那刺客骂了一万遍。 “啊嚏——” 牵风拢起晒干的草药,放在篓中,站起身问躺在藤椅上的凌云遮,“殿下可是着了凉,我去给殿下取件披风来吧。” 凌云遮拿着书,眼神阴渍渍地撇了牵风一眼,不言不语。 牵风抖了抖被他瞪出来的冷意,静静的拿着篓子朝东里间去。 殿下今夜好奇怪,夜行回来后就一直臭着脸,手也不知道为什么受伤,他想去帮忙处理时还不让,非得自己单手包好。 也不知是不是他看错,远远看那伤口总觉得像是被人咬一般。 牵风胡思乱想着,才将草药分类好,就听到凌云遮冷若冰霜的话语,“谁让你把那花灯挂上去的,给我摘下来!” 牵风瞅了一眼无辜挂在檐廊下的麒麟首灯,默默去取了梯子摘下来。 “殿下,放哪?” 凌云遮眼底升起烦躁,“扔出去,有多远就扔多远!” 牵风:“......”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忽然对一个花灯撒气。 算了,殿下不痛快的时候要顺着,不然他要吃苦头了。 摸着膝盖骨,牵风想到那夜幸好有百灯节夜宴,殿下需要出席,不然他一整夜的罚跪是免不得了。 将花灯丢完之后,牵风打算去庑房配一些特制的小玩意来让五皇子的夜生活更有趣点。 在经过凌云遮时,牵风的视线无意扫了一下,奇怪道:“殿下,你书怎么拿反了。” 凌云遮捏着书的手一紧,脸黑的能够滴出墨来,“闭嘴。” 牵风打了个哆嗦,轻手轻脚地去了庑房。 他怎么就那么嘴欠,不该开口才对。 沉静了会,凌云遮忽地把手上的书丢开,语气颇有种恼羞成怒的味道,“程蕙心!!!” 是他小看她了,应该一开始就把墨石取回才对,还与她纠缠许久,没想到被她留了心眼,藏起了墨石,让他无功而返。 不过......凌云遮嘴角恶劣上扬,眼神泛着冷冽的寒光,只要一想到她见到暖阁之内的样子,然后惊慌害怕的模样,他的心里就痛快多了。 说不定她会哭着要换宫殿住,一夜不敢睡,想到这个凌云遮一直郁气的胸口松快许多。 待到灯节一过,她来时,他定然要好好折腾她一番。 凌云遮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虎口处被程蕙心咬出来的伤口,脑海里突然闪过程蕙心的那句‘不能对他好,那我怎么办’的话,顿时气息一沉,心里升起一股古怪微痒的感觉。 像是有人用最柔软的东西在心尖上温柔的拂过,印下浅淡的痕迹,转眼即逝却又充实的存在过。 凌云遮:“!!!” 他是不会相信程蕙心的话! 这头并没有害怕相反还一夜睡了个好觉的程蕙心并不知道凌云遮堪称复杂诡异的想法,她正打算睡到日上三竿,却被踩着急促脚步的李嬷嬷打断。 “二娘,快醒醒......” 程蕙心眼睛都没睁开,懒散散地翻了个身,“怎么了,嬷嬷,不是说今日没有大事不要叫我嘛!” “是出大事了,”李嬷嬷皱着眉,“八公主不见了!” 程蕙心蹦起来,眼底还残留着朦胧的睡意,问道:“你说什么!!!” “方才凤鸾殿那边打发人来请八公主回去,言之凿凿说八公主一早就提着花灯来咱们抚痕殿了,可今早八公主并未过来,”李嬷嬷也急上火,“现下皇后娘娘在派人四处寻找。” “不是,她们怎么就让八娘一个人过来,青照呢,没有跟着吗?” 程蕙心手忙脚乱地着衣追问。 “青照送八公主到抚痕殿外就被八公主赶回去了,之前都是如此,她也并未多想就走了。” 李嬷嬷叹气,“要是八公主出了什么事,青照怕是......” “嬷嬷放心,宫内鲜少有人不识八娘模样,不会出大事,只不过还是要将小家伙找出来好好教训一下,太皮了。” 让晴光随意绾了个发髻,程蕙心连珠钗都未佩,叫上在廊下做事的祥云,一起分散出去寻人。 得知高嬷嬷派人将平日里八公主会去的荷花池、果园还有百兽园都寻过了,皆是不见人,程蕙心心下也犯了难。 八娘平日里最喜欢的地方都不在的话,还能去哪。 联想到前夜八娘看着灯楼架时发亮的眼睛,程蕙心带着祥云脚步一转就朝城门去。 侍卫的话让程蕙心失望,八娘 并没去看灯楼架。 倏地,程蕙心像是想到了什么,扯着裙摆就往回跑,在快到百兽园时听到一侧的宫墙后有八娘软糯的惊叹声。 那是宣室殿后的一处废弃宫殿,荒凉破败,并无人居住才对,八娘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程蕙心顺着宫墙一路行,发现有一处半开的角门,试探性地走了进去。 “这个好漂亮,它在发光耶!”八公主紧紧盯着七皇子手上那颗如水般清透闪耀着流光的玉珠,歪着头软软地问道:“它这么好看,为什么要埋掉它,不行的。” 七皇子英气的眉眼还带着稚嫩,宝贝般地摸着玉珠,语气难过,“母妃说永儿是小郎君,这是小娘子才会喜欢的东西,永儿不可以喜欢。” 他越说眼角不住地下垂着,像极了受了委屈呜咽着不肯叫唤的小奶狗,“而且,珠珠会害了永儿。” 八公主不理解,可她觉得眼前的小哥哥好像很伤心的样子,她鼓着脸纠结了会,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从身后拿出白兔子花灯,不舍道:“那、八娘和交换,兔子灯灯给你,珠珠给八娘,这样珠珠就不用埋了。” 七皇子看了眼兔子灯,果断摇头道:“兔子灯好丑,永儿不喜欢。” 有被冒犯到的八公主瞪圆了大眼睛,像个气鼓鼓的青蛙。 第六十四章来看大虫啦 “噗次——” 程蕙心忍不住笑出声,两个小家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抱紧对方。 等看到程蕙心的脸后,八公主惊喜地喊着,松开手就朝她奔去,“蕙姐姐......” 七皇子默默地站在原地,小脸板着,手指却不停地在做交错运动,昭示出他的紧张。 程蕙心用手指抵着八公主的额头,收了笑容冷下脸来,“八娘你知道错吗?” 记起这次是偷跑出来的八公主蔫蔫地低下头,“八娘知错了。” 程蕙心知晓她认错快,可下次还是会犯,有心想再教训可场合不对,只得先放过她。 “你们在这干什么?” 自以为逃过一劫的八公主兴奋地解释。 原来之前皇后一直禁止八公主去百兽园,又嘱咐让人看着她,她有段时间没去,心里一直记挂着大虫就忍不住撒谎偷跑来。 结果半路上看到七皇子捧着漂亮的珠子哭着进了眼前这处废弃的宫殿,她好奇就跟着进来了。 一直沉默的七皇子忍不住申辩,“永儿才没哭!” 程蕙心瞄了眼他红红的眼眶 ,觉得七皇子真是又直男又好面子。 “继续说。” “然后、然后就是他要埋珠珠,八娘觉得珠子好看,被土埋着肯定难受,就想和他交换,谁知道......”八公主傲娇道:“他居然嫌弃小白兔不好看,八娘也不想跟他换了。” 七皇子又没忍住,“小白兔好看,是你画的小白兔不好看。” 八公主:“!!!” “八娘不要和你做朋友了。” 她气得扭着身子躲在程蕙心脚后。 程蕙心:“......” 想笑但必须要忍住!! “永儿说的实话,为什么你要生气?” 八公主不想说话,被指责的七皇子却也觉得自己委屈,再一次忍不住辩解。 “哈哈哈哈哈......” 程蕙心顾不得后方被气成河豚的八公主,放声大笑起来。 七皇子不理解程蕙心为什么笑,可他觉得眼前的姐姐笑起来很好看很好看,比他拥有的所有珠子都好看,像是在闪闪的发着光。 他主动地举起手心里的玉珠,“姐姐,你要吗?” 程蕙心惊讶,“你要送给我?” 七皇子点头,“姐姐很好看,比珠子都好看。” 程蕙心失笑,看不出来七皇子居然还是颜狗。 想到刚才七皇子说珠子会害了他,程蕙心心知定然是上次配殿时的事情吓到了德妃,所以才不让七皇子再接触这些。 也是,小孩子玩这些时若真没人看着,很容易不小心就吞下去了。 不过为什么不是让人收起来,而是让七皇子自己处理埋起来? 程蕙心笑着接过七皇子的玉珠,“那就谢谢永儿。” “不用谢。”七皇子红着小脸蛋摆手。 八公主生气地重重哼一声。 七皇子像是完全没发现一般,仰着头和程蕙心说这些珠子的名字,那叫一个兴致勃勃。 程蕙心越听越觉得不对,七皇子的对这些珠子的态度完全不像是对一个随手的玩物件,反而像是极为珍贵的宝物。 “今日我出来的匆忙没带回礼,改日我赠个永儿喜欢的东西怎么样?” 七皇子眼神发着光,“永儿喜欢姐姐的小蝴蝶。” 程蕙心今日着的是件攒珠嵌兰花纹盘扣上裳,盘扣上边坠着个彩线平结成莹紫色的翡翠蝴蝶,十分美丽。 她有些讶异七皇子居然会喜欢这种小娘子之物,“你既喜欢,那就拿去吧。” 程蕙心取下压襟,递给七皇子,又见天色已正午,问道:“你若再不回去,只怕德妃娘娘会着急。” 这里距离蓝若殿也不远,想也知道七皇子是偷跑出来的。 七皇子果然急了,把小蝴蝶收好后就朝另一处的角门跑去,一看就知道来的不是第一次了。 “好了,我们也回去吧,”程蕙心对八公主说,“你知道皇后娘娘有多着急嘛。” 八公主脸上闪过一抹害怕,却还是退着身子不愿意走,“八娘好久没有去看大虫了,八娘要去看大虫。” 程蕙心黑线,就知道,能够让八娘撒谎偷跑出来的也就她心心念念的大虫了。 本着反正回去八公主也逃不过皇后娘娘一顿责骂的想法,程蕙心想着百兽园里也有饲养动物的内侍,隔着笼子远远观望着应该也不会出事, 她其实一直对八公主那么喜欢大虫的行为很疑惑,正常的小孩不应该最害怕猛兽才对嘛。 “既然这样,那蕙姐姐带你去看,你必须答应我看完就走。” 八公主欢呼,“八娘最乖的,会听话。” “乖小孩才不会撒谎 ”程蕙心板着脸,“撒谎是不好的。” 八公主扭着手指头,语气不安道:“八娘不会了,八娘会乖乖的。” 等见到程蕙心表情松缓下来,八公主就开心迈着小短腿拿着小白兔花灯就催程蕙心快点走。 百兽园内不仅有猛兽还有些其他小动物,道路四通八达还没有指示标,看着都晕,可八公主却是熟门熟路的挑了个小路就走。 一路上八公主碰到内侍就笑着打招呼,准确无误的说出每个内侍的姓,熟悉的样子让人觉得这简直就像是在她家一般。 反观程蕙心却是轻松不起来,毕竟怎么说也是老虎,给点面子害怕一下也是人之常情的。 行了有一刻,八公主眼光才看到牢笼就兴冲冲地撒手朝前跑去,“大虫——” 程蕙心脸色一变,“八娘。” 这时一名面目苍老、佝偻着腰的内侍从一旁的庑房出来,伸手拦下八公主。 “杨内侍,”八公主雀跃,“我来看大虫了。” 杨内侍咳了两声,浑浊的双眼瞥了一眼程蕙心,慢吞吞地转身回了庑房,提了个木桶出来,内里有几块鲜肉散发着血腥气。 八公主巴着牢笼欢快地喊着,“大虫、大虫......” 程蕙心站在八公主后面,看着牢笼处生锈粗大的铁链,心里松了一口气,这链子看起来就挺结实。 目之所及处,牢笼里并没有程蕙心想象中的恶臭和脏乱相反被打扫的很干净,在背光的阴影处有一个巨大的身影动了动。 第六十五章八公主的特殊之处 随着飞扬的尘土,一头黄黑斑纹交错的老虎慢慢走向阳光处,倒三角的黄眸、高抬的飞机耳,厚重的脚掌每一步都走得极慢,巨大的身躯微微摇摆着,黑黄的皮毛暗淡无光,看起来有着劣质的粗糙感。 眼见老虎越来越靠近,杨内侍将桶放在八公主身边,示意程蕙心向后退。 程蕙心有些担心,可见那越来越靠近的老虎对八公主并没有表现出龇牙凶残的姿态,就跟着老内侍一起向后退了几步。 在两人的目光下,八公主隔着栏杆伸手去摸老虎的头,那虎静静的俯趴在地上,四肢紧缩在肚子下,任由脑袋上的小手作怪,半耷拉的眼瞳让它看起来无精打采。 “大虫,快来吃饭饭......”八公主摸了会,巴拉巴拉地卷着袍口,从木桶里拿着块肉递到老虎的嘴边。 这般危险的动作让程蕙心屏住呼吸,脚步刚动,就听到杨内侍的声音。 “它不会伤害公主。” 果然,老虎只懒懒地张开嘴,敷衍的吃起肉来,程蕙心发现老虎的牙似乎掉的差不多,吃起来有点勉强。 这只老虎很老了。 程蕙心安下心,转头看向杨内侍,“八娘经常来这边看它吗?” 杨内侍慢吞吞道:“来的少了。” 自从八公主被皇后发现经常往百兽园跑之后,确实就来得少,今天要不是程蕙心带她过来,只怕下次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 “公主不来,它也就快死了。” 程蕙心扫了眼装着肉食的木桶和对吃食毫无兴趣的老虎,问道:“它只吃八娘喂的食物?” 杨内侍缓慢点头。 等虎吃完肉,八公主送了灯,程蕙心担心皇后那边久久寻不见人,刚踏一步想催促,就见那虎虎头一转,黄澄澄的瞳孔威慑性地紧盯着她,虎须紧紧贴着,龇着牙,威胁的姿态一目了然,她登时僵在原地。 “不可以——”八公主拍了下虎的脑袋,娇娇地教训,“不可以凶蕙姐姐。” 奇异的,老虎轻吼了一声,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委屈,可终究没有再摆出可怕的样子,只是程蕙心仍会发觉它似是很在意自己靠近它和八娘。 程蕙心后退了一步,那虎又慢吞吞地放下昂起的头,伏在大大的肉掌上。 “八娘,再不回去皇后娘娘该急了。” 八公主恋恋不舍的和虎告别,小脸苦巴巴的。 回去的路上,程蕙心问八公主,“我见大虫好像很喜欢八娘,八娘是怎么做到的?” 八公主蹦着走路,“八娘不知道,可是八娘知道它们想说什么。” 无意的话在程蕙心的心底掀起波涛巨浪,她收紧握着八公主的手,哑声道:“它们是谁?” “大猫猫、还有狗狗,然后还长毛猫猫,八娘最喜欢给它扎小辫子了。” 程蕙心脑海里跳出了豹子、狼、还有狮子的形象,这些都是百兽园里有的猛兽。 “你每次和它们玩时,它们都听话吗?” 八公主犹豫了下,像是有些苦恼道,程蕙心觉出点什么,问道:“是不能说吗?” “杨内侍说这是八娘和它们的秘密,不能乱说的。” 程蕙心眸光闪了闪,“八娘做的很对,以后别人问你的时候你要说不知道,懂吗?” 八公主用小手指比在唇边,一脸我很懂的样子,“这是秘密。” 程蕙心被她可爱到,笑起来,心中却藏着忧虑。 本是猛兽,却意外的听八娘的听话,而且还保持着野兽的凶性,这到底只是意外还是八娘对动物有着特殊之处。 那个老内侍既会对八娘嘱咐这些话,想来也是清楚其中,也是害怕八娘在外胡言说出去,引来诸多是非。 程蕙心带着八公主回了凤鸾殿,早就急得上火 的皇后以前所未有严厉的态度训斥了八公主,更是罚八公主去小黑屋面壁思过。 小黑屋是凤鸾殿偏殿处的一个小佛龛,那只有一扇门,没有窗,封闭的很,空气都是带着窒息的味道。 皇后在气头上,程蕙心求了情也无用,只能看着八公主被候嬷嬷送走。 这时有宫女来报,说是陈婕妤在外求见。 皇后闻言心情更加恶劣,扬声道:“本宫哪有空见她,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了。” 宫女领命而去。 程蕙心好奇道:“陈婕妤来寻叔母可是为了百灯节走水一事?” “除了这个还能为何,”皇后冷哼道:“她藏了小心思,背着本宫故意增设花灯数量,导致火起走水,现下想让本宫去向陛下求情,简直可笑,她当本宫是傻的吗?” “她不是一向和梅贵妃娘娘交好?” 程蕙心疑惑,要是真找人求情,找梅贵妃不比皇后省力还更有效,毕竟昭帝偏宠梅贵妃是众人皆知的,枕头风这种东西对于男人来说简直是奇效。 “梅贵妃若是愿意帮她,她就不会死皮赖脸的要来凤鸾殿了。”皇后端着茶盅抿了口,“什么姐妹情深,不过都是利益之下的相连,连的快也断的快。” 皇后就是看得看太清楚,所以从来不与宫中的嫔妃交好,免得背后被人捅刀子。 “娘娘,陈婕妤跪在殿前不愿离去,说是一定要见到娘娘,嘴里一直囔着她是无辜的,说是、说是......”宫女又来回报,面露难色。 “说什么!”皇后厉声道。 “说是诸殿之内所挂花灯之数都不是她所定,她都是依娘娘的意思......” “胡说!!”皇后气得额角青筋直跳,重重地把茶盅砸出去,“那花灯数量本宫分明与她说了都是按祖制所依,是她动了手脚,花灯增多导致走水发生,如今被陛下查处还想栽赃到本宫的头上来,简直无耻!!!” “把她轰出去!!!” 眼见皇后气得理智全无,程蕙心出声道:“且慢,叔母,不能轰。” 本身走水一事虽然是陈婕妤私底下的小动作,可她毕竟只是协理,真正主事的还是皇后,真要论起来皇后还是有个失职的责任。 但昭帝没有提,自然不会有那些没有眼色的人再提。 可陈婕妤不一样,她已经被降了位份,还因这事失宠,自然是死猪不怕开水,故意在凤鸾殿前闹大,意图转移众人的视线,将她私自破坏祖制的行为转嫁到皇后身上。 皇后这一轰,恐怕更会让别人觉得她是心虚,这正落了陈婕妤的下怀。 第六十六章臣妾是无辜的 皇后皱眉,“走水一事本宫都没插手,是陛下劳苦了一夜查出,她这么做岂不是在打陛下的脸面,自寻死路。” “她打的不是陛下的脸,是叔母的脸面,”程蕙心淡淡道:“她不喊冤枉,只说自己是无辜的,还在凤鸾殿前闹腾着不愿意走,就是在告诉别人,她不过是按叔母的话行事,就算犯错她也不过是不知之罪,而罪魁祸首是叔母。” 陈婕妤这招简直毒了。 完全的表明着,是我犯错了,可我也受了惩罚被降了位份,可我也是听别人安排,为什么就只怪在我身上,我是无辜的,我就想要一个清白,这种浓浓的绿茶婊很有淑妃的味道。 皇后恼怒不已,“那该怎么办,就任由她在外面胡言乱语吗?” 程蕙心思量片刻,今日无论如何赶陈婕妤这事都不能由皇后来,只要皇后有所反应都会如了陈婕妤的意,被人诟病,一起扯入走水一事之中。 既然可以确定昭帝想尽快了结走水一事的话,想必最厌恶横生枝节的也必然是他。 “叔母不必担忧,让侯嬷嬷去请叔父来便是。” 皇后见程蕙心脸上带着兴味的笑容,像是胸有成竹,想着她近些日子来的稳重,松口让候嬷嬷去请昭帝。 “候嬷嬷,你去时不必提陈婕妤,只说叔母因自责于走水一事耿耿于怀,滴水未进的在佛堂内诵经祈福,如今一夜过去,你劝不动叔母,求叔父过来劝一劝。” 候嬷嬷眼前一亮,“郡主高明,奴婢这就去,定然好好的告诉陛下。” 这样的一出苦肉计足以堵住所有人的嘴。 就算陈婕妤在外面闹又如何,和皇后娘娘忧心高洁的行为一比,她的丑陋心思表露无遗。 皇后慢半拍想起其中缘故,眼神复杂的看着程蕙心,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她又想起那日二娘挺身护在自己身边的时候。 不知什么时候二娘变得越来越出彩,越来越令人信服。 “叔母?”程蕙心打断了皇后的思绪,“快让人给你打扮一下,再去佛堂内准备一下。” “好,”皇后缓步入了佛堂。 程蕙心站起身来,接下来就到了她出场的时候。 话说儿女都是父母的债,既然现在她没办法拿四公主出出气,那就只能在陈婕妤身上找找存在感了。 宫殿前陈婕妤跪在地上,还在坚持不懈地喊着,“臣妾是无辜的,请皇后娘娘明鉴,让臣妾申辩一二吧。” “臣妾是无......”她看到缓步而出的程蕙心表情扭曲了一瞬,心中的耻辱感更盛,可想着梅贵妃的话,死也要拖个人一起下水,她又咬牙喊下去,“无辜的,请......” 她喊了许久嗓子早就嘶哑,膝盖也被坚硬的砖石膈得生疼,心情本就烦躁着,程蕙心又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嘴脸在她面前乱晃,像是在欣赏她的丑态,让她忍不住停下叫喊,怒目而视。 程蕙心双手环臂,吊儿郎当,“陈婕妤,怎么停了?” 那语气要多气人有多气人,陈婕妤脸色气得发紫,娇美的姿态早就荡然无存,“郡主这是做什么,侮辱我吗?” “我不过是见陈婕妤喊的辛苦,就想在这听听给你做个见证,然后......”程蕙心懒洋洋地伸展着腰身,“随便晒个太阳。” “你瞧瞧这天气,多好啊!” 已近暑夏连日光都带了温度,陈婕妤的后背早就出了一层薄汗,湿了里衣正难受着,她正恨选的时机不对,又怎么会觉得天气好。 她眼神愤恨,“郡主若真有心就让皇后娘娘出来与我对质,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想着程蕙心冲动无脑的性子,有心想激她的陈婕妤故意挑唆道:“想来就算郡主备受皇后娘娘的宠爱,可终究只是外人,想必就算郡主去请娘娘也怕是请不动的。” 耀眼的光线中程蕙心白皙的侧脸透着莹润的光泽,她眉眼生辉,似笑非笑地扯起嘴角,“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叔母亲自起身出来与你对质?” 居高临下的蔑视像一记重拳砸在陈婕妤的心头上,她难堪极了。 “叔母为了百灯节的事情劳心劳苦的多日,却被你的自私给毁了,走水一事发生后,她这两日一直寝食难安、日夜在佛前诵经祈福,而你却在这里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逼着她出来相见,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你若是真觉无辜,大可以去寻陛下为你做主,而不是过来凤鸾殿闹,要是叔母因为你出了半点差错......”程蕙心俯身慢慢逼近陈婕妤,言语含着威胁的味道,“我定会闹得你不得安宁,你尽管可以试试。” 陈婕妤脸色青紫变化不定,觉得有一口气在喉咙口出不来下不去,噎得难受。 正当她要讥讽以对时,眼角的余光中扫到一抹明黄的身影,顿时身子软绵绵地伏在地上,娇滴滴的捏着嗓子哭起来,“郡主,我不过是想见皇后娘娘一面,你又何必为难我,还出言威胁......” “我只是想向皇后娘娘求个清白而已,”陈婕妤哭得像是要死过去一般。 程蕙心正好以暇地看着陈婕妤做作的表演,不用看她就知道肯定是昭帝来了。 不过陈婕妤要是打着让昭帝替她做主的想法只怕算盘是打错了。 果然,昭帝裹挟着一身怒火而来,立在陈婕妤面前,不等她开口冷冷道:“走水一事闹得如此之大,你不在宫中自悔跑来皇后宫前闹什么,向皇后求清白,你的意思就是朕冤枉你了?” 果真是蠢货,既得了他的圣旨就该安分,谁知竟跑到皇后宫前闹起来,简直没有分寸,她这是哪里是想要清白,分明是在驳他的颜面。 接连而来的言语砸得陈婕妤晕头转向,她不明白为什么昭帝分明听到了程蕙心嚣张威胁的话,可一点责罚都没有,骂的却是自己。 她是真的哭了,“陛下,臣妾并无此意,可是那花灯数量臣妾都是按照皇后娘娘的安排所行,并不是臣妾擅自而行,请陛下明鉴——” 第六十七章昭帝这是突然顿悟了吗? 在被降了位份之后,陈婕妤数次去广明殿求见昭帝却都被挡了回来,眼下她也顾不上程蕙心那头,就想在昭帝面前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皇后身上。 “哼,狡辩!”昭帝一甩龙袍,眉眼怒目,“来人,将陈婕妤送回宫去,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出宫。” 这是变相性的圈禁了,也正式代表着陈婕妤再无翻身的可能性。 陈婕妤如遭雷击,痴呆了片刻,想去抱昭帝的大腿求情,却被李忠拦住,让两名内侍按住她的手脚,还往陈婕妤的嘴里塞了块布,堵住了她尖厉的叫声。 处理好陈婕妤的事情,昭帝转头看向程蕙心,得到她一张冷脸和气势颇足的背影。 昭帝:“......” 也不知为何他竟没有恼怒,心口有些微妙。 程蕙心发觉昭帝一直跟了进来,故意又装出一副抗拒的样子,“叔父进来做甚,凤鸾殿不欢迎你。” 跟在后头的候嬷嬷差点没被程蕙心放肆的话弄得昏过去。 之前她和皇后还觉得郡主稳重许多,没想到原来都是假象,郡主还是这么一副无法无天的模样。 昭帝气极反笑,“天下之大,都是朕的地方,有什么地方朕去不得,不欢迎的。” “叔父既是天下之主,可为何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程蕙心面不改色的说出令所有人大惊失色的话。 李忠刚入殿就听到这话直接一个脚滑跪下去,周遭的内侍宫女跪了一地。 帝王的权威不可挑战,也不容许侵犯。 昭帝这才从她的话里品出点意思来,这是为皇后打抱不平来了,顿时心口泛上酸意,拿出帝王的威势,“程蕙心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程蕙心明显瑟缩了一下,可仍旧梗着脖子不低头,“本来就是如此,我说的没错......” 话是如此可她的语气慢慢地弱下去,她倔强地抿紧嘴角,像个小猫张牙舞抓地对着老虎挥动她那可笑的小爪子。 昭帝的心蓦地软了下,酸意慢慢转化成嫉妒,口气带着一种不自知酸溜溜,“朕可不曾见你如此维护朕过。” 分明是他将二娘传进宫中,也是他对她百般疼爱,赐下不尽的赏赐,可二娘却对皇后如此的敬爱,为此不惜顶撞自己,那般纯然的炙热和维护之心为何不是为了他呢! 犹记得他上次失手,二娘也是毫不犹疑地挡在皇后,事后在凤鸾殿中,她的尖酸的话语也是替皇后鸣不平。 她是蛮横、霸道,可那都是为了保护心中在意之人,对于自己所受的伤、所遭受的不平,未曾在他面前提起过半句。 校场一事危及生命,夜半之时被四娘拦下奚落,甚至于在太学之内被南平郡主冤枉,皆是如此。 昭帝想着这些,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软化成水,眼神也变得愈发的柔和。 程蕙心忍着全身纷纷起立的鸡皮疙瘩,不确定的想,不会是装任性、跋扈过了头,引起反效果了吧。 她分明是在撒泼、胡闹,可昭帝为什么表情越来越温和。 而且那话确定不是在吃醋? 昭帝见程蕙心久久不说话,以为她还在为陈婕妤的事情在恼怒自己,像是拿她没办法,他妥协地叹息一声,“二娘方才的话言之有理......” 程蕙心:“!!!” 昭帝脑子没问题吧? 我这么骂他,他都不生气的吗? 在场所有人:“!!!” 李忠再一次在心里把程蕙心在昭帝心中的位置又抬高了两层,不愧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啊! 高嬷嬷傻了,不懂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陛下为什么忽然就不生气,还用那宠溺的语气和郡主半认错?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发现低头松口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之后,昭帝剩下的话也很容易出了口,“朕确实是对皇后疏忽太多了。” 想想这些年来皇后一直缩在凤鸾殿中不理世事,每日就是礼佛和抄录佛经,就算是为了当年的事情赎罪也够了。 太后说的也不无道理,无论如何皇后就是皇后,大权旁落,确实让她没有颜面。 不然区区一个婕妤还可以在凤鸾殿前如此胡闹威逼。 程蕙心表情麻木不仁:“......” 昭帝这是突然顿悟了吗? “朕会对外下诏澄清事情缘由,定不会让皇后受半点苛责。” 下诏的意义可就不一样,那是对百官和百姓们的一种宣告,更加正式,同时这也是把陈婕妤、陈家的面子踩到谷底了。 程蕙心有些恍惚,她不过是觉得为防昭帝对她这张脸动了心思,就继续在昭帝面前保持原身的嚣张人设 ,可为什么结果不一样? 好像更得了昭帝的心? 这中间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化学变化吗? 昭帝温声道:“二娘,你可还满意。” 程蕙心呆呆的,“满意。” 她能怎么办,顺着昭帝不走寻常的套路继续走下去。 昭帝以为她是过于欣喜才表现的如此痴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心想着,若是盈娘还在的话,定然会欣慰二娘有如此孝顺的心,可惜她看不到了。 这时一直在佛堂凹人设的皇后终于忍不住出来,“陛下——” 昭帝知晓了皇后在程蕙心心中的分量,因此很是给面子的亲手扶起,温声细语的安慰了一番,刚才的话又说一遍,引来皇后感动的泪光。 陛下果然心中是有她的,他如此的维护自己。 “朕瞧三郎近日功课颇为用功,半分不曾懈怠,就想着待春试了结,夏猎之至时带他一道同去,”昭帝拍着皇后的手背,“为君者自是不能闭门死读,男儿眼界要放在四方之处,着眼于天下才是。” 昭帝说的面不改色,全然忘了前些年他是如何否决了朝堂之上群臣提议让太子一道去夏猎的事情了。 皇后更是感动,“多谢陛下。” “对了,到时二娘、八娘与我们一道同去,那骊山别院之内环境清幽,可夏猎、也是避暑的好去处。” 程蕙心刚想拒绝,皇后却是满口的应承下来,“多谢陛下,臣妾和二娘、八娘定然会陪同在陛下身侧,为陛下解忧。” 一行人下月去骊山避暑夏猎一事就这么定下来了,程蕙心默默然的和皇后送走了昭帝,心里五味杂陈。 第六十八章一天要来几趟 皇后的心里才是五味杂陈,虽然刚才她在佛堂之内,可外面发生的事情她都知晓,所以才会出现的那般凑巧。 她一直知晓昭帝因为丁盈对程蕙心诸多容忍,可随着这些年来她有意的放纵之下,程蕙心犯下了许多错事,昭帝的宠爱也就淡了许多。 可今日,程蕙心为了维护她说了那些浑话昭帝却都未生气,甚至还因此低头,还特地下诏以证她的清白,这一切显得荒谬极了。 她的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是感动于程蕙心为了她不惜顶撞昭帝的敬爱,还是心惊于为昭帝对程蕙心的低头退让。 这中间是发生了什么让昭帝一下子对程蕙心的态度反转如此之大,比起今日,从前的那些宠溺反倒显得小儿科了。 “叔母?”程蕙心疑惑地看着一直站在殿口望着昭帝背影发呆的皇后。 皇后回神,扯起嘴角勉强地笑了下,“今日多亏二娘警醒,请了陛下过来主持公道,不然本宫就被陈婕妤算计了。” 她伸出手去摸程蕙心的肩,“你可要多谢陛下对你的慈爱之心啊!” 明显感觉出皇后的口不对心,程蕙心想,肯定是昭帝刚才无底线的行为让皇后多想了。 “叔母想岔了,叔父才不是因为我的三言两句就低头,不过是另有原因罢了。” 皇后脚步一顿,极其不解,“另有原因?” “是呀,”程蕙心莽莽地点头,“说起来都是叔父的错,是他的漠视才让叔母失了威信,不然陈婕妤又怎么敢在百灯节一事上动手脚还险些酿下大祸,毁了太庙。” “说句不好听的话,要是梅贵妃来操持的话,谁又敢动手脚。” 程蕙心窥视着皇后逐渐有所变化的脸色,继续道:“叔父方才就是想到这些才会低头,才不是看我的面子。” “我之前在宫道上被四公主辱骂时叔父看到了,可一句话都没说,也没为我做主,他对我才不好呢 !” 最后的话程蕙心说的又委屈又愤怒,把一个刁蛮委屈的小娘子形象刻画在皇后心中。 皇后心中松了一口气,面上却是一副替程蕙心不平的模样,“当真?这四公主最近愈发的行为无度。” 程蕙心一头钻进皇后的怀里,“谢谢叔母,你定要好好惩罚她。” 今日陈婕妤差点让皇后没脸,她就不信皇后不会借着她说的事在四公主身上出气。 皇后亲热的揽着程蕙心的手,“叔母定会为二娘做主的,二娘别气了。” 陈婕妤被陛下关了禁闭,她就算想找麻烦也不方便,可每日公主和年龄小的皇子都会来请安,她想捏个痛处教训四公主还不简单。 满心想着给四公主找麻烦的皇后已经全然忘记刚才她心里还对程蕙心的忌惮,觉得是陛下终于见到她的辛苦要重视起她们母子了。 一旁的候嬷嬷听着二人的话,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劲,却找不到程蕙心话中的错处。 程蕙心陪着皇后往里走,心里却想着梅贵妃要是得知陈婕妤出师失利,只怕是要气疯了。 不过对于昭帝让梅贵妃交出掌宫之权一事,她居然没有闹起来,这让程蕙心很是不解,是觉得就算皇后掌权了也不会动摇她的地位,还是昭帝做了什么? 披梅殿中静悄悄,仿佛连呼吸声都不存在,透着股沉重的窒息感。 灵秀端着红漆盘,埋着头大气不敢喘一声,上首梅贵妃端起茶盅清冷的脸上像是凝结了冰霜,寒意瑟瑟,“陈婕妤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让她办件事都办不好,不仅没把皇后拖下水,还被陛下禁了足,真是个废物。” 她早就眼红于皇后能够主持百灯节一事,对于陈婕妤能够被陛下选中去协助心中有怨气,可更多的是看好戏的态度。 陈婕妤是个沉不住气的,不用她授意,自然会为了给皇后难堪在百灯节中动手脚,只是梅贵妃也没想到她竟然害得宫里走水,差点毁了百灯节。 