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 第1章 伊始 昭德六年三月初,钦天监夜观天象后呈上奏章说是三日后双曜合璧,五星聚奎,乃天意之吉日,诸事皆宜。应当顺承天意,奉幼帝登基。 是夜,月悬于天。长安城内的光宅坊有一座显赫府邸伫立其间。远望去府邸内外皆是华灯煌煌,便是隔了不少距离也能听见夜巡的侍卫踏着整齐的步伐在门口走过。 长安城内的人都知道这里是近年来颇得先帝青睐倚重的摄政王同时又兼任了中书令一职,裴重熙的府邸。虽然说能够住在皇城附近都是些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但是这些人的府邸就算是加起来恐怕也不抵一个裴府。 是以坊间有诗戏曰,;白玉为堂金为瓦,东珠为灯檀为柱。移步闻香溢千里,疑似天宫坠人间。 要说起来裴重熙此人虽然极有才干能力但却又是一个骄奢淫逸之人。 如果不是他实在是颇有能力再加上先帝登基之时他又出力颇多的话,恐怕先帝早就已经将他斩首示众。 此刻裴府内灯火通明,裴重熙居于主位上摩挲着手上的信函,神色玩味。这桓家的人果然都是老奸巨猾之徒,真是一窝的狐狸。没想到这桓俶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 呵,一面加封自己为摄政王让自己扶持幼帝登基另一面又召回了长公主桓儇回京册封她为镇国大长公主。 先帝的意思是说是担忧他不能好好照顾幼帝故而召回长公主,其实还不是怕他有所图谋。 不过桓儇啊&amp;hellip;&amp;hellip;裴重熙想起什么似得阖眸,自他唇边浮起一丝温和笑意。 当年见到那人时她明明狼狈不堪无依无靠的公主,可偏偏慧黠过人敢与温家结盟,又联络了自己最后又借柳家那点心思逼宫夺位,让柳家成了这场政变的替罪羔羊而她的兄长顺利成章的即位。 这场变故让原本日益见下的河东裴氏迅速崛起,而原本想借桓儇之势东山再起的河东柳氏却自此覆灭。 要说起来柳綦此人实在愚钝不堪&amp;hellip;&amp;hellip;那人可是猛兽怎么会是温顺的羊儿呢。 堂中站在一个黑衣男子见裴重熙如此低声询问,;那&amp;hellip;&amp;hellip;主上您打算怎么办? 无论离开了多久的人,终归都是要回到这片土地上。按照既定的命运轨迹,去赴一场红尘之局。 ;您真的不打算派人去截杀桓儇吗?见裴重熙不说话他思虑一番继续询问,;属下担心桓儇会和温家结盟。毕竟他们俩家才算亲戚。 ;不必了。何必多此一举,本王也很多年没有见过她了甚为想念。再说&amp;hellip;&amp;hellip;我知道她不会的,她这人啊素来看得比谁都要透彻,你以为她会不知道温家的野心?裴重熙转头看向窗外沐浴在月色下的牡丹神色莫名的温和。 闻言那黑衣男子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但是他听着裴重熙的语气却觉得颇为怪异,自家主上仿佛和那位神秘莫测的长公主相识已久。 ;不过&amp;hellip;&amp;hellip;裴重熙沉默了一会才道:;钧天,你派人继续给本王盯着温家,看看他温家要打什么主意。毕竟温家也清楚,只要桓儇一回来他们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桓儇,不知多年未见你可还记得我? ;是,属下遵命。 待钧天离开以后,裴重熙将信笺拢于掌心用力碾碎撒入香炉中。行至书柜前拿起书柜上的一巴掌大小的方盒,在盒内放着一把白玉梳。 小心翼翼地取出白玉梳把玩于掌心,裴重熙挽唇轻笑道:;昭鸾,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amp;hellip;&amp;hellip; 三日后,大吉日诸事皆宜。 天才刚亮没多久,桓淇栩已经被宫人催促着起床。这会子才起床立马就有内侍进来开始有条不乱地伺候他洗漱更衣。 看着镜中的一身帝王冠冕的人,桓淇栩不免觉得有些浑身不自在。嘟囔着嘴,在他眼里这身装扮自己穿起来就是格外别扭。想起昨日母后对自己的再三叮嘱,他收了心思任由内侍伺候他梳洗打扮。 依礼再过一会,这位小皇子便要正式登基为帝。内侍们一刻也不敢耽搁,免得错过了吉时遭来责罚。将桓淇栩身上的一应事物仔细检查了几遍确定无误后才传来銮轿簇拥着小皇子前往太极殿。 正当他们准备起驾的时候。寝宫内突然迎来了本朝除了皇帝以外身份最高的一位人物。内侍们面面相觑互看了一眼,十分默契地上前恭敬行礼拜见。 常年在先帝身边伺候的大太监&amp;ndash;郑毅看了眼来人敛衣上前道:;奴才郑毅叩见摄政王,殿下千岁。 再郑毅的带领下,原本侍立在殿内的内侍宫女也齐齐行礼。 裴重熙抬手示意他们起身,目光落在虽穿着帝王冠冕但仍显稚嫩的桓淇栩身上,面上浮起一丝和煦的笑容:;淇栩 ;中书令。桓淇栩略微点点头。算是回应了裴重熙。 ;一应事物可都准备好了。裴重熙敛了神色对着郑毅道,;郑总管你可得好好检查一番,别让旁人有机可乘。 已经入宫多年的郑毅听懂了裴重熙话里的敲打意味微微一笑,;请王爷放心,奴才已经带着他们检查了好几回。 裴重熙点点头目光落在了桓淇栩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继而转回郑毅面上。 ;郑总管,长公主她就要回来了。如果没有意外今日就能到了&amp;hellip;&amp;hellip;裴重熙勾了勾唇,;见到她你们一定很高兴吧?本王也很高兴呢。 闻言郑毅一愣。他没听错吧?长公主居然要回来了?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长公主一旦回来这些对新帝虎视眈眈的人恐怕都要暂时偃旗息鼓了。 他内心不由暗喜,面上却是波澜不惊顺着裴重熙的话笑道:;那可真是天大好事,奴才当然高兴。吉时将近奴才们就不耽搁了。 话落没多久郑毅又朗声喊了一句摆驾。 这郑毅一开口,负责侍候的内侍宫女们自然也忙碌起来扶着桓淇栩上了銮轿一路往太极殿而去。 至于裴重熙目送桓淇栩离开以后,也从另一侧绕向太极殿。 第2章 归来 太极殿前百官齐聚,文武百官依品级分列两侧,在他们身后站着英姿焕发的玄甲将士。 文官以温行俭为首,武官则以卢舒翰为首。至于位高权重的裴重熙自然是站在御道下等着桓淇栩的到来。 很快帝王仪架就出现在众人眼前,百官伏地叩首行礼。 落轿之后。桓淇栩在郑毅的搀扶下正襟从群臣面前走过在裴重熙面前站定。 裴重熙含笑看了眼面前的桓淇栩并没有做任何表示。群臣不免有些着急起来,这裴重熙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另一旁温行彦则目不转睛地盯着裴重熙。 这裴重熙到底想干什么,吉时将至他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如今只盼着他派去的人能够将桓儇阻拦在路上。 毕竟那人可是和裴重熙一样难缠的对手。 ;镇国大长公主到! ;恭迎镇国大长公主! 响亮的声音落在耳畔,诸臣皆是一脸诧异地转身齐目朝宫门口往去,只见一顶绘有九凤朝阳图的七宝流苏銮轿在一众宫女太监侍卫的簇拥下缓缓移动。 銮轿两侧皆有彩衣云鬓宫女莲步随行,一众人步履整齐丝毫不见半点不妥之处。终于轿子在离诸臣所在位置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停了下来。 此时只见为首的一名女官打扮的人上前一步敛衣行礼温声道:;殿下,我们已经到了。 轿帘未动,只听得銮轿内传来一道温和女声轻声应了一句。 那女官在得了许可后立刻取了木杌放于銮轿旁后才小心翼翼地掀开轿帘躬身立于一旁。 一双莹白如玉的手探了出来搭在女官手上后,那双手的主人也出了轿子在女官的搀扶下缓步下轿。 那女子一落地原本跟在轿后的宫女迅速行至她身后,有的持凤翣龙旌有的持雉羽宫扇还有人持了一柄曲柄九凤伞。 望着那些动作迅速而且一致的宫女内侍,裴重熙眼中逐渐流露出一丝笑意来。 他就知道那个永远不会让他失望。 那女子振袖转身缓步前行,从她提步起诸臣悉数跪下行礼,高呼千岁。 直到她走近。原本还在疑惑中的诸臣才看清她的面貌,这人居然是那个已经退居皇陵六年的秦国长公主&amp;mdash;&amp;mdash;桓儇。 她居然回来了? 抬眸凝望着缓步而来的桓儇,裴重熙眼中笑意越来越浓。 今日的桓儇满头青丝堆叠成鬓,仅在发间斜插了一支九凤衔珠流苏步摇,移步之间步摇轻晃。眉黛如柳,凤眸含笑,眼尾用胭脂染红刻意上挑,让原本就惑人的眸子更添了几分魅色,绛唇染艳。 上着玄色上襦下着红色襦裙,裙上绘有鸾凤从腰间盘旋而下,外罩大红广袖。她所行之处,只觉得让人香风萦绕。 见她如此裴重熙眸色略黯,这么多年过去了桓儇果然是越发的美貌&amp;hellip;&amp;hellip;真当配得上一个艳冠天下。 才走了一会桓儇就已经到了裴重熙面前,两人目光彼此交汇又各自移开看向他处。 反倒是桓淇栩一把松开裴重熙的手,一脸兴奋地跑了过去抱住桓儇唤了句,;姑姑! ;淇栩,乖。桓儇舒眉伸手摸了摸桓淇栩温声道:;今天你身份和从前不一样,可不能这么冒冒失失的。 话落在众人耳里诸臣面面相觑,任谁也想不到她居然还会回来。 看样子这下朝中有好戏要看咯。 见二人如此太常寺卿王采和钦天监褚澜鉴二人互看了一眼后齐声道:;大长公主殿下,吉时将至请您和摄政王共同主持登基大典。 话落耳际桓儇含笑凝目于二人身上,明明是温和的目光却看得二人是一阵心惊。 垂着头不敢去看桓儇,只能硬着头皮又重复说了一遍刚刚说过的话,但是声音却比刚才多了几分恭敬。 ;开始吧。见此桓儇勾唇轻哂一声,收回目光淡淡道了一句。 等到桓儇开口,太常寺的人才敢宣布登基大典开始。所有的一切才按照大典仪制,步步循进。 桓儇和裴重熙两个人一左一右,各自落后桓淇栩半步距离,伴着他一步步走在御道上。 丹陛下的温行俭凝视着裴重熙的背影,眼神中淌过一丝愤恨。 如果不是裴重熙从中作梗,恐怕此刻桓儇还不得回京。不过就桓儇一个远离朝局多年,毫无权势的公主,又如何能够撼动被温氏和裴氏瓜分的朝堂? 莫不是裴重熙想和桓儇联手共同对付他们温家么? 思及此处温行俭眸色冷冽,如此说来桓儇的出现既有可能打破这表面的平衡重新促成新的局面。 只是桓儇&amp;hellip;&amp;hellip;这人真是叫人捉摸不透当年的柳家不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吗?柳氏蠢钝,本来是想借助桓儇谋权却不想反被桓儇利用以至阖族覆灭&amp;hellip;&amp;hellip;恐怕到死柳家家主也想不明白桓儇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正值他思索之际,桓淇栩已安座于龙椅上。 褚澜鉴高唱一句:;授冕! 话才落下已有内侍捧着褚漆木盘而来,其间放着十二旒冕冠。 内侍屈膝跪于桓儇面前,将木盘高捧于顶。扫了眼四周后桓儇才伸手拿起冕冠,盘子一空内侍立刻叠步退下。 眼角余光虚睇一眼裴重熙,见他神色无异后桓儇这才转身移步走到桓淇栩面前,屈膝替他将冠冕系好。 授冕之后便是大祭天地诸神,四方神灵,再行颁诏已告天下百姓。随着群臣伏跪高呼三声万岁便寓意着大典已成,新帝即位。 新帝下旨改年号为河晏,寓意新帝即位后天下太平,海清河晏。 桓儇静立于新帝下首,微扬着头凝视着伏跪在丹陛之下群臣,凤目中闪过一丝凌厉。 当初为了兄长,她甘愿避权退居皇陵六载。却不曾想总有不长眼的人不记得她当初也是个无情狠毒的长公主&amp;hellip;&amp;hellip;既然她回来了就别有人妄想趁新帝尚幼专权独大。 大明宫,本宫回来了!又回到了这让人又爱又恨的地方。 桓氏的江山,永远轮不到外人染指半分!谁若妄图肖想她桓家的天下,皆当一死! 第3章 宫宴 大典结束后依照惯例都会举办宫宴以庆贺新帝即位,六品以上官员以及皇亲命妇皆可入宫赴宴。 如今因为先帝丧仪刚过,新帝尚有三年孝期故而免去了宴上丝竹歌舞。 日沉月升,抖落光影于长安城每片瓦当之上。 今日恰逢新帝登基,长安城内不设宵禁,意在普天同庆与民同乐。 禁宫内自然也是格外忙碌,朱衣内侍和彩衣宫女穿梭在禁宫各处。 然而位于太液池畔的栖凤宫却是另一番光景。 栖凤宫内重重幔帐落在地,各处烛火都极为幽微只因宫殿的主人素来不喜欢过于亮堂之处。 是以在殿内重重幔帐下只能瞧见鸾鸟香炉轻吐瑞香萦绕其间,不见殿内陈设反倒是让人觉得不慎误入了什么神仙宝地一般。 彩衣宫女小心翼翼地缓步在殿内行走,唯恐脚步声惊扰了正在幔帐锦屏后熟睡的大长公主&amp;mdash;&amp;mdash;桓儇。 当然桓儇已经醒了很久,她仰面躺在床上看着从顶上垂落而下的朱色撒金鸾凤朝阳纹纱帐,凤眸微动低声唤了句,;徐姑姑。现在何时了? ;已至寅时,宫宴将开。徐姑姑侍立在帐幔外温声道。 话落耳际桓儇点点头支棱起身子后朝帘外招了招手。 瞧见她的动作徐姑姑当即会意过来,转头看了眼身后两名宫女。那两名宫女即刻上前撩起幔帐伸手将桓儇扶了出来。 等负责撩帐的宫女退出去之后,另有两名宫女端着漱洗之物鱼贯而入伺候着桓儇洗手漱口净面后方才将其扶至妆台前坐下。 退后半步后徐姑姑躬身询问,;殿下,您想好了在宴上穿什么衣裙么? 话音一落立刻有宫女捧着朱漆木盘站到了桓儇身后,每人手里的朱漆木盘内都放着襦裙。 ;就那件赤色撒金襦裙不错。桓儇凝视着镜中自己那张艳丽面容,眉目舒展轻笑一声,;还有妆容也不必那么张扬了,替本宫画个羽玉眉便好。 闻言徐姑姑颔首已然明白了桓儇的意图。徐姑姑是自打桓儇出身起就一直跟着她成为她身边的掌事姑姑,如今已经有二十六个年头。 对于桓儇的喜好,她自然要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看着桓儇被宫女扶起后伸手替她将雪白中衣覆过凝脂般得肌肤,彩色缨带系过胸前,腰腹裹上迤地襦裙再罩上赤色绘有牡丹纹样的广袖衫。 看着眼前的桓儇。徐姑姑忍不住轻叹一声,;唉,殿下其实您也该&amp;hellip;&amp;hellip; ;徐姑姑,你多言啦&amp;hellip;&amp;hellip;桓儇阖着眸任由宫女为她梳妆绛唇微动,;徐姑姑,你应当知道如今群狼环饲我如何能让淇栩一人应对那些人,自然是没有功夫去想其他事情。 ;奴婢省得。 说完这话后徐姑姑当即闭口不言。只是&amp;hellip;&amp;hellip;桓儇已经蹉跎了不少年华,若是萧太妃还在该多好,以太妃对桓儇的宠爱肯定不会让殿下这般委屈自己的。 等徐姑姑再次看向镜中之时,宫女已经为桓儇梳好来云鬓。 镜中的桓儇云鬓高耸宛若惊鸿振翅折腰却仅仅在发间戴了一支凤衔明珠的流苏发簪。 凝目许久后桓儇才从玉匣中取出一朵半开状纱绢所制朱色牡丹別于发髻一侧。 朱色牡丹与赤色襦裙互为相衬,更显得她容色艳丽。 一切完毕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桓儇勾唇一笑嘱咐宫女启行。 卯时的时候,大长公主轿辇才从栖凤宫启行去往麟德殿。麟德殿位太液池西与栖凤宫相差不远,是以当桓儇到的时候不过片刻。 轿辇停于丹陛下。麟德殿位处二层殿基之上,立于其上可俯瞰太液池,窗扉廊柱皆由檀木所制远就可闻香风阵阵,层层檐角下悬着铜铃风抚闻铃响。 在宫女簇拥下桓儇缓步踏入殿内,殿内诸臣叩首三呼千岁,落座于凤藻玉案后才抬手示意诸臣起身。虽然依照礼制桓儇并不适宜出现在麟德殿正殿但是如今桓儇担着一个镇国大长公主的名号又是新帝的亲姑姑&amp;hellip;&amp;hellip;自然没有人敢多言。 只听得内侍唱道:;陛下驾到! 话落耳际桓儇抬首笑眯眯地看着从偏殿而来的桓淇栩。 一看见桓儇,按捺不住兴奋的桓淇栩当即快步跑了过去,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得,转而止步往最上头的盘龙御座而去。 见桓淇栩这般模样,桓儇面露无奈地暗叹一声,然而她面上却是平静无波维持着大长公主的骄傲与矜持。 皇帝以至,内侍方才宣布夜宴开始,君臣欢宜。 当然也有不开心的,比如温行俭。 如今裴重熙和桓儇分坐于新帝下首左右,已然昭示着二人身份不同寻常。明明他是桓淇栩的舅舅却不见他对自己有这般亲厚。 心中郁愤难平的温行俭咬牙低声啐了一句但是在她面上却扬起温和笑容举着玉樽朝向桓儇朗声道:;臣温行俭,敬大殿下一杯 话落桓儇抬眸瞧了瞧温行俭,如同深渊般的墨色珠瞳中闪过一丝莫测情绪。 大殿下?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过有人用这样的称呼去唤她。她是成帝嫡长女,至出生起就颇得成帝宠爱为了彰显对她的宠爱,下旨今后所有人都要称她为大殿下以便和其他皇子公主区分,却不曾想这个人也会对自己那般心狠手辣。 想起来那人,桓儇轻嗤一声眸中冷色敛尽。 ;大殿下?本宫确实很久没听见有人这么唤过本宫,不过这样也挺好的以后你们便这么唤本宫吧。桓儇双眸勾动,羽玉眉似轻羽一般舒展挽唇笑道,;既然温仆射敬本宫一杯,那么本宫也自当回敬你一杯。 见此裴重熙不动声色地凝目瞧着对面的桓儇,眼中隐有笑意。他知道桓儇其实最不喜欢有人喊她大殿下。&amp;hellip;&amp;hellip;温行俭这回可是犯了最大的忌讳。他倒是有点期待桓儇之后会如何对待温家&amp;hellip;&amp;hellip;别看她现在是笑盈盈地实际上又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察觉到裴重熙的目光,桓儇转头看向裴重熙二人四目相对,目光交汇下隐见桓儇眸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瞧见桓儇正看着自己裴重熙不由勾唇一笑,嘴唇开合无言似乎是说了句,;昭鸾,你今日真好看。 瞪了他一眸后桓儇移目看向他处。见她如此裴重熙似乎是心情变得颇好仰头饮下一杯酒,面上不由自主露了些许笑意。 第4章 风波 ;臣等祝陛下千秋万代,祝我大魏国祚万年绵长,国泰民安。 闻声裴重熙与桓儇分别站起身带领众臣朝新帝举樽恭贺。 ;朕自当不负众卿所望。桓淇栩面露肃色举杯看向众臣朗声道。 凝视着龙椅上面面还在稚龄却因为身份特殊只能故作出一副成熟模样的桓淇栩,桓儇不禁莞尔一笑。 无论是谁一旦登上这个至尊之位的时候开始,很多东西就必须舍弃的一干二净。 众卿落坐,相谈甚欢。 殿内觥筹交错,宫女移步间可闻香风阵阵,听得环佩叮当。 正厢此际太后身边的宫女浅汐缓步走至桓儇身侧附耳低语。 话落桓儇抬眸扫了眼浅汐含笑道了句,;这招待内命妇的事情有太后便成,要本宫做什么?本宫一来不通宫中内务二来与她们可不相识。 ;大殿下,倒也不是太后娘娘她想麻烦您。浅汐略微错愕旋即躬身面上颇为无奈地道:;只是好几位内命妇都想给您见礼,说是她们有好些年没见过您了甚为想念。太后娘娘想着既然都是一家人,见见也没什么。 闻言桓儇勾唇饶有深意地扫量了浅汐一眸,;即是如此那本宫随你走一趟,总不能因着本宫之故拂了太后娘娘的好意。话落她又转头看向诸臣唇边笑意温和朝着桓淇栩的方向微微垂首,;偏殿那边太后相邀本宫也不好推辞,本宫先行告退。 ;既然是母后那儿相邀姑姑,那姑姑你便去吧!朕这没事。听见桓儇的话以后桓淇栩笑眯眯地看着她语气颇为温和。 得到许可之后桓儇颔首移步随浅汐一道往偏殿而去。 偏殿内太后温初月与诸位命妇似乎是相谈甚欢,连带着京城贵女也是浅笑涟涟。 眼角余光瞥见桓儇来了,温初月含笑朝她招了招手柔声道:;昭鸾,你可算来了快来本宫身边坐着。你们还愣在哪里干什么还不快过来行礼。 那声殿下还喊未出,便被侍立在一旁的徐姑姑出言打断。沉着一张脸嘱咐她们以后见到桓儇须喊大殿下。 众人依言三呼千岁,稽首行礼。 桓儇昂首坐在温初月身侧温和地目光从跪在地上的一众命妇以及高门夫人的身上扫过。 明明眼中透出丝丝温和来然而却让人感觉到无形压力,压得她们几乎都喘不过气来。 好半响之后桓儇才偏首瞧了眼徐姑姑微微点头示意徐姑姑让她们起身。 待这一众人起身之后桓儇继续含笑审视着玉阶下的诸位命妇们神色十分玩味,这里面果然有不少她熟系的面孔比如洛阳那几世家的女儿。 想到此处桓儇微垂着眼帘,黑白分明的眼中隐有笑意这些人啊约莫不记得自己以前做过的事了。 看到往日宫中的姐妹各个都是十分恐慌地看着自己桓儇勾唇轻嗤一声。伸手抚上额角,隐有痛感传来。依照目前的局势来看,这些人背后都有一股势力维持这个朝廷的安定,现在她暂时还不想与他们对上&amp;hellip;&amp;hellip;反正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 ;大殿下,您的姿态仪度果真堪为我大魏贵族女子的表率,若是小女能有大殿下您一半仪态。那妾身就心满意足咯。 说话的是韦夫人陆氏。看似调侃的话语却仿佛暗藏着玄机一般。 话落耳际桓儇挑眉瞧了她一会莞尔笑道:;韦夫人谬赞了,不过若是韦娘子愿意入弘文馆的话,本宫倒是可以亲自指点一二。 闻言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了陆氏身上,各异的目光让陆氏倍感不适。 要知道弘文馆是大魏开国时太祖所设立,是用来教习皇家子弟以及世家贵胄之地,眼前这位镇国大长公主桓儇也曾经在此间待过。 按照如今京中各大世家的实力来说,以韦家的资质根本没资格入内修学,可是如今桓儇轻飘飘地一句话就将韦家的女儿引入弘文馆实在是叫人羡慕不已。 ;小女自小顽劣若能得大殿下您亲自教导自然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荣幸。韦夫人连忙拉着身旁那一袭鹅黄色襦裙,模样不过十八的少女上前一步道:;你还不赶紧跪下叩谢大殿下。 那少女似乎是极为不情愿姿态怪异地折膝跪地,;臣女韦昙华多谢大殿下恩典。 ;昙华&amp;hellip;&amp;hellip;《法华经》有云优昙花者,此言灵瑞。三千年一现,现则金轮王出。桓儇微笑看着面前的鹅黄襦裙的少女脱口赞道:;这个名字不错。 退居皇陵六年中她闲来无事便喜欢在寝居中抄录佛经偈语,希望以此来为母亲祈福消除母亲身上的业障,愿母亲能够早日脱离苦海。是以对于佛经她早已经是熟悉不已。 哪怕是面对桓儇的夸赞,韦昙华仍旧是保持着极为漠然的神情,;多谢大殿下。 话落韦昙华当即退于陆氏身后不再多言。但是桓儇却对她十分满意,在她看来此女行事进退有度,不恃宠生娇委实不错。如今她刚刚回京许多事情都未能完全掌握,她需要一个得力助手替她去办事。 ;昭鸾,你既然回来了以后有空便多去孤那边坐坐。温初月亲昵地挽着桓儇臂弯语气柔和,;这么多年没见孤可是十分想念你。 闻言桓儇挑眉含笑点了点头算是允诺。 人群中的紫衣贵妇含笑道了一句,;臣妾还记得大殿下彼时在洛阳也是这番美貌绝伦,当时不知道引得多少洛阳俊才公子为其倾心。 此话一落那紫衣贵妇似乎是没有意识到自己所错了话,喋喋咻咻讲了个不停。众人的目光被她的声音吸引过去,面露鄙夷地看着紫衣贵妇,纷纷摇头叹息。 从那紫衣贵妇讲完第一句话的时候桓儇就已经寻声而去,目光凝于那妇人面上,双眸似是深渊瀚海陡然凝结的冰层透出一股冷意来。 不过她又似乎对紫衣贵妇说的话饶有兴致,屈指叩击着面前的案几唇边笑意越发浓烈起来。 侍立在桓儇身后的徐姑姑和流珠互看一眼后不禁摇摇头。 好不容易等那紫衣贵妇讲完桓儇停止了叩击案几的动作,眼神冷冽地摩挲着手中玉樽,半响未语。 第5章 立威 虽然温初月对于桓儇在洛阳的经历并不清楚,但是她也曾经听先帝提起过,悔恨当初在成帝送桓儇去洛阳的时候他没有出面阻止,否则也不会让自己这个妹妹受了那么多委屈。 不过就刚才这个紫衣贵妇说的话,说桓儇以这张举世无双的容貌引地洛阳一众公子对其倾心不已,她大抵也明白了意欲何为,再次看向那紫衣贵妇的眼中已有不喜之色。 毕竟桓儇总归都是先帝的妹妹而且又是淇栩的姑姑,为了能让新帝坐稳这个位置,她还有想办法拉拢桓儇呢。 ;杜夫人,本宫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你夫君应当是大理寺卿吧?不如你来说说倘若当众编排皇亲依照我大魏律应当如何处置。桓儇把玩着手中玉樽笑眯眯地看向向人群中的杜夫人,;杜夫人,你最好想清楚了再来回答我的问题。 被点到名的杜夫人微微一愣,半响才声音颤抖地道,;回大殿下&amp;hellip;&amp;hellip;依大魏律应当送往京兆尹重杖三十,以儆效尤。 闻言桓儇轻嗤一声没在说话但她的意思却很明显。刚刚那个说桓儇以美貌引洛阳公子倾心的紫衣贵妇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伏跪于不听地磕着头恳请桓儇恕罪。 ;徐姑姑,去把工部侍郎颜非鸣给本宫请过来。本宫倒是想知道他平日里学的东西莫不是都被狗吃了么? ;奴婢遵命。 见此流珠忍不住感慨万千。这些人就是不长记性,当初大殿下与先帝联手夺权,等到先帝即位以后素来爱护妹妹的先帝,便想法设法将洛阳那几个曾经欺辱过桓儇的世家轮流敲打了一番,迫使他们连连低嫁了几个女儿。 当时若非先帝根基未稳恐怕杀了他们为桓儇泄愤都有可能。 哪里想到这些人还敢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场合这般去说大殿下。真当她们家大殿下是好欺负的主么? 很快一脸疑惑的颜非鸣就随徐姑姑一块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看着伏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自家夫人以及神色冷淡的桓儇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赶忙跪地叩首行礼。 ;颜非鸣,是你自己送令夫人去京兆尹领罚还是等着朝中其他人弹劾你纵妻编排皇族呢?桓儇抬手轻抚发间绢花,嘴角隐带笑意。 闻言颜非鸣当即叩首道:;还请大殿下息怒,微臣自当亲自缚其前往京兆尹听候发落。 如今这个情况颜非鸣很清楚桓儇这话并不是询问他的想法而是告诉他,今日他就必须把自家夫人带去京兆尹否则恐怕明日御史台那群人就会递折子弹劾他。 话落耳际桓儇抬眼凝视徐颜非鸣良久忽又莞尔轻笑,;那便有劳颜大人。 听得这话之后颜非鸣这才松了口气带着一脸惊恐尤在挣扎中的夫人领命叠步告退。 偏殿内发生的事情正殿虽然也知晓但是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是颜非鸣匆匆告退时的模样也令不少人对偏殿发生的事情产生了好奇。 不过一直与其他人对饮的裴重熙却是对偏殿中发生的事情十分了然,必定是那帮命妇中有人触到了桓儇的霉头。 如今桓儇担着镇国长公主的名头又是皇帝的亲姑姑处置一个命妇算得了什么,御史台那帮人也敢有意见? 对于偏殿里发生的事情温行俭自然也是清楚的。他面色微沉在他眼中可窥见几分冷意。桓儇果然就是桓儇,是谁也招惹不得的存在。 这厢偏殿仍旧是一副如初的模样,桓儇笑语嫣然回应诸位命妇似乎对刚才发生事情毫无所觉。 有了刚才那夫人的前车之鉴,剩下这些命妇和贵妇人已经学聪明了许多。 众人继续把酒言欢,刚才的事情仿佛不曾发生过一样但是她们说话却越发的小心起来生怕自己一个小不小说错了话,惹得桓儇不高兴就此迁怒于家族。 月渐西行,宴亦将止。 桓儇在徐姑姑的搀扶下上了轿辇,一行人刚行至太液池畔便被一身黑金绣着蟠龙纹的人拦住了去路。 抬眼瞧着站在轿辇几步外的裴重熙,桓儇面色微沉伸手在徐姑姑的搀扶下步下轿辇。 ;不知摄政王你拦本宫轿辇所谓何事?桓儇双手交叠在腹前,扬眸凝视着眼前的裴重熙语气平常。 ;昭鸾,多年未见我想与你说说话。裴重熙瞧着面前的人,眉眼间透出些许柔和来,;你不会连这小小的请求也不肯答应我吧? 闻言桓儇双眉一蹙,细瞧了裴重熙好一会才颔首对着徐姑姑道:;那便不用轿辇。本宫同摄政王一块走走。 话止,两人一道步向太液亭。留下徐姑姑带着一众宫女内侍守在太液亭附近以防止有人靠近,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传到他人耳中。 ;裴重熙,你与本宫想说什么?桓儇挑眉扫量了面前含笑的裴重熙一眼,神色尤为淡漠。 见她如此模样,裴重熙似是毫不介意倾唇一笑,;我单纯想和你叙旧也不行吗? 话落耳际桓儇凤眸微敛好笑似地凝视着身侧的裴重熙,半响未语。 自那漆黑珠瞳中荡开一丝笑意转而隐没于深渊中,发间流苏轻晃在烛光摇曳间泠泠而响。 ;你我之间,何旧可叙?桓儇移目看向映在太液池中的冷月哂笑一声语气中含了斥问之意。 ;没想到退居皇陵六年,你的性子还是这般&amp;hellip;&amp;hellip;裴重熙扬眸对上桓儇幽深珠瞳欺身而上附在她耳畔轻笑道:;这般倔强。 恐怕天下人从来都以为他们的长公主桓儇性子自然是温婉贤淑,大方得体堪为天下贵女的表率。孰不知桓儇是个极其善于韬光养晦,藏巧于拙的人。 要说来桓家的人又有哪个是善茬呢?更何况桓儇还是由昭帝亲自教养过的,要论起帝王权术来她并不逊色于任何人。 可惜的是当年无论是洛阳那些世家还是柳家甚至于成帝都看轻了她。 曾敛风华,今朝涅槃。凤翼承兮,高翱翔翼。 ;你特意拦下本宫就只是为了和本宫说这些事情么?桓儇斜睨身侧的一眼裴重熙不禁勾唇轻嗤,;呵,当初种种不过是本宫暂时的权宜之计罢了。如今本宫若是再示弱而居岂不是助长了他们的野心? 第6章 旧事 昔年先帝刚刚登基的时候,根基尚未稳定。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意图不轨,甚至于有传言说是先帝和长公主合谋杀弟弑父夺位。 为了不让多年筹谋付之一炬。彼时身为秦国长公主的桓儇唯有脱簪昭示己罪,自请入皇陵为成帝守陵,无诏不得归。 起初兄长并不同意她的决定,可见她去意已决。万般无奈下只得同意她的请求,入皇陵守陵。 即便身在皇陵宫中亦有密报传来,是以她对朝局算不上完全陌生。 如今回宫她知道京城世家因新帝尚幼的缘故,以温、裴两家为首都对新帝虎视眈眈。 这两家已经明里暗里斗了不少时日,只是不知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倒也不是,只是本王早就见识过昭鸾你藏巧于拙的本事并不意外会有今天的闹剧。裴重熙退后一步双眸凝在桓儇艳丽的面容上轻笑,;不过有句话本王想告诉你,那颜非鸣是温氏的人。 闻言桓儇微怔,知晓他的意思以后珠瞳中泛起一丝寒意。 从皇陵回宫路上她遇见过两批人一批是出手保护她的,至于另外一批则是拼死也要取她性命的。 等那些个刺客死伤殆尽,只留了一个活口正欲拷问的时候,未料到还有人埋伏在暗处,将这个有可能暴露一切的刺客杀人灭口。 不过她多少也能猜出来这些事情是何人所为,这么不想让她回来的除了温家就是裴家。如今听裴重熙这么一说温家的可能性更大? 思量一会后桓儇敛了眸子疑虑挑眉反问道:;哪又如何? ;不如何。天色已晚昭鸾你还是快些回去吧,本王也先行告辞。裴重熙目光落在她胸前挽唇冁然而笑,;这些年你似乎清减不少。 话落耳际桓儇扬眸目光凝在裴重熙面上良久,最终唇边泛起一丝冷笑继而广袖一振移步出了太液亭,身影于廊桥上渐行渐远。 不一会功夫,轿辇上金铃响动声音传入耳中。 看着轿辇逐渐消失在视野中,裴重熙却仍旧没有走的意思。 ;主上,大殿下已经走了。 ;嗯。裴重熙负手立于栏边眺望在夜色中缓慢前行的轿辇。面上渐显出冷意,勾唇冷笑一声,;钧天,今夜桓儇与本王在太液亭秘会的事情,温家很快就知道。至于谈了什么也让他们知道吧&amp;hellip;&amp;hellip; ;喏。主上,玄天那边来了消息,他说温家今日的确派了死士去阻拦大殿下回京。只不过等我们的人赶到的时候,已经有另外一批人再解决温家的人。 ;我早说过桓儇她不能小觑&amp;hellip;&amp;hellip;裴重熙似乎是想起来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微微挑眉,;呵,走吧。 恐怕明日才是最精彩的时候&amp;hellip;&amp;hellip; 当然这一夜温府里也是格外的不平静。 此刻温家的正房内正聚集着温家家主&amp;mdash;&amp;mdash;温嵇以及温氏这一代年轻的子弟和各房的当家人。 温嵇端坐于主位上,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而温行俭和其父温蔺还有其二叔温寅则分别坐于下首两侧,三人神色都有些凝重。 想到今日所历种种温行俭内心十郁愤难平。想他太原温氏是何等显贵,温家女儿身居后宫尊位而温氏外孙乃当今天子,是正儿八经的世家权贵,皇亲国戚如今竟然要屈居于裴家之下。 这裴家当初不就是因为裴重熙此人协助先帝登基,仗着从龙之功才能有如今的地位。 若说起来从龙之功他自认为温氏的功绩并不输于裴氏。 捧茶啜饮一口后温嵇蹙眉沉声询问,;桓儇她还是回来了? ;家主,我们的人不仅没有拦住桓儇还折损不少,请您责罚。 此时说话的是温家一名小辈。 ;我知道。温嵇鹰隼般地眸子从众人身上掠过面上尤为平静,然而唇边却噙着一抹冷笑,;成帝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朕诸女中唯有晋阳公主桓儇是最肖似昭帝的。不仅眼睛极像,就连在有些事情处理方面也是一样。 话落耳际温寅双眸微凝。 魏昭帝乃成帝之父,桓儇祖父。昭帝生的一双幽深凤眸,而桓儇也是如此。 成帝子嗣之中唯有桓儇得此一双凤目,因此颇得昭帝喜欢故而时常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直到八岁之后桓儇才由成帝亲自教养。 成帝也常与他们说起这件事;朕之子嗣中唯有昭鸾最肖似先皇。 ;父亲,如今桓儇归来的话只怕各方士族行事都会有所顾忌,再也不会因为新帝年幼而蠢蠢欲动。温寅思索了一会才道。 在他看来他们行事多少该有些顾忌。 ;祖父,今日宫宴上颜非鸣的夫人赵氏因着对桓儇言语上有所不敬,已经被桓儇命令颜非鸣自己亲自压着人去了京兆尹。温行俭扬目凝于温嵇面上道:;孙子调查过调查过这赵氏在洛阳的时候就和桓儇有嫌隙。 闻言温寅一掌拍在案几上冷嗤一声,;我多次告诫过颜非鸣,要他好好看着赵氏。这桓儇她可从来不是什么善茬,无端招惹她做什么。 话落耳际温嵇没有立即接话。他深知桓儇心性从来不是表面那般,一个由昭帝亲自教养过的皇嗣,哪里会如同普通公主一样? 他仍记得彼时桓儇初次归京深夜造访温家初次求见自己的时候。 他多方顾虑下自然是拒绝与她见面,谁曾想她居然会在第二日趁夜里翻墙闯入温府,并且避开府内暗卫,一路摸到他的书房。 起初见到桓儇的时候,他颇为惊讶和气恼。 ;温太师,您不必紧张。桓儇此来只是想与您说些话,不会对温家怎么样的。桓儇凤眸微凝于他面上莞尔笑道:;太师以为郑氏如何? ;仗后宫之势,把持朝政。对其他世家多有打压之意。 闻言桓儇眸中笑意渐浓,;那么您甘心吗? 话落耳际他不禁一愣,目光凝在桓儇笑意盈盈的面上。 甘心吗?当然不甘心。郑氏一族内部早就已经被腐朽一空,如今支撑着郑氏皮囊的,不过是中宫和太子。 可即便如此郑氏还心甘情愿成为帝王手上的刀,替帝王不遗余力地打压其他京中士族。 到底是沉浮官场多年,自然不会为桓儇一两句话而有所行动。他还有更多需要思考的问题和顾虑。 ;老朽素来愚钝,不知大殿下此意何为? ;既然今日温太师您不愿意回答桓儇,我自然不会为难您。不过您若是想明白了,大可以遣人来慈恩寺寻我便可。告辞。 话一说完桓儇当即拜别温嵇亦如来时那般无踪无影。后来他的选择造就了如今的地位,郑氏一倒,其他士族纷纷而起。 第7章 夜刺 ;温寅,你找个机会好好地敲打敲打颜非鸣告诉他若是那个赵氏再如此狂妄行事,也不必再留下她性命。温嵇敛眸声音里冷意乍现,;我们身边不需要这样的绊脚石。 听得这话以后温行俭与温寅互看一眼已然明白了温嵇的意思。赵氏能否活着取决于她自己,温家容不得自己这方有一个蠢妇。 ;是! ;天色已晚,都散了吧。温嵇揉了揉额角抬首示意众人退下。 此时的栖凤宫内桓儇正端坐于妆台前,由着宫女伺候她褪去钗环。 身着青衣的回衾上前立于一侧躬身道:;大殿下,温泉那边奴婢已经准备好。您可否现在就要沐浴? 闻问桓儇颔首应了句往偏殿所设的温泉池而去。 栖凤殿内的温泉是成帝在位的时候特意为她所设,当时她年纪尚小又贪恋温暖又不愿意去宫中汤池。 仗着成帝对她的宠爱,在十岁生辰的时候恳请成帝特意为她在栖凤宫内建造了座温泉池以供她沐浴。哪怕是她离京的时候此间泉水也未曾干涸过。 偏殿内轻纱垂地,水雾蔚蒸,缭绕于池面。 宫女替其褪去纱衣襦裙后才逐一叠步退出去。栖凤宫中的规矩,大殿下她在沐浴时候一向来不喜欢有旁人伺候。 将整个身子浸在水中,桓儇盯着水面上的雾气陷入了沉思。 裴重熙今日拦下她轿辇意欲何为她非常清楚,他只不过是要让自己对温氏出手,借机让裴家在后面好坐收渔翁之利。 若换做以前她确实会如此,可如今她不会这么想也不会这么去做。 不过要说来温家的人倒是十分有意思,居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对自己出手?看来这温家要是没了温嵇的制衡,只怕也是个不成气候的存在。 至于裴重熙,此人兄长临终托孤之人也是一个有意思的。 想到裴重熙,桓儇不由觉得一阵烦躁。心烦意乱的她舀起水往面上浇去,任由着温泉水顺着面颊淌下。 ;大殿下,您可是有烦心事。可否要奴好好地伺候您?纱幔后慢慢走出一个人,微笑看着水中的桓儇。 陌生的声音传入耳际桓儇转头目光冰冷地盯着那人。 不等那人反应过来便以绢布裹身跃出水面,疾步冲向那人,单手扼住了那人的咽喉,在她目中隐有杀意。 ;说是谁让你来的?桓儇扬目盯着他声音微冷,;本宫可没那么好的耐心。 一直守在外面的宫女们已然听到了里面的动静。闻声慌忙进来的徐姑姑和回衾瞧见眼前这一幕,皆是惊愕不已,连忙跪地请罪。 但是桓儇并没有回应他们,看着眼前那人,凤眸中杀意乍现五指也渐渐用力。 那人呼吸越发困难起来,开始奋力地挣扎意图摆脱当下困境。 从来没人告诉他这位大殿下居然会有这么好的身手。 ;殿下饶命。奴只不过是&amp;hellip;&amp;hellip;思慕殿下。 话落耳际桓儇扬眸哂笑一声伸手点了其穴道后冷声斥道:;你不说?本宫自有法子让你开口。徐姑姑,你让人把这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本宫丢到暴室里去,让啬夫把他舌头给本宫割下来!还有再去查查他家里还有什么人也一并处理。 ;是,奴婢遵命。徐姑姑当即带着人将被点了穴道的那人压了出去,留下回衾伺候桓儇更衣。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徐姑姑方才复归。 ;大殿下,奴婢已经让人把他送到了暴室交由啬夫处置。话音刚落徐姑姑敛衣折膝跪地垂首道:;此事是因奴婢失职所致,还请大殿下责罚。 ;徐姑姑起来吧。此事与你何干?到底是他们觉得我桓儇好欺负的很,故而才再三挑衅。时候不早了,本宫也乏了你们都下去歇息吧。 说完桓儇面露倦怠地摆了摆手示意惊魂未定的徐姑姑和宫女们退下。 ;喏。 待徐姑姑她们都离开之后,桓儇从床榻上起身赤足而行走到一侧窗户前像两边推开,沿着檐下木廊走了几步屈膝跪坐在地上。 月色倾洒在她身上留下一层光影而在她面前是一汪碧池,碧池上可见零星碎玉珠光投在上面。 夜深窥不见池中锦鲤游曳在何处,唯独能瞧见夜风拂起地阵阵涟漪。 桓儇伸手掬水月在手,只见她抬首望向天空,;母亲,女儿又回到了这囚禁了您一生的囚笼中来了。您若是泉下有知&amp;hellip;&amp;hellip;女儿希望您能忘记这一生的爱恨情仇,下辈子做寻常人家的女儿切莫再于皇室有瓜葛。 然而四下寂寥,并无人回应她的这些呢喃低语。却有夜风绕身而过拂起她的青丝,吹动她的衣袖。仿佛夜色中有什么悄然而至,以着这样的方式来安慰她。 ;母亲,是您来了么? 桓儇神色惘惘地朝夜空伸出手仿佛是想抓住什么一般,可是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见此桓儇喟叹一声后起身拿起一旁的烛火返回栖凤殿内。一夜好眠。当然今晚在栖凤殿内的这场闹剧并没有瞒过另外一个人。 ;你是说有人闯进了栖凤宫?裴府内裴重熙负手立于窗前沉声道。 ;按照我们得来的消息那人是被人故意领进宫的,一直藏在栖凤宫内的偏殿。身后那人悄悄打量了裴重熙一眸后,;等到大殿下打算沐浴的时候才现身说是要伺候大殿下。 话一说完那人突然感觉到一阵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嗤笑一声后裴重熙屈指敲击着窗框,;什么人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往桓儇的身边送人。玄天,你即刻让人去查查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听完裴重熙的话之后玄天不由叫苦连天。 ;主上,我们去哪查啊。那人如今在大殿下手里&amp;hellip;&amp;hellip; ;怎么查难道还要本王教你们?裴重熙勾唇哂笑,;玄天,听着你要是查不出来此事是何人所为的话。你也就别回来见本王了,找个地方自裁谢罪吧。 闻言玄天连忙跪地领命之后步履匆匆地出了门。 只留下裴重熙一个人看着朗月喟叹一声。 第8章 锋芒 寅正四刻,东方既白。宫闱内延中所有伺候的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今日是新帝初次临朝的第一天,容不得半点差错是以所有人都必须打起万分精神来处理一应大小事务。 栖凤宫内桓儇也起得颇早,等桓儇梳洗完后徐姑姑当即吩咐白洛传膳。 今日是桓儇以镇国大长公主的名号临朝掌政自然不能同于往日一般行事,钿钗礼衣及发间花树除了有相应仪制皆需要妥善处理好,不能马虎逾矩。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之后,等桓儇用过早膳便乘轿辇往太极殿而去。 桓儇这刚迈过太极殿的门槛,就遇见了赶上来的摄政王裴重熙。 ;昭鸾,你今日起得可真早。裴重熙扬眸斜睇一眼身旁桓儇忽而笑道:;看你气色颇好&amp;hellip;&amp;hellip;想来昨夜定是过得不错。 听着裴重熙暗含揶揄的语气,桓儇凝目瞧了他好一会勾唇反讥,;本宫瞧摄政王你今日神清气爽,看来昨夜也是过得颇为滋润。 话止桓儇扬眸目光与裴重熙相接,凤眸之中眼波流转,撩人心弦。 见此裴重熙不由轻笑一声走进桓儇身侧附于她耳旁,;今日的大殿下殊色无双,本王看了颇为心动。 两人亲昵的姿态落在相继而来的群臣眼中,群臣皆是瞠目结舌的模样。 原本以为有个目中无人,行事无所顾忌的裴重熙也就算了,没想到大长公主也是如此? 走近了些瞧,隐约可以窥见大殿下神色中隐带了几分娇羞,如同女子因情郎如此亲密举动而起的羞涩。 不过想想也是这位大殿下韶龄未嫁而裴重熙正妻之位空悬多年,这样一想这两人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想到这里群臣看向两人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理解&amp;hellip;&amp;hellip; 毕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此时温行俭正与几名和温氏交好的臣子一道走向太极殿。 恰见眼前这一幕。温行俭微眯着眸,神色晦暗。 看来昨夜的消息不错,裴重熙果真于桓儇秘会于太液池。昨夜这二人刚刚见面,今日就敢在大殿上如此举止亲密。是要告诉他温氏,裴家已经拉拢了大长公主吗? 从裴重熙的角度正好能看见温行俭一行人正在朝他们走来,瞧见温行俭的眼中神色变化,裴重熙微微勾唇。 他知道只怕温行俭这是觉得桓儇已经与裴家结盟。想到这里他挑衅似得扬唇朝温行俭一笑继而转身移步离去。 环顾四周后桓儇理正衣裳,移步走向上首的凤藻玉案,仿佛刚才举止亲昵的二人只不过是假象而已。一切都未曾发生。 随着内侍的唱声,新帝桓淇栩在内侍的簇拥下缓步而来,群臣伏跪叩首行以大礼待其落座后方才喊众卿免礼起身。 桓淇栩忐忑不安地坐在椅上俯视着御案下的众臣,又看了看左侧的裴重熙和右侧的桓儇,见这二人都在,他紧张的情绪才略有缓解。 ;陛下,臣以为大长公主临朝听政此举尤为不妥! 话落,殿内寂静无声。 凝目瞧着这位说话的御史中丞&amp;mdash;&amp;mdash;吴驷,桓儇目光略冷继而扬唇冷笑一声珠瞳转动斥道:;吴中丞,你莫不是记性不好?本宫蒙先帝赐封镇国大长公主,又有先帝所赋予的掌政之权,如何不能有临朝听政的权利! ;大殿下,此言差矣!微臣知道您之所以得封号镇国,是因为你助先帝登基功劳甚广,但是你不能因为先帝赐您辅政之权,便忘了本分意欲牝鸡司晨,乱我大魏江山。闻言吴驷昂首从人群中走出,手持玉笏朗声反斥道。 闻言桓儇眼神渐渐冷了下来,看向吴驷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嘲弄。 ;放肆!本宫牝鸡司晨?这样的话你倒还真敢乱说。适才吴中丞你自己也说了,是先帝赐本宫辅政之权。敢问吴中丞你是要本宫枉顾君命吗?桓儇扬眉眼神陡然间凌厉起来斥道:;本宫倒是想知道吴驷你费尽心机阻止,本宫临朝辅政究竟意欲何为! 桓儇语气凌厉,字字逼人。言语之间毫不费力便将吴驷困入死境。如她所言今日她之所以临朝辅政奉的是先帝的旨意,如果吴驷阻扰她便是抗旨,必是有所图谋。 话落耳际温行俭眯着眸看向桓儇。桓儇说得没错她有先帝亲封的尊号镇国,而且又有先帝赐予的辅政之权。吴驷若是一意孤行非要阻扰桓儇,落在他人眼里恐怕真的是意图不轨。 见吴驷久久未语,桓儇敛了冷意扬唇轻笑一声,;吴中丞,本宫念你是一心为国故而冒犯本宫,对此本宫颇为感动,自然也不会责罚你。只不过本宫劝你一句切莫因一时冲动,反倒成了他人手中的棋子因此丢了性命。 话止桓儇珠瞳中冷意散尽,语气里含的警告意味让吴驷一愣并没有要止住话的意思,双唇嗫喏却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见此一幕裴重熙目含探究一般看了桓儇好一会,原本以为桓儇会借机处理了吴驷,却不曾想她居然会就此放吴驷一马。 不过这吴驷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挑拨竟是敢质疑桓儇临朝辅政。作为诱饵他并不合格&amp;hellip;&amp;hellip; ;吴中丞,今日这事便算了。朕以后不希望再听见有人诋毁皇姑姑。 吴驷为官数载,自然是知晓了新帝话里的意思再加上又有同僚在旁暗示,面露愧疚顺着新帝给的台阶而下,间接救了自己一命。 因着新帝尚幼,这才一会功夫便已经露出了疲态。等众臣匆匆秉报完朝中要务后便由郑毅宣布退朝,只留下了桓、裴、温三人以及尚书令谢安石、门下侍中薛元敬、尚书右仆射杨弘道随新帝一道去政事堂处理政务。 ;姑姑,这是前段时间河东节度使薛靖衡呈上来关于河东一带雪患的折子。你要不要拿去看看。桓淇栩将手中朱色奏折递了过去,语气柔和。 话落耳际桓儇颔首从其手中接过奏折,仔细翻阅起来随着她的动作羽眉反倒是越蹙越紧。 想不到兄长逝世的突然,居然还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给桓淇栩。 河东雪患未平,隐患不断而此时恰逢新帝登基,保不齐会有人在这上面下文章。 到时候新帝必然要写下罪己书,这对一个新登基的帝王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思及其间要害,桓儇挑眉冷眼睇向窗外檐角风铃。 有些事情容不得她放手。 第9章 暗流 ;本宫想知道河东雪患之事一直以来是由何人负责。桓儇凤眸微敛屈指叩击着案几,;不知哪位可以和本宫详细说说到底是何情况。 闻言温行俭抬眼扫桓儇一眸,斟酌少许后唇呷轻笑,;回禀大殿下,此事一直以来都是由臣负责的。今岁腊月的时候河东一带遭了大雪,按照往常的经验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可没曾想今岁的雪竟是这般厉害,以致臣一时失察酿出大祸,实乃臣之过。 话落耳际桓儇虚睇温行俭一眼,勾唇唇边溢出一声冷嗤。 ;皇兄在世的时候自当会派遣朝中官员去赈灾,本宫想问的是可如今这么久过去,为何不见不点成效。难不成我大魏这么多年就养了一群酒囊饭袋么?语气陡然一转变得颇为凌厉,桓儇那双墨色珠瞳直视着温行俭其间隐有厉色。 既有赈灾为何还会有如此后果。 眼见着已经开了春,可是这雪灾留下的问题仍旧存在,且不说其他问题,恐怕如今河东一带的百姓就连存活都有些困难。 就算不去桓儇多少也能猜出眼下的河东只怕是民怨四起,怨声载道。倘若长此以往地发展下去,届时局面难以收拾。 在旁含笑听了许久的裴重熙斜睇眼旁边的温行俭,唇边浮起一丝冷笑。不见成效自然是因为其间有人贪墨,再加上温行俭对底下的人又甚少加以管束,那些人自然对赈灾一事不会那么上心。 ;大殿下,你有所不知此次负责赈灾的人正是温家三房的一名庶子。裴重熙颇有深意地瞧了眼温行俭冷笑道:;而且河东道受灾最严重的朔州,此地的刺史也是温氏的门人。 闻言桓儇蹙眉扫了眼裴重熙并未接话。 温行俭听闻此言后冷睇眼裴重熙暗骂几句对着桓儇一拱手,;此事裴中书你可有证据?若无证据可别血口喷人污了我温氏的清廉名声。 桓儇斜睇温行俭半响未语,听得她冷哼一声,纤细柔夷摩挲着手中朱色奏折好一会,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乍然间抬手用力地将奏折扔掷于地,奏折落地的一瞬间众人都噤若寒蝉。 哪怕是桓淇栩也放下笔乖巧地端坐在椅上不敢言语。 然而这样的情况只持续了一小会便被裴重熙打破。 见他屈身将地上的奏折拾起,拂去其上灰尘后。 缓步走向桓儇将含笑将奏折递了过去挽唇温声道:;大殿下,您又何必如此生气呢?温左仆射既然愿意这般包庇温氏的人,那么臣愿意替您代劳,拔除温氏这个祸害。 闻言桓儇抬眸目光凝于裴重熙面上,笼于袖间的手摩挲着衣上纹路。在她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却丝毫没有要去接裴重熙手中奏折的意思。 对此裴重熙倒也不恼,心情十分好的他一直拿着奏折与面前的桓儇目光相对,两人目光相接似有刀锋暗藏其间。 好半响从裴重熙手中接过奏折,抬眸扫过裴重熙和温行俭笑又看向一旁的尚书令谢安石、门下侍中薛元敬以及尚书右仆射杨弘道。 桓儇眼中泛起莫测笑意。 ;既然几位都是皇兄临终托孤时任命的辅政大臣,想必都和本宫一样不愿意见到陛下才继位就下罪己诏吧?桓儇莞尔轻笑凤目微眯,语气陡然一转变得凌厉起来,;本宫以为让御史台协同大理寺、户部,三者共同查理此事不错。不知你们几位意下如何? 闻言裴重熙深深地看了眼桓儇颔首笑道:;臣以为大殿下的提议不错。 听了他的话以后温行俭瞧了眼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见对方一脸茫然,暗叹口气。 又见桓儇正一脸笑意眸中却隐含冷厉地盯着他,仿佛是在等自己一个答复。此事若是自己反对,恐怕裴重熙便会攀咬他说他做贼心虚。 环顾四周见其他人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不禁皱眉。 深吸一口气后,只听得温行俭缓声道:;臣附议 ;那其他几位大人呢?你们觉得本宫这个提议如何? ;甚好。 剩下三人回答的异口同声。 ;既然几位都无异议,那么便有劳裴中书让中书省那边拟旨吧。桓儇挽唇轻声道。 桓淇栩到底是年纪还小,哪怕已经休息了这才一会,又显出一些疲态来,闹着要回去休息。 对此桓儇也没得法子,只好嘱咐郑毅先将送桓淇栩送回立政殿去休息。自己则留在这里继续处理政务。 紧绷了一天的桓淇栩得了桓儇的许可之后,自然是高兴不已催促着伺候的人快些带他离开。 几人躬身送走皇帝以后,桓儇也不愿意与另外几个人再呆一块。 吩咐内侍将一小部分奏章送到她宫里来之后便转身离去。 其他人也纷纷相互辞行。反正有这摄政和辅政的两人在,他们也乐得清闲。 此时政事堂内只留下了裴重熙和温行俭两人在此处。 二人之间大有几分剑拔弩张的伟大。 已经憋了满腔怒火的温行俭终于忍不住开口吼道:;裴重熙,你可真是好手段。这么大殿下才回来不过一日,你就和她达成了交易实在是让温某刮目相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同百姓所说以美色诱惑君上。 ;交易?诱惑?闻言裴重熙连连摇头嗤笑一声道:;温行俭,你成天都在想什么?如果非要我说得话,你有时候确实不如温嵇那老家伙看得明白,想得清楚。 ;你&amp;hellip;&amp;hellip;! 为之气结的温行俭,一个你字说了半天也没说出后面的话来。 ;温行俭,本王提醒你一句桓儇可不是一般人。话落裴重熙眯了眸不怀好意地笑道:;还有以后别喊我裴中书,我如今是先帝亲封的摄政王依照惯例你当换我句王爷。 见他提起自己郁愤之事,怒上心头的温行俭拿起桌上的砚台直接丢向裴重熙。 身形灵活地一闪,站定后的裴重熙瞧见温行俭这番表情忍不住大笑起来。在对方再次发怒前他已经负手缓步离开政事堂,留下满腔怒意无处发泄的温行俭。 ;主上,您是回去还是?在门外等了许久的钧天上前一步躬身询问。 闻问裴重熙良久未语,目光越过钧天望向远处屋脊上一排排仰头望天的小兽敛眸轻笑一声,转身沿着石阶而下。 不明就里的钧天连忙跟了上去,;主上,你这是打算去哪里?再往前面走可就是内廷了! 听得钧天喊他裴重熙当即止步扭头往宫门口的方向走去。 恰逢栖息在皇宫中的雀鸟至屋脊上飞起,发出一声悦耳轻吟。裴重熙寻声望去,也只看到一道展翅掠过苍穹时的模糊影子。 第10章 太后 偌大的栖凤宫内寂静无声,只能闻得火烛燃烧时所发出噼啪声。 仔细一瞧这宫殿内竟然只有徐姑姑一人在殿内伺候。而徐姑姑所站的位置离主位上的桓儇不远不近,却又恰好不会打扰到她。 徐姑姑抬头望了眼正在蹙眉沉思的桓儇,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复而摇摇头目光转落在宫殿一角的铜漏上,目露踌躇,她实在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是看着桓儇长大的,深知桓儇素来不喜有人在她思考问题的时候打搅她。可是眼下见着天色渐晚,而桓儇已经批阅了好几个时辰的奏折,也不见她有要休息的意思,就连白洛奉上的茶水也连着换了好几盏。 正当徐姑姑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时候,一粉衣宫女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站在徐姑姑身边附耳几句后又躬身退了出去。 徐姑姑这才上前一步躬身道:;大殿下,天色渐晚。太后娘娘那边派人传话说是她特意在宫里备了家宴请您来一趟。 ;嗯。桓儇不咸不淡地应了句却丝毫没有要放下手中奏折的意思,眉心反而是蹙得越紧。 见此徐姑姑自是不敢多言,只好耐心侯着。 好半响桓儇才抬起头瞥了一眼天色放下手中奏折,揉着额角问道:;你刚刚是说太后那边备了家宴? 闻问徐姑姑照实回答道。 思虑一番后桓儇端起已经凉了许久的茶盏浅尝一口,冰冷茶水入口桓儇忍不住皱眉。 嘱咐姑姑派人去传肩舆,自己则换了一身常服往太后所居的长乐宫而去。 肩舆还未至长乐宫的时候便可瞧见其间的灯火辉煌之景。 等肩舆到了长乐宫门口以后桓儇蹙眉眸中闪过一丝厌恶,在门口等候的宫女内侍早在肩舆放下前,就已经纷纷跪地叩首行礼。 桓儇敛了眸中冷意扬首示意众人起身,自己随即缓步进了长乐宫正殿。 原本有些焦急不安的温初月瞧见桓儇进来后面上一喜,即刻起身上前拉着桓儇的手,二人携手入席。 入座没多久,很快就有宫女端着菜肴鱼贯而入。 桓儇含笑扫了眼菜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垂眸不动声色地将眼中疑惑之色掩了过去。 ;也不知道这些菜你合不合你胃口。温初月偏首瞧向桓儇柔声道:;孤以前听先皇说过你喜欢吃什么菜,想着以后能不能为你做上几样故而都记了下来。不过孤可能有些记不清了&amp;hellip;&amp;hellip;你要是不喜欢可别怪孤厨艺不好。 桓儇伸手随意夹了一道离自己距离最近的菜肴,;这些菜都是太后娘娘亲手做的么?有劳太后娘娘您如此费心。 疏离却不失礼节的话让温初月哑口无言。这么多年来桓儇从来不肯开口喊自己一声嫂子,从最初的皇后娘娘到如今的太后娘娘这么多年过去她始终对自己都是恭敬有加。 隐约听宫里的老嬷嬷传闻过陛下曾经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与陛下和长公主都关系要好,可惜后来在一次意外中因病而亡,大抵是没那个福分吧。如今仔细想想,只怕在桓儇眼里那人才是自己的嫂子。 可是温初月想起兄长今日让人带来的话沉吟片刻。 挥手屏退一众伺候的宫女内侍后温初月执起汤勺为桓儇盛了满满一碗鱼汤语调尤为热切:;阿鸾,你尝尝这汤,本宫亲自盯着膳房那边。看着他们熬了许久。 桓儇望着温初月为自己碗中添汤的动作眸光微凝。温初月突然对自己这般热切,看样子恐怕她另有所图。 顺从地从温初月手中接过鱼汤,桓儇执着银勺搅弄起浓白汤汁。 浅尝一口,便觉鲜美。 ;太后娘娘,本宫觉得您以后还是不要如此劳心劳神。您是后宫之主这些事情让您身边的宫女去办就好了,何必自己亲自动手呢?放下银勺桓儇温声道。 ;阿鸾,你这就和嫂子我见外了。本宫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嫂子,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温初月手上动作一顿继而挽唇轻笑,你要是对今日的菜满意尽管和嫂子说。 闻言桓儇挑眉不可置否地一笑。 瞧了眼桓儇见其神色无异后温初月思付一会,有些为难地看着她开口道:;阿鸾,嫂子有几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桓儇放下筷箸唤来宫女净手漱口一边擦拭着手指。 ;太后娘娘,您有什么话旦讲无妨。 闻言温初月咬了咬牙自她眸中闪过一丝愤恨,面上仍是扬起笑意,;听说近日朝堂上&amp;hellip;&amp;hellip;裴家那人弹劾温氏。 话落耳际桓儇眸中笑意渐敛,如墨珠瞳凝视着温初月。眸光深邃如同瀚海深渊望不见底,却叫人遍体生寒,朱唇轻启吐出来的字眼,更是叫人觉得冰冷无情。 ;不知是宫里哪个奴才如此胆大包天地挑唆太后娘娘您去干涉朝政。虽然我大魏从无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但是有如此包藏祸心的奴才在您身边,本宫倒是觉得这样的奴才可以就地诛杀。 话落,殿内伺候的人齐刷刷地跪在地上不敢言语。冷笑一声桓儇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而后目光转落回温初月身上。 ;太后娘娘。 ;阿鸾,我也是因为&amp;hellip;&amp;hellip; ;太后娘娘,您最好想清楚如今谁才是您的至亲之人。桓儇起身踱步至温初月身侧俯身温声道:;朝堂上的事情自有本宫担着您不必担心。不过有一点我希望太后您能明白,到底谁才是你现在最亲近的人,可别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徐姑姑,我们走吧。 等桓儇离开后,一脸怒意的温初月愤然地推翻了眼前小几,哐啷几声后桌上的膳食悉数散落在地上。 惹得跪在地上的众人更是害怕得不敢言语,唯恐惹恼了温初月。 最后还是林姑姑伸手将温初月扶了起来,又吩咐人把地上的东西全部收拾干净。 ;林姑姑,桓儇她实在是欺人太甚! ;太后,请您息怒。林姑姑一边帮温初月整理衣摆一边温声宽慰。 ;我嫁进皇室这么多年了,她何曾叫过我一句嫂子?就连着先帝在世的时候叫我的从来也都是&amp;hellip;&amp;hellip;皇后。忆及往日种种,温初月越发觉得气恼深吸一口气,面露苦涩,;他们根本就不把我当作一家人看待。 ;娘娘您何须为此等小事挂怀,虽然说大殿下不喊您嫂子,但是这并不能改变您是先帝唯一的妻子。民间有句俗语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如今便是大殿下再怎么嚣张终归是要嫁人的,而您身为长嫂说到底最后要怎么样,还不是要看您吗?林姑姑环顾四周后压低了声音;不过奴婢觉得大殿下有句话说得对,眼下您还是要分清楚谁才是您最亲近的人。温家虽然是太后娘娘您的母族,但是如今陛下才是你最大的依仗。 闻言温初月垂眸。无论怎么说温氏一族终归都是她的亲族,而陛下又是哥哥的侄子,温氏想要的不过是地位和权力罢了。 依她看来裴氏才是狼子野心,图谋不轨。温氏对陛下自然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第11章 暴室 长乐宫外。桓儇端坐于肩舆上,闭目不言。徐姑姑等人立于一侧亦是不敢言语。 好半响桓儇才开口语气和缓,;徐姑姑,你即刻让人去查查到底是什么人在温初月面前乱嚼舌根。一经查出,就地杖杀。走吧。 闻言徐姑姑已然明白看来大殿下这回确实是动了怒,急忙应了话唤来内侍耳语几句。 内侍应了后立刻带着人离去。一场未知的风雨正悄然在宫内铺展,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如何改变。 这会子桓儇回了栖凤宫。长乐宫那边便收到了消息说是大殿下已经下令彻查后宫,打算肃清朝政。 温初月自是没有想到桓儇动作竟然会这般迅速,还未等她还手便已经动手。 不过好在温家安插在宫里的眼线极为隐秘,旁人恐怕是难以查出一二。 宫中上上下下自然都是面面相觑,惶恐不安。生怕这位贵人的无名之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不过此刻的栖凤宫内却是风雨不动安如山,主殿内仍旧是灯火通明。 案几上堆叠着好几卷案卷,皆是近日关于河东雪患的影子。先帝尚在的时候确实有过赈灾的旨意,而且所拨款项还不少。只是不知道这些拔下去的银子到底去了哪里。 再翻几卷说的又是请求朝廷救济。桓儇蹙眉忍着怒意翻完了所有案卷。看来河东雪患一事远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这里面的水要比她想象中还要浑浊不少。 今日裴重熙的举措和温行俭的态度着实容易引人深思&amp;hellip;&amp;hellip;只是不知道这二人在这些事里面又分别扮演了什么角色。明日恐是又有一番风雨&amp;hellip;&amp;hellip; 正当桓儇思索之际徐姑姑缓步入内躬身在一旁,;大殿下,暴室那边来了消息。 ;那人招了是谁指使他的么?桓儇放下手中奏折神色倦怠地往凭几上一靠,;若是没招的话,给本宫继续拷问那人直到她招认为止。 ;那人吵着要见您。说是有秘事相告。 话落耳际桓儇蹙眉看向眼前跳跃的烛火,拢在袖间的手握紧成拳起身拂袖步下玉阶,;走吧,我们去暴室里瞧瞧。 ;可是大殿下如今天色已晚,您今日又劳累了大半日奴婢以为您不如明日再去?闻言徐姑姑拿起搭在一旁衣桁上的绯色披风,提裙追上桓儇的脚步。 ;还是今日去吧,免得夜长梦多。桓儇驻足在廊下似乎是想起什么来沉声道:;去吧本宫那件玄色斗篷拿来。如今本宫刚回宫中,许多事情还是小心些为好。 ;喏。 由着徐姑姑将玄色斗篷替自己系好后,桓儇抬头看了眼天边冷月伸手戴上了斗篷上的兜帽。 主仆二人一路提灯而行偶遇巡夜的禁军,禁军瞧见桓儇的时候原本是想出声问安的。然而在徐姑姑的暗示下纷纷侧身避让,以免惊扰了桓儇。 随着主仆二人越往西宫的方向而去,目之所及的灯火也越发黯淡起来。夜风吹得窗框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脱落坠地。 ;没想到六年过去了,这里倒是比之前荒凉不少。桓儇止步往西南的方向看了看嗤笑一声,;记得当年本宫可是在这里住了大半个月。这地方到了夜里蛇虫鼠蚁从你面前爬过的情景实在是可怕。 话落耳际徐姑姑往桓儇身后走了几步,提着灯尽量为她照亮前方的路,;先帝除了太后娘娘以外妃嫔甚少,这冷宫里无人居住自然容易荒凉。大殿下,您走慢些仔细脚下的路。 ;无妨。 看着面前步履如风的桓儇,徐姑姑忍不住喟叹一声。当年若非成帝那般狠绝,她的小公主又如何会变成如今的性子? 可是如今先帝病逝而太妃又薨逝多年,这世间除了那人以外又有谁明白她们家大殿下的苦楚呢?只是他们俩谁都不肯再去提起当年情谊。 正想着桓儇忽然出声喊了句徐姑姑,把她从回忆中叫醒。抬首顺着桓儇的视线看去,看到面前悬挂着暴室二字的匾额,徐姑姑当即敛容缓步上前。 ;不知这位姑姑深夜造访暴室可是有要事?守在门口的两名内侍躬身迎了上来语气恭敬。 扫量面前两名内侍一眸,徐姑姑敛容正色道:;大殿下驾临,还不让卢轲出来见驾。 闻言二人互相看了看,目光落在了站在徐姑姑身后不远处的桓儇身上,一人连忙往暴室内跑去留下另外一人诚惶诚恐地站在桓儇面前,垂着首不敢多言。 暴室内跑出一衣冠未整的中年人,站在桓儇不远处跪地叩首,;奴才吴轲叩见大殿下,奴才有失远迎还请大殿下恕罪。 ;卢舍人起来吧,不必多礼。桓儇绕过卢轲往暴室内走去,;本宫前日差人送来的那人现在关押在何处?本宫要见他。 ;大殿下请随奴才来这边。卢轲连忙跑了上去站在桓儇身侧做了个请的姿势。 绕过囚在暴室中用来做苦役的池子,跟着卢轲一路走到漆黑幽深的栅栏门口。 ;那人就关在这。不过里面气味实在难闻,要不奴才进去把人带出来,免得里面的味道熏着大殿下您? 卢轲的语气里满是讨好之意。 但是桓儇并没有买他账的意思扫量卢轲一眼后,;把门打开,本宫亲自进去见他。卢舍人你也随本宫一块下去吧。 ;奴才遵命。话落卢轲上前把门打开后退后几步躬身侍在一旁。 在徐姑姑的搀扶下桓儇缓步拾级而下,卢轲则小心翼翼地跟在二人后面。 暴室内监狱不比外面亮堂甚至于更加黑暗,仅靠墙壁上几盏昏暗油灯照明,那灯盏更是一片漆黑不知用了多少个年头已经看不出来本身的颜色。 里面的气味如同卢轲说得那般实在让人觉得难闻,饶是桓儇也忍不住蹙眉,轻咳几声压住了腹间翻腾的不适感。 ;大殿下,您送来的那人就在此处。卢轲顺手指了指蜷缩在黑暗中的人影躬身道:;奴才已经对他用了好几回刑,可这人就是不肯招认是谁指使的。非得嚷着要见大殿下您。 闻言桓儇点了点头沉声道:;本宫知道你还活着。你若是能听见本宫说话,就出个声。 ;没人指使我,是我爱慕大殿下。大殿下容色无双谁不心动。那人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转了个身看向栅栏外站在的桓儇,眼中有压抑不住的喜悦。 ;本宫只问你是谁派你来行刺本宫的。若是你在嘴硬,本宫定然亲自取了你的舌头。桓儇敛眸语气微冷,;卢轲,此人父母手足何在。把他们给本宫带过来。 ;喏。 不一会功夫卢轲已经带人押解着几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从另一一边走了过来。负责押解的啬夫冰冷地瞪了几人一眼后,用力在几人膝弯处一踢逼迫几人跪下。 第12章 刑讯 昂首示意卢轲把牢门打开后,桓儇步入其内抓住那人下颌,唇角微勾,;你好好看清你面前的这些人都是谁。想明白了再来回答本宫的问题。 ;奴才什么都不知道,也和他们也不认识。 那人想要挣脱桓儇的钳制,反倒让桓儇手上增添了几分力道。 ;本宫再问你最后一句是谁派你来的。桓儇松开手接过徐姑姑递来的帕子勾唇笑道:;卢舍人,本宫知道暴室里有的是折磨人还能留人性命的手段。你好好让这人开开眼界。 ;奴才领旨。 话落卢轲即刻召集了暴室内所有啬夫来此地刑讯。扫量众啬夫一眼后桓儇在徐姑姑的陪同下走到一旁的椅子上敛衣坐下,以手抵额头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卢轲目露惋惜地看着面前这个容貌俊秀的年轻人放缓了语调,;我说你这人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呢?老实跟大殿下招了是谁指使的你不就好了么。 ;我根本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如何招认。大殿下何必为难小的。那人眼瞅着面前的中年妇人被啬夫生生敲断了手骨,不顾身体上的疼痛用力挣脱束缚爬向中年妇人,;那人给了我一笔丰厚的银子,要我进宫引诱大殿下。 闻言桓儇坐直了身子看向那人,;你叫什么名字?给你银子的那人是何样貌你还记得么? ;奴才名唤喻卓承,原是西京洛阳人士。那人来找奴才的时候带着黑色的幂篱,奴才根本看不到他的模样。 知晓背后之人目的以后桓儇眼中闪过厌恶,轻哼一声后拂袖离开了暴室。见此徐姑姑叹了口气跟上桓儇一块离开暴室。 暴室外桓儇负手而立好半响吐出口浊气来,;徐姑姑,这几日辛苦你替本宫彻查一下栖凤宫内外。本宫不希望在栖凤宫内看到任何一方的眼线。 ;喏。 ;徐姑姑,本宫想一个人走走。你先回去吧。说完桓儇也不等徐姑姑回应她,足下一点跃至屋脊上继而又在瓦当上借力一跃,乍然间消失在徐姑姑眼前。 见此徐姑姑无奈摇头只能提着灯笼顺着原路返回栖凤宫。 至于桓儇跃过好几处宫殿方才在一处荒废多时的宫殿前停下了脚步,伸手推开布满灰尘的殿门,灰尘争先恐后地窜出。 见此桓儇当即掩鼻退后几步等眼前灰尘悉数消失后方才走进殿内,殿内的陈设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布满了灰尘和蛛网。殿内的纱幔也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无力地顺着木粱垂落而下。 ;母亲,这么多年没见也不知道您过得如何。桓儇缓步走到妆台前拾起桌上那面同样也被灰尘遮盖住的铜镜叹道:;想来您已经见到了哥哥吧?若是可以有劳您转告哥哥一句,淇栩身边有我他大可以安心。 面露倦怠的桓儇寻了一块尚且还算干净的地方敛衣坐下,将铜镜紧紧地抱在怀里。喃喃自语起来,好半响终于阖眸抱着膝盖似是睡了过去。 ;这地方你也睡得下去。裴重熙从外而入看了眼沉睡中的桓儇摇了摇头伸手将她抱了起来,;你也不怕着凉。 钧天面露好奇地往裴重熙怀里看了看,;主上,您要带大殿下回府么? ;带她回去,只怕明日你我就得露宿街头。说着裴重熙勾唇一笑顺势在桓儇睡穴上一点,抱起桓儇绝尘而去。 栖凤宫呢内徐姑姑久久不见桓儇归来,不免着急起来。正当她着急的时候忽然瞧见裴重熙抱着桓儇轻巧地落在殿前。 ;熙公子......徐姑姑刚想上前见礼却看见裴重熙对她摇了摇头,连忙上前去将殿门推开让裴重熙入内。 小心翼翼将桓儇放到床榻上后又细心地替她盖好被子方才从内殿走出,扫量四周。目光落在了堆在案几上成堆的案卷和一小堆奏折后叹了口气。 ;她今日就在这看了这么久的奏折么?裴重熙走到桌前顺手拿起一封案卷翻阅起来,入目所及的地方都特意用朱笔特意标注过,;真是一点也不种地心疼自己。徐姑姑,你有空多劝劝她还有今日的事情你也别告诉她是我送她回来的。 ;喏。可是熙公子...... 闻言裴重熙并没有回头。反倒是加快了脚步,继而足下一点消失在徐姑姑面前。 望着裴重熙离去的背影,徐姑姑叹了口气转身回到殿内。看着躺在床上闭目而眠的桓儇摇了摇头,即便是在梦中桓儇也是这般爱皱着眉头。 徐姑姑不由想起十年前的桓儇来,那个时候的大殿下还不是这个样子。 彼时的桓儇与裴重熙之间情深意重。若非当年萧家为成帝所忌惮,最终死于成帝手中,老夫人也因此被鸩酒赐死,以死保全了她的一双儿女。只怕这二人早就奉旨成婚。 可是老夫人怎么也没想到,成帝居然对自己的亲生儿女能够这般狠心。废黜了亲儿子的太子之位不说,将其囚禁于冷宫之中。更是将自己的女儿当做棋子送到了洛阳,成为了洛阳世家眼中的弃子。 那个时候的桓儇才不过刚刚及笄,却要面对外祖离世以及母亲亡故的场面。 刚刚到洛阳的时候,桓儇几乎夜夜都在梦中惊醒,继而坐在床上失声痛哭。每每念叨着最多的名字便是裴重熙。 之后洛阳那些世家知晓桓儇已经是皇帝眼中的弃子,便没了先前的顾忌。变着法子欺负桓儇,饶是宫禁森严,那些早就垂涎于桓儇美貌的贵家公子,也要闯进上阳宫中戏弄桓儇。 更别说宫里那些素来就捧高踩低的宫女和内侍,一知晓桓儇是失宠的公主,阳奉阴违的事情也没少做。 而桓儇面对那些人的冷言冷语向来都是不为所动,也不给予回应,全当那些人不存在。只是那些人并没有放过已经等同于弃子的桓儇,甚至于还有人闯宫将桓儇掳走意图不轨。 同样那次也是徐姑姑第一次瞧见桓儇落泪,没人知道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夜上阳宫中突起大火,等火扑灭的时候在里面找到了三具烧得焦黑的尸体。 从那天开始桓儇就变了,面对冷言冷语也是毫不客气的反击。 想到这里徐姑姑伸手替桓儇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第13章 河东 昨日在政事堂内发生的事情连同当晚桓儇铁腕肃清后宫的事情一道传了出去。 是以当诸臣在太极殿见到桓儇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面露惧色。现今仍旧有不少人记得当年永嘉之乱的时候戾太子与柳氏勾结意图逼宫篡位。 彼时大殿下不顾自己与柳氏尚在大婚之日,得知柳氏叛乱当即拿下柳府众人。 后又亲自率定远军直入皇城救驾,以一己之力救成帝于乱军刀下之后,更是不顾夫妻情分铁腕诛杀柳氏一族。忆起往日种种,更是让人心生惧意。 目光掠过诸臣,桓儇唇角微勾。视线一转目光落在先后进来的裴、温二人身上,眸中隐有冷意。又瞧向诸臣开始回忆这是谁的人,那是谁的人。 诸臣才依礼叩拜后便有人立马持玉笏出列参本,指责摄政王&amp;mdash;&amp;mdash;裴重熙纵容属下欺压百姓,强抢民女,简直是胆大妄为,目无王法。 听着侍御史杜尹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裴重熙与桓儇不约而同地眯了眯眸。 昨日裴重熙才安排人参温氏在河东赈灾一事上贪墨,今个便有人参裴重熙纵容下属欺压百姓。想到这里桓儇嘴角微勾这些人真是有趣。 裴重熙眼角余光瞥了眼桓儇后微微勾唇,;不知杜御史此意何为,本王何时有过纵容下属胡作非为的事情。 ;到底是微臣信口雌黄还是却有此事。陛下一查便知。杜尹并不理会裴重熙昂首看向上首的桓淇栩,;若非臣有证据在手,臣如何也不敢随意攀咬摄政王。 话落耳际桓儇抬眸睨了眼杜尹一掌拍在案上冷斥道:;好了,杜御史此事容后再议!诸位本宫昨日翻阅奏章得知,河东雪灾一事至今仍未得到妥善解决,河东节度使上奏说河东一带已经是民怨四起,饿殍遍地。本宫倒是想问问诸位,这朝廷拨下去的赈灾款到底拨去哪了! 昨夜她急调户部账册入宫,细阅之下发现从去年年末开始河东节度使就已经多次上奏朝廷请求拨款赈灾。 可是至今朝廷已经拨了三次赈灾款下去,根据她的计算按照先帝拨地赈灾款绝不可能还会有如今的局面。这其中发生的事情&amp;hellip;&amp;hellip;恐怕会让人颇为震惊。 闻言诸臣各个噤若寒蝉,不敢言语。原本他们就对桓儇十分畏惧,听得这些话更是让他们觉得惶恐不安,唯恐怒火会烧到自己头上。 对于众臣的回应桓儇并没有露出意外之色,仿佛是一早就知道诸臣会是这般回应,唇角微微勾起。 ;本宫昨日已与裴中书以及温仆射还有其他尚书令、薛侍中商量过着大理寺丞崔皓、监察御史卢世昭前往河东查理此事至于户部侍郎就留在京城等候消息吧。 听上去轻描淡写的语气却让诸臣心思各异。这崔皓与卢世昭所代表的崔、卢两家素来在朝堂中不依附于任何一派,地位中立。 如今大殿下派出这两家的人前往裴温两家所在的河东道查理赈灾一事而裴、温两家竟没有丝毫要阻止的意思,看来朝堂之上这潭浑水怕是要被越搅越浑咯。 不过崔、卢二人闻言并没有对桓儇的安排露出惊讶之色,仿佛是一早便知道桓儇会有这样的安排。 温行俭抬首瞧了眼一脸笑意的裴重熙,冷哼一声。 原以为裴重熙是个厉害角色一次就能掌控住桓儇,没想到也不过如此。这裴重熙想借着大殿下的手来打压一下温氏,却不曾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山更有一山高。 大殿下居然不用他的人,反倒让崔氏和卢氏两家人参与进来查理此案。虽然这样他温家也捞不到任何好处,但是如此做法到底是免去了他温氏不少麻烦。 只是这两家的人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个比一个难缠。说好听的便是忠君爱国说难听的就叫油盐不进,实在是不好对付。 对于温氏而言他们做该做得便是赶在这二人之前将事情平息下去,免得给人留下把柄。 又将余下的政务处理一番后,朝会方才解散。 下朝以后桓儇同桓淇栩一道回了立政殿,正当她准备教桓淇栩该如何处理政务的时候。大总管郑毅便遣人进来禀报,说是太后娘娘的凤銮已经在路上了,约莫过不了多久就会到立政殿。 闻言桓儇抬首瞧了眼阶下的小太监道:;本宫知道了。 话才说完一会,温初月已经在宫女内侍的簇拥下移步而来。一见桓儇正俯首站在桓淇栩身旁教他如何处理政务,快步走向他们。 温初月不等桓儇开口亲昵地拉住她的手,打断了她欲行礼的动作,面上露出悔意。 ;昨晚的事情是孤做的不对。阿鸾你言之有理,这朝堂之上的事情孤插手的确不合适。昨夜孤梦见先帝托梦于孤。借机打量了桓儇神色一眼,见其神色无异后温初月方才目露怅惘接着道:;先帝说孤行事莽撞你是淇栩的亲姑姑,自然会好好照顾淇栩的,何须担心呢。 桓儇冷眼听完温初月一番话,拂开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退后一步微笑道:;太后娘娘。您言重了,本宫也不过是希望您别犯糊涂。不过本宫觉得先帝说得也有道理,本宫是淇栩的亲姑姑,自然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到淇栩。说着她转头看向桓淇栩温声道:;淇栩,今日姑姑教你的你可要好好记住。晚上姑姑会再来考问你,答不出来可是有责罚的。 ;阿鸾,你这便走吗?孤命人熬了汤&amp;hellip;&amp;hellip;见桓儇要走温初月连忙伸手拦住了她。 扫量眼拦在面前的手桓儇唇际呷笑,;多谢太后。只是本宫尚且还有政务要去处理耽搁不得,先行告辞。另外太后娘娘那些个在您面前乱嚼舌根的奴才,本宫已经命掖庭将他们悉数杖毙,您若是觉得宫里奴婢不够用,可以重新去挑一批伶俐的。 温初月看着扭头就走的桓儇,笼在袖间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这桓儇简直是欺人太甚,她这话不就是在跟自己示威吗?好一个将他们通通杖毙。 明明她才是后宫的管理者,如今桓儇一回来反倒是要夺走她手中权力,她倒是要看看桓儇还能干什么。可别忘了她是新帝的生母,是这大魏朝唯一的太后娘娘。 第14章 余氏 闭目端坐于肩舆上,桓儇抬手揉着额角面上渐露出倦怠。 随行的徐姑姑见此,低声吩咐内侍走路稳妥点走慢一些也没关系,免得路上颠簸惊扰了大殿下。是已行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回到栖凤宫。 肩舆一落地。栖凤宫伺候的宫女内侍赶忙迎了上来,连同徐姑姑一起跟着桓儇进去。 进了殿内,徐姑姑示意白洛等人去准备茶水以及梳洗之物,自己则留下来服侍着桓儇躺在软塌上。 ;大殿下,按照您前几日的吩咐崇文馆已经给韦府那边去了信,估摸着后日韦家那位娘子便可入宫。徐姑姑一边替桓儇揉捏肩膀一边柔声禀报。 躺在软塌上的桓儇仍旧保持着伸手揉额角的动作,;嗯,韦昙华是个不错的。只是可惜一直被韦家那般养着。 ;奴婢瞧着也觉得那个韦娘子是个不错的人,不仅识大体而且又懂进退。那日大殿下您要她入崇文馆的时候她也没显得多高兴&amp;hellip;&amp;hellip;徐姑姑接过回衾手中的茶盏后,又将它递给桓儇温声道:;这茶是奴婢亲自煮的,里面加了些药材最是益气养神,您最近劳心劳神的喝这茶对您身体大有好处。 ;徐姑姑,你有心了。桓儇伸手接过茶盏浅啜一口后随即搁在一旁的小几上。 ;大殿下,明日是三月三。本来依照以往的惯例应当是由太后娘娘主持的,不过&amp;hellip;&amp;hellip;太后娘娘今日遣人来说是身子不适,希望大殿下您能够代替她主持。 话至此处徐姑姑不免心疼起桓儇来,自从桓儇从皇陵回来以后哪里有片刻歇息的时间。 每日不是上朝就是去政事堂,要么就是在栖凤宫批阅奏折。如今就连主持三月三这样的事情都落到了殿下身上。 长乐宫那位根本就不想让大殿下歇一会。亏她自己还说是大殿下的嫂子呢。哪有这般欺负人的。 闻言桓儇捧起茶盏正在拨弄浮沫的手忽然一顿继而嘴角笑意凝滞。抬首扬眸睇了眼徐嬷嬷哂笑一声,;她身子不适?我看她倒是活蹦乱跳的。我记得皇兄在位的时候,除了亲蚕礼必须要她去的话,其他时候她都是借口推辞的。不过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么明日我便去一趟吧。 ;是,奴才这就去准备。时候不早了,大殿下您可否要传膳? ;不必了,我要出宫一趟。桓儇摇了摇头利落地从榻上起来。 桓儇换了一身月白色襦裙便从大明宫的右银台门和九仙门出了宫城。宫城外自是热闹非凡,行人车马来往络绎不绝。 离京六年长安城在先帝的治理下,已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自从她回京以后从未有过出宫的空闲机会,便是回来那日也只是在轿辇上匆匆一撇,根本无暇欣赏。 桓儇缓步行于街上,瞧着街上各色叫卖的商贩不仅勾唇。目光四下扫量一番后,看见不远处有摊子前聚了许多人,等她走到的时候才发现那居然是一家卖首饰的摊子。 ;这位姑娘,这些珠花都是拙荆亲手做的。虽然材质比不上那些个大铺子里的料子好但是胜在样式精致&amp;hellip;&amp;hellip;姑娘若是喜欢可以挑一只。 ;样式的确精巧。这支的不错,我很喜欢。桓儇随手拿起一支,做成展翅蝴蝶落于牡丹花上的缠花簪子温声道。 ;姑娘眼光倒是和拙荆一致。摊主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桓儇,语气里含了无奈之意,;不瞒姑娘,若非家中小儿病重。我也实在不愿意拿着拙荆心爱的簪子出来卖钱。 闻言桓儇抬眸看了眼摊主换了另外一支发簪莞尔道:;既然是尊夫人所爱,我又怎好夺人所爱。我手里这支也不错,这钱你拿回去给令郎治病吧,不用找了。 说着桓儇将银子放到摊子上后未等摊主反应过来,转身往前走去。 还没走几步便被人故意撞了个正着,桓儇蹙眉看向撞她的人凤眸中露出一丝冷意来。 桓儇本就生得国色天香,又得一双凤目更是给这张脸多添了几分妖媚。今日她虽是一身月白襦裙,明明是姿态端庄,但瞧上去却仍旧显得妖媚入骨,格外动人。 撞她那人瞧见桓儇这番容貌,心下错愕不已连连赞叹。好一个妙人儿竟是能将妖媚与端庄融合在一起,真是叫人心动不已。 ;小娘子,您没撞伤吧?到底是在下没看清路撞着了你。不如让在下做东请小娘子吃顿饭作为赔礼?那人面色温和地笑着,却是暗示着身边的随从将桓儇围住。 闻言桓儇羽玉眉微扬,似是好笑般瞧着这人半响才道:;既然公子盛情相邀于我,那我又怎好拒绝呢? 那人听得这话后不由一喜,连忙领着桓儇走进了不远处的酒楼内。 二人径直走向三层的雅间内他亲自替桓儇倒了一盏茶。 ;在下余清疏,不知小娘子芳名? 话落耳际,桓儇在脑子里快速将这个名字翻了一遍却发现对此人毫无印象,思虑半响唇角微勾笑道:;赵鸾。 听得桓儇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就将自己闺名说了出来,余清疏更觉得这赵鸾约摸着就是哪个不入流世家的娘子,毫无教养可言,所以才会这般轻而易举地将闺名告诉外男。若是换做京中其他的世家闺秀,又岂会这般大胆目无礼教。 ;看样子赵娘子你不是京城人吧?想来你一定不知道这汇珍楼的酒菜可谓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言语间余清疏有意无意的贴近桓儇,语气颇为柔和。目光一直流连在桓儇露出来的白腻脖颈上。 见桓儇对此毫无反应心下便是一喜。 趁着桓儇未反应过来伸手一把揽在她腰际,把玩着纤细柔夷笑道:;赵娘子你这般容貌行走于京中极为不安全,不若从了在下?在下可以保你此生富贵无虞。 桓儇欲一把推开余清疏却被对方牢牢扣住手腕动弹不得,见此只得冷斥道:;余郎君,还请你自重! 看着花容失色的桓儇,余清疏越发觉得有趣。 反正这门他已经吩咐人锁死了而这雅间的隔声又尤为不错,余清疏越发起了玩心看着在自己怀里挣扎的桓儇,眼中笑意渐浓。 假意放开桓儇,又一把将她拽了回来压倒在桌上。只觉得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在鼻尖萦绕。 第15章 较量 ;那赵娘子不如来教教,本公子什么叫做自重?余清疏低声一笑伸手欲解开桓儇衣上锦带。 见此桓儇冷笑一声趁余清疏愣神之际一掌将其推开,余清疏被这一掌拍地老远趴在地上不停喘气,看着一脸冷意的桓儇面上显出几分惧意。 ;看来还是一个泼辣的,本公子倒是小瞧你。不过你今日的确逃不出这里了&amp;hellip;&amp;hellip; 闻言桓儇勾唇冷笑径直走到余清疏身边,一脚将他踢了出去借力将门踹开。 这不小的动静将整个三楼的人都引了出来,看着雅间外这对男女不知发生了何事。 只看见余清疏蜷缩在地上不停地打滚嚎叫,而那名月白襦裙的女子却是一脸冷意。 在对面的雅间上有一人见此场景不由失声大笑。桓儇抬眸凝视那人片刻后纵身跃了过去,抬掌劈向那人。 那人对此倒也不恼与桓儇缠斗在一起朗声笑道:;大殿下,您如今身份贵重。何必让这样的货色近你的身呢?以您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男子伺候没有。还是说阿鸾你喜欢这样的男子? 话落在耳中的瞬间余清疏已然是面如死灰,他能够在长安城内混迹度日,自然也是有几分能力的。 如果他连大殿下是谁都不知道的话,那也确实够蠢的。况且他本来也就不笨,大魏上下只有一个人能被称作大殿下,那就是镇国大长公主桓儇,而他听家中人说过桓儇小字昭鸾。 他早该想到的这般美貌女子孤身在外,必然是颇具权势。赵鸾,赵鸾可不就是昭鸾的意思吗?他不由恼恨,这大殿下为何要如此这般戏弄自己。 虚晃一招后桓儇折身退开几步,理平衣襟上皱褶扬眸看着裴重熙勾唇笑道:;倘若本宫想要你侍寝呢? ;那我可不敢,我怕我也同那柳綦一样是个短命。话落裴重熙扫量桓儇一眸,眼中露了些许揶揄,;虽然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但是本王还想好好多逍遥快活几年。 知晓这二人身份以后原本在周围围观的人,也都纷纷躲进了雅间内,留下了伏跪在地上的余清疏。 门外那两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可不是他们惹得起的,不过这世上约摸着也就摄政王裴重熙,敢当着大殿下的面提柳綦的名字。 要说来也有意思。当年柳綦求娶还是秦国公主的桓儇,原本就是想借着桓儇的身份为柳家谋权。 虽然当时桓儇已被成帝冷落多年但到底还是有一个公主名头在身上担着,多多少少能够利用一二。可是柳家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桓儇竟是将柳家利用的彻头彻尾,与先帝重新夺权最后将柳家满门诛杀。 周围气氛骤冷,吓得余清疏更是不敢大声喘气。 好半响桓儇哑然失笑,看着裴重熙眼中冷意渐散,;柳家狼子野心,逼宫篡位按我大魏律理当诛杀以儆效尤,至于柳綦更是死有余辜。难不成裴家也有这般心思? ;不敢。裴重熙话峰一转扬唇笑道:;往事何须重提。倒是这人阿鸾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刚刚二人间还是剑拔弩张这会子二人间又恢复往日模样,旁人见了多少会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裴重熙变脸之快,桓儇也并非第一次见到。当下哂笑一声,移步走向仍旧伏跪在地上的余清疏。 见桓儇越走越近,余清疏越发地抖如筛糠。现下竟是连话也说不出来。 ;刚才余郎君同本宫说什么?桓儇凤目眯了眯凝于余清疏背上笑道:;哦,本宫想起来来了,你刚刚好像是说从了你可保本宫富贵无虞?啧啧,好像还说要本宫教你什么叫做自重? 语调中呷着的慵懒与妩媚,像是情人的手拂过面上又好似轻纱拂过肌肤直叫人心痒痒,明明还是三月的天气然而余清疏背上已经是大汗淋漓。 在桓儇极具压迫力的注视下他将头低得更低了,简直是恨不得能立马消失不见。 桓儇却是有意磋磨他。眼神越发玩味起来干脆俯下身,毫不客气地如同男子一般挑起余清疏下巴,仔细扫量一番后语气有几分轻挑,;模样尚可,只不过本宫觉得你比起裴重熙来说还是相差甚远。 话落随即放开手在桓儇眼中闪过几丝厌恶,她走到裴重熙身边,轻车熟路地从他袖中取了一方锦帕出来擦拭手指。 见此裴重熙皱眉看了眼被桓儇握在手里的帕子继而唇角微勾。 ;按照律法余清疏欺辱皇室,应当徙放千里。裴重熙似乎是没听到桓儇刚刚揶揄之言转头附在桓儇耳边道:;但是阿鸾,这余氏是温家的姻亲。 话落耳际桓儇脸上笑容一滞。听裴重熙这么一说她倒是想起来这个余氏是何来历,余氏大房的嫡次子娶了温氏三房的庶长女温明玉,从此攀上了温家。 而余清疏则是余氏二房嫡长子。现在余家两房都在京中任职,虽然说官不大,但是都是有实权的,这么说来余氏暂时确实动不得。不过事情可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 敛眸掩去了眼中闪过的厉色冁然莞尔,;本宫瞧余公子品行端正,为人温顺甚喜之。本宫想邀请余公子暂且搬入本宫的府邸小住几日。 闻言余清疏不禁一愣。 裴重熙略有所思地蹙眉看了眼面前的桓儇。搬入她府邸小住几日?啧&amp;hellip;&amp;hellip;亏她想得出来,虽说余清疏算不得什么东西,但是好歹也是余家二房的嫡子,她就这么把人当面首圈养起来? ;好了,先带你们公子回府侯着,晚些时候本宫遣人去接他。转头看向同样愣在原地的余家家丁冷声吩咐道。 待余清疏一离开。桓儇便懒得挂着笑意,看了裴重熙一眸后两个人才一块走进刚刚的雅间内。 桓儇屈膝坐在锦垫上勾唇冷笑一声,;裴重熙,你可真是好手段。这么多年没见你的手段倒是越发精进。 ;阿鸾,这话可真是冤枉我了&amp;hellip;&amp;hellip;我可什么都没做。裴重熙倒也不恼,从袖中取了丝帕出来投入熏炉中看着它燃烧殆尽。 ;如果我想的不错&amp;hellip;&amp;hellip;温家那边的消息也是你放出去的吧?桓儇挑眉仿佛已经看穿裴重熙心中所想,凤目中有掩饰不住的厌恶,;你是想让温家误会我与你关系密切然后再等温氏发难之际再借我的手打压温氏,对吧? ;阿鸾,真是聪明。我原以为你不会轻易回来,没想到你还是回来了。 心中想法已经被猜出,裴重熙也懒得再加以掩饰。 第16章 算计 他和桓儇自幼相识。虽然这么多年未见,但是两人对彼此的想法都清楚得很,同样也明白他们俩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 比如眼下他笃定桓儇一早就猜透了他的想法,只是想看看他究竟想玩什么花招罢了。 扫量裴重熙一眸后桓儇敛目看向腕上的紫檀佛珠,;呵,裴重熙你的如意算盘的确打得不错。可是你凭什么觉得本宫会出手帮你对付温氏。这样对本宫有什么好处么? ;互取所需而已。裴重熙移目,目光落在了桓儇腕上眼中略过笑意。 ;本宫倒是更喜欢鹬蚌相争渔人得利&amp;hellip;&amp;hellip;桓儇拂过鬓角凌乱的发丝,妖妩地挑起唇梢眼中笑意不减,;再说了我要是不回来,岂不是让你们夺了淇栩的皇位么。 闻言裴重熙不可置否地轻笑一声。 ;对了,本王有件东西要送给大殿下。裴重熙微笑击掌便有人捧着一个锦盒走进来。 锦盒打开的瞬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在锦盒内整齐的摆放着一排舌头。 桓儇掀眼面无表情地斜睇一眼裴重熙,唇角微牵,;你这是何意? ;替你处置的人。你刚刚回宫,宫中许多事情你都不清楚需要小心防备。然后男主 闻言桓儇抬首目光凝于裴重熙面上,唇角分明染着笑,可是桓儇的眼神却冰冷得让人发颤。冷哼一声转身移步离去,她自是懒得再和裴重熙纠缠下去。 原本她出宫也就是想出来转转,宫里呆的久了难免闷得慌。 偏不巧遇上余清疏。她本来也没想把怎么样只是觉得余清疏行事张狂寓意试探一二但是没想到余清疏自寻死路,她也没得法。 不过仔细一想那余清疏的确有些棘手,贸然动他。余家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而温氏一党说不定还会借此机会上疏弹劾自己仗势欺人。 想到这里桓儇凤目微眯眼中透出一丝寒意。这京中的局势她必须尽快掌握在手中。 ;主上,这东西怎么处理啊?钧天瞥了眼锦盒里血淋淋的舌头,;您说您好端端拿这东西给大殿下看做什么。 闻言裴重熙转头瞪了眼钧天,;你喜欢?那你拿回去下酒如何。 ;不用。您知道属下不喜欢这些东西。属下这就去把它处理干净。话一说完钧天拔腿就往外跑,一点机会都不留给裴重熙。 见此裴重熙轻哂商量四周一样后目光落在了案几一角的发簪,是长安最近颇为流行的缠花发簪。簪子的花样尤为简单却是十分新奇,一眼瞧上去栩栩如生可见做簪者技术之巧。 勾唇轻笑一声裴重熙顺手将发簪小心地收入了袖中。 桓儇一走酒楼内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当然没人敢上去和裴重熙打招呼,免得又触怒了这位贵人。 登上仆役驾来的马车,坐在车内思虑少许后裴重熙出言吩咐车夫把马车赶去,&amp;lsquo;黄粱一梦&amp;rsquo; 那是长安城中最负盛名的青楼楚馆,占据的也是平康坊内地理位置最好的地方。 华灯初上然平康坊内早已热闹非凡。在门口迎送来往客人的鸨母一瞧见裴重熙的马车出现在眼前,当即上前相迎。 ;裴中书,您今日怎么来了?鸨母一脸笑意地瞧向裴重熙,;今日您想要楼中哪位小娘子来作陪。 闻言裴重熙扫量鸨母一眸唇角微牵,;让辛夷和萼绿华来吧。 ;好。鸨母满脸堆笑地朝楼中女婢打扮的人招招手示意她带裴重熙进去。 ;您请随奴婢来。 紫衣女婢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刚步入位于三楼的房间,原本坐在里面的人连忙起身相迎,裴重熙倒也不看他们径直绕过屋内一众人走到桌前坐下。 ;都过来吧。如今又不是在宫里那么多礼数做什么。裴重熙唇角勾起捧起眼前酒盏一饮而尽,;今日这酒味道不错。 ;王爷若是喜欢这酒,改明日微臣让人送些到您府上去。为首那人一脸殷勤地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伺候王爷。 原本跪在一旁的女子闻言齐齐凑到了裴重熙身侧,含情脉脉地看着眼前这个位高权重的男子。 伸手揽过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碧色襦裙女子,裴重熙顺势把玩起女子垂在腰间的乌发,;你叫什么名字? ;回郎君话,奴家名唤鸾音您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唤奴家阿鸾。头一回遇见裴重熙这般男子,鸾音不免有些慌神。羞赫地垂下首不敢去看身旁那人。 话落耳际裴重熙眼底滑过玩味,喃喃自语了阿鸾好一会。蓦地松开手看着鸾音跌倒在地上。 ;郎君,你这是何意?可是奴家做错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你以后改个名字吧,鸾字过于贵重你担不起。裴重熙敛眸思量一会后温声道:;从今日开始你便改名叫莺歌,很适合你。 ;郎君.....奴。莺歌跪坐在地上一脸茫然地看着裴重熙,她委实想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人要自己改名叫莺歌。难不成鸾音二字犯了他的忌讳么? 莺歌原本想继续辩驳,瞧见裴重熙正冰冷无情地看着自己,当即起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王爷息怒,您何必为难莺歌妹妹呢。辛夷含笑瞧着裴重熙温声道。 ;你们俩倒是来得迟。难不成有了欢喜之人?裴重熙朝二人招招手,示意二人坐到自己身边来,;不过半月没见,你们俩似乎就将本王忘得一干二净。 话落萼绿华顺势往裴重熙怀里一坐,拿起桌上葡萄喂进他嘴中,;明明是王爷不来见我们姐妹俩。怎么如今反倒怪起我们? ;你这小妮子倒是泼辣,你若是再乖巧一点该多好。裴重熙伸手接过辛夷递来的酒,一口饮尽。 一旁的官员忍不住出声询问道:;王爷,如今大殿下回来了您打算怎么办? ;王度支,你何须忧心呢?大殿下回来对我们可没坏处。摩挲着酒盏裴重熙唇角微勾,;有她在明面上打压温氏,本王倒是能省心不少。 ;您的意思是大殿下这次派人去并州,是您的授意。思付一会后被称作王度支的那人沉声道。 听他这般问自己,裴重熙摇头轻哂一声,;温嵇纵容薛家在河东胡作非为,王琮你身为户部度支难道不明白么? 第17章 难平 闻言王琮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裴重熙此举分明就是想借大殿下的手,来除掉温家在河东的势力,重新将河东掌控在裴家手中。 反应过来的王琮连忙问道:;可有什么地方需要微臣去做的? ;不必。桓儇是什么性子本王比你清楚,你若是插手她要做的事便是自讨苦吃。不过......话至此处裴重熙声音忽然一顿,示意王琮附耳过来。 低语几句后王琮连忙点头,;您放心微臣一定会将此事办好的。微臣就不打扰您的雅兴,先行告退。 ;王爷,那大殿下是谁呀?为何奴以前从未听您提起过她。萼绿华整个人都倚靠在裴重熙身上语气柔和,;听您的语气,倒像是个厉害人物。 闻问裴重熙目光一黯,伸手抚上萼绿华凝脂般的肌肤,把玩起垂在身前的发丝,;她当然是个厉害人物。只不过哪有你娇媚可人,本王几人没见你甚为想念。 此言惹得萼绿华一阵娇笑,含情脉脉地看向裴重熙。 见此裴重熙轻笑一声,抱起萼绿华往内室走去。 至于辛夷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嫉恨,什么也没说。随即转身离开。 内室萼绿华面露娇羞地看着衣襟大敞的裴重熙,;王爷,您今日似乎没什么兴致? 萼绿华是平康坊公认的花魁娘子,她自认美貌无人能及。自从被裴重熙点过一回,平日里就甚少再去陪其他男子。 故而裴重熙也对她十分宠爱,礼物源源不断送了好几回。就算是与她温存的时候。也是十分温柔怜惜。可是今日却是她这么久一来,头一回瞧见裴重熙这般毫无兴致地跟自己待在一块。 满肚子疑惑想问,却又不敢问。只能安静待在一旁望着裴重熙。 半响之后裴重熙扫量她一眼,含笑道:;本王刚刚有些事情想入了神,这才忘了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本王会好好补偿你的。 话止裴重熙忽然将萼绿华压倒在身下,目光灼灼。至于萼绿华则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极力迎合。 等桓儇回到宫里,已经是掌灯时分。 踏入宫门后,桓儇挡开那两个要上前替她整衣拆发的宫婢,径直走到书案前坐下。 徐姑姑瞧着桓儇平静而微寒的眉目,心下清楚大殿下恐怕是心里不畅快,示意栖凤殿内的宫婢一律退下。亲自捧了刚刚沏好的明前龙井端给桓儇。 桓儇从徐姑姑手中接过茶盏,打开翁盖看着静卧其间热气腾腾的茶水良久不语。 ;徐姑姑,你即刻亲自去查查那晚在暴室除了当值的卢珂以外都有谁。本宫倒要看看谁在背后搞鬼。 昨夜她亲自造访暴室去审问那个前日擅闯栖凤宫被她拿下的人,并且要暴室下狠手拷问。结果拷问半天也未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能离去。 不曾想今日裴重熙却给了一份这样的礼物,意图只是为了提醒自己这宫里有他的人亦有其他人的眼线。 徐姑姑轻声应了,不敢耽搁即刻离去。 待徐姑姑走后,桓儇深吸一口气面露倦怠地揉了揉额角。脑子里不知怎么冒出裴重熙的模样来,前尘往事一下子被勾了出来。 早在她儿时的时候就于裴重熙相识。那会子萧氏一族还是盛名显赫,她又颇得成帝和外祖父宠爱时常来往于宫中和萧府。 初次见到的裴重熙,彼时她才八岁随外祖父到裴家拜访,外祖父与裴重熙的祖父裴道茂要商议朝政,随即把她交给了徐姑姑和女婢照顾。 裴家的一众儿女十分热切的领着她在府内各处参观。 她们刚走到后院的时候,便听见不悦耳的打骂声传来,她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目光微沉。 见此状况裴家的一众儿女暗道不好,正寻思着要怎么办的时候。桓儇却已经开口询问起了裴家负责陪客的裴夫人。 ;那是谁? ;啊&amp;hellip;&amp;hellip;那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大殿下您又何必在意此人。裴夫人笑了笑领着她往一旁的抄手游廊走去,;大殿下,那边的风景更好。妾身带你过去看看。 闻言她冷睇裴夫人一眼,缓步朝人群中走了过去。裴夫人没法只得跟在她后面出声让围观的人让出一条路来。 ;都给本宫住手。 人群散开后这才露出被打骂的人。 她蹲下身亲自将人扶起来,端详了眼前那年纪与她相仿的人好一会眼中才露出几分笑意。嚷了好几句小哥哥。 裴重锦目含警告地看着那人,而那人却无视裴重锦的警告将抬头对上她好奇的目光,眼中神色温柔却含着冷意。 一旁的徐姑姑瞧见那人的面容,心中有些错愕&amp;hellip;&amp;hellip;思付一会后走到她身边俯身耳语几句。 知晓了裴重熙身份的她自然对裴重锦等人没了好脸色。 她在裴家众人的惊愕下拉着裴重熙走进了不远处的水榭又吩咐裴家的人去取伤药来。 即使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裴重熙当时的模样仍旧映在她心头。 那会的裴重熙真是隐忍倔强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明明身上青紫淤青不少,可是在偏偏上药的时候一声也不吭仿佛那些伤不在自己身上。 知晓自己身份的时候,也是稍有些恭敬。如果不是,他看向裴重锦那些人的眼神是冰冷无情的,唯独看着自己的时候眼中才会有一丝笑意。她几乎要以为裴重熙是个傻子。 从那日起她便于裴重熙相识相知,直到她离宫前往洛阳才断了联系。 尔后她再回来裴重熙已经是六部要员,裴家也几乎落入他手中。她表面上选择了柳綦,可是实际上则是选择了和他联手夺权&amp;hellip;&amp;hellip;各取所需。 谁也不曾料到当年被裴家视若弃子的次子裴重熙会成为如今裴家家主,甚至于成为位高权重的摄政王。 忆及往日种种,桓儇不由感慨万千。若无当年一变,兴许她与裴重熙真的能在一起,可惜现在她和裴重熙只能是对手。 他们骨子里都是一样冷酷无情的人。一样的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可以牺牲包括自己感情在内的一切东西。像他们这样的人永远都是最可悲最可笑的存在。 想到这里桓儇面露倦怠地仰头背抵凭几,从她的眼角滑过一缕晶莹。 第18章 上巳 三月三上巳佳节,自本朝太祖开始就对于上巳节这一天极为重视。 沿袭前朝规制三月三这一日不仅设宴于曲江池,允许大小官员带家中女眷出席,更是定下让皇室举办修禊的规定。 这一天除了赴宴曲江池参与修禊祈福的官员以及世家贵人外。 长安城中百姓亦可聚于曲江池畔踏春郊游,在曲江池边以围观修禊祭祀以求分得福泽,除病去疾、驱邪避怪。 当然更重要的是京中不少世家会借此机会,在上巳节这一日选婿择媳。 是以每到这个时候各家的郎君娘子都会借机展示自家才艺,以求能得称心之人。 因着要主持修禊一事的缘故,桓儇起的比往日还要早上几分,早早便赶到了早先准备好的彩棚内等着。 今日的桓儇打扮地格外端庄明艳,徐姑姑见了桓儇这般打扮不由道,;大殿下,您今日这般模样,倒是像极了夫人年轻的时候。 自打那日后桓儇便下令以后她身边之人,对她母亲皆称一句夫人,不必再以太妃相称。 闻言桓儇眸光微沉,眼中露出一丝怅惘。抬手以帕压着眼角温声道:;徐姑姑,你晚些时候把韦昙华喊来见本宫。 ;是,奴婢遵命。 一炷香之后,桓儇从此地动身赶往举办修禊的地方,按照规制一步步进行祭祀典礼。最后从太常寺少卿手中接过祭祀之文朗声念出,告祭天地才算结束。 不过这会桓儇还不能离去,端坐于主位上。 左右下首分别是皇室宗妇以及诸位命妇,众人按照品级依次而坐。 温行俭的夫人薛氏则坐于右手第二位此刻她却是端坐不安,时不时抬头看看桓儇。 昨夜收到余家送来的消息,说是大长公主桓儇不知何故,将余清疏弄进了府中圈养起来。余家二房那边的郭氏为此哭的天昏地暗不说,甚至将家里闹得也是鸡犬不宁。 温行俭那边被余氏吵地头疼,也就只得嘱咐她如果可以的话就打探一下桓儇的意思。毕竟余清疏之父余鸿鸣好歹也在京中任职,大殿下这般行事实在是不妥。 至于其他宗妇和命妇多少也是曾经与桓儇打过交道的,知晓桓儇不是一个好相处的。这会子桓儇没开口,众人也只得端坐于案前不敢言语。 静坐好半响桓儇这才动身离去,并嘱咐众人也不必拘着各自散去。 自己带着徐姑姑及一众随行宫女入园赏花。她们才走了还没一会便遇上薛夫人和其他与温氏交好的贵妇,这其中自然包括余家二房的夫人郭氏。 ;臣妇拜见大殿下。 话落耳际桓儇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略有深意的看了眼薛夫人目光转而落在郭氏身上。 ;走吧,难得遇上一回。你们随本宫一块到园子里去转转。话止桓儇转身往前走去。 一众命妇互相看了看连忙追上桓儇的脚步,那日宫宴上发生的事情他们还心存余悸。 ;本宫多年没来,想不到这曲江池竟有这么大变化。桓儇驻足在一处白玉围栏前,拢袖凭栏远眺,;本宫记得以前这里是有株梨花树的,春时花开如雪尤为好看。 薛夫人往前走了几步接过话茬,;您记忆真好。两年前那株梨花树还在,可惜后来为天雷所焚只留焦骨,所以先帝下旨将其砍伐。 ;那倒是可惜。 两人话说到一半,按捺不住的郭氏从人群中冲了出来,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大殿下,臣妇求您高抬贵手放了犬子余清疏一马!臣妇向您发誓自当好好管教他。 徐姑姑听了这话后脸色一变看着郭氏的眼神十分不喜。 饶是一旁的薛夫人听了郭氏这话后,也不由暗恼。这郭氏怎么能如此糊涂,桓儇是何等身份岂容她这般说话。 ;呵,果真是驭下无方。桓儇偏首瞧了眼薛夫人唇角微勾,;薛夫人倒是叫本宫大开眼界。 留下这么一句话后,桓儇转身便走丝毫不留情面的薛夫人。 闻言薛夫人目含怒意地瞥了眼,跪在地上的郭氏。 哂笑一声后,薛夫人语气冷淡地吩咐身边的侍女道:;找两个机灵的人送郭夫人回去。 这会子园子里另外一处各家贵女正聚在一起聊天,这其中并不包括韦家的嫡长女韦昙华。 而桓儇站在远处的水阁里,凭栏远眺望着此处,见韦昙华静坐于一处不由摇摇头。 ;徐姑姑,你说这些小丫头。她们自小便是这般心机深重吗? 徐姑姑不太明白桓儇的意思,只能顺着桓儇的视线看去,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凉亭内的一紫衣少女身上。 ;你们是不知道,明日我姐姐便要去崇文馆里读书学习。这还是大殿下亲自点的,你们可羡慕不来。一身桃红襦裙的少女得意洋洋地道。 ;二妹!大殿下岂是我们能够妄议的! 闻言韦昙华终是忍不住开口训斥,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韦明华。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何缘故才得了大殿下青睐,但是她知道大殿下不是他们可以妄议的。 其他贵女停了之后虽然心中有些嫉恨,但是面上仍是带着笑意,含笑恭贺了韦昙华几句。 瞧见这一幕,徐姑姑不由暗赞。这韦家大娘子果然是知礼的。 ;走,我们也过去瞧瞧。 众贵女原本正在聊天。忽有人瞧见桓儇在一众宫女的簇拥下缓步而来,互相提醒一番后赶忙整衣敛容,顿首行礼。 见此桓儇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目光从一众贵女身上掠过,唇角牵起,浅笑道:;刚才你们在说什么?说得这么开心。 在场的贵女互相看一眼竟是没人敢开口回答桓儇的问题。 最后反倒是韦昙华走了出来,朝桓儇恭敬一拜,温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是姐妹间的玩笑话罢了。倒是让大殿下您见笑。 话落耳际桓儇目光凝于韦昙华面上,轻笑一声并不接话。 ;大殿下,我们刚刚在说姐姐自是因为文采出众,所以才得了大殿下您的青睐。韦明华越过韦昙华,上前一步含笑说着,又见桓儇神色无异,不由放大了胆子继续道:;臣女倒是有个想法,能让姐姐服众。 ;你说来听听。 第19章 曲水 ;既然今日有这么多贵女和郎君们都在园子里,再加上今日又是上巳佳节。臣女以为我们不如效仿先晋时兰亭修禊之时的曲水流觞之法,大殿下您意下如何? 大抵是被这揉合在一起的香风熏的发晕,桓儇整个人都有些懒洋洋的,换了个姿势依靠着椅子一手抵额温声道:;便依你之见吧。徐姑姑你安排人去准备准备。 徐姑姑派的人办事自然效率不低,才一会便将园内的郎君贵女聚集在了一块。 等一切准备好之后,桓儇抬眸打量了众人一眼。 ;即是因韦大娘子入崇文馆一事而起,本宫想着倒不如设个这样的头筹。若是你们中间有谁能夺得头筹,明日便可同韦大娘子一同进崇文馆修习。 话音才落,在场诸位内心欢喜不已。 大魏文武并重,尤其在学业上是格外重视。是以无论男女一视同仁,到了一定年纪便要进族学亦或是家学学习。 但是族学也好家学也罢都万万不能和崇文馆相提并论的。 能进崇文馆内学习的基本上都是深受皇恩的,而且里面教习师傅除了太傅任职还有不少有名的大儒。 是以大魏世族都以能够进崇文馆修习,是为家族拿下荣耀。 得了桓儇许可后徐姑姑将规定叙述了一遍。 不一会便有宫人从上游掷觞入水中,觞停在谁面前,谁便赋诗一首抑或是奏乐一曲。 亭子一旁修有蜿蜒曲折的溪流,当年修建芙蓉园的时候便引了活水入园,这亭子旁的也是其中一条。 得了徐姑姑授意的宫人,已在不远处的上流侯着。见徐姑姑点头后当即将酒觞放入水中,看着其顺水而下。 眼瞅着酒觞顺水而来,众人不由屏息。酒觞顺着溪水而来在桓儇面前转了几圈,停在了韦明华面前。 见此韦明华面面露得意之色,斜睇了眼一旁的韦昙华朗声道:;小女明华,愿意为大殿下献曲一首。 桓儇含笑应允。不一会儿便有宫人取了琵琶来而来,韦明华接过琵琶,和曲轻歌。那歌声婉转动人尤为悦耳,惹得好几位贵女连连侧目。 桓儇看着场上一众世家贵女,不由想起了少时初到洛阳的自己。 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其他贵女比试琴棋书画和诗词歌赋,可惜彼时她是母亲亡故在洛阳无依无靠的成帝弃子。 虽然有公主的身份那些人明里不敢对她怎么样,但是暗里却使了不少手段令她难堪。 不过今时不同于往日,她从演戏的变成看戏的,看着这些看似天真的少女各耍手段。 而园子的另一处裴重熙站在窗旁,远远瞧着懒散地靠在椅子上的桓儇轻笑道:;她今日倒是有闲心。 正在与裴重熙说话的户部度支王琮,闻言不明所以地询问道:;王爷,您这是看上哪家贵女吗? ;谦之,你再瞧瞧王爷看的是谁。接话的是吏部侍郎高俭。 话落耳际王琮顺着裴重熙的目光看去,看见桓儇的时候一愣。意识到自己失言后,赶忙向裴重熙赔罪。 ;无碍。崔、卢二人她们已经动身了?裴重熙收回目光问道。 ;今早动得身,按照行程约摸一月后就能赶到河东府。王琮思付了一会道:;温氏那边下官已经派人在河东那边清除罪证,不过王爷您请放心崔皓虽说有些圆滑世故,但是他身边那个卢世昭却是一个刚正不阿的硬茬。 闻言裴重熙颔首。 卢世昭做的事他也略有耳闻,确实是谁都敢弹劾。 先帝尚在时就敢直言谏君,而且为官时也是刚正不阿,清廉无私。 似是想到什么不由轻笑,桓儇这选人倒是选的极妙,派来两个硬茬去查河东府,温氏便是再有力气在这两人身上也使不出来。 ;文远,你传信给河东那边,让他们暗里多多帮衬崔、卢二人。 ;是,下官立马去办。 正说着这边的曲水流觞将那些世家郎君也吸引过来。 虽然大魏较前朝来说民风开放不少,但终究是男女有别。 更何况今日还有桓儇在场,自是隔了几步看着不敢靠近。 瞥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桓儇内心随即起了盘算。凤眸微眯越过一众贵女,目光落在那些个世家郎君身上仔细打量起来。 不知这些人中能为她所用的又有多少。 一曲毕。桓儇目光回到了韦明华面上,淡淡道了个赏字。 闻言韦明华惊喜不已,转过头目露不屑地瞧了眼不远处的韦昙华。 抬起手看着自己染了丹蔻的十指,桓儇唇边浮起笑意,;原本这曲水流觞是文人雅士聚会时的游戏。只是本宫瞧你们这般想起来早些年在洛阳的时候,难免有些心痒也想玩。既然人已经不少,本宫觉得索性让那些年轻才俊也一起参与进来,一决高下。 得了桓儇的话,郎君和贵女分坐于两侧。 至于桓儇则居于上首静待酒觞从上流漂下,很巧桓儇才加入,这酒觞便停在她面前。见此徐姑姑替她捞起酒觞放于一侧。 桓儇勾唇轻笑温声道:;满国赏芳辰,飞蹄复走轮。好花皆折尽,明日恐无春 ;大殿下,敢问您念得可是先朝诗人许棠所写的《曲江三月三》的前四句?说话的是昌平侯府庾家的世子庾君集。 闻言桓儇点头算是回答了庾君集。 见此一幕裴重熙瞧着庾君集良久后,挑眉轻笑一声,;走,我们也去瞧瞧。 以往按照裴重熙的性子,自然对这样的活动没什么兴趣,今日不知怎么回事竟是起了兴非要凑过来。 跟着裴重熙的玄天,虽然很是不解自家主子究竟在想什么,但是仍旧跟着走了过去。 正在于身旁人交谈的桓儇,眼角余光睇见裴重熙正在往这边而来,目光略沉附在姑姑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即起身缓步朝裴重熙走去,将他拦在几步之外的地方。 ;大殿下,有何见教?裴重熙含笑看着面前的桓儇。 ;议事。 闻言裴重熙微愣旋即大笑道:;大殿下,您可真会挑地方议事。既是如此几位大人,本王就暂且失陪一会。 第20章 忠心 随行而来的几人十分有眼力劲地点点头,客套几句后为二人让出一条道来。 见此二人朝另一侧而行,绕过扶疏花木以后入了隐在花间的小亭内。至于玄天则退于几步外守在入口处,以免闲杂人等打扰。 ;本王原以为大殿下,您会因本王昨日之举而生气。裴重熙侧目看着桓儇,唇边浮笑,;说来也奇怪,竟是有人能够混入阿鸾你的寝宫里&amp;hellip;&amp;hellip;真是让人惊讶。 闻言桓儇面上毫无变化,;进了又如何。如今他也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本宫现在关心的是河东雪灾一事。 ;阿鸾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你还想知道什么?裴重熙瞧着桓儇语气温和。 桓儇目光微凝继而垂眸勾唇道:;河东一事所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吧? ;阿鸾,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过寥寥数字却掷地有声,如同脆瓷崩裂。好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 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唇梢崩紧。河东多年以来就为裴、温、薛、柳四姓所掌,但这四家遭成帝打压多年已是低调许久。 而如今柳家已无,裴家以裴重熙为首更是将势力迁出大半,河东一道只剩下温、薛二氏。 如今要查河东雪灾&amp;hellip;&amp;hellip;温氏那边。思及此处桓儇骤然抬眸眼神微冷,看来暂且还不能在温氏身上下狠手,不过在温氏身上剥层皮下来还是可以的。唇边笑意随之渐深,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狠辣。 ;我二弟可在此处? 亭外传来的陌生声音,将桓儇的思绪拉了回来。 寻声而去的桓儇凝目瞧了眼来人,晒笑一声后又将目光转了回去,看着裴重熙并不说话。 裴家的斗争从来没有停歇过。 来人是裴重熙的兄长,现今的太仆寺丞裴重锦。 裴重锦刚想进去的时候,瞧见桓儇在此只能驻足于亭外敛衣叩首行礼。 见此桓儇嘴角噙笑,端坐于椅子上丝毫没有让他起身的意思。 裴重锦跪在地上,又见裴重熙也是这般无动于衷,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怒意。 好半响桓儇才示意裴重锦起身,继而扬唇笑道:;裴寺丞,辛苦了。 话落耳际裴重熙冷睇一眼玄天。 见此玄天心里暗自叫苦,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怎么,大哥你今日有事找我?裴重熙眼中笑意渐浓,语气却是冰冷如同幽谷寒泉,;但是你却不该冲撞了大殿下。 裴重熙张口便训斥裴重锦,这位如今裴家名义上的家主。 自从裴重熙得势以来,裴家大部分权力都已经落入裴重熙手中。尽管裴重熙如今位高权重,可是明面上裴家家主还是裴重锦。 虽然说裴重熙不喜裴家也不喜裴家的人,但是仍是将裴家掌控在手。 至于桓儇也因裴重熙之故,对裴家也未有多喜欢。尤其是对裴重锦此人更是不甚喜欢。 自打她从裴家庶子以及旁支手中救下裴重熙以后,徐姑姑便与她讲了许多事情关于裴家的旧闻。其中有一条便是关于裴重熙的,裴重熙被那样对待都是因为裴济的默许以及纵容。 闻言裴重锦咬咬牙,只能压下怒火耐着性子道:;景思,大殿下尚未开口训斥我,你这般行事岂不是越俎代庖? ;裴重锦,你约莫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还是说太仆寺的事物清闲的让你越发没脑子思考问题?裴重熙轻哂一声,;本王在此于大殿下同议朝政,你擅自闯入以实属不敬。本王未曾责罚你,就已经是看在同为手足的面子上。 一旁的桓儇坐在美人靠上以手抵额,饶有兴致的看着裴家这兄弟的争执。 听见裴重熙提起太仆寺二字,裴重锦便越发觉得气恼。裴家两位儿子一个如今位极人臣,掌辅政大权,而另外一个则在太仆寺丞的位置上呆了整整五年。 平日里那些个同僚见到他的时候,都是喊句小裴大人。那些人虽然看上去对他十分恭敬,但是看着他的目光中大多数隐含鄙夷。 ;下月寒食节的时候,父亲希望你能够回来祭祖。裴重锦忍下怒气和不满温声道。 ;祭祖?若是得空本王便回去,行了裴寺丞你若无要事的话,还不赶紧退下。 话落耳际裴重锦再不满裴重熙的态度,也就只能躬身离去。 待裴重锦走远后,桓儇起身轻笑道:;你如今可真是有几番小人得志的意味。 ;本王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裴重熙往前走了几步,大大方方地坐在她身边,;不过,阿鸾之美本王甚为爱之。 ;裴重熙,你怎么越发的没规矩起来。桓儇起身往旁边挪了几步,有意避开裴重熙。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话落裴重熙略带深意地斜睇眼桓儇,衣袂微动。 顷刻间桓儇只觉发间有什么东西拂过,一摸居然是昨日那支发钗。不知何故竟到了裴重熙手里,一时间思绪芜杂,等她回过神的时候裴重熙已经不见了踪影。 再次回到徐姑姑那边的时候,拔头筹的活动已经接近尾声。 瞧见桓儇回来徐姑姑朝她走了过来,附在耳边低语几句,桓儇随之颔首。 很快徐姑姑就公布了这次的魁首是崔家的三娘子&amp;mdash;&amp;mdash;崔殊欢。得了魁首的崔殊欢自然是兴奋不已,连忙叩谢大殿下恩赐。 日渐西沉,众人渐散。桓儇的轿辇先一步离开了曲江池,不过她也没有即刻回宫而是径直去往光宅坊内自己的府邸。 她如今尚未有驸马自然不用居于宫外,再加上又时常要处理政务,索性一直居于宫内。府中不过是派了宫人时常来此打扫,昨日余清疏被送来的时候,让府上不少人大吃一惊不敢怠慢了余清疏。 唯独余清疏一人是惶恐不安的,从昨日到现今都是在院子里待着不敢乱走。是以当他今日被人带去见桓儇的时候也都是战战兢兢的。 换了身水青襦裙的桓儇倚靠着凭几,一手抵额一手正翻阅着一本左传,暖黄色烛光映在她面上添了几分柔和。 如果是换做平日余清疏自然觉得眼前这一幕赏心悦目,可是先下他只觉得心惊胆战。他生怕桓儇一开口就会要了他的命。 大抵是这个姿势有些累了。桓儇将书放下抬臂舒展筋骨,尔后目光落在余清疏身上,目光虽然温和,但是余清疏却觉得如同冬日寒风拂面时带来的寒冷。 ;吓着你了吧,余郎君。本宫昨日不过是一时兴起。桓儇忽然起身走到余清疏眼前,语气稍顿继而道:;徐姑姑,让人备礼一份然后你亲自送余郎君回去。 余清疏还在愣神之际,徐姑姑却已经让人扶他起身。而徐姑姑则带着一众人亲自送他离开别苑。 等余清疏走后桓儇踱步至窗前,伸手推开窗户。目光游离在窗外一簇开得正艳的花上,双眉蹙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盏的功夫徐姑姑复归。 ;大殿下,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余清疏送回了余家。 ;余家人说了什么? 闻问徐姑姑扫量四下沉声道:;余家人听说是您亲自派人将余清疏送回来之后,对您千恩万谢。说是如果人要是再不回来的话,只怕他们就要亲自上门向您负荆请罪。 ;然后等明日御史台就会出面弹劾本宫,他们算盘倒是打得不错。桓儇手指抚上窗框上的木雕图案。 ;这余家也太过于狂妄! ;今日曲水流觞的时候,徐姑姑你觉得那些郎君如何?手指顺着所刻图案勾勒起来,桓儇眼中隐有笑意,;说说你的想法。 ;奴婢以为庾家那位还算不错。崔、卢二氏以及荀氏的几位郎君尚可至于其他的&amp;hellip;&amp;hellip;请恕奴婢眼拙实在不知。 闻言桓儇唇梢微翘,抬手拂过鬓边流苏。珠瞳中似有流光隐动渐透出笑意来,心下已然是有了计较。 离府启辇,赶在宫门落钥之前回宫。 此厢温府里,温氏嫡系连同依附温氏的人同聚在书房内议事。 自打知道余清疏被桓儇遣人送回余府后,温行俭即刻唤人入府议事。 ;祖父,据我们的人传来消息近日里大殿下与裴重熙来往频繁。温行俭语气不虞,连带着脸色也显得愤慨不已。 ;弘祖,如今河东那边的情况如何?温嵇并不理会温行俭反倒是询问起温寅。 ;我已经吩咐心腹之人前去妥善处理,请您放心。温寅语气稍顿温声道:;但是如今大殿下和裴重熙来往频繁确实值得我们注意。 温嵇颔首摩挲着手中温氏探子刚刚送来的密函,;养虎为患,此消彼长。大殿下素来是个聪慧的,以她的性子不会允许裴重熙做大的。 话落耳际温行俭一些不明就里忍不住开口询问,;您是说&amp;hellip;&amp;hellip; ;裴家可不止一个裴重熙。 话说的极妙。点到为止,尚不说透。 ;明日休沐,老夫想进宫拜见大殿下。温嵇目光落在燃烧的火烛上,眼中笑意渐深。 有些时候必须向上者展示自己的忠心耿耿。 第21章 敲打 上巳的后一日便是休沐,依照规制这日除却值守各部的官员都不必上朝议事。 是以今日桓淇栩也得以有了休息的时间,总算不用起早。不过身为镇国大公主的桓儇,却是得没法清闲下来,如同往日一样一早便赶去处理昨日留下来的政务。 徐姑姑看着桓儇这副模样不由心疼,嘱咐宫女去把准备好的参茶端过来。 宣政殿内烛火摇曳与桓儇发间银燕交相辉映,更衬得桓儇眉目间多添几分柔和娇媚。 ;嬷嬷以为裴重锦如何?桓儇合上奏折突然出声询问。 闻问徐姑姑一愣。在她的印象里大殿下因裴重熙之故,对裴家等人不甚欢喜。如今居然会问她裴重锦如何,她着实不知该如何回答。 眼见着桓儇扬眸斜睇着自己,眉眼微沉。喟叹一声徐姑姑似乎已经想清楚要如何回答桓儇的问题。 ;奴婢以为&amp;hellip;&amp;hellip;裴重锦此人论学识心计手段,大抵都是比不上熙公子。 话落耳际桓儇垂眸扬唇轻笑,;倘若有人提携一把,他未必会差到哪里去。本宫需要一个支点来平衡各方。 闻言徐姑姑抬首目露疑惑地看着桓儇。桓儇因裴氏一族皆视裴重熙为弃子,再加上裴重锦又时常变着法欺凌裴重熙,故而一向不喜裴氏。如今她竟是欲意扶持裴重锦,这不是让熙公子难堪吗?大殿下究竟在想什么。 在徐姑姑眼中,放眼大魏上下也就只有裴重熙能配得上桓儇。这两人是极配的,只是如今不知何故这二人竟然离了心。 ;徐姑姑,你让郑总管替本宫去宣吏部侍郎高俭入宫。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吏部侍郎高俭方才匆匆赶到了宣政殿。 行过礼以后,桓儇的话愣是让他不知如何开口。 桓儇欲调裴重锦入礼部任主事一职。虽然不过只是个小小多礼部主事而已,但是高俭是裴重熙一党的人,对于裴重熙和裴家关系水火不容,甚至可以算得上厌恶至极也是略有耳闻。 可如今大殿下竟然要将裴重锦从太仆寺丞升进礼部&amp;hellip;&amp;hellip;这让他怎么向裴重熙解释。 ;大殿下,微臣以为您此举实在是不妥。高俭咬咬牙抬首迎上桓儇审视的目光,;裴重锦此人实在是才疏学浅,不该入礼部乃至六部&amp;hellip;&amp;hellip;微臣以为不如您召裴中书一道商议。 话落耳际桓儇笑意凝于唇边,墨色珠瞳中冷意渐聚如同瀚海深渊中陡然聚起的冰川让人遍体身寒。