发生如此大事,皇后自然也脱不了干系,可没想到陛下竟一句都未提过,只降了陈婕妤的位份就将这事翻篇儿过,不仅陈婕妤不甘心,梅贵妃更不甘心。 所以她才故意挑唆着让陈婕妤去凤鸾殿闹,最好闹大了,陛下顾忌着周边的流言而不得不对皇后进行处罚。 可陛下竟然如此维护皇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贵妃越想越气,怒而把手上的茶盅摔在地上,刚巧进来通报的宫女被那茶盅砸个正着吓得腿软,瑟瑟地跪在地上。 “何事!”梅贵妃冷然道。 “禀、禀娘娘,南平郡主又来了,往卿流馆去了。” 梅贵妃面色更沉几分,“又来,这南平郡主是把本宫的披梅殿当家了,一日要跑几趟。” 她霍地起身,灵秀将手上的红漆盘给了一旁的宫女,忙忙地跟上。 卿流馆内五公主再一次接过凌初然手上的装着补汤的小瓷瓶,忧愁地蹙眉,“然娘,你不必如此。” 为了她的身子,凌初然不厌其烦一天三趟的进宫给她送补药和汤水,害怕汤水凉了她喝了会不适应,更是趁滚烫时就灌入瓷瓶中,藏于怀里,急匆匆送过来,这份心,这份情太沉重了。 凌初然欣慰地看着五公主在她日渐的投喂下,气色丰润,说话都不再显得有气无力。 她拔掉瓶塞,瓶口溢散出浓厚的草药味,熏人的很,“勿要多言,快喝了它。” 凌初然不适地皱巴着鼻子,无论闻多少次她都对刺鼻的草药味不能适应。 五公主乖顺地将瓶中的汤水喝尽,对于她来说入口的苦涩和麻味是她这些年来最为珍惜的。 她本就体弱多病,在梅贵妃刻意的苛待下身子更像是破了洞的筛子,脆弱不堪。 这些年要不是昭帝还算重视她,梅贵妃有时需要利用她来博宠,恐怕她也没办法支撑这么多年。 五公主才将补汤喝尽,外面就传来急匆匆地脚步声,凌初然把瓶子收好放在怀中,又掏出罗帕在五公主的嘴角按了按。 罗帕上馥郁的香气熏得五公主鼻头微痒,她强忍着不移开。 第六十九章简直有病 梅贵妃步入其中,清淡的眉目不动声色地扫视内里,注意到右侧紫檀描金梅花式案几上胭脂红梨形釉光瓶内插着几株盛放正开得百合花,室内香气凝而不散,芳香扑鼻。 南平王妃最是钟爱百合,在府中的后院种了许多,想也知道这是谁带来的。 凌初然面色淡淡,起身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为了防止梅贵妃突击,察觉药味,凌初然每日来时都会带上一些百合花,借以掩盖药味,罗帕也是熏上了花香,可谓是准备周全。 “不必多礼,”梅贵妃虚扶了下,落座在五公主身侧的圆凳之上,五公主垂下长睫,身子有些紧绷。 灵秀上了茶,梅贵妃轻抿了一口,将茶盅置于桌上,道:“近日辛苦郡主来陪五娘说话,她精神头都好了许多,本宫也是深感欣慰。” “今日是百灯节最后一日,郡主何不出去和其他贵女一道游玩,想必五娘也不愿意郡主为了陪她而在这里打发时间,浪费了外面的好风景。” “你说对吧,五娘。” 梅贵妃笑着用长长的指尖摸过五公主的脸颊,五公主身体颤了颤,低声应,“嗯。” 这些日子以来,凌初然得了昭帝的旨意,就算梅贵妃不想让她来也无法明面上阻拦,可眼见她来得如此频繁,甚至陪着五公主用着一日三餐的饭食,还保持着慈母人设的梅贵妃自然是要好东西供应着。 这一日日养着,五公主的身子也好了许多,梅贵妃心中的气闷可想而知。 甚至因为上次差点被凌初然发现五公主背上的伤口,梅贵妃也不能对五公主再下毒手,就怕被发现不对劲。 今日本就心情不佳的梅贵妃终于忍不住话里带话的赶凌初然。 凌初然脸皮抽搐了下,桌下的手指握成拳,指尖在柔嫩的掌心压出红色的痕迹。 想赶她? 她努力压制心中的愤怒,缓声道:“娘娘不必担忧,我与菱娘感情交好,与她一道并不觉无聊也不是打发时间,对我来说和菱娘在一起的时,就算只是千篇一律的地方,那也是绝美的风景。” 这样感人的话梅贵妃半点不曾动容,假笑着,“五娘有你这样的挚友真是她三生的荣幸。” “不过五娘多病,又要调养身子,有时郡主来了也无法常陪......” 凌初然装作没听懂,“娘娘都说了我和五娘是挚友,又怎会介怀这个,就算只是在床榻间看着她入睡时的面容都是好的,想来日后我更常来卿流馆陪陪五娘。” 梅贵妃笑容僵硬,更常来??? 这段时间她一天来三趟难道还不够? 人人都说南平郡主最是识进度、有礼度,聪慧的小娘子,她怎么觉得简直愚笨,就这般没有眼力见,竟然还变态到要看五娘入睡的面容,简直是有病? 凌初然才不在乎梅贵妃以什么的眼光看自己,她只在乎五公主的身体如何,在乎五公主能不能真正的开心起来。 五公主垂着小脸,木讷的眼神有点点微光闪烁,像夜空中最后残存的星星,微弱却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光芒。 然娘一直都是她的救赎。 她借着桌布的遮掩一点点地伸出手勾住凌初然的手指,凌初然反手勾住,周身的气息逐渐变得温和。 两人若无旁人的氛围硬生生让本就恼怒之极的梅贵妃像是嘴里被塞了屎一样难受,她皮笑肉不笑道:“那就五娘就辛苦郡主照顾一二。” 说完话后也无力再做慈母的功夫,径直想离去,却被凌初然叫住了。 “娘娘,今日御医给菱娘切了脉,说是身子好了许多,就算去太学就学也无碍,”凌初然拔高声音,“我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娘娘。” 梅贵妃身子一僵,室内的温度骤然下降,她背对着二人,眸子里折射出瘆人的寒光,“五娘身子......” 凌初然急急地打断她的话,“我来前就已将这个消息告知陛下,陛下可是龙颜大悦。” “既如此,”梅贵妃一个字一个字蹦,“那五娘的康全就交由南平郡主了。” “这是自然。” 凌初然假笑着,目送梅贵妃仿佛燃烧着火焰的背影远去。 “然娘,你何时和父皇说过?” “那是骗她的,”面对五公主眼眸中浮动的担忧,凌初然丝毫不在意,“你放心,她这般对你心里都虚着呢,哪敢真的去问陛下。” 再说就算真发现她虚话了又如何,身为南平王之女,她不信陛下会为了一个区区的后宫嫔妃就和父王翻脸。 翌日,休沐了三日的太学迎来了五公主的脚步,那些贵女纷纷惊奇,却碍于五公主的柔弱身体不能靠太近,更别提五公主的身边有凌初然这么个冷傲怒目的煞神了。 谁要是想靠近五公主都会被她用眼神攻击,就连大皇子也不例外。 大皇子无语,“南平郡主,怎么说我也是五娘的兄长,与她说上两句话而已,你又何必这般警惕。” 凌初然礼数周全,脚步却半分不退,“身为兄长为了妹妹的健康而保持距离,这才是正道不是吗?” 堵的就是你,谁知道你是不是和那个女人一伙的。 大皇子:“你......” 梅修贤出来打圆场,“大郎不必恼怒,南平郡主也是关心五公主,她此举也是对五公主有益。” 大皇子气结,他倒也不是这真对五公主关心,不过自己的妹妹难得来太学,他自然也过问一下,做做样子,现下凌初然如此强势,梅修贤又给了台阶,他要是再不下场面就不好看了。 他看了眼一直安静站在凌初然后面的五公主,果真如母妃说的那般,养不熟的白眼狼。 “既如此,那五妹妹就托南平郡主看顾一二了。” “这是自然。”凌初然回道。 梅修贤温润的眸子望向五公主,略略示意,转身跟上大皇子的脚步。 “咱们走吧,”凌初然转身去拉五公主,看到她平静无波的眼眸忽地闪烁着熠熠的光芒,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顿时脸色凝固,有些难以言说的复杂。 脑子里瞬间就跳出上一次她说的那些胡说,耳根一阵滚烫。 就在这时就连呼吸声都很安静的五公主却从凌初然身后走出,主动迎上程蕙心,“蕙兰郡主。” 第七十章就算用你的命来赔都不够 这是程蕙心第一次听到五公主说话,轻轻的、低低的,语气却透着点意义不明的味道。 “嗯。”程蕙心淡淡地应了声。 站在程蕙心一旁的安宁儿催着她赶紧走,她总觉得五公主态度这么好背后肯定藏着什么坏,她要带着蕙娘远离。 程蕙心无奈地听着安宁儿不停地哼哼唧唧声,知道她在催,也就不去管像个木头一样站在原地,表情复杂的凌初然,转身就准备去西房。 祥云背着书箱跟在后面,在经过五公主身边时,也不知踩到了什么,身子一歪,连人带书箱一起往五公主的方向倒去。 那书箱可是用檀木所制,工艺上品,内里装了许多的书和笔墨纸砚,重量不轻,常人被砸到都要命,更别提身子骨本就不行的五公主。 凌初然大惊失色,伸手去想去拉住祥云的衣袖,却摸了个空,她心头惶恐,恐惧竟叫她有些不敢朝五公主的方向看去。 下一秒,想象中的惊呼声和书箱倒地的声响并没有发生,程蕙心的话清晰的在凌初然的耳边回荡,“五公主,没事吧。” 她凌初然转头看去,不知何时五公主靠倒在程蕙心的怀里,坠落的书箱被程蕙心抓在手心里,至于祥云早就摔倒在一旁。 凌初然忙不迭跑过去,“菱娘那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五公主眼底还残留着惊魂未定的情绪,面上却透着淡淡的红晕,她摇了摇头,有些不舍的从程蕙心的怀中离开。 凌初然心下微松,要是菱娘出了什么问题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都是奴婢不长眼,请五公主和南平郡主责罚。”祥云瑟瑟地跪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的磕头,模样看起来怕极了。 凌初然心中的后怕还在,厉声道:“你这奴婢好不长眼,若是伤到了五公主就算是用你的命来赔都不够。” “奴婢贱命一条不值钱,请五公主和南平郡主千万不要因为奴婢怪到我们郡主身上,”祥云小小的身子缩着,一脸恳求道。 那副忠心护主的模样叫安宁儿都有些不忍心了,可五公主才是苦主,她要追究的话那这宫女的命只怕也保不住。 不过人人都言五公主性情和平、温雅,对待宫人都是温声细语,想必她定然不会因这件事要了一条人命,毁了她营造出来的好名声。 果然,缓过劲的五公主并未计较,还拦下准备继续教训的凌初然,“无碍,蕙兰郡主护得及时,我只受了些惊吓,并未有大事。” 她抬眸,心中似有一只雀鸟在振翅盘旋,一派的轻松惬意,“多谢蕙兰郡主相救。” “不用,”程蕙心表情淡淡。 五公主都开了口,凌初然就算不甘心也不会驳了她的面子,只得哼了一声,两人携手离去。 “祥云你先回殿,今日不用在西房外守着了。”程蕙心神色意味不明。 祥云只当是她今日犯了错,程蕙心担心南平郡主会再出来寻她出气就让她先回去,因此擦了眼泪,谢了恩就告退了。 安宁儿看着祥云一拐一拐的脚步,唏嘘道:“小丫头还挺倔的,腿也受伤了都没喊一声。” “不是倔,是够狠。” 程蕙心扔下这句话就拎着书箱朝前走,安宁儿摸不着头脑,追上,“蕙娘你方才的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程蕙心懒散散的声音响起,“话说你抄的礼记稿子带来了吗,今日可是有沈掌院的课呢!” “我可是早有所备,”安宁儿嘚瑟,“昨夜我就让人收拾好了,哪里敢忘记带来。” 入了西房,落了座,程蕙心从书箱里掏出厚厚一摞纸交给安宁儿,“这是我帮你抄的部分,你可别乱了顺序。” 安宁儿开心的把自己抄的那一份明显薄薄的一叠和程蕙心的那一份放在一起,置于书案一角。 “蕙娘若是没有你,只怕我这几日就要水深火热了。” 安宁儿不擅写字,行笔又慢,要不是程蕙心帮忙只怕就算花上月余的功夫都抄不完。 说话间李先生入堂,咳嗽了一声,堂内逐渐安静,他轻抬眼一扫,见到五公主时面色诧异,南平郡主不是说五公主病情加重、卧病不起吗? 他视线一转,发现四公主和二公主的书案空空如也,顿时眉头紧皱,心中对四公主的不满也加深了几分。 素日里四公主常和二公主厮混着,又不曾好好学习,现下不过才休沐三日就敢迟到,实在是胡闹。 这时外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还有四公主尖利的嗓音,“都怪你动作慢,才误了时辰,你怎么这么不中用,我不过是让你做件事都做不好。” 二公主的声音不似往常那般唯唯诺诺,“四妹妹,我一早就在芳华殿外等你了,是你说宫人疏忽让我帮你收拾书箱,现在反倒怪起我来了。” “我让你收拾是给你体面,不是让你磨磨蹭蹭的,”外头脚步一停,四公主的声音更是拔高,不停的教训二公主,像是浑然不顾忌隔着一墙的西房内众人。 嚣张的肆意和蛮横无理的话语,都让李先生眉头皱得更紧。 “够了。”房门被打开,李先生沉着脸,“既已知误了时辰就该诚恳认错,过来赔不是,怎么能就在太学之内高声喧哗,还吵起架来,简直蛮横!” “你们都进来!!” 四公主撇了撇嘴,恶狠狠地瞪了二公主一眼,走了进去。 二公主像是被欺负的可怜,往后靠了靠躲着四公主跟在后面。 这样的互动落在李先生眼里更显的四公主刁蛮,就算被他说了还是如此 嚣张,当着众人的面欺辱姐姐,捏着戒尺的手更紧了点。 “伸出手来。” 对于李先生摆出的架势四公主不以为意,反正太学之内的先生都顾忌着她们的身份不敢动真格,就算是打手心也是做做样子。 下一秒,尖利的尖叫声响彻太学之内,就连东房内的各家郎君都听到了。 五皇子暗自思量,这怎么听起来有点像是四妹妹的声音。 第七十一章不过郡主而已 “伸出手来,”李先生肃着脸,毫不留情地催促着四公主把缩在背后的手伸出来。 四公主尖叫着不愿,“我可是公主,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居然敢打我,我要告诉父皇,我要让父皇撤你的职,把你赶出京城!!!” 李先生怒道:“四公主好大的排面,既如此那我们且去陛下面前辩上一辩,看看愚所为所行是否有错。” 四公主哪里真敢闹到昭帝面前,她愤怒上头就说了那些话,不过是恼怒李先生的不留情和下手狠罢了。 眼下她的母妃不仅被昭帝降了位份,更是因为在凤鸾殿前闹被昭帝关了禁闭,还不知何时才能被放出来,她根本就没有之前的底气。 何况今日是她误了就学的时辰,昭帝更不会容忍。 四公主不甘心极了,却也不敢再言语,咬着牙受了李先生的三戒尺,心里赌咒发誓要是让她找到机会非得弄死李先生不可。 二公主眼见四公主都受了如此力道的手板,心下有些害怕,后悔不该为了一时之气在外跟四公主拌嘴。 两人都受了三戒尺,李先生勉强气顺了点,让两人回到书案上,又罚了她们下学之前写五张的大字才可。 四公主手心火辣辣的疼着呢,心里正不爽,又发现安宁儿一边和程蕙心咬耳朵,一边在看着自己偷笑,顿时满满的羞耻感叫她眼睛都红了。 她不敢再多番言语,怕李先生又要掏出戒尺,只得拿二公主出气。 二公主被绊了脚摔倒在地时,还有些懵,直到满堂的哄笑声响起,她脸色涨得通红,忍不住坐在地上掩面而泣。 这番变故李先生也是没有想到,却也无可奈何,毕竟发生的太快谁也没注意二公主是怎么摔的。 最后还是有位贵女看不下去,把二公主扶了起来才算是终止这场闹剧。 程蕙心按下安宁儿一直探出去看热闹的脑袋,“别看了。” “蕙娘,四公主一直在瞪着你呢!” 程蕙心无奈,“我知道。” 安宁儿愤愤不平,“哼,陈家现在因为走水一事声名狼藉,都缩着脖子做人,淑妃更是被降成婕妤,四公主现在还这么嚣张,早晚要被人收拾。” 昨日昭帝还真的说到做到,回宫之后就下了诏书,这下不仅满朝官员都知晓其中之事就连百姓之间也是颇多言论谈着。 个个都对陈婕妤如此想要破坏百灯节的心思唾弃,听说礼部侍郎陈大人还被气病了,告了假,也不知何时能再上朝。 这样的时期换个有眼力劲的都知道要夹着屁股走路,就四公主还和从前一到,不,甚至比起从前气焰更为嚣张。 程蕙心挑眉,“宁儿居然还懂这些?” 她一直当安宁儿就莽莽的,对于有些其中的弯弯绕绕并不懂呢! 安宁儿拍了下程蕙心的胳膊,撅着嘴,“蕙娘小看我,我平日里不过是不喜欢去想这些罢了,聪明着呢!” 程蕙心失笑,“是是是,我知道宁儿都是为了我。” “不过,”安宁儿偷摸着看了眼在后方的五公主,“一直听说梅贵妃和陈婕妤最为交好,怎么就没见她在陛下面前说说情呢!” 毕竟梅贵妃十多年圣宠不衰,在昭帝面前也是很说的上话的,要有她出言求情,无论如何陈婕妤也不会落得这么惨的下场。 想想当年梅家要不是出了个梅贵妃,只怕梅老爷子现在都还在四五品之中挣扎,又怎么会当上尚书令,掌朝堂之权。 程蕙心捏了她的腮帮子,“前面还说自个聪明呢,怎么连这个都想不明白。” 梅贵妃花费数十年给自己打造了一个宽容重规矩的好形象,又怎么会愿意为了个陈婕妤而破坏在昭帝心中的形象呢。 再说宫里哪有真心姐妹,都是利益交织着,出了事不踩你一脚都算是有情义了。 午时下学,程蕙心和安宁儿刚准备去西房的侧间里用饭食就被四公主挡住了去路。 程蕙心挑眉,“四公主有何贵干?” 四公主久久地盯着程蕙心,居高临下道:“你让开,我不找你。” “安宁儿敢对公主不敬,今日我定要好好教训她。” 程蕙心颇觉的好笑,四公主这脑子里的水少了点,可行为却还是蠢,她是觉得自己现在背后有得势的皇后不好招惹,所以就找宁儿麻烦? “从四公主迟到一直到我们出来,宁儿可是一句话一个眼神都没喝四公主说上碰上,”程蕙心似笑非笑,“麻烦四公主解释一下,宁儿是怎么对你不敬的。” 四公主心中更恼,“她方才嘲笑本公主。” 不过区区伴读,难道程蕙心还想替她出头不成。 “嘲笑?”程蕙心冷嗤,“按四公主的说法,那岂不是方才在堂上在笑的人都是对你不敬了?” “那李先生也应该是对四公主不敬了,我去帮四公主递个话,让先生过来聆听一下四公主的教诲,你说怎么样?” 程蕙心这话是把四公主针对安宁儿的行为直接盖棺到所有人身上,意思很明白,你要闹我就陪你闹大点,看看谁先怂。 叫李先生过来?她怎么敢! 四公主气结却又无可奈何,今时不同往日,平常她对程蕙心的冷嘲喝打压都在这一刻反弹到自己身上,不甘和怨恨混合着漫上她的眼眸。 安宁儿躲在程蕙心身后对四公主做鬼脸,幸灾乐祸的样子很明显,这挑动到四公主敏感的神经线,她有些失控地想冲过去给安宁儿一个教训。 程蕙心眼神微眯,手掌暗暗蓄力,岂料中途的四公主却被人拉住,用力一拽,跌跌后退了好几步,摔了个狗吃屎。 “是谁——”四公主疯狂尖叫着。 一直立在后方的凌初然神色掺杂着厌恶,“是我。” “凌初然,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 四公主歇斯底里地叫着,不过区区郡主,有什么好得意的,一个个居然敢对她一个公主如此的趾高气昂,你们到底是凭什么、凭什么! “你为什么要帮程蕙心,你忘了她是如何对五妹妹的吗?”四公主从地上爬起来,先是狠狠地瞪着在不远处围观的贵女们,然后声声质问着凌初然。 七十二章我向你赔不是 凌初然斜睨着四公主,线条优秀的下颌微扬起,透着纯然的傲视,“我谁都不帮,不过是见四公主今日热血上头给你降降温罢了。” 四公主脸色发青,压根就不信凌初然的话,可目光触及五公主清淡冷酷的眼神时,后背像是被什么冷血动物爬过,激起一阵战栗。 她猛然忆起上次她故意误导凌初然去找程蕙心的麻烦,当时她觉得母妃和梅贵妃交好,就算被凌初然发现也不会影响到她和五妹妹的关系。 毕竟母妃和梅贵妃可是极为亲密的。 可谁知转眼母妃就被降了位份,还被父皇厌弃,梅贵妃更是和母妃撇清了关系,眼下五妹妹定然是知道了她利用凌初然的事,所以才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甚至在她被人欺辱时也不出言阻止,五妹妹肯定是生气了。 不行,四公主连连摇头,五妹妹一直受父皇的宠爱,她是自己最后的希望,要是连五妹妹对她不搭不理,都不帮她的话,那母妃何时才能再得圣宠。 “五妹妹,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的,我只是替你抱不平,想着替你出出气,我都是为了你。” 躲在人群里的二公主偷偷啐了一声,无耻,分明是她自己心里看程蕙心不痛快才故意捏造假话,骗凌初然去闹。 凌初然:“???” 安宁儿:“???” 程蕙心扫了眼五公主,像是有些讶异于她对四公主的威慑力,只是一个眼神,就让四公主慌不择的说出之前故意把凌初然当枪使的事情。 “四姐姐,我知道的,”五公主弱弱一笑,璀璨的像朵无辜的小白花,“只是我不喜欢,你知道吗。” “然娘是我很重要的人,你懂吗。” 五公主的话很轻,可分量半点不轻,四公主就算再难接受,口里却还是要屈辱的应着,“我懂了。” “四公主若是和五公主聊完的话,那就让个路吧,”程蕙心上下扫视着四公主满目羞耻的样子,淡淡道:“毕竟只有狗才会喜欢挡路,还挡这么久。” 四公主咬紧下唇,眼神要是能够杀死人的话,恐怕程蕙心早就被刀片了几百片了。 她像是再也忍不住,转身跑开。 安宁儿好奇道:“蕙娘,我刚才没看错吧,四公主是不是......哭了?” 直到现在安宁儿都还处于一种看热闹的状态,这种旁观者八卦的态度让程蕙心不由想笑。 “程蕙心!” 听到叫声,程蕙心转头,凌初然面上一片滚烫,十指成拳,神色显的有些怪异。 安宁儿立马防备地反手把程蕙心护在身后,上次凌初然那一巴掌,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差点她就没护住蕙娘。 瞧见安宁儿的动作,凌初然神色更是激动,酝酿了许久才吐出一句话,“我为上次的事情跟你赔个不是。” “我不该听了四公主片面的话就给你定罪,是我的错,”凌初然咬着牙继续说,对于如此骄傲的她来说,拉下脸当着这么多人的眼皮子下赔不是,是件羞耻又丢人的事情,可她必须要做。 不管事情如何,中间过程怎样,程蕙心为什么救菱娘,这些凌初然统统不管,对于她来说,程蕙心救了菱娘是事实。 而她冤枉程蕙心也是事实。 或近或远的贵女们一下子像炸开了锅的爆米花,惊讶、难以置信,无数的私话宛如雪花清晰的砸在众人耳边。 “原来上次的事情真的如掌院所说是南平郡主冤枉蕙兰郡主了。” “我就说嘛,蕙兰郡主要是真对五公主那么做,陛下怎么可能坐视不管,还用等南平郡主出头。” “得了吧,蕙兰郡主这些年在宫里祸害人、到处折腾着人,她真做出伤害到五公主的事情也不稀奇了。” “不过南平郡主居然当众赔不是,这可真的是......” “是呀,她那性子傲气的很,除了五公主谁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她是最厌恶程蕙心这种不正经的小娘子了。” “这可丢大脸了,说出去简直是奇闻了。” 程蕙心咋舌,有些佩服凌初然了,这是把自己的脸面踩在地上给别人看,够绝也够狠。 “所以,”凌初然扭曲着脸,“此事完全是我个人所为,你不要怪到菱娘身上,她当时确实是病重不起,并不知道我去找你麻烦。” 想到梅贵妃,凌初然此时的羞耻感和羞愤仿佛一瞬间都转移到她身上去。 若不是她不好好对菱娘,要不是她和陈婕妤交好,让四公主得意的以为可以利用自己,菱娘也不会差点因为自己而声名受连累。 恩将仇报最令人不耻 对于凌初然的行为,程蕙心是佩服的,傲气的人最难低头,还更别说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看来五公主对于她来说真的是很重要的人。 近日她就听说凌初然得了昭帝的旨意,一天三次的往披梅殿跑,想来五公主如今能够康健的出来就学其中定然少不了她的帮助。 梅贵妃和五公主之间绝对有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怪异。 程蕙心长久的沉默让凌初然以为她是不愿意原谅自己,有些气结却又觉得情理之中,换做是她,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那个敢污蔑自己的人。 “我接受了。” 凌初然像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的看着程蕙心,“你不计较?” 程蕙心耸肩,“我计较如何,我不计较又如何,反正我的名声已经臭了,也不多你这一件。” “多谢。”凌初然声音涩涩,她第一次发现原来程蕙心并不如她一直所想象中的那般跋扈和嚣张。 程蕙心更多的是直接,有什么说什么,言语不客气,可也不胡闹。 “你该谢谢掌院才对,要不是他阻拦,恐怕那天你也不会善罢甘休,定然会闹个天翻地覆。” 凌初然脸色变了变,显然是想到要不是掌院出面,那天她定然会将事情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而最后真相暴露出来,她该如何自处。 那时候的场景恐怕比现在还要屈辱一百倍。 想到这,凌初然咬牙,刚才就不该那么简单的放过四公主。 第七十三章变了心,看上别人 双方既已说清楚,自然就散了,那些围观的贵女们最是个有眼色的,看着连南平郡主在程蕙心那都讨不到好,纷纷收起之前讥讽的嘴脸,安静如鸡。 至于四公主和二公主在午后之时也不知道两人又闹了什么,在一旁拌起嘴,被无法忍耐的沈掌院给赶了出去,让程蕙心安生了一天。 她一个人回抚痕殿,才下了石阶,出了太学门檐就发现前方抬着肩舆的内侍,和正准备上坐的凌云遮,顿时心一虚,缩着身子想往后走。 “郡主,这是打算去哪?” 凌云遮淡淡的声音传来,程蕙心脚步一僵,顿时是前进不是,后退也不是。 大佬是背后长眼睛了,居然知道她在后面。 “没,我忽然想起有东西拉在西房要回去取,”程蕙心干笑了下。 “我还以为郡主是在躲着我呢,不然今日怎么会失约呢?” 程蕙心苦巴巴着脸,“我那是今早起晚了,不是故意的。” 凌云遮没说话,坐上肩舆就让内侍们出发,程蕙心望着远去的肩舆,心里打着鼓,也不知道凌云遮是气到不想和她说话,还是不想搭理她了。 不过,只要今天不用面对大佬就好,她实在是尴尬。 翻墙进人家宫殿,又闯人家的澡房,当时要不是一片黑暗,恐怕大佬就被她看光了。 这搁谁身上都膈应,都生气,她心虚的很。 就在程蕙心觉得逃过一劫的时候,前方传来东西掉落的声响,是凌云遮一直用来拄拐的柳木。 内侍停下脚步,立在原地。 只见那柳木骨碌碌地向后滚了,直到碰到碧色云纹霞长裙时才止住,程蕙心傻眼。 “郡主还在等什么?”凌云遮冷然语气打消了她想逃避的念头,“难道是要我亲自下去拿吗?” 程蕙心欲哭无泪的捡起柳木,你说怎么就那么刚巧滚到自己的脚下呢! 她乖巧地送到大佬的手边,后知后觉道:“牵风呢?” 凌云遮淡淡地撇了她一眼,幽深的眼底像是藏着许多摸不清的东西,程蕙心没忍住打了个激灵。 “牵风病了。”他接过柳木。 程蕙心有些犹豫,大佬身边本来就牵风一个人伺候,现下牵风病了,大佬腿上又未好,他一个人可怎么办。 良心有种深深的谴责感。 “走吧。”凌云遮收好柳木,低垂的面容在虹光之中如那泛着冷光的白玉,有种瑰丽的光芒。 程蕙心被晃了下眼,眼神一错,发现凌云遮束发的发带是歪的,黛蓝滚竹纹边对襟长袍也有些不整,甚至袍裾的遮掩之中连右脚绑夹板的带子都是松散的。 她心一软,大佬离了人根本就没有照顾好自己,忙匆匆追上去,“殿下,今日我与你一道回去吧。” 凌云遮极其冷淡,“不必。” “要的、要的,”程蕙心心虚不已地笑了笑,“刚好抚痕殿和清寒殿还算近,一道回去也好。” “我可以帮殿下一点忙。” 凌云遮冷嘲,“大可不必,郡主若是有空大可去钓鱼,不必在我这浪费时间。” 钓鱼? 程蕙心懵了下,品了会味道后,颇有点无语,大佬这是在内涵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态度嘛? 她干巴巴地苦笑,“不浪费时间的......” 凌云遮闭目养神,一点都不想搭理她。 一个冷淡,一个舔着脸要陪同,这样你追我我躲的场景落在由太学刚出来的一众皇子郎君眼中,众人面色各异,可目光都一致看向梅修贤。 毕竟程蕙心痴恋梅修贤的事情可是人口皆知,虽说前段时间她不知为何转了性没有天天守在东房外蹲人,可众人都只当她是因失宠而收敛了本性,不敢肆意妄为。 可眼下看来,不过是程蕙心变了心,改了意,看上别人了。 梅修贤俊秀的眉头微拧,心中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有解脱的痛快也有一种莫名的失落,像是失去了什么东西。 “过两日便是春试了,待结束之后,由我出头在聚仙楼摆上几桌,到时给修贤庆贺一番。” 大皇子打断了众人的心思,言谈之间颇有种梅修贤定能拿状元的意思。 众人心中皆明,梅尚书令深得陛下的信任,又是陛下一手扶持起来,如今多年下来在朝中的势力已是盘根错节,朝中半数以上的官员不是梅尚书令的门生,就和梅家是带着姻亲的,再加之梅贵妃在后宫势力之大,不过区区一个状元那都是囊中之物。 “修贤是有才之士,春试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小试牛刀,想来大皇子这杯酒我们是都能喝上了。”忠勤伯之子谢必胜率先开口奉承。 到谢必胜这一代的忠勤伯已然没落,只剩下点先辈的荣光,其实半点实权全无。 而谢必胜本身也无半点才干,只得了点小聪明,成天想着巴结大皇子和梅家,若是能办得几份不错的差事,再由梅家举荐得了陛下的眼,他们忠勤伯府说不得要崛起。 六皇子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道附和着。 大皇子仗着梅家是他外祖,势力雄厚,还未出阁理朝政就敢大放厥词,对朝廷之事指指点点,早晚要死在这张嘴上。 要不是梅修贤这些年一直在大皇子左右,恐怕那些见不得人的嚣张话早就传到父皇的耳朵里去。 没了梅修贤的大皇子不过是没了牙的老虎,只会干嚎罢了。 其他几名郎君也纷纷附和,那话里话外的意思简直就快把梅修贤吹成文曲星下凡了。 听的大皇子更为兴奋,言辞更为放纵,在他看来,梅修贤是有大才干的人,他必然能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日后对自己出阁理朝政一事也是个好帮手。 梅修贤心中不喜大皇子如此,更厌恶众人的吹嘘,可到底顾忌着大皇子的面子不好开口,只得暗自忍耐。 “玉泽,你说呢?”大皇子突然问向一直安静在一旁的季玉泽。 季玉泽收回一直紧盯着程蕙心后背的视线,嘴角的笑意更盛,“凭借梅郎君的腹中诗才,自然是不会让大皇子失望。” 第七十四章这个世界对她充满恶意 “那是自然,”得了季玉泽的话,大皇子才像是终于满意,大笑着,“那就约好了,到时谁也不准失约。” 梅修贤隐忍地加重了气息,大皇子行事如此放纵,他心中有所忧虑。 六皇子撇嘴,季玉泽身为武王世子,身份特殊,又有爵位在身比起他们这些还未封王的皇子来说身份自是不低。 眼下父皇身体还康健,又立了三哥为太子,武王一直都是忠心的保皇党,自然不会违背父皇的心意贸然站队,而季玉泽更是如此。 大哥哥多番拉拢季世子,可都被季世子四两拨千斤的挡回去,大哥哥还不自知,一直以为二人交好,其实人家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这是自然,就算大皇子不说,我们也会去讨杯酒吃吃。” “梅郎君之才定有所展,我等皆是展望......” 面对大皇子的邀请,谁又能拒绝,又敢拒绝,众人应和着,活跃的气氛和一旁沉默阴鸷的五皇子格格不入。 陈家因走水一事被陛下厌弃,再加之五皇子本就因怪病不受宠,之前那些奉承他的世家儿郎纷纷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就怕沾上点关系。 昭帝的态度就是最好的风向标。 宫中世态炎凉的风情让五皇子愤懑却又无力,转眼几天之内,他就尝到了失宠之后被人冷落和无视的滋味。 比起这些世家的态度,那些内侍和宫女们才是最让他恼怒的。 还有程蕙心!!! 五皇子眼神内阴云波动翻滚着,听说父皇本来只是降了母妃的位份,并无对陈家打压的倾向,就算母妃在皇宫宫前闹了一下也是得了禁闭,只要陈家不受牵连,母妃早晚都可以复起。 可不知道程蕙心和父皇说了什么,父皇从凤鸾殿出来后就立马下了诏书,把陈家拉出来鞭打,更是让京中所有百姓都来唾弃他们。 外祖父到现在都还一病不起,听说舅舅也因此受了牵连,被父皇冷落。 而这一切都怪程蕙心! 想到刚才见到程蕙心和凌云遮两人之间的互动,五皇子阴冷一笑,就算他现在失势了,可要整一个凌云遮还是绰绰有余。 这头程蕙心缩巴巴的跟着凌云遮回了清寒殿,无视内侍们诡异的眼神,她讨好地对正起身的凌云遮说,“我来扶殿下吧。” 凌云遮上下打量了她许久,那眼神让程蕙心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有些无措地低声审视了下自身,没毛病啊,今天的衣裳也是齐整的。 “不必,我怕你......”凌云遮留下意有所指的话,随后自力更生的一拐一拐往里走。 程蕙心木木地站在原地,怕她什么? 脑袋里倏地闪过之前黑暗中凌云遮暗哑的话“急色的想做什么?” 程蕙心哄然红了脸,大佬不会真以为她喜欢他,然后是故意借扶他来蹭豆腐的吧。 那她刚才执意要跟着一起回来的样子不就很像那些痴缠爱慕之人的行为,这完全的私生饭模式啊! 她痛苦地捂住脸,一步错步步错,那天她就不该好奇心起,手贱去翻墙,造成现在这种情况。 那她现在到底是进去还是不进去? 程蕙心望着那个明显没有关上的殿门,正做着强烈的心里斗争。 忽然,院内传来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声响,程蕙心犹豫了下,迈步走了进去。 原本整齐的院子里草药乱糟糟的散了一地,簸箕和竹篓四处散落着,原本堆在墙角的数十个大陶罐已然成碎片。 凌云遮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靠在藤椅上,正拿些字帖翻看,像是完全不在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 凌云遮眼也不抬,“它自己摔下来的。” 程蕙心看着满地的碎片,觉得他还能这么躺着看字帖也是神了,要是她没进来,大佬是打算就这么放着不管吗? 想想还真有可能做的出来,大佬顶着乱糟糟的装束都一天了,丢脸也早就丢光了。 她认命的开始收拾。 凌云遮更为放松地靠躺在藤椅上,手脚舒展,神情有些惬意地欣赏着程蕙心干活的背影。 果然还是这样子的程蕙心看着顺眼! 日头渐渐更垂,揉着暗灰色的光线一点点地笼罩着小院,程蕙心收拾好之后只觉得腰背酸疼,她将垂 在眼前的发丝勾在耳后,把草药整理好后就准备和大佬告别。 “殿下......”程蕙心才起了头,就听到自己肚子里传来咕噜噜的响声,不由尴尬。 凌云遮放下早就看过无数遍的字帖,挑眉道:“饿了?” 程蕙心摸着肚子,“嗯。” “正好我也饿了。”凌云遮理所当然道:“顺便给我沏杯茶来。” 程蕙心:“......” 莫名有种自己给自己找罪受的感觉。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对待大佬,要体谅大佬是因为黑暗的童年生涯才会这么欠揍,要理解,要做一个善良正直的好人...... “对了,再去书房把我平日里会看的几本书拿过来。” 就在程蕙心觉得脑子里的那根弦快绷断的时候,院门外传来敲门声,是御膳房送饭的内侍。 那内侍见是程蕙心开门取饭食,脸色诧异的根本掩饰不住。 程蕙心憋着气,给大佬上茶,置放好饭食,又去书房内取了书来。 “殿下,我该回去了......” “嘶——”凌云遮忽然眉头一皱,抽着气低头看向右腿处。 程蕙心紧张地问道:“殿下,没事把。” “夹板掉了。”凌云遮摸出掉落的两块板,面无表情的脸庞上却隐晦藏着微不可见的戏弄。 “夹板怎么会掉了!!”程蕙心忙不迭地扶着凌云遮的右腿想要查看,却被他的如玉般的手挡住。 面对大佬警惕防备的眼神,程蕙心颇觉无力,“我就帮你看看,上次我不是故意要冲进去偷......” “上次的事我不想再提了,你也不必说,”凌云遮别过头打断她的话,微弱的光影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打下一层阴影,气氛一下子显得忧伤极了。 百口莫辩的程蕙心,“......” 为什么大佬一副被她玷污了清白的模样!!! 这个世界对她充满了恶意。 第七十五章折腾人 “那、那殿下的腿怎么办!”在说话时程蕙心的口气明显有着无奈和自暴自弃的味道。 “我自己来就好,”凌云遮垂眸,“就算我受伤了,这些事我自己也能做。” 说罢,他以极其艰难的姿势将右腿放在藤椅上,别扭地去绑夹板,这架势,这模样,简直妥妥的伤残人物无助的小模样,程蕙心心底由然升起一抹愧疚。 她认命地垂下头,“我帮你吧,殿下。” 程蕙心忙手忙脚的去取了铜臼杵、切刀,又去了里间取了草药,收拾起来。 她没做过这些事,难免手脚粗苯,折腾了好久才弄好要敷的药泥,这次凌云遮没有再戏弄她,安静的任由她将那些难闻的药泥扶在腿上。 豆大的烛光之下,程蕙心眉眼纯然,两颊的肌肤上点点药汁,黑压压的羽睫犹如蝴蝶振翅欲飞的蝴蝶,上下翻飞,明明狼狈不堪却干净的像片雪花一眼就可以看透。 凌云遮觉得那一下下的长睫仿佛在他的心湖之上飞过,点下圈圈涟漪,他呼吸微沉,神色有些晦暗。 “殿下?殿下?” 程蕙心清亮的眼眸灼灼的看着凌云遮在半空中的手,“是想要什么东西吗?” 凌云遮眼底藏着狼狈,指节蜷缩着,“没。” 他是疯了吗? 那一瞬间,他竟然想去摸一摸程蕙心的头。 “你可以回去了,剩下的我自己可以来。” 面对凌云遮下的逐客令,程蕙心也是松了一口气,“那我走了。” 临出了们,程蕙心才记起之前雨浓念念不忘的食盒,她用手背蹭了下微痒的脸庞,想着,还是算了,去要的话大佬岂不是注意到食盒上的样式,对她更警惕了。 虽说她现在面对大佬古怪的性格已经有了打退堂鼓的想法,可那也要等大佬腿伤好了才行。 讨好未来之主果然不是件轻松活,程蕙心捶着腰,踩着冒头的月光一步步离开。 小院内,凌云遮冷光一扫,“出来。” 牵风从一侧的庑房里出来,有些心虚地用身体遮挡着刚才偷窥时窗格上挖出来的口子。 “殿下。” 凌云遮周身裹着冷意,眼底的情绪变幻不定,“你去将饭食热一热。” “哦。”牵风端着漆盘就去另一头的小厨房去。 他烧着柴火,望着跳跃的火光,深深地叹气,有些苦恼的想着,最近的殿下太奇怪了。 晨时没等到程蕙心来,那脸拉得比黑炭还要黑,气压低的一度他都要窒息了。 这还不算,他明明就好着呢,非得让他装病不能出来,然后又把他早上刚收拾好的小院用内里弄的乱七八糟,还把他珍爱的腌菜大陶罐给砸碎了。 牵风泪目,那碎的不是大陶罐,那是他的心啊,好不容才得来的。 殿下弄这些折腾的不是程蕙心,是他啊! 牵风给凌云遮送过饭食,丧着脸去收拾廊柱之下被程蕙心用草药碎屑弄得乱糟糟的工具和地面。 他举着烛台把切刀用水清洗好,却发现水流中洇着淡淡的血色,顿时一惊,抬脚就往回跑。 “殿下,你没受伤把。” 凌云遮放下筷子,冷眼扫视他,“好好的发什么疯。” “不是,”牵风委屈,“我方才在切刀上发现有血,以为是......” 他话未说完就楞住了,刚才用切刀的也只有程蕙心了,那这血...... 凌云遮不知为何心底猛然升起一抹烦躁,那种感觉盘旋在心口上堵得他近乎要窒息,他带着暴虐的口气,“出去。” 牵风默默地走出去,一拍额头,他太心急了,见到血迹就理所应当的以为是殿下的。 不过,为什么殿下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抚痕殿终于迎回了它的主人,守门的内侍见到程蕙心脸上沾着点点痕迹,衣裙有些凌乱也带着不明的点点,一副狼狈的模样,咋咋忽忽地往里跑,“李嬷嬷,郡主回来了。” “郡主好像被人欺负了——” 程蕙心:“......” 李嬷嬷急忙忙地跑出来,见到程蕙心后一张慈爱的脸上是藏不住的疼惜,“郡主,你怎么会搞成这样,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派人去寻你了。” “你说你,直接把祥云就打发回来了,身边也不留个人,让我如何安心” “那个,”程蕙心不好说她是去给大佬做事去了,“我就出去玩了会,回来晚了。” “晴光备热水......”李嬷嬷喊了一声,就拉着程蕙心往浴房去,“看你脏的,赶紧去洗洗。” 说罢李嬷嬷就去东暖阁内取干净的衣物。 “郡主你试试水温怎么样,还需不需要加点热水。” 晴光备好东西,遣退了下人。 程蕙心伸出右手,带着温度的热水让她“嘶”了一声,抽着气把手缩回来。 “怎么了?”晴光过来一看,发现程蕙心右手的小指头上破了块皮,因药汁覆盖着不易察觉。 她带着点责怪地语气,“郡主是去哪玩了,整出伤来自己还不知道。” 她拿着绸布沾了点热水,一点点地把手上的药汁擦拭掉,随着药汁被擦掉,疼痛感也愈发的刺刺起来,程蕙心忍不住皱眉。 想是刚才给大佬捣药的草药里有部分是属于镇痛、麻痹的,所以她一点都没感觉到自己受伤了。 晴光取过新一条绸布,裹住受伤的右手,防止水渗入伤口内。 程蕙心沐浴过,此时早就饥饿的肚子也向她抗议,她也等不及晴光把长发擦干,就让李嬷嬷把饭食端到暖阁内用。 程蕙心舒坦地呼了一口气,有些懒洋洋地靠在床榻上昏昏欲睡,任由李嬷嬷给她的右手伤口上药,今日属实有些累了,在大佬院子消耗的运动量太大了。 昏沉之际,程蕙心仿佛听到李嬷嬷对晴光说了一些话,什么睡下、明日回话之类的。 第二日程蕙心早早的起了,李嬷嬷拿着个物件过来,说道:“昨夜德妃娘娘派人送了些东西过来,说是感谢郡主的,还有这个......” 程蕙心接过一看,这不是那日她送给七皇子的小蝴蝶压襟。 德妃怎么将这个一起送回来了,那日她见七皇子喜欢的紧,难道是厌弃了? 第七十六章我们没有结果 “德妃娘娘都送了些什么来?” “都是些珠玉宝石和钗环之内,华亮无比。” 李嬷嬷觉得奇怪,“如此大手笔的礼物,二娘,你可是做了什么?” 德妃出身武将之家,是个上过战场的小娘子,形容带着一股英气的美,性情刚烈要强,对于后宫那些争宠一事极为不屑,因此和宫内之内皆是淡如水,不深交,也不结仇,她的蓝若殿可是个极其清净之地。 这样的德妃毫不掩饰的派人赠了一堆的金玉珠宝来,着实奇怪。 这不像是她的作风。 程蕙心将那日在配殿的事情说了,李嬷嬷眼底全是不赞同,“二娘下次勿要冲动行事,那日你是运气好,救下了七皇子,可若是七皇子当真......” 她顿了顿,“到时二娘可就百口莫辩了。” 在当时那种情形之下,程蕙心要是没有成功的话,恐怕那宫女说不得就要反口咬死是程蕙心害死了七皇子。 “郡主难道是忘了五公主的事了?” 在宫里并不是你救人了就是好事,每个人的心眼都圈圈绕绕,栽赃、污蔑、怀疑你的用心,这样的行为屡见不鲜。 简单的三两句话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咬人性命。 程蕙心气弱道:“我没忘。” 只是她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死在她的眼前,她做不到。 就算她明知可能会被人误会,被人诬陷,甚至被人怀疑其中的用意,可她就是做不到事视而不见。 李嬷嬷担忧道:“二娘,这宫里就是个吃人的地方,嬷嬷能够教你的就只有保护好自己。” “嬷嬷,你放心啦,”程蕙心摇着李嬷嬷的手臂,“以后再碰见事,我定会多多思量的。” “不说了,今日要早些去才好。” 李嬷嬷皱眉,“又是去清寒殿?” 程蕙心干笑了下, 忙忙地洗漱,李嬷嬷道:“二娘,不是嬷嬷说你,你和清寒殿那位还是不宜过近为好。” 一个是他国太子,一个是手握兵权的公府郡主,过于亲近很容易被人诟病,捏了罪名诬陷,要是落了一个通敌的罪名那可如何是好。 李嬷嬷的心思,程蕙心看得分明,这个身份敏感确实不能和大佬过于亲近,不然没等大佬崛起,她就先被人怀疑凉凉了。 “我知道了,嬷嬷。” 出殿门时,程蕙心见到守在门侧的祥云,脸上的笑淡了许多,“走吧。” 祥云跟在她的身后,两人朝清寒殿的方向去。 清寒殿内,牵风三两口用过早饭,隔着竹帘的缝隙偷看一大早就不发一言,散着发、着寝衣的凌云遮。 殿下这一大早是闹啥脾气呢,还不让他伺候。 是在等蕙兰郡主过来? 牵风刚想到,就听到没有上闩的门被推开的吱呀声,他一着急,踩着殿内的柱子翻身上了房梁。 程蕙心张望了下,高声喊了句,“殿下?” 院子里安安静静,她想着,大佬不会还没起床吧。 幸好下一秒,拄着柳木的凌云遮散着长发,缓慢地从里间出来。 牵风目露惊讶,殿下真是好身手,什么时候换了寝衣,只是外衫的衣襟似乎系错了 。 程蕙心自然也看到了,她再一次认命的让凌云遮先坐在圈椅之上,有些别扭的帮他把外衫整理好。 又跑着去一侧的庑房里取了柳条和青盐,备了热水和暖巾,凌云遮眸光淡淡,就这么看着程蕙心跑来跑去,笨拙的不行。 他垂下眼,心里不知为何没有之前那股的快感,反而有种说不出的不舒服,像是觉得她做些的样子碍眼极了。 是碍眼极了,太蠢了。 动作慢,那盆热水都撒了一半。 还粗鲁,被滚烫烫的暖巾覆在脸上时,凌云遮都忍不住想跳起来。 然后,手艺还差劲,凌云遮盯着镜子里他头顶上歪斜的束发,心下颇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再到被硬塞进嘴里的柳条,凌云遮脸片抽了抽,刚想出言讽刺,余光中却看到程蕙心小拇指上包裹的小布条,顿时觉得多少的话都被咸回去了。 算了,跟一个蠢人计较什么。 程蕙心觉得今日的大佬意外的安静,虽然脸色黑沉沉的,可就是一句话都没憋出来,乖乖的随她摆动。 “殿下,你不说话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凌云遮像是被可爱两个字恶心到,拄着柳木豁然起身,高大的身影把较小的程蕙心包裹其中,给人一种凌厉的气势压迫,程蕙心感觉到危险,顿时身子缩了缩,干巴巴道:“就学要迟到了。” 凌云遮面无表情地审视她,锐利的视线像是在一点点给她做评估一般,他冷冷宣布道:“我们没有结果。” 所以就算你夸我也是没用的。 程蕙心像个木头一样愣在原地,不是,没有结果? 啥玩意? 凌云遮第一次忧愁地升起了点烦恼,是他错了,他把程蕙心想得太聪明了点,其实一开始就很明显了。 程蕙心就是因为校场的事,对他上心了,她喜欢他。 凌云遮叹息,太多暗示,太多行为,不过他都没发现,想想其实周围人都看得很清楚,是他固执的认为程蕙心有其他目的罢了。 一直到了太学程蕙心都还恍惚着,大佬是怎么想居然会觉得她喜欢他? 还放下宣言,两人之间没有结果? 这是什么神仙脑回路。 难道是她上次误闯浴房的后遗症,让大佬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话说,不是未来之主、立于巅峰之上的男人, 为什么会这么自恋? 安宁儿担心地推了推程蕙心的手臂,“蕙娘,李先生叫你呢!” 程蕙心抬起头,李先生并没有对她发呆的行为生气,反而笑眯眯道:“上次愚让你临习和撰写的字帖还未好吗?” 提着这事,程蕙心愣了下才想起来,“早好了。” 不过是三五的字帖和几百个大字,不用一夜她就写好了。 “那......”李先生搓手表示,程蕙心不好意思地笑着,“明日给先生带来。” “好好好,”李先生笑容更大,体贴道:“今日,愚瞧你累了许多,要不去西房后的廊庑小歇片刻。” 安宁儿睁大眼睛看着平日里古板严厉的李先生和善的话语,虽说她之前就有所知道李先生对墨笔爱才之重,可这明目张胆的开小门,她是第一次见。 第七十七章原来郡主也不傻 李先生的提议正中程蕙心的下怀,李先生的课都是关于各种字形讲述,还有落笔的笔势运转之道,这些对于写大字跟喝水一样轻松的程蕙心来说没有意义,她过来太学也不过是打发时间。 李先生自然是知道才敢如此,当然其中也少不了程蕙心无偿替他写的那些字帖的功劳。 程蕙心悠闲的在安宁儿羡慕的目光下去出了门。 太学内的廊庑是给公主和贵女们午间小歇得地方,里头算不上华贵,布置却也尚可,入目就是一座四季如意的围屏,后方安置这一张嵌螺钿玫瑰广塌, 三两个棱形镂雕缠枝纹的小几,槛窗开了一个缝隙,微暖的风灌了进来,叫程蕙心萌生了点睡意。 此时正值五月,春日才过,暖阳融融,不冷不热正是睡午觉的好时候啊! 她舒坦地躺在塌上,眉眼微阖,将将入睡之际就被窗外凌乱的脚步声吵醒,像是有人在外乱转悠着。 程蕙心微恼地起身,没等她去看,耳际就传来一声极其虚假的惊呼声,二公主矫揉造作地声音响起,其中仿佛透着无数的娇滴滴,“多谢世子出手相救。” “不必,”季玉泽长身玉立,总是上弯的唇角给人以一种温柔的错觉,“林内道路不平,还请二公主小心为好。” 二公主红着脸,“今日我误了时辰来迟了,心中着急才没看清路,幸得遇到世子出手,不然我真的是......” 在窗后偷看的程蕙心撇嘴,刚才她一听那转悠的脚步声就知道二公主显然在这里守株待兔,哪里是巧遇。 再说去西房哪里需要经过廊庑后方的林间,分明就是有意。 季玉泽眼眸微眯,微收紧的下颌线透出点不耐的气息,“无足挂齿的小事罢了,二公主不必挂怀。” 见二公主就红着脸低头不说话,也不离开,季玉泽气息沉了沉,“公主可还有事?” 二公主羞涩地从怀里拿出一份滚金的帖子递给季玉泽,“这是墨沁阁今岁的桂花帖,请世子收下。” 季玉泽眉梢挑起,“二公主怎知我喜书墨,还知我在寻人要桂花帖。” “请世子收下,就当是方才出手之礼吧。” 二公主执拗地递着帖子,不好意思说出她早在打听到季玉泽喜字贴和书墨宝之后就想尽设法的寻人去求桂花帖。 “这桂花帖不易得,辛苦公主了。”季玉泽淡笑着,伸出修长的指节夹住那种红帖。 墨沁阁是由几名大儒所创办,每岁阁中都会借由阁中所种的叠叠桂花树来举办一次桂花宴,在花间挂出精湛的字帖和上品的画作让人观摩、学习。 比起桂花宴上的字帖和画作,众多有才之士皆是渴求能够在宴中碰上当世大儒,得几句指点都是受益终生。 但每岁墨沁阁对外所发出的桂花帖数量有限,引得许多学子和勋贵世家趋之若鹜,甚至有人不惜重金所求。 今岁的桂花帖昨日方才放出风声,今日就已再难得,二公主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得来的。 二公主脸色通红,声若蚊蝇,“不、不辛苦,只要世子开心就好。” 说完这话她像是羞得不行,提着裙摆转身就跑了。 季玉泽收起字帖,神态之间飞快地闪过一丝厌恶,眼角的尾光扫向半开的窗边,“看够了吗?” 躲在窗户后的程蕙心一惊,放轻了呼吸不敢出声。 他怎么知道的。 季玉泽玩味地笑了笑,骨节凸起的手掌轻而易举地推开槛窗,暖风从他的后背吹拂而过,程蕙心鼻尖窜过一股草木的清香,眼角的余光中出现了一截海松色的的袖袍,还有捏着帖子的手掌。 “好看吗?”季玉泽侧头,眉眼带笑地看着一脸羞窘的程蕙心,那语气轻得仿佛就是在和人用着最浅淡的话语聊天,不带一丝的压迫感。 程蕙心觉得心口似是被人用东西打压着,喘不上来气,她不服气道:“又不是我想看的,这槛窗开着,我也没办法。” 她说的又委屈又不平,如果不是她紧贴着墙面不敢动的样子十分可笑,可能会更有气势。 “郡主这意思,还是这槛窗的错了?”季玉泽一点点滑动着指尖,宽大的身躯更向内倾了倾,“那郡主在这做什么呢?” “睡觉。” 不知为何季玉泽明明是笑着问,可程蕙心就有种莫名的直觉,他的心情好像很糟糕。 “真的?”季玉泽勾起笑容,漆黑的眼眸深情地盯着程蕙心,像是在探究什么,拉长的尾音带着点诱哄的味道。 程蕙心跳着脚跑开,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搓着身上的鸡皮疙瘩,没好气道:“别拿你那一套对付我,我骗你做什么,我和二公主又不交好,你还以为我会和她窜通着制造机会,然后对外散播你们的谣言?” 心里的想法被程蕙心直白的说出来,季玉泽脸色未变,轻巧巧道:“原来郡主也不傻。” 二公主是有意在这等他,至于程蕙心的出现就显得太过巧合,谁知道是不是两人说好了来设计他。 这些年来二公主有意无意的示好显然已经到了极限,小动作愈发的明显,他不想和梅修贤一样好好的名声却被程蕙心捆绑在一起,自然要多加防备才行。 毕竟他若是一旦和谁沾身,那陛下必然会产生猜疑。 “现在你知道了,就该走了吧。”程蕙心防备道。 听到她赶人,季玉泽不走反而一手托着下巴,饶有趣味的笑着,“听说郡主变了,之前我还不当回事,眼下看来,郡主是多了几分脑子了,聪明了。” 这悠长的叹息声听的程蕙心很想捏拳头怼他脸上。 瞧见她气鼓鼓的脸颊,季玉泽眼里的趣味更盛,“也是,我这一套对郡主来说并无用,想必也只有梅郎君那套清正君子之风才是郡主的心头好,只可惜梅郎君近日忙着春试,无法......” 他分明也看到程蕙心和凌云遮之间的互动,可还是拿着梅修贤来刺激,故意激怒她。 “砰......” 槛窗被程蕙心用力重重的拍上,“我看世子还是先管好自己吧,别做那些八婆的事情。” 第七十八章不是真正的他 季玉泽往后连退了两步,摸着差点被槛窗夹到的鼻子,失笑,“果真是暴脾气。” 直白又粗暴的作风,想必她也没那心思来算计自己。 忽然,槛窗被打开,一抹红飞了出来,等季玉泽定眼再看时槛窗又被关上,唯有程蕙心皱着鼻子,气鼓鼓的模样一闪而过。 季玉泽忆起上次百灯节时见到她时,可怜巴巴地捂着鼻子,面具下的眼睛红得像个小兔子一样,弱小的仿佛一只手就能轻易捏死,可今日却发现,兔子急了也是打人的。 “暴兔子。”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对落在脚边的桂花帖视而不见,缓步离开。 廊庑内程蕙心气得直转圈圈,这什么世子,嘴真损,句句戳人痛脚。 他要是不爽二公主的痴缠就找她发火去,干嘛欺负自己。 果真和书里说的恶趣味又喜欢玩弄人。 程蕙心想到原书季玉泽的下场,不由气消了许多,想想他也是挺惨的一小伙子,也怪不得变态。 武王原本只是一名校尉,却因在战场之中数次救下领兵出征的先帝,又屡立奇功,破格被封为王,更是赐了国姓以表勋荣。 武王挚爱妻子,更是重视季玉泽,在他出生之后就请旨封了世子,而后更是在季玉泽五岁之时在战场走丢,苦苦寻了三年才在一处荒僻的村庄之中寻到他。 武王夫妇那可是如珠如宝的疼爱。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惹了武王不可怕,可不能招惹季玉泽,因此爱子如命的武王会跟你拼命。 这么幸福的人生,换谁都该是简单模式的过下去。 如果他是真正的季玉泽。 等程蕙心睡醒时,外头太学的落钟声才刚响起,下学了。 她懒散散地靠坐在贵妃榻上,反正等下安宁儿就寻了过来,她就在这等一等。 没过多久,寻了间廊庑的安宁儿略抱怨地扑在程蕙心身上,“蕙娘,你叫我好找。” “你好狠的心,把我一个人扔在那,我快死了啊!” “是掌院发现我帮你抄字,为难你了,还是嬷嬷们又挑你刺了。” 安宁儿耷拉着脑袋,“掌院倒没说什么,就是嬷嬷今日像是心气不顺,一直说我女红不行,罚了我要做两个荷包。” “哦。” 安宁儿本就不是心灵手巧的小娘子,女红、丝竹音律对她来说都是难题,被罚也是常事了。 安宁儿不开心,扭着身子撒娇,“蕙娘你怎么都不关心关心我,我心口都难受死了。” 程蕙心颇有点头疼,“别作妖,好好说话。” 一看就知道又是在学那些花娘子的行为。 “蕙娘,你帮我绣荷包吧。” 就知道是这样,程蕙心无力的答应下来,安宁儿兴奋地抱住她,“蕙娘真好,我最喜欢蕙娘了。” 安宁儿今日头上着了一只漆蓝缠丝蝶钗,此时正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扇动 ,显得十分可爱,程蕙心摩挲着钗环,半靠在塌上,有些懒懒地问道:“宁儿,你怎么那么爱撒娇。” 她发现安宁儿对着自己总是格外的闹腾,也惯会说些甜言蜜语,有时让她感动的不行,有时让人哭笑不得,觉得十分辣眼睛。 “我也不知道,”安宁儿埋在程蕙心的肩膀上,想了想,“可能是因为蕙娘让我有想撒娇的感觉吧。” 她的口气也不确定,完全像是在应付出来的答案。 程蕙心哭笑不得。 “对了,”安宁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乐呵呵地从怀里掏出两封红色请帖,“这是李先生让我交给你的。” “听说是墨沁阁的桂花帖,很难得呢!” 听着熟悉的字眼,程蕙心接过一看,发现这两封和二公主给季玉泽的不一样,不仅滚着金,还有玄色的纹路,颜色也较为鲜红。 “李先生为何给我?” 安宁儿想了想, 学着李先生的语气复述道:“郡主于书墨一道上虽有大才,字有其形风骨却还稚嫩,多去看看学学才是宜事。” “蕙娘你要去吗?” “去,为什么不去。” 能够出宫去玩程蕙心怎么会不愿意,凑热闹这种事情是她最喜欢干的,她看着安宁儿,“我们一起去吧。” “今日你还抱怨上次百灯节我失约,让你失望,现下不是刚好有机会,我可以跟叔母说一声出宫,不是正好。” “听说那宴上都是文人之士,我去不合适吧。” 安宁儿有些迟疑,墨沁阁桂花宴的盛名就算她这个回京不过四五年的人都知道,她怕她这个不懂书画之人去了给程蕙心丢脸。 “说是再有名头的宴会总归逃不过吃喝,反正到时咱们就是专门过去吃桂花糕、桂花酒,不看书画就好。” 一听说就吃喝,安宁儿就动摇,“那好吧。” 下了学程蕙心就兴冲冲地往凤鸾殿去,现在皇后执掌大权,出宫的事情只要经过她的首肯就可以。 被宫女引进去的时候程蕙心没想到殿中会有这么多人,不由愣了下,后知后觉地行礼。 昭帝见她下了学就直奔皇后宫中,还如此兴奋,心里酸极了,平日她见自己都没这般开心,“起来吧。” 程蕙心按捺下心思,静静地坐在一旁的圈椅上,早就就被皇后晾了会的凌初然却等不急,开口道:“娘娘,桂花宴难得,五公主的身子如今也大好不若让她与我一道同去。” 皇后慢慢阖上茶盖,眼皮子都没抬,“这事本宫做不得主,南平郡主怕是求错人了。” 她若是开口答应了,要是五公主在外面出了什么好歹,那梅贵妃还不拿捏这个把柄在陛下面前哭闹说她的不是。 反正那五公主往岁不都没去,今岁不去又不会怎么样,她才不会给梅贵妃机会再将大权拿回去。 说不得,梅贵妃就是故意想借五公主的身子来闹上一闹,之前不都是这样做。 程蕙心喝着宫女送上来的茶茗,觉得皇后的段位还是浅薄的很,她的心思都在面上,一眼就可以看透,五公主的事情撇清的太快,也抗拒的太明显,没看昭帝已经在皱眉了嘛。 第七十九章热忱的赤子之心 凌初然着急地站身来,梅贵妃巴不得菱娘一辈子就呆在卿流馆内,利用她病弱的身体来博得陛下的怜惜,又怎么会愿意让她出去。 往岁的桂花宴墨沁阁都有派人给她和菱娘送帖,但菱娘因为身子弱卧病在床都无法前去,好不容易这次她将菱娘的身子调养好了,如此可以与人交流,富有诗意的桂花宴又怎么能错失机会。 “娘娘,您是中宫之主,您若开口有何不可,”凌初然行礼,态度却很坚定,“菱娘多年来久居深宫,一直都未出过宫,您就赏个恩典吧。” 皇后皱眉,对凌初然咄咄逼人的态度很是不快,南平郡主说的好听,赏个恩典,要是五公主的身子真无大碍的话,梅贵妃又何必将她养在深宫之中,不得见人。 现在不过掌宫之权落到她的手上,五公主就要死要活的要出宫,想想都又猫腻...... 皇后心里不舒服,她也不和凌初然说话,眼神转向五公主,“五娘,你当真想出宫?” 沉沉的话带着点压力砸在五公主的身上,五公主抬起头,安静的应道,“儿想出去看看。” 赢弱的小脸平静无波,黑漆漆的瞳仁像一个硕大的黑珍珠,古板的僵硬中又透着引人怜惜的味道,叫昭帝的心一瞬间软成水。 五娘总是过分的安静,难受也不喊疼,就睁着一双黑色的眼睛看着你,不闹腾,甚至唯一的要求也只是希望他这个父皇能够多过来看看她。 年少时期,哪家的小娘子不都是喜欢新鲜鲜活的事物,五娘好不容易身子好些了,想出去看看也是人之常情。 而且他不过是让凌初然陪着有半旬,五娘的身子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起来,可见一味的躲避人群于她也并不一定是好事。 昭帝在皇后未开口之前,道:“五娘若想去就让她去吧。” 皇后不赞同地喊一声,“陛下。” “五娘的身子如何能出去,要是病倒了,只怕梅妹妹要心疼了。” “这么多年她一直养在宫里也没见好,可见之前避着人的法子并无用,”昭帝慢慢道:“你多派些人跟着五娘,再把御医叫上,候着,总归不会出大事的。” “至于梅贵妃那,”昭帝犹豫了下,“朕自会派人去说的。” 凌初然欣喜不已,“多谢陛下。” 凭借五娘的才华,在桂花宴上定然名声大噪,要是能拜在大儒门下那自然是更好。 先朝皇子公主拜大儒为师,跟寻他们在外游学的例子也不是没有,只要五娘远离梅贵妃,那再弱的身子总会养好。 凌初然拿着五公主的脉案问过,五公主的身子是气血不足、赢弱失中、只要多加调养,不说能够康健无忧,但至少像个平常人一般生活是无大碍的。 五公主对于能不能去桂花宴倒是无所谓,她不过是见凌初然很想她去,她就去。 皇后见昭帝都开了口,自然也只能放行,目的达到的凌初然拉着五公主就告退。 昭帝感慨,“南平王生了个好女儿啊!” 就算是兄弟姐妹都没有像凌初然这般对五公主上心的。 五公主的性格太被动,又擅长隐忍,很多时候昭帝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皇后干笑了下,“是呀,是呀。” 心里却是厌极了凌初然的多管闲事,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在桂花宴那日多安排上人手,避免五公主出事。 毕竟昭帝对五公主的宠爱,她也是知晓的,就算不甘也要好好替那个贱人打理她女儿的事情。 “叔母,我也想出宫。程蕙心从怀里拿出桂花帖,“李先生赠了我两张桂花帖,我那日想出去玩玩。” 皇后一愣,难以置信地反问,“李先生赠你?” “还是桂花帖?” 程蕙心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对呀,他就说让我出去学习学习。” 昭帝倒是瞧出她手上帖子的不同,“若是朕没看错的话,二娘手上的帖子和墨沁阁对外售卖的桂花帖不同。” 墨沁阁还有一种桂花帖乃是有此人有其作在宴中挂出供人观摩才能收到的更为高级的桂花帖。 “二娘有大作在桂花宴中展出?”皇后更是难以置信,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程蕙心不学无术、在堂内更是懒散度日,怎么能收到这样的帖子。 她有些失态地问道:“二娘,你可别骗人,这帖子是从何而来?” 要是利用自身权势威逼他人所得,那在文人之间可真是会被唾弃的。 要是因为程蕙心一人所为而影响到她三郎的名声,因此招来唾骂,越想皇后的脸色就越难看,盯着程蕙心的眼神也不自觉透出了点冷意。 “叔母真奇怪,我骗你和叔父做什么,”程蕙心装作无所谓地笑了笑,笑容却带着点失落,“我还没有蠢到说这些一戳就破的谎话来。” 她甩了甩手上的帖子,“叔母若是不信,我叫来李先生对峙可好。” 满不在乎的话却掩盖不住她尾音里的伤心,皇后一哽,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说不话来,心头不知为何似是泡在醋里一般,酸涩不已。 昭帝看着程蕙心说过话就垂着脑袋,周身气息落寞,就连原本拿着的帖子都被她扔在茶几上,显然并不像表面那般不在意皇后的话。 就是太过在意,所以就连不开心都无法表现出来。 也不知在他看不到的时候,二娘是不是都是如此被怀疑,又委屈的忍耐。 “皇后,你失言了。” 昭帝冷冰冰地声音跟冰水一样泼在皇后的脸上,让她脸色一阵青白。 一旁的候嬷嬷在心里不住的叹气,皇后什么都好,就是从来不擅长掩饰,就算心里这么想也不能直接问出口啊。 陛下都还在旁边呢! 这下伤了郡主的心,还让陛下生气了。 