高俭在桓儇的目光审视下渐渐垂首不敢与之对视。 ;啪。 原本拿着手中的奏折被抛掷于地。 闻声殿内伺候的人一道跪在地上,恳请桓儇息怒。 桓儇长身而起,神色冰冷羽睫上似是有冰雪覆盖目光仍旧凝在高俭背上。高俭被这光一瞧头垂得更低。 ;呵,何时陛下要调任官员需要经问臣子? 短短一句话,却如投石入水后击起一阵阵涟漪。若是桓儇一人的意思,要同裴重熙商议也无不可。可若是这是陛下自己的意思,性质那便不一样。 再反驳下去,只怕桓儇会动怒。想到这里高俭背后直冒冷汗。 思付一会高俭放缓了语调,;大殿下,请您放心。微臣这便去处理此事。 无论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大殿下的意思都不是他能够否决的。 ;大殿下,温太傅求见您。如今正在偏殿侯着。从一侧走出的徐姑姑语气温和。 ;高侍郎,你先回去把调任文书准备好。桓儇偏首含笑看着徐姑姑,;徐姑姑,替本宫送高侍郎出去。 高俭前脚刚刚出了宣政殿大门,温嵇就白珞的引导下步入宣政殿。他进来的时候殿内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而桓儇正跪坐在书案前审阅奏章,神色柔和时而蹙眉敛目。 瞧着上首桓儇这般冷静从容的模样,温嵇不由暗叹。当年谁也没有想到已经是成帝眼中弃子的长公主,居然才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不过要说起来大殿下和裴重熙两个人还是真的是极为相似,同样曾为弃子如今同样是凌驾于万人之上。只是可惜&amp;hellip;&amp;hellip; ;温太傅来了?快请坐。桓儇抬眸莞尔一笑起身不下玉阶,;白珞,快去沏壶明前龙井来。 ;多谢大殿下。 二人先后落座。很快白珞就端着茶水而来,为二人各自倒好一盏茶。 此时的桓儇面目温婉柔和丝毫不见刚才冰冷的模样,挽唇温声道:;说起来本宫有好些年未见温太傅,不知太傅您身体可还算硬朗? ;有劳大殿下您还惦记着老臣这把老骨头。温嵇面带笑意却忍不住轻叹一声,;只是可惜底下的后辈都是不成器,以至于老臣现在还要为他们操心。 话落耳际桓儇唇边噙笑,手指搁在褚红色杯盏上更显得手指纤细白皙。 ;温太傅这话说的,这后辈不磨炼一番怎能堪当大任。桓儇挑眉冁然而笑。 呵,温嵇这是想向她请罪? 见她这般,温嵇捋了捋胡须也跟着桓儇一块笑了起来,;如今这朝野都是年轻人的天下。那裴家二郎君年纪轻轻便已经是权倾朝野,想来必是颇有能力手段的。哪里像老臣家中,那些个后辈个个都不成器,实在是叫老臣放心不下。 裴重熙此人他并非没有见过,但是印象却不算深。只是深刻记得成帝对裴重熙有句评判,年纪虽轻但却圆滑世故左右逢源,尤善谋人心,手段毒辣而令人胆寒。 成帝在位时,裴重熙以弱冠之年轻而易举入了吏部当时便震惊朝野上下。之后种种所为让成帝逐渐觉得裴重熙实乃人才堪为大用,故而步步重用裴重熙。但是成帝怎么也料不到,最后会是自己亲自培养的野狼,与人谋合亲手杀了他。 ;太傅何必这般谦虚,哪有夸别人家孩子贬自己家孩子的道理。裴重熙再如何左右不过是瀚海孤舟难以为继。桓儇凤眸微敛,唇梢向上勾起,;本宫倒是觉得温家又也并非平凡之辈,只不过是少了些磨炼。 温嵇人老成精,怎么会听不出桓儇话里的意思。只是他也不敢轻易就答应桓儇,让温氏子弟外放远离京城,他不敢想也做不到。 凤眸凝于温嵇面上隐隐生寒,桓儇抿唇目光一寸寸滑落于,温嵇垂在地上的袍角。 第22章 温情 而温嵇只觉得背上寒意直冒,却仍旧不敢开口。没想到多年未见,这位当年就已经颇显能力手段的长公主比从前还要难应付。 他甚至有些怀疑当年桓儇去皇陵为亡母祈福,不过是她用来掩人耳目的法子罢了。 原本还是冰冷的目光陡然间温和下来,桓儇冁然莞尔,;温太傅年事已高,还请早些回去休息吧。本宫刚刚的话只是说笑罢了,没打算将温氏如何,请宽心。 温嵇走出宣政殿,阳光洒落在背上才堪堪将寒意驱散。长舒一口气回头看了看已经阖上门的宣政殿,忍不住长叹。 这大殿下不愧是让两任帝王都亲自教养过的论心计手段,她从不逊色于任何人。 温嵇入宫觐见桓儇的事情,连同桓儇意欲升裴重锦入六部的事情一块传进了裴重熙府里。 刚刚从宣政殿出来的高俭站在裴重熙身后不远处,就算二人隔了不少距离但是他仍旧能感觉到,裴重熙浑身散发出来的森冷气息。 他又忍不住往后挪了好几步。他才把大殿下意欲提拔裴重锦入六部的事情说出来,裴重熙就立刻变了这个模样。 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站在窗前不说,浑身气息更是森冷至极。高俭隐约觉得裴重熙如今怕是在生气,只是因何故生气他不敢猜测。 裴重熙目光冷锐地盯着窗外开得正艳的海棠上,半响冷声开口,;你回去准备调任文书吧 ;啊? ;怎么,你不明白本王的意思? 高俭察觉出裴重熙语气隐含的怒意后,慌忙应了一句即刻退出去。 待高俭一走,裴重熙拢在袖间的手忍不住握紧,听得指节咔咔作响。匿于暗处的玄天不由自主的往外挪,免得主子生气起来殃及无辜。 要说来大殿下也真是的,明明知道主子极其厌恶裴家以及裴重锦,却仍旧要提拔裴重锦,这不是明摆着打主子的脸吗? 天知道主子这会子正忍着多大的怒气&amp;hellip;&amp;hellip;他抬眸悄咪咪地打量了眼裴重熙,恰好对上裴重熙犹如冰霜般的目光,在裴重熙目光的注视下垂首了站出来。 ;主子,人都是会变得。以前大殿下厌恶裴家到底谁因为年纪小,如今她这般年纪那里还能全凭喜好行事。 玄天说的话十分中肯,裴重熙的目光略有松动仍是沉声道:;备马,本王要入宫 等裴重熙入宫的时候,由于桓儇连日未曾歇息好实在乏得很,屏退了伺候的徐姑姑及一众宫女,独自一人躺在殿内软榻上小憩。 见到一身冷意的裴重熙,白洛等人原本是像上前阻拦,但是被裴重熙冰冷的目光一看不由自主往后退开。 徐姑姑见此迎上来,看着裴重熙折膝行礼语气柔和,;熙公子,大殿下刚歇下没多久。您要不要晚点再来? 闻言裴重熙目光陡然间和缓下来,微微点头随即步入了宣政殿。见此徐姑姑只得轻手轻脚地将门掩上,留下二人待在殿内。 殿内光线有些昏暗,隐约可见重重帘幕后的软榻上躺着一个纤细人影。他知晓桓儇向来睡得极浅,故而放缓了脚步走了过去。 进宫之前身上还带着怒意,此刻已经消失的荡然无存。 睡着的桓儇面上少了往日的凌厉与冷淡,眉目间渐渐透出温和安宁。 裴重熙侧身坐在软榻上仔细端详着桓儇的面目,唇角微勾。 摇曳的烛火在桓儇面上投下了明灭不定的光影。瞧着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孔,裴重熙目光从光洁额头一寸寸滑落在唇角,绛唇欲滴与绯色襦裙相衬,真叫人心甚悦之。 压住心头欲念,俯下身在额头上落下一吻。 不过一瞬间的功夫桓儇蓦地睁开眼,呆愣地看着他。朦胧迷离的凤眸中水波流转,却恰好映出他的模样。那一瞬间四周仿佛陷入了寂静无声中,二人目光相对良久无言 绯色顺着耳根一寸寸爬上脸颊。如果此刻有面铜镜的话桓儇敢保证,她一定能看见自己脸上红得发烫的模样。 慌乱至极下的桓儇仓皇地坐起身来,移眼盯着裴重熙面上柔声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外面的人也不知道通传一声? ;不一会,徐姑姑与我说你刚歇下。我怕扰了你所以没让她们通报。裴重熙柔和的目光落在桓儇面上,抬手替她拂开额前碎发,瞧着她眼中的惊慌失措温声唤了句,;阿妩。 阿妩两字似乎触动了桓儇心中某一处柔软,长睫一颤。垂首盯着襦裙上繁杂富丽的花纹,手指顺着其上纹路一点点勾勒起来。 ;景思,好久没听见你喊我阿妩&amp;hellip;&amp;hellip; 她此刻并未自称本宫,周身凌厉也消失的一干二净。阿妩是她的乳名,除了血缘亲近的人以外也就只有裴重熙知道她乳名阿妩。 这声阿妩倒是让她回想起许多往事,忍不住喊了句裴重熙的字景思。 ;是啊,很久了。除了先帝和你母亲外旁人哪里敢唤你阿妩呢?裴重熙眉眼间笑意温和至极,蓦地伸手替她将珠钗重新戴好后笑道:;阿妩,你我也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 话落耳际桓儇抬首迎上裴重熙温和的目光道:;今日你不是休沐么,怎么会突然入宫? 她大抵已经猜到了裴重熙之所以会入宫的原因,极有可能是得了她要提裴重锦入六部的消息,所以特意来兴师问罪的。她知道裴重熙有多厌恶裴家和裴重锦,桓儇心中忍不住暗想自己这番举动会不会令裴重熙气恼。 ;想你,所以我就来见你了。 ;我原以为你是&amp;hellip;&amp;hellip;剩下的话桓儇没说反倒是把目光投向一旁的窗户。 闻言裴重熙目光一凝收回手,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失笑道:;气恼归气恼。可是你又不是小孩子,行事哪里能全凭自己的喜好。况且温太傅能入宫,我如何不能入宫见你? 听出对方语气里的戏谑之意,桓儇微微勾唇。 ;那你这算是吃醋嘛?桓儇抬眸看着裴重熙忍不住嗔道。 虽然没感受到怒气,但是桓儇越发觉得自己身边这人身上酸味甚重。大约眼前这个人是个千年醋坛子成精吧。 ;是啊,本王醋得很。裴重熙迎上桓儇揶揄的目光,伸手在她颊上一掐,;醋得恨不得日日与你见面。 话落耳际桓儇睨他一眸,说出来的确却是另一句话,;既然来了,就留下来一块用午膳吧。淇栩下晌会来这里。 第23章 殊途 在门口守着的徐姑姑知道桓儇醒了,随即吩咐白洛等人去准备午膳。自己则推门而入刚踏进殿内就瞧见桓儇和裴重熙同坐在软榻上,低声交谈。 ;大殿下&amp;hellip;&amp;hellip; 徐姑姑正打算走上来替桓儇整理好襦裙的时候,裴重熙已经先她一步抱了桓儇下榻,以手代梳替她将青丝披帛逐一捋顺。 看着桓儇身上的襦裙略有些单薄,裴重熙不禁叹道:;你总是这般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虽说已经是春日,但是长安这里还是有些凉。你这般若是病了可怎么办? 饱含关切的语气让徐姑姑听了内心不免一阵欣喜,若是大殿下和熙公子能够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 桓儇轻笑一声并未回应,与裴重熙一道前去偏殿用膳。 膳房的动作很快才一会白洛就领着宫女们鱼贯而入。 菜品入目竟然是两人都爱吃的食物。见此二人相视一笑,两人一起长大的日子不算短,所以基本算得上是两小无猜。 桓儇身边伺候的人大都是自小就跟着她的,大抵清楚裴重熙有些喜好和她喜好相同,是以准备的膳食都是两人不忌口的食物。 宫里御厨自然是技艺精湛,所以两人速度都不快但是仍吃了大半菜。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提拔裴重锦?桓儇放下筷箸以帕拭唇温声道。 闻问裴重熙摇了摇头,将手中白玉茶盏递了过去,;问什么?你要提拔裴重锦就提拔,何必在乎旁人如何看待的。 裴重熙清楚桓儇之所以提拔裴重锦的缘故,无非就是想借裴家的力捧着裴重锦,来打压自己的势力罢了。 至于温嵇这老狐狸赶在休沐的时候入宫,怕不就是想顺手退舟一把,好让他们裴家自己先内斗起来。裴重锦那边他倒是不在乎,温嵇那边他反倒非常乐意添一把火让火烧的更旺些。 ;是么? 桓儇面容婉丽,凤目微敛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二人各怀心思折返主殿,徐姑姑旋即唤来宫女将烛火点燃。 四下扫量一眸后裴重熙瞧见案上堆着两叠的奏章,不禁蹙眉问道:;你这一上晌都在看这些奏章? ;是,总不能堆在这里等明日你们再来处理吧?桓儇行至书案前随手拿起一本,;索性我就先批阅一番,这样也能剩下不少时间。 ;行了。反正我左右无事,这些奏章我先替你看了。你好好休息一会&amp;hellip;&amp;hellip;不等她反对裴重熙劈手从她手中抢过了奏章,放在桌子上继而温声道:;阿妩,不如我们再联手一次吧? 抬眸四目相对,却是无言。当年她在洛阳蛰伏数年,韬光养晦只为夺权。 奉旨重返帝京的时候,她先护送队伍一步回来。回帝京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前往裴府找裴重熙。 两人秉烛夜谈至天未旸,那夜秘谈后裴重熙知道了桓儇打算以自身为饵引柳氏入局后,更是清楚自己无法阻止桓儇,所以干脆不由余力的帮助她。 这样两人才能够联手布局,连同温氏一块夺权。那是他们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联手,可是就在他欲意向先帝请旨求娶桓儇的时候,她写下罪己诏愿意退守皇陵,这一去便是六年。 六年韶光匆匆,故人归来时往昔种种已不复当初。犹如彼岸双生,两难相存。 六年前桓儇身着嫁衣凤冠的模样,一直在他心头萦绕挥之不去。 话落耳际桓儇没有说话,反倒是抱起另一堆奏章走到一旁批阅起来。 裴重熙阖眸掩住眼中失落情绪。终归到底还是他在眷恋往昔岁月,他和他的阿妩终究还是回不到从前的日子。 殿内刹那间变得寂静无言,直到桓淇栩到来才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见到裴重熙也在的时候,桓淇栩颇为惊讶。他依稀记得今日应当是休沐,裴重熙应该不在此处的。怎么他今日还跟皇姑姑在一块批阅奏章。 两人双双起身施礼。桓儇面目虽是柔和,但是却没有刚才那番真实。裴重熙尤为更甚,面上带着虚浮笑意。 ;臣今日入宫只因有事要找大殿下相商。这不瞧见大殿下独自一人在此批阅这么多奏章,心有不忍,反正左右无事索性留了下来。裴重熙含笑看着桓淇栩道。 桓儇抬首瞧了瞧裴重熙好一会,神色微缓勾唇浅笑,;淇栩,那日姑姑留给你的功课你可有全部看完? ;嗯。 ;那姑姑来考考你,何为恩威并重? ;书上说过帝王驭下之道最讲究的便是恩威并重,施恩不过是让他感谢帝王恩典,施威不过只是让他有所压力。可若是这两者并重,在威压下深受恩典只会让他彻底臣服。 ;陛下的恩威并重解释的不错。裴重熙放下手中朱笔缓声道:;不过光学会这一点还不够,您还要学会何为平衡和制衡之道。 见桓淇栩扭头看着他,他放下奏章温言解释起来。他说的尤为简单,让两者互相为制而第三人者渔翁得利,为制衡;至于平衡之道他说的是阴阳黑白二中互相兼容,乃为平衡之道。 话落耳际桓儇哑然失笑,;你这个解释的倒是极为简单。 ;难不成大殿下觉得我有解释错? 闻言桓儇摇了摇摇头,却忍不住扬唇笑道:;没有,我只是觉得你解释的颇为有趣罢了。 话毕两人当下再无言语。倒是桓儇一直在那询问桓淇栩问题,如此一来时间过得也快,一会就瞧见日渐西沉。 至于裴重熙那块的奏章也已经批阅的差不多,当下起身辞行。 见裴重熙要走,桓儇放下手中奏章语气十分柔和,;我送你吧。 她已然忘记自称本宫。 与裴重熙一道步出宣政殿,当二人走到徐姑姑身边的时候。 裴重熙伸手接过徐姑姑递来的披风,替她披上后将缨带系好,看着桓儇温言道:;披上吧,外面风大。 语气温和却有不容桓儇拒绝的意味。两人一路并肩行至宫门口,引得洒扫的宫女内侍频频侧目看向二人。 ;要不要一起走走?裴重熙侧目看向站在一旁拢袖而立的桓儇,轻声唤了句,;阿妩。 第24章 裴家 ;好。 话落二人并肩往城楼上而去。二人立于宣政门上,凭栏远眺。初现的夕阳携着一缕橘红落在二人身上,覆上斑驳光影。 巡逻的禁卫瞧见二人出现在此的时候,不免一愣。刚想上前见礼时,却被突然出现的钧天给客气地请到一旁。 ;这大明宫里的落日余晖,只让人觉得无尽萧条。桓儇往前伸出手,似乎是想将夕阳的光芒握在手中,;成帝他穷尽一生,到头来却什么也抓不住。 生命里的一些东西你越是想抓住它,越是容易如同指间砂一般转瞬消散在手中。 ;长安城建成已有百年,而这大明宫更是埋葬了无数冤魂白骨。所以只会让人恐惧,若我可以选择,最好一辈子也不入紫宸。话落裴重熙闭目喟叹一声。 ;可惜你我皆是身不由己。 话落耳际裴重熙笑睨她一眸,;阿妩,今日的你倒是比平日要多愁善感些。 闻言桓儇没有理会裴重熙,反倒是提裙往城楼下而去。 见其如此裴重熙当即跟上了桓儇的步伐。 站在宫门口的桓儇衣袂轻扬,迎上裴重熙的目光缓声道:;裴重熙,今日的事情下不为例。你我之间还是适合同道殊途,各自为政。 同道殊途?各自为政?听得这八个字裴重熙忍不住笑了起来,却没有回答桓儇的话,反而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裴重熙渐行渐远的背影,桓儇闭目唇梢微牵&amp;hellip;&amp;hellip;你我此生注定只能是同道殊途。 玄天看着裴重熙面色如常的走了出来,便知道自家主子气已经消了。 果然古人诚不欺我也。这解铃就需系铃人来,大殿下就是自家主子逆鳞。 不过裴重熙接下来的话却让玄天大吃一惊,他没想到主子居然要亲自上裴家去送礼恭贺裴重锦升进六部。 裴重熙亲自去到裴家的时候送礼,裴家上下震惊不已。印象里这位大人物是极度厌恶裴家,平日里难得见上几面。如今又怎么会来裴家给裴家送礼,而且送礼的对象居然还是裴重锦。 当然还是由裴济亲自接见的裴重熙,当年因为种种缘故他对这位次子十分不喜,甚至于默认他为弃子由着一干庶支子弟欺负他。 但是他如何也想不到,就是这位被他视作弃子的裴重熙,会成为权倾天下的摄政王。 ;怎么,裴翰林见到我很意外? ;景思&amp;hellip;&amp;hellip;当年是父亲对不住你。裴济小心翼翼地瞧了眼裴重熙脸色,放缓了声音道:;如今你已经是权势滔天,不如看情况帮你大哥一把?你要知道&amp;hellip;&amp;hellip; 闻言裴重熙不禁冷笑起来看着裴济的目光,犹如霜雪一般,;裴翰林,你这回想起本王这个弃子了吗?不过很可惜本王帮不上大哥的忙,也不知何故大殿下居然有些青睐大哥,准备提升大哥入六部。 听他这么一说裴重锦不由一乐,目光含讥。 ;父亲,我早就说过以色侍君终不是什么长久之计。裴重熙,当初你要不是靠你这幅皮相惑了大殿下,如今的中书令必然是我的。一想到刚刚裴重熙说得话,裴重锦语气里已经呷了得意之色。 在裴重锦看来,必然是裴重熙在大殿下眼前失了宠,才让大殿下把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的。 他从来都觉得虽然论相貌他自然是比不上裴重熙,但是论才学他比起裴重熙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大殿下之所以一直重用裴重熙无非是被他相貌所惑。 想到这里他看着裴重熙的目光已经越发轻鄙起来,平日不敢说的话也脱口而出,;裴重熙,你若是现在给我跪下道歉,来日我得势说不定还会放你一马。 满室赫然,裴济连连给裴重锦使眼色示意他住口。 虽然他也不知道大殿下为何突然要提拔裴重锦入六部,但是以大殿下的性子和裴重熙的手段,此事绝计不会这么简单。 闻言裴重熙面上仍旧挂着温润笑意,然而眸中笑意渐退,杀意如同暗潮涌动蓄势待发亦如蟒蛇盘林待猎物接近在张口血盆大口。 ;若是事事皆如你想的这般简单,那大抵这天下人人都能权倾朝野。朝堂之中暗潮汹涌,一步错则万劫不复。裴重熙勾唇注视着面前的裴重锦目光一冷,缓声道:;最好别让人抓住你的把柄,我想温氏大抵是很乐意动你给我添堵。 坦然恐吓,却句句属实。 裴、温两家势同水火,朝野上下无人不知。倘若裴重锦被温氏的人抓住把柄,自然是会好好利用一番借此打压裴家借此给裴重熙施压。 明白裴重熙的意思以后,裴济连忙开口劝阻道:;你大哥他也是一时心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您别见怪。为父向您保证下不为例。 不知道是不是下不为例说错了什么,裴重熙冷睇一眼裴济按压住眸中杀意,振袖转身大步离去。 听到探子传来的消息说裴重熙亲自上裴家送礼,裴重锦当庭讥讽裴重熙以色侍君,大殿下定是被裴重熙皮相所惑,才能得到大殿下青睐的消息。 铜镜前的桓儇不由哑然失笑。裴重熙约莫是第一次这么被人说他以色侍君吧,真想知道他当时是什么表情。 ;奴婢瞧着大殿下怎么也不像是那种会被皮相所惑的人,裴重锦真的是&amp;hellip;&amp;hellip; 桓儇闻言垂眸一笑。 回到府邸中的裴重熙一身冰冷的气息,把府上一众姬妾都吓一跳。原本府中有意想去讨好他的美姬,看见这个样子的裴重熙也不敢贸然去触霉头。 府中居所内裴重熙一人静坐在窗框上,地上七零八落地散落了好几个酒坛。他脑中不停地回响着桓儇今日说得那句话,你我终究只能同道殊途,各自为政。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几年前的桓儇。那个时候的桓儇正值双十年华,本该是世间女子年龄最好的时候。 可是谁又能想到那个看上去温和善良,如同菟丝子一般的秦国公主,实际上却是绽放在暗夜中的蔷薇呢? 时隔五年等桓儇从洛阳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亦是成帝身边的宠臣,而桓儇只不过是一个毫无权势,空有公主名头的皇家贵女罢了。 第25章 回忆 当时他听闻桓儇要奉召归京的消息,欣喜不已。但是碍于成帝并没有完全表露出来。 就在桓儇即将归京的前夜。他的府中突然来了一位陌生访客,看到那人的时候他欣喜若狂。 ;景思,我回来了。桓儇站在他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语气十分柔和,;我听说你如今已经官至吏部尚书,恭喜你。 看着眼前的桓儇,裴重熙眼中的喜悦之色难掩,;阿妩,他们不是说你明日才能回来么? ;我提前回来当然是有目的的。景思,我不日便会和柳綦成婚,届时我需要你的帮助。 听到柳綦的名字他不禁一愣,半响也没说出话来。 ;柳家有野心,是个很好利用的棋子。我在洛阳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为的就是将父皇从他最爱的皇位上拉下来。桓儇正色看向面前的裴重熙,放缓了声音,;父皇如今沉迷金石丹药。我已经买通了他身边的方士,特意加重了朱砂的分量。可是我还需要一个人替我把火点起来。 压下眼中的异色,裴重熙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你需要我帮你什么? ;等到时候我会联络你的。时候不早我就先走了。话一说完桓儇身姿轻盈地从窗户上跃了出去,消失在他眼前。 自从那日之后他就鲜少见到桓儇,哪怕是偶然瞧见她也是乖巧地站在柳綦身边。 二人间气氛尤为和谐,每次遇见他们二人的时候。两个人都是在耳鬓低语,而柳綦则是十分温柔地看着桓儇。 那个时候长安城中人人都说柳家郎君和大殿下极为般配,这柳綦是个有福气的能娶到大殿下这般美貌女子。 二人携手在长安城中各处赏花观月。桓儇向来都是娇娇弱弱地依偎在柳綦身边,从不见她对柳綦升生气。至于柳綦对桓儇也是颇为宠爱,几乎算得上有求必应。 终于在一月之后成帝赐婚的旨意下来了,说是上天示梦于他。要其长女儇早日与柳姓子嗣完婚,方能佑他长寿万年。 婚期订在了半月后。 在赐婚旨意下来的第三日,他终于收到了桓儇的信。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却已经将他要做的悉数安排下去。 到了大婚那日他看到了盛装而来的桓儇。那是他认识桓儇这么多年来,桓儇打扮地最好看的一日。 那身大红广袖襦裙将桓儇映衬得极为美艳。至于柳綦则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牵着桓儇的手。 在场宾客无一人不赞叹这二人郎才女貌。唯独只有他沉着一张脸望着从面前走过去的二人。 旁边宾客的祝福上落在他耳朵里,让他觉得无比烦躁。 虽然一早就知道桓儇只是在利用柳綦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但是他还是觉得有些不甘心。 眼见着桓儇在喜娘的搀扶下折膝跪拜柳氏族长,裴重熙眼中掠过一丝厉色。 就在二人拜过天地高堂之后,随嫁的婢女准备将新娘子送进青庐的时候。 四周灯火骤然熄灭,宾客间传来一阵骚乱声,混杂着重物坠地的声音。 黑暗中他借着月光瞧见桓儇冷笑一声,扯下凤冠丢在地上与柳綦打斗起来。 碎珠溅玉之声,伴随着宾客间的叫喊声。萦绕在整个喜堂内。 ;桓儇!你想干什么,我可是你的夫君。未曾料到桓儇居然有这么好的身手,柳綦应对起来不免有些吃力,;你别忘了当初如果不是我救你的话,你根本活不下去。 闻言桓儇扬唇冷笑,;柳家狼子野心意图谋反,今日本宫奉君令诛杀柳氏一党。尔等若再有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话落在场宾客不由大惊,连忙往外跑去生怕这场火烧到自己身上。 ;桓儇,你这贱人居然敢利用我。今日若是不能杀了你,我柳綦誓不为人。震怒下的柳綦继续和桓儇缠斗在一块。 原本按照柳綦的设想今日他和桓儇大婚,京中的防务必然会有所松懈。到时候由他父亲就会率领大军直入宫禁,逼迫皇帝写下退位诏书。届时他柳家就可以拥立楚王为帝。 可是没想到这桓儇居然在暗中给他使绊子,在大婚之夜反戈一击。 二人交手了好几个来回,终于是桓儇仗着剑法高超一剑斩下柳綦左臂。 柳綦痛呼一声,蜷缩在地上。 ;景思,走我们该进宫了。 桓儇不再管已经痛昏过去的柳綦,留下温家带来的人在此守着。 在温嵇和裴重熙的陪伴下亲自率领定远军,入宫勤王保驾。 一身红妆未褪的桓儇站在成帝面前,语气柔和,;父皇,柳氏狼子野心为谋夺皇位。不惜用重金来卖通您身边方士,甚至以儿臣婚事为借口,趁机偷走京中布防图。儿臣现已经将他们全部拿下。 ;陛下,郑氏意图篡权。裴重熙上前一步折膝跪地,;臣已经奉旨将其诛杀。 接连受了几波惊吓的成帝,哪里还有半点帝王威仪。神色沮丧地坐在地上,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等桓儇凑近听才发现他念得居然是这大婚不成,是不是他就不能长寿万年。 看着面前神智昏聩的成帝,桓儇冷笑一声后站起身来,;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扶陛下回去。 同样受了叛军惊吓的宫女内侍,连忙扶起成帝往立政殿走去。 ;辛苦诸位。本宫还要去父皇身边侍疾,后面的事情要你们多多费心。待成帝一走桓儇面上有恢复了温和笑意。 看着桓儇离开后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最终在柳家和郑氏发动叛乱后的半个月后,成帝下旨将柳、郑二氏满门处斩同时废黜太子桓偃,重新册封赵王桓俶为太子。一月后成帝在立政殿驾崩,享年五十。 同年新帝登基一月后,朝中对秦国长公主桓儇非议颇多。而在听闻消息之后桓儇脱簪昭示己罪,自请入皇陵为母祈福,而她这一去就是整整六年。 夜深风凉,最终将裴重熙从往日的回忆中拉了回来。沉眸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酒坛,裴重熙仰头望月。 无论他与桓儇日后的结局如何,但是只要他活着一日就不会让梦里的事情来到。 第26章 讥讽 裴重熙如同往常一样和自己这派的官员走在一块,低声交谈。 谈论的话题基本上是关于裴重锦突然进入六部的事情。他们都知道裴重熙对裴家可谓是厌恶至极,这么多年来从未提携过裴家半点。 如今裴重锦竟然得以入六部,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情似乎还是出自大殿下的授意。 旁人哪里敢细究桓儇究竟在想什么,只不过裴重熙也似乎对此事丝毫没有兴趣。听见他们在议论的时候,也不曾插言。 裴重熙不感兴趣是他的事情,但是保不齐会有不长眼的人来找自己讨没趣。 温行俭含了讥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臣恭喜摄政王。听闻令兄不久之后将入礼部升任礼部主事,实在是可喜可贺。 闻言裴重熙转身冷眼望着正领着人走向他,面上尽显恭维的温行俭。 ;温大人来的挺早。 ;说来也有意思,人人都说王爷您是容貌出众才能让大殿下另眼相看,但却不知道令兄是什么地方出众,才得以让大殿下青睐对其有加破格调任他入六部。说话的是太常寺卿杜葳晟。 ;杜葳晟,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妄议皇室,依律当杖责三十以儆效尤。侍御史高晟轻嗤一声后开口反讥道;;不过,我觉得倒是可以向大殿下进言,杖责三十还是太轻,凌迟处死倒是不错。 闻言杜葳晟面色一变正欲开口呵斥的时候,温行俭冷睇其一眼。他不得不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真是可惜,温仆射你生得不如本王俊郎而且&amp;hellip;&amp;hellip;裴重熙笑得极其暧昧,目光在温行俭腿间一扫,;那里也不行,大殿下如何会青睐你。 在场的都是男子如何听不出裴重熙话里的意思。不等温行俭开口。裴重熙扬首大笑几声,转身离去。 ;温仆射,您别和他计较。离他最近的兵部尚书杨弘法连忙上来拉住温行俭,生怕这二人当众动起手来。 看着裴重熙的背影渐行渐远,温行俭眼中掠过厉色。早晚有一日他要杀了裴重熙,一泄心头之恨 朝会上宣读完调任裴重锦入礼部的旨意后,满朝哗然。裴家三子中唯裴重熙最为出色,官拜中书令不说,又是先帝亲封的摄政王。而如今这裴家长子裴重锦又得以入礼部,这裴氏一门可谓是隆宠至极。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礼部主事,但是六部和九寺还是有些差距的。 群臣震惊归震惊,但是如今旨意已下他们也不敢揣测上意,只能纷纷恭贺起裴重熙来。 散朝以后徐姑姑遣人来政事堂传话说是韦昙华和崔殊欢已经入宫,如今正在崇文馆内候着。 闻言桓儇将手头上事物处理的差不多以后,这才动身前往崇文馆。留下裴重熙一人看着桓淇栩。 ;裴爱卿,崇文馆好玩么?原本在埋头看书的桓淇栩突然搁下笔,一本正经地看着裴重熙,;裴爱卿,你能不能带朕也去崇文馆看看啊。 ;陛下,您今日的功课还未完成。裴重熙垂首温声道。 话落耳际桓淇栩坐直了身体,目含请求看着裴重熙,;可是,朕想跟着皇姑姑一块去看看诶。裴爱卿,你难道就不好奇姑姑去崇文馆见谁么?你想想我姑姑那么聪明又那么漂亮,万一她看上了其他男子,不要你了怎么办? 刚刚把话说完没多久,桓淇栩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清晰的断裂声,寻声而去。他清楚地看见在裴重熙站的地方全是碎瓷,而原本端在裴重熙手中的茶盏也不见了踪迹。 ;陛下,这话是谁告诉你的?裴重熙扬眸,目光冷冽地盯着桓淇栩。 ;宫里好多人都是这么说的呀,他们都说你喜欢皇姑姑。桓淇栩小心翼翼打量了裴重熙一眼,轻声询问道:;可是朕说错了话么?裴爱卿你千万不能把这件事情告诉姑姑,朕害怕姑姑等会又罚朕抄书。 闻言裴重熙一愣,旋即失笑,;既然陛下想去崇文馆里看看,那臣就带你去。不过您得答应臣,可不能惊扰到里面的人。要不然你姑姑责罚你的时候,臣可帮不了你。 得到许可后的桓淇栩连忙点头,保证自己不会乱跑。知会了郑毅一句,二人方才绕过一众禁卫往崇文馆的方向而去。 崇文馆是太祖在世的时候特意修建的,原本是太祖用来招贤纳士之所,后来为避高祖皇帝忌讳,更名为崇文馆以供皇室子弟和世家贵族来此地学习。虽然大魏民风开放,但是总归是男女有别。 故而前庭通常是供男子学习的地方,而后院则由女夫子教习各家千金小姐。 等桓儇到的时候,崇文馆内已经有阵阵读书声。如今在崇文馆内任教习的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大儒顾容渊。 闻得郎朗读书声,桓儇示意随行之人止步,自己则临窗往内眺去正好看见顾容渊捧着一本书来回踱步,而十几位年轻的郎君正摇头晃脑地跟着顾容渊一块读书。 身后的脚步声连同惊讶声一道传来,让里面的学生和顾容渊皆是一怔纷纷朝窗外看去。蓦地看见桓儇将站在窗边,都欲出来同她见礼问安。 桓儇原本就是路过此处,临时起意瞧了眼,却不想打断了他们读书。随即抬手免了他们的礼,温声道:;顾少师,您继续吧。不必在意本宫。 话落桓儇转过身目光落在,那个跪在青石路上一言不发的年轻男子身上,放缓了语气:;裴三公子,起来吧。 闻言那人这才抬起头来看着桓儇,面露羞赫。 桓儇瞧着这位眉眼与裴重熙有几分相似的人,神色稍缓。她印象里眼前这人似乎是裴重熙的三弟裴重慧,如今正在崇文馆内修习。 他原本是路过此处却不曾想正好瞧见桓儇站在窗边,难免有些惊讶,所以出言唤了一句。 ;大殿下&amp;hellip;&amp;hellip;草民&amp;hellip;&amp;hellip;并非有意如此&amp;hellip;&amp;hellip;头一回瞧见桓儇的裴重慧,不可免地紧张起来好半响都没把话说完。 ;无碍。看着眼前语无伦次的裴重慧,桓儇似是想起什么眼中笑意显露,唇角微扬。笑道:;你说话时的神态,倒是和你二哥有几分像。 第27章 昙华 言及此处,桓儇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昨日那一幕。眸中倒映着裴重熙的模样,剑眉星目,挺直的鼻梁下嘴唇色泽红润却薄,她记得话本里常说薄唇男子皆薄性。 额上似乎还残存着昨日柔软的感觉,耳根诡异地浮起一丝绯红。抿唇努力地压下心中想法,如今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我与二哥很像么?闻言裴重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瞒大殿下,我其实并没有见过二哥几次。但是好像家里人都不太喜欢他,都说二哥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闻问桓儇勾唇轻笑,伸手在裴重慧肩上一拍,;倒也不全像,你有你的优点,他有他的优点。他若是知道我..... 话未说完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轻笑声,他抬头看向桓儇,只见桓儇不知何故突然掩唇笑了起来。 ;大殿下&amp;hellip;&amp;hellip;您。 见桓儇突然失笑,裴重慧不免有些疑惑。 ;好了。想必你还有课业要忙,本宫就不耽误你课业。 瞧见桓儇步履匆匆地离去,裴重慧内心虽有疑惑,但也不敢开口询问缘故,只得躬身目送桓儇离去。 反倒是跟在桓儇身后的知宁忍不住一笑。惹得桓儇驻足转过身睇她一眼,见她双颊鼓起显然是憋着笑。 对此桓儇无奈地摇了摇头,想着知宁到底年纪尚小,性子难免有些跳脱亦是人之常情。是以也不训她,径直往后院而去。 ;裴爱卿,你看我就说嘛。姑姑一定在夸别的男人诶。桓淇栩拉着裴重熙从树后探出半个身子,;不过裴爱卿,你放心朕觉得你那个弟弟没有你长得好看。姑姑肯定不会喜欢他的。 话落耳际裴重熙抬眸看向裴重慧,轻哼一声。他可是自从认识桓儇的第一天开始,就被桓儇各种夸赞长得好看的人,而且至此之后他再未听过桓儇夸赞别人。想到这里裴重熙拉着桓淇栩的手,继续跟上桓儇的步伐。 至于此时桓儇已经绕过后院里正在修习书法绘画的一众贵女千金所在之处,径直从游廊进了内里的水榭去找已经等候多时的韦昙华。 一旁的知宁伸手替桓儇撩开竹帘。韦昙华原本正在窗边翻书,听见竹帘处传来的响动后她放下书侧首去看,正好瞧见桓儇就站在不远处望着她,连忙迎上来施礼。 步入室内后桓儇抬手免了她的礼,示意知宁先退下。 桓儇行至窗边顺手拿起刚刚韦昙华还在看的书,发现封面上写着左传的时候不由抬头多看了韦昙华好几眼。 ;你平日都爱看些什么书?桓儇敛眸指尖划过左传二字。 闻问韦昙华臻首微垂却丝毫不见慌乱,;除四书五经外的经史典籍都有所涉猎, 对韦昙华的态度甚是满意,桓儇颔首示意韦昙华与她一道坐下。今日的韦昙华和那日宴上到底是有些不同,身着一袭月白色绣着玉兰的襦裙,柳眉下一双杏眼如水,唇上点绛。通体流露出的气质叫人莫名觉得舒坦。 桓儇抬眸瞧见韦昙华手指略有无措地摩挲着襦裙上的花纹,唇角微勾。 ;韦大娘子,你倒是和本宫爱好一致。桓儇目光凝在韦昙华面上,她脸上挂着亲和的笑意语气柔昵,;本宫着实有几分喜爱大娘子。 虽然说桓儇这般亲昵的态度让韦昙华难免有些惶恐不安,但是自小生活的环境让她从来都比旁人伶俐不少,很快稳下心来语气柔和,;昙华陋资,承蒙大殿下不弃才得以入宫,往后大殿下您若是有用得着昙华的地方尽管吩咐便是&amp;hellip;&amp;hellip; 闻言桓儇眼中笑意不减,看着韦昙华轻笑道:;本宫需要一把好刀&amp;hellip;&amp;hellip; 知晓韦昙华聪慧,一听就能明白话里的意思。桓儇索性也不和她绕圈子,直接挑明了自己的想法。 ;昙华愿为您手中利刃,替您披荆斩棘。退后两步的韦昙华屈膝跪地叩首道。 一瞬眀意。韦昙华抬眸迎上了桓儇略带探究的目光,面上渐显笑意。她隐约猜到桓儇之所以让她入崇文馆,必有其用意。 如今桓儇欲意招揽她,她如何能不接受此事。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她心甘情愿成为大殿下手中利刃,为她披荆斩棘。 ;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你。桓儇伸手将韦昙华扶了起来,;本宫知道你在韦家的日子步履维艰,从今日起你可居于本宫的宫中, 此等恩赐,让韦昙华着实一愣。不过也是一瞬,稍折腰作揖,态度恭敬。 ;走,我们去找崔娘子吧。别让她等太久,你们两个随本宫一块到栖凤宫里坐坐。 崔殊欢倒真是人如其名,是个性子欢脱的娘子。瞧着便知道是被崔家上下宠着的,桓儇本来也素不爱拘着人,崔殊欢的性子也不讨人厌。反倒是叫栖凤宫多了几声欢快笑意。而且如今桓儇正用着崔氏,也就由着崔殊欢性子来。 栖凤宫内徐姑姑等一众伺候的人,见崔殊欢的到来让桓儇面上难得带了几丝真切笑意,都不由一喜。只盼着以后这崔家三娘子能够多来宫里坐坐。 便是连性子喜静的韦昙华,也被坐在软垫上口若悬河的崔殊欢逗得连连抬袖掩唇。 ;韦姐姐,你以后要多笑笑。别老是拘着自己。崔殊欢笑睨着韦昙华,蹙眉沉思了一会又笑道:;大殿下您以后还是少笑为妙,您长得这般好看若是笑起来,岂不是真成了古人常说的笑可倾城倾国。 话落耳际桓儇嗔笑一声,;就你这丫头贫嘴。你要再这般说本宫,小心本宫去和崔国公告状,等你回去好好责罚你一顿。 ;好殿下,您可千万别告诉父亲&amp;hellip;&amp;hellip;。崔殊欢摇了摇头,走得桓儇身边扯着她的袖子哀求道。 原本桓儇也就是见崔殊欢委实讨人喜欢,想逗逗她。此刻崔殊欢的模样倒是让她想起来在洛阳时,她在百姓家中见过的贴在墙上的年画娃娃。想到这里桓儇不由噗嗤一笑,惹得崔殊欢脸上沾绯。 欲哭无泪的崔殊欢,捧着脸坐在玉阶上,;大殿下,您就知道取笑我。你看现在就连韦姐姐都开始笑我了。 ;好啦好啦,是本宫的不是。改明日本宫送你个好东西,好不好? 第28章 造势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大殿下您可不许骗人哦。闻言崔殊欢面带喜悦地看向桓儇。 ;当然。时候不早你也该回去了,本宫若是再不放你回去,只怕崔国公非得进宫问本宫要人。桓儇朝白洛招招手,;让逐月送崔娘子回去。 韦昙华起身目送崔殊欢离去,等她再次转过身的时候目光中多了几丝怅惘。恰好落入桓儇眼中。 ;羡慕她?桓儇与她并肩而立,语气温和。 ;确实有几分羡慕。韦昙华也不欺瞒桓儇,叹道:;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就娶了续弦陆氏。起初几年的时候陆氏待我确实不错,可是日子久了她也就全然变了模样。佛口蛇心,莫过如是。 韦家的事情桓儇特意安排徐姑姑去调查过。当日宴上的那位夫人便是韦昙华的继母陆氏,当时她为了讨好桓儇,又不舍得自己女儿索性推了韦昙华出来。 这韦昙华养成如今般性子恐是与这位夫人脱不了干系,在这佛口蛇心女人的眼皮下生活便是嫡女,就算是对你好也不过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明面上好罢了。 比之于自己,母亲饮鸩赴死而自己也失宠于父皇,最终前往洛阳居住。名为帝王祈福实则是帝王手中用来制衡世家的棋子。可笑的是明明该是天子娇女的自己,却沦为洛阳诸位世家眼中笑柄和玩物。 忆起往事,桓儇眼中掠过一丝厉色。 ;韦家这么多年也该换个人管管了。桓儇目光微冷唇边噙着一抹冷笑。;三日后本宫无事在身,你下帖设花会吧。 闻言韦昙华愕然,但仍旧是折膝跪地朗声道:;承蒙大殿下如此看重,昙华定不辜负大殿下所望。 ;无须多礼,今日本宫就不留你在宫中用膳。待你明日收拾好再入宫也不迟。徐姑姑,你替本宫送韦昙华回去。 作为桓儇身边的掌事姑姑,徐姑姑身份超乎寻常。有她送韦昙华回去,不仅给足了韦昙华面子,更是在告诉韦家桓儇的态度如何。 送走韦昙华以后,白珞领着人上来为桓儇净手洗面,卸去钗环。搭着白珞的手移步走向偏殿,由一众宫女伺候着褪去纱衣襦裙后桓儇方才迈步进到温泉里。 从回衾手中接过一早备好的花瓣撒入水中。另倒了些百花露在手中抹匀了才顺着方向在桓儇背上抹开。 ;白珞,你觉得那二人如何?桓儇取了帕子偏首询问道。 ;崔娘子性子倒是极好,人也聪慧。那个韦娘子是个知进退的人,就是性子难免有些冷。 轻应一声后桓儇盯着水汽氤氲的泉池,阖起眸依靠着池边小憩起来,在她脸上显露出几丝疲态。莹白如玉的肌肤,细腻光滑手指稍用力一碰便泛起绯色。 好半响后桓儇才从池中起身,白珞即刻嘱咐宫女替她穿戴好衣裳,自己则取了布巾来替她绞干头发。 ;大殿下,熙公子让人送了一幅画过来,指名要您亲自打开。 闻言桓儇颔首示意白徵将画展开,映入眼帘却是那日小憩的自己,形神兼备。画上左侧写着赠阿妩。 ;画得不错,将画收好吧。话落桓儇抬起手,任由白珞替她将香膏子在手上抹匀,香气随着白珞的动作蔓延开来。 ;徐姑姑,可回来了? ;奴婢在这。回禀大殿下,韦大娘子已经回到了韦家。