见皇后被骂,程蕙心忙不迭地站起来,带着别扭的语气道:“叔父不许欺负叔母。” 昭帝失笑,觉得心疼又好气,明明是为她出头,偏偏还是他被说,真是个没理的小丫头。 可就是这么一颗赤子之心,热忱忱、滚烫烫的,却不是给他,而是为了皇后。 第八十章中得魁首 昭帝第一次后悔自己的决定,当初接二娘进宫时,他该自己养着,亲力亲为。 这般纯粹一心维护的感情说不定就属于他了。 昭帝目光柔和地看着程蕙心,盈娘是个优秀又品行端庄的娘子,二娘是她的孩子自是不会差,瑕不掩瑜,自有她的光芒。 这么一看,二娘如今也大了,出落的愈发的清丽,那双眼睛,纯粹地如一湾溪水,清泠泠地闪着光,明亮又透彻...... 程蕙心觉得是不是她说的话太过了,昭帝生气了,不然为什么用一种令人起鸡皮疙瘩的眼神盯着她。 皇后捏紧手上的念珠,指腹传来的疼痛感让她心里激荡的情绪稍稍平稳,她扬声喊道:“陛下......” 昭帝似如梦初醒,被迫从美好的回忆中出来,他眉峰微沉,有些不快地问道:“怎么了?” 皇后一眼就知道昭帝肯定是又在想那个女人,心中恼恨,面上却带着僵硬的笑容,“没事,臣妾就是想说,李先生也是一番好意赠 了帖子给二娘,那臣妾就应了二娘的请求。” “当然要应,”昭帝威严的面容松下来,“之前朕就听说二娘如今于学识上大有进益,出去多看看自然是好的。” “既然五娘也是要去的,那就让她们一道坐马车同去吧。” 昭帝心里是打算着,之前因为东珠的事情五娘和二娘之间生了嫌隙,就算之后二娘出手救了五娘,可也没见五娘有所缓和,那就创造机会让她们二人和好。 和五公主一起去,程蕙心觉得凌初然会分分钟瞪死自己的。 再怎么说她和五公主之间的事情还有些微妙,那种似友非友、似敌非敌的感觉,怪怪的。 可是比起那个,眼前一直用捉摸不透眼神看着自己的昭帝更古怪,程蕙心也没心思再拒绝,随便找了个理由就拜别了皇后。 日子一天天走,春试在众多学子的期待下开始,礼部贡院的东西长廊早就备好,各府各州的学子纷纷呈上文解,鱼贯而入。 比起他州学子的紧张,梅修贤更显的气淡神贤、胸有成竹,一身青色滚边竹纹圆领长袍衬得他风林玉立,大家郎君风范引得路边围观的小娘子不住的窥视。 “那就是梅家郎君,果真是一表人材,听说他自小就熟读百家,拜入名门大儒门下,是近年来最有望夺得状元之才的人。” “我若有此夫,就是叫我死了也甘愿。” “别做梦了,人家可是梅尚书令的嫡孙,名门出身的郎君,怎么会看的上你这样的乡野村姑。” “不过你说奇怪,梅郎君如今年岁已至,也到了订亲的时候,可听说梅夫人并未给他相看。” “这你就不知道了,梅郎君就是因为太过优秀被那恶毒的蕙兰郡主看上了,之前差点就请陛下赐婚了呢!” “那蕙兰郡主受着陛下的宠,京城里的高门显贵都知道她痴缠梅郎君,哪里敢给梅郎君说亲,只能拖着,就怕那蕙兰郡主要闹起来。” “可惜了,怎么就被蕙兰郡主这般跋扈之人缠上......” 华盖马车的车帘被人重重放下,一名满头珠翠,身着华服亮绸的小娘子,恨恨道:“程蕙心就跟她娘一样是个不知廉耻的,不安分的很,胡乱勾搭人,败了自己的名声还不算,还丢尽程国公府的脸,简直有辱门风。” 说话的赫然就是那夜在酒楼用爱慕眼神看着梅修贤的小娘子,程国公府的二小姐程涵涵。 “我瞧着在二姐姐眼里程国公府的脸面可比不上修贤哥哥不能议亲的事情来的重要。” 马车内说话的小娘子是程国公府的三小姐程媛媛,她正对着铜花镜拿着珠宝钗轮番比对着发髻,像是在苦恼插哪个才好。 程涵涵恨恨地撇了她一眼,被缠上的又不是她心上人的季玉泽,自然就在这里说风凉话。 她的目光落一匣子里的珠光宝翠上,眼神中满是嫉妒,嘴唇蠕动着无声咒骂,整日就仗着祖母宠爱,就连她这个嫡女都不放在眼里,还拿着祖母的私房到处挥霍。 程媛媛也不想想,就她一个庶女难不成还敢高攀上武王,只怕连提鞋都不配。 “二姐姐,”程媛媛不紧不慢地把珠钗一个个放回匣子内,啪的一声合上,笑意嫣然,“你也觉得这些珠翠好看是吗?” 程涵涵冷哼一声,头别了过去,扬声道:“回府。” 梅郎君既已入场,她也不想再呆在这般市斤污秽之地,更不想和程媛媛这个女人待在一个马车内。 祖母就是偏心,明知她出来是为了看梅郎君,却还是答应程媛媛与自己一道同行,还绕路去首饰铺子,差点就错过了梅郎君。 大昭国的春试足足要考三日,一场考大经,二场考简经,三场考论,最后一场殿试考策论。 三日后举子们皆是脚步虚浮,面色苍白无力,整个人像是廋了一圈下来,可见其压力。 礼部不出一日就将黄榜贴在礼部的东墙之上,其中梅修贤的名字跃然于首。 “少年出英才,梅家的好儿郎啊!” 殿试刚结束后的昭帝是连连夸赞,掩饰不住的对梅修贤的欣赏。 梅尚书令拱手,“陛下谬赞了,修贤还尚且稚嫩,所言之论还尚有疏漏。” “哎——”昭帝笑着摆手,“小小年纪就能在殿堂之上不卑不亢,陈述如此清晰的治国之道,梅相公,你们出了个好儿郎啊!” 隔着蟠龙戏珠四叶镂雕隔扇的李忠都能听到昭帝清晰的笑声,他不动声色地让手下的内侍备好轿舆。 没过一会梅尚书令出来,李忠笑着送走了他,脚才刚落在广明殿的金砖之上,内里就传来昭帝的声音,“摆驾披梅殿。” 李忠打发了小内侍去通报,脚步不慢的去请昭帝上轿舆。 近日因为陈婕妤的事情,昭帝心中有恼怒,故而对和陈婕妤一向交好大的梅贵妃也冷落了许多,再加上五公主如今身子大好,昭帝更是少去了披梅殿。 披梅殿已许久未曾接过圣驾,梅贵妃接到消息忙让灵秀给她换了一件素缟的寝衣,还上来了点脂粉,钗环也皆是卸下,青丝散乱,缩在床榻上柔弱无依的样子,着实能引发人多的怜惜,至少昭帝是心疼了。 第八十一章嗜酒如命的武王 昭帝大步跨入,“卉娘,你病了?” 梅贵妃低垂着眼,“无碍,不过是头疼犯了,躺上一两日便好了。” 昭帝脸上不赞同,“身子要紧,你在五娘的事情如此重视,怎么到自己就这么不在意。” 说罢,他让李忠去传御医。 梅贵妃用罗帕掩住唇角轻轻地咳嗽两声,微卷的发丝垂在她的耳侧,冷淡的人一旦露出弱势便会让人有种破碎的美感,昭帝本就对之前哄骗她交出权力一事有愧,故而躲着梅贵妃,减少了来披梅殿的次数。 昭帝也知道陈婕妤行事背后有梅贵妃的影子,因此就歇了心更是不再来。 现下见她因此病了,就算明知有五分在装也心软,哄了许久。 那双眼里闪现的悲伤都让昭帝难以接受,盈娘生命的最后几年也是从未开心过。 “梅修贤才智过人,腹中诗华满溢,朕可是钦点了他为今岁的状元,他如此风光时你这个做姑姑的可不能因病无法出席琼花宴。” 昭帝哄着梅贵妃喝了药,又拿着蜜饯喂给她。 琼花宴每隔三年办一次,皆是为殿试前三名的状元、探花、榜眼所办,也算是在百官面前的一次亮相,后宫的妃嫔皇子、公主皆有参加。 听到梅修贤被钦点为状元,梅贵妃郁郁的眼色有了点波动,“陛下,当真?” 昭帝笑着,“朕岂会骗你。” 梅贵妃感动地埋在昭帝的怀里,嗓音缠绵,“陛下自是不会骗臣妾,臣妾是太过高兴了。” 对于梅修贤凭借实力拿下状元,梅贵妃自然是相信,不过这些年来因她受宠,梅家自然也是水涨船高,权势也是愈发的大,风头正盛。 梅老爷子心知物极必反,盛极必衰,此时的梅家若是不收敛光芒,韬光养晦,只怕早晚会成为昭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因此本是禁止梅修贤去参加此次的春试。 可梅修贤苦读多年就是为了能够在官场一展才华,为民请愿,又怎么会甘心就做一个闲散的富贵郎君,因此执意要去参加。 梅贵妃考虑到日后大皇子身边还需要像梅修贤这样可以信任又有助力的情况,就央求着让梅老爷子答应。 其实梅家人都做好准备,昭帝为了打压他们就算梅修贤如何优秀也不会讲魁首给他,只是没想到此次昭帝竟然未做任何的动作,这也让梅贵妃又惊又喜。 对于昭帝剥去她掌宫之权的怨怼也淡了许多,她在后宫如日中天又如何,最要紧的还是前朝,只要前朝之内颇有助力,那大郎就离那个宝座更近了一步。 也有机会能够将太子挤下去。 至于太后,梅贵妃发间下的眼眸深了深,这个老巫婆本就看她顺眼,要不是她和陛下说了什么,陛下又怎么会动了她的权。 她早晚要弄死太后。 “让内宫局多给你裁些鲜亮的衣裳,到时候穿上。” 昭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梅贵妃笑着,“多谢陛下。” 那日她定然要艳光四射,压下所有人的风头。 得了内宫局赶制出来衣裳的梅贵妃果真是美丽动人。 一身起草八团排穗彩绣宫装,腰间裙摆坠着各色捻珠,行走间微光闪动,体态风流曼娜,加之朱唇轻点,少了清冷,更显的艳光四射。 程蕙心托着下巴,无聊的想,梅贵妃年一头的簪子起码有十几个了,她不觉得头重嘛。 不过想到她从凤鸾殿出来之前看到皇后着的一身宫装,程蕙心觉得恐怕梅贵妃眼里的傲气应该会当场垮掉吧。 毕竟再怎么华丽的衣裳也比不过昭帝亲赐的冰绸丝纱来的好看,也来的更有体面。 她白无聊聊地拿着杯子耍着玩,灵动的眼眸四处扫视着,一时不妨和季玉泽撞上。 季玉泽似笑非笑地将喝完的杯子学她的动作在指尖把玩,程蕙心动作一顿,他啥意思,嘲讽自己吗? 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杯子像个任人揉捏的面团,在她的指背上来回翻滚,速度快的只能看到影子。 季玉泽笑容加深,像是颇觉得有趣也跟着加快速度。 转到右手开始酸涩、累的时候,程蕙心一下子停住,觉得她那么傻跟季玉泽较劲做什么。 她瞪了季玉泽一眼,毫无形象地靠在桌上,等昭帝来了才随众人一道起身行礼。 季玉泽飞快地看了眼今日的主人公,一身官袍的梅修贤,眉目俊朗,身姿宛如一截青竹挺拔、带着股文人自有的傲气不能折的感觉。 他笑容富有深意,慢条斯理地将杯中之物饮尽,正准备再斟一杯时却发现酒壶一轻,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扭头一看,果然武王早就拿着个大碗喝上了酒,桌上歪歪扭扭的倒着七八个酒壶,“少、太少了,这些还不够我塞牙缝的,拿酒来。” 一旁的内侍被武王粗狂的嗓音吓到,忙不迭地跑去取,季玉泽笑容难看,咬着牙,“父王,你今晨才喝过五斤,今夜不能再喝了。” 武王见季玉泽发现,速度极快地将碗中最后两口饮尽,一抹嘴道:“我儿不必担忧,这宫里的酒淡得跟水一样,跟咱们家没法比,喝点润润嘴。” 季玉泽无奈地吐了一口气,“就算这样你也不能喝,之前府医说的你都忘记了吗?” “没忘,”武王拍着肚子,“肚子空难受,灌点黄汤也舒坦。” 说话间内侍已取了酒过来,因刚才被武王嫌弃拿的少,内侍是抱着两个坛子过来,脸都憋红了。 不等季玉泽出手,武王抱着两个坛子就笑着 朝高台上的昭帝而去,“我儿不必等我,今夜我要和陛下不醉不归。” 季玉泽担忧地拧紧眉毛,却也知道父王面上虽笑着,其实在忍耐身体上的痛苦。 府医的话还回荡在他的脑中。 武王年轻时本就因征战受伤,身体有亏损,长年累月的饮酒加重了伤势,如今年纪大了,所有病都发了出来,特别是年轻时受过的脚伤,一入夜就疼,疼的那是痛不欲生。 一疼就要喝酒,可一喝酒对身体的暗伤更是加重,如此的循环,对身体无益。 季玉泽想尽了办法,遍寻名医,可武王的酒瘾无法断绝,身体内的暗伤更是因年岁久远无法治愈,这是个无解的难题。 第八十二章怎么看起来要好 春试一过,那些落榜的举子们并没有就此离去,反而四处拖着关系希望借由友人的帖子,能够被捎带上入墨沁阁的桂花宴,要是被哪个大儒看上能够拜入门外,他们也有了着落自是不用再回家乡之中苦读。 满京城都在议论关于桂花宴一事,比之前的春试都还要火热。 毕竟春试你还要靠自身的苦读,能够上黄榜才可入朝中做官,但墨沁阁的大儒可都是当世名士,只要有他们的一封荐书,想要谋求一份差事并不难。 人人都抱着一步登天的想法,墨沁阁外更是围满了许多学子。 程蕙心的马车甚至都入不进主街道,一直待到日头高升,来了一队金吾卫在在外驱赶道路才算是通畅。 程蕙心瞄了眼安静坐在一旁脸色有些虚弱的五公主,终究没忍住问道:“你还好吗?” 五公主咬紧下唇,摇了摇头,程蕙心犹豫了下,“我让人掉头送你回宫?” “你......靠过来,”五公主喘了两口气,说话有气无力,“坐过来。” 皇宫的马车自然是华贵宽大,不似平常百姓之家那般狭窄,程蕙心因为东珠的事情对五公主还留有防备,因此并不靠近她,两人之间的位置留出了大片的空间。 那天昭帝让她们二人一道同行,她心里就觉得糟糕,眼下五公主又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她要是靠近点,再来一个罪名栽赃上去,可就不好说了。 五公主又细细地喘了两口气,像是感觉出程蕙心的想法,她垂着头,面容空白无波,唯有一直紧抓着座椅的指节用力到惨白,彰显出她在忍耐的痛苦。 这条路仿佛通往炼狱一般,漫长的令五公主觉得窒息。 她想,或许像她这样的身子就不该幻想着和平常一般,可以做想做的事情。 下一秒,手背上覆上一抹温度,柔软又温暖,盘踞在身体里的窒息感如潮水般退去,像是遇到了天敌一般,龟缩起来不敢再放纵。 五公主鼻翼微动,胸脯的起伏也渐渐安定下来,“多谢。” 程蕙心惊奇地看着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呼吸平稳,甚至脸色都好许多,她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的手,心里隐隐浮现一个猜测。 车厢内内沉默着,五公主颇为眷念地享受着现在如常人一般身体康健的滋味,大口的呼吸,也不会时不时就有着目眩头晕的感觉再冒出来。 马车很快就停下来,帘子被掀开了一个角,是晴光。 “公主、郡主,到了。” 程蕙心动了动身子,刚想起身却感受到来自指间的拉扯感,她懵然回首,像是有些不解 。 五公主力气这么大的吗? 五公主苍白的面容闪过一抹羞赫,身体下意识的行为让她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此时,帘子忽然被掀开,季初然傲然的嗓音揣着点关心的话响起,“菱娘——” 她见到程蕙心和五公主五指交缠的行为,整个人都傻住了,“你、你们在干什么!” 不过是乘同一马车,不过片刻,怎么二人看起来像是变得十分要好一般? “没干什么 ,”程蕙心觉得此时的气氛让她有些不自在,“我扶五公主下车罢了。” 五公主从善如流的点头,两人就这么牵手着下了马车。 程蕙心也没再多言语,下车的第一眼她就看到在墨沁阁偏门旁站着的安宁儿。 她扬起笑容,“宁儿。” 安宁儿神色如临大敌,三两步就跑过来,抱着程蕙心的胳膊就往旁边去。 “宁儿?”程蕙心跌跌撞撞地跟着她走,回头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墨沁阁牌匾,不由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找了个偏点的位置,安宁儿才停下脚步,她先是左右看了一圈,拉着程蕙心耳语,“我方才来的早在门外候了会,发现就算有字帖也不是随意就能入内,需要验证一番。” “验证?” “就是要展现你的学识和才华,”安宁儿满脸苦恼,“说是无论字画亦或者对词、诗句都可,展示其一。” 安宁儿难受地摸着腰间的马鞭,眉眼丧丧,“蕙娘,我不能陪你去逛桂花了。” 她无论是书画还是诗句都不会,要是让她上去打拳、挥鞭都好,就是咬文嚼字的,她真不行。 程蕙心失笑,“这个你不用担心,不是还有我嘛。” 安宁儿拉住抬步朝大门而去的程蕙心,悄咪咪说道:“我方才打听过了,说就算是友人作答也是不行。”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跟我来。” 程蕙心脚步不停,拉着安宁儿就往回走。 拾阶而上,大门处放着一张桌案,有一名身着蓝色直襟的老先生正持笔登记,有几名小厮正引导需要作画和写字的人入大门,去右侧的几间廊房,季初然和五公主和豁然在其中。 晴光将帖子递上,那老先生目露惊讶,仔细瞧过之后慢慢合上,沧桑的声音道:“不知此帖是哪位有才之士。” 晴光让出身后的程蕙心,那老先生双手将帖子送还,含笑道:“老夫多年来未曾见过如此形神兼具、内蕴灼华的字,没想到竟然是出自一位娘子之手,令人佩服。” “先生见过我的字?” 老先生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目光赞赏,“自然。” “字易写却不易成,娘子的字真是令我们这些人大开眼界,更是对娘子的慷慨报以感怀,”说着老先生神色动容,忙招呼过一位小厮,“还不快将娘子请进去。” 程蕙心有心想问问老先生的话,可后方还有马车在陆续停下,都是要入阁之人,她也不好耽搁,笑着拉着已然呆滞的安宁儿入内。 小厮领着三人一路从前院入,过了角门又从游廊而出,面前就是一方影壁,影壁上题着几行字,龙飞凤舞、气势入流,一眼就被其字的气势所震慑。 就算再不懂的安宁儿也能感觉的出来,“这个字好霸气。” 小厮在一旁笑着解释道:“这是我们阁中书墨大儒所书,自是不凡。” 第八十三章是个有天赋的人 能被称为大儒的自然是极为有名望之人,而墨沁阁中所在的大儒更是皆有所擅,一路走来,未到桂花林前程蕙心和安宁儿就在墙壁上、廊边的屋檐下所见的字画多不胜数,还有一些一看就知道是随性留下的诗句更是多。 这般学术如此浓厚的感觉让安宁儿瑟瑟发抖,她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不该来的世界。 安宁儿想起似的问程蕙心,“为什么方才那先生就直接将我们放进来了?” 刚才她可是看到了,就连季初然和五公主都没这待遇呢! 未等程蕙心回答,小厮笑着道:“娘子手持帖子自然是与在外所贩卖的不同,乃是阁中发送的邀请帖,自然不必如他们一般。” 安宁儿惊地瞪大了眼睛,她一直以为李先生不过是随手给的,没想到居然如此不同,李先生待蕙娘也太好了吧。 就算她这个不识字画的人都知道墨沁阁的帖子有多难得,更别提是专门邀请的。 早说啊!害她提心吊胆了好久。 安宁儿捅了捅程蕙心,兴奋道:“李先生近日怎么转行,待你如此好,居然将这般珍贵的帖子赠你。” “难道他自己就不想来吗?” 这个就是读书人的天堂才对 。 “李先生为官之前就是从墨沁阁出身,他的师傅可是墨沁阁内有名的书法大儒,他又怎么会缺一张帖子。” 程蕙心简短的解释。 那日她从昭帝话里的意思感觉出自己的帖子不同,当时就派人去查了下。 除了普通的桂花帖外,程蕙心手上的帖子是只有画作和书墨在阁中展出的学子才可得,受邀而入。 而那些购买桂花帖的人除了一些是真正的有学之士,大部分都是京城中的名门郎君和勋贵家的小娘子,家中都是极有声望之人,品鉴之后随手买一两幅画作回去也不是问题。 而得来的银钱则是被墨沁阁用来资助贫寒学子。 翰林院内除了本身有后台家世的,剩下的平民子弟多数是由墨沁阁一手资助而起。 至于墨沁阁背后操持之人到底是谁,程蕙心不清楚,但可以知道的是绝对和皇家脱不了干系。 至于她的字帖为什么会出现在墨沁阁还挂出去,那自然和李先生所为。 安宁儿听过之后感慨,“难怪刚才那老先生说你慷慨呢!” 她还以为是程蕙心是给墨沁阁赛钱了呢! 说话间,小厮一声,“到了。” 三个人停下脚步,抬首望去,数不清的桂花树在庭院间错落的排开,目之所及处皆是一片绿黄之意,远远地望不到尽头。 淡黄色的桂花朵簇簇拥拥的挤在一起,你 挨着我,我挨着你,串成穗子般在绿色的枝桠间摇摆着,风卷着香气在庭院内摇摆着,浓郁的香味令人神清气爽,不自觉驻足沉醉。 每棵树的枝桠上都挂着画卷和字帖,空气中不仅有着花香更是糅合了淡淡的墨香,显的风雅有甚是有风情。 三人一时沉浸在其中竟不知那小厮是何时离开的。 晴光忍不住道:“奴婢就算在深宫之中也挺稳过桂花宴的事,只是没想到百闻不如一见,当真是富有诗意。” 就连粗枝大叶的安宁儿也觉得眼前的一切美极啦,简直就像是在画中仙境一般。 程蕙心倒是很快就拉回心神,眸光一扫就发现右前方挂的那幅字帖前围了好些人,像是在争论着什么,个个都吵得面红耳赤。 安宁儿顺着程蕙心的目光看过去,咦了一声,“蕙娘,那不是你给李先生的字帖吗?” “李兄,此字运笔飘忽一气呵成,笔迹劲瘦,随意又不失其形,转折处可见其藏锋,必是饱读诗书的少年郎所书,又怎么可能是你口中的小娘子。” 李兄摇着折扇,一脸不赞同,指着字帖内中一排字道:“其字线条清秀,字态婉丽,近看有似梅花盛开的朦胧之美,此帖定是哪家才华横溢的小娘子所写。” 这时令一位头布帻的学子道:“我听二人所言都过于偏全,此字帖一看就是哪家有名望的大儒所书,不然一张字帖之内又怎么会同时存在几种字形,一看就知是多年下功夫苦练所出,定是位老先生才对。” 老先生程蕙心:“......” 话说当时李先生拿了太多的字帖过来,她有时候临习的无聊了,就一个字帖内换好几种写法,串着玩,没想到偏偏就这一幅被挂了出来,还引来对她性别和年龄的猜测。 安宁儿和程蕙心同一桌案,自然是知道程蕙心的字,不过在她看来好看就是简单的好看,说不出什么大道理。 她见那群人还在议论,低声道:“只要字好看不就行了,何必争论那么多。” “小娘子所言甚是。” 略微沉沉的嗓音在她们身后响起,程蕙心和安宁儿回头望去。 只见一名老者笑眼眯眯的看着她们,李先生正站在老者的后方,态度谦恭,比起在太学时显的更为内敛。 程蕙心心里明白眼前这位老者就是李先生的那位书法大儒,她拉着安宁儿行礼,“先生有礼了。” 老者摆摆手,看起来完全无大儒的古板和自傲,平和又近人,“无碍、无碍。” “郡主认为书法是什么?” 老者问的突兀,程蕙心却不慌张,“窗明几净,笔墨纸砚,皆极精良,亦是人生一乐。” “书法一道于我是传承、是闲暇的乐趣亦是沉淀内心学习的过程。” 老者浑浊的眼神中带上了赞赏,他哈哈大笑,声音中气知足完全无弱势,“说的好。” “李荥说你于书道上有天赋,果真如此,”老者笑过之后脸上带出一抹复杂,他叹息道:“可惜了......” 如此的天分和心性,豁然又不失其意气,真的是可惜了。 要是他再年轻个三十年,就算她的身份如何敏感也定然会冲动将她收为学生。 安宁儿不解地看着老者以一种莫名怜惜的眼神看着程蕙心,她自以为小声问道:“他在可惜什么啊!” 刚才不是在说字嘛? 第八十四章鹦鹉求偶 老者眼底的爱才之心和可惜之意,程蕙心都看在眼里,她笑了笑,清丽的侧颜纯然如水,细碎的阳光落在她卷翘的长睫之上,撒下点点光晕,“既是乐趣又何必钻营,所以先生也不必可惜。” 写大字对她来说就是个解压的过程,上辈子她心里压抑难受时候就是靠抄书来疏解,所以这个习惯也带了过来。 要是这个行为变质了,只怕她就失去了兴趣。 “说的好,”老者又是一阵大笑,“郡主心性如此豁达,对于郡主来说也是益事。” 今日若是换一个王公侯府家的郎君或娘子,只怕都不会有程蕙心如此干脆的想法,也不觉得不拜他为师是件憾事,不为权势和声名利益所动。 公侯、皇宫,无论和哪个牵扯上关系都带了点波云诡谲的味道,可程蕙心身在其中却能保持如此透然的性格和想法,老者看向她的眼神更是多了三分的真实的惋惜之意。 这般心性的学生真是不多了。 “今日若不是亲自和郡主畅聊一番,只怕老夫也要被流言所累,被蒙蔽了。”老者叹道,一脸为程蕙心可惜。 说实话来见程蕙心之前,老者并不愿意,是李先生多番言语,再加之那字却是惊艳,他才起了心思过来,不然又要错过一个好苗子了。 程蕙心笑,“公道自在人心,先生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庸人会听信庸人的诋毁,可眼明心亮的人自是会用自己的方法来看清。 老者从腰间解下一枚手牌,递给程蕙心,“今日与郡主畅谈一场,老夫深感欣慰,身无长物就一手牌,郡主若是闲暇时再享人生一乐,可来墨沁阁寻老夫。” 程蕙心接过手牌,见其呈枫叶状,入手厚重,面上大大的墨字,霸气回转,给人以古朴浓郁的感觉。 “多谢先生,”程蕙心想也知道老者给的这个手牌定然不他说的那么简单,能够随意出入墨沁阁的,定然不是普通的东西,因此也没推拒。 这时在前方争辩不休的学子们注意到后方正在说话的程蕙心和老者,当时李兄就喊道:“那不是林大儒——” 一旁的学子们纷纷回头张望着,神情激动。 林大儒嘴角的弧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连眼角大的皱纹都在抽搐着,他见那几名学子蠢蠢欲动的要过来拜见,颇为烦恼的对李先生道:“交给你了。” “大儒真是身体康健啊!” 安宁儿看着跑得飞快的林大儒,忍不住感慨道。 程蕙心想起之前人都说墨沁阁大儒多,可难遇见,想来不是难遇见是大儒们不愿意见,都躲着呢! 而今日要不是李先生的话,恐怕林大儒也没有想见她的想法。 见李先生正头大的应付那群像蚂蝗一样的学子们,程蕙心拉着安宁儿悄悄地走了。 比起旁人在树下附庸风雅的赏词作画,安宁儿和程蕙心的姿态更像是在逛花园,走走停停,宛如走马观灯般,要不就是三人在树下捡桂花,想着拿回去做桂花糕吃。 晴光将罗帕包好,连连对安宁儿说,“装不下,这些已经够了。” 安宁儿一脸可惜地又放下,抬首又见眼前垂挂的字帖,惊喜道:“蕙娘,这个又是你的字帖。” 程蕙心颇为惊奇道:“我写成这般你都认得出来?” 这幅可是她所写里面唯一一幅狂草,笔锋连贯无停笔,字体粗犷、大气,完全和前面的家几种笔法都不一样。 她深刻怀疑安宁儿是怎么认出来的。 “这有何难,”安宁儿得意,“蕙娘的字我都认得出来,这阁里的字就没有一个比蕙娘更好看的。” 程蕙心失笑,未等说话就听到后方传来讥讽的少女音,“三妹妹你说现在有些人就是狂妄自大,自以为学了点东西就敢对外大放厥词,真是令人耻笑。” “别说了二姐姐,就让她们这么不觉得不更好,要是拆穿了,让人家丢了大脸可就不好了。” 程蕙心转过身,第一眼就被晃得睁不开眼,今日程涵涵为了能够桂花宴上吸引心上人的注意力,那是可个劲的给自己打扮,黄金珠翠和簪子,亮色的绫罗都是往身上穿戴,年芳不过十五的小娘子却被收拾的富态老气,掩盖住了眉眼间刚绽放的鲜活。 程媛媛看起来就比程涵涵会打扮多了,一身 鹅黄云霏妆花短上儒,下身 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上面镶嵌着串串拇指大的粉珠,外着银缟彩百花飞蝶褙子,襟口处用金丝线绣着云纹,衬得她唇红齿白,娇小可人,娇憨可爱的紧。 安宁儿认出她们是程国公府的,被她们的话气得够呛,可又顾忌着程蕙心只得暗自忍耐。 蕙娘表面瞧起来任性霸道的很,实际却是再心软不过的人了,对于家人总是会多加忍耐,以前在宫宴之上那对姐妹也是如此冷嘲热讽的,可蕙娘都是颇多忍让。 程涵涵满意地看着安宁儿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冷冷一笑,不过是父亲手下五品的武官之女,把着程蕙心的大腿,有什么底气对她们摆脸色。 熟悉的安静让程媛媛觉得无趣,每次那程蕙心对外张牙舞爪的,对着她们就跟病猫一样,一开始可能会有快感,可现下的她只觉得无聊之极,这一棒子打下去就跟落在空气上一样,也不知二姐姐怎得就如此无聊的要来找麻烦。 也不知那武王世子来了没有,今日她特意穿了新衣裳,还别了最喜欢的钗环,就希望能在桂花树下来个偶遇。 程蕙心似笑非笑地看着姐妹二人,觉得之前的原身太傻,对家人还抱着希望,对同父异母的两人多加忍让,可换来的是什么? 原身的坏名声固然有着本身的原因和皇后的推波助澜,可说实话,程国公府也没少在背后造谣原身的名声,弄得人人都对原身惧怕,坏名声早就传遍京城内所有的达官显贵之中。 “宁儿,你有没有听说一个故事。” 安宁儿的心思被拉过来,“什么故事。” “鹦鹉求偶的故事啊!”程蕙心坏笑,“有人说鹦鹉求偶的时就会去啄别人的羽毛按在自己身上,希望吸引心上人的目光,你瞧我们身后不就站着一只。” 第八十五章最好闹起来 安宁儿的眼神飘向浑身珠光宝气的程涵涵,“扑哧——” 她放声大笑,“是有一只,还是好大一只绿 鹦鹉呢!” 今日程涵涵着的就是一身的墨绿锦缎,再搭上她满头金光、玉石的钗环,可不就是在求偶的绿鹦鹉。 程涵涵一开始没听懂程蕙心什么意思,后面见安宁儿笑得放肆,余光中见程媛媛也在掩嘴偷笑,哪里不知道是在说自己,气得鼻子都歪了。 “程蕙心,你什么意思!!” 程蕙心整好以暇,懒散散的态度很气人,“没什么意思,不过是有人像个鹦鹉一样在旁边胡乱学人说话,吵得很,我嫌烦。” “你居然敢骂我!”程涵涵尖声。 “安静点,别这么聒噪,”程蕙心嘴角笑容透着蔑视,“这么失礼的样子要是被你的心上人看到可就不好了。” 照她所知,程涵涵可是对梅修贤倾慕已久了,不然也不会碰见原身一次就找麻烦,还不就是见不惯原身之前一只缠着梅修贤,可她自己不也没好到哪里去。 一句心上人成功掐住了程涵涵的脖子,她涨红着脸,眼里是滔天的怒火,可只能憋着。 她可不是程蕙心愚蠢的小娘子,大家的姿态要保持住,不能被人拿捏了话柄毁了自己在梅郎君心中的形象。 程媛媛在一旁看好戏,半点也没有想去帮忙的想法。 不管是程涵涵还是程蕙心,她都厌恶,两个都是蠢的,最好闹起来,反正丢的也是程国公府的脸,又不是她和姨娘的。 就在这时,季初然夹杂着冷傲的话语响起,“别挡路。” 原来季初然和五公主一路赏字画往后走,远远就见到程蕙心和其他二人像是气氛不对的样子。 季初然不想搭理也无意参与,想带五公主从另外的方向走,五公主却不愿意。 她久居深宫却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对于程蕙心,她的心情是复杂的,有愧疚、歉意、和安心,更有着感激,心里知道程涵涵和程媛媛是在欺负程蕙心,就更看不下去。 无论如何,程蕙心都救了她。 母妃为什么要害程蕙心的理由,她心中知三分,更知晓母妃是不会放弃利用她来害程蕙心。 她无法反抗,也无力报恩,只希望在母妃还没行动之前,能够为程蕙心做点什么,无论是什么都好。 程涵涵可以在程蕙心面前嚣张,可面对南平郡主和五公主那可就不够格了,最重要的是,五公主可是梅郎君的表妹,若是她在梅郎君面前言语上两句,只怕梅郎君肯定会误会自己的。 心里想着这些,程涵涵也就慌了,“见过郡主、五公主。” 程媛媛也收起嘲笑的嘴脸,装出乖巧无辜的样子一起行礼。 安宁儿用鼻子出气,觉得比起程涵涵表面的嘲讽,程媛媛阴阳怪气的嘴脸更恶心。 原以为很快就会被叫起来程涵涵等了许久也没听到眼前两人出声,半蹲的膝盖已然酸麻,她忍不住想抬头看看,却被季初然冷斥,“叫你抬头了?” 程涵涵立马不敢动,心里暗暗骂道,素日里她和南平郡主也无冲突,更不曾犯了郡主的忌讳,今日是怎么了,为何如此刁难她们姐妹。 在说之前程蕙心任性妄为的害得五公主坠湖生病,南平郡主不是应该针对成蕙心的才对嘛! 程媛媛心中也是不解,面上却是装个小白花可怜的模样,瘦弱的身子摇摇欲坠。 程家因为觉得程蕙心在太学之内的行为丢脸,再加之程国公势大怕惹昭帝再猜忌,就不让家中子女去太学就学,因此后面太学之内发生的事情,程家并不知道。 程蕙心扫过季初然冷傲的样子,和五公主安静的模样,不明白她们为什么帮自己却乐得看笑话。 再怎么说程蕙心和她们二人都是姐妹,拌嘴可以,可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也不能拿郡主的身份压她们二人,不然又会被编排个罪名出来。 至于闹起来,那更是不能,丢的也是程国公府的脸。 眼下季初然的行为倒是让她心里松快不少,有些人你就是要扎扎实实的给她点排头吃,她才会收敛。 微风拂过,鹅黄色的小花零散散地从枝桠上往下落,粘在字帖上和树下几人的衣裳、发间。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程涵涵的脸逐渐涨成猪肝色,脚筋一麻痹 ,她忍不住伸手想去抓身后程媛媛的衣裳,却不想程媛媛也早就支撑不住,扑通一声,两人一前一后的摔在地上。 