徐姑姑抬头看了眼桓儇正色道:;韦家如您所说确实有些家风不正,韦大娘子&amp;hellip;&amp;hellip;一回去便遭了陆氏的责骂。 原本徐姑姑就是奉了桓儇的意思特意送韦昙华回府,为的是要给韦昙华撑腰。但是不曾想陆氏居然会是这么一个没眼力劲的人,一见韦昙华回来以为她是遭了大殿下厌弃,也不容韦昙华开口解释,劈头盖脸一顿责骂后嚷着要上家法。 正当徐姑姑打算开口表明身份的时候,韦渊恰好回来看见徐姑姑的时候一愣。 见此韦昙华瞥了眼一脸怒意的陆氏温声朝着韦渊行礼,;父亲,女儿承蒙大殿下厚爱。如今大殿下已经准许女儿入宫中居住,这位徐姑姑是奉了大殿下的旨意特意送女儿回来的。 话落耳际陆氏和韦渊皆是面色一变,徐姑姑正色敛容上前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顺便告诉了二人大殿下的意思,也不管一脸惊讶的二人,直接向韦昙华辞行。 闻言桓儇的目光凝于铜镜上,韦家这烂摊子还能有韦昙华这样的人倒真是实属难得。她不愿见韦昙华埋没于此,不过韦家这家风的确得好好整治一番。 等徐姑姑走后,韦渊看着站在一旁的韦昙华冷哼一声,见她仪态端庄的样子只能忍下怒意缓声道:;为何刚刚你不告诉你母亲徐姑姑的身份? ;父亲,原本女儿是想告诉母亲徐姑姑的身份,可惜母亲并没有给女儿这个机会。 听韦昙华这么一说,陆氏不由柳眉倒竖冷斥一声,;韦昙华,你瞧你这话说的倒是我的不是?才让徐姑姑平白无故看了家里的笑话。 ;行了。既然大殿下对你另眼相看,你把握机会多讨好大殿下。韦渊想了想继而叮嘱道:;有机会在大殿下面前多提你母亲和明华。 闻言韦昙华含笑未语,至她眼中掠过一丝厌恶,;父亲可还有事情,若无要事女儿就先行告退。 原本韦渊就不太喜欢韦昙华,如今见其这幅态度,更是觉得眼不见为净。听到韦昙华的话当即挥手示意她退下。 回自己房间的路上与韦明华撞了个正着。韦昙华原本就是不喜惹事之人本想避让的,但是韦明华自幼就厌恶她,再加上如今她又得了大殿下青睐得以入宫,是以韦昙华更加厌她。 眼下看见韦昙华后,韦明华更是气恼交加。 ;呦,这不是我们的韦大娘子嘛。怎么被大殿下撵出来了? ;大殿下所想,岂是我们能够去妄议猜测的。韦昙华勾唇一笑温声道:;对了二妹,麻烦你转告母亲一句,大殿下有意在三日后亲自来府上赏花,还望母亲好生准备。 第29章 裴济 韦明华将听到的这些话,悉数转告了陆氏。陆氏听了之后不由大惊失色,大殿下竟然要来府上赏花,而韦昙华这该死的贱人竟然不愿意告诉自己,若不是明华问她恐怕她要自己独揽这份差事吧。 思及此处,陆氏不由暗恼。不过韦昙华既然想自己办这个赏花宴那边让他去吧,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差池惹了大殿下不高兴,说不定就开始青睐起明华。到时候有了大殿下的庇护,看谁还看不上她们家明华?只怕这些个世家公子要争先恐后地上门来求娶韦明华。 是以,陆氏当即吩咐府内的人全力配合韦昙华布置花宴。韦昙华得知消息的时候,勾勾唇角她知道陆氏是想贪这个功的,但是她又害怕万一做得不好惹了大殿下不高兴,倒不如丢给自己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还算不到她头上。 韦昙华隐约能够猜到桓儇之所以要她下帖设花会,绝非单只是为了帮助她在韦家巩固地位这么简单,恐怕大殿下实际想要的是韦家的力量。思及此处,她决定去找韦渊好好谈谈。 自打母亲亡故后这还是韦昙华第一次踏足韦渊的书房,守门的小厮见到韦昙华的时候颇有些诧异。 虽然韦昙华不受宠爱多年,但毕竟是韦氏的嫡女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怠慢的。小厮恭敬地领着韦昙华进了房里后,顺手将门带上。 ;你怎么来了?我听你母亲说大殿下要来府上赏花,这事情你办得怎么样了?韦渊见韦昙华一直不说话面露不悦,;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随时告诉你母亲。 闻言韦昙华眸中闪过一丝讥笑。 ;昙华知道。 ;嗯,那你可还有什么事? ;父亲,难道你真的以为大殿下只是单纯来府里赏花的?韦昙华双手交叠在腹前看着韦渊问道。 闻问韦渊不禁蹙眉,;难道不是?大殿下青睐于你,所以顺势来韦家彰显对你的宠爱。 ;呵,父亲这些年一直都没有升迁过想来也不是没有道理。韦昙华星眸微眯,唇角勾起讥笑,;您不会天真到这种地步,以为大殿下真的有这种闲情逸致?父亲,赏花只不过是借口罢了。 韦渊在这工部主事的位置上已经待了将近十年。以往身边共事过的同僚该升迁的升迁,外放各道的也不是没有,只有自己十年来就没有变过一次。突然被韦昙华这么明白地说出来,韦渊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逆女!谁让你如此顶撞为父的! ;父亲,大殿下有意招韦氏入她麾下。韦昙华懒得再与韦渊拐弯抹角的讲话,还不如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你的意思是大殿下她想用韦家?韦渊愕然看着韦昙华,他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这怎么可能。 没有去理会韦渊的愕然,韦昙华挽唇折膝一拜,;父亲,大殿下的意思我已经传达给您。至于后续的就是您的考虑,昙华先行告退。 韦家已经是摇摇欲坠,现任家主韦渊庸碌无能,若非还有祖上功德撑住恐怕早就被挤出帝京世家之列。如今桓儇给了条明路让韦渊选,韦家复起消亡皆在此列。 踏出书房的韦昙华回头望了眼窗上的人影,唇角勾起。母亲,您睁开眼好好看看这个你爱恋的男人,当年可以那样无情地选择抛弃你,如今却在选择家族兴亡上,犹豫不决。您说他会选择什么呢? 栖凤宫内桓儇放下手里最后一本奏章,望窗外看了眼,;徐姑姑,让人备轿。本宫要出去一趟。 ;大殿下,这么晚了您要去哪?闻言端着茶水进来的徐姑姑不解地询问道。 ;本宫既然提拔了裴重锦,总该露个面。说着桓儇起身拿起挂在木桁上的披风往外走去,走到殿门口的时候步伐一滞,;徐姑姑你也辛苦一天了,让白洛跟着本宫去。 ;喏。 轿辇到裴府的时候,裴济颇为吃惊。连忙正冠整衣领着裴府一众人站在府门口迎接桓儇的到来,哪怕裴济也不明白这个时候桓儇造访裴府究竟所谓何事。 ;微臣拜见大殿下。 高呼三声千岁以后桓儇方才搭着白珞的手掀帘而出,;都起来吧。 ;大殿下,您请随下官进来。裴济连忙做了个请的姿势。 步入府内后桓儇打量了四周一眼,唇边呷笑进了正厅。等她坐下,一旁的侍女当即奉上茶水。 ;深夜叨唠裴翰林,实在是不好意思。桓儇端起茶盏浅啜一口,挽唇道:;裴翰林不会怨本宫深夜叨唠吧? 闻言裴济站在一旁陪着笑,;岂敢,大殿下能来着实是让下官府邸蓬荜生辉。 ;都站在干什么,坐下吧。白珞。桓儇将茶盏搁在一旁抬手示意众人坐下。 ;裴重锦,如今你升任礼部主事。本宫原本应当为你好好庆贺一番。桓儇侧目看向一脸兴奋的裴重锦,唇角微勾,;只不过本宫素来都事物缠身不得闲,所以今日特意给你送件贺礼。 等桓儇把话说完,站在旁边的白珞走到裴重锦面前将锦盒打开。众人随之望了过去,锦盒内摆放着一对玉如意,玉上光泽尤为好看。 ;微臣多谢大殿下恩赏。裴重锦手捧锦盒恭敬道。 话落耳际桓儇眼中笑意渐浓,;既然以后是礼部主事,你行事可不能像从前那样莽撞。本宫可不想让御史台弹劾,你可明白? ;微臣定当竭尽所能为大殿下效力。裴重锦面上喜悦难掩,打量眼上首含笑看着自己的桓儇,上前几步,;微臣对大殿下忠心耿耿,绝不会像裴重熙那家伙一样。 闻言桓儇笑意凝在了裴重锦背上,眼中笑意也逐渐化为冷意。扫量跪在地上的裴重锦一眸勾出嗤笑,;裴重锦,好好当你的礼部主事。不该想的事情别去想,本宫不喜欢不安分的棋子。给本宫记住了,本宫既然能一手提拔你,自然也能拉你下来。 一旁的裴济听了连忙朝裴重锦使眼色,见裴重锦无动于衷。只能指使裴重慧上前去把裴重锦拉下来,以免触怒桓儇。 瞧着裴重锦被裴重慧带走,桓儇眼中冷意逐渐隐了下去。 ;裴翰林,可否去你书房一叙?桓儇移目看向裴济温声道。 第30章 施压 ;大殿下,您请随微臣来。 裴济走在前面一路小心翼翼地在前方为桓儇引路。如今的裴府早已经不如从前,整个裴府都透露出一股萧条感。 虽说裴家有个权倾朝野的裴重熙,但是那位却并没有过多的关照裴家。当然朝中臣子看在裴重熙的面子上,明面上自然不敢对裴家如何,暗里打压是免不了的。 走在这座记忆中熟悉的府邸中,桓儇不由想起许多往事来。不禁摇头喟叹一声,有些事情到底只能存在于回忆中。 ;本宫记得府中曾有片桃林。每逢春日的时候花开似霞,风拂落英缤纷。桓儇抬眸扫量四下都不见桃林的影子,挽唇道:;如今这桃林去了何处? 闻问裴济连忙接过话茬,;五年前,景思来府上的时候觉得那桃花过于碍眼。着人将所有桃花树都砍光了。 话落耳际,桓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二人继续往前走去。一路上桓儇都没再说过话,裴济自然也不敢搭腔。只在前面十分安静地引路。 ;大殿下,微臣的书房就在前面。裴济忽然止步躬身道。 二人步入书房后,白珞即刻为二人关上门守在了门口。 ;裴翰林,你可知道本宫来府中是为了什么?桓儇敛衣坐下,掀眸看向一旁目露拘谨的裴济,;本宫知道裴家实际的掌权者是裴重熙,也知道裴府遍布他的耳目。但是本宫在你不必担忧这些。 话落耳际裴济垂下首去,;请恕微臣愚钝,不知道您这么晚来为的是什么。 ;本宫来找你当然不只是为了恭贺裴重锦得入六部,本宫想要的是裴家。桓儇挑眉看向跪在地上的裴济,唇角微勾。 闻言裴济赫然一怔,他未曾想到桓儇今日来的目的居然是为了裴家。 裴家式微多年,当初若不是裴重熙以一己之力将裴家拉回了,只怕大魏再无河东裴氏。 而之后裴重熙更是仗着手中权势,将裴氏家主的位置握于手中。虽然在表面上看起来裴氏的当家仍旧是他,但是只有裴家人自己清楚谁才是裴家真正的当家。 思及此处裴济不由泛起一阵疑惑,他着实不明白桓儇为何要裴家。难不成裴重熙和大殿下已经生疏到这个地步? 若是如此的话,他得想个办法早些和裴重熙脱离关系,免得来日裴重熙落败于大殿下之手,届时大殿下迁怒裴家,将他们一并处置。 ;大殿下,您若是想对付裴重熙尽管开口吩咐。微臣定会竭尽所能..... 听得裴济这话,桓儇冷锐目光从他身上掠过转而落到了他处。事到如今她可算明白,为什么当初外祖父提起裴氏的时候会即惋惜又赞叹的,这裴家除了个裴重熙以外其他人的确难堪大任。这裴济居然会说出来如果自己想对付裴重熙的话,他愿意为自己效劳。看来这裴家的关系要比她离开之前还要恶劣不少。 ;裴翰林,你就这么希望看见裴重熙落败么?难道他不是你所出?桓儇目含不悦地看着裴济冷声道。 闻问裴济连忙摇头,;微臣绝无此意。只是微臣觉得此子狼子野心,若是留着他容易酿成祸患,倒不如早日将其铲除。 ;裴翰林,今日的话本宫就当做没听过。你裴家一门两子一个入六部,一个官拜中书令,若是再有其他想法,柳家的下场便是你的下场。话落桓儇当即起身往外走去,在门口的时候往暗处的假山看了好一会,;还有叮嘱裴重锦一句,没事不要去招惹温家。一旦裴重熙出事,你们谁也逃不掉。 听出桓儇话里含得警告之意,裴济哪里还敢有之前的想法。生怕自己说出刚才所想的事情,桓儇会立马下旨砍了他。 见裴济连连点头后,桓儇这才转身离去。然而就在他准备离去的时候,一把冰冷的剑横在了他脖子上吓得他连忙高喊饶命。 那人见他如此冷笑一声,刻意压低了声音道:;裴翰林,主子让我来转告你一句。若是你想要分家的话,尽管分家。他随时在府中恭候大驾。 已经吓了一身冷汗的裴济,听得这话赶忙摇首。得到裴济的答案以后,那人伸手拍了拍裴济的肩膀已做安慰。可是裴济哪里敢去看他,不由暗暗叫苦,今日自己则是怎么了这两尊菩萨一个接一个的来,丝毫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想到这里裴济膝下一软当即跪在地上,满眼惊惧。 裴府外。 桓儇坐于轿中良久后,掀帘扫了眼仍旧是灯火通明的裴府,眼中掠过一丝冷厉。 轿外的白珞压低了声音道:;大殿下再不回去宫门要落钥了。 ;走吧。 等桓儇回到栖凤宫的时候,徐姑姑仍未睡下。 一见桓儇回来伺候她洗漱完,徐姑姑当即将手中的信函递了过去,;大殿下,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将栖凤宫上下都排查了一遍。哪些人是奉命来的名录都在这里请您过目。 话落耳际桓儇颔首从徐姑姑手中接过信函翻阅起来。和她所想的差不多,这偌大一个栖凤宫除了跟着她好几年的白珞、白徵、逐月和回衾以外,大多数人都是有人特意安插进来的眼线。看着名录上所记载的名字,桓儇眼底滑过一丝讥诮。 ;徐姑姑,明日你辛苦一趟去掖庭那边重新挑选几个伶俐宫女。说到这里桓儇看了眼名录上几个名字含笑道:;至于这几个,你想个由头让她们离开吧。本宫不喜欢眼皮子底下都是别人的眼线。 ;诺。奴婢会处理好她们的。时候不早,还请您早些休息。将桓儇扶到床榻上,伸手拉下帐幔后徐姑姑叠步退了出去。 此刻桓儇睡意全无顶着帐顶发呆,今日裴济说得话萦绕在心头。 如果有一日自己要对付裴重熙的话,他愿意竭尽所能地来帮助自己。 可是自己真的会对付裴重熙么?以后她不敢保证,至少在眼下这个情况她和裴重熙之间,尚且能结为利益联盟。又如何会兵戎相见呢。 第31章 赏花 桓儇要去韦府赏花的消息,在昨日晌午的时候便从宫里传了出去。这韦家在京城世家中算是最不起眼,势力最低微的。 这会子办个赏花宴,大殿下居然要亲临韦府赏花着实令人惊奇。 各家贵夫人从来都是闲不住的,再加上韦家又给各家都下了帖子。这些夫人手帕交里互相交流一下,到底是弄清楚了韦家何来的这种运气。 原来是因为韦家大娘子韦昙华,在新帝的登基宴上被陆氏推举给大殿下,故而才得了这个好运气。 陆氏平日里就不喜欢这个原配所生的嫡女,在帝京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原本陆氏推举韦昙华只是想奉承桓儇,却不曾想韦昙华因此反倒是得了桓儇的青睐。陆氏这回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过陆氏这做法倒是给不少贵夫人提了个醒。如今新帝尚幼大殿下把持大半朝政,若是得了大殿下的青睐,说不定以后家里就能够平步青云。 待新帝年长以后择后立妃,还得倚仗大殿下指点一二。经过这一番思量后,前来赏花赴宴的夫人们都有了目标。 桓儇的凤驾先众人一步抵达韦府。韦渊领着韦府上下忐忑不安地迎了她入府,察觉出韦渊的忐忑后,她只留下韦昙华一人作陪。 至于陆氏哪里能甘心浪费这种机会以怕韦昙华照顾不周的缘由,硬是留了韦明华下来。 陆氏心里想的是什么,桓儇和韦昙华心里清楚得跟明镜似得。不过就连桓儇也没有反对的意思,韦昙华自然也不会反对这件事情,但是这并不代表韦明华会就此安分。 ;这些花准备的不错。桓儇随手拂过一簇开得正艳的茶花簪道。 ;殿下过奖,昙华不过就是&amp;hellip;&amp;hellip; 韦明华抢先一步推开了韦昙华,站在桓儇身边,;大殿下,您是不知道这些事情其实都是我母亲她吩咐下人做得,要他们全力协助姐姐办花宴,若不是有我母亲的话&amp;hellip;&amp;hellip; 闻言桓儇挑眉看了眼一袭桃红撒金襦裙外罩月白广袖对襟衫的韦明华,莞尔道:;是嘛?那陆夫人倒是有心了。徐姑姑,回头记得让人好好赏赐陆夫人。 话止桓儇侧目斜睇眼韦昙华,见对方目含鄙夷地摇了摇头,大约也知道陆氏做了什么。 算着时辰,各家贵妇和千金也差不多要到韦府。桓儇也不再耽搁,即刻命韦昙华领她去找韦渊议事。 原本韦明华也想跟上来,但是却被徐姑姑等人拦住,她眼睁睁看着桓儇和韦昙华越走越远,决定先去将此事告诉母亲,免得到时候着了韦昙华的算计。 ;微臣韦渊,参见大殿下。韦渊躬腰深深施礼。 ;韦渊,你这工部主事当了快十年吧?本宫翻过你的案卷,这十年来你一直都是政绩平平,毫无建树。桓儇视线凝于韦渊身上却迟迟不肯让其起身。 ;微臣,资质平庸实在是不敢&amp;hellip;&amp;hellip; 听着韦渊含糊其辞的回答,桓儇唇角微勾,心中已有了盘算。 韦渊此人素来就胆小怕事,行事向来都是畏手畏脚。但是这个人偏生又把祖宗基业看得格外重要,奈何资质平庸所以一直得不到上级赏识举荐。 若非先妻褚氏家里提拔过这个女婿,这工部主事还轮不到他来当。眼看着韦渊年纪已经不小了,却仍旧是个小小的主事怎么不叫他着急。 ;韦主事,你先起来吧。如果你想跳出困局的话唯有放手一搏,韦家兴亡在你一念。桓儇敛了笑意目光转落于他处道:;你不必着急回答,等你想清楚再回答本宫也不迟 韦渊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这般漫长,而桓儇似乎耐心极好一点也不催他,由他思考该如何回答这件事情。好半响之后韦渊似乎决定好了,虽然目光仍有些犹豫。 懒散靠在椅背上的桓儇挽唇问,;想好了? ;是,微臣愿为大殿下您效犬马之劳,为您肝脑涂地。 韦渊虽然此人庸碌,但是并不代表他傻,大殿下既然有意扶持自己自然有她的理由。若是韦家真能借此机会从此摆脱困局,他就算是在百年后也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韦主事,你不必这么着急向本宫表忠心,本宫需要看见你的能力。虞部侍郎的任期就快到了,若你能在此间有所作为&amp;hellip;&amp;hellip;桓儇止住话语似笑非笑看着韦渊道。 ;微臣,但凭大殿下吩咐! ;不着急。韦主事,本宫忠告你一句既然上了本宫这条船,就要管好身边的人。桓儇目含警告虚睇眼韦渊,;可别到时候因此丢了性命。 陆氏母女怎么样的盘算,桓儇清楚得很,但是她并不愿意给她们这个机会。忠告已经给韦渊了,怎么处理便是他的家事。 各家夫人贵女已经来的差不多了,但是这次她们都得了消息,知道今日有个身份尊贵的人会来。所以各个都是精神紧张,聚在韦府园子里小声交谈。 桓儇在徐姑姑等人的簇拥下缓步而来,韦明华看见站在桓儇身侧的韦昙华,她俏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愤慨。 众人齐齐跪拜行礼,三呼千岁。桓儇颔首示意徐姑姑让众人起身。 瞧见站在桓儇身侧的韦昙华的时候,众人面上神色各异。她们着实不明白这韦家大娘子哪里来这么好的运气,怎么一下子就让大殿下另眼相看,连带着韦家都有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架势。 陆氏见此面色自然不好,韦昙华带着大殿下去找韦渊议事一事她也是知晓的,不由暗自恼怒起来,到底还是让韦昙华这妮子钻了空子。内心虽是不悦,但碍于桓儇在场,她再对韦昙华不满也只得面含笑意。 韦昙华含笑立于桓儇身侧,语气柔柔,;大殿下,这园子里的花都是妾身亲自挑选的。虽然比不上皇宫里的奇花异草,但也算得上是各中珍品,还请您移步一观。 话落耳际桓儇颔首协了韦昙华一道前行,徐姑姑跟在其后,传话众人说是大殿下不喜这么拘着大家,也不必都陪着可自行赏花。 第32章 赏花 然而众人瞧见桓儇这么看重韦昙华,纷纷让自己女儿也跟在后面,一路陪着大殿下赏花。陆氏当然不肯放弃这个机会,一路上竭尽所能的逢迎桓儇。 ;妾身瞧这十八学士品相极好与大殿下您极为相配。韦明华在陆氏的示意下指着一片色泽各异的茶花笑道。 ;品相是不错。不过本宫素来只喜牡丹,茶花虽好,但是还是少了味道。桓儇目含深意地斜睇了陆氏母女一眼,相似想起什么来,双眸勾动:;这花分万种,人亦有千种并不是每一种都能得了本宫青睐。 在坐的夫人和贵女哪一个不是人精,自小接受的教育让他们很自觉地往后推了几步,她们素来信奉不该听的别听,不该问的别问。但是他们看向陆氏母女的眼神多了几分鄙夷,这两人真是蠢钝,大殿下是什么人,她的喜好哪里是他们可以去干涉的。偏生这陆氏总是喜欢自己讨没趣。 话落耳际韦明华眼中含着泪,;妾身.......妾身....只是&amp;hellip;&amp;hellip; 在桓儇目光的威压之下,陆氏母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顿足在原地。 ;阿鸾,韦夫人和韦二娘子不过也是一片好意罢了,你又何苦为难她们呢?略有些低沉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 话落耳际桓儇敛眸,顺着声音来源的地方看了过去,清风拂过檐下铃铛轻响。 扬眉眉骨斜作一道扇屏,桓儇朱唇微抿形成凛冽,;你来做什么? ;怎么?我来府上找韦主事商议事情,恰好遇见他府上办花会,这不就来了吗?裴重熙眉目温和地看着桓儇,眼中透出笑意抬手免了要行礼的众贵女,;你瞧瞧这韦二娘子都哭成这副模样了。 见到裴重熙的时候,诸位贵女面上都有些诧异,尤其是见到裴重熙眼中的温和时更是惊讶万分。 稍胆大一些的贵女悄悄抬眸看向裴重熙,裴重熙本就生得面容俊朗而且气度极好,往此一站怎不教人心向之。况且这些年听说他身边虽有妾室,但是正妻之位确是一直无人,如此更让人萌生出一点想法。 不过眼下这么一瞧,裴重熙好像对大殿下有几分意思。 ;你来便来,与我有什么关系?桓儇本就生得容貌艳丽,只是今日的她倒也没同往日那般妆容艳丽,一身碧色襦裙将往日凌厉冷然压下,平添了几分小女儿家的娇态,不过脂粉精致的面容与发间珠钗相映又显得毫无情味。 闻言裴重熙折下一支白色茶花,替桓儇别于发间,轻声道:;虽然牡丹艳丽好看,但是却过于张扬。而茶花雅致温顺不争,偶尔换着喜欢也不是什么坏事。 桓儇抬手拢了拢发间茶花,乌曜珠瞳睇向裴重熙,扬唇轻笑:;难为裴中书你府上美妾众多,竟然还能雨露均沾,真是叫本宫佩服。 裴重熙来韦府之事她并不意外,反正就算他来了也不能做什么。她打定主意要扶持韦氏自然不会让旁人干涉,但是眼下瞧着裴重熙的意思,却是丝毫没有要干涉的迹象,可他为何要去找韦渊? 想到这里桓儇压下心间疑惑,面上渐浮现出笑意。 ;小醋坛子。裴重熙突然低头凑近桓儇低声唤了句。 闻言桓儇抬眸瞪了他一眼,;醋精。 ;本王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大殿下您赏花的雅兴了。裴重熙面露笑意打量了眼韦明华挽唇道:;你若是再惹恼了大殿下,我可救不了你。 裴重熙知道桓儇有意扶持韦家的时候,并没有同桓儇提拔裴重锦那日气恼。提拔谁亦或者是扶持谁,那是她桓儇的事情,与他无关。 更何况韦家根已经烂透了就算扶持起来也成不了气候。 话虽如此,但是他还是打着找韦渊议事的名义,将桓儇对韦渊说的话套出来以后,又敲打了韦渊一番,并警告韦渊不得将此事透露出去。 离去的时候非得要来园子里瞧瞧,正巧看见了陆氏母女想要巴结桓儇不成,反被她训斥的一幕。 韦渊自然也听到了桓儇当众训斥陆氏母女的事情,看向陆氏母女的面上多了几分厌恶。陪着笑朝桓儇行过礼,又赶去送裴重熙。 裴重熙一走,凝滞的气氛才稍有缓和。众贵女们也开始活跃起来,气氛自然也是十分松快。 跟在桓儇身后聊起谁家胭脂水粉好用,哪家的珠钗首饰好看,更有稍胆大些的谈论起裴重熙的容貌,落在桓儇耳里的时候,她忍不住莞尔一笑,也时不时附和上几句。 而陆氏母女落后众人一大段的距离,垂首而行不敢搭腔。 一行人缓步步入水榭,留了韦昙华坐在左侧首与温氏的嫡女温卿妍一块。 这番殊宠实在是人场上贵女妒忌不已,更别说此前就对韦昙华厌恶的陆氏母女,此刻二人对韦昙华已经是恨之入骨。陆氏母女因着之前的事情不敢在桓儇面前露面,只得居于靠近大门的位置上。 众人坐定后便有侍女端着菜点鱼贯而入,按序放置。等徐姑姑持银针试过菜确认无毒以后堂间才由桓儇带头开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在场众人平日里就有交情,而且桓儇也没太拘着他们。原本的拘谨也开始逐渐消弭殆尽,家长里短和府宅趣闻同时响起。 桓儇莞尔听着,时不时与韦昙华温卿妍交谈几句。但的桓儇素来不喜这些,听久了也难免觉得乏味,借着更衣的名头领了徐姑姑步出水榭。 韦府园子里的景致还算尚可,看得出来当初设计景致的人是怎样的玲珑心思。也许是有些乏了,桓儇当下倚着围栏闭目小憩,徐姑姑则领人守在不远处。 桓儇才走一会。觉得堂间话题乏味的贵女们,便互邀着去园子里逛逛。 至于韦明华也跟着素日有交情的姐妹走在一块。瞧着被众人如同众星拱月般围着的韦昙华,她面上嫉恨尽显。 ;阿箐,大娘子她不过是得了大殿下青睐而已。你此番与她置气何苦呢。说话的是兵部侍郎容云山的女儿容杳然。 第33章 口舌 ;大殿下凭什么就只青睐与她!她有什么比我好的。韦明华冷哼一声斥道:;这贱人平日里最爱装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我看她根本就是沽名钓誉之辈。 见韦明华越说越大声,容杳然赶紧捂住她的嘴道:;阿箐,你小声些。 闻言温卿妍朝着韦明华的方向扫了眼,唇角勾起。 ;昙华,你这花布置的可真是好看。 ;那里,我不过都是按照古籍上说的法子来布置的。碰巧让大殿下看上眼了吧。 ;也是,不像某些人啊明明没那个本事和能力还非要往大殿下跟前凑,真是不要脸。说话的那个贵女挑衅似得看了眼,走在一侧的韦明华脸上尽显鄙夷不屑。 话落耳际韦昙华眸色一沉,刚想开口的时候。 韦明华已经她一步走了过来,对着说话的那个贵女扬手就是一巴掌,那贵女被这巴掌一扇地鬓发散乱,珠钗摔落在地。 见她一手捂着脸,一脸震惊地看着韦明华。 ;贱人,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在背后骂本娘子?韦明华面露怒意斥道:;王云思,你不过是小小一个户部度支的女儿也敢这么放肆。 韦昙华闻言蹙眉,这户部度支虽不是什么要职,但是他却出身太原王氏,而且又是裴氏的家臣。韦明华这般行径无疑是在打王氏的脸,是在同裴氏对抗。 ;小小的户部度支?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明华娘子你的父亲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工部主事罢了。温卿妍面上温婉未减,施然行至王云思身边将她扶了起来柔声安慰了几句,转头看向韦明华眸中讥讽之色未减,语调平和,;你说这样的话,也不怕笑死人。 最平淡的语调,却如同最锋利的刀刃。所指的方向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温大娘子,你这话说的。明华她也不过是一时情急之下才会口不择言。韦昙华扬眸看着温卿妍面带笑意,;况且你我都是大魏臣子,又何须分什么高低贵贱。 话落韦明华咬着唇不说话,眸中愤恨之色不减斥道:;温卿妍你算什么东西,我今天就算打了王云思又如何?王家他们敢做什么吗?还有你韦昙华收起你的假惺惺,如果不是你我会这样?你别以为得了大殿下青睐就能怎么样。 温卿妍眸色一沉,唇边噙着冷笑。睇了眼身边侍女,侍女会意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韦明华手上使力迫使韦明华跪下。 韦明华在侍女手下不停挣扎,却无济于事。 缓步走到韦明华身前,温卿妍俯身挑起她的下巴道:;我算什么东西?我乃温氏的嫡小姐,而你韦家只不过是在苟延残喘而已。挽墨,你来掌嘴,既然韦大娘子管教不好妹妹,那么我替她管教管教。 此话一出,场上贵女无一不幸灾乐祸的。这温卿妍果然是个厉害的主,这话不仅狠狠打了韦氏的脸,甚至还损了韦昙华的颜面。 这回她们倒要看看韦昙华怎么收场。这韦氏以为得了大殿下青睐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不顾一切地胡言乱语,这帝京还轮不到她韦氏说话。 见此韦昙华一把抓住挽墨的手,又狠狠瞪了温卿妍一眸。 ;温大娘子,你未免太过于喧宾夺主了吧?我韦家的人再如何也轮不到你温氏来管教。韦昙华昂首拦在了韦明华面前。 ;韦昙华,你以为大殿下喜欢你,就能过得很好嘛?我呸,大殿下现在再如何不过也就是一个女子罢了,左右都是要嫁人的。韦明华当众遭了如此羞辱,早已经顾不得一切,怒骂道:;当着我们这么多人面与中书令眉来眼去的,她可别忘了自己当初可是克死了自己的夫婿。 话落耳际韦昙华毫不客气地打了韦明华一巴掌,冷眸睇着她斥道:;韦明华,你如果想死。我现在就一刀杀了你,免得留你下来成为祸害。 水榭内小憩的桓儇听着侍女禀报花园内发生的事物,面露讥诮。 ;这些小丫头一个比一个有趣。桓儇扫量四周一眼,;徐姑姑,你说她们都在想些什么? ;奴婢不知,不过想来她们一定是想借此机会打压一下昙华娘子。 话落耳际桓儇舒眉一笑,;这样啊,那我们等会再去吧。本宫也想看看韦昙华到底能做什么。 这厢桓儇没有要去的意思,温卿妍和韦昙华也互相僵持着,彼此都没有要退让一步的意思。 ;韦明华,你平日里也是这般毫无教养么?温卿妍眸中含讥扫量眼跪坐在地上的韦明华,;这大殿下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你有几个脑袋够你编排大殿下的? ;温娘子,何至于这般咄咄逼人。韦昙华保持着拦在韦明华身前的姿势,目光冷锐地盯着面前的人。 柳眉一挑,温卿妍唇边呷着冷笑,;我素来敬仰大殿下,自然容不得有人对大殿下出言不逊。更何况大娘子你管教不好自家妹妹,我替你管教一二,也无伤大雅吧。 旁下贵女听了,也无人敢上前去劝解。眼前这二人一个是大殿下的新宠韦家的大娘子,一个又是当朝太后温氏的侄女,虽然说韦家比不上温家势大,但是如今韦家背后有大殿下撑腰,她们再怎样也不敢去拂了桓儇的面子。 ;温娘子想要管教人,大可以去自家府上管教。我这妹妹虽然不成器,但好歹也是名门贵女,岂容你肆意侮辱。韦昙华示意身旁的侍女将韦明华扶到一侧,;温娘子,再说了今日府上还有为大殿下在呢。你这般行事可有把大殿下放在眼里? 听得韦昙华搬出大殿下的名头来压着自己,温卿妍眼中掠过一丝不悦,却仍旧没有要开口放过韦明华的意思。 水榭中桓儇听闻侍女传来的消息,扬唇冷笑一声,;看来这件事情非得本宫出面咯。这些小丫头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话至桓儇当下协了徐姑姑和一众随行的宫女往韦府的花园而去。园内的纷争一直到桓儇来得时候都没有停下,甚至有愈来愈激烈的架势。 第34章 训诫 ;你们在说什么,怎么这么热闹?桓儇温和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闻言连忙转身向桓儇行礼。 桓儇含笑缓步而来抬手免了众人的礼,打量众人一眼。 眼角余光瞥见面上泛红犹带着泪痕的王云思,温声问道:;云思,你这是怎么了,你这脸&amp;hellip;&amp;hellip; 闻问王云思连忙停止了啜泣,语气柔和,;不过是姐妹间的一些小矛盾&amp;hellip;&amp;hellip;有劳大殿下您费心。 ;是嘛?桓儇目光突然冷了下来,从众人身上掠过,;昙华。你来说到底发生何事。 话落耳际韦昙华上前一步,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倒真是有趣。徐姑姑,你差人去把各府的夫人都喊来吧。桓儇语气淡淡,听不出一丝喜怒。 不过就算是如此,那些贵女也一个个安静地站在一旁。唯恐桓儇回出言询问自己。 把旨意传下后,桓儇寻了不远处的凉亭坐下,而一众贵女也就只能站在凉亭外不敢言语。 各府的夫人一头雾水的来到花园里,瞧着站在亭外的女儿和亭内面容平和的桓儇。一时竟猜不出发生何事,只好先行礼问安。 闻声桓儇抬眸,温和的目光从众人身上逐一掠过。众人被她瞧得心惊胆战,但是面上却只能努力保持平静。 要知道传言中这位大殿下从不是什么好相处的角色。 ;既然诸位都来了,本宫也就不耽搁了。徐姑姑,你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诉各位夫人。桓儇端着茶盏,音容款呢。 闻言徐姑姑走到人群中,将园子里发生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话落在诸位夫人耳里,各自起了异样心思。虽然一早就知道这温卿妍仗着温家的势力,在京中贵女聚会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是目中无人,但是未曾想到居然敢这般狂妄。 ;大殿下,韦明华再三失礼于人前,而且又出言辱骂大殿下您,此举实在是猖狂。卿妍恳请大殿下下旨责罚她,以示惩戒。温卿妍上前一步跪在亭外道。 话落耳际桓儇扬眉目光凝于温卿妍面上,莞尔道:;那么卿妍,你想如何? ;当廷杖责,以儆效尤。 言罢,满座赫然。当廷杖责?若真这样罚了以后,这韦明华算是在京城贵女圈里抬不起头了,更别说有一个好夫婿。 说不定连带这韦昙华也要受其连累,可如今按照大殿下对韦昙华的青睐,真的会同意如此惩罚韦明华嘛? ;温娘子好生厉害,倒是替本宫考虑好了一切。桓儇眉梢一抬,倾唇道:;本宫听说你刚刚甚至还想替韦家管教女儿?呵,如此喧宾夺主,你把置本宫于何地。 最后一句似是刻意咬重,掺杂的怒意让诸位夫人,都不由自主跪在了地上。 亭外的薛夫人听了这话一怔,想起小姑子以及老太爷对自己的叮嘱,立刻跪在了温卿妍身侧叩首。 ;大殿下息怒,卿妍她并非此意。薛氏语气里不免带了惊慌。 薛氏是温氏的姻亲,于礼制上薛夫人算是桓儇半个长辈。桓儇自然不会落她脸面,示意徐姑姑亲自扶了薛夫人起身让她坐下,桓儇目光转而落在温卿妍几人身上。 ;本宫原本就是来韦府赏花的,倒不曾想还能遇见这么多有趣的事情。韦明华再三失礼,口无遮拦,又不敬于本宫是陆氏教养之责,而韦昙华袒护妹妹亦在情理之中,也无过错。桓儇唇边含笑,乌黑瞳仁犹如子夜:;至于责罚,本宫念在韦明华尚且年幼,因一时嫉恨说了不该说的就不当庭杖责她,改为去庙里清修三年,以静其心。 清修三年说得好听而已,三年以后回来谁还记得韦明华。 见桓儇已经这么说,温卿妍自然不敢在要求桓儇严惩不贷,忽瞥见犹带泪痕的王云思沉声道:;大殿下英明。只是王娘子却是白受了委屈。 ;口无遮拦是一错,但是背后议论也叫人厌恶。桓儇虚睇眼王云思道:;本宫希望王娘子经此一事,能够明白妄议他人的后果 ;多谢大殿下教诲。 原本好好的赏花宴闹到这个样子,在场众人皆没了兴致纷纷向桓儇辞行。待众人都走后,韦渊这才匆匆赶来。花园里发生的事情他已经全数知晓,不由埋怨起陆氏来。 ;老爷,您快求大殿下开恩吧,这明华还小怎么能受得了这般苦楚。 要是她的宝贝女儿真去清修三年,等韦明华回来以后可怎么办啊? 因陆氏之故他对韦明华的宠爱向来多于韦昙华,哪怕是如今虽然有些厌恶韦明华,但是往日感情还在,看向桓儇欲言又止。 ;韦大人,本宫同你说过要你管好身边的人。桓儇端起茶盏浅尝一口,语调平和,;徐姑姑我们回宫,韦昙华你随本宫回去。 栖凤宫内,韦昙华身形挺得笔直地跪在地上。从韦府一回来之后,大殿下便让她跪在这,这一跪就已经跪了三个多时辰,桓儇也没有喊她起身的意思。直至晚膳时分,处理完政务的桓儇才从偏殿而来。 扫量眼跪在地上的韦昙华,桓儇神色温和,;昙华,你可知我为何罚你跪在此地? ;知道。是昙华行事太过于婉转。 ;倒也不算是。本来这场花宴就是要以你为主角,你大可不必去顾忌谁,尽管放手施为。桓儇目光陡然化作锐利,只听见她嗤笑一声,;但是你却畏手畏脚,险些就让温卿妍喧宾夺主,此乃大错。昙华,本宫需要的是一个得力干将。希望下次你不会让本宫失望。 ;大殿下教训的是,昙华自会铭记于心。韦昙华突然伏跪于地朗声道。 ;起来吧,留下来与本宫一道用膳。白徵你让人去准备晚膳。桓儇垂眸沉思一会扬唇道:;徐姑姑,你差人去温府和王府各送十匹软烟罗,说是本宫赏给两位娘子压惊的。 恩威并施,桓儇向来都用得很好。 软烟罗送到温、王两家后没多久,裴重熙那边便得了两家的消息。 同时赐软烟罗给温、王两家的娘子,让人不禁联想起,赏花宴上温卿妍和王云思二人的所作所为,以及桓儇对韦昙华的回护。 第35章 赏赐 桓儇这是打了两家一把掌,又给了他们一颗甜枣。让他们就算再委屈,也只能吞进肚子里。 ;大殿下,昙华有负于您的厚爱。请您&amp;hellip;&amp;hellip;陪着桓儇用过晚膳后韦昙华起身走到桌前,折膝跪地,沉声道。 闻言桓儇搁下手中朱笔,指了指左手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还没看到结局你就认输了么? ;昙华觉得自己担不得你如此厚爱。韦昙华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着一旁含笑的桓儇,;今日若非您来得及时,只怕温卿妍不会就这么轻易的善罢甘休。 ;其实本宫有意来晚几步。为的就是想看看,你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本宫既然选了你,就不会舍弃你。那个温卿妍嚣张跋扈惯了,旁人或许要让她三分,但是你不用怕她。桓儇端着茶盏吹散悠悠升起地雾气,声音柔和。 话至此处戛然而止,韦昙华目露疑惑看向桓儇。温卿妍背后的温家势力远在她韦家之上,平日里就算是父亲见到了温家的人,也要避让其三分,更何况是她呢。 朝桓儇拱手作揖,韦昙华语气柔和,;妾身不明白,还请大殿下赐教。 ;你是本宫看重的人,温家再如何也不过是臣子而已。倘若今日温卿妍真的掌掴了你,那么她等同于再打本宫的脸。看着韦昙华,桓儇敛眸,放缓了语气,;本宫若是不追究此事,等于是在告诉温家,本宫畏惧于他们;若是追究此事,又未免有些仗势欺人,所以两相权衡只能由你出面了结此事。 听完这些话韦昙华,似乎能够理解桓儇的用意何在。大殿下这是在借此事一来给自己立威,二来让自己能够有绝对的话语权,不必在畏惧于温卿妍这样的人。 ;昙华,你记住以后再遇见温卿妍这样的人,不必再太过于让着她。无论如何本宫都站在你身后,你大可放手施为。话止桓儇挽唇一笑。 话落耳际韦昙华起身朝着桓儇折膝一拜,;妾身定当将您的教诲,谨记于心。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歇着吧。本宫这里还有些奏折未看完。桓儇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语气柔和地叮嘱道:;你要是觉得屋里缺了什么东西,尽管和徐姑姑说。宫里什么都有。 ;大殿下,都已经这么晚了。您还要看奏折么?韦昙华抬首往桓儇手边堆着的奏折看去。 ;重担在身,本宫如何能闲下来?说着桓儇捧起茶盏啜饮一口,;再说了本宫要是不看完,明日还不知道有多少奏折等着本宫呢。今日的事情今日毕,拖着对本宫没有任何好处。 听得这话以后韦昙华颔首,拢袖作揖,跟着徐姑姑一块叠步退了出去。 走出殿门以后,韦昙华回头看了眼合上的殿门。透过窗上的菱花纹路,仿佛能看见桓儇伏在案头批阅奏折的模样,;徐姑姑,大殿下她每日都是如此么? ;是。自从大殿下她从皇陵回来之后,每日不是去政事堂,就是在宣政殿。要么就是留在栖凤宫内批阅奏折。徐姑姑提着灯在前为韦昙华引路,忍不住叹息一声,;片刻也不让自己歇息。到底是陛下年纪还小,大殿下她放心不下。 闻言韦昙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自她内心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来,倘若是桓儇为帝的话,想必她一定会是个励精图治的好帝王,也不知道日后史书上会如何评价这位大长公主。 思考的功夫,徐姑姑已经领着韦昙华,走到了桓儇此前就已经为她准备好的房间。 韦昙华的房间就在栖凤宫正殿的东侧,也是离栖凤宫距离最近的一座殿宇。 ;昙华娘子,您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奴婢还要回去伺候大殿下,就不打扰您休息了。说着徐姑姑折膝朝韦昙华一拜,继而转身离去。 提灯回来的徐姑姑,看着桓儇仍旧在批阅奏折,忍不住叹了口气,;大殿下,夜深了您也该歇息了。 ;看完这些本宫就去歇息。桓儇伸手揉了揉额角,面上尽显疲惫,;徐姑姑,你若是乏了可以先去歇着,本宫这没什么事情。 ;您当真是一刻也不愿意闲下来,您瞧瞧您比您刚刚回来的时候憔悴了多少。徐姑姑上前一步伸手替她倒了盏热茶。 闻言桓儇换了个姿势,拿起手中的奏折笑道:;徐姑姑,本宫也不想啊。如今淇栩年纪还小,许多事情他又处理不来。要是本宫不来的话,难不成要交给其他人处理? ;奴婢,只是觉得您一个人太辛苦了。 原本徐姑姑是想提及裴重熙的,但是想到那日两人之间莫名其妙的对话。只得打压下这些不该有的心思。 哪怕在她看来这位看起来和大殿下水火不容的熙公子,其实内心是极其在意大殿下的,但是她实在不敢将这话当着桓儇的面说出来。 说话的功夫桓儇已经看完了手里最后一本奏折,殿内的更漏已经不知道响过多少声。 梳洗一番后,奔波一天的桓儇总算可以躺在床上休息。 ;大殿下,这花您打算如何处理。徐姑姑将手中那朵半开的白色茶花递了过来。 扫了眼徐姑姑手中的白茶花,桓儇似是想起今日在韦府的事情唇角微勾,;暂且把它留下来把,替本宫好好保管它。徐姑姑,明日你让人去上林苑挑盆开得好看的茶花送到裴重熙府里去,就说是本宫的一片心意。 闻言徐姑姑颔首,叠步退了出去。临走的时候逐一放下了殿内的纱幔。 到了第二日薛夫人携了温卿妍还带了不少礼物,亲自上韦府拜会韦昙华,说是来向其致歉的。 此举让长安城内的各家夫人都明白了一个道理,这韦昙华能得桓儇如此看重,想必自是有其过人之处。 果不其然在花会结束的第三日,韦家就有消息传出来。说是韦明华已经远赴华音寺清修,而陆氏被剥夺掌家权力,由韦昙华接管掌家之权。 第36章 并州 在日夜兼程,马不停蹄赶了足足一个月的路后,奉命前往并州的崔皓与卢世昭总算赶在清明前进了河东道境内。如今河东道内的情形和他们之前预想的情况差不多,饿殍遍野,草木枯黄不说,随处可见面黄肌瘦的百姓,双目无神地坐在路边。 让出生望族的二人,不由心生怜意。这河东的事情无论如何他们都要查个水落石出。 二人见此情景,顾不得太多。当即持了信件直奔并州刺史府而去,如今的并州刺史薛靖衡是温氏的门人,在来此地之前桓儇特意告知过他们,在河东任职的不少官员都是温氏的人,让他们务必小心行事。 刺史府的门房得知二人来意以后,即刻引了两人去耳房内休息奉上茶水,自己则去禀报薛靖衡。 薛靖衡那边早前就得了从长安传来的密信,知道这崔、卢二人是奉了桓儇的旨意,前来河东查理雪患一事。因着这二人身份特殊,薛靖衡自不敢怠慢匆忙赶去会见。 几人互相寒暄客套一番,方才落座。 ;崔兄、卢兄你们二位远道而来,一路奔波想必是劳累不堪。薛靖衡打量了二人一言笑眯眯地道:;不如本官今晚在府中设宴为两位接风洗尘? 闻言卢世昭拧眉面露肃色,;薛刺史的好意,我们心领。只是这一路而来所见所闻的惨状,实在叫我二人心痛不已,食不下咽。 ;可不是,这一路而来所见的场景,真是让我二人寝食难安。崔皓面有笑意,然而他的目光中却透出一丝寒意,;而且大殿下她有明旨,要我们一月之内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所以薛刺史还请见谅。 虽然一早就知道这两个人是个硬茬,但没想到竟是这般棘手,竟然会搬大殿下来压自己,好让自己无从下手。不过好在先前已经将那些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就算这二人再怎么查,也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是以薛靖衡当下就提出让人去调各县案卷入府供二人查阅之事。 ;也好,那就有劳薛刺史了。我二人先去城里转转,那晚些时候我们再回府与薛刺史一块查阅案卷。卢世昭当既就提出要和崔皓去城里调查情况。 听卢世昭这么一说薛靖衡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了几个下级官员陪同二人一道在城里转转。 并州城内情况显然要比周边各县稍微好上几分,零星的粥铺散落在各处,周围都派了军士把守,防止这些百姓趁机作乱。或许是畏惧于守卫的军士,所有的百姓都有序的排着队,拿着碗面露拘谨地站着。 ;林长史,看来这并州城的情况还算不错?卢世昭侧目看向身侧的一名官员询问道。 ;这并州城到底还是龙兴之地,官仓内尚且有些余粮能够撑一段时日。被点到名的林长史揣摩着卢世昭的意思,小心开口回答。 闻言卢世昭冷哼一声不说话,移步走向前面粥铺。目光看向锅内,虽然锅内的白粥散发着香气,可是在此排队的百姓个个都是一脸拘谨。见此卢世昭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疑虑来,按照道理不应该如此的。 一旁的崔皓在收到卢世昭的暗示之后,也往锅内看了看。二人的目光短暂想接,心下当即有了计较。有这林长史在一旁陪着他二人,他们决计查不出想要的东西,必须得想法子甩开他。 索性寻了借口拉着林长史要去其他地方看看,走到街口拐角处的时候两人故作惊呼,趁林长史回头之际,各自跑开一眨眼就不见人影。 林长史面目阴郁地瞧着两人消失的方向,转头低声吩咐一旁随行而来的下属,务必要将这两人尽快找到免得坏了计划。 崔、卢二人在城中绕了好一会,才在约定的地方碰头,而在他们所经过的僻静角落,果然看到他们意料之中的东西。 ;和我料想的差不多,官府手中把持了不少粮食。而至于那些灾民,你瞧他们个个都是面色红润,目光有神,看上去哪里像是灾民。卢世昭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恐怕是有人故意要他们假扮灾民,如今我们看到的这些才是真的灾民。 听到他们谈话的百姓齐齐抬头看向二人,眼中有一丝期许但是想起此前遭到的毒打就不由收回目光。 见此情形崔皓轻叹一声,移步走向缩在墙角的一名老者,屈膝蹲下,;老人家,为何你们不去城中所设的粥铺领粥,反倒要在这啃这些草根树皮? ;领不得!领了反要遭毒打。回答完这句话以后,老者就不再言语。 ;领了有什么用,那粥和水有什么区别。还不如去啃谢草根树皮。搭话的是一位年轻男子,他目光不屑地看着崔、卢二人嗤笑道,;要我说啊约莫咱们的皇帝是个昏君,老天才降下这般惩罚。 话落耳际卢世昭忍不住反驳道:;这位小哥你这是什么话,我们陛下他一直都很关心黎民百姓的,而且朝廷应当是有下发过赈灾款的,为何你们还是? ;看你的模样也像是一个有见识的人。怎么连这点都不明白,就算朝廷拨再多赈灾款来这层层剥削下来,能到百姓手上的有多少?更别说地方官府手上还有扣押,这些人天天念叨着本朝有制倘若所设粥铺,需要掷筷于粥中,筷子浮起,人头落地。我看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那人扫量卢世昭一眼,眼中尽是不屑之意。 他这话说得在理即便朝廷拨款再多,可这么一层层的下来,能到百姓手上的有多少恐怕屈指可数。二人并非不懂其间道理,对视一眼后眼中流露出几丝无奈,有些情况并非单纯靠他二人可以解决的。 满心愤懑的卢世昭闻言忍不住继续开口询问起来,;那请问小哥自雪灾出现以后,并州州府难道就没有采取过什么措施?比如开官仓或者收购商户手上的粮食? ;刚开始的时候有过几天,不过后来就是官商勾结,粮食坐地起价哪里是我们这些普通百姓买得起的。说着他眼中泛起泪光哽咽道:;听说有的地方已经出现易子而食的骇人事情,而且一些县里已经因为饿死人出现了疫病。 听到疫病二字时两人面色一变。倘若仅是灾荒也就罢了,可只要疫病一旦蔓延开来的后果不堪设想。 第37章 故友 ;你可知是哪几县发了疫病?崔皓出言询问道。 ;我都是听说的,怎么知道真假。年轻人不屑地瞥了眼两人当下闭目不语,半响后他又睁开眼,;你们俩若是不怕的话,大可以去城郊那边看看。那边可要比这里惨多了。 两人也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结果,眼下这个情况能知道这些已经算很不错。向年轻人道过谢以后,两人起身离开,打算再去其他地方再看看能不能知道些其他消息。 不知道何故等他们再去其他地方的时候,那些见到他们的百姓都有意闪躲,好容易问到可以回答的问题人,得到的答案也是模棱两可,怎不教人起疑。 ;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城西那边看看?在城内逛了许久都没有所获的卢世昭询问道。 话落耳际,崔皓蹙眉沉思一会,;也好。我总觉得城郊那边或许有我们想要的真相。 说着二人当即往城门口走去,然而因着二人突然失踪,薛靖衡已经下令让手下探子严密搜寻这二人,一旦找到这二人的踪迹离开通知府中。 是以二人还没走到城门口,就被薛靖衡派来的人十分客气地拦下来。说是刺史府那边备好宴席,就等着二人回去开宴。 闻言二人对视一眼,顺从地跟着那些人返回刺史府。 崔皓扫量四下望着蜷缩在茅棚里的百姓,压低了声音开口询问,;如今并州这番情形境况你打算如何。 ;我们回去先传信大殿下禀报此地情况。卢世昭目光冷锐,唇角勾起,;至于薛靖衡那边我们倒是可以去会会他们,看看他们准备玩什么把戏。 虽然薛靖衡已经知道崔、卢二人甩开林大人的事情,但是两人身份特殊暂且动不得。更重要的是如果这两个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任何意外,恐怕裴氏的人要借此做文章。 正当温氏一派的人在商量后续对策的时候,管家进来禀告说是崔、卢二人已经回来。 薛靖衡几人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致远,附近各县受灾的情况你可有调查清楚?薛靖衡语气有些焦急,;若是没有的话,你动作尽量快点,耽误不得。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回禀刺史,卑职已经将案卷调得差不多。 崔、卢二人踏进大厅内的时候,正巧听到几人讨论的话题,话落耳际二人默不作声地对视一眼后走了进去。 一见到二人进来,薛靖衡那些人的谈话也戛然而止。 ;崔兄、卢兄你们俩可算回来了。不知道两位在城中可有收获?薛靖衡亲迎二人入座,笑着给二人逐一介绍起来,;这位是太原府长史林致远,这位是司马颜睿慎。 看着眼前一脸的薛靖衡,卢世昭和崔皓不得不压下心头怒火同声作揖道:;林长史,颜司马。 ;怎不见并州府別驾?崔皓环顾四周都未瞧见原本应该在场的別驾后忍不住开口询问。 ;你说荀凌道啊,他正在别处巡查,两位相比也看到了城中暴民不少。薛靖衡抬眸眼中浮现出一丝冷意来,;前不久还有人哄抢米铺,本官将这些人全部就地正法以后,没想到昨日还有闹事的。 轻描淡写视人命如草芥的语气让崔、卢二人已然是怒意滔天。不过眼下还不是和薛靖衡翻脸的时候,这河东到底还是温氏的地盘。 ;几位大人,时候不早了咱们先用过晚膳在讨论赈灾一事如何。一旁的颜睿慎开口询问。 ;也好。 接风宴上所准备的菜肴,几乎让崔、卢二人的颇感意外,虽然宴上菜肴尤为简单,但是极为符合如今河东道的情况。 崔、卢二人对视一眼后,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薛靖衡此番行径他们挑不出任何毛病。 ;难道这些菜不合二位大人的口味?颜睿慎笑眯眯地看着二人道。 ;没有,只是今日听城中百姓说有恶徒私下哄抬米价,一时瞧见刺史府中尽有如此良米,难免觉得好奇。崔皓抬眸瞧了眼低头饮茶的薛靖衡,勾唇笑道:;不知薛刺史,你对城中这些事情可知情。 话落耳际薛靖衡笑意凝于唇边,盯着崔皓,在他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这会薛靖衡还没说话,林致远就已经抢先一步道:;坊间传闻而已,莫非你们二位还能相信这些刁民说的话? ;非也,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既然大殿下信任我二人,又委派我二人来河东调查赈灾一事,总不可能毫无所获吧?况且我这话问的是薛刺史,你插什么话。 卢世昭竟是不给林致远半分情面,直接开口斥签起来。 这林致远到底也是刺史府长史,当初因为颇有才干得了温家赏识。为官多年来倒是第一次有人这么不留情面的训斥他,当下起了杀意。 无奈碍于崔、卢二人身份特殊,又在薛靖衡目光注视下只能暂且收了怒火,就此作罢。 ;好了,二位又何必这么大火气呢?。二位有所不知在你们来的前几日,这并州城里因为施粥的时候有些灾民聚众闹事,我们不得已才派兵镇压,为此我们还折损了一名将士。薛靖衡语气微冷,嗤笑一声,;至于成长有人在哄抬米价的事情,本官估摸着就是那些刁民的诡计,意欲重伤我大魏,陷我大魏于水深火热中。 这话说得倒是义正言辞,倘若外人在场自然要为薛靖衡拍手叫好。 闻言崔、卢二人鄙夷地扫了眼薛靖衡。早先前大殿下就跟他们两个人说过,薛靖衡此人既然能得到温氏的信任,让他掌管并州府,就表明薛靖衡并非泛泛之辈,与他对上的时候需要小心为上。 是以崔卢二人没有着急接薛靖衡的话。一时间屋内异常宁静。 ;哈哈哈哈&amp;hellip;&amp;hellip;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屋外传来,打破了维持的平静。 人未见先闻其声。众人齐齐扭头往外看去,只见一道褚色身影正在大步而来。 进了屋内后,朝着众人作揖见礼。 第38章 账册 崔皓盯着面前这个褚色身影思考了一会,他想起来这个人是谁。这人便是并州府的別驾荀凌道,是和自己同科的进士。当年投了温氏的路子才能够跻身官场,没想到多年未见,他居然已经是并州府別驾。 一番寒暄过后,薛靖衡指着一旁的荀凌道说道:;崔兄,想必你们俩不用我给你们再介绍一遍吧?我听说你们是同一科的进士。 ;荀兄。 ;崔兄。想不到时隔这么多年,你我居然还能在这并州见上面。荀凌道含笑看着神色冷淡的崔皓。 ;谁说不是呢? 闻言荀凌道不以为意地挑眉,看着众人笑了起来,;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啊,我看你们聊的挺不错的样子。 ;赈灾一事,我们今日探访城中的时候,听到一些话有些疑问就来问问薛刺史。卢世昭瞥了眼,一脸笑意的薛靖衡道:;刚才薛刺史那番话实在精彩至极,吾等自愧不如。 ;赈灾一事?那敢情巧了,我这边刚好有已经整理好了朝廷拨款的记录账册。几位大人可以过目。话止荀凌道面露无奈,长叹一声,;只是如今河东雪灾越发严重起来,朝廷若是再不拨款怕是要激起民愤。 先帝在位时留下的祸患遗至新帝头上,如今新帝才继位没多久,朝局尚且不稳而河东又毗邻突厥。 雪患一事若是得不到妥善解决,一旦激起民变突厥趁虚而入,内忧外患之下。新帝少不得要写罪己诏,甚至于皇权都会因此再次更替。 早再来晋阳之前,桓儇便告诉过崔、卢二人,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查出河东雪患背后的一应真相。 所以哪怕知道这些人可能早就对账册动了手脚,但是他们仍旧要去看,不能放过一点机会。 这会子既然荀凌道开了口,薛靖衡自然只能同意几人一道去查阅账册。 存放处案卷的地方荀凌道早就已经派人侯着,行过礼后方才领着几人进去。 入目全是堆积如山的账册,不过荀凌道也是个有心的,将历年来的账册按时间逐一摆放。而朝廷拨赈灾款的账册放在了最醒目的地方。 ;二位兄台,这些都是去年雪灾起朝廷所拨款的记录,还请二位过目。荀凌道指着最前面的几步账册道。 顺着荀凌道手指的方向,崔皓随意拿起一本翻阅起来,账册内款项去向记录的一清二楚。实在是让人挑不出一点问题,又拿起往年的账册翻阅的时候,崔皓笑意突凝抬眸看向卢世昭,微微点了点头。 百密终有一疏。 察觉到崔皓异状的薛靖衡,目光微冷,;崔兄,你这是怎么了? ;无事,薛刺史你果真谁御下有方。这河东历年来的账册都记录得一清二楚。崔皓放下账册,微笑着走向薛靖衡,;薛刺史,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让在下调这些账册走。 ;这&amp;hellip;&amp;hellip; 闻言薛靖衡有些犹疑。即便他已经按照吩咐将所有账册处理得干干净净,可是百密终有一疏,刚才崔皓的异态指不定是发现什么。 如此情况下他决计不敢让崔皓带走账册,余光瞥见荀凌道站在一旁,心下有了注意。 ;如此一来二去的多麻烦,不如让荀凌道陪你们两个一起在此查阅账册,晚了还可以歇在府上。薛靖衡笑眯眯地看着两人,;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也好,薛刺史有心。薛刺史手上若是有公务的话大可先去处理,我们这没事。 闻言薛靖衡颔首,叮嘱荀凌道一番后才带着其他几人离去。余下的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转开目光。 ;崔兄,你我自从那日长安一别以后已有多年未见。荀凌道扫了眼一旁的崔皓,放缓了语气,;不知崔兄你近来可好。 闻问崔皓轻哂一声,似是意有所指,;还算可以,想必荀兄你在温氏手下也过得十分不错。你这些账目整理得非常好。 ;崔兄,你牙尖嘴利实在让人佩服,也难怪大长公主指派你来此。荀凌道虚睇眼崔皓,勾唇反讥,;只是这河东一道的事情&amp;hellip;&amp;hellip;哪里有这么简单。很多事情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 话落耳际卢世昭长身而起,看着荀凌道目光森冷无比,;吾等奉大殿下之命前来河东,早就知道自己结果如何,何须同外人道也。荀别驾,你管好自己就行了,可别到时候成了替死鬼。 荀凌道自然不会去接卢世昭的话,冷哼一声。 闻言荀凌道随手拿起一半今年份的账册翻阅起来,;崔兄,以你的聪慧已经看出了那些账册里存在的问题吧? 崔皓颔首同意了荀凌道的话。 荀凌道瞥了眼卢世昭冷哼一声,;这些账册早就已经被做了手脚。 ;今年的账册是新做的与往年的账册相比无论是墨迹,还是纸张材质均有不同。崔皓拿起一本前年的账册,感叹一声,;官府账册所用的纸张和笔墨都是有记录的,薛靖衡再怎么胆大也不敢如此,一旦要查势必要露馅,但是他可以伪造纸张笔墨,再用特殊手段处理一下和官府所发的并无太大区别。 话止卢世昭眼中露出一丝惊讶,;所以这本账册是&amp;hellip;&amp;hellip;假的?薛靖衡怎么敢这样做! ;上头有温氏保着,他怎么不敢。虽然薛靖衡胆大包天伪造了账册,但是我就不信他能把账册全毁了。崔皓抬首看着卢世昭,在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桓儇那日的话犹在耳畔。虽然知道此去河东凶多吉少,稍有不慎他二人随时都有可能命陨河东,但是河东的事情必须有人去查,而且要查的清清楚楚。 ;看两位的样子,是准备要彻查到底?荀凌道神色冷然地望了两人一眼,嘴角含讥,;愿你二人真的能有所收获。 话落耳际卢世昭朝着长安的方向拱手,;他们利欲熏心,可是百姓何辜?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吾等自当为陛下分忧解难。 第39章 村子 荀凌道冷笑一声,没有再说话。不过他却仍旧留下来陪二人一起翻阅账册。 ;荀凌道,你不是温氏的人么?为何要告诉我们账册有问题。翻看了几本账册之后,崔皓目露疑惑地抬头看向荀凌道。 闻问荀凌道眼露讥意,;你放心,我不过是忠人之托罢了。再说了纵然你二人知道账册有问题,又如何?难不成你们还能靠这些东西指证薛靖衡么? 听得这话崔皓没再开口,他清楚仅仅靠这些东西并不能扳倒薛靖衡。不过这些东西却是撕开其上遮挡物的利刃。 这会子两人在翻阅账册,哪里能想到一场灾祸正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三人是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吵醒的,崔皓睡眼惺忪地看着来人沉声道:;发生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 ;崔寺丞,薛刺史让卑职赶快带您几位去前厅议事。来人躬下身道。 闻声出来的卢世昭、荀凌道彼此对视一眼后,三人当即随着来人一块去往刺史府的前厅。 此时刺史府的前厅除了昨日见过的长史、司马以外还站了好几个陌生面孔。根据他们所穿官服,崔皓大抵猜到了这几个陌生面孔分别是谁。能让刺史府佐治三官以及六曹同时到场的,只怕不会是什么小事。 一见他们进来,薛靖衡当即快步迎了上来面有肃色,;崔兄、卢兄,你们俩可算来了。据我们得到的消息称并州城郊的村庄已有疫病出现,本官已经命人赶往此地处理情况。 听到这里卢世昭突然想起,昨日他在街上听见那个青年说的话。那青年的话刚刚开始的时候他总觉得半真半假,没想到今天薛靖衡居然告诉他并州城郊真的有瘟疫出现。他和崔皓奉大殿下懿旨,来此查理雪患一事,虽然一早就知道此行未必顺利,但是瘟疫一事确实在他二人意料之外。 ;那薛刺史打算如何?崔皓扬眸看着薛靖衡询问道。 ;此事乃本官疏忽所致,倘若真有瘟疫。本官当亲自前往与民共难。薛靖衡扫量四周一眼朗声道:;本官已经吩咐府中大小官员,各司其职。城中大夫也在加紧研制防治时疫的药物,以备不时之需。 闻言崔皓思虑一番方才开口,;既然城中有薛刺史,那么在下自然是不担心的。不如崔某和卢御史代薛刺史,前往发生时疫的地方查看情况如何? 似是没有想到崔皓居然会所出这样的话来,薛靖衡眼中掠过一丝疑惑,故作一番犹豫模样,最终还是同意了崔皓的请求。特意点了一支十人小队,护送他二人前往出现时疫的村庄。 ;崔兄,你当真要去有时疫的村庄?卢世昭策马凑近了一脸肃色的崔皓,压低了声音询问。 ;薛靖衡此人心思深沉。你我若是不去,只怕不能掌握更多的证据。话至此处,崔皓的声音忽然一顿好半响才接着道:;荀凌道此人立场不明,他未必是真心实意的帮我们。想要查到证据,少不得要你我深入虎穴。 话落耳际荀凌道点了点头,;你且宽心,我会将此事传信给大殿下。只是如今大殿下刚刚回来,朝中尚无半点势力。我担心...... ;若非如此,这等差事如何轮到的你我?卢兄,今次一战无论结果如何,你我都必须要返回长安向大殿下复命。 ;这是自然。我们要是回不去,家族可怎么办?卢世昭一扬马鞭往前赶去。 一行人抵达薛靖衡所说发生时疫的村庄,已经是晌午时分。整个村庄都被军士包围的严严实实,困在里面的村民基本上都是一脸愁容,面黄肌瘦的蜷缩在草棚里面。 ;你们是什么人,薛刺史已经说过了任何人不得擅入此地。守在门口校尉打扮的人将一行人拦了下来,;还不赶快回去,想挨鞭子不是? 闻言崔皓利落得翻身下马,将身上的名帖递了出去,;这位军爷,我二人是受了薛刺史的嘱托特意来此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一看到崔皓递来的名帖,那校尉一愣连忙跪地叩首问安。生怕眼前这两个来自京城的贵人,一怒之下将自己斩首示众。 ;无妨,不知者无罪,你起来吧。卢世昭昂首示意跪在地上的校尉起来,;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是何人麾下又是何时来此驻扎的。 ;末将名唤聂平仲,乃横野军折冲将军窦文扬麾下校尉。奉军令半月前来此地驻扎。 话落耳机崔皓和卢士昭互看一眼,眼中闪过疑虑。聂平仲居然早在半个月之前就已经来此地驻扎,难不成半月前薛靖衡就知道此地有时疫出现,却也不秘报朝廷。这薛靖衡到底想干什么。 扫量面前的聂平仲一言,卢世昭探首往村子里看去,;聂校尉辛苦了。不知我们二人,能否进村里去看看,想来聂校尉在此驻扎这么久,已经将时疫控制住了吧? ;倒也不是末将不放二位进去,虽然末将已经奉令将染疫病的尸身放置在后山掩埋好了就等着焚毁,但是保不齐村内还有其他异况。 这聂平仲言下之意,分明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二人进去,除非有薛靖衡连同窦文扬的命令。 ;聂校尉,尽忠职守固然是好事。其实我二人倒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大殿下昨夜来了急信,要我二人务必严查时疫源头从何而起。崔皓上前一步,沉声道:;还望聂校尉能够通融通融,我二人也是奉旨行事。 闻言聂平仲面上犹豫未减,反倒是更加凝重起来。大殿下是何许人也,他并非不知道,但是一早窦将军就下了死命令,任何人都不得擅入此村,违令者斩。 蹙眉思索一番后聂平仲朝二人一拱手,;你们上面有大殿下,而末将上头亦有军令压着。更何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所以请恕末将实难从命。 听得这话后卢世昭作势想要闯进去,结果被崔皓横臂拦了下来。 ;算了,是我二人不对。聂校尉辛苦,那我们便先回去了。崔皓手里牢牢地抓着卢世昭的袖子,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来日有机会,崔某必定好好和聂校尉把酒言欢。 第40章 村内 寻了个还想在附近转转的借口,崔皓将护送他们的那几个人打发回去了。确定四下已经无人以后,崔皓方才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 想到刚才的事情,卢世昭面带疑惑地询问起来,;景珩,你刚刚拉着我干什么?要是我们刚刚闯进去的话,指不定就能找到证据。 ;聂平仲举止诡异,我想村子里面肯定有猫腻。可是你我要是就那样直接进去,只怕什么东西也查不出来。崔皓扭头往隐约透着零星灯火的长守村看了看,目露疑虑。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再去? ;我刚刚观察过在长守村的附近有一片枯木林,只要我们绕过那片林子应该可以到达长守村的另一边。崔皓指了指身旁,;你我现在这里暂且等一会,时候差不多了我们也就能进去了。 听得这话卢世昭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他清楚崔皓远比自己要聪慧许多,否则大殿下也不会同时派他们两个一块来河东。 崔、卢二人窝在林中足足两个时辰,等到月高挂于夜幕中。二人才小心翼翼地往那片枯萎的桉林出发,林子里静悄悄的,可以听见脚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的嘎吱声,混杂着栖息在树上的夜枭哀啼声一块传入耳中。 月寂无声,二人约莫在林中行了半盏茶的功夫,终于才看到了眼前亮着零星灯火的村庄。 村庄内已经毫无人气,入目只见随意搭成的草棚。扫量四周一眼后,崔皓示意卢世昭跟他一块进去,趁着巡逻的军士走过以后,二人越过围栏跳了进去。 ;这黑灯瞎火的能看见什么?卢世昭皱眉压低了声音询问道。 闻问崔皓往村口的方向看了看,;不急。我们暂且现在这里面待一会,等到明天早上再查看也不迟。 ;也好。 为了防止身份败露,二人都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找了个没什么人的草棚钻了进去,安心等着白天来临。 二人再一声鸡鸣声中惊醒。崔皓打量四周一眼后,发现这些在草棚里的人几乎都是面黄肌瘦地躺在一角,眼下坐在他们身边的是一老者和一稚童。 ;爷爷,您醒一醒。稚童伸手推了推一旁的老者,眼中满是泪水。 那老者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口唇更是毫无血色。见此崔皓伸手在老者鼻下一探,接着对卢世昭摇了摇头。 草棚内的喧哗声将巡逻的军士引了过来,来人扫了眼崔、卢二人,目光转落在老者身上,道了句晦气。转头吩咐他手下的军士将老者尸首抬走。 ;你们干什么?不要带走我爷爷&amp;hellip;&amp;hellip; 奉命上前抬走老者尸首的军士,一见眼前这个稚龄男童拦着自己,一脚把男童踹开,恶狠狠地道:;你爷爷已经死了,你好生待在这里。不让老子一刀砍了你。 尚在稚龄的孩子,哪里知道什么叫做死亡。见有人要带走自己亲人,不顾身体上的疼痛扑了过去狠狠咬在那人手背上。 那人吃疼之余,拿起刀就往男童身上砍去。 见此崔皓起身握住了那人手腕,抬眸冰冷地看着眼前那嚣张的军士。 ;你是什么人?还不赶紧让开,小心老子将你一并砍了。那军士想将刀从崔皓手中抽出,可是半响都毫无动静,;老子可是奉命行事。 ;这位军爷去忙你的吧,你何苦跟一个小孩子置气。崔皓不动声色含笑看向面前的人,手上力道未曾减少半分。 话止崔皓利落地放开手,扶起地上满眼泪水的男童,轻声宽慰道。 瞧见这幕,那军士冷哼一声和旁人一起将地上的尸首抬了出去。男童想要去追赶却被崔皓牢牢地抓住,动弹不得。 ;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救我爷爷。他们这些人都是坏人,张婶婶明明还没死,他们就要把人投进火中烧死。男童眼中带泪,低声啜泣起来,;我们每天都吃不饱,好多人饿得昏死过去后,他们就把人带走,直接投进火中烧死。 此话落在耳际,崔、卢二人皆是一脸诧异。似乎是没有想到,薛靖衡口中所说的时疫背后竟然还藏着这么深的秘密。素来脾气刚烈的卢世昭,按捺不住性子腾地一下长起身来,打算往外走去。 ;卢兄,你冷静些。如今这个情况你我生气有何用?我们先去后山看看。崔皓向男童问过路以后,;看看那边到底什么情况,才好写信回长安。 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过于鲁莽,卢世昭当即点点头。二人从连片的草棚中了过去,目之所及皆是面黄肌瘦,在他们不远处的锅里虽然散发着热气,但是崔皓借着路过的功夫,眼角余光往里面一瞥,却发现锅里的哪里是粥,根本就是一锅漂着零星米粒的热水罢了。 见此卢世昭握紧了拳头,胸腑之间仿佛堵着一口浊气一般,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等二人从草棚中出来的时候,卢世昭抬头望天眼中隐有泪意,;若非此行,我根本想不到还会有这般事情。崔兄,此次若不能扳倒薛靖衡,我誓不回京。 闻言崔皓拉住了他的手,示意他安静。顺着崔皓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不远处的有一巨坑,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坑内冒着滚滚浓烟,而在坑边站了不少脸上蒙着白巾的军士,动作迅速地把抬来的尸体丢进了坑中。 ;看来那个小孩说得有几分可信。崔皓看着远处黑烟沉声道。 扫量四周一眼后,卢世昭压低了声音,;你的意思是这里面可能有诈? ;倒也不是。只是我觉得并州确实有时疫,只不过比时疫更加可怕的是薛靖衡的算计。倘若真的查下来,并州因雪患饿死百姓数量压不住的话,他大可以用时疫的名头遮掩过去。崔皓深吸一口气叹道:;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与他们而言,死十万人,死百万又如何,不过只是个数字罢了。可是揭开遮挡之后的真相,你我都不挡不住。 话落耳际卢世昭又往冒着黑烟的巨坑看了眼,他无法想象有多少人像那个男童所说仅仅只是饿晕过去,就被以着染病而死的名义投入火中,活生生地烧死。 哪怕就算是事情传到京城,薛靖衡大可以用为了保证并州安全,不给突厥可乘之机的名义将此事搪塞过去。 而那无辜冤死的百姓不仅要受烈焰焚身之苦,甚至于满腔冤屈也不达天听。若是他们真的想要把事情查清楚,少不得要对上薛家以及其背后的温家。 想到这里卢世昭忽然明白过来,为何那人大殿下会同他们说牵一发而动全身。 河东之行本就离死只有一步之遥。若要查此事,上至温家下至河东大小官员少不得都要遭受牵连,在如今新帝登基,时局未稳的情况下,只会把水越搅越浑。 ;卢兄,我们先回去将这件事情传信于大殿下。薛靖衡那边我会盯着的。 崔皓拍了拍卢世昭示意他自己一块先行回去,一来打消薛靖衡的疑惑二来将此事回禀桓儇,请她定夺此事。 第41章 下旨 崔、卢二人一回到并州城,先和派人四处寻找他们的薛靖衡打了个照面后。返回驿馆将这几日自己在并州的所见所闻,传信于桓儇。 崔皓在信上所述句句触目惊心,令人发指。接到崔皓来信已经是三日后,令桓儇没想到的是,河东灾情远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不少,而且崔皓信上所述的内容更令桓儇无比震怒,这薛靖衡似乎伪造了账册意图以此来掩盖真相,而并州城中附近有百姓传言说河东出现时疫。 宣政殿内户部尚书薛文静、户部侍郎李彦安以及户部度支王琮一齐伏跪于地,而温行俭与裴重熙则分坐两边。 裴重熙唇边含笑望着跪在地上的户部一众要员,眼中掠过一丝冷意。 至于温行俭瞧着桓儇温和的面容,微眯着眸。桓儇越是这样温和反倒让他觉得不安,虽然薛靖衡早先就传来消息,说已按照他的吩咐将一切处理妥当,不会留下什么把柄,但是他还是不放心,毕竟这边还有一个裴重熙盯着,谁知道他会不会暗中使绊子。 河东一事如今倒真是如鲠在喉,让他寝食难安,夜不能寐的。侧目瞧了眼裴重熙见对方一手端茶一手持着杯盖,杯盖轻轻摩挲着杯缘,而对方的目光此刻已经全然落在桓儇面上。 ;温大人这般盯着本王做什么?本王知道本王生得俊朗无比,不过可惜温家的女儿,本王还看不上。裴重熙放下茶盏勾唇讥笑道。 ;你!您这般牙尖嘴利确实是好本事,虽然令兄如今已经入了六部,但可惜还是毫无建树。温行俭上下扫量裴重熙,冷哼一声:;呵,可别到时候成了别人的踏脚石 听见这话的时候桓儇敛眸目光落在温行俭身上,不留情面的冷斥道;怎么?今日本宫召你们几个来议事,就是为了看你们演戏的?河东如今现状,温仆射难道就不想说些什么? ;河东之事,臣也是万分关心。温行俭敛容沉声道。 ;呵,崔皓与卢世昭二人已经到了并州。昨日他们二人就开始着手调查河东的情况,温大人你猜怎么着?桓儇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温行俭莞尔一笑,;说来也有意思,整个河东道就只有并州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百姓生活过得也还算不错。看来这薛靖衡将并州治理的不错,温仆射也是慧眼识珠。 话落桓儇目光凝于温行俭背上,目光幽深似笑非笑。 闻言温行俭当即垂下首去,;大殿下过奖。 ;大殿下关心的是河东百姓,不知道温仆射你关心的是什么?裴重熙意味深长地看着温行俭,似是意有所指。 跪在地上的户部三名要员,此刻听着眼前这几位大人物唇枪舌剑的讨论,真是恨不得能把耳朵塞起来,以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事宜。当然他们更加盼着最好赶快结束,他们好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行了,王琮你把河东雪灾开始到薛靖衡上报朝廷以来,朝廷所拨的赈灾款数都全部念出来听听。桓儇挑眉看向王琮,语气微冷,;一个字都不许落下。 话落王琮暗暗叫苦,抬首瞅了眼桓儇,见对方神色冷然。咬牙朗声将朝廷下拨的赈灾款数逐一念了出来。 听到王琮所念出来的数字,桓儇面色微沉扬眸与裴重熙四目相对,二人的唇角不约而同的勾起一丝笑意。 桓儇清楚无论是她还是温行俭亦或是裴重熙,其实都去查阅过户部的账簿,先帝驾崩的几月前河东就上报过雪灾一事。 据她所查先帝分批拨了至少三批赈灾款下去,而这一切都如同杯水车薪,河东雪灾直至新帝登基仍旧存在。若说其间没有隐情桓儇不信,只不过河东那边的账目确实和户部所登记的账目大相径庭。 ;河东这般情景说到底还是臣管辖不力,请大殿下责罚。 温行俭这番态度未免让桓儇始料未及,错愕地看了温行俭半响唇角微勾:;哦,温仆射何出此言? 在桓儇目光注视下,温行俭敛衣跪了下去,;是臣管辖不力,才导致薛靖衡未能及时处理雪患,以至于造成如今的局面。臣愿意罚奉一年。 桓儇笑意凝于唇角,目光落在温行俭面上似是在琢磨着温行俭这话的可信度。温行俭打的什么主意,她自然是明白。 这温行俭是想用薛靖衡玩忽职守,才导致如今的局面来堵住整个漏洞,如此看来少不得要牺牲薛靖衡来保全温氏。 只不过单单罚温行俭一年的俸禄,恐怕也不能填补河东这个窟窿。 裴重熙闻言大笑一声,目光含讥:;温仆射昨个儿怕是没睡好吧。罚你一人的俸禄就想填补这些日子朝廷所拨的款数?想必温仆射你刚刚也听见了,朝廷所的拨款项足足有百万余两。怎么着温仆射这是打算拿整个温家都填进去么?也不知道温老太傅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殿内一瞬间鸦雀无声。户部的三名官员悄悄退到一侧垂着首,生怕一不小心触了几人霉头。 ;王爷您这话说的。论到家底丰厚谁能比得上您府上的奢华呢?温行俭勾唇微笑:;试问这京城有谁不知道裴府的奢华。 ;本王当然可以慷慨解囊,只不过光本王参与不行。说着裴重熙抬头看向面沉如水的桓儇,;本王希望大殿下也能参与进来,以做天下臣民的表率。 见自己被裴重熙拉下水,桓儇狠狠瞪了眼裴重熙,不过还是点头答应了裴重熙的请求。 当即草拟圣旨着人送入中书省复批。代替幼帝草拟圣旨,本当不是桓儇所能为之的事情。 因着此乃先帝所封镇国大长公主的特权,所以除去平常政务要同温行俭、裴重熙以及其他几位辅政大臣,共同商议以外。桓儇比他们多了一项草拟圣旨的权力。 事务商讨的差不多,算着时候也差不多是桓淇栩完成她所教内容的时候。示意户部几人先行回去。 又与裴、温二人互相客套敲打一番,委婉的询问一下温太傅的病情,表达了自己的关心以后才送两人离去。 在徐姑姑的陪同下,桓儇漫步在宫道上,从树上时不时传来几声鸟鸣,反倒让桓儇心浮气躁起来。 河东雪患一日未解决她便一日放不下心,尤其是看到崔皓在信上说述她就更觉得气恼无比。 吩咐徐姑姑等人暂且不必跟着自己,折身往太液池的方向而去。 第42章 秘会 先帝在世的时候,除了娶了温氏的女儿为后以外,哪怕在后面又选了几名官家女子入宫入妃因着那几位妃子都无所出。 在先帝驾崩以后除了几个自请去慈恩寺以外,大多数都留在宫里深居简出。是以太液池这处倒还是挺安静的,除了几名洒扫的内侍也见不到其他人,非常适合现在心情不好的桓儇。 刚想提步踏上白玉曲桥的时候,桓儇目光微沉转头看着池畔杨柳冷笑道:;这番藏着干什么,以为我瞧不见你? 话落耳际裴重熙拂开垂落的柳条,从树后走出缓步走向桓儇嘴角隐含笑意。 望着裴重熙俊郎的面容桓儇不知怎么想起了一首诗来,;白石郎,临江居。前导江伯后从鱼。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出自宋白石郎曲,郭茂青) 见桓儇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裴重熙不由莞尔。眼角余光瞥见桓儇发髻上,摇摇欲坠的步摇抬手欲替她扶正的时候,桓儇猛然惊醒向后退开几步避开了裴重熙的动作。 瞧见这一幕,裴重熙摇头暗叹一声收回手。 ;你怎么还没出宫?桓儇收了异样情绪,敛眸询问道。 裴重熙眉目温和微笑看着桓儇,;刚才温行俭在那里,有些话我不方便和阿妩你说。 二人挨得距离极近,旁人瞧上去只觉得二人情谊深厚。 ;你想说什么直接说便是。桓儇转头看向太液池,眼中掠过不悦,;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阿妩,河东不可操之过急。上前几步靠近桓儇,裴重熙附在她耳畔柔声道。 ;裴重熙,你应当知道我对并州城势在必得。桓儇挑眉冷笑一声,语气中隐含了几分怒意,;想必你的人已经告诉你河东的近况如何。现如今河东的百姓苦不堪言。这温氏连同薛靖衡倒真是有本事,着实让我刮目相看。 连着拨了三批银子下去国库接近空了一半,可是河东雪患不仅没解决,反而越来越严重。若非事态已经严重到已经不是温氏能掌控的,薛靖衡已经无法控制,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不停地上报朝廷。 闻言裴重熙随意地往白玉栏杆上一靠,;其实薛靖衡也并非没做什么事情,不过可惜给的都是陈粮烂谷能有什么用。呵,他也还算聪明知道来的两个人都不是善茬,特意好好布置了一番。 ;薛靖衡他不过温氏手中一枚棋子,若此次河东一旦有变温氏必将弃车保帅。桓儇搭在栏杆上的五指不由自主握紧神色凌厉,;薛靖衡死不足惜。只是如果一旦河东民变,那些个藩王如何能够就此安分? ;阿妩,成帝与先帝在世的时候,都是不由余力打压河东世族。裴、温、柳、薛、王皆遭重创。裴重熙与桓儇一道比肩而立,目光如炬,;你可知我掌权以后为何要将裴氏重心转移到京中? ;晋阳乃我桓氏龙兴之地可惜却被世家掌控河东,以成帝多疑的性子自然不能容忍。即便按照裴氏当时情况已经是如同垂危老朽,但是成帝仍旧不肯对他们放下戒心。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将全部力量都展现到他面前向他表示忠心。桓儇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启唇哂笑一声,;如同郑氏一般成为成帝手中利刃。可惜成帝怎么都想不到,裴氏居然会是一把双刃剑。 裴重熙在成帝景和六年的科举上一举夺魁,太极殿上得见成帝。用一篇策论赢得成帝赏识,破格提拔刚刚才过弱冠之年的裴重熙入六部。当时可叫朝中不少人因此眼红嫉恨于他,那个时候的裴氏自然也是风光无限,同样也是在那个时候裴氏在裴重熙的设计下,一步步为他所掌控,最后连同郑氏一起成为了成帝手中的利刃。 彼时桓儇尚在洛阳,仍旧是洛阳世家眼里的落魄公主,是皇帝放在洛阳的弃子,不足为惧。而裴重熙则是成帝身边的心腹大臣,是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可是成帝最后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这样一个自己信任的人,居然在最后会伙同其他人设局逼宫夺位。 轻笑一声后裴重熙忽然伸手从一旁拥住了桓儇,;阿妩,你果然一向都很聪明。只是如今的温氏算得上如日中天,河东一道全部落入温氏手中。此刻若是你我贸然行动,河东必定大乱。 话落耳际桓儇目光微滞在从眼前飞过的雀鸟身上。自从裴氏撤出河东以后,温氏便趁机逐渐掌控了河东,更是在先帝登基以后一步登天,凭借着从龙之功将河东紧握于自己手中。 温氏在河东苦心经营数年,如今河东大半官员都属于温党。牵一发而动全身此话形容河东确实不假。只是倘若如此放任河东这般发展下去,就如同任由剧毒在体内蔓延,恐怕到想拔除他的时候,已经是为时已晚。 ;裴重熙,本宫记得上巳的时候你就说过这样的话,今日本宫有句话要告诉你。桓儇一把裴重熙,侧首冷睇着他语气冷然,;本宫从未打算现在就在温氏身上大动干戈,不过剥了温氏一层皮还是可以的。 听到桓儇突然改称本宫,裴重熙挑眉一笑。果然每次生气的时候阿妩总是会自称本宫。 敛了笑意裴重熙沉声道:;你在河东查到了什么? ;崔皓昨夜传来消息,他说河东境内不少地方已经说尸横遍野,惨不忍睹,而并州城倒是还有不少余粮。话至此处桓儇蹙眉冷哼一声,;只不过大多数都在富商手里屯着,如今并州城官商勾结,以致民不聊生。此外他还说河东已出现时疫,但是时疫背后另有隐情。 听到时疫二字,饶是裴重熙也不由蹙眉,河东竟然已是这般情形?崔皓之前说的他基本都知道,只是他没想到竟然还出现了时疫。这时疫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毕竟突厥对并州已经是虎视眈眈许久。 ;想不到这薛靖衡对这样大的事情,居然也敢知情不报。 ;他敢嘛?此事一旦上报朝廷,必然会被彻查到底。如今的河东时疫必然越发严重,眼见瞒不下去,这才寻了个理由上报朝廷。桓儇收回目光冷哼一声。 裴重熙偏首往外看去,忽然瞧见温初月正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缓步而来,唇角微勾附在桓儇耳畔,;阿妩,温太后来了。 