恰在此时,梅修贤和季玉泽、大皇子一众路过,听到如此声响 ,皆是诧异地望过来。 程涵涵满头的钗环早就在摔倒的时候掉落,墨绿的衣裳沾上泥土和残枝败叶显的肮脏极了,她被梅修贤冷然的一眼看的忍不住尖叫着跑开,路上还又摔了一跤。 程媛媛比起程涵涵来说要好许多,衣裳有些凌乱却也还不失柔弱感,咬紧下唇的小脸里满是羞红和无措的神情,叫几名郎君不由生出几分怜惜之心。 其中忠勤伯之子谢必胜本就对程媛媛心有好感,又见她柔弱无依的用罗帕掩着脸,像是十分羞愧的样子,自以为是站在一旁看戏的程蕙心欺负程媛媛,忍不住出声道:“蕙兰郡主,你们同出自程国公府,合该是姐妹情深才对,怎么能欺负人呢!” 当头就被冠上欺负人的程蕙心气极反笑,“谢郎君既如此通情达理,怎么不见你把前些日子老伯爷刚认出来的两个兄弟一起带来桂花宴,表演个兄弟情义呢!” 忠勤伯府逐渐没落,可老伯爷的风流却是愈战愈勇,不说抬进府中的几十个姨娘,光说养的外室就不少了,其中的子嗣行第更是可以排到二字开外。 每个月京城中最大看戏的地方就是忠勤伯府的大门外,每月旬都会有女子抱着孩子上门闹,给足了京城百姓们的乐子看。 “你——”谢必胜像是痛脚被人踩住,只狠狠瞪着程蕙心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父亲的风流韵事是他最难堪的地方,也是最羞耻的事情。 第八十六章她有如此才华 大皇子斜睨了谢必胜一眼,出声,“好了,今日本事赏花赏佳作的好时候,在这争论不休做什么。” 他接着转头看向五公主,“五妹妹身子骨弱,此园中人多杂乱,还是不宜久呆为好,我派人送你回宫。” 季玉泽忽地出声,“我瞧着五公主倒是气色不错,今日又是难得好日子,就这么早早离去岂不可惜。” 大皇子有些诧异,季玉泽身份敏感,虽与皇子一道却不从多亲近哪位,面对他的拉拢也是四两拨千斤的打太极,从未见他主动开口说些什么,今日怎么就忽然替五妹妹说话? 大皇子眸光一转,五妹妹身子是弱,气色是差了点,可也是容貌娇美的小娘子,难道季玉泽是看上五妹妹了? 想也是,五妹妹因病少出外,就算太学的骑射都无法去,更是少露面在人前,今日季玉泽定是初次所见,所以...... 想到这大皇子就改了话锋,“世子所言有理,那不若等下让五妹妹与我们一道赏花出行,你觉得如何。” 季玉泽不知道大皇子脑补了什么,可见他一脸的兴致盎然,还有这般古怪的提议,为了心中目的,只得笑着接话,“若是五公主愿意自然一道同游。” 他勾起一抹弧度,眼神幽深难辨,大皇子愈发笃定他是对五公主产生了兴趣,若是如此,自己拉拢季玉泽也就有了底气,不再像从前那般摸不着底。 要是五妹妹再嫁给季玉泽,想必武王就算再想中立也不得不顾虑一下季玉泽的感受,那将太子从宝座上拉下来也就更多了几分胜算。 见两人三两句话就定下这事,季初然有些气急却找不到理由开口,若是拒绝指不定就要被大皇子打着关心身体的名义送回宫,菱娘无法扬名,就离脱离梅贵妃的目的更远了许多。 季初然低声道:“菱娘你若不愿的话......” “无碍。”五公主轻柔道。 听到季玉泽亲口邀请五公主同游,程媛媛嫉妒的眼睛都红了,不是说季玉泽喜欢无辜娇柔的女子,什么时候改成喜欢病美人? 众人有说有笑的离开,程蕙心皱眉,目光灼灼地盯着季玉泽的背影,总觉得方才他看着五公主的眼神有些怪怪的,像是藏着点什么东西。 程蕙心收回视线,刚抬步就和立在一侧的梅修贤撞个正着,她不解地拧眉,这是做什么,她今日可没招惹他。 梅修贤古怪地盯着程蕙心,俊秀的面容像是难以接受什么事情一般,纠结问道:“那字是你所书?” 安宁儿兴奋地在后面回道:“那是当然。” 梅修贤盯着字帖上落款的兰书二字留款人,神色莫名,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前段时间从墨沁阁中流传出几幅字帖,是出自兰书先生之手,他见字心喜,还留了好几幅,后面更是向墨沁阁打听兰书是何人,想去拜见一番。 在他眼里,能写出如此气势磅礴、其骨不凡的字的人,不是大儒之家也是饱读诗书之人的学子,怎么也不会想到小娘子的身上,更不会想到是程蕙心。 墨沁阁出品之物,无人敢造假,刚才安宁儿说的话他也听到了,再问一遍不过是觉得难以置信,得了答案却也难平心中之绪。 “他怎么了,”程蕙心莫明的看着梅修贤问过话后离去。 安宁儿笑嘻嘻道:“应该是被蕙娘吓到了,毕竟梅郎君也是极爱书墨之人。” “话说蕙娘你要是早日在梅郎君面前展示你的字帖的话,说不定以前咱们就不用弄那么多小动作,还假摔、偶遇......” 听她提起以前的黑历史,程蕙心一头黑线的走开不想再听,“别说了。” “哎,蕙娘等等我,”安宁儿急匆匆地追上,“我还没说完呢!” 留在原地的程媛媛想着刚才听到的话,一脸被刷了三观的表情,喃喃自语道:“程蕙心不是不学无术、腹中草包的人,她的字帖居然能够在墨沁阁内挂出。” 夕阳垂垂欲落,满园的淡黄花朵染上一层红光,显的格外的绮丽,与白日间的清宜更别有一番风情。 墨沁阁内早有小厮在天色将暗未暗之际在林间布了席面,每棵树下一方三四人可坐的小几,地上铺了柔软的地毯,闻着花香,赏着青墙外的余晖,再喝点小酒,别提是多美了。 程蕙心听着安宁儿叨叨近日刀法所练的进度,慢悠悠地把果酒喝光了。 果酒醺人却不醉人,程蕙心觉得好喝,想着之后要着李先生讨上几壶才好,不然都对不起他白嫖自己的那些字帖了。 话说她也没想到李先生居然把她的字帖取了兰书的别名,挂在墨沁阁中的书铺贩卖,倒也赚了不少的银子。 若不是她不缺那几两银子,定然要跟李先生算账才是,他只叫自己临习和写些字帖来,可没说是用来赚钱的。 程蕙心想到刚才李先生赖皮的说着,多亏他,她才有扬名机会的时候,又觉得只讨几壶果酒少了点,更该多要点。 用过饭食后,桂花宴也即将收宴,有小厮陆续取了长形漆盒,把挂在林间的字帖和画作小心收起。 人群鱼贯而出,车马不停,白日里热闹喧哗的园子,添了些寂寥和冷然的美感,程蕙心和安宁儿出了门,道了别之后各自上了马车。 “回宫吧。”程蕙心懒散散地靠在车厢,天色已晚,要是再不回去就该赶不上宵禁闭宫门了。 这时晴光从外掀帘而入,“郡主,还不能走,五公主还未出来呢!” “那就等等吧。” 怎么说都是一个马车出来的,她也不好直接撇下五公主。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散动的车帘外黑漆漆的,只有墨沁阁门檐两侧摇摆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亮。 果酒的酒劲被冷风吹散,程蕙心清醒了点,扬声道:“五公主还没回来吗?” “郡主,还未。” 程蕙心眉心紧蹙,感觉有些不对劲,起身出了马车,“去找找。” 第八十七章五公主被人抓走 晴光忙不迭跟着一起下了马车,进了墨沁阁寻人问去,程蕙心就在外等着,思绪涌动。 今日不会又是梅贵妃和五公主设下的计,故意失踪,然后出事再怪她身上? 可想着今日在碰到程家姐妹来刁难的时候,五公主和季初然来解围,她心里又觉着不像,纠结之下她不由来回踱步着,时不时还望向一片黑暗的青墙之内。 等了许久还不见晴光出来,程蕙心忧心于宵禁的时辰快到,要是再寻不到人只怕就算有手牌也回不了宫。 她唤了驾马的侍卫一起和她进去寻人。 墨沁阁内的小厮都在来回的走动将今日宴会之上的物件收拾好,程蕙心随手拉了一个小厮来,“你们阁内供客人歇息的地方在哪?” 她唯一能想到最糟糕的结果就是五公主身子不舒服,所以在墨沁阁备下的厢房内歇息。 灯光摇影之下小厮的脸程蕙心看得不是很分明,只觉掌下的手臂有些粗壮,似是有点僵硬,墨沁阁里的小厮身量都如此高吗? 小厮粗哑的嗓音响起,“在那头。”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一排排厢房坐落在游廊之后,在皎白的月光下隐约可窥见点廊檐,程蕙心道了声谢就提着裙摆和侍卫一道奔过去。 那名小厮慢慢抬起头,深眉高鼻,扯出一抹阴冷诡异的笑容,发着绿光的眼睛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下宛如正在锁紧猎物的恶狼。 他紧紧盯着程蕙心离去的背影,脚步一错,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眼下天刚擦黑,沿途的石灯和游廊上随风摇摆的灯笼还未被点上,程蕙心因为着急刚才也没找小厮要灯笼,只得借着月光一路过了游廊。 因为时间紧张,程蕙心从西边开始寻,侍卫则是由东边开始,约定好了寻到人就喊一声。 这些厢房显然都是供给来游宴的人歇息,内里的摆设都无几,不过凉榻、一方案几和两两花瓶中所插上的几枝桂花枝桠,因此一目就可了然。 程蕙心随手拿了厢房内的小提笼,一路寻过去,皆是不见五公主的踪影,她展目一扫,见到后几座厢房中有一处有微弱的光点,位置很偏,说不得有人在那头,就朝那头走去。 可随着她脚步的靠近,程蕙心发现周围的景致和房屋愈加的荒凉,周围静悄悄的,仿佛一点生气全无。 她将小提灯拿起来照了一圈,犹豫了下准备转身离去,这种看起来有些阴森偏僻的地方怎么会是用来招待客人的。 就在这时她听到右前方有脚步声响起,不等她出声询问,就听到一个粗犷的声音说道:“人抓到了吗?” 程蕙心手一抖,差点失手把小提灯摔在地上,她身子微缩,躲在树木之间遮掩手心上的火光。 好在前方交谈的二人并没有发现她,还在说话。 “抓到了,已经绑起来就关在那头的小屋子。” “很好,不过听说大昭国的五公主身子柔弱可别弄死了,死人可没有任何价值。” “那可儿,为什么大汗要让我们如此大费周章的潜入昭国来抓五公主,这女子弱得像个草,根本就不费力。”其中一人言语之中轻视之意毫不掩饰。 “愚蠢,五公主乃是昭帝的心头肉,备受宠爱,若是我们能将她抓起,带回氐国,待大汗兵力集结完毕发兵之日,两兵相交之时自然大有用处。” 什么用处不用说自然也懂。 一个敌国公主的用处,还受宠,想也知道能挣得多少的利益。 程蕙心呼吸一滞,神色透着纯然的怔怔。 原书之中三国开始混战都是在凌云遮弱冠之前逃出昭国,回到聿国夺得皇权之后正式开始,她还一直以为还有两三年的时间,原来私底下昭国早就被人潜入,甚至可以在京城之中肆意对皇家公主出手。 “好了,别废话,去看看药的剂量够不够,要是转移中间那公主醒了可就坏了大事。” “是。” 随着脚步声的远去,程蕙心才像是感觉到呼吸,软着脚靠在树上,一脸的心有余悸。 怎么办? 要去通知金吾卫? 不行,程蕙心捏紧手上的灯柄,等她将金吾卫传来说不得他们早就转移人,到时候要在偌大的京城里再想找到五公主只怕不易。 更别提要是对方狗急跳墙,一狠心就杀了五公主,只为摆脱嫌疑。 可是光靠她自己一个人,根本就没办法去救五公主,怎么办? “是谁在那?” 就在程蕙心胡思乱想的时候,后方传来一道清朗的嗓音,草木被拂开的窸窣声和轻不可闻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 程蕙心瞪大了眼睛,首先见到的是在昏黄的光线下如刀锋般锐利的下颌线,闪着寒光的眼眸,冷冽的气息迎面袭来,仿佛丛林间暴劣的野兽紧紧锁定猎物,有着慑人的压迫感。 季玉泽见到是她,转眼间嘴角扬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微弯的眼眸敛去其中的寒意,“蕙兰郡主,你怎么在这?” 轻巧的话像是单纯的关怀,如果他的手没有背在身后的话,程蕙心会更相信他释放出来的虚伪善意。 “我迷路了,”程蕙心一脸得救的表情,又盛气凌然的要求道:“你快送我出去。” “郡主怎么会迷路到这来,”季玉泽眸光轻轻扫过不远处的小屋子,笑容无害得像个藏起利爪的野兽,用柔软的一面卸下猎物的防备。 “我怎么知道,”程蕙心抬着虚软的脚步,生气道:“要我说这墨沁阁看起来大气,其实也不过是小家子,我才从净房出来,外头的灯烛就灭了,黑得我根本就看不到路。” 她没好气地拍着裙角的灰尘,样子嫌弃,“害我还摔了,这里脏死了。” 季玉泽笑着看着她,一直放在背后的右手慢慢垂在身侧,昏暗之下程蕙心隐约可见他袖中的一闪而过的利光,是把小匕首。 她心下松了一口气,知道季玉泽是接受了自己的解释,愈发蛮横道:“你还傻站着做什么,快点给我带路。” 这颐气指使的样子就差没把无脑和不要命扣在脸上,季玉泽微眯着眼眸,刚消下的怀疑又浮上心头。 第八十八章郡主为什么怕我 身为武王世子,就算连皇室之内的公主和皇子对他都不敢如此,虽说之前就见识过蕙兰郡主的任性和坏脾气,可今夜她更加恶劣的态度,总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像是故意在他面前如此,仔细一看她好像在发抖? 季玉泽笑容更深,“我怎么瞧着郡主像是在害怕,难道是方才有人欺负了郡主?” 似有若无的试探藏在清朗的声线之中,像个钩子一样想将人掩盖的东西一点点的暴露出来。 程蕙心的心提在嗓子眼里,声音有些艰涩,“我这是摔疼了,你一世子怎么废话这么多。” 就在两人气氛莫名时,不远处传来侍卫的喊声,“郡主,郡主......” 程蕙心连忙高声,“我在这。” 侍卫匆匆赶来,见到季玉泽时愣了下,行过礼后,不等程蕙心开口就禀报道:“郡主,臣将前方几处厢房都搜查过了,并无五公主的行踪。” 程蕙心满目绝望,谎言措不及防被自己人拆穿,她不敢去看季玉泽的表情,总觉得他的眼神像是能把人内心深处里的东西都看透一样。 季玉泽的笑像个公式化的面具人,完美又透着诡异,“原来郡主是来寻五公主的啊!” 意味深长的尾音让侍卫露出不解的目光,但他也来不及多想,连声道:“臣和郡主在外等五公主一道回宫,等了许久不见五公主出来就过来寻了。” “如今天色已深,宫门将闭,请世子爷派人一道寻找,回去晚了,陛下只怕会担心的。” 到现在侍卫都还只当五公主是难得出来一趟,因此玩过了头误了时辰,丝毫没有往五公主被人抓走的方面想去。 也不怪侍卫如此,本身京城就守备森严,每夜宵禁一开,除非持有官府、坊间的官文,不然是无人敢在夜间行走,更别提刺客。 再加上墨沁阁更是文人、贵侯聚集的地方,也有护卫在外,谁会对一个病弱扶柳的公主做什么呢! 程蕙心惨不忍睹地捂着脸,已经不想再开口讲什么了,她今晚不会死在这里吧。 季玉泽瞧出程蕙心眼底的懊恼和警惕,吃吃地笑起来,夜色中的瞳仁散发出淡淡的光晕,闪烁着兽性的光,“本世子自是会帮你一道寻人,想必公主定然是在阁内流连忘返,你们倒是不必担心。” 最后的四个字他说的极轻,程蕙心听得脊背发凉。 季玉泽看了眼天色,对侍卫道:“眼下夜深已深,若寻到了公主再驾车赶回去已是迟了,你先行回去,公主和郡主,本世子自是会一道安排。” “至于陛下和皇后那,自是会有人传话去。” 他俯身靠近程蕙心,拉长的阴影盖住少女柔弱的身子,在地上呈现出几分怪异的扭曲,“你说对吗,郡主。” 程蕙心咽了咽口水,感觉心跳声一点点的加速,像是要蹦出一样,“多、多谢世子。” 侍卫左看看右瞧瞧,什么时候蕙兰郡主和武王世子关系如此娴熟。 他见程蕙心没反对,就见礼告退了。 要是再迟,他也要被锁在宫外了。 打发走侍卫之后,季玉泽一摊右手,“郡主,请把。” 程蕙心:“!!!” 幽长的走廊里除了细细的脚步声就余下微风吹过桂花树的沙沙声,空气里还带着花香,可程蕙心的心境已经和白日不一样,在渐热的暑夏里,她却感觉全身冰凉,脚软的快走不动路。 前方的季玉泽头戴玉冠,身姿耀华,行走间衣袂翩翩,周身的礼仪无懈可击,任谁都会觉得他是个君子之风的翩翩郎君,可程蕙心知道这人从骨子里就长歪了,不过是个披着人皮的野兽罢了。 “郡主为何用这种眼光看着我,”季玉泽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扬声道:“莫不是继梅郎君和凌世子之后,郡主是又看上我了?” 程蕙心:“......” 很想嘲讽一顿,可是没那个胆子。 她不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再想耍横也要看人家接不接招。 程蕙心的沉默,季玉泽丝毫不意外,声音中透着笑意,“郡主还没告诉我方才为什么害怕。” 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季玉泽又道:“郡主若不是不想回答的话,那我可以换一个提问。” “或者说,”他渐渐慢下脚步,“郡主为什么怕我。” 说是提问,可语气却是笃定。 季玉泽侧头,神情带着直白到近乎天真的疑惑,压低的嗓音仿佛是野兽对眼前猎物的最后宽容时刻,“你可以告诉我嘛,郡主。” 从骨子里冒出的寒意让程蕙心控制不住地打了个激灵,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像是遇到最致命的天敌。 程蕙心低着头,站在原地,身子带着些微微地颤抖,像个被人逼到绝境的猎物,无处挣扎、无处可逃。 季玉泽兴味地欣赏着眼前人的恐惧,现下他就是单纯的享受这个逼迫的过程,至于程蕙心知道些什么,看到些什么,对于他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关你p事——” 暴躁的骂声灌入季玉泽的耳边时,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像是错愕也像是不可置信,凝固的笑容在嘴角显得他的样子就像个小丑一般。 程蕙心提着一口气,踮着脚尖,以一种勇往直前的气势反喷道:“我就是看到了怎么样,你要问就直接点,别玩心里战这一套,逼疯人很好玩吗?” 忽地剧烈的沙沙声叠叠响起,然后就是哗啦啦一声的,像是有东西砸在地上。 是一截枝桠承受不住硕大的桂花,被风吹断掉在地上。 “哈哈哈哈......” 季玉泽也不知是怎么,突然就大笑起来,毫无形象地捂着肚子,看得程蕙心懵逼不已,这莫不是被她一嗓子嗷傻了吧。 难道是觉得她刚才的话很搞笑? 程蕙心拧巴着脸,死死地瞪着季玉泽,“笑够了吧。” 季玉泽擦过眼角的生理泪水,上下打量着程蕙心,“你还挺好玩的啊!” 程蕙心:“......” 没感觉被夸奖,有被侮辱到。 可能是程蕙心脸上的侮辱感太明显,季玉泽连连摆手,“夸你呢!” 他直起腰,脸上带着捉摸不透的笑容,“郡主怎么会知道五公主的失踪和我有关呢?” 第八十九章郡主不装了? 若不是知道五公主失踪的事情和他有关,当时又何必如此的慌张和警惕,该是向他求救才是,又怎么会装模作样的想掩盖已经发现的事实。 除非,她知道五公主失踪的事情和自己有关。 程蕙心怎么可能告诉季玉泽,自己是从书里看到的。 身为氐国早些年就安排进来的卧底,季玉泽利用武王世子的身份也不知泄了多少关于昭国的情报给他们。 可是,原书中并没有发生五公主被挟持的事件,一开始程蕙心也没往他身上想,直到听到其中一个人说的‘那可儿’的称呼。 那是氐国内对将领的称呼,再加上墨沁阁表面看起来像是普通的民间团体,其实背后的真正主人是皇家。 墨沁阁是由先帝所创立,然后被托付给五大三粗的武王手中,而身为武王世子的季玉泽要在阁里动手脚,那简直就不是难事。 “郡主莫不是又想用装傻那套。” 程蕙心看着季玉泽嘴角的笑,没好气道:“你一直挂着假笑,弄得我都没心情想说。” 季玉泽漆黑的瞳孔里像是盛着化不开的墨色,深沉暗涌,嘴角的笑叫人更摸不透他的情绪。 从他继承季玉泽的名字开始,为了掩饰他与昭国人不同的骨骼面相,他一直用微笑来弱化极有冲击力的五官,努力经营出昭国所谓的君子之风,淡雅如菊,装得斯文温和的模样。 久到就连他自己都忘了,原来这是装出来的。 看着面容森然,目光仿佛是浸透了寒冰,周身气息犹如暗中窥视的猛兽,带着暴戾气息的季玉泽,程蕙心的心抖了抖,有些后悔不该那么皮的去挑衅。 她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比起问我怎么知道,我觉得你该问问你那群愚蠢的下属才对。” 季玉泽眼帘轻垂,神情若有所思。 “哪有人干坏事那么嚣张在外面说话,我想不听见也很难,搞什么也不知道,你就不能让他们找个隐蔽的角落谈话嘛!” 说着说着程蕙心开始似真似假的抱怨起来,言语之中透着对五公主安危无所关注的冷酷和对自己碰上倒霉事情的烦躁。 季玉泽趣味地挑眉,“郡主可别又骗人,刚才不还和人一起寻五公主来着。” 程蕙心怒气冲冲,“要不是陛下硬要我和她一个马车,我怎么可能又与她一道。” “东珠那事,她陷害我,我都还没找她算账呢!” 这话一出,季玉泽倒是信了三分。 毕竟是一个马车出来,要是程蕙心就这么抛下五公主回宫,要是出了问题,她自然难辞其咎。 他半眯着眼睛,“那按郡主这么说,郡主和本世子是一道了?” “什么一道,”程蕙心夸张地后退半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你自己干的事别带上我。” “不过,”程蕙心别别扭扭地拿眼看着他,“你叫人绑架五公主到底是做什么。” 季玉泽猜不透那氐国的两个蠢货说了什么话让程蕙心听到,只得半真半假道:“当然是和五公主有仇了。” “有仇?” “对呀,”季玉泽笑道:“很大的仇恨呢!” 季玉泽把她当傻子骗,她自然也要装出傻子的样子上当才行。 程蕙心吞吐着说话,“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 “自然是......”季玉泽拉长了尾音,“因爱生恨了。” 程蕙心:“......” 就算要骗人也要找个过得去的理由,就算如原身这么蠢的人,也不会相信的好不好。 五公主每日就是披梅殿和太学两点一线,每日接触过的人都不会超过五个,西方和东方出了骑射课之外再无交集,而五公主因为身体,骑射课都不曾上过,季玉泽怎么就爱上了。 怎么听都不靠谱! 而且身为武王世子的季玉泽为了避嫌可是一直对皇子和公主们的示好,视而不见,又怎么会有所谓的爱上五公主的事情。 像是觉得程蕙心脸上憋屈的样子很搞笑,季玉泽唇角微勾,眼神中的调侃毫不掩饰,明晃晃的表明我就是在骗你。 程蕙心有些心累,果然和心思绕弯弯的人说话永远都在原地。 就在这时,后方猛地窜起冲天的火光,烈烈热浪舔着门柱一路烧上去,周围的温度瞬间上升。 庭院的安静被打破,呼喊声、惊慌声、脚步声、夹杂着树木被烧毁的噼里啪啦声响混杂其中,一切都显得那么措不及防,衬得毫不惊讶望着远处火光的季玉泽有些莫名的诡异。 程蕙心脱口而出,“你弄的?” 话刚出口,她就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猜也知道肯定是季玉泽找人弄的。 再怎么说墨沁阁也是武王的管辖之下,五公主出事消息一出,昭帝势必要派人调查,为了摆脱嫌疑自然要在阁内制造混乱,弄成一副外人所做的假象。 点一场火是简单的方式。 季玉泽转身朝前走,“郡主不装了?” 程蕙心语塞。 从被季玉泽发现之后,程蕙心就一直在思考,想着怎么脱身。 她不清楚季玉泽会不会因为今夜的事情而动了杀心,只能装出不冷酷漠视五公主的样子,想让他明白,自己不会妨碍他,甚至更希望看到五公主倒霉的模样,借此让他放松警惕。 结果人家压根就不信,从头到尾都在试探,在耍她玩。 跟着季玉泽一路过了游廊,直到一处角门才止了脚步。 “去哪?”程蕙心以为季玉泽是暂时想把自己扣在墨沁阁内,现在看来并不是。 难道是要将她带到什么奇怪的地方,悄无声息的弄死她吗? 程蕙心悄悄地后退两步,季玉泽推开门闩,扔下话,“郡主没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话多的人,容易早死。” 程蕙心抖了下,踌躇地回头看了眼耀眼的火光,跟着季玉泽上了门外的马车。 马车瞧起来灰扑扑的,空间逼仄,小得只够两人挨挤坐着,程蕙心半低着头,瞅着闭目养神的季玉泽,心里挣扎着要不要挤着坐上去,可她又不想坐在季玉泽的脚边,那多跌份。 第九十章多番无用的试探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鞭声伴随着“驾”响起,马夫挥着马鞭,棕马拉着车缓缓向前。 程蕙心一时不防,身子猛地往前倾去,情急之下她两手用力撑着马车两壁才算是止住不断下跌的身体。 “郡主这是为保命就打算主动献身?” 淡淡的青草味夹着温热的吐息打在程蕙心烧红的脸颊,季玉泽姿态悠然地靠在车厢,半明半晦的光线之中,深陷的眉骨似难以攀越的刺骨雪峰,透着渗人的又捉摸不透的寒意。 程蕙心气红了眼,双手一松,重重地一头撞进季玉泽的怀里。 季玉泽闷哼一声,眉峰上扬后又皱紧,双手下意识地按在程蕙心的脖颈处,阻止她恼怒的发泄的行为。 脖颈处的命脉被人捏住,程蕙心感觉像是有条阴冷的毒蛇盘旋在其中,威慑的意味很明显。 程蕙心僵持着不愿退开,“让你欺负我、叔父叔母都没这么对过我......” 委屈又凶巴巴的样子让季玉泽觉得颇为好笑。 他不过是言语威慑,还没对她做什么就是这般作天作地的可怜姿态,甚至还发起脾气来。 “郡主这话倒是严重了,”季玉泽低笑,“我不过是说了实话,何时就欺负郡主了。” 季玉泽缓缓松开手,指腹还残留着细腻的感觉,让他下意识地摩挲,“郡主就不必再试探我了,武王府还没蠢到要和程国公府结怨。” 今夜程蕙心从一开始的企图用言语欺骗过他,到之后的拉清和五公主的距离,再到后面的耍泼捣乱,无非都是在试探他罢了。 程蕙心抿紧嘴角,挫败地退开身子,带着点怨气的力道坐在季玉泽的身边,不说话。 虽说她得到了季玉泽的保证,并不是要带她到夜深人静的地方灭口,但每次飙演技的时候都被人拆穿,着实不快。 “那你带我去哪?”程蕙心闷闷道。 季玉泽的目光饶有兴趣地在程蕙心早就松散的发髻和衣衫上停留,嗓音透着玩味,“武王府。” 宵禁的鼓声早就响遍整个京城,马车的踏踏声在寂静幽暗的街道中分外明显,在夜间巡逻的金吾卫上前拦下了马车。 “是何人?” 车夫颤颤地递出一道官文,“官爷,我家夫人半夜忽得恶疾,现在下敢着要去医馆。” 领头的金吾卫一目十行地扫过官文交确认无误后交还给车夫,随后带着队继续巡视街道。 马车内程蕙心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翻了个白眼,拍了拍季玉泽捂在嘴的手。 差不多得了,她都快闷死了。 季玉泽神色微松,“郡主倒是安分。” 他以为程蕙心会趁这个时候扬声大叫,都做好了准逼打昏她的准备了。 程蕙心像个懒骨头一般靠在车厢,哼哼唧唧地不说话。 她又不傻,就算真把金吾卫引来又怎么样,凭借季玉泽武王世子的身份,谁敢多言语,到时候说不定惹得季玉泽变了心思,想杀自己怎么办。 不过,季玉泽为什么不杀自己? 她可是知道他找人绑了五公主,就算季玉泽今夜能关着自己,可是又不能关一辈子,只要她和五公主一直不出现,失踪的消息传出去,整个京城都要闹翻天。 程蕙心不明白了。 这时一直摇晃的马车不动了,车夫的声音在帘外响起,“郎君,到了。” 季玉泽一扬布帘,率先下了车,程蕙心苦着脸一起下去。 夜色黑沉,奴从在前方提着灯笼,程蕙心跟在季玉泽身后,听着长廊外草丛里的蝈蝈儿声,路走得漫不经心。 “你停下来做什么?”程蕙心捂着作疼的额头抱怨,不懂季玉泽为什么停下来。 空气仿佛静止了一般,程蕙心后知后觉发现前方提灯的奴从跪在地上,季玉泽的呼吸有些沉沉,像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探出头,昏黄的豆光下,一双猛虎出山金丝纹绣的黑靴印入眼帘。 “父王——” 父王!! 程蕙心瞪圆了眼眸,反射性地缩回季玉泽的身后,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心虚,总是就是有种见不得人的错觉。 “泽儿,”武王浑厚的嗓音很低,似是在压抑着什么,“你带人回来了?” 季玉泽身子一顿,刚想解释就被武王的大嗓门镇下所有的话。 “泽儿,你还小,外头那些花娘子惯会巧言令色,说些甜话来哄骗你们,你可别因这个而上当,生了怜悯之心就将她们带回来。” 敦敦教诲的话饱含着拳拳老父亲的担忧和忧虑。 季玉泽:“......” 程蕙心:“......” 季玉泽忍着被当作小孩的羞耻解释道:“父王,儿身后乃是蕙兰郡主,你可别误会了。” “蕙兰郡主——” 武王的声音更是拉高了八度,透出充分的难以置信。 程蕙心总有种父母发现自家孩子跟坏孩子一起玩时的那种暗藏的愤怒。 正厅里,程蕙心捧着仆从刚上的茶盅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的两父子在说悄悄话,不用听,看武王那副紧张兮兮,生怕她祸害季玉泽的表情就知道在说什么。 “泽儿啊,今夜这事你冲动了,”武王板着脸,“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小娘子,就算如何误了时辰入不了宫门,你也不能往家里带啊!” “这要传出去,你的名声可就......”武王瞄了眼,把嗓子捏细道:“你可别忘了梅家那位,如今快弱冠还未有人家订亲,不都是她搞得。” 季玉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父王,儿也不想,可......”说着他又叹了一口气,充分的表现出被程蕙心痴缠住而无法脱身的无奈。 武王虎目一瞪,“由本王将她‘请’出去。” 季玉泽心里咯噔一下,要是让这小骗子跑了只怕更生是非,连忙阻止,“宵禁已开,你让她一弱弱小娘子往哪去呢,总不能半夜去惊醒陛下吧。” 见武王神色松动,季玉泽连忙转移话题,“今夜不是说去寻姜大人喝酒吗?” 他就是知晓武王今夜不在才敢将人带回,谁知居然被抓个正着。 第九十一章对你起了不轨之心 说起这个武王脸就臭起来,“别提那老匹夫,被家里的母老虎管得死死,兄弟间喝个二两酒都要躲躲藏藏,憋屈死了。” 武王换个姿势靠在门柱上,“我觉得不舒服就和老姜说不喝了,这不就回府路。” 季玉泽:“......” 该是又被姜大人的夫人发现偷喝酒,被赶出来了。 恰在此时,管家匆忙忙地从外头进来,兴奋道:“将军,我在地窖发现有......” 他在看到季玉泽站在一侧时,表情瞬间凝固,双手往背后藏去。 季玉泽瞄了眼正仰头数梁木数量装作无辜的武王,又注意到管家身后飘出来的暗红色一截酒坛子的红带,不由叹了气。 “只许一坛。” 他自知酒就算藏得再深也会被武王寻到,可为了控制他饮酒的量只得如此。 今夜,怕是体内暗疾又犯了,不过几个呼吸,武王已经接连换了好几个动作,想是难以忍受了。 武王听后顿时大力地拍着季玉泽的肩膀,“父王就只尝尝,绝不多饮。” 说过就招呼着同样兴奋的管家欲往侧厅去,行至一半不放心的折回,“那蕙兰郡主,你如何安排。” “让人寻个厢房给她住上一宿。” 季玉泽回的不在意,武王却不认同。 “咱们府里哪还有多的厢房?” “酒居不是......”话说一半,季玉泽愣住了,酒居是武王素日邀请下属和好友过来喝酒、耍兵器时候留下的唯一一处供给留宿客人的厢房。 程蕙心再怎么说也是个郡主,要让她住那种臭男人住过的地方,她哪里能甘愿。 可因武王好武,加之每日晨间的操练,偌大的武王府早就被他改造成练武场、兵器场、除了酒居和他们父子二人的院子之外,竟是再无其他住处,总不能让程蕙心去住下人的庑房吧。 季玉泽一想就知道,她绝对不会愿意,只怕又要闹腾着。 “那就在留仙居内腾个厢房给她住。” “那不行,”武王不赞同道:“那是你的院子,她今夜跟你回来已是不合礼数,若是她再住在你的院子内,要是夜半之时,她对你起了不轨之心,想......哎哟......” 程蕙心面无表情地踩过武王的虎靴,还重重地碾了碾,“大可不必如此忧虑,我对世子还没有兴趣,再说要不是世子今夜硬是将我带......唔......” 季玉泽警告性地收紧了几分力道,对一脸怔然地武王道:“父王不必忧虑,她不过弱女子,怎会有能力......”他默默咽下‘偷袭’两个字,又道:“再说你还信不过夜间巡视的侍卫。” 程蕙心鼓着脸瞪他,这对父子真是越来越过分,前面就算了,后面越说越大声,就差没指着自己鼻子说对季玉泽图谋不轨了,简直就是无视她的存在! 武王呆呆地看了眼靴上的白印,眼里的神色有些呆滞,像是受到了什么莫大的冲击。 “泽儿你让开......” 季玉泽愣了下,以为武王是因为程蕙心的那一脚生气,心下犹豫。 程蕙心有多会骗人的本事,他刚才也见识过,父王性情莽直,又不会掩饰情绪,说不得就被程蕙心三言两语带歪。 到时候她再将五公主的事情捅出去,说不得父王就算再爱他、信任他,也会犹疑半分,到时候让这小骗子逃了,可就不好了。 “父王,你别生气,她......” 季玉泽反手将程蕙心往身后藏,却被武王一手像个抱孩子一般抱在怀里,饶是他心性再成熟也不由空白了一瞬。 “丫头,你再踩我一脚试试。” 程蕙心目瞪口呆地看着‘感情深厚,动人相拥’的父子两,对武王的话有些反应不过来。 武王伸出已有白印的靴子,“来,使劲踩。” “你......确定?”程蕙心觉得武王是不是被她那一脚踩疯了。 武王不耐,“别磨磨唧唧的,跟娘们一样。” 娘们程蕙心:“......” 程蕙心伸脚给黑靴又上了一层色,金丝虎暗淡了点,武王一扫眉间的压抑,嗓门高起来,“用点力试试,别跟没吃饭一样。” 闻言,程蕙心加重了力道。 武王表情不变,虎目灼灼地盯着程蕙心,“你这丫头邪门了,我咋觉得你越踩我越痛快呢!” “再来几脚。” 被松开的季玉泽惊疑不定地瞧着两人的动作,“父王,你是说身上利落了?” “我觉得我现在就可以耍一套刀法。” 武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季玉泽扭头扔了个眼神给捧着酒坛子的管家,管家见武王正兴奋着,心酸地捧着酒的退下。 接连又踩了武王几次,程蕙心开始抱着脚喊疼,坐在凳子死活不起来,还闹着自己困倦了。 武王才刚舒坦哪里肯放过她,虎着嗓门叫她继续,季玉泽心种觉得怪异,又不想程蕙心和武王有接触,好言相说的劝走了。 “你今夜就在这歇息吧。”季玉泽带着程蕙心来到一处厢房指了指,转身欲走时却被她叫住。 “季玉泽,你到底想怎么样?” 程蕙心搞不懂他的想法。 既然不杀她,那带她来武王府做什么,难道是要软禁她? 就算是软禁也太明目张胆了,除了来武王府时的马车之外,其他时他都没避着人,带着她大摇大摆的在武王府内。 甚至连武王都知道。 而且,他在被自己发现之后,难道还要执意帮助氐国人把五公主偷偷护送走吗? 程蕙心不懂,“你就不怕吗?” 季玉泽微微侧脸,眼尾的余光恍若刀锋,带着野性又致命的危险感,“我想怎么样,郡主很清楚,至于我怕不怕,一切就看郡主怎么行事了。” “我怎么知道你要做什么!” 程蕙心愤愤不平地抱怨着,什么叫看她行事,她很清楚。 像季玉泽这种原书中心思诡异莫测的人,她哪里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很快,程蕙心就知道季玉泽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第九十二章不可能全身而退 卯时鼓楼的鼓声绵绵不绝地响起,城门大开,街道上支棱着小摊的百姓们已经开始各种叫卖,食物的味道飘散在空中,人间的烟火气让整个京城显得鲜活起来。 街头巷尾人群往来憧憧,车马如流。 “哎,听说了吗,昨夜墨沁阁走水,火烧得老大咧,说是窜得有四五米高咧。” “我昨夜都瞧见了,那火光都冒天了,红红的,幸好官府派人去帮忙,不然就要烧到我家喽。” “得了吧,你家那茅草屋离墨沁阁还有几里路呢,要烧也不会烧到你家去。” 一名叼着烧饼绑着着布巾的男子听着摊边几人的议论,忽然开口道:“昨夜不止走水了,还发生了一件奇事。” “奇事?”众人纷纷抬头望去。 布巾男故作神秘的样子,指着天,低声道:“都是上头的事。” “兄台,说来听听,让大家伙也乐呵乐呵。” “是呀,有话别藏着,说说也是热闹。” “听说那蕙兰郡主又转了目标,看上了武王世子了。” 布巾男话一出众人皆是震惊不已。 “你们可别不信,我有一表弟可是在金吾卫里任职,昨夜亲眼见蕙兰郡主被武王世子带回了武王府,今日一早才出来呢!” 这个消息可比墨沁阁走水要来的爆炸的多,众人连连惊叹。 “蕙兰郡主这是又要祸害武王世子啊,可怜那梅郎君被她痴缠多年,清名都败光,眼下还被抛弃了。” “要说好郎君可不能被蕙兰郡主发现,她这是见一个爱一个,太伤风败俗了。” 布巾男满意的见到众人宣扬着说话,脚步轻移,在人群之中慢慢退开。 等到程蕙心知道时,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京城,被人当成茶余饭后的闲谈。 她愤怒拍着案几,就说季玉泽怎么就那么好心,一大早亲自把她提溜出来送上马车,赶人似得火急火燎的让人送她回宫,原来在这等着自己。 他是故意的。 怪不得昨夜一定要将她带回武王府,原来早就想好了,用这事来拿捏她。 她之前为了求得梅修贤的青睐,做下了许多混账的糊涂事早就声名狼藉。 季玉泽抢先放出风声就是为了在她向昭帝叙说五公主一事时,将其糊弄事她求爱不成反诬陷他的行为。 鉴于她的前科和之前的黑历史,昭帝绝对是不会信她的话。 可五公主到现在都没回宫,季玉泽到底是怎么想的,就算用计把她的嘴堵上了,可公主不见,无论如何都无法交代。 他若是想全身而退,怎么可能。 李嬷嬷急得团团转,“二娘,这可怎么办,现下外头的风言风语就没停过。” “昨日就算误了时辰,宫门落匙你也不该跟武王世子回府,现在说得太难听了。” “嬷嬷不必担忧,我的名声早就臭了,又怎么会惧于多增一条。” 季玉泽这种行为要是碰上个守礼的小娘子,只怕马上就自尽以证清白了。 他这尺度拿捏的果然厉害。 就在这时被程蕙心派去打探消息的晴光进来,行礼道:“郡主,五公主回宫了。” “回宫了?” 季玉泽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他就不担心,五公主回来告诉昭帝? 程蕙心站起来,追问道:“她有没有透露昨夜去哪了。” “奴婢听说昨日五公主在桂花宴上的桂花露喝多了,在厢房内歇息许久,墨沁阁走水时,有侍女在其中发现了五公主,当时宵禁已闭,墨沁阁就安排人送去南平王府了。” “昨夜南平王就打发了人往宫里送信,陛下也知道这事。” 程蕙心:“......” 怪不得昨夜一直都是那么游刃有余的样子,不曾担心过。 想来定是在侍卫戳破她的谎言时,季玉泽知道再想将五公主掳出京城已是难事,所以才那般说话将侍卫打发走。 一边用话试探自己引开,一边让人将五公主悄无声息的送到南平王府。 “还有......”晴光皱眉,说话有些犹豫。 “还有什么?”程蕙心坐在圈椅上,神色颓颓。 不愧是季玉泽,抬手间就将事情化解,只要她将昨夜的事情一说出去,他自然还有诸多手段来化解,根本不惧。 “听说梅贵妃娘娘对五公主在墨沁阁躺下许久才被人发现的事情很是愤怒,现下在陛下的广明殿内。” 至于在殿内做什么,自然是给程蕙心上眼药了。 毕竟人是一起出去的,结果五公主被扔在墨沁阁内,而你蕙兰郡主却自己跟着武王世子走了,就连宫里派去的侍卫都遣了回去,这不是故意是什么。 是诚心想害五公主,毕竟五公主那身子说不得风吹一阵就倒了。 要说五公主没被人发现无知无觉的在那冷冰冰的厢房内过一夜,生病是自然的。 昭帝捏着棋子,眼都没抬,“卉娘多虑了,二娘本就是毛躁的性子,想来也不是故意的。” “再说昨夜墨沁阁也是安排的极为妥帖,五娘身子并未出现大碍。” 就是没出现大碍才有问题,梅贵妃垂着头,眼底沉浸的怨毒和不甘心都快溢出来,她怎么就不干脆点死在外头,自己也好借机把事情闹大。 真是个不中用的东西,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你呀,”昭帝落子,“就是太忧心五娘了。” “她现在大了,身子也好了许多,就别太紧张了。” 近日给五公主切脉的御医给昭帝的回复都是极好的,只要五公主保持如今的状态,不说福寿绵长,但也能将活个几十年,金尊玉贵的养着,总归不会出大事。 昭帝觉得梅贵妃是十几年来操心惯了,所以才会连五公主出一次门,在宫外过夜就如此忧心,就怕她出了什么事。 “五娘刚出生时还没一只小猫大,小小的、呼吸都弱,”梅贵妃捏着罗帕擦去眼角的泪光,清冷的脸庞有些母性的光辉,“臣妾小心呵护着,好不容易养这么大,身子才有了点起色,就指望着她平平安安的长大......” 第九十三章程蕙心不能留 梅贵妃顿了下,视线飘向执棋沉思的昭帝,原来想再诋毁程蕙心的话转了个调,“难免就多心多操劳,臣妾也不想,只是一想到昨夜墨沁阁内走水,五娘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那,没人陪伴,也不知道她害不害怕。” “要是没那小奴婢发现的话,你说她一个柔弱的小娘子可该怎么办。” 梅贵妃越说里神态越消沉,泪水滚滚而下,把一个担心子女的慈母形象演绎的淋漓至尽。 昭帝眼神沉了沉,捏着棋子的手停在半空中,心思也飘远了。 他本是想着借此次出宫游玩的机会让二娘和五娘能够消除之前的隔阂,所以才特意让二人一道同行,谁知...... 二娘的脾气除了面对皇后以外都太犟了,半点头都不低。 “二娘离开时墨沁阁也未走水,她定然不会想到如此,”昭帝悠悠地叹气,“如今五娘也好好的,你就别再多愁善感了。” 感受到昭帝语气里的不耐和对程蕙心的纵容,梅贵妃三分的泪水也成就了八分。 她都说到这般份上,陛下却还要如此维护于程蕙心,陛下的心一直被那女人占据着,如今连那女人的女儿都要来夺取陛下心种的位置。 她的想法是对的,程蕙心不能留。 不然陛下只怕...... 梅家本就是陛下一手扶持起来只为和程国公府平平衡势力,虽说如今势大,可那也是朝堂上的文人,和握着兵权的程国公无法相比。 前期为了对陛下表忠心,梅家更是在军备上和粮草上各种拖延、克扣,早就将程国公得罪死了。 要是程蕙心当真被陛下纳为妃,到时候梅家只怕不好受了。 但比起这些,梅贵妃却更在意昭帝的心,她不想承认自己是个替身,也更不愿意昭帝被别的女人抢走。 “娘娘......”灵秀行礼,从余光中瞥见梅贵妃通红的眼角,顿时大气不敢出,将脚步放到最轻,跟在身后。 娘娘这是无功而返了。 回到披梅殿内,宫女战战兢兢地上了茶盅,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谁都知道这个宫殿的主人心情不痛快,皆是小心谨慎。 梅贵妃不过抿了一口就把茶盅砸在宫女的身上,“贱人,你是想烫死本宫!” “给我拖出去打——” 温热的茶水迅速浸透宫女的衣裳,她顾不上身上被砸的疼痛,惶恐地跪下不住磕头,“求娘娘饶命,求娘娘饶命......” “拖出去!”梅贵妃一手撑着头,像是烦到不想再看第二眼,声音令人胆寒不已。 有两名内侍将宫女拖出去,缠珠金线纹绣百花图的绸帘扬起的一瞬还能看到宫女惊恐的眼神,灵秀不忍地低下头。 盛怒之下,那群内侍也懂看眼色,定是不会留情,下足了狠手,那宫女的性命不保。 果然外头惨叫声迭起,尖锐的像个锤子不断的敲打人的耳膜,殿内的侍奉的宫女们都止不住的发抖,恐惧像个大手一点点的扼住每个人的心脏。 梅贵妃颇为享受的用指尖点在茶几上,声声入耳,那悠闲的姿态混杂着惨叫声,更让人心惊胆俱。 忽然,外面的惨叫声在一个高亢的长音之后戛然而止,内侍掀帘而入,禀报道:“娘娘,那宫女已然认罪。” 所谓认罪,那就是死了,毕竟死人是最会认罪的。 灵秀恍惚间又想起在那间布满灰色和尘土的房间里,雨浓尖叫和撕裂的求饶,还有内侍同样的认罪话,不知不觉间她的背后已是冷汗连连,脚软的差点站不住。 雨浓跟在贵妃娘娘身边已有数年,怎么说也该有点主仆情分,可娘娘却毫不留情的处理掉了她。 只因为雨浓差点毁了娘娘对外的清誉,毁了娘娘在陛下心种完美无瑕的样子。 “处理了吧。” 梅贵妃神色好看了点,心里那股子气出了几分,可残留的恼怒和怨恨还在折磨她。 “五公主呢?” 灵秀一个激动,快速回道:“五公主在卿流馆内歇息。” “她还有脸歇息,”梅贵妃眉眼一厉,“本宫为她如此辛劳,她居然还有颜面修养。” 梅贵妃刚想让灵秀去取了戒尺,又想起今日昭帝说五公主身子好了许多的话,她这一顿戒尺下去,五娘卧床不起也是必然。 陛下若是起疑...... 再加上还有南平郡主每日入宫。 怎么说戒尺也容易留下痕迹和伤口,她需想个不漏痕迹就可以让五娘病倒、又不引人注意,还可以让陛下怜惜的法子来。 梅贵妃思虑了会,蓦地一笑,对灵秀耳语了一番。 李嬷嬷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了,由于季玉泽的放任和私底下的推波助澜,关于两人之间的流言蜚语不过两日就飞进了皇宫和各府之内。 不说程涵涵在程国公府里前脚刚把五公主当成假想敌怨恨了许久,后脚就听到程蕙心对她心慕之人染指,甚至还在武王府内留宿一夜,登时就气得在府里砸了好多东西。 柳姨娘听着房里乒乒乓乓的响声,忍不住推门而入,“四娘......” “别砸了,”柳姨娘心疼的看着满地的瓷器碎片,连声劝道:“那武王世子乃是风姿玉树般的人物,怎么会看得上程蕙心那般粗俗的小娘子,外头那些话不过是她故意放出来的浑话,你别气了。” “季郎君才不会看上她,”程涵涵咬牙切齿,素日里装出来的柔软气质荡然无存,留下的只有刁蛮恶化霸道的言论,“她那般无才无德的小娘子,清誉早就毁了,就是个祸害,现在还想对季郎君下手,简直无耻、无耻至极!!” “你既懂,就别拿这些死物发火了,这些可是你祖母所赠之物,都是好东西啊—— ”柳姨娘满眼的心疼。 程涵涵砸得毫不留情,可地上那些无一不是珍贵的玩物、瓷器,拿出去卖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呢! 程涵涵不屑地冷哼一声,“这些东西只要我想要祖母那多的是,有什么可心疼。” 她恼怒地盯着柳姨娘,口气难听,“你别摆出那副小家子气的嘴脸,这些对于程国公府来说不算什么。” 第九十四章二娘所想、所愿的只有她 柳姨娘被她堪称严厉又嫌弃的话语刺到,心里有些受伤却也无法说什么。 她不过是个被抬进门卑贱的姨娘,一不得国公爷的宠爱,二无程国公老夫人的重视,在这府里日子过得极为艰难。 若不是四娘子自小就争气,在程国公老夫人面前卖巧装乖,引得老夫人对她多番怜爱,哪还有她们母子的好日子过,只怕早就被国公夫人吃人的手段弄死了。 程涵涵没有注意到柳姨娘的沉默,多年来在程国公老夫人的影响下,她不自觉的也在厌弃着自己这个身为妾室的母亲。 觉得她无知又贪财,眼界又短,甚至给自己带不来一点好处。 祖母说的对,有这样的母亲只能给她拖后腿,对于她能否嫁入武王府一点帮助都没有。 无论如何,一个妾室之女就算能成正室也绝对做不了武王世子妃。 想起前些日子祖母随口一提的话,程涵涵心思涌动,不管用什么方法她一定要嫁给季玉泽,就算舍弃亲身的母亲也在所不惜。 流言愈演愈烈,进而发展成蕙兰郡主痴缠梅修贤无果,如今终于换了目标,开始对季玉泽下手,可怜季玉泽顾忌着皇后和昭帝的脸面也不敢多言,硬生生忍着。 不提程蕙心听到这个有多气,就说皇后娘娘那是整个人都兴奋起来,忙不迭地打发人请程蕙心来一趟。 侯嬷嬷见皇后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整个人像是卸下了重担一般,轻松写意。 “娘娘似乎对武王世子和郡主一事乐见其成?” 皇后轻轻拂去茶沫,轻饮一口,笑着道:“之前二娘说她对梅修贤断了心思,我还不信,眼下看来那孩子果真是放手了。” “至于她和武王世子的事情,若是成了自然是好的。” 鉴于皇后和梅贵妃之间水果不相容的关系,她就算再不喜程蕙心可也不愿她腆着脸一味的去讨好梅修贤,丢人的紧。 也让皇后觉得在梅贵妃面前低了一头。 眼下程蕙心有了新目标,她自然是开心的。 武王虽说早就从兵部退了出来,可当年他征战沙场,如今在军中任职的将军、中尉那个没受到他的恩惠,就连程国公当年也是武王一手提拔上来,再加之当年武王数次舍命救下先皇,对皇室可谓是有恩,脸面大的很,就连宗室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这样的人物就算他如今退下来,能够拉拢在手,那可是莫大的助力。 更别提季玉泽也是位挑不出错处的好儿郎,不仅诗华藏怀,更是见人三分笑,一行一言皆有度,风采灼人。 程蕙心若是成了世子妃,对皇后和太子都大有益处,皇后怎么能不开心。 她甚至希望程蕙心拿出十八般武艺赶紧拿下季玉泽,她甚至可以向陛下请求赐婚。 侯嬷嬷犹豫了下,斟酌着提醒道:“可以郡主那般的脾性和......只怕难了。” 若是季玉泽不愿,谁又能逼他。 更别提程蕙心早就在痴缠梅修贤的多年里将名声败光了,试问谁想要一个声名狼藉的妻子。 现在的季玉泽之所以不出手阻止不过是不想将事情闹僵,在等帝后表态呢! 而且就算季玉泽愿意,那直脾气的武王哪里能甘愿宝贝儿子被人糟蹋。 皇后笑容一僵,无情的现实被侯嬷嬷拉出来,她刚升起的喜悦和美梦也像是被戳破了一般。 她第一次觉得当初就不该冷眼旁观程蕙心将名声糟蹋尽,到现在竟是连半点创造利益的价值都没有。 这时宫女来报,“蕙兰郡主求见。” 皇后收拾了下情绪,“请进来。” 程蕙心行礼,“叔母千福。” 皇后笑着招手,“你好些日子没过来,快坐上来让我瞧瞧。” 程蕙心心知皇后若没事是不会让人传自己来,笑着陪她寒暄片刻,说了些亲热的话后,终于听到她说起了正题。 皇后一提起季玉泽的事情,程蕙心就觉牙痒痒,这个该死的祸害,把自己包装成受害人,脏水往她头上泼,简直坏得过分。 “二娘,”皇后看着程蕙心变幻不定的脸色,自然道:“你若是真中意那武王世子,叔母也是为你开心......” 不等皇后说完,程蕙心就委屈地打断她的话,“我才不中意他呢!” 皇后像是被人敲了一闷棍一下,晕乎乎地问道:“你不中意季玉泽?” 程蕙心点头。 “那为何外面传......” 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而且二娘去过桂花宴之后确实是由武王府的人送回宫,这不是事实吗? 程蕙心气鼓鼓道:“那夜墨沁阁内走水,我在马车内久等五公主不见人,就下车去寻她误了时辰,是世子见我烦恼就请我先去武王府暂住,才不是别人说的那样不堪。” 这下皇后的美梦彻底碎成渣渣,她不放弃的追问,“那武王世子也算是个神仙般的儿郎,二娘你就不心动?” “那夜你们当真什么都没有发生?” 孤男寡女的,按二娘那急躁好颜色的性子,怎么说也会有点什么发生。 程蕙心奇怪地瞄着皇后,疑惑道:“叔母很希望我与世子之间有过什么?” 皇后心一跳,刚才过于震惊之下,她的态度急切了点,让二娘起了疑心。 她咳嗽了两声,温声道:“叔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世子也算是温润如玉的人物,你们倒也相配。” “再说你还有一年就及笄了,眼下定亲的事情早些操心为好。” 说到亲事程蕙心没有露出女儿家的姿态,反而皱巴着脸一头栽进皇后的怀里,毛茸茸的脑袋不住的来会蹭,声音闷闷的,“我才不要,我要一直陪着叔母。” 皇后看着她仰起脑袋全身心信任的神态和纯真透澈的眼眸,心口像是被烫了下,有些闪躲地挪开视线,“说什么傻话,女儿家大了总是要出嫁的,怎么能赖在叔母身边一辈子。” 她的语气有些飘忽,脑袋里乱糟糟的,想着程蕙心如赤子一般的的话语和无比信任的眼神,顿时羞愧的像藤蔓一般慢慢爬上心头。 她在想着如何算计从二娘身上得到更多的助力和好处,可二娘所想、所愿的只有她。 第九十五章殿下到底是想怎样 二娘是她一手带大,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柔软、听话的,皇后神情复杂,唇瓣微张着说不出话来。 “叔母?”程蕙心的声音透着疑惑和不解,软和像个片天边的浮云,“你是不是不舒服?” 皇后窘迫地按着额头,视线飘忽着,“昨夜没睡好,头不知怎得又疼起来。” “侯嬷嬷快传御医来,”程蕙心皱紧眉头,眼里的担心之意毫无隐藏。 侯嬷嬷在一旁安静的听着二人谈话,见皇后面容复杂,躲避着眼神就知她心下正乱着,头疼不过是借口。 “郡主不必担忧,待老奴燃上安神香,让娘娘睡上片刻就好。” 皇后垂着头,声音听不出情绪,“都是老/毛病了,本宫躺躺就好。” 程蕙心就这么被侯嬷嬷半请出来了,她临走前还不住地朝正殿口张望着,关怀之意溢于言表。 “郡主,走吧。” 晴光见她一步三回头,忍不住劝道。 程蕙心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半耷拉的脑袋显然无精打采,看起来皇后的身体令她着实的担忧。 晴光欲言又止,心下却是颇为程蕙心对皇后的关心动容。 郡主就算是有万般的不好、千般的糟糕,可在皇后娘娘面前,她像个孩子一般,纯然直白,近乎热切地把一颗真心交出去。 这些年来,若不是有娘娘在背后的推波助澜和放纵,郡主的名声又如何成这般,这些晴光是再清楚不过了。 可郡主如此浓烈的情感却换不来娘娘的一分真心。 娘娘的眼中,只有太子。 随着春日的凉意远去,酷暑的灼热随着热烈的阳光毫无保留的在华盖马车顶上铺开。 逐渐炎热的天气让人只想懒懒的躲在屋檐下乘风、打扇,可程蕙心却不得不蜗居在犹如火炉般的马车内,抱着怀里装冰小罐子,像条死鱼瘫软着不想动弹。 “晴光你去问问,还有多久才到骊山行宫。” 程蕙心捏着把半透明刺木香菊轻罗菱扇有一下没一下的,只觉得内衫被汗水浸湿紧紧的贴在背上分外难受。 避暑、避暑,还没避成暑,她就要变成太阳下的咸鱼了。 宫里带出来的冰有限,都先紧着昭帝和皇后用了,程蕙心就算受宠得来的冰也敌不过空气日渐上升的温度,经不起消耗。 晴光的鬓角早就被汗水打湿,应了一声,掀了车帘就去前方问侍卫去了。 没过一会晴光回来,抱着个用棉布包裹住的木制密合小匣子,神色兴奋,“郡主,有冰了。” 程蕙心一轱辘爬起来,惊讶道:“哪来的。” 晴光脸色红扑扑,顾不及擦去额角的汗水,回道:“是太子殿下。” “殿下让人将他的份例匀了点给奴婢,说是给郡主的。” 原来晴光问侍卫时正巧被太子撞见,他因之前陈婕妤的事情对程蕙心大有改观,也不像从前那般疏离的像个陌生人,一挥手就让人拿了冰给晴光。 晴光将棉布扯开,小心翼翼地推开小匣子上的隔板,一阵似有若无的白烟飘了出来,冷意瞬间逼退车厢内灼热的温度,程蕙心不由舒服地叹了一声。 “奴婢刚才问过了,那侍卫说是再有一日就该到骊山地界,到时就不会如此灼热。” 晴光取了冰放在程蕙心一直抱着的小罐子里,又仔细盖好棉布,确保冰不会快速消融。 程蕙心舒坦地躺在马车上,半眯着眼睛道:“你将剩下的冰给他送去。“ 晴光下意识抱紧小匣子,不情愿道:“奴婢才不去,郡主你自己的冰都不够用还要紧着他那一份,而他居然还不领情。” 说起这个晴光就一顿怒火,那质子之前仗着救命之恩折腾郡主做伺候人的事情就算了,这两日也不知为何又耍起脾气来,就连他身边的牵风都是一副天王老子的脸,真是没良心。 她不理解为什么凌云遮如此过分,可郡主还是对他多番容忍。 程蕙心也很无奈,最近的大佬跟吃了枪药一样,火气大的很,脸更是拉得老长跟鞋拔子一样,老是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简直令人头大。 可他的腿快好了,总不能因为较劲就不搭理吧。 “送过去吧,再怎么说他腿伤未愈,又一直缩在马车内,定是难受的紧。” 晴光板着脸下了马车,一路迎着日光往车队的最后方走去。 凌云遮的马车在队伍的后方,不仅马车寒酸,就连戊守的侍卫都没有,就连驾车的内侍和下人都没有。 牵风捏着马鞭,哼哼唧唧道:“你过来做什么?” 晴光翻了个白眼,做什么你心里难道还不清楚。 “郡主让我给你们送来的。” 瞄了眼裹着棉布的小匣子,牵风别扭地转过脸,不屑一顾地拒绝,“多谢郡主好意,你还是送回去把,我们殿下不缺东西。” 话虽说的有骨气,可牵风的余光一直放在晴光怀里的小匣子上,他知道被棉布所包裹的肯定是冰块,而眼下殿下正难熬着,也需要这些冰。 可殿下不要。 晴光本就通红的脸气得更是红成一片,她想骂人却找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憋了半天只来了一句,“忘恩负义!!” 牵风不开心了,“你什么意思!” 说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够说殿下。 “就字面上的意思,”晴光仰面回视牵风毫不退让,“郡主对你们已经仁至义尽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牵风一噎,一时竟找不到什么话来回她。 按理来说,他是讨厌程蕙心的。 毕竟她以前跋扈嚣张,和五皇子一样针对殿下,甚至屡次恶语伤人,可现在的的程蕙心,牵风却觉得不一样。 殿下刁难她,她笑着忍受,殿下羞辱她,她也毫不在意,殿下故意使唤她,她也照单全收。 好像对着外面竖起的尖刺一下子就在殿下的面前软化,软绵的像个小兔子,偶尔不开心地动动小耳朵,也不发脾气。 程蕙心为了一个救命之恩,已经做了很多了,殿下到底是想怎样。 牵风第一次生出了这个念头,他不明白了。 “晴光,你们......怎么了?” 季玉泽和一众郎君骑马出现,好奇地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第九十六章最近的殿下好奇怪 “世子爷——”晴光兴奋地叫了一声,神色肉眼可见的柔和,她摆着手,羞涩地笑着,“郡主让我帮她出来送个东西。” 那夜她进去寻五公主不着,再回头时发现宫里的马车走了,郡主也不见了,正急得团团转时,是墨沁阁的人带着她去了武王府。 世子爷就如同外头传的那般,温和有礼,张弛有度,更是个好心肠的郎君。 他并未因郡主的坏名声而有所忌讳,而是慷慨的让出自己的院子让郡主暂住,自己为了避嫌听说在府内兵器房中过了一夜。 季玉泽轻笑,有意内收的下颌线让他的轮廓看起来温柔极了,“那你送完了吗?” “上次郡主落了物件在府中,我一直想还给她却不得空,你帮我带给她吧。” 平淡的话语却说着爆炸一般的内容,跟在季玉泽背后一众骑马的世家郎君们对他如此坦荡的行为暗暗咂舌。 有梅修贤这个受害者在前,满京城的郎君哪个敢再和程蕙心扯上点关系,就怕被她看上了闹着要跟昭帝赐婚,毕竟他们可不像梅家,有个深受昭帝信任的梅大相公。 要是真被赐婚,只怕哭都没地哭去。 晴光也被季玉泽爆炸的言论吓了一跳,脑子都乱了,生怕是程蕙心什么贴身的物件落在了他手里,想赶紧取回,可又顾忌周围一众看热闹的郎君们。 毕竟女儿家东西都是极为隐私,怎么能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看到呢! 幸好季玉泽从怀里取出的是一个样式绣活都鲜亮的香囊让晴光松了一口气,她忙不迭地踮着脚接过,“多谢世子爷,奴婢定然会转交给郡主。” 香囊乃是寻常物,人人腰间皆有佩戴,这也不算是什么重要物件。 “那就好,”季玉泽眉眼文雅,嘴角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仿佛连空气都不再那般躁动的灼热。 晴光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把香囊收好,转头对上牵风的脸,直接把小匣子往他怀里一塞,“你家殿下若是真不要,那就扔了吧。” 说罢她提着裙摆朝前跑去,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牵风为难地看着手心里的小匣子,犹豫着要不就直接扔出去的时候,马车内传出凌云遮沉沉的嗓音,“拿进来。” 凌云遮斜靠在车厢,墨发散乱的披在肩上,衣裳凌乱,仔细看他的脸色透着些惨白,眼底有着淡淡的黛色,“送的什么?” “是冰。” 牵风打开小匣子,雪白如水晶的冰块像个霸道的王者一步步率着军队将磨人的灼热驱逐出去。 凌云遮的脸色微不可见的松了几分,只见胸口处微散的衣襟依稀可见露出的盘结的经脉和翻卷着的泛着鳞光的皮肤。 牵风把冰块往凌云遮那靠了靠,暗道,蕙兰郡主这冰送得太及时了,殿下这两日癔毒发作,整个人都显得燥郁,气息着实恐怖,已经两日未合过眼,想来今日可以睡个好觉了。 “方才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牵风愣了下,眼底带着不解,以殿下的耳力外面的事情定然是听得清清楚楚才对,怎么会又来问他。 他原样的将事情复述一边,见凌云遮明显黑沉的气压,心中莫名。 最近的殿下好奇怪,像个小娘子一般反复无常,还一直耍脾气,也不知那蕙兰郡主是哪里又惹到他了。 牵风想到刚才风姿正茂的季玉泽,又思及近日宫中流言,暗自嘀咕着,蕙兰郡主莫不是觉得殿下脾气古怪,就变了心意,动了对季玉泽的心思了把。 虽说前几日皇后娘娘下了懿旨禁止宫中再私自言论季玉泽和程蕙心的事,可悠悠众口哪里是一个旨意就可以阻止的。 私下里甚至还有人打赌,这次蕙兰郡主会不会为了武王世子去向昭帝求赐婚的。 牵风私心觉得殿下不比那季玉泽差,不过就是脾气臭了点,容易黑脸,时不时有癔毒发作,这都不是大毛病,程蕙心变心也太快了。 可看着那一匣子的冰块,牵风又不确定了。 宫里带出来的冰块都是先紧着帝后用,只怕就算是蕙兰郡主也不过了得了点,眼前这匣子里不会是全部都送过来了吧。 想想要是蕙兰郡主对殿下不上心的话,怎么会派人送物件来,甚至甘心伺候殿下的饮食起居,更是向昭帝求了恩赐让殿下能够坐肩舆,不用每日奔波,更是对殿下的怪脾气多番容忍,可谓是极为称职的报恩人了。 单说为了报恩能够做到如此地步的,要说其中没有什么小心思,牵风才不信。 “殿下,你觉得蕙兰郡主怎么样?” “她?”凌云遮冷嗤,“不怎么样!” 人说兔子最是滥情、花心的,果然无错,半点不安分,整天到处勾搭人,处处留情花。 一个梅修贤还不够,又来一个季玉泽,现在又着人送东西讨好自己,凌云遮冷笑。 他是不会相信蠢兔子。 听到凌云遮的回答,牵风安心了,幸好殿下表里如一,对待蕙兰郡主的物质攻势半点不曾松动。 这头晴光兴奋的回到马车上,扑在程蕙心身边,“郡主,你知道我方才遇到谁了吗?” 程蕙心半梦半醒地,嘟囔着,“我不想知道。” “是武王世子!” 程蕙心一下子睁开眼,眼底还残留着未褪去的睡意和震惊,“你说谁?” “季玉泽?” 晴光还沉浸在季玉泽的温柔中,开心不已,“对呀,世子爷还说郡主那夜落了东西在府里,让我送过来。” 这下程蕙心彻底醒了,“东西?” 晴光从怀里掏出香囊,程蕙心接过看了两眼,之前她曾答应安宁儿帮她绣两个香囊,那日桂花宴上她是想给安宁儿,可是玩过头就忘了,后面那香囊就不知所踪,没想到竟是掉在武王府内。 “还有一个呢?” 晴光不解,“世子爷就给了奴婢一个。” 程蕙心抿紧唇角,那两个香囊她是系在一处的,就算丢也是一起,怎么可能还分开,剩下那一个肯定在季玉泽手里。 他想干什么? 一个香囊而已,要是想拿来威胁,动手脚都不够格。 手心里的香囊鼓鼓的,像是有东西在里面,程蕙心神色一紧,扯开囊口,折成方块的字条在其中。 她垂下眼,随口找了个理由打发晴光出去,抽了字条展开一看,‘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程蕙心顿时气得不行,抬手将纸条揉成一团,暗暗咒骂,什么见鬼的礼物,简直就是麻烦。 第九十七章瞧着他倒是个好的 一入骊山地界内,林木郁郁,满眼都是叠层的绿色,空气里浮动的温度都下降了不少。 因着松快,赶路的车队也加快步伐,未至午时就到了半山腰的行宫之中。 程蕙心是被晴光扶着下马车,神色怏怏,一想到回去也要经历如此的过程,她顿感绝望。 疲惫的马车旅行让她一到被分配的宫殿内到头就睡过去,晴光给她盖上一层锦缎的薄被,放轻脚步出去了。 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日,程蕙心是被八公主雀跃的声音叫醒的。 “蕙姐姐,快起来,我们出去抓虫子玩。” 对于喜爱动物和野外的八公主来说,骊山简直就是梦寐以求的天堂,别人困倦的睡觉,她却是兴奋了一夜,天没亮就蹬着小靴子过来找程蕙心。 程蕙心含糊不清地应着,“晚点再去......” 在骊山他们最少要呆上半旬月,时间还长着呢! 八公主不依,小奶音拉得老长,“不行、不行......” “现在就去,八娘想去玩......” 程蕙心颓丧地吐了一口气,不得不起床洗漱,用过点清粥小菜就被迫不及待的八公主拉出去了。 晴光和青照拿着团扇、纸伞还有几个小竹篓跟在后面。 此时不过午,加之林荫蔽日,唯有几缕破碎的光影透过叶片投射在草地上,倒也是宜人轻快。 程蕙心深吸一口气,只觉胸腔像是被什么洗涤了一番,舒坦又快活,仔细听还有鸟儿扑腾着翅膀声响和啾啾声。 八公主老远就看到枝干盘结的树身上知知叫个不停的蝉,跳着脚指挥会爬树的宫女去抓。 程蕙心出来不过是陪着八公主,对虫子类的并没有兴趣。 这片林子处于骊山的外围,并没有什么危险的猛兽,偶遇只有路过的小兔子和一闪而过的其他动物。 她手脚利落地爬上树,扶着枝桠,眺望远方,只见右前方有一处大露台,有侍卫在那戊守,来回忙碌的内侍宫女在为明日的夏猎做准备。 她漫无目的的扫视,又瞧见左前方的行宫之内有人在练武,不由提了点精神。 只见那人背光而动,手上一把弯刀行若流水般,闪着寒光,身手极为利落,丝毫不拖沓。 程蕙心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那人一转头,琥珀色的瞳仁透着令人惊骇的野兽光芒,威慑性十足。 她被吓了一跳,差点没扶住手上的枝干摔下去。 是季玉泽。 最近是不是跟他犯冲,怎么老撞上他。 “蕙姐姐,八娘抓到了好多、好多的小虫子。” 八公主站在树下,仰着小脑袋,摇晃着手里的小竹篓,婴儿肥的脸上是纯粹天真的欢喜。 程蕙心三两下地从树上下来,摸着八公主的脑袋夸道:“八娘真厉害,咱们换个地方继续抓虫子吧。” 一直到午时,热浪袭人,程蕙心和八公主才回去。 回到皇后的行宫中时正巧碰上太子出来,程蕙心想到昨天的冰块就上前道了谢。 太子眉眼透着沉稳,说话也是老气,“蕙娘不必如此多礼,孤不在母后身边,还需你多多费心了。” 皇后脾性不擅掩饰,遇事又偏激,很容易就被人激起,之前的事若不是有程蕙心在旁多加指点,只怕今岁的夏猎哪里还有他们母子的余地。 程蕙心行礼,“太子言重了。” 她和皇后、太子早就被绑在一起,若是他们出了事,她自然也讨不到好,就算太子不说,她也会看住皇后。 “八娘,”太子转头看向八公主,目光严厉,“身为公主要知书达理,温凉娴雅,怎么能胡天海地的去闹。” “瞧你这样子,有几分像公主的模样。” 八公主瑟缩的低着头,把小竹篓藏在背后,不敢说话。 这是程蕙心第一次看到太子和八公主之间的相处,没有兄妹的疼爱,余下的只有和皇后如出一辙的严厉和要求。 皇后要求八公主要学会讨好昭帝,太子却要求八公主做一个像模像样的公主模板。 目送太子远去,程蕙心牵着八公主的小手,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八娘很好的。” 八公主抓紧她的手,软绵绵的嗓音低不可闻,“八娘会努力的。” 这话听着就让人心酸,程蕙心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行宫内皇后见两人携手进来,亲热地招手让程蕙心上前,“你来的正好,本宫正打算打发人去请你。” “行宫处骊山之内,蚊虫多,昨夜太子被叮咬了一夜,可受罪了,本宫让御医配了些药,等下你也带些回去吧。” 程蕙心点头,让晴光收下药膏。 皇后转头见八公主发髻有些凌乱,眉头一紧,“又出去胡闹了?” “等下陛下就过来,你这般如何能见人,”皇后沉声,“青照,你将公主带下去收拾一下。” 青照行礼,牵着八公主的手就出去了。 程蕙心正纠结着想替八公主说好话就听到皇后问道:“二娘,你当真对那季玉泽没心思?” 她一惊,差点跳起来,不解地问道:“叔母何意?” 皇后笑着按着她的肩膀,“你不必如此惊慌,叔母不过是问问。” 程蕙心觉得她的表情完全不像是随便问问的样子,倒像是很希望她和季玉泽有点什么。 “听说昨日世子将你遗落的香囊特地送还,半点不曾避讳,”皇后一脸姨母笑,“叔母瞧着他倒是个好的。” 程蕙心忍不住想翻白眼,就凭这个就断定他好不好,皇后的标准也太低了把。 季玉泽就是个恶趣味的家伙。 “我与他又不熟,好不好有什么相干的。” 面对程蕙心明显更为抗拒的话语,皇后想着刚才和太子之间的谈话,又不放弃道:“相不相干,不过是看二人的心意。” 这番话简直就差挑明了说,本宫瞧着你们挺般配的,要不处处试试。 程蕙心浑身汗毛都竖起来,和季玉泽一起? 她还不想那么早死。 原书里季玉泽被发现氐国奸细的身份后,可谓是众叛亲离,面对昭国的千夫所指,下场不可谓不惨。 她和季玉泽两看相厌,可没这份陪他一起受罪的想法。 第九十八章简直不是人干的事 “叔母说的什么话,我和他就连话都未说过几句,那夜武王生怕我毁了世子的清誉,差点就要将我赶出去呢,”程蕙心装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武王征战沙场多年,杀人不计其数,一身浓烈的杀气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就连朝中的武将都难以适应,更别提像程蕙心这般的小娘子了。 皇后一心只想着刚才太子说的季玉泽貌似不排斥程蕙心的话,就急着想撮合二人,竟忘了爱子如命的武王。 以程蕙心这般失了名声的小娘子,只怕就算季玉泽端庄如玉的不计较,可武王也不会允许自家的宝贝郎娶了这么个德行欠佳的小娘子。 就算他和程国公交情甚好也不例外。 武王到底是前朝的老臣,更是对皇家忠心耿耿,只怕就算她想让陛下赐婚,也是不行。 皇后火热的心又凉了,脸上也显得没了精神。 从头到尾她所考虑的都只是如何稳固太子的宝座,根本没有想过程蕙心愿不愿意。 在她眼中,程蕙心的亲事若是能成为稳固太子皇位的一桩筹码,这自然是皆大欢喜的好事,不然养她这么多年做什么。 皇后的失望表现的太明显,就算粗心如程蕙心也感觉出了点不对。 侯嬷嬷瞧着程蕙心脸上掩饰不住的失落和伤心,心里不由叹气,娘娘到底是太着急了。 再怎么说多年下来都是有情分,就算真到需要蕙兰郡主的亲事来稳固太子的宝座,也需装上一装,做的如此浅显,这不是戳郡主的心嘛。 侯嬷嬷看不下去,用力的咳嗽一声,示意皇后看过去。 皇后这才注意到程蕙心明显难过的表情,思绪之间立马就知道是她刚才过于急迫的想法流于表面,难免让程蕙心察觉了。 不等皇后出声,程蕙心像是无法再掩饰住愈加酸涩的心情,起身行礼,“二娘还有事,就先走了。” 她甚少在皇后面前如此失礼,想也知道这次是伤心极了。 皇后唤了一声,见她没有回头径直离去,心下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有内疚在作祟可又觉得自己做的没错。 二娘年岁大了,亲事也该提上那个日程,那季玉泽也是个上佳的人选,加之人家对她又不排斥,她也不过是着急了点,二娘怎得反应如此大。 “脾气到底太大了。” 侯嬷嬷听着皇后的话,差点脸都快裂了。 要她说,蕙兰郡主对皇后的脾气那是一等一的好,就连陛下都没得过几分好脸色呢! 程蕙心面上委屈,心下却是气得不行,皇后这做的简直不是人干的事。 为了给自己的儿子铺路,就要拉上她的亲事,甚至想着撮合她和季玉泽,简直了。 晴光见程蕙心越走越快,不由呼唤道:“郡主,你慢点。” 刚才殿中的场景她也看到了,自然能感受得出皇后有撮合郡主和世子的意思,可郡主瞧起来像是不愿。 晴光也不知心里了是开心还是难受,只觉得五味杂陈,那可是武王世子爷,神仙般的人物,又生得倜傥,郡主怎么能嫌弃呢! 可她的心里又窃喜着,郡主要是不愿,只怕就算是皇后娘娘也无法吧。 晴光胡思乱想着,一抬头就望见一张令人心动的面容,不由惊呼,“世子爷。” 等程蕙心反应过来时已经一头撞进去了,熟悉的草木香气像个霸道的君主,席卷着她所有的感官。 季玉泽眼底藏着戏谑,笑容一如往昔般温柔不已,他轻后退一步减缓冲击,低沉的嗓音像把钩子引得人蠢蠢欲动,“郡主没事吧。” 程蕙心反应及其大地从他怀里跳出来,愤怒的视线紧紧地盯着他。 “郡主为何这般看着我。” 不看着你看着谁,你就是罪魁祸首! 程蕙心想明白了,皇后是个很好糊弄的人,上次流言遍生的时候,她已经拒绝过一次,当时皇后就歇了心思,还下旨不让宫内议论此事。 怎么今日又提起这个话头,还一副只要你愿意,季玉泽那就不是问题的样子。 这明显是有人去试探过季玉泽的态度,发现他并不排斥之后,就跟皇后说了。 联想到刚离去的太子,程蕙心怎么会不懂,肯定又是季玉泽在背后搞事。 “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不懂,如果是想要让她对五公主的事情闭嘴的话,季玉泽已经成功了。 只要她敢将五公主的事情说出去,季玉泽就敢对外造谣更多她因爱生恨的谬言出来,到时候她一身的脏水,所有人都只会认为她是对季玉泽求爱不成才说的胡话。 既然事情已经过了,那为什么昨日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还香囊,丝毫不遮掩,然后更是在太子面前展现出对她并无厌恶的感觉,引起皇后和太子的心思。 季玉泽到底想做什么! 晴光诧异地看向程蕙心,觉得十分奇怪,分明是郡主自己一头撞进世子的怀中,为何郡主又作此发问。 难道是因为刚才皇后娘娘的话,郡主以为是世子爷在背后做了什么,所以才会如此指责。 可世子爷如此光风霁月的人物,怎么可能瞧得上郡主...... 郡主实在多心了。 瞧着程蕙心气得跳脚的脸色,季玉泽嘴角的笑容更盛,轻柔的口吻吐露的话语更是气人,“郡主的话我听不懂,郡主若是有不舒服之处,不若我让人传了御医来瞧上一瞧。” 程蕙心横了他一眼,拳头都紧了,这人太坏了。 “郡主——” 晴光见程蕙心气恼之下竟是不管不顾地踩了季玉泽一脚,登时就叫起来,满眼的着急。 季玉泽脸皮抽了下,笑容变得咬牙切齿起来,“郡主这是做什么?” “让你也感受一下我的心情!”程蕙心扔下话后就跑了。 季玉泽这个黑心眼的东西,她若是留下来,指不定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先跑为快。 晴光无措地看着季玉泽鹿皮靴上的脚印,近乎有些快哭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世子爷,奴婢帮你擦干净......” “不必,”季玉泽一眼就可以瞧出晴光的心思,果断的拒绝,“还是先去看看你家郡主吧。” 晴光目光有些羞涩,没有发觉季玉泽的疏离,喏喏的应着,追着程蕙心一起去。 第九十九章给太子殿下多用点 “嘶......”季玉泽皱眉,止不住的抽气,今日逗过头了,程蕙心显然是气狠,那一脚完全没留情。 思及刚才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季玉泽笑出声,觉得几日来如阴云般的心情好上许多。 谁让她破坏了自己的计划,既然如此,谁都别好受。 季玉泽刚转身就和不知站了多久的梅修贤对上眼,他轻扯嘴角,泄出几分冷意,“梅修撰为何这么看我,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这就是程蕙心多年来恋慕的人,瞧起来也不过如此。 梅修贤垂下眼眸,沉默了会,清俊的脸庞在日光之下显现出文人独有的儒雅,“并无。” 季玉泽收回眼神,错身而过。 梅修贤立在原地,神色有些飘忽,回想着近日来的流言和季玉泽明显对程蕙心有着不一样兴趣的话语,心里像是打翻了调料瓶,一时之间说不上什么滋味。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不适应而已,所以才会觉得难受,并不是因为程蕙心的目光没有在自己的身上停留造成,也并不是因为她在慢慢远离自己的生活。 现在这样才是他想要的生活,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该开心才对。 以后真的没有人一直烦着他了。 只是心里这古怪的滋味什么时候能不存在。 “梅修撰,大皇子正四处寻你呢!” 侍卫的声音拉回了梅修贤发愣的神思,他恢复平日里端方君子的模样,“在哪。” 大皇子的住处被安排在行宫最偏僻的位置,距离中心的昭帝最为远,若说皇后这番安排没有小心思那是不可能的。 大皇子来回地在院内踱步,越走越愤怒,瞧着就算内侍如何的清洗和整理也盖不住院子的破落,气就不打一出来。 堂堂大皇子,居然让他住这样的地方,皇后根本就是故意在作践他。 “大郎......” 梅修贤一进来就见他满脸的躁郁,又发觉院内从昨日就开始清洗到如今,哪里不知他在气什么。 “修贤,我忍不住了,”大皇子愤怒甩开袍袖,“我定要告诉父皇,她居然敢这么对我。” 按大皇子的性情原本昨日就该发作起来,是梅修贤好声安慰了许久才按下他冲动的心思,没想到不过一夜,大皇子还是忍不住。 梅修贤敛眉,“大郎,你暂且忍耐一二,眼下还未到时机,若是你冲动与陛下说道,只怕到时不仅若不到好,还要被陛下认为你小肚鸡肠,没有大心胸,最后还要落一个不尊嫡母的罪名。” 骊山行宫是在先帝在时动土而成,距今也有几十年,就算如何细心修缮,破落也是难免的。 这事说起来也不过是件小事,就算大皇子妙语生花的把这件事描述得如何凄惨,也不会让昭帝觉得他有多委屈。 就算昭帝对这事重视,皇后自是有百般的借口来推阻,毕竟大家住的地方都一样,既是来避暑,自然是不能和宫中相比。 说不得,昭帝还会觉得大皇子娇生惯养不能吃苦,这不是给太子创造了机会。 梅修贤话中的意思,大皇子不是不懂,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以往都是皇后母子来看他和母妃的脸色,他何时受过这般对待。 “今时不同往日,”梅修贤慢慢劝道:“大郎,你要忍。” 如今的梅家和树大招风,姑姑交出掌宫之权也是为了让陛下压下对梅家忌惮的心,前朝和后宫之间犹如一根浮木,两头需得持平,不然就此翻身坠湖,后悔莫及了。 大皇子眼神阴鸷,剧烈起伏的胸膛显然根本就没有将梅修贤的话听进去,他的理智早在一夜的忍耐里消失殆尽。 梅修贤苦劝无果,只得对大皇子的贴身内侍林冲,道:“若有任何事打发人来叫我。” 林冲应了声,目送梅修贤离去。 林冲喝退正在做杂事的内侍们,泡了茶茗小心地端放在院子的石桌之上,窥视着大皇子的表情,轻声道:“梅修撰所言并不无道理,为日后的大事,大皇子还需多忍耐忍耐。” 大皇子拍着桌面,“忍耐、忍耐,我何时竟落到如此地步。” “昨夜不过刚至行宫,父皇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太子去巡查围猎之地,都未曾叫上我。” “我若是再龟缩着,只怕早晚要被太子踩到头上去。” 说到底终究还是最近昭帝对太子愈发亲近的态度让大皇子难以忍受。 因梅贵妃受宠,他又是长子,自小也是在昭帝的宠溺中长大,就算后面昭帝因为罗家的事情而不得不立了三皇子为太子,他也只当昭帝是情势之下的暂时妥协。 他深信母妃的话,如今只暂且忍耐,未来那宝座终归是属于他的,谁也抢不走,就算是太后、皇后也是一样。 “殿下——”林冲心惊胆战地环顾四周,庆幸他刚才早早就将人打发走,不然大皇子这番言论要是被有心人听到,传到昭帝的耳朵里,只怕事情难了。 毕竟再怎么说,太子就是太子,私下非议已是不该,更别提大皇子这般不顾忌音量的大逆不道言论。 大皇子冷笑一声,嘲讽道:“有何惧怕,外祖在朝中的地位无人可撼,就算有人听到了,他敢说吗?” 梅家势力如日中天,梅大相公更是深得昭帝的信任,掌管朝中诸多事宜,眼下夏猎离宫,说是梅大相公和武王一道监管朝政,但满朝文武谁不知武王如今就是赋闲在家,一概事物皆是不理,不过是挂个名头罢了。 真正握着权柄的是梅大相公。 “你之前说的药粉这次可有带出来?” 大皇子忽然出声,林冲一愣,恭敬道:“带了几包,殿下可是想在围猎之时用?” 那药粉是林冲在外收的干儿子孝敬上来的,说是只需微量就可以吸引山林间的动物,用在围猎这般的场景下很是合适。 毕竟夏猎都是有彩头的,一般不是什么珍贵的玩物就是昭帝的口头许诺,但皇子们争得可不是这些,更多的是在昭帝面前的脸面,展示自己的能力。 大皇子眼神阴沉沉,嘴角挂着不怀好意是地笑容,“是要在围猎时用上,不过要给我们尊贵的太子殿下多用点。” 林冲心里咯噔一下,某个不好的预感在心中浮现。 第一百章山里有大虫 围猎这日是个好天气,林风阵阵,旌旗猎猎作响,一声长长的号角声惊奇起一群飞鸟。 昭帝一身英姿飒爽的骑装,肩上猩红的披风被风卷起一角,他扬鞭策马,带着侍卫们一头扎进了葱郁的林间。 在他身后的太子、几名皇子还有跟随的世家郎君皆是背弓携箭,留下黄沙的尘土,只闻马蹄声远去。 程蕙心站在搭建的凉棚下,远远眺望,只见在众人激情策马狂奔里优哉游哉骑着马跟在后面的凌云遮分外显眼。 那闲云野鹤的姿态仿佛他并不是来夏猎,不过是来欣赏山间的景致。 她松了一口气,大佬的腿伤未痊愈,要是一个小心从马上跌下来,只怕另外一条腿也要不保了。 瞧他这熟练摸鱼的姿态,想来往年都是如此。 程蕙心安心地坐下来,捏着团扇扇风,没坐一会就见侯嬷嬷领着两名宫女过来。 “郡主。” 程蕙心瞅了她一眼,不说话。 侯嬷嬷无奈地笑了笑,知晓郡主定然还是为皇后的事情生气,她也不恼,轻声道:“娘娘让老奴送了郡主喜欢喝的果/露来,还有一些水果尝尝。” 说罢她取过宫女漆盘上的冰鉴,将盖子打开。 只见那冰鉴内呈现一个回字型,外壁和内壁之间放满了碎冰,有沁凉的雾气往上飘,回字中间内玉色的圆瓷小瓶面上挂着凝结的水珠,触手冰凉。 侯嬷嬷斟了一杯,那瓷白的小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裹上一层薄薄的水雾,程蕙心抿了一口,忍不住弯了眼。 入口凉爽又糅合了果/露的酸甜滋味,简直不能够爽快了。 侯嬷嬷见她眉眼舒畅,连生气的样子都摆不出来,心下暗道,郡主性情如何霸道也不过还小,尚且稚嫩纯然。 “这还有些荔枝和葡萄。” 程蕙心心里畅快,可又觉得昨日才和皇后闹了气,现下不好低头,脸色别扭道:“我还生着气呢!” 言语似怒非怒,带着点女儿家的娇憨,侯嬷嬷看她的眼神愈发的柔和,“郡主勿气,伤了身子娘娘该心疼了。” “叔母才不心疼我,”程蕙心咕哝着,原本还笑着的脸蛋转眼就低落了不少。 侯嬷嬷欲言又止,皇后到底疼不疼爱蕙兰郡主没人比她更清楚。 这些年来的刻意放纵娇惯,利用郡主夺得陛下的注意力,却又恐惧陛下对郡主的疼爱,现下就连郡主的婚事都要插一脚,为太子殿下的未来铺路。 皇后娘娘对太子殿下有多般的挚爱和关怀,对蕙兰郡主就有多么的冷漠无情。 相比起来,郡主肯为了娘娘顶撞指责陛下, 更是在出事时以身相护,这般如水晶般纯透炙热的感情,娘娘的心可能有一分的动摇? 侯嬷嬷不清楚,可她不能够改变皇后的想法,只是更心疼眼前这个委屈的像个孩子一般的郡主。 程蕙心偷偷拿眼看侯嬷嬷,见她面露挣扎之意,像是不知道说些什么话,心下一软,主动给了个台阶,“要是叔母能让八娘出来陪我玩会,我就不生气了。” 侯嬷嬷心口像是被烫了一下,笑容有些难受,“老奴这就回禀娘娘。” 这哪里是八公主陪蕙兰郡主,分明是蕙兰郡主见昨日八公主被娘娘责骂,还关在行宫的小院子,就随口提的话。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娘娘。 皇后眼底情绪复杂,“她就只这么说。” 昨日的事情到底是她太急躁,让二娘感觉出了什么所以才敏感的发脾气。 之后她还需要用到二娘的地方多着,她也不好拿乔就让侯嬷嬷送了东西过去。 没想到二娘竟是如此简单的就揭过这事,甚至还变着法的给八娘求情。 “郡主一心都只是为了娘娘,”侯嬷嬷说着话,“八公主还小、好动些也是常有的,大了自然也就规矩了,娘娘松一松倒也无妨。” “老奴瞧着之前陛下来时,到时很喜公主的活泼的样子,说是其他宫里的公主们都太过守礼安静了。” 最后一句话才是打动皇后的心思,“陛下当真有此话。” “老奴不敢妄言。”侯嬷嬷跪下。 皇后之前一直以为昭帝是喜欢文静守规矩的公主,毕竟他对五公主的偏爱那可是有目共睹的。 故而八公主的活泼好动才会让皇后一直诟病。 “既如此,你就让八娘与二娘一道而去,日后让青照也不必拦着公主了。” 不过一会,侯嬷嬷就把垂头丧气的八公主送到了程蕙心面前。 “我会照顾好八娘的,你让叔母放心。” 程蕙心见小家伙被关了一夜,明显还在为昨天的事情难受,三两与的打发走侯嬷嬷,牵着小家伙的手就走。 “蕙姐姐带你去抓小虫子去。” 八公主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后来在林间逛久了,慢慢也就忘了昨日的事情,开始到处扒拉着树干上的知了。 玩到一半,八公主忽然抬起满是泥土的小脸蛋,天真道:“书上说山里有大虫,这里是山里吗?” “不会有大虫的,”程蕙心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骊山多年来都是皇家猎场,每年都有侍卫定期清理大型的猛兽,这次夏猎之前更是排了五百人的侍卫又将猎场内清理了一圈,确保都是可以控制范围内的动物,大虫这种生物是不可能会出现的。 程蕙心话刚落音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咆哮,撕裂的吼叫声每一下都让人的心不可控制的颤动着,她脸色大变,下意识地抱住八公主。 晴光和青照也是被这一声吓得脚软,“郡主、郡主......” 几名跟随的侍卫抽出腰间的佩剑,呈包围的趋势将她们护在中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不放过半点风吹草动。 那一声吼叫之后四周一下子静悄悄的,仿佛连风都绕过了这个地方,唯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林间里显得分外的刺耳。 八公主懵懂着抬头,不懂为什么大家这么紧张。 侍卫们等了一会也没发觉出不对劲,相互对望了一眼,慢慢地将剑收回剑鞘。 领头的侍卫对程蕙心道:“此地不宜久留,郡主和公主还是......” 话未说完,他就见程蕙心神态惊慌,瞪大的眼底清晰的印出高扬的马蹄和跟在马儿身后的龇牙怒吼的黑熊。 第一百零一章负心薄幸了一只熊的怪异感 一切只在转瞬之间,程蕙心还停留在见到黑熊那一刻的惊骇,下一秒就被人拦抱腰间,身子飞了出去,重重的落在灌木丛中。 耳朵像是被重击了一般,嗡鸣声不停,远处马儿的嘶啼、兽性的咆哮和地动山摇般的颤动感都让程蕙心觉得目眩神迷。 急促的呼吸伴随着灼热的温度撒在程蕙心细腻的皮肤上,她像是被烫了一下,身子瑟缩着,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程蕙心艰难地抱着八公主在枝节交错的灌木丛里起身,“凌云遮?” 凌云遮眉眼半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青色的窄袖短袍间依稀可见有微量的血迹渗透出来,那是因刚才的冲击被灌木扎伤所致。 “凌云遮......”程蕙心又唤了一声,声音打着颤。 “吵。” 凌云遮掀起眼皮,漆黑的眼眸泛着冷光,他抬起手,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绑在手腕处的带子被长着尖刺的灌木勾住,已然撕裂掉了。 他不爽地啧了一声,三两下地扯过七零八碎的带子仍在地上,站了起来。 程蕙心愣了下,唇瓣微开,还没说话就被八公主的声音吸引过去注意力 “蕙姐姐,父皇......父皇在那......” 得益于凌云遮自发的肉垫形式,再加上摔倒时程蕙心也不忘紧紧抱住怀里的小孩,八公主连头发丝都没散,刚才的冲击没让她害怕,可眼前的场景却让她惊慌失措起来。 刚才劝说程蕙心离开的那名侍卫浑身血迹,已然倒地,生死不知,剩下的两三名侍卫正持剑黑熊搏斗,企图吸引它的注意力。 昭帝早在刚才黑熊的攻击之下跌落下马,神色惊惶地躲避着,眼底是藏不住的后怕和恐惧,不知为何这黑熊就像是认准了他一般,一路从围猎场内追过来。 若不是他年轻时候骑术尚佳,利用林间见的树木多番躲避,只怕早就死在熊掌之下。 黑熊狂躁着怒吼,裹着黑色皮毛的熊掌飞快地拍下去,有侍卫躲闪不及当场飞了出去,撞在树干上爬不起来。 另外两名侍卫心生俱意,再出手难免就显得畏手畏脚,结果根本就拦不住黑熊的攻势。 程蕙心心下着急,央求站在一旁的凌云遮,“露台距离这里不过二里之地,你可以帮我去叫人过来吗?” 露台之内还有驻守的五百侍卫,以凌云遮一身的轻功,对于他来说二里地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只要够快,昭帝就可以坚持到救援来。 凌云遮冷冷地看着她,不为所动。 他在昭国的这些年来,昭帝是如何对待他的,放纵皇子们对他的羞辱,对他备受难堪的形式视若无睹,更是时常试探,力图想将他养废,然后再他送回聿国,企图将他变成傀儡来控制他的国家。 这样的人,他凭什么去救。 程蕙心咬紧下唇,她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可眼下除了他,再也找不出第二人来去求救了。 “我求你了。” 无论如何昭帝现在不能死,他若是死了,朝廷定然动荡不安,虎视眈眈的氐国绝对兵马齐发,到时内乱和外敌的入侵会将这个国家破坏的面目全非。 凌云遮漆黑的瞳仁像是被灰色的雾气弥漫住,透出极为冷漠的寒芒,这一刻程蕙心在他的身上仿佛看不到一丝鲜活的气息,冰冷的像个高高在上的神明。 “父皇——” 忽然,程蕙心手心被挣脱开,八公主提着裙摆朝前跑去。 “八娘——”程蕙心大脑一下空白,想都没想的跟上去想拦下八公主,腰间却被一双大掌紧紧禁锢住。 她仓皇地回头,眼里带着泪光,双手使劲的推搡着眼前不可撼动的胸膛,“凌云遮,你放开我。” 凌云遮面无表情收紧力道,一点点地把正在挣扎的人儿强制塞在怀里,谁都可以死,她还不能死。 她是他的药,他不允许。 凌云遮的力气大得可怕,程蕙心弱小的动作没有让他有半分的动摇,她失控地抓着他的衣襟,不理解地喊着,“为什么?” 他就算不帮忙救昭帝,她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不让她去救八娘,八娘还那么小,小小的一只,她是抱着什么心情冲过去的啊! 她近乎绝望的闭上眼,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这一刻,怒吼声停止了,八公主奶怒的话语显得那么的清晰。 “不许你欺负父皇!!” 凌云遮眼底是藏不住的错愕和震惊,眼前的画面梦幻得像个奇迹,令在场所有人都哑言。 黑熊那双泛着兽性光芒的眼珠子像是有了几分人性,奇异得听懂了八公主的话,动作滑稽的后退了几步。 那如小山般毛茸茸的体积团成一团,众人仿佛能够窥见它实体化出来的委屈和不甘心。 昭帝被黑熊留恋不舍的眼神看的得打了个冷颤,没忍住又后退了两步。 他目光呆滞地看一直以来天真烂漫的小女儿用着奶萌的话和奶凶的表情让那只黑熊走开。 小小的人儿只到膝盖,白嫩的藕臂甚至还不如黑熊的一个手指头大,却可以让那个凶残的家伙一退再退。 黑熊呜咽了一声,最后看了眼昭帝,巨大的身躯一点点地往林间深处而去。 那模样不知怎么让人有种昭帝负心薄幸了一只熊的怪异感。 昭帝一直强打的精神终于松了下来,他控制不住地坐在地上,靠着大树不住的喘气。 凌云遮缓缓放开束缚住程蕙心的手,脚步一错,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程蕙心上前抱住八公主,“八娘......” 八公主懵懂地反手抱住她,“蕙姐姐,你怎么哭了?” 这时一直追寻着黑熊足迹过来的太子和大皇子等人赶到。 “父皇、你没事吧......” “御医,快传御医来......” 所有人都争着抢着上前献殷情,没人问起那只黑熊去哪了,没没人在意为何程蕙心和八公主在场。 程蕙心望着前方挤得水泄不通的位置,面无表情地牵着八公主的手,“八娘,咱们回去吧。” 八公主仰着小脑袋,困惑的想着,为什么蕙姐姐看起来像是很不开心的样子。 第一百零二章失去太子之位也是早晚 昭帝在围猎时受伤,遇到黑熊的事在嫔妃中引发了极大的震惊和恐慌。 皇后差点就昏厥过去了,好险被侯嬷嬷硬生生掐醒了。 这个时候必须要有人出来主持大局,皇后不能昏倒,也不能被梅贵妃抢了机会在昭帝面前表现的时候。 换句话说,现在谁也不知道昭帝到底如何,若是有个意外,那最后见昭帝一面的人将会决定着日后大昭国的未来。 昭帝被送回来时,行宫外围满了人,差点连随行的御医都挤不进去,还是李忠让侍卫强硬地弄出一条路来。 “御医,你快来给父皇看看,”太子从床榻边上起身,脸色焦急,让御医有些心惊胆战生怕一过去就见到浑身流血的昭帝。 幸好昭帝还清醒着,虽然发冠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九龙盘的袍子上都是泥土,土色的痕迹中参杂着淡淡的血色,但到底龙威犹存。 御医检查过后松了一口气,躬身道:“陛下受了点擦伤,其他并无大碍,不过还许调养几日为好。” 昭帝颔首,“你们都退下吧。” 听到昭帝没受伤,太子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的太子之位本就不稳,当初若不是罗家以全族三代不入仕为作保,恐怕太子之位早就不保。 他知道梅家扶持着大皇子对皇位虎视眈眈,而他的背后留有的也只有太后和皇后两股助力,朝中更是在罗家退出之后,无人。 势单力薄的很,要是父皇出了事,面对梅家的攻势,只怕就算是太后也无法抗衡,失去太子之位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心定的太子和李忠一道出了宫殿。 昭帝躺在床榻之上,望着头顶上黄梨木的承顶,想着方才地惊险的逃生,和似是携有万斤之力普天盖下而下的熊掌,心下到底留有几分后怕,可随之而来的愤怒也一起涌上了面容。 不管面上如何镇静,在黑熊的掌下逃出生天,那简直就是在玩命,心志如何坚强的人都会有阴影存在。 昭帝也是机智过人,不然完全撑不到八公主出手就该上了黄泉路了。 刚才那黑熊只一味的追逐于他,根本就是奔着他来的,要说其中没有猫腻,昭帝是半点不信。 不过到底是谁如此险恶,居然敢在围猎之时下此毒手,又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让那黑熊只着眼他一人,这些都需要好好调查。 这时李忠推门而入,“陛下,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在殿外求见。” 昭帝此时正心烦意乱哪里还有心思与她们说话,翻了个身,“不见。” 李忠正准备退出去时,昭帝又叫住他,“请皇后进来,至于其他人该回哪去就哪去。” 此次昭帝出宫夏猎,嫔妃就带了皇后、梅贵妃还有严昭容,德妃和陈婕妤余下的美人都留在皇宫之中。 剩下的人不过就是朝中的大臣,得知昭帝并无大碍而且不想见人后,心知此时却也不是个好说话的机会。 对于黑熊一事,想必昭帝自是比他们要着急调查出来,眼下更为重要的是要对骊山进行一次彻底的清查,防止再有黑熊出来伤人。 毕竟谁也不想半夜睡觉,窜出来个黑熊。 黑熊的咆哮是真的把他们这群老骨头吓散架了。 朝臣一散,余下的就各宫嫔妃, 严昭容与六皇子对那至高无上的宝座没有兴趣,只愿着六皇子日后做个闲散的王爷,富贵一生就好。 这次过来不过是来走个过场,听闻昭帝无事很干脆的带着六皇子走人。 皇后志满意得整理了下凤袍,和太子耳语了片刻后,在梅贵妃怨毒的眼神中入了宫殿,李忠正准备一道进入却被梅贵妃叫住。 梅贵妃捏紧了手中的罗帕,语气不甘心道:“陛下就传了皇后娘娘一人,就连我也不见吗?” 李忠心下叹气,面上却是带盒笑道:“陛下受惊,精神不太好,娘娘还是明日再来吧。” 梅贵妃身子摇摇欲坠,内心的愤怒和嫉妒交织着,像跟毒针一样扎在心脏,让她红了眼。 为何陛下不愿意见自己。 梅贵妃眼底的怨毒之色愈发的浓稠,完全破坏了她清冷如仙的气质。 “母妃,”大皇子脸色阴晴不定地喊住准备想一道进去的梅贵妃,语气很弱,“咱们回去吧。” 梅贵妃不解地看向大皇子,陛下受伤,此时他们不在这个时候表现一番,回去做甚,让太子他们得逞吗? 大皇子声音压得很低,“回去。” 梅贵妃一愣,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疑惑的目光对上大皇子的眼后更是身子晃得厉害。 “贵妃娘娘......”灵秀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扶住她,可见此次梅贵妃的内心到底受到了如何的冲击。 太子负手立在殿外,瞧着四平八稳的,其实余光一直注意着梅贵妃母子之间的变化,见两人一同眉眼来去,竟是直接掉头离去。 那背影竟是让人觉得有几分惶恐不安,像是有什么猛兽在后背追赶一般。 梅修贤前脚刚回到暂住的院落之中,后脚就被林冲叫走了。 他有些疑惑地问道:“大皇子如此着急的让你来寻我,可有说什么事。” 刚才众人齐聚正殿前,当时他与大皇子说话,他神色恍惚都未曾有所回应,他只当大皇子是被那黑熊吓到了,因此并没有在意。 可现在如此着急的找他过去,是为何? 林冲面若土色,“梅修撰到了就知道了。” 小院之外戍守的侍卫不知何时被撤走,只余有两名身量高大、面容丑陋的内侍在守门。 梅修贤明显感觉到小院之内的气氛不对,像是一根线被拉到极限的紧绷感,叫人的心止不住的高高提起。 屋内光线昏暗,大皇子和梅贵妃脸色俱是极为难看,仔细一瞧,隐约可见大皇子的脸侧有巴掌印。 梅修贤脚步一顿,行礼道:“姑母和大郎打发人传我过来,是有何事?” 大皇子一言不发,梅贵妃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素日里娇柔的嗓音在此刻嘶哑的厉害。 梅修贤听过之后,心中的波澜如大海般掀起惊天巨浪,他近乎失措地站起身,“黑熊一事是你所为?” 第一百零三章这番信任来的莫名其妙 当时围猎之人甚多,谁也不知道黑熊是何时出现,又是怎么无声靠近,后面更是在数十人的侍卫阻拦之下不依不饶地追着昭帝。 情况危急,众人各自慌乱,梅修贤一直以为这是一场意外,无非是他们策马之声惊到了黑熊的安眠之所,是清扫骊山的侍卫失职,可从没想过会跟大皇子有关联。 谋害帝王,若是被发现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到时别说昭帝有多信任梅大相公,只怕梅家都要被大皇子的行为牵连,高楼转眼覆灭也不是没有过的。 当初罗家靠着太后和皇后在朝中势力日益渐大,风头也是无几,可不也在陛下雷厉风行的手段之下被迫退出朝堂,更是发下了三代不入仕的誓言才堪堪灭了昭帝想废太子的心。 现下难道梅家也要重蹈覆辙,步上罗家的后尘? 梅修贤这一刻恨不得打死大皇子,他这是拿整个梅家做他任性的筹码。 大皇子心虚地辩解,“我并无想害父皇的心思,不过就是想让太子出丑,谁骊山之中竟有黑熊出没,我并不想如此。” 他也是气不过皇后和太子近来的得意,才让人收买了太子/宫中的内侍,将那药粉撒在太子今日出行的披风之上,又寻人抓了几只豹子和豺狼放在骊山之内,意欲吓吓太子,让他在父皇面前出丑。 谁知豹子、豺狼未出现,黑熊倒是冒了头,甚至还追着昭帝不放,大皇子也是被吓得差点心肌梗塞,当时骑马腿脚都软的没力气。 “披风?”梅修贤凝思一想,“你说的可是今日太子身后佩的猩红滚金边的披风?” 大皇子点头。 梅修贤不知作何表情,声音冷然道:“陛下追逐一只狐狸时,身后的披风被枝桠挂住破了好大的口子,太子殿下就将自己的给了陛下。” 大皇子难以置信道:“不可能,为何我没有发现。” “当时你正追逐于一头野兔,哪里会注意到陛下和太子的动静,”梅修贤无力地按着抽疼的额角,“大郎,你为何不告诉我?” 大皇子怔然,那时他笃定之后会发生的事情,因此故意骑马离着太子和父皇远点,一是避免被不长眼的豺狼伤到,二是为了避嫌,只要他不出现在现场附近,就算太子有心想怀疑也找不到疑点。 谁知,这反而成了他最大的失策。 他哪里会知道太子和昭帝互换了披风,还一心远远地等着看戏。 至于不告诉梅修贤的原因很简单,他知道梅修贤是不会答应的,绝对会反对。 那时的他被愤怒和嫉妒控制了理智,哪里会甘心被拦,甚至这事他连梅贵妃都没有告诉。 “蠢货!”梅贵妃厉声骂道,聪明如她,怎么就生了一个如此愚蠢的儿子。 行事粗陋、冲动,连脱身的万全之策都未有就指使人下药,这样的脑子简直比猪都不如。 梅修贤深吸一口气,知晓眼下再如何责怪大皇子也是无用功,想办法彻底解决这事才是重点。 “此事还有谁知晓?” “除了林冲再无其他人。” “太子被收买的那名内侍呢?”梅修贤冷着脸,神情无比的肃然。 梅贵妃出声,“大郎刚告知本宫之时,本宫就让人去解决了。” 宫里人命如草芥,谁也不会在意一个内侍的存活,再说太子/宫中伺候的内侍也不少,死了一个也并不打眼。 “那药粉可会被人查出来?” 眼下昭帝受惊,正是最警惕的时候,谁也不能轻举妄动,那件撒了药粉的披风更是取不出来,但凡他们有所动作必然会被发现。 大皇子把眼神投向神色惶恐不已的林冲,林冲跪地,声音发抖,“献给奴才药粉的小内侍说过那药粉特殊,浸入衣间无半点颜色,所散发的香气也只针对野兽,想必、想必不会被发现的。” 药粉是他提供给大皇子的,要是出事,他更是首当其冲,林冲早就吓坏了。 梅贵妃眼神狠戾,抿成一线的嘴角更是增添了几分冷意,“你个刁奴不好好规劝大皇子就算了,竟放纵他如此行事......” 林冲有口难言,他不过一奴才,大皇子要如何哪里是他能言语阻止。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大皇子敏锐地察觉都梅贵妃话语之中的杀心,有心想开口求情却说不出口。 父皇早晚会发现披风之上的猫腻,到时循着这条线查下来早晚都会查到林冲的身上,到时候只怕他也脱不了干系。 让林冲消失,这才是无后患的法子。 这时梅修贤按住大皇子的手背,轻微地摇了摇头,就算要处理林冲也不能在这个时候。 林冲毕竟不是宫里无名的小内侍,身为大皇子身边的贴身内侍怎么说也是不一样,要是在这个特殊的时间段死了,难免不会让人多想。 拔草要连根才不会留下后患,林冲死了,他们如何得知是哪个小内侍献得药粉。 还需从林冲的嘴里套出小内侍的姓名和其药粉背后的来源,斩草除根。 梅贵妃何等眼力劲,在收到梅修贤阻止的眼神之间就想通了其中来路,心知她是担心则乱,操之过急了。 她口里的话一转,“就将你贬为三等内侍,以儆效尤。” 只要能够保住小命就算降为三等内侍林冲也不在意,他感激涕零地磕头,“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梅贵妃心中还有气,“出去。” 林冲动作踉跄着起身出去了。 梅修贤眉头紧锁,“尽快从林冲口出挖出那小内侍的姓名,处理掉。” “现下也不知陛下如何发作,还需按兵不动,切勿露出马脚。” 大皇子有些紧张道:“父皇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昭帝从受伤之后除了皇后、太子之外任何不见,就连平日里受宠的母妃都是抗拒在外,大皇子很担心会不会他发现了什么,才会如此警惕他们母子。 梅修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以昭帝的疑心该是谁也不信才对,怎么会突然在遇到如此事情之后,竟对皇后和太子不加设防,像是认定了此次的事情绝非他们母子所为。 这番信任来的莫名其妙,却也叫人忌惮。 第一百零四章视若无睹的冷漠 昨夜在昭帝修养时,五百龙武卫与两百的东宫司御率彻夜搜山,黑熊的踪迹没发现,倒是发现了数只本不该出现在骊山之内的豹子和豺狼。 昭帝在骊山之中遇黑熊,众人皆以为是侍卫的失职造成,现下看来,山中猛兽接连出现,侍卫再怎么大意也不会如此行事,可见是有人故意将猛兽放进骊山之中。 跟随昭帝而来的翰林院和御史台官员都闹翻天了,矛头纷纷指向负责清扫骊山围猎事宜的千牛卫史长青。 暗指他与人勾结,妄图利用野兽意外来杀死昭帝,罪名不可谓不重。 至于史长青与谁勾结那猜测可就多了,史长青与皇后母家罗家有远亲,当年他能够成为千牛卫统领除了他本身的能力,背后更少不了罗家的力荐,不然也不可能稳稳当当的当上统领一职。 昭帝若是出了意外,那太子继承大统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甚至有人猜测这件事中肯定有隐居多年的罗家操纵着,纷纷上言,让昭帝不能轻纵。 这话就差指着皇后和太子的鼻子说他们其心可诛,暗藏祸心了。 史长青早在出事之后就已卸甲胄跪在正殿前一夜,面对赶来的御史台们的指责,他一言不发,面容坚毅。 此刻他的失职已成了铁定的事情,如何辩解也是无用,还不如自行请罪。 是死是活,一切就看陛下的判断了。 已经封闭了一天一夜的正殿大门开启,李忠高声道:“众位大人有请。” 梅修贤混在人群里,目光复杂地看了眼跪地的史长青,心中对眼下的事情发展颇为意外。 他和大皇子也没想到掌管着围猎安全事宜的人竟是当年和罗家沾亲的人,现下的言论都是一面倒的指向太子背后的罗家,倒也省了他们动嘴皮的功夫。 梅修贤私心的希望事情就如众人所言论的一般,昭帝也不会发现,这样大皇子和梅家也能够安全。 这头一大早程蕙心还在床上就被晴光挖起来,火急火燎地收拾好去了皇后的偏殿。 经过昭帝的正殿时就算有窗格的遮掩也拦不住内里纷乱吵杂如菜市场一样的声音,程蕙心还发现在正殿口跪着一个人。 她才入偏殿之中,就见皇后急切地上前拉住她的手,言辞激动,“二娘......” 程蕙心有些懵然的被拉到贵妃榻上坐着,手上拿着皇后塞过来剥好皮的荔枝,不明白现下是什么情况。 皇后使了个眼色,侯嬷嬷喝退一众内侍宫女,自己在偏殿口守着,随着隔扇被关上,偏殿内安静的连呼吸都分外的清晰。 “叔母?” “二娘,昨日的事你可是亲眼所见?” 皇后问的不明不白,程蕙心却是了然于心。 当时的情形虽然混乱,可昭帝也不是傻子,八公主轻言两语就吓退黑熊,要不是亲眼所见,恐怕别人都会当作是天方夜谭了。 “事实如叔父所说的那般无二。” 程蕙心想着,昨日八公主救下了昭帝,在最恰当的时机做了最令人感动的事情,想必昭帝也不会将救了自己性命的女儿当作异类来看待。 而且既然已经暴露,那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把事件利益扩张到最大化才是八公主最需要的。 “八娘竟然有如此奇异的能力,实在是......” 皇后到现在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昨夜她还沉浸在陛下在遇险之后还信任她的美好幻想之中,却在听到了昭帝所说的话后,当时三观就被刷了一地。 这样奇异的事情,说出去都没人信,要不是昭帝是天下之主,只怕皇后娘娘早就拿着念珠砸上去,看看他是不是被黑熊吓傻了。 “叔母是在害怕吗?” 程蕙心看着皇后恍惚的神色,试探性问道。 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接受别人的特殊之处,昭帝得了利,这个时候再说接不接受、恐不恐惧那就矫情了,可皇后不一样。 她藏不住心事,行事作风更是全全为了太子,对待八公主也不过是缝隙里漏点母爱出来。 要是她因为八公主的能力而恐惧甚至厌恶八公主的话,八公主该是有多伤心。 在八公主的眼里,皇后是她认为最重要的人。 皇后有些不理解,“害怕什么?” 可转眼她就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面容带笑道:“陛下对八娘的舍命相救可是极为感动,说是待回宫就要给八娘赐封号呢!” 一般公主都是及笄出嫁之后才会有封号,像八公主这般方才稚童的时候得到封号,在大昭国之内可谓是少之又少。 只有最受宠的皇家子女才会有如此的殊荣。 程蕙心嘴角动了动,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难受。 喜悦于皇后并没有想得那般深入,却也难受于皇后只想着昭帝的恩宠,并未想过让一个不过五岁的女童去做危险的事情有何不对。 昨日要是八娘没有那般的能力,只怕在就丧生熊口之下了。 “不过陛下说八娘的事不宜对外宣扬,故而到现在都秘而不宣,”皇后压低声音道:“昨日那两名侍卫已被陛下下令封口了。” 黑熊来势汹汹,当时除了两名直面熊掌的侍卫当场丧命之外,青照和晴光被黑熊的气势和腥臭的味道吓到,直接昏过去了,后面的事情也并未看到。 只有那两名一直在昭帝前面浴血奋战的侍卫见到黑熊在八公主的言语下退去的场面。 程蕙心想着,昭帝顾念着那两名侍卫护驾有功故而也没想灭口,所谓的封口不过是第一步,他是不会让那两名侍卫留在京城之内。 至于凌云遮......程蕙心眸光闪了闪,原书之中就说过他武艺高强,身手更是了得,想必昨日他是以看戏的心态一路看着昭帝逃亡。 不过她没想到大佬竟然会出手救她,肯定是她之前和风细雨般的关怀让大佬感动了。 不过,大佬对昭国的仇恨真不是一星半点,连八娘都可以视若无睹。 想也是,要换她,明明身为一国太子却被送来为质已是备受屈辱,却还要面临敌国的苛待和漠视,换谁谁不恨。 程蕙心可以理解,但不能接受。 第一百零五章梅家成为令人棘手人的存在 程蕙心从皇后那回去时在暂住的小院子前看到负手而立的季玉泽,登时就掉头想走。 这个天杀的祸害怎么来了,肯定没好事。 “郡主为何见我就躲,”季玉泽扬声道:“难道是我不堪入目,郡主见就心烦?” 烦不烦人,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程蕙心面无表情,“世子可有事?” 季玉泽露出失落的表情来,笑容也变得苦涩,“听说昨日围猎一事陛下受伤,当时郡主也在场......” 他欲言又止,语气酸涩道:“现下见郡主无事,我就放心了。” 说着季玉泽从腰间解下一个葡萄花鸟纹银丝香囊球,眉眼温柔似水,“此囊内的药草有沉思定神的功效,对郡主必有大用处。” 晴光恍若见鬼般的眼神在程蕙心和季玉泽之间来回扫着,比起心头的苦涩涌上来的更多是惊讶、难以置信居多。 要是之前季玉泽对程蕙心可以说的礼数周全,但也不算太特殊,可今日的行为却不是那么简单。 大昭国之内互赠香囊算是一种亲近的行为,更何况还是自身已佩戴过的。 季玉泽这一行为带着点说不清的暧昧,让晴光觉得三观都被刷新了。 季世子难道对郡主...... 面对季玉泽演绎的深情款款和精彩绝伦的表演,程蕙心觉得在墨沁阁那一夜的季玉泽才像是有了鲜活的气息,不像现在,虚假的恶心。 她更加面无表情地看了眼精致的香囊球,本着你恶心我,我也不让你好受的心情,丝毫不客气地拒绝,“世子多虑了,我还没到这种程度。” “世子要是闲得有空,还不如去看看陛下如何。” 身为氐国人不挖空心思在皇家那边转悠着,跑到她一个郡主面前做什么。 季玉泽慢慢地收回香囊球,温和的笑容隐约透着点难以言说的邪性,声音意味深长,“既是郡主之愿,我定然会去瞧瞧的。” 程蕙心没忍住打了个冷战,不会惹过头了吧。 虽说两人现在已经达成了一个诡异的平衡,你弄不死我,我也不能告发你,可明显季玉泽的想法并不是想着平静,明显是要搞事情。 太难了。 “郡主——”晴光第一次用生气的语气道:“你没见到方才世子爷有多伤心吗?” 她满心满眼都是心中爱慕人被人拒绝之后的叫屈,世子爷那般神仙般的人物,家世更是一等一的好,为什么郡主会不愿意呢? 难道是郡主还忘不掉梅郎君? 程蕙心无语,伤心?她是真没瞧出来,刚才那笑容明显就是不怀好意,再说那个香囊球指不定是装了毒药想要害死她呢! 她哪里敢收。 “郡主,”晴光叫了一声,“皇后娘娘之前说的话你都忘了吗?” “什么话?” 皇后每日跟她说的废话太多了,不是抱怨昭帝偏宠梅贵妃就是夸赞太子功课好、能力强,她都听吐了。 “梅郎君并不是良人。” 程蕙心脚步一顿,神色懵懂地回头,不明白晴光为什么忽然提梅修贤。 晴光再接再厉,“世子爷是个好人,那夜要不是他咱们如何自处,郡主你可不能忘了他的好。” 说起那夜程蕙心直到现在还忘不掉季玉泽那双充满暴戾兽性的双眼,像是幽深的潭底下掩盖住的无法言说的恐怖。 发觉出晴光的不对劲,程蕙心干脆道:“你对季玉泽......” 晴光红了脸,急急地打断,“世子爷是个好人。” 随后她脸上闪过一抹失落,“奴婢是觉得着郡主勿要错过良人。” 程蕙心:“......” 该怎么跟你解释,你口中的好人日后就是出卖大昭国情报,导致昭国内乱四起,后被凌云遮轻而易举覆灭的罪魁祸首。 她捂着头叹气,“晴光我现在头疼不想谈这个问题。” 晴光咬紧下唇,“奴婢伺候郡主睡会吧。” 昨日突遭黑熊遇袭,那般惊心动魄的场面就算只是经历一点都叫人心难以安宁,更别提睡觉了。 身为直接被袭击者,昭帝也是一夜未睡,打发走吵闹一天的朝臣之后,外头已是暮色沉沉。 李忠送过几位大人之后,悄声提醒道:“陛下,史大人还在外头跪着呢!” “榆木脑袋!”昭帝骂了一声,颇为头大道:“传他进来。” 史长青跪了一天也饿了一天,得益于常年练武这点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脸色丝毫未变。 他面色平静地一撩起袍跪下,丝毫不顾已然叫嚣了一日酸疼的膝盖,磕头道:“请陛下降罪。” 史长青性情耿直、一条筋,就算面对昭帝也是一板一眼,像块硬邦邦的木头,就连请罪都显得格外理直气壮。 昭帝觉得好笑,面上却是不露分毫,他心知此事绝对不可能和史长青有关,更不可能像朝臣所暗示的那般是太子所为。 不过有些事该调查还是要调查的,这不仅是为了找出背后之人,更是为了还皇后和太子清白。 史长青错愕地看着昭帝,有些不明白,“陛下......” 围猎一事他失职让人将野兽混进骊山之中,还差点害了陛下,难辞其咎,陛下竟还如此信任于他,将调查的权利交由他手。 昭帝龙目轻扫,周身气势微沉,“朕给你这个机会戴罪立功,你可不要辜负朕的信任。” 史长青面色动容,铿锵有力道:“臣定然查出真凶,不辜负陛下的信任和期望。” 昭帝满意地颔首,挥手让他退下。 李忠上前道:“陛下,朝中大人本就对史大人有所误解,今日还闹着要陛下降罪于他,若是明日得知由史大人来处理此事,只怕又会闹个不休了。” “哼,闹又如何,”昭帝冷笑一声,“朕还不清楚他们肚子里打得什么算盘。” 那些大臣们看起来一副担心他安危的样子,其实根本就没有管过真相,不过是想借机将这盆水泼到太子和皇后的头上。 其心昭昭,令人厌恶。 太后的话仿佛在耳边响起,昭帝第一次对梅家产生了点不自知的忌惮。 眼下的朝廷上的官员半数之上都与梅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宛如一个巨大的蜘蛛网,哪怕只动了一个角落都可以迅速被人察觉。 不知不觉间梅家仿佛成为了一个令他棘手的存在,昭帝眼神微眯,心中下了一个决断。 第一百零第六章蠢得像个兔子 因着昭帝遇袭一事,朝臣和嫔妃们皆是惧于那只还未找到的黑熊,本该呆上一旬月的避暑就草草了事,起驾回宫。 自从那天在林间之后程蕙心就在没见过凌云遮,后来她有去找过几次,想问问大佬对八公主一事的看法,可都被态度强硬的牵风挡回来了。 程蕙心有些委屈,又觉得生气。 不见就不见,谁还不是个宝宝了,她也是有脾气的。 车队很快就在驿站处停下,程蕙心跳下马车,眼神无意识地往最后放的那辆青色马车看去,直到晴光唤了一声才入了驿站之内。 驿站内的侍从想替牵风赶马车入马厩却被他拒绝了,牵风问明方向之后自行驾车从驿站东侧的角门入,里头车马匪匪翼翼,驾车的侍卫们早就往驿站备好的庑房而去。 院墙内除了马打响鼻的声音之外只余有风刮过枝桠的细碎声,牵风警惕地看了一圈之后,跳下马车。 往年避暑凌云遮和牵风皆有随行,安排的住处就驿站内破落的一个小院子,他安静的朝那走去。 小院子内荒草萋萋,时不时有虫鸣作响,牵风熟门熟路地推开门,开始收拾起来。 待到他勉强将里间收拾好,凌云遮从低矮的院墙外翻进来,行走之间无声无息。 牵风送上热茶,凌云遮扯开蒙面的布条,轻抿一口,问道:“蕙兰郡主可有来过?” 牵风愣了下,慢了半拍才道:“来过几次,都被我打发走了。” 凌云遮垂眸,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去弄些水来。” “好。” 牵风应了声麻利的去了。 殿下连日奔波着才从俊州赶回来,看着脸色憔悴许多,一路上定是累极了,是要好好洗漱一番。 每岁的骊山避暑一行,凌云遮都会借林间遮掩和舅公派来的人见面,借此来得知关于聿国皇室之内的消息。 那日他才和舅公的人见面就发现被黑熊追赶的昭帝,话未说完就不得不匆忙结束了会面。 谁知夜间时那人冒险送了消息进来,舅公快不行了,临死前想见他一面。 凌云遮当夜便什么都顾不得,避人耳目,使着轻功、连骑了两日的快马匆忙赶到了俊州。 舅公临死之前还一直拉着他的手说对不起外祖母,后悔当时权势熏心将外祖母送进那吃人不见骨头的深宫之中,后面还连累了他的母亲,如今更是害得他举步艰难。 凌云遮仿佛还记得母亲临时之前的笑容,说是想再看看俊州的雪兰花,可惜她最后也没再看到。 “殿下,水冷了,”牵风小声提醒。 雾气袅袅,迷蒙的水汽中凌云遮睁开眼,骨节分明的手掌接过牵风递来的绢巾,站起身,水珠滴滴落在地上,汇聚成一个又一个小水洼。 牵风收拾着浴房,有些担心地看着凌云遮的背影,刚才那一瞬间,他竟觉得殿下似是在哭。 月亮悄悄躲在树梢之间,一缕细碎的光顺着半开的窗格悄悄地钻进去。 脚踏上放着一双芍药花交缠纹绣平头的绣花鞋,素色的幔纱随着微风轻轻摆动,隐约可见其中一抹无害的睡颜。 一道人影覆在素纱之上,还在沉睡的少女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迷瞪地睁开了眼。 “唔——”未出口的呼喊声被遮挡住,她水亮的眼眸清晰的印出来人俊若皎月般的面容。 程蕙心一把将他的手甩开,捂着乱了的心跳,喘气道:“凌云遮你做什么!” 大半夜出现在她床前,扮鬼出来吓人不是! 凌云遮眼神幽深,声线低哑,“出来。” 程蕙心对他命令似的语气很不满意,可也不想被人发现他过来,只得压低声音道:“干什么!” “喝酒。” 程蕙心:“!!!” 啥玩意? 她心惊胆战地坐在斜坡度极为陡峭的屋脊之上,抬头再看看挂着点点繁星的夜空,真想把脑子一热跟着出来的自己拍死在原地。 “咱们就不能换个地方喝吗?” 深夜激情也要找个安全度高点的地方吧,在屋顶喝酒完全没有情调,根本就是在玩命。 凌云遮一言不发,去了酒塞子,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两个黑瓷碗倒了之后递给她。 程蕙心一手抓着不甚安全的瓦片,一手端着碗,余光见凌云遮早就一仰而进,姿态利落,她试探性地抿了一口,顿时脸就变了几个颜色。 她整张脸都皱成一团,不住的抽气,“好、辣......” 幸好她没那么傻一口干,不然非得被这一碗整死不可。 凌云遮啼笑皆非地看着她又怂又丑萌的样子,压抑的心情像是漏了气的气球,一点点的松快起来。 “你不会喝。”他嘲笑道。 程蕙心不开心了,把碗往他手里一塞,瞪着眼睛道:“我本来就不会喝,是你强拉我出来的。” 凌云遮冷厉的面容一瞬间有些柔和,他收回目光,没说话只是不停的喝酒,像是要把一辈子的不快都喝尽一般。 程蕙心就算再迟钝也发觉出了不对劲,她拿眼去看凌云遮。 夜色下的少年星眸俊颜,微侧的鼻梁像崎岖的山脉在脸颊上打下浓重的剪影,琥珀色的酒液不可仰制的将衣襟染湿,周身的气息显得十分低迷。 和平日里毒舌、恶劣的凌云遮,完全不同。 一坛酒很快就空了,凌云遮直视前方,声音被风声刮得细碎,“程蕙心,你知不知道,我很讨厌你。” 同样都是失去母亲、父亲不爱,被作为棋子扔出去的人,两人却是有着不同的际遇,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小时的他对她有那么点不可知的羡慕。 他连掺杂着利益关系的假意示好都未曾得到过,贫瘠的人生除了母亲的那点位置之外,没有半点美好可以存在。 与其说是程蕙心看他不顺眼一直针对他,其实不过是他一直故意去挑衅她,踩着她的痛脚为乐,以此来发泄心中的黑暗。 程蕙心哼了一声,还用你说,你压根就没掩饰过好吧。 “你太蠢了......” 凌云遮长长的叹息声散在空气里,被他耍得团团转,还傻乎乎的凑上来报恩,就是个蠢笨的小兔子,撞在树干上也不觉得疼,太蠢了。 再一次被侮辱的程蕙心不干了,她觉得今晚大佬心情不舒服,可以谅解,可不代表一直被骂可以忍耐。 “你别太过分了,”她气鼓鼓着拉扯着他的衣袍,“说一次就算了,还要第二次,我可不是泥做的菩萨,我也是有......唔......” 第一百零七章昭古帝的古怪 殷红的唇瓣被如玉般的指节轻轻抵住,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程蕙心呆呆地看着逐渐放大的俊颜,鼻腔被由淡转浓的酒香入侵,微醺的感觉慢慢席卷了所有的神经。 她不自知地红了脸,晕乎乎地想着凌云遮也太过分了,连发脾气的机会都不给,霸道专制。 凌云遮轻轻地嘘了一声,看到她烧红的脸颊,眼底飞快闪过一抹笑意,“安静。” 程蕙心听话的屏住呼吸,在夜色中清亮的双眸透着纯然的无害和丝毫不掩饰的信任,白皙清丽的脸庞像是在发光,凌云遮有些失神,可很快下方的动静又拉回他的精神。 树影婆沙,风影摇曳,两道拉长的影子藏于树影之间正交头接耳,隐约有黑熊、围猎的字眼传来。 程蕙心眨巴着眼眸,对凌云遮投以疑惑眼神。 凌云遮收回指节,转而把她往怀里一带,衣袍飞舞,月光下两人像个空中漂浮的柳絮,轻柔的落在一棵树间,风过枝桠的沙沙声轻而易举的掩盖了衣裳的窸窣声。 “你说什么!”其中一道人影惊声,后又发觉得声音过大,压着嗓子道:“你说史长青已经发现披风上的药粉,在追查来源?” “说是已经派人去查,但目前还未出结果,”另一个略微佝偻的身影道:“未免夜长梦多,那名内侍不能再留了,大皇子。” 大皇子脸色黑沉的厉害,眼里杀机必现,“郑大人,你继续派人盯着史长青,务必要将他的一举一动留意好。” 御史大夫郑从容面露难色,“那史长青是个实心眼的,倒是好糊弄,可季世子精明着,底下之人稍有意动就会被他察觉,消息也难传出来。” 这次要不是趁季世子去面见陛下的间隙,手下之人还传不出这个消息来。 “季玉泽!”大皇子的话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焦怒和愤然。 昭帝让史长青戴罪立功去调查围猎一事,底下的大臣们自然不干,纷纷上言劝谏。 一会史长青身上嫌疑未清,哪里能插手、一会又主张由御史台来调查此事,形式竟是一面倒,就算昭帝态度再强硬,一时竟也是没办法。 后面没办法折中,由季玉泽为主,史长青为辅,一同追查围猎一事。 众臣还犹不满,妄想再让御史台或翰林院中官员插手,昭帝罕见地发怒才算是震慑住。 “你们这群废物,当初怎么就没安插一两个人进去。” 御史大夫郑从容脸色微变,到底忍下心中怒火,不阴不阳道:“臣下已是尽力,可陛下龙威发作,谁又敢上去撞南墙。” 再多的荣华富贵也要有命在才能享,帝王一怒,哪里是他们可以辩驳的。 大皇子心绪难平,满脑子都是被昭帝发现之后的假想,脸上一片焦虑,“动用几个暗线,无论如何都要让他们给我探出消息来。” 郑从容错愕,“大皇子,这、这......” 梅家这些年来花了极大的力气,在宫中和二军六卫、各家的高门勋贵之中都安插了不少暗线,都是为了日后大皇子争皇位做的准备。 这些暗线隐藏多年,用处极大,轻易不动。 而且一旦动用暗线势必要惊动梅大相公,到时该如何解释。 大皇子神情有些狰狞,“外祖那我自会去解释,你只管盯紧季玉泽和史长青,听懂了吗?” 昭帝近日颇有些冷淡的态度让本就惶恐的大皇子更没了安全感,他迫切的希望尽快能将事情就此平下,掩埋住。 翠墨色的枝叶下,程蕙心等到两人远去才放松了紧绷的身子,下意识地靠近凌云遮的胸膛内。 “要害叔父的是大皇子?”她喃喃道,甚至大皇子一派还想借这事栽赃嫁祸到太子和皇后的身上。 她猜到黑熊的事情可能不简单,可独独没往大皇子身上想去,毕竟如今太子的位子虽然说不上很稳,却也不是随便就可以拉下来。 要是昭帝出事,就算梅大相公再想让大皇子坐上皇位也要名正言顺才行。 凌云遮乐于见昭国皇室内乱,自然不会有什么去提醒昭帝的想法,他瞥了眼在沉思的少女,意味深长道:“有些事还是放在心里就好。” 程蕙心愣了下,好半响才觉出凌云遮是劝她不要想着将这事告诉昭帝,踏入这摊浑水里。 夜色渐深,程蕙心一脚落在地面上,转身对搭在窗棂的凌云遮道:“明天还要赶路,快回去吧。” 凌云遮背后的月光很亮,俊美地侧脸却深深陷在晦暗之中,他声线又轻又柔,“你怎么不问问我脚伤的事?” 程蕙心脚步一顿,头也没回道:“......你耍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什么还问的。” 后面响起一声轻轻的笑声,空气浮动了下,凌云遮就已消失不见了。 翌日,车队终于在夕阳落霞时回到了皇宫。 程蕙心回到抚痕殿倒头就睡,一直睡过了两顿饭食才醒来,已是第二日的午时了。 紧张的李嬷嬷这才放下心,吩咐了人给她准备了吃食,又让人备了水沐浴了一番,程蕙心才觉得活过来。 昭帝在行宫遇险一事封过口,并无多少人知晓,众人都只当是昭帝没了兴趣,早早地回宫。 程蕙心用过饭食后,直奔皇后的凤鸾殿,进去时正巧太子也在。 皇后正笑着听太子说话,见到程蕙心过来倒是真心实意的露出笑容,“二娘,快坐。” “侯嬷嬷,让人送些可口的点心来,还有二娘最喜的果/露也冰上一壶送来。” 程蕙心坐在圈椅上,目光不解,这刚回宫也没见有什么喜事,皇后这么开心? 太子倒是瞧出她的想法,解释道:“父皇顾念着母后常常思念孤,就松口让孤可随意出入后宫。” 难怪了,皇后唯一挂在心上的除了昭帝那个渣男就是太子这个宝贝疙瘩了。 程蕙心了然,安心的啃着点心,话说最近昭帝是不是对皇后母子太好了点,连梅贵妃都冷落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