第43章 设局 不远处的温初月瞧见裴重熙与桓儇二人比肩而立,不免疑惑。等她踏上石桥的时候,桓儇蓦地转身目光冷锐地看着裴重熙。 ;昭鸾和摄政王,你们两个瞧上去倒真像一对璧人。温初月含笑看着面前的两人,语气柔和,;刚才孤远远瞧着,就觉得你们两个极为般配。 闻言桓儇挑眉扫了温初月一眸,语气有些不善,;太后娘娘,本宫刚刚恰在与摄政王商讨政事而已。 ;昭鸾,你瞧你总是这般严肃,说起来虽然你正值韶龄,但是总归也过了双十。女子吗总归是要嫁人的,孤这个做嫂子的希望你能有一个好归宿。正好孤的外祖家有一个表兄生的那叫一表人才,孤想把她引荐给你。温初月笑眯眯地看着桓儇。 ;既然太后娘娘与大殿下还有要事商讨,你那么臣就先行告退。裴重熙见温初月来了,便知道他和桓儇的谈话已经无法再继续下去,行过礼后转身离去。 待裴重熙一走,桓儇目光转而落在温初月身上,温初月被桓儇冰冷的目光盯着不由退后了几步。生怕桓儇会对自己不利,干笑几声后领着宫女步履匆匆地离去。 目送着温初月离去,桓儇唇角微微勾起,目光冷锐,;太后娘娘,本宫奉劝你一句,不该你管的事情别管。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本宫瞧着太后您在宫里待着颇为无趣,不如送您去慈恩寺为先帝祈福。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落入温初月耳中,温初月脚步微滞,身形也有些颤抖,深吸一口气以后快步离去。 这会子刚刚出宫的裴重熙坐进马车里闭目沉思一会后冷声道:;炎天,你即刻派人去查查温初月那个表兄是什么货色。 被点到名的炎天一愣后,连忙称是。 至于温行俭这边一回到温府,就被温嵇喊去书房见他。自打上次被桓儇敲打一番以后温太傅干脆闭门谢客,称病不出。 ;河东情形如何?薛靖衡怎么说的。温嵇抬手免了温行俭的礼,示意他坐下。 温行俭将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温嵇。 闻言温嵇的脸色越发阴沉,最后拿起案前茶盏狠狠地砸向温行俭。此刻的温行俭自然不敢闪躲,闷哼一声垂下首。 ;看看,这就是你举荐的人才!你看看他做的那些事情。温嵇看着温行俭又想起来桓儇那日的话,忍着怒意道:;温氏这一辈中就属你还算不错,你父亲与你叔叔难堪大用。可是你给我记牢了这天下就没有固若金汤的河堤,也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闻此言温行俭连忙跪了下来,;祖父,您先消消气。这回的确是孙子用错了人。孙子已经想好了,如果河东真的查出什么来,孙子定当弃车保帅。 ;桓儇此人素来聪慧,她又怎么会猜不出你的意图。薛靖衡此人固然不能留,但是必须要让他心甘情愿的死去,绝不能留下任何问题。温嵇闭目摆了摆手,示意温行俭先行起身。 ;是,孙子这就去安排。 ;嗯。还有裴重熙那边你也派人盯着免得节外生枝。 话落耳际温行俭连忙点头,;孙子会办妥此事,定不会让祖父失望。 等温行俭离开以后,温嵇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裴重熙是他温家的儿子,他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有劳心劳神的。 憋了一肚子怒火的温行俭纵然心里在愤懑不平,也不敢忤逆温嵇的意思。当即传信薛靖衡,要他想法子封住那两个人的嘴,若是不能他自己就提头来见。同样又写了封信给河东节度使,嘱咐他伺机而动。 等信到薛靖衡手中已经是三日后,这几日他没少和崔、卢二人暗中博弈。这两人一个只是从六品的大理寺丞,而另外一个则是虽然只有正八品,但是权力广大的监察御史。 这些倒也有没什么,可偏偏这二人背后的那个人,是让温太傅都十分忌惮的镇国大长公主桓儇。 ;刺史,太傅的意思是要我们借机除去崔皓和卢世昭么?林致远看着薛靖衡手中的信函皱眉道。 闻问薛靖衡敛眸叹了口气,;那两个硬茬居然绕过窦文扬的人,进到长守村里面。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查出什么来,原本我以为难缠的是卢世昭,想不到崔皓才是那个不显山露水的人。 ;虽然他们俩背后是大殿下,但是我听说这位大殿下退居皇陵六年,朝中哪里还有半点势力可言。颜睿慎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要我看我们还是赶快杀了那两个人,以绝后患。 ;退居皇陵六年又如何?当年这位大殿下可是一手策划了永宁之乱的,再说了她早年间的时候和裴重熙关系匪浅。你能保证他们两个不会在合作一回?薛靖衡当下出言反驳道。 虽然他也未曾见过桓儇几面,但也从他人口中听过对桓儇的评价。知晓桓儇心性手段绝不逊色于男子,否则温太傅也不会对其莫如深讳。 被训斥得哑口无言的颜睿慎放下手中书涵,深吸一口气,;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总不可能真的坐以待毙吧? ;先看看那两个人还有什么花招。必要的时候&amp;hellip;&amp;hellip;薛靖衡扬眸眼中掠过厉色,;河东这么乱,倘若民变之下错手杀了几个朝廷命官,也不会有人去追究。 话落耳际,林致远和颜睿慎互看一眼后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只有死人才会乖乖地把嘴巴闭上,将秘密吞进肚子里。 这厢崔皓和卢世昭正在荀凌道的陪同下,在城中四处转悠。不知是不是因为薛靖衡命人封锁了消息的缘故,并州城内还算祥和宁静。 ;崔兄,大殿下难道就没给来信。指示你下一步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么?荀凌道挑眉笑眯眯地道了一句。 闻言卢世昭疑惑地看向他,;荀别驾,难不成你知道什么? ;非也。荀某当初就说了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们早些把并州的事情差个水落石出,我也好早些功成身退啊。荀凌道扫量四周一眼压低了声音,;要我说啊你们俩为什么不把事情闹大一点呢?反正河东已经这么乱了,薛靖衡有意压着时疫一事,你们为何不把它宣扬出去? ;这怎么能行!卢世昭当即反驳道。 闻言荀凌道并未理会卢世昭,反倒是直勾勾地盯着崔皓,;如何不行?他们当初敢做下那些事情,就应该承受相应的后果。崔兄,不破不立。荀某言尽于此,还望崔兄早做决断。 话落耳际崔皓并未接话,反倒是站在原地目送荀凌道转身离去,在他眼底掠过一丝无奈。 ;崔兄,你不会真的打算。 ;本朝律法荒年所设的粥棚煮粥时,筷子浮起,人头落地。我倒要看看这回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卢兄,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崔皓招招手示意卢世昭附耳过来。 第44章 交手 二人耳语一番后,一起返回驿馆,更换官服往长守村而去。 今日负责值守的仍旧是聂平仲,不过与那日唯一不同的,便是窦文扬也在。 ;不知二位是?窦文扬打量二人一眼,沉声道。 闻问崔皓含笑朝他一拱手,;在下大理寺丞崔皓,这位是监察御史卢世昭。 ;原是二位。不知二位来此地所为何事?窦文扬蹙眉看着眼前两个人,;我等奉刺史之命驻守此地,任何人不得擅闯。 ;窦将军,吾等昨日收到大殿下密信。大殿下要我二人进长守村查处时疫源头所在。说着崔皓从袖中取了一封信函递了过去。 话落耳际窦文扬眼中闪过一丝狐疑。早先前薛靖衡就给他来了信,要他小心这两个从京城来的寺丞和监察御史。未曾想今日居然有机会让他碰见这两个人。 拆开崔皓递来的信函,却发现信函上多余的内容也没写。唯独只写了个查字,查什么不得而知,可是如果自己阻拦二人查长守村,保不齐这两个人马上就会上奏朝廷所自己阻扰查案。 窦文扬思付少许扬首朗声道:;二位即是奉旨而来,吾等又岂敢忤逆大殿下的意思。还请随本将一块进去。 话止窦文扬往旁边走了几步,做了个请的姿势引二人入内。 长守村内和他们几日前来的模样差不多,只是比那日多了几分安静。那些草棚也被撤去不少,四下扫量一眼崔皓眼中掠过一丝疑虑。 ;听说窦将军一直治下有方,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崔皓在窦文扬的陪同下往粥棚内走去,驻足在冒着热气的铁锅前,;本官记得本朝律法里有一条,粥棚所熬的粥,粥要立筷不倒。 说着崔皓当即从一旁抓了把筷子往冒着热气的锅里丢。动作迅速,就连武将出身的窦文扬也未曾将他拦下来,卢世昭移目看向锅里。 ;筷子浮起,人头落地。窦将军便是这般为朝廷办事的么?卢世昭当即冷斥道。 斥责声入耳,窦文扬不怒反而笑了起来,;两位怕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吧?这并州城上下加起来足足几万人口,若是真的锅锅粥要立筷不倒的话,两位以为并州能撑多久? ;所以并州的粮呢?本官记得先帝在世的时候,一共拨了三批赈灾款下来,怎么着这就一点也不剩了?崔皓未曾理会窦文扬哂笑一声,;窦将军总不会告诉本官有人监守自盗吧? ;这个末将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末将想问崔寺丞一句,您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来奉旨查明并州真相的?话落窦文扬面上浮起些许笑意。 一旁的卢世昭忽然插言道:;好了。既然窦将军给不出解释来,那我们不如去找薛刺史讨要个说法? 闻言窦文扬偏首瞧了眼卢世昭,眼中闪过差异。随即同意了崔皓的提议,命令麾下的聂平仲带人,去把并州城内几处粥棚的管理者和米商一同前往刺史府拜会薛靖衡,随便商讨一下该如何解决河东雪患一事带来的麻烦。 原本薛靖衡是招了人在府中议事的,一听到窦文扬派人传来的消息,不免觉得头疼起来。那两个人摆明了就是要遵桓儇的旨意,要把河东的事情彻查到底。桓儇意欲何为,他猜不到,只是今日河东节度使温彦安突然来了刺史府。 ;节度使,窦文扬来了消息说是崔、卢二人有意拿粥棚做文章。垂下首的薛靖衡低声道了一句。 话落耳际站在窗旁的温彦安回头看了眼薛靖衡,;筷子浮起,人头落地。这二人此行若是不见血,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老太傅的意思是必要的时候,可以舍弃一些该舍弃的棋子,大殿下的刀已经出鞘,不见血是不会回鞘的。 闻言薛靖衡一愣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温彦安,一股寒意自背后蔓延开来。依照他对温氏的了解,只怕这个时候温氏正在想法子来平息大殿下的怒火。想到这里薛靖衡眼中掠过一丝惊惧。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温彦安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伸手拍着他的肩膀宽慰了几句后。转身往前厅走去。 看到温彦安离开,薛靖衡慌忙跟了上去。虽然说他是温氏一手提拔上来的,但是保不齐温氏在必要关头会舍弃他,以保全自己。 此时崔皓等人已经在前厅侯着,厅内站在崔、卢二人以及窦文扬和刺史府三位属官,至于六曹的官员则跟着粥棚的负责人一块站在门口。 ;温节度使。站在厅中的崔皓瞧见温彦安在薛靖衡的陪同下缓步而来,起身迎了上去一拱手,;想不到节度使也被这件事惊动了。 听出崔皓的话里隐含深意,温彦安颔首示意众人落座,;崔寺丞这是哪里的话。你和卢御史奉旨来并州查明真相,本来应该是本官亲自迎接的,奈何本官最近一直都在河东各个受灾严重的地方巡查,未能顾及两位。 ;你我都是为朝廷效力,何来失礼一说?崔皓扫量眼上首的温彦安,语气和缓。 二人话里似乎都暗藏锋刃。纵然温彦安贵为河东节度使,但是有些话他还不敢当着崔皓和卢世昭的面挑明。 ;那真是有劳节度使了。本官近日巡查长守村的时候,遇见十分有趣的一幕。话落卢世昭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沉着一张脸的薛靖衡,;不知道节度使你有没有兴趣听听? 闻言温彦安挑眉一笑,;当讲无妨。 ;本官知道民间有句俗语叫家家户户都有本难念的经。可是本官想问节度使一句,您身为河东节度使自当比我清楚陛下拨了多少赈灾款下来。可是为何如今本官还能瞧见易子而食的惨剧,这便是节度使一路巡查的结果么?话落卢世昭眼中迸出刀子一般锐利地光芒,死死地钉在了薛靖衡身上。 话落耳际温彦安没有立即说话反倒是转头看了眼一旁垂着首的薛靖衡,从薛靖衡的动作中,多少能够猜出只怕卢世昭所说的事情和他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里温彦安眼中掠过一丝无奈。虽然说牺牲一个薛靖衡算不了什么,但是薛靖衡一旦身死,短期之内他们若是想再找一个人,只怕也不会那么容易。 更何况长安那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裴重熙在一旁盯着。温家想要拿回并州,不再会是易事。 旁下的薛靖衡却是直冒冷汗,明明正值四月他却感受到一股凉意萦绕在周围。 第45章 第四十五谋局 ;那么卢御史的意思是?温彦安将手中茶盏搁在案几上,;总不能让本官把这些粥棚的负责人都杀了吧?更何况民间还有句俗语叫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本官知道大魏律中说过粥棚所熬粥,必须粥立筷而不倒。可是本官觉得还是得看情况的,总不能日日这样煮粥吧? 闻言崔皓扬唇冷笑一声,;节度使误会,卢御史并非此意。而本官想问的是,既然朝廷提供的粮食不够,那么为何不向城中米商收购粮食呢?难不成薛刺史要告诉我,并州米贵,非朝廷物力所能购之?本官倒是要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这个时候借机上涨米价趁此机会敛财,吞吃百姓。 听得崔皓这番话,原本就惶恐不安的米商当即跪了下去。一脸惊恐地看着厅中的崔皓,眼中满是害怕。 ;看来今日崔寺丞你不见血,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温彦安放下茶盏,挑眉冷笑道。 ;如何罢休?大殿下要我二人明查此事,我二人自然依旨明查。崔皓看了看旁边的窦文扬,冷哂一声,;城中所设的粥棚,锅里哪里有米根本就是一锅水罢了。敢问温节度使,你就是拿这样的东西去喂饱河东百姓么? 争执的功夫忽然听见门外侍卫快步跑了进来跪在地上大喊道:;不好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想什么话。 站在门口的林致远拦下侍卫训斥道。 ;回禀节度使,刺史长守村突然多了好几例染疫之人。那侍卫跪在地上咽了咽口水,;还请您二位赶快派人去处理此事。 话落耳际众人皆是一愣。温彦安蹙眉思虑一番后,目光看向了薛靖衡。 ;薛靖衡!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带人去查看到底是什么个情况。倘若真的让瘟疫流传开来,就算朝廷不杀你,本官都要替朝廷斩了你。温彦安当即怒斥起薛靖衡来。 此崔、卢二人闻言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保持来沉默。 如今这个时候正是他们去府中搜寻,那本被薛靖衡藏起来的账册的好机会。 此话入耳薛靖衡连忙点头。连滚带爬地带着林致远和颜睿慎,在窦文扬的护送下往长守村的方向而去。 身为并州刺史的薛靖衡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长守村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倘若长守村背后的秘密一旦为人所知晓,届时只怕整个薛家都要暴露于桓儇的屠刀之下。 他可不想让整个家族都搭进来。 马上的薛靖衡咬了咬牙,一扬马鞭加快了行进的速度,赶往长守村。 跟在他后面的林致远和颜睿慎二人,看了看追着他而去。 虽然他们不明白为何薛靖衡会这么着急,但是也不得不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等他们赶到长守村的时候,整个村子都已经被窦文扬的人团团围住。 村子门口站着的仍旧是那群面黄肌瘦的村民,在求生欲望的驱使下他们,开始奋力地抵抗起围堵在村子门口的军士。 听得身后传来勒马声,负责驻守此地的聂平仲转过头,看着驻足原地的薛靖衡,欲言又止。 思虑一番后,面带犹豫的聂平仲走了过来,沉声道,;薛刺史,您看这&amp;hellip;&amp;hellip; 闻问薛靖衡并没有说话。其实此前他就已经知道长守村出现了染疫者,但是为了压下这件事情,他谎称那人是因其他病亡故。 再将那人的尸体投入火中,为了防止瘟疫流传开,以武力威压或者哄骗村民不准离开此地。 之后更是将并州城中有此情况的百姓,也寻了个由头将他们关押在此地,并且派人驻守。 未曾想到的是,原本他以为只要将那些染病的尸体亦或者是其他人投入火中焚烧,就能杜绝瘟疫流传开来。 没想到千算万算,居然还是算漏了一步。 ;烧了吧。薛靖衡闭目淡淡道了句。 话落耳际一旁的窦文扬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转身离去的薛靖衡。似乎是不敢相信薛靖衡说得是真的。 眼见着薛靖衡要离开,窦文扬赶忙追了上去将他拦下,;薛刺史,您的意思是? ;难道还要本官再说一遍?红着眼睛的薛靖衡一把揪住窦文扬的衣领,目露凶光,;听着这里面的人,一个人都不能留。留下他们的命,届时整个河东都要陪葬。 ;可是薛刺史!此事若是让陛下知晓。窦文扬还是有些犹豫。 闻言薛靖衡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手,;没什么可是。本官自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一旁的颜睿慎和林致远面面相觑,他们也没明白薛靖衡怎么刚刚来就要走。难不成薛靖衡不打算解决这里的问题了么? 瞧着薛靖衡已经翻身上马,策马离去。他们两个也策马连忙追了上去。 ;将军我们&amp;hellip;&amp;hellip;聂平仲皱眉看了看长守村内的百姓。 ;绝不能如此。你立刻悄悄去见一趟并州别驾,问问他长安那位到底是什么意思。话落窦文扬握紧了手中长剑,;如果我们要是真的按照薛靖衡他说得去做,只怕到时候你我都得为他陪葬。 话落耳际聂平仲连忙点点头,策马绝尘而去。 留下窦文扬望着长守村的百姓,长叹一声。如今只愿长安的那位能有些仁慈之心。 那些个不明就里的百姓仍旧在奋力抵抗。在他们身后的的密林中滚滚浓烟不断地冒了出来,远远望去仿佛如同狰狞恶鬼,站在云层中俯视众生。 在窦文扬的印象里,从他派人来这里的第一天开始后山的浓烟,将从未停歇过。 刚刚开始的时候,薛靖衡问他借得那些人抬来的都是一具尸体。可是到了后面薛靖衡却以防止瘟疫流传的由头,将城中不部分关了进来。 缺水少粮几天,等那些人挨不住饿,昏迷过去。就说此人是染病而亡,为了河东的安全,只能将此人焚烧以绝后患。 当然村中没人知道那些被;死亡的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些人染了病。只有烧死他们才能活下去。 想到这里窦文扬喟叹一声,希望这一切来得及。 第46章 祭祖 长安城内裴重熙静立于窗前玄衣玉冠,钧天跪在他身后禀报着河东那边传来的消息。 闻言裴重熙半响未语,反倒是一直看着窗外花圃中尚是含苞待放中的牡丹。眼中浮起莫名的笑意来。 ;主子,荀凌道那边问您要怎么办。钧天沉声道了一句。 ;只怕温家有人舍不得薛靖衡这枚棋子。裴重熙转头哂笑一声,;不过没关系。传信荀凌道让他把薛靖衡的所作所为传扬出去,本王要逼温家自断一臂。 ;喏。 裴重熙扫量地上的钧天一眼后,转身往门外走去。今日是寒食节,裴家每年都会在今日祭祖。前些年的时候他因种种缘故未曾去过裴家参与祭祖,但是今年裴重锦来寻他。 大魏以孝治天下,若他不去只怕温家那边会借机弹劾。 想到这里裴重熙挽唇哂笑一声,轻扣车壁示意出发。这才在王府侍卫的簇拥下出发前往裴府。 裴济似乎是没想到裴重熙真的回来,原本他让裴重锦去给裴重熙传话,便是存了试试看的心思。 却没想到裴重熙真的会来,这么一细想只怕裴重熙是忌惮着大殿下,如今裴家得蒙大殿下赏识,举荐了裴重熙入礼部。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礼部主事,但是裴重熙当年何尝不是从六部主事的位置过来的。只要他们事情办得随了大殿下的心意,保不齐那天大殿下就会扶持重锦登上高位。 思及此处裴济眼中掠过笑意。 ;什么事情让裴翰林这般高兴?不若说出来让本王也高兴高兴? 裴重熙的声音传入耳际,将裴济飘忽地思绪拉了回来,当下唤了句,;二郎。 话落耳际裴重熙挑眉一笑,绕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裴济一眸。在裴重熙目光的威压之下,裴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骨蹿至四肢,无端叫人觉得惊惧无比。最后双膝一软,径直跪了下去。 ;父亲,起来吧。瞧见眼前这幕,裴重熙舒眉一笑,;今日是祭祖的日子,纵然你我身份有别。但是也不至于当众行这般大礼。 犹带讥意的话让裴济更是觉得无地自容。虽说大魏想来极重孝道,但是裴重熙此人不同于其他人,又素来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你若是指责他枉顾父子,只怕他会以尊卑有别来威压于人。 话止见裴济没有起来的意思,裴重熙当即转身往裴家祠堂而去。此刻的裴家祠堂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一见他进来连忙上前行礼问安。 扫量面前的裴家众人一眼,裴重熙颔首轻笑,;诸位都起来吧。何必这么多礼。 ;有些年未见二郎你,想不到竟是出落得一表人才。说话的是裴重熙的族叔裴澈,他含笑看着负手立于人群中的裴重熙,;也不知道谁家的女儿有这个好福气,能够嫁给你为妻。 闻言裴重熙眼中掠过厉色,却见他面上浮了笑意,;三叔,你有空关心本王。倒不如多多关心裴重锦,他娶妻多年也未曾有子。本王担心父亲对此甚为着急。 一旁的裴重锦听得这话,额上青筋徒然暴起作势要挥拳去打裴重熙。结果被两旁的裴家人拉住了袖子,唯恐他一时气愤惹恼了裴重熙。 ;好了,老夫随口说说罢了。二郎,可别见怪。裴澈见此连忙出来打圆场。 对此裴重熙也不多言,扫了裴济一眼示意他开始主持祭祖。虽然说裴重熙才是裴家真正的掌权者,但是对于裴重熙而言他素来不爱在这种事情上花心思。是以祭祖这等事情还是落到了裴济头上。 祭祖后的家宴上,因着裴重熙一直沉着脸,故而裴家人也不敢和他交谈。一时间家宴上的氛围尤为安静。 恰逢此时裴澈的甥女陆徵音正隔着帘子偷偷望着居于上首的裴重熙,扯着侍女的袖子小声问道:;夕颜,你说这二表哥生得这般俊郎,为何他一直不肯娶妻呢? ;娘子,奴婢听说这位风流成性。府上女眷无数.....夕颜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裴重熙,压低了声音道:;奴婢想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没有女子愿意嫁给他吧。 尽管夕颜已经极力压低了声音,但是裴重熙还是听见了这二人对自己的议论。偏首扫量眼帘幕后的人影,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这些人怎么都觊觎着他正妻的位置,不过可惜了他们恐怕不会有这个机会。 喝了好几坛酒的裴潇,面带酒气地看着裴重熙举杯笑道:;二郎,你年纪也不小了。府里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怎么行,府里那些侍妾美姬虽然好,但终究只是玩物而已,不得当真。你那徵音妹妹自小仰慕于你,你若娶了她也算了却你二叔母一桩心愿。 被点到名字的徵音悄悄掀起帘子一角,打量着面容俊郎的裴重熙。眼中浮现出几分期许来,她虽是姓陆,但是因为母亲早亡,自幼跟在姨母身边被其视作亲女儿。 幼时姨母就经常同她说,自己这个兄长如何如何得好。说若是能够嫁给这个兄长的话,自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怎么。裴家除了本王竟然已经落魄到,要出卖女子揽权的份上?裴重熙冷扫一眼还举着杯的裴潇,扬唇轻哂道:;本王的正妻之位还轮不到裴家人染指。裴潇你有空在这上面费心思,倒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升迁。 话止裴重熙当即拂袖转身离去。留下一脸惨白的裴潇以及目中含泪的陆徵音,二人似乎都没想到裴重熙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裴重熙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再告诉裴家人,裴家无论是谁都别想往他身边送人。 ;这裴重熙只怕到现在,还惦记着宫里那位大殿下。忍了许久怒意的裴重锦突然插言道。 闻言酒醒了一半的裴潇皱眉道:;大殿下?可是这大殿下已经同逆臣柳綦拜过堂,裴重熙总不至于...... ;我那日可是亲眼瞧见他二人举止亲密。裴重锦眼露愤恨,不屑地勾了勾唇角,;像他这样的人迟早要溺于美色中。 不过这话听在耳中,裴家众人却没有一人敢应他的话。毕竟无论是大殿下还是裴重熙都不是他们能够招惹的存在。 第47章 乱始 马车内裴重熙将手中的茶盏捏地粉碎。守在车外的钧天听得这个声音,不禁皱眉。这裴家人怎么越发的胡闹起来,居然敢插手主子的婚事。虽然说那个陆徵音长得尤为娇弱可人,但是把比起大殿下来说还是差得太远。 ;你即刻将河东的事情告诉桓儇,免得夜长梦多。裴重熙忽然掀帘道了句。 话落耳际钧天连忙点头称是,转头望了眼已经落下的帘子。小声嘟囔了一句,;您这是怕大殿下知道,裴家要为你挑选妻子的事情。所以特意邀宠的么。 似乎是听到了钧天的低语,裴重熙冷哼一声,;你要是舌头不想要了,直说便是。 闻声钧天连忙低下头,护送着裴重熙离开 栖凤殿内桓儇看着手中那封无名的信函,敛眸哂笑,;这薛靖衡好大的胆子。徐姑姑你即刻传信给崔皓,告诉他放手施为,天塌下来还有本宫顶着。 ;喏。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谁也没有想到河东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爆发时疫,而于此同时河东百姓也在这个时候聚众闹事,各地州府百姓纷纷聚在刺史府门口声讨朝廷。 指责温氏中饱私囊,更甚者辱骂朝廷毫无作为,如此下去必将改朝换代。 崔、卢二人这会子才将薛靖衡派人送来的账册翻阅完,经过一夜的审理查阅确实没有丝毫纰漏,但越是这样崔皓越发觉得手中的账册有问题,更何况此前自己发现的纰漏也未曾解决。再者作业大殿下传信于他二人,告诉他二人放手施为,就算天塌下来还有她桓儇顶着。 是以正当他们打算前往正厅,寻找薛靖衡的时候得到了消息,说是河东时疫爆发不少百姓因此丧命,而丧心病狂的薛靖衡为了保住自己的官职,不惜火烧长守村。 意图以此掩盖自己失职所致的后果。并州城内百姓此刻已经聚在了刺史府门口声讨薛靖衡。 听完下属的禀报。荀凌道唇角微勾,瞥了眼身旁的崔、卢二人缓声道:;对不住两位,本官要暂且失陪一会。有些事情不妨趁这个时候调查清楚。 也不等两人反应过来,荀凌道即刻领着人离去。他这话里意味昭然若揭,分明就是在告诉崔皓他们,不如趁着眼下乱局的时候去搜寻他们想要的答案。 目送荀凌道的背影远去后,崔皓不禁长叹一声,;我现在倒是觉得荀凌道极有可能是裴重熙的人。 ;什么,他竟然是&amp;hellip;&amp;hellip;?闻言卢世昭眼中露了几分诧异。 ;世昭,此人到底什么身份有无恶意我不得知,但是听他的意思账册应该还在刺史府内,我猜想真的帐册约摸藏在薛靖衡书房里。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崔皓语气坚定,一会你拿着大殿下给的东西去府门口,想法子拖延一下时间。我回去书房里面找帐册。 桓儇在他们来并州之前,给了他们三件东西,一件保命,一件杀人另一件则是救人,看来如今正好是这些东西派上用场的时候。至于荀凌道话里的意思,就是在提醒他趁这个时候去找真正的账册,而真正的账册极有可能还藏在薛靖衡书房里。 两人商定好后,分头行动。崔皓避开刺史府上巡查的耳目,一路摸进了书房里,而卢世昭这头则快步向刺史府正门而来。 ;温氏的狗贼,滚出来。 ;天子无道,百姓何辜。 ;天要亡魏啊! 薛靖衡听着府门外各式的咒骂声不由皱眉。早先前确实有下级向他禀报过河东有疑似瘟疫的病状出现,请求他能够派人处理此事。 当时他并没有在意这件事,随口打发了几句让人自己看着办,却不想会酿成大祸。而那日他下令火烧长守村的事情,恐怕也已经为外人所知晓。 门外的撞门声越来越激烈,府衙大门也开始晃动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轰然倒塌。 想到这里薛靖衡眼中掠过厉色,眼下这个情况只能先将这些乱民已谋反的罪名处死,然后再去处理时疫。 ;薛刺史!卢某劝你三思而后。行卢世昭高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闻言站在薛靖衡身边的人,十分自觉地给卢世昭让开一条路。薛靖衡目光随着卢世昭的行走而移动,最后目光落在了卢世昭捧在手里的锦盒上。能让卢世昭如此郑重其事拿着的东西恐怕不简单。 ;卢御史,此处情况混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请你快些回去。薛靖衡语气听起来尤为客气,但却有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别到时候被这些流民所害而丢了性命。 ;诶,薛刺史你别急着让本官走啊。本官是来帮你的。话落耳际,卢世昭笑眯眯地指了指手里捧着的锦盒,;薛刺史,你想不想知道锦盒里面放了什么?这里面可都是好东西。 ;卢御史的东西,本官又怎么会知道!薛靖衡没好气地吼了句卢世昭。都这个时候了卢世昭竟然还有心情同他开玩笑。 卢世昭似乎一点不意外薛靖衡的回答。含笑郑重地将锦盒打开以后,从里面取出一个明黄色绸布卷轴,布上绘龙。 薛靖衡眼露诧异地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卷轴,不免有些慌神。为何温家给自己的信件上,从来没有提到过还有密旨这件事。 卢世昭是大长公主派来的人,他听温行俭的意思是这崔、卢二人应该算得上是大长公主的心腹。有没有可能现在这道圣旨是桓儇写好后,秘密给他们俩的,所以温家才不知道。 ;既然薛刺史你没有兴趣猜,那么本官便念给你听听。 话止卢世昭展开卷轴,逐一念了下去。薛靖衡的脸色随着卢世昭的声音越发阴沉起来,仿佛随时都能滴出水来。至于那些依附薛氏、温氏的一干下级官员,也逐一变了脸色,似乎是在思考自己要如何自保。 等到卢世昭念完。薛靖衡一抬手便有人将卢世昭擒住,顺势从他手里夺过圣旨。 仔细看了看手中的圣旨以后,薛靖衡握在卷轴上的指骨不由用力,面色也越发苍白起来。 卢世昭见他这幅模样双肩用力挣脱桎梏,从怀里掏出金灿灿的一物微笑,;薛刺史你看完了?我知道薛刺史你现在打什么主意,不过很可惜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大殿下早就知道此行必然不顺,所以她早就布好了局。估摸着大殿下另外派的人就快到了。 看着卢世昭手中的金令,薛靖衡扬唇冷笑一声。 第48章 全胜 ;怎么着?卢御史,你这是准备仅凭你手里的圣旨,就想定本官的罪,抓拿本官?你未免也太过痴心妄想。薛靖衡示意手下将卢世昭团团围住,;来人,监察御史卢世昭假传圣旨。还不给本官将他速速拿下! ;不不不。薛刺史,您误会我了。您再怎么说也是一方刺史,要动你并非易事所以&amp;hellip;&amp;hellip;话未说完便止,卢世昭微笑抬手击掌三下。 薛靖衡不明就里,只能死死地盯着卢世昭。以防他有其他行动。直到府门外传来剧烈的敲门声以及呼喊声。 ;在下并州都督裴显,奉大长公主懿旨缉拿罪官薛靖衡。 话音一落,薛靖衡面色当即一变。他没想到大殿下另外一步棋居然是裴显,而裴显又是裴氏的人,如此说来大殿下这是已经与裴氏结盟? 来不及让他细想,敲门声越发急促起来,再看向卢世昭的时候,才发现他手里拿着的居然是大殿下的令牌。 沉吟一会后,薛靖衡嘱咐下属将门打开。负隅顽抗唯有一死,束手就擒指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大门一开,裴显便立即带着几十名将士踏步进来,在他们身后是一群被拦住的百姓,他们个个探着头往里面张望眼神中充满兴奋。倘若不是被裴显的人拦着,恐怕他们个个都要冲进来殴打薛靖衡。 ;卢御史。 ;裴都督,怎么会是你?卢世昭狐疑地看了眼面前的裴显,沉声道:;不过幸亏裴都督你来得及时,否则我怕是要死在这里。 闻言裴显不以为意地一笑,;卢御史,有大殿下护着你,谁哪个不长眼睛的你呢?薛刺史对不住了,本将军也是奉命行事。 ;呵,就是不知道裴都督你到底是奉了谁的意思来的。崔皓呢?薛靖衡瞥了眼一旁的卢世昭询问起来。 ;你说崔皓啊?他当然是去找真账册了。卢世昭也不顾忌裴显在场笑着说,;崔皓他才是知道大殿下密令最多的人。大殿下一早就吩咐过我们,如果一旦查出账册有异,即可立即求助于折冲府,捉拿薛刺史你。 来此之前卢世昭就遣人前去找折冲都尉郭炜炜,自己则去拖延时间等到崔皓得手后再汇合。 卢世昭没想到的是来的人居然不是都尉郭炜炜,而是并州都督裴显。更不知道的是裴显一早就得了裴重熙的命令,要全力配合他们查办薛靖衡。 裴显也不再跟两人废话,即刻命人将薛靖衡押走。 薛靖衡才踏出大门,铺天盖地的菜叶和鸡蛋就蜂拥而至,其间夹着不少咒骂声落在他衣上脸上和,将他弄得狼狈不堪。 站在门口的卢世昭目送着薛靖衡离去,似是惋惜地摇了摇头,薛靖衡的罪恐怕已成定局。 裴显扫量眼四周,;崔皓他在薛靖衡的书房里? ;应该是吧。话止卢世昭自顾自地往书房走的方向去。 裴显也领着人走在后面。 书房内崔皓一脸冷意的坐在桌前,在他的面前摆放着五六本册子。卢世昭进来的时候见崔皓满脸冷意,眼中略有些诧异。随手拿起一本账册翻阅起来,脸色也逐渐阴沉起来。 ;世昭,你看到了?崔皓长叹一声,面露为难之色,;你有什么建议没有? 闻问卢世昭沉吟片刻,叹道:;想不到这薛靖衡打着温氏的名号,贪墨的数额竟然如此巨大,此事事关重大以我之见眼下最先要处理的是时疫一事,至于薛靖衡以及其贪墨的东西,不如一起押解到京城。 思虑一番后崔皓同意了卢世昭的提议,但是要求在并州连同裴显一起,先行审问薛靖衡。 有裴重熙的密令在身,裴显当然没有拒绝崔皓的提议,几人拟定了后日开堂审问薛靖衡后。开始着手商议要如何处理时疫一事。 ;追本溯源。我们必须从源头断绝时疫,先从水源以及食物方面开始一层层处理,但凡有跟患时疫的病人接触的全部隔离,已经染上时疫的单独隔离。裴显思索了一会继续道,;在找各地的杏林圣手把他们聚在一起,共同去熬制大青龙汤。至于收购药材的事情,本将会着人去办。 ;裴都督的主意不错。只是有接触的人和染上时疫的人也需要人照顾啊。 ;我的确有个法子。先给他们一大笔钱让他们去签生死状,如果一旦他们死了,他们的家人不仅可以得到这笔钱,往后朝廷也会照顾他们的家人。裴显垂眸长叹一声,;我知道这样的法子确实有些残忍,但是也没别的办法。 闻言崔皓点了点头,;也好就有劳裴都督去办此事。我觉得那些染疫而亡的尸体,也可以找个荒废的地方集中起来焚烧,以绝后患。 一番商讨下来都有了各自的任务。安抚百姓的事情就交给了卢世昭去做。 至于崔皓在安排好所有事务以后,又送了一封信八百里急递入京。当然裴显这边也没闲着,同样也写了一封信给裴重熙,秉明并州城现在的情况。 并州城内的百姓因为薛靖衡锒铛入狱的消息奔走相告,所以暂时驱散了时疫所带来的恐惧。 这会子卢世昭才从刺史府出来,正好遇见了步履匆匆的荀凌道,互相对视一眼彼此错开。 ;荀别驾!卢世昭突然开口叫住了荀凌道。 话落耳际荀凌道转过身,;卢御史,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么?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这些事情。 ;卢御史,看来你们事情做得很成功,我先恭喜二位。荀凌道含笑扫量卢世昭一眼,唇角勾起,;我就不打扰卢御史办事,先行告辞。 眼见着荀凌道越走越远,满腹疑问的卢世昭只好先去安排人手将已经染病的人和有接触的人聚在分别两边。 跟他们讲述了一下朝廷的安排保证,在保证他们衣食无忧的情况下,并且得到他们的同意之后,再把他们分别安排进已经准备好的院子里。 院子四周都安排了将士把手,以免发生什么意外。其间虽然有几个人反对,但是在其他人的劝解之下总算是同意了朝廷的方案。结局还是比较令人满意的。 第49章 牢狱 裴显那边也开始派人去寻找大夫以及愿意签生死状的人,起初一些人听到要去照顾时疫的百姓都不同意。后来还是靠卢世昭一番劝说下和高昂的钱财下,才同意了签生死状去照顾染上时疫的百姓。 一场与瘟疫的斗争无声地在河东境内蔓延开来。 至于薛靖衡自打被裴显关进并州城的大牢以来,一直都十分的安分。那日提审也是十分的配合,除了绝不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外。 直到了第四日有人借着送饭的名义给薛靖衡递了一封信。那封信被裴显截了下来,那封信是温行俭的亲笔信。 信上所述内容大意是要薛靖衡一人包揽下全部的罪责。到了京城以后直接向桓儇的认罪,后面再以死谢罪,而温氏必然会保全他的家人。 看完密信以后薛靖衡沉默半响,最后将信撕地粉碎藏进一旁的草垛里。虽然一早就猜到温氏为了保全大局必然会牺牲自己,但是看到的时候也难免有些不适应。 大殿下、温氏、裴氏这三方势力互相制衡,谁也越不过谁去。 大殿下不会贸然去动温氏,但是她要给天下万民一个交代,就必然会逼迫温氏去推出一个人来。这个人要不仅要替温氏顶罪,还要能堵住众口悠悠,至于裴氏在这件事情上毫无损失,所以干脆帮一把。 不过好在温行俭承诺会保全家人,如此倒也不错。 裴显与崔皓、卢世昭三人于此同时也在全力以赴安抚百姓救治染上时疫的病人。 三日前并河东一道刚刚得了一批由大殿下为首带着三方势力共同捐的银两。 听说原本温仆射打算罚奉一年,但是裴中书言语相激偏要温家捐一半家产。结果两方角力之下,温家也不甘心要裴重熙也捐半数家产,最后裴中书居然连大殿下也算计进来。 裴显看着眼前这一箱箱沉甸甸的箱子不由咂舌,这三人到底还是阔绰。 吩咐手底下的将银子清算好,再去那些囤积了粮食的商户手中,以皇室的名义买粮救济河东的灾民。按照每户人口数分发下去,再有其他的都逐一送到受灾的其他各县。 ;如今这事倒是解决的差不多。崔皓望着远处搬运粮食的军士道。 ;薛靖衡此人实在可恨,他为了一己私欲害了这么多无辜百姓流离失所。 卢世昭面露不忿。他实在是鄙夷薛靖衡的种种行径。 ;薛靖衡此人固然可恨,但他终归也不过只是温氏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此番温氏的根基仍未撼动。荀凌道站在二人旁边,唇际浮笑,;我早就说过,许多事情查起来未必有那么容易。 崔皓似乎并不意外荀凌道会出现在这里,点头温声唤了句,;荀兄。 ;崔寺丞,好像不意外我会出现在这里?荀凌道扬唇一笑问道。 ;不意外。荀兄会出现在这里自然是有一定本事的,我又岂能知晓?不过这次还是要多谢荀兄的提点。 ;一点小忙罢了。这里事情既然结束的差不多了,两位大概要回去了吧。荀凌道挑眉不以为意地一笑,;也不知道下次见面说什么时候。 ;后日就得走了。这边反正左右都有裴都督看着,我二人也该带薛靖衡回去复命。至于其他人如何处置还得看大殿下的意思。崔皓似乎是想来什么轻笑道:;不过我想大殿下应当不会,过分为难你。 闻言荀凌道没接话转身就走。 当年他拜入温氏门下反遭讥讽,而后遇见裴重熙,一番畅谈之下他对自己十分赏识。 邀他投到裴氏门下,但最后指派他再去投温氏,为报知遇之恩他成为裴重熙安插在了温氏中的眼线。 凭借这手段和裴重熙暗里的提拔,他走到了并州別驾的位置。一边目睹薛靖衡是如何在温氏的指示下敛财,一边不动声色地将情报传回到裴重熙手上。到如今差不多是他可以功成身退的时候。 崔皓目送着荀凌道离去,摇了摇头。终究他们都是各归其主,都有各自坚定的立场。 将手头上的事逐一交付给裴显后,由裴显点了数十名军士和二人一同押解薛靖衡一干人等回京听候发落。 路上走了一月有余赶在五月的时候回到了长安。将薛靖衡一干人等全部交由大理寺关押后,再进宫向桓儇复命。 ;微臣崔皓,叩见大殿下。 ;微臣卢世昭,叩见大殿下。 ;你二人一路辛苦,不必如此多礼。桓儇抬手免了二人的礼道:;白洛,还不去给两位大人倒茶。 ;多谢大殿。 ;你们此行都查到了什么?桓儇抿了一口茶水,抬眸问道。 ;大殿下,您请看这本臣抄录的账册。崔皓将册子递给白洛,;这里面有您知道的大部分东西。 从白洛手里接过册子才翻阅了几页,就见桓儇皱眉脸上浮现出冷意,听她怒斥道:;好一个薛靖衡,好一个温氏!倒真是叫本宫刮目相看。 ;大殿下息怒。 ;走。你们俩随我一块去大理寺瞧瞧这薛靖衡,本宫倒要看看他胆子到底有多大。话止桓儇振袖长身而起,领了白洛就往殿外走去。 桓儇凤驾刚到大理寺门口,就看到一辆华丽的马车从不远处徐徐驶来。 那辆华丽的马车停下后,驾车的侍卫先将车帘掀开方才向桓儇行礼。 瞧着从马车上下来,身着白色龙纹锦袍的裴重熙,桓儇挑眉嗤笑一声,;你消息倒是来的挺快。 崔、卢二人见到裴重熙,齐齐行礼拜见后。默不作声地退到一旁。 ;那是自然。走吧大殿下,我们一块去看看这薛靖衡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裴重熙勾唇轻笑,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见此桓儇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后转头头移步就走。瞧见眼前这一幕裴重熙不以为意地舒眉勾唇,快步追了上去。 大理寺上下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两个同时出现的大人物,不免有些惊讶。在行礼问过安以后,当即由大理寺卿李辅机领着两人去找薛靖衡。 第50章 伏诛 桓儇似乎并不喜欢来牢狱这种地方。脸色稍变一番挣扎之下,提步踏进了大理寺的牢房。可想而知的陈腐气味扑面而来,熏得桓儇不由自主地皱眉。 ;阿妩,你不常来这种地方自然会有些不习惯的。你若是不喜欢的话,可以扶着我。裴重熙笑吟吟地瞧着桓儇温声道道。 ;本宫何须常来这种地方。倒是李辅机你这牢里也该经常派人清扫一下,此处气味实在难闻的很。桓儇不愿意理会裴重熙,便只能把气撒到了李辅机身上,;本宫可不希望,下次再来的时候还是这幅模样。 被殃及池鱼的李辅机在裴重熙幸灾乐祸的目光下,躬下身子缓声道:;微臣谨遵大殿下懿旨。 天知道他造了什么孽,为什么能遇见这两个人大人物同时在场。 李辅机忐忑地看了二人一眼,突然有点担心等会这两人会不会把大理寺给掀了。至于随行的崔皓、卢世昭则憋着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个人的脸上写满了同情。 ;大殿下,王爷。那薛靖衡就关在这里。李辅机指了指倚在墙角闭目养神的薛靖衡道。 ;薛靖衡,薛刺史。桓儇声音里带了几分冷意,;看来你日子过得挺舒坦的。 听得脚步声薛靖衡睁开眼,折膝跪地,;罪臣薛靖衡叩见大殿下,叩见摄政王。 ;呵,你也知道你有罪?闻言桓儇不禁冷哼一声,在她眼里写满了不屑与愤慨。 ;罪臣所犯之事,罪无可恕。薛靖衡声音无比恭敬仿佛是诚心实意的在认罪,;更不敢去奢求大殿下的免罪。 话落耳际裴重熙嗤笑一声,那双好看的凤眸微眯着,;怎么,这大殿下还没开始审问。薛靖衡你就开始认罪了?本王想知道,在温氏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忠心耿耿。 ;从头到尾都是罪臣打着温氏的名义肆意妄为。温太傅和温仆射都对此毫不知情。薛靖衡努力压下心底的不安道。 ;薛靖衡,你有几条命够你死的?你莫不是以为你一个人就能揽下所有的罪责吧?裴重熙扫了眼垂着首的薛靖衡,嗤笑一声,;即便你们几个人都死了,这份罪你也担不起。 ;罪臣知道罪臣罪该万死,便是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薛靖衡,你要认罪的话留到明日再说也不迟。本宫现在只问你银子都去哪了?桓儇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薛靖衡后面的话,冷声斥道。 ;罪臣将他们用来打点河东上下官员,还有平日里的花销应酬。 闻言桓儇面上冷意微凝。薛靖衡这是铁了心要揽下所有罪名,就算自己再问下去,也必定问不出什么。 况且从一开始自己也没打算在温氏身上动狠手,逼得温氏舍弃薛靖衡以及暂时让出并州这块肥肉,她的目的算是达成一半。只是如这今并州暂且还未落到自己手里。 ;走吧,回宫。 得到了想要知道的东西自是可以走了。 ;阿妩,你就不再多问一会?裴重熙略带深意地扫了眼叩首的薛靖衡,语气柔和,;他身上的秘密可不止这一些。 ;多此一举。在这个漩涡里一个人的死,哪有利弊来的重要。 薛靖衡死是定局,而他本人也是抱了必死无疑的决心来长安。牺牲这样一个人来换整个大局的安稳,何乐而不为呢? 在这样一个权力漩涡里谁都有可能牺牲,谁都有可能成为棋子与人角力。 闻言裴重熙笑了笑跟着桓儇的一块走出了大理寺。 阳光之下的桓儇回望了一眼大理寺,按照着自己做过的事情大抵也是会被关进来的。不过这天底下已经没有人能动得了她,而知晓那件事情的人也都死得差不多,她有何惧之。 只是不知道未来还会有多少和薛靖衡一样的人被关进来。 薛靖衡的事情最终敲定由大理寺、御史台以及刑部共同审理此案,崔皓则被破格任命为主审员,李辅机只得从旁协助。 本来按照规制崔皓并没有资格担任主审,不过由于崔皓是一手查办了薛靖衡的人,再加上由大殿下的提拔。众人自然不敢非议。 为了彰显公正审理薛靖衡的时候,邀了长安百姓前来观看。听说这是崔皓特意向桓儇请的旨。 薛靖衡对自己所犯之事供认不讳,一门心思的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 最后结果未能如同他所愿,薛靖衡被判处斩首示众查抄全部家产,而他的妻子儿女充入掖庭为奴。至此薛氏一族里面薛靖衡这一支算是彻底废了。 剩下的林致远和颜睿慎一干人等除了荀凌道以外皆被判处查抄家产、流放黔州。 薛靖衡认罪书送到宫里的时候桓儇只是扫了眼批阅后,就让来人送到三省那边去复核。 另又以皇帝的名义下了一道旨著薛家罚奉三年,薛崇德教子无方理当闭门思过。至于河东节度使温彦安驭下无方,着令其罚奉两年。 到了薛靖衡被处斩的那一日长安万民空巷,百姓们都聚在朱雀大街上,看看这个在并州做下不少伤天害理之事的贪官污吏是如何死得。 其间更有不少百姓朝着薛靖衡扔烂菜叶以及鸡蛋,来发泄满腔怒火。 薛靖衡一动不动的坐在囚车里,看着眼去的长安盛景,在他眼中闪过一丝迷惘。 想当年自己曾经也是鲜衣怒马少年郎,也曾策马踏过朱雀大街。想不到最后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临街酒肆的二楼一扇窗正打开着。裴重熙站在窗口居高临下的看着街上愤慨的百姓以及满身狼狈的薛靖衡唇角微勾。 人都是一样的,总是要有一个发泄情绪的方式。比如对着这种罪大恶极的人发泄就是一种不错选择,反正也不会有人说你干得不好。 ;主子,荀凌道那边您打算怎么办。 ;并州那边眼下正是缺一个刺史的时候。他是不错的苗子。话落裴重熙阖上窗,看向身旁的钧天,;你传信给他,让他多加小心。本王觉得温氏已经对他起疑。 ;是。 荀凌道没有被带回京城的事情,多少还在他的意料之中。 至于为何如此多半因为薛靖衡得了温氏的指令,无论如何要在并州留一个温氏的人,免得到时候让人趁虚而入。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只怕还是因为温氏已经对荀凌道起了疑心。留荀凌道下来能更好地挖出他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想到这里裴重熙唇际浮起一丝冷笑。三方势力的角逐,才只是刚刚开始而已。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第51章 奏状 薛靖衡的事情刚结束没多久,河东节度使温彦安又上了一封奏状。其上列举了并州別驾荀凌道在任上时的数项罪名。 大有请求朝廷处置荀凌道的意思。更有意思的是这份奏状直接逾矩递到了桓儇手里,此中意思实在是耐人寻味。 桓儇接到奏状的时候,恰好在太液池畔喂鱼。闻言她让内侍先拿着奏状在一旁侯着,自己则继续喂鱼,等到喂完鱼后,方才擦净手才从内侍手里接过奏状,粗略看了几眼。 ;这些都是温彦安写的?桓儇蹙眉思索了一会,;这荀凌道难道不是温氏的人?这就有意思了&amp;hellip;&amp;hellip; ;去宣崔皓入宫,本宫有话问他。桓儇将奏状拿在手里一边转身往宣政殿去,一边让内侍去宣崔皓入宫见她。 ;喏。 估摸着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崔皓就赶到了宣政殿,行过礼以后默立于殿前等着桓儇发问。 桓儇掀眸看向玉阶下的崔皓,询问道,;荀凌道此人如何? ;呃&amp;hellip;&amp;hellip;此人是和臣同一科的进士,是一个干实事的人。可惜当年投的温氏的路子&amp;hellip;&amp;hellip;崔皓抬头瞧了眼桓儇的神色,沉声道:;这次在并州多亏他从旁提点。 ;投的温氏的路子,却在并州提点你们?桓儇凤目微眯轻嗤一声,;呵,他这算是大义灭亲嘛?如果这是这样的话,倒真是有几分意思。 话落耳际崔皓一头雾水地看着桓儇,一时间摸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喏,你看看这封奏状吧。这是河东节度使温彦安直接递到本宫面前的奏状。桓儇拿起手旁的奏状将它丢给了崔皓。 大殿下的意思是这封奏状不曾有他人看过,甚至没有经过三省就直接递到了她手里吗?思付一会,崔皓压下心底疑惑翻阅起奏状来。桓儇的声音传入耳中。 ;这份奏状是直接有人送到本宫手里的。伯渊,你觉得这封奏状上所述内容真假如何?桓儇一手抵额一手屈指叩着桌案缓声道:;荀凌道此人的可信度有多少。 ;臣之前有过怀疑,荀凌道会不会是裴中书安插在温氏的棋子。 闻言桓儇手上动作突然一滞,扬唇道:;何以见得? 听得桓儇这般问自己,崔皓把事情原委全部讲了出来。比如他对荀凌道的怀疑是如何产生以及自己的看法。 ;如果说荀凌道真的是他之前就安插在温氏的眼线,那么本宫倒是可以理解为什么温氏要留荀凌道在并州。桓儇冷哼一声,挑眉道:;一来如果荀凌道并非裴氏的眼线,留下荀凌道是为了保证并州能够有自己的人。至于另外一种荀凌道如果真的是他的眼线,必然有大用。 只怕温氏一早就对荀凌道有所怀疑,一直秘而不宣,多半也是因为温氏确实需要这么一个人才,而且是又没有证据证明荀凌道是裴重熙的眼线。 贸然动手对付不仅容易打草惊蛇,甚至有可能错失人才,这种亏本的买卖温氏多半是不会做的。 温彦安在温行俭的指使下,打着其他名义又假手他人避开了各部的审查,直接把奏状递交给桓儇,所图之事十之八九跟荀凌道有关。只是荀凌道到底何种身份尚不能断论。 不过并州如今的状况,倒是给其他人留下了机会去填补空缺。 思及此处桓儇眼底滑过一丝笑意,;本宫以为这倒是我们的一个机会,一个重新掌控并州的机会。 如今并州城上至刺史下到司马皆因此事获罪,职位空缺下自然而然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 温氏那边迫不及待地想安插自己人去填补空缺,好拿回对并州的掌控权。至于裴氏自然也是想分一杯羹,包括桓儇也对并州跃跃欲试。 三方角力之下,也不知道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这是个好机会。不知道大殿下心中可有人选。闻言崔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崔皓,你应当知道本宫手里能用的人屈指可数。桓儇苦笑一声神色颇为无奈,;想要虎口夺食的话,并非易事。 桓儇这话不假当初种种原因下,她不得不自请退居皇陵,以避锋芒。 虽然朝堂中的情况以及各方势力她都知晓,但是仍旧是失去了对朝堂的掌控权。如果说朝堂势力是一体,那么裴重熙一人独占六成温氏三成,剩余的一成势力才是桓儇所掌控的。 而桓儇手里所有的势力与裴、温二家所掌握的势力相比起来,根本就是微不足道。 闻言崔皓一撩衣袍,跪在地上朗声道:;大殿下,臣愿意前往! 短短几字,却掷地有声。 ;并州绝非清净之地。你要是去了的话,本宫没法保证你一定能活着回来。桓儇唇边笑意清浅,;况且长安这里还有,诸多事情暂且离不开你。 崔皓与卢世昭所代表的崔、卢二族,都是一直在朝堂中保持中立,坚持保皇一派的纯臣。从未对裴、温二家有过任何趋炎附势的行为。 在长安六大世家里算是独树一帜的存在。温氏费尽心思地几番拉拢,都毫无回应久而久之也就不再理会。 不过明里暗里的排挤打压却是不少,大有以此要挟逼迫两族投诚的意思。 因此缘故两家极少有人在京中任要职,除了卢世昭、崔皓以及几个稍年长一些的,大多数都被外放为官。 崔皓算是崔家这代子弟里最为优秀的一个。当年殿试过后昭帝对他的文采非常赏识,亲点其入了翰林院供职。 没过多久就被调进了大理寺任职。这么几年下来崔皓在政务上垦实卓越,只是可惜一直被温氏打压着郁郁不得志。 早先前桓儇就看中了崔皓的能力。正是因为如此,才会选他和卢世昭一起去太原查雪患一事。 而崔皓果然不负她所望,带来的结果还算令她满意。 且先不管是不是温氏弃车保帅,才让崔、卢二人并州一行能够顺利结束。但至少逼得温氏自断一臂。 对于崔皓而言他这等功绩,算是给桓儇提供了给他调职的机会。以此为题,温氏再怎么也不敢拒绝提议。 第52章 裴园 ;本宫这已经没事了,伯渊你回去吧。桓儇挑眉看着崔皓莞尔道:;放你在大理寺委实有几分屈才。寻个机会本宫调你出去。 话落耳际崔皓面上不由一喜叩首道:;微臣多谢大殿下提拔之恩。 待崔皓走后。桓儇依靠着身侧的凭几,抬手揉着额角面上尽显倦怠。 端着东西进来的徐姑姑,见桓儇这个模样不由心疼起来。她是桓儇的教养嬷嬷,自打桓儇出生没多久,就被老夫人指派来跟着桓儇。 一路看着桓儇长大,看她从垂髫少女长成如今倾国倾城的绝色。看着她从荣宠备至的公主,跌落为被皇帝所厌弃打发洛阳为质,最后她又成为如今手握大权的大长公主。 可桓儇年纪越长,却越发让人心疼起来。特别是自从老夫人去了之后,桓儇整个人都变了个模样。 外人总说大殿下性子如何冷清。又如何不近人情,但是徐嬷嬷知道以前的大殿下并非如此,少时的桓儇脸上总是挂着笑意。 哪里会同如今这般,明明年纪尚轻却已经生了华发。 ;大殿下,奴婢给你熬了些参汤,您多少也喝点吧。徐姑姑将参汤递给桓儇,走到她身后替她揉着额角叹道:;大殿下,奴婢是看着您长大的。说句托大的话,奴婢也能算是您的半个母亲。就算是旁人不心疼您,可奴婢也心疼您。见您这模样,奴婢有几句想对您说。 ;徐姑姑,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桓儇持着白玉汤勺,拨弄着浸在汤中的参片莞尔笑道:;诚如你所言,你是一路看着本宫长到如今的。的确可以算本宫半个母亲,母女之间说几句体己话有何不可? 闻言徐姑姑拉了个胡凳坐到桓儇身边,喟叹一声,;大殿下,这天底下的事情这么多,哪里是一下就能做完的。您这般不知道爱惜自己整日整夜地埋头处理政务,身体如何扛得住?再者朝中那么多臣子都在,如何需要您事事都亲自去处理,嘱咐他们一句不就好了。若是老夫人和先皇还在的话,必然很心疼您的。 若他们都还在的话,桓儇就不是如今的桓儇。 ;徐姑姑,这桩桩件件的事情倘若我一旦放下了,那我就真的是一无所知。况且淇栩年纪还小,尚要由我带着处理政务,片刻也不能放松。再加上裴氏和温氏一直虎视眈眈的,哪里是我可以松懈下来的。桓儇伸手指了指案上堆积的小半高奏折,无奈地笑道:;你瞧我这才歇了一会,就堆积了这么些事情要处理。 话落耳际徐姑姑无奈地伸手抱住桓儇,;您啊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倔了些。 ;宣孙太医来替本宫请个平安脉吧。话止桓儇端起参汤一饮而尽。 ;是。 孙太医生没一会就来了宣政殿,行过礼以后即刻替桓儇诊脉。瞧着孙太医时不时皱眉的模样。桓儇唇角向上勾起一抹弧度。 ;孙太医,本宫这里没这么多礼数。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本宫听着。桓儇收回手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语气和缓,;本宫身体如何? ;您这段时间劳心劳力地处理朝政,微臣以为您也该暂时歇息一下。长此以往下去,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微臣给您开个益气宁神的方子。您先暂且用一下如何?这方子倒是能很好地调理一下,您的身体情况。孙泽虽是头一回瞧见这位大殿下,但几番交流下来只觉得这位大殿下,并没有传言中那么难相处。 闻言桓儇温声道了一句,;就按你说的,把方子给白月。 ;微臣遵旨。 白月同着林太医一道去太医院取药。徐姑姑原本是想着服侍桓儇歇息一会的。 ;不必了,本宫要去裴重熙那里一趟。桓儇摇了摇头,目光柔和地看着一旁冒着虚烟的兽首香炉,;有些事情总该让他也知道。 ;那奴婢去准备轿辇? 话落耳际桓儇挽唇轻笑一声,;这么声势浩大的干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本宫要去找他?本宫先回去换身衣服再出去,你们都不必跟着。 桓儇回到栖凤宫换了一身雪青襦裙,便出了宫径直往裴重熙的府邸而去。裴重熙的离皇城不算远,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为了区分裴重熙的府邸和裴济的府邸,故而先帝给其府邸赐裴园,以此区分两府。 虽然裴园的门房并不识得桓儇,但是见桓儇举手投足之间,一股贵气浑然天成。一时间又摸不清桓儇身份,但又怕桓儇是主子的贵客,斟酌一番后请桓儇入府先去正厅侯着。 正巧钧天也在这个时候进到正厅,钧天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桓儇。 老实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大殿下来裴园。思虑一番后钧天示意门房先行退下,亲自迎了桓儇进来。 ;大殿下,您怎么突然来了?可是主子他现在不在府上。钧天抬头瞧了眼桓儇神色,放缓了声音道:;今天是老夫人的祭日。主子他一早就回裴家老宅去处理相应的事务,尚未回府。 ;他不在?没事,那本宫等他一会便是。话止桓儇也不顾忌径直走到主位上,屈膝坐下。 这可是钧天跟着裴重熙这么久以来,头次见到桓儇来裴园,自然是十分欢喜,;那大殿下你稍等属下一会。属下这就让人给您倒茶。 这才说完没一会,钧天就领着一青衣女婢端着茶点缓步而来。女婢屈膝行礼问安后将茶点摆在小案上,叠步躬身退出。 ;大殿下,这是昨日刚到的明前龙井。主子向来喜好这茶,就是不知道合不合您胃口。钧天亲自给桓儇倒了一盏茶,又指着小碟里的点心面上浮起讨好的笑意,;府里的厨子都是主子精心挑选的,这些茶点希望大殿下您能喜欢。 钧天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嘴角隐含笑意的桓儇,心中暗想其实他特别想告诉大殿下一件事情。 这些茶点其实都是主子早先前,就知道大殿下素来爱吃的东西。而做这些的厨子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手艺自然也是一流。就是为了等什么时候大殿下来了,能够讨大殿下欢心。 ;钧天,你这般殷勤莫不是受了你家主子的提醒?桓儇浅尝一口茶,随手拈起瓷盘中的糕点小咬一口。 第53章 比试 ;绝对没有!闻言钧天抬头,脸上立即堆笑,;属下身上还有要务在身,就不打扰大殿下您用茶。主子那边,属下已经派人去禀告您来了的事情。 话落耳际桓儇扫量钧天一眸,挽唇哂笑,;站住。你跑那么快做什么,本宫又不会把你吃了。总不至于你有什么事情要瞒着裴重熙,想借本宫的手帮你把此事掩盖过去? 听得桓儇这般问自己,钧天当即摇头否认了桓儇的猜测。 ;大殿下,您知不知道裴家那边有意为主子选一位妻子的事情?钧天压低了声音询问道。 ;是么?居然还有这种事情,本宫竟是不知道。桓儇似笑非笑地看着钧天,柔声道:;那你可知道是谁家的女儿? 闻问钧天面上笑意乍现,;就是那个陆家的女儿陆徵音。不过大殿下您放心,属下听说那个小丫头自小就没见过主子几面。 ;原来是她啊。那个小丫头本宫有几分印象,模样确实可人而且性子也十分有趣。她是个不错的人选。桓儇屈指叩击着面前案几,语气无比柔和 此话落在钧天耳中,钧天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桓儇。内心不由有几分同情起裴重熙来,幸亏主子今日不在。要不然让主子听见这样的话,指不定又要有倒霉的人要因此遭殃。 话止桓儇轻笑一声,挥手示意钧天退下。如获大赦一般的钧天当下疾步离去。 等钧天一走,桓儇起身在厅内踱步顺便打量起四周环境来。她在皇陵的时候就听说话,裴园如何如何华美。今日一见方才知晓,这裴园果然如同传闻中一般极尽奢华,一应物品无不精美华贵。 凝神驻足于窗前,隐有丝竹管弦之声从内院传入耳际。闻此桓儇唇角微勾,她听人说过好几回,裴重熙这几年接连纳了好几位美貌女子为妾,府中更是豢养了不少才貌双全的女婢专门供他寻欢作乐。 ;哼,他倒真是懂得享受。桓儇把玩着手里的白玉芙蓉嗔道。 正当桓儇沉思的时候,忽然听见裴重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声音里含了几分惊喜。 ;阿妩,你今日怎么会来我这? 闻言桓儇放下手中的白玉芙蓉,转身瞪了眼裴重熙,;我如何不能来你里这? ;不,我只是见到你觉得有些意外。裴重熙瞧着桓儇眼中含笑,伸手替桓儇拂开额前碎发,目光不禁落在她鬓边的茶花上,又附在她耳畔温声道:;阿妩,你今日这身格外好看。 熟悉的龙涎香气味扑面而来,桓儇面上泛绯不由自主地退后几步背。靠在多宝架上勉强站稳了身形,缓声道:;裴重熙,你这人可真有意思。前些日子说我穿那件衣服好看,今个儿又说我穿这件好看。难不成你府上那些美人,都是被你这些伎俩哄骗来的? ;本王生得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话止裴重熙垂首轻笑一声,;要说本王是再世潘安绝不为过,如何需要哄骗女子呢?况且阿妩你本来就生得绝世无双,自然是如何都好看的。 桓儇平日风格总是透出凌厉锋芒,让人不敢生出亲近之意,再加上她身份贵重自然不是寻常人能接近的。 如今的桓儇难得有姿态温婉的时候。她今日这身打扮不仅将以往的凌厉压了下去,浑身除了贵气便剩下温婉柔和,倒是颇有几分趣味。 ;厚颜无耻。 ;过奖过奖。裴重熙目光凝于桓儇面上,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地掠过犹如蜻蜓点水一般瞬息无痕,带走了一抹不一样的色彩,;阿妩,你今日这口脂是何味道?挺不错的,我很喜欢。 话落耳际桓儇眸光骤冷,轻哼一声。并指成剑刺向裴重熙。 见此裴重熙也不慌,只见他横扇一挡往左退去避开了桓儇的攻势,而后再展扇虚晃一式。 折身至桓儇侧面将扇一合随即拍向桓儇腕上,意欲借此机会拦住桓儇的攻势。 似乎是早就料到这一幕,桓儇不以为意地扬眉一笑,抬手以指为夹截住了那乌黑扇骨。 ;阿妩,想要动手不如我们去外面。说着裴重熙抽出扇子,往门外跃了出去。 ;好呀。 话落桓儇便收了劲道移步往外走去,正厅前地势空旷,极为适合二人比试一番。 桓儇出门的时候并未带剑。等走到门口之后,她扫量了旁边的炎天一眼,干脆利落地拔了炎天的佩剑。 屈指轻叩剑身后持着剑,一脸兴致勃勃地瞧向不远处含笑而立的裴重熙。 虚眄裴重熙一眸,桓儇扬了扬眉举剑平削过去。她这一剑来势汹涌,瞧上去基本算得上避无可避。 然而裴重熙却毫无惧色,轻笑一声仍旧以扇为挡。在剑上一击浑厚的内力,透过剑身化作劲道传向桓儇。 不过瞬息的功夫,那酸麻感就已经顺着虎口蔓延开来。 见此桓儇当即收了剑势,向后退了几步足下一点借力跃起,又是一剑。 不知何时裴重熙手上也多了一把剑,见桓儇持剑跃了过来,当下横剑反击。双剑交击下,剑气激荡铮铮而鸣。 一干在旁边围观的人,皆被这凌厉剑气逼得退后数步。 这幕落在眼中桓儇轻笑一声,瞬忽飘远。身形空灵,曼妙无双,犹如鹤渡寒塘时的场景,瞬息无痕而且难以捕捉。 又在半空中拂袖回首,长剑幻化出万千冷锐清影,分别刺向裴重熙周身几处要害。 对方剑意来得尤为凶猛,见此裴重熙的身形在空中灵活地一闪。继而迅速以剑为掩护,在空中化出一道剑幕来。 又是两声金铁相击后的冷锐之音,在折身的一刹那,裴重熙整个身子都贴近那把刺向自己的剑,屈指连续叩击剑身。随即以手为阻夹住了剑身,指上运力顷刻间化解了剑上的劲道。 见剑势为裴重熙所化,桓儇冷笑一声,丢剑于地。转而以左手并指为剑,逼得裴重熙连连后退数步,最后两人方才翩然落地。 众人这才看清楚眼下是个什么情况。裴重熙剑横于桓儇颈上,而桓儇左手也已经扣上裴重熙命门。 数百招上二人仍旧难分胜负,炎天他们都为此所震。他们实在想不到大殿下,居然会有这般好的身手。 第54章 皇权 “呵。”&lt;/p&gt; 冷哼一声后桓儇收剑回鞘,顺手将剑扔给了炎天。&lt;/p&gt; 从府上婢女手里接过绢帕,仔细擦净了双手。&lt;/p&gt; 桓儇步入内堂径直走到主位前坐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lt;/p&gt; 搁下茶盏的桓儇敛眸,温声道:“我居然忘了今日是你母亲的祭日,很抱歉。”&lt;/p&gt; “无碍。所以我今日一早便去了裴家祭拜阿母。”裴重熙在婢女诧异目光注视下,端起桓儇刚刚碰过的茶盏一饮而尽,“裴家那些人委实让人觉得厌恶。若非我掌权,只怕那些人未必会这般看中阿母。”&lt;/p&gt; 话落耳际,桓儇的眼中掠过一抹厉色。&lt;/p&gt; “只怕裴家那些人到现在都还想利用你去达成他们的荣华富贵。景思,你又何必顾忌他们呢?”思及此处桓儇伸手握住了裴重熙的手,语气柔和。&lt;/p&gt; “我知道。若非裴家还有些利用价值,不然我也懒得与他们虚与委蛇。况且阿母尚且葬在裴家,我不愿意惊扰了阿母亡魂。”话止裴重熙勾唇轻笑,目光错过她的眉眼。声音如同流水般轻缓,“反正他们就算见了我,也就只能说些阿谀奉承的话。这样的话偏听和偏信是两回事。”&lt;/p&gt; 闻言桓儇垂首喟叹一声,“如此倒是难为你了。景思,我想去给你母亲上柱香。你不会介意吧?”&lt;/p&gt; 看出桓儇的眼中亦有询问之意。裴重熙含笑反手握住桓儇的手掌,将她拉了起来。&lt;/p&gt; “怎么会。走我带你去见我阿母。”&lt;/p&gt; 话止两人并肩出了门,一路而行。&lt;/p&gt; 穿过扶疏花木,九曲游廊,绿树丹梯。行了好一会方才到内院的一处屋舍前。裴重熙牵着桓儇进去之后,守于此处的仆役十分贴心的替二人将门带上。&lt;/p&gt; 屋内帘幕低垂,中间供桌上摆了时令鲜果以及一方香炉和一块乌木所制的灵牌。灵牌上书慈母舒氏白胭之灵位,其上悬挂着一副年轻女子的画像。&lt;/p&gt; 画中女子一身月白襦裙,眉目温和地看着他们。&lt;/p&gt; “成帝在位的时候有一回我立了功。他问我想要什么,我同他说臣想给亡母讨个封赏。”裴重熙走到供桌前取了三支香,“后来他封了阿母为魏国夫人,至那日开始裴家上下都要对阿母的灵牌恭敬有加。不过我知道阿母不喜欢这些,所有我未将这里的灵牌也刻上国夫人的封号。”&lt;/p&gt; 说着裴重熙走到了桓儇身边将香递了过去。&lt;/p&gt; 见此桓儇从裴重熙手中接过香,鞠躬三回后又将香插入香炉中。屈膝跪于蒲团上叩首行礼过后,抬首目光落在悬于灵牌后的小像上。&lt;/p&gt; “我想……你母亲她一定是一个很温柔很善良的人吧。”桓儇掀眸声调平和。&lt;/p&gt; “嗯……”裴重熙伸手将桓儇扶了起来,语气柔和,“阿母生前尤为信佛,也因为此故她无论对谁从来都是温柔以待的。如果阿母还在的话,我想她一定会很喜欢你的。”&lt;/p&gt; 闻言桓儇没说话,似是有所感。眼角滑下一抹晶莹,见此裴重熙熙连忙伸手小心翼翼地为其拭泪。&lt;/p&gt; “莫哭了。若萧姨她泉下有知,见你这模样一定会心疼的。”话止裴重熙拍着她的肩膀宽慰道。&lt;/p&gt; “也许吧。差点忘了正事,今日我来找你是因为荀凌道的事情。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他是你的人吧?”桓儇想起什么似得,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温家派人人直接递了温彦安写得奏状到我这里,他们在弹劾荀凌道。”&lt;/p&gt; 话落耳际裴重熙不以为意地冷笑一声,“他很聪明知道在规制下,这份奏状未必能如他所愿,让你第一时间看见。更何况他温家是想打我个措手不及。你猜的不错荀凌道在温氏怀才不遇转而投了我门下,几经周折下我才把他安进了温氏。”&lt;/p&gt; 当然荀凌道本身也是一个人才,从最不起眼的小吏一步步成为如今的并州别驾,自然也是有他的本事。&lt;/p&gt; 温氏看出来荀凌道的才华也愿意培养他,不过到底还是对他留了一个心眼。&lt;/p&gt; 河东一事逼得温氏舍弃薛靖衡,同时也让温氏对荀凌道疑心渐重。两厢权衡下温氏还是决定弹劾荀凌道,来试探裴重熙。&lt;/p&gt; “明日朝会的时候,我想温氏必然会以此事再掀风浪。届时你打算如何?而且如今并州倒真的是无主之地,谁都想分一杯羹。”桓儇掀眸沉声道。&lt;/p&gt; “明日你便会知道我打算如何。”裴重熙勾唇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语调平缓,“不过阿妩,你难道就对并州没有一丝想法么?”&lt;/p&gt; 闻问桓儇拨弄手中佛珠的动作一顿,勾唇哂笑一声,“你何必明知故问呢?你应当知道并州对桓家意义如何,龙兴之地岂容外人掌控。”&lt;/p&gt; 似是一早就料到桓儇会有这样的回答,裴重熙神色如常,眼中却掠过一丝无奈。&lt;/p&gt; “并州所辖九州皆为温、薛所掌,河东节度使温彦安亦是温氏亲信。阿妩,若你想安排人入并州少不得要见血。”裴重熙的目光落在桓儇侧脸上,无奈一笑,“就算如我也只不过能安插并州都督裴显和将军窦文扬,替我盯着温、薛二家的一举一动。”&lt;/p&gt; 话落耳际桓儇的转头看向裴重熙,语气平静却无端让人觉得有股寒意蹿出,“他们果然是你的人。裴重熙,河东的种种事情是你授意荀凌道所为的吧?让窦文扬借用民变逼迫温家舍弃薛靖衡,最后让裴显顶替郭炜炜带走薛靖衡。你在我身边究竟安插了多少眼线。”&lt;/p&gt; 闻言裴重熙一愣,倏忽收回目光看向他处。&lt;/p&gt; “阿妩,朝堂之上你我亦敌亦友。你想要并州,我又何尝不想要并州呢?纵然我已经将裴家的势力迁出河东,但是并不代表我就此放弃了并州。”裴重熙昂首对上桓儇审视的目光,语气晦昧,“此番你用郭家未必会让你如愿。反之可用武家,武家会是一把好刀。”&lt;/p&gt; 此话入耳桓儇的周身冷意未敛蹙眉道:“武家?我倒是对他们有几分印象。皇祖父驾崩后武家家主武垚辞官归隐,至此之后武家虽然无人在京中为官,但却散落各地或任要职亦或任闲职。你的意思是武家是皇祖父的一步暗棋?”&lt;/p&gt; &lt;/p&gt; 第55章 假戏 “皇权与世家从来都不可能共存。前朝开创科举新制的时候,亦有流血牺牲。”话至此处裴重熙的声音一顿,“纵然本朝已将科举之制完善不少,但是并未完全摆脱世家的掌控。阿妩,你要走得路还长着呢。”&lt;/p&gt; “我知道。”&lt;/p&gt; 自小养于两代皇帝身边的桓儇,除了担着一个嫡长女的名头以外,身上承担责任也比其他姐妹重了不少。幼时因着凤眸肖似皇祖父,故而为其所喜,时常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之。&lt;/p&gt; 耳目渲染之下,桓儇亦知皇祖父乃至成帝心中夙愿都是摆脱世家挟制,重新夺回皇权。&lt;/p&gt; “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话止桓儇转身往外走去。&lt;/p&gt; 闻言裴重熙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目光缱绻地看着她,“不用过晚膳再走?”&lt;/p&gt; “不必了。本宫手头上还有些事情需要去处理。”说着桓儇移目看向抓在自己袖子上的手,沉声道:“你我……”&lt;/p&gt; 你我后面的话悉数止于唇边,桓儇肩上用力挣脱了裴重熙手中的力道,往门外走去。&lt;/p&gt; 见此裴重熙自嘲似得一笑,跟着桓儇一块走了出去。&lt;/p&gt; 这会子两人才离开祠堂没走多远,就迎面撞上了两个衣着华贵而且妆容艳丽的女子。&lt;/p&gt; 那两个女子,在几名婢女的陪同下兴高采烈地小步走向他们。&lt;/p&gt; 还没等她们靠近一股浓郁的脂粉味,当即扑鼻而来,桓儇蹙眉下意识地退后几步。正好撞向裴重熙,裴重熙伸臂将她揽在怀中。&lt;/p&gt; 见她这个模样裴重熙低首在她耳畔,温声询问起来,“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lt;/p&gt; “无碍。就是我许久没有闻到这样浓郁的脂粉味,不免觉得有些呛人。”桓儇语气淡淡听不出起伏。&lt;/p&gt; “妾身拜见王爷。”&lt;/p&gt; 两名女子装作瞧不见裴重熙怀里的桓儇一般,非要挤到裴重熙面前。&lt;/p&gt; 其中一人瞥了眼桓儇笑道:“这位妹妹是王爷新纳进府的嘛?模样倒是不错。”&lt;/p&gt; “模样是不错却是太不知礼……呵,一点礼数都不懂。”另外一名女子听了以后,目露不屑地斥道:“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狐魅女子。”&lt;/p&gt; 话落耳际桓儇一愣,旋即妖娆地挑起唇角,整个身子都贴紧裴重熙,语调柔和,“景郎,你府上的女子都是这般么?她们一个个的都好生有趣,看来你没能管住她们嘛~”&lt;/p&gt; 刻意拉长的尾音,犹带了几分媚意。如同月下狐狸慵懒舔爪,直教人心痒痒。&lt;/p&gt; “那你想如何?”垂首望着怀里眼如秋水,娇柔无比的桓儇。裴重熙眸子一黯,声音亦有些低哑,“说出来与我听听?我看看能不能答应你。”&lt;/p&gt; “本宫忽觉得有些头晕。景郎,你送我出去好不好?”桓儇忽地伸手摸了摸裴重熙的薄唇,娇笑起来。&lt;/p&gt; 扫量桓儇的一眼,裴重熙伸手握住了桓儇的手掌温声道:“臣谨遵大殿下懿旨。”&lt;/p&gt; 听到大殿下三字的时候,那两个艳丽女子面色皆是一变。震惊地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说不出话来,颤抖着跪在地上。&lt;/p&gt; 走到府门口的时候桓儇方才摆脱裴重熙的怀抱,掀眸轻笑,“你胆子倒真是大,卧榻之侧也允许有对手的眼线,你难道就不怕她们俩一刀杀了你。那两个人是温家的眼线吧?”&lt;/p&gt; “不过是个探子罢了,而且你觉得温家不会有我的眼线么?”裴重熙拢袖而立,扬唇轻笑一声,“倒是你难道就不担心温家知道,你与我私下见面而且举止亲密的事情?”&lt;/p&gt; “知道了又如何?他温家难不成还能上书弹劾我?不过我现在倒是觉得朝堂中,未必只有我们三方,暗处指不定还有其他人在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桓儇扫量四下利落地翻身上马。&lt;/p&gt; 目送桓儇远去后裴重熙眸中掠过一丝冷意,随即转身原路折回。&lt;/p&gt; 那两个妆容艳丽的女子,此刻一言不发地跪在地上。听见裴重熙的脚步声,连忙叩首问安。&lt;/p&gt; “爷,妾身实在不知那人是大殿下。故而才失言冒犯,还望爷饶了妾身这一回。”那个瞧上去年长些的女子磕头如捣蒜,眼中带泪,“妾身再也不敢如此。”&lt;/p&gt; 闻言裴重熙勾唇冷笑一声,俯身挑起面前女子的下颌,“约莫是本王过于宠爱你们。你二人眼中便没了规矩和尊卑,大殿下是什么人岂容你二人妄议。”&lt;/p&gt; “爷,饶命啊。妾身真的无意冒犯大殿下。”&lt;/p&gt; “至今日起你二人不得踏出院子半步,违令者杀。”裴重熙起身扫量一眼一旁的幽天,“幽天,你派人好好看着他们。”&lt;/p&gt; “喏。”&lt;/p&gt; 回到书房内的裴重熙,看着今日荀凌道送来的密信。眼中神色玩味,温家为了保住自家又不和薛家离心可真是下了血本。&lt;/p&gt; “主上,大殿下那边要如何?”捧着密信入内的钧天躬身道:“您难不成真的要拿并州?”&lt;/p&gt; “温家不会让她如愿的。”裴重熙沉声道了一句。&lt;/p&gt; 话落耳际钧天抬起头,眼露诧异地看着裴重熙。有些时候他实在不明白主子和大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心意相通却可以互相算计。&lt;/p&gt; 裴重熙屈指叩击着案几上,“你以为她今日是特意来找我的么?”&lt;/p&gt; 见钧天诧异看着自己,裴重熙蹙眉自顾自地叹了口气。&lt;/p&gt; “她今日之所以来,是因为猜到了河东有我的势力,所以特意来探探我的口风。”裴重熙敛衣坐下闭目靠着凭几,“我和她自幼就认识,如今已经快二十年。我与她虽然心意相通,彼此了解,但也可以互相以此算计对方。”&lt;/p&gt; “主子……”&lt;/p&gt; “行了,你退下吧。让本王一个人静静。”裴重熙挥挥手示意钧天先行退下。&lt;/p&gt; 裴重熙起身从一旁的暗格中取了一块白玉梳出来把玩,眼中露了些许无奈。刚才桓儇喊自己的那声景郎,无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lt;/p&gt; 不过二人相识已久,就算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刚才他下意识抱住桓儇的一瞬间,已然告知了她,那两个女子的身份。&lt;/p&gt; 未曾想过桓儇反应居然会那么快,当着那两人的面与自己眉目传情。只怕用不了多久温氏那边就会知道,自己和桓儇私下会面的事情。&lt;/p&gt; 思及此处裴重熙忍不住低笑一声,果然无论在什么时候他的阿妩都舍得,把她自己变成棋盘上的棋子。&lt;/p&gt; “玄天,你传信荀凌道和裴显让他二人把握机会见机行事。”&lt;/p&gt; “喏。”&lt;/p&gt; &lt;/p&gt; 第56章 朝堂 温氏自从折了薛靖衡以后,似乎学会了夹起尾巴做人。一改往日的高调风格,即便路上遇见裴重熙一党的人也不嘲讽,全部视而不见地走过去。让熟知两党纷争的人颇觉意外,但是裴重熙一党的人很清楚,这温氏只怕又在暗里谋划着什么。&lt;/p&gt; 不过最令人意外的,还是温氏除了让温彦安递了奏状给桓儇外,温行俭还亲自出手弹劾了荀凌道。&lt;/p&gt; 听完温行俭的一番话后,桓儇嘴角噙笑道:“温仆射说的事情,本宫前日便已知晓。如今听你这么一说,这荀凌道确实干了不少糊涂事。”&lt;/p&gt; “都是臣监管不力导致,臣对此深感愧疚。”温行俭垂下首去,声调平和,“臣有负先皇所托。”&lt;/p&gt; “温仆射,荀凌道此人若是下官没有记错的话。当初是您一力举荐他去并州担任別驾一职的。”一旁的卢世昭忽然插言道了一句。&lt;/p&gt; 闻言温行俭话里请罪的意味更深,“我当时也是遭了这人蒙骗,才将他放至并州。”&lt;/p&gt; “这种事情哪里能怪温仆射,谁能知道并州大小官员会是蛇鼠一窝,狼狈为奸的东西呢?”裴重熙唇角微勾,讥笑道:“说到底还是温仆射你识人不行,治下不力,致使他们敢欺君犯上,目无王法。”&lt;/p&gt; 话落耳际温行俭抬眸冷睇眼裴重熙,怒斥道:“当初王爷您也对荀凌道的文章,也是赞不绝口!而且举荐他去并州的时候,您也不曾反对过。现在想来只怕您一早就别有目的才对。”&lt;/p&gt; 居于上首的桓儇瞧着两人,微微勾了唇角。&lt;/p&gt; “固然是人才,但也难保不会有误入歧途的时候。况且顶头上司如此,下属多半也容易受此影响。”桓儇语调尤为柔和,听不出喜怒情绪。但她话里回护的意味明显。&lt;/p&gt; 温行俭听明了桓儇话里的含义,知道自己如果再揪着这一点不放。必然会遭到桓儇和裴重熙的联手反击。况且有薛靖衡的事情在前,他不得不小心翼翼起来,免得再落入裴重熙的圈套里。想到这里温行俭拢袖,深吸了一口气。&lt;/p&gt; “陛下,微臣以为应当即刻派人押解荀凌道进京审问。”杨祯持玉笏出列一步道。&lt;/p&gt; “杨拾遗,可有新的并州刺史人选推举?”桓儇抬眸看向杨祯,莞尔道:“有薛靖衡的前车之鉴,本宫不希望并州再落入那样的奸贼手中。”&lt;/p&gt; 依照规制若刺史不在其位,可由府上其他官员暂代。如今并州城只剩一个荀凌道,自然可以暂代刺史一职。只是如今荀凌道又卷入其他事情,倘若荀凌道一进京,刺史一位必然空置。&lt;/p&gt; “姑姑,之前您与朕说的那个裴都督,他可不可以任职并州刺史呢?”桓淇栩突然转头一本正经地看着桓儇,“您似乎对他挺赞赏的。”&lt;/p&gt; 桓淇栩的一番话让朝堂上众人皆是一愣。温行俭哑然看着桓淇栩,他差点忘了裴重熙把裴显留在了并州。&lt;/p&gt; 话落桓儇嘴角含笑,温柔地看着桓淇栩并不接话。她从未考虑要把裴显升任并州刺史,会这样做的只怕只有一个人。想到这里桓儇移目看向裴重熙,在对方眼中抓到了转瞬即逝的得意。&lt;/p&gt; “当然可以。陛下您是天下之主,自然是有权力任免任何人。”裴重熙抬眸笑盈盈地看着桓儇唇齿无声翕动,“阿妩你输了”&lt;/p&gt; “那不如就让他任并州刺史吧,也省得姑姑您又要操劳心神。诸位爱卿可有异议?”&lt;/p&gt; 帝王之命谁敢违之。这局无论是温行俭还是桓儇,都没有预料到桓淇栩会横插进来,甚至任命了裴显担任并州刺史。若他提出反对意见定会遭到桓儇一力打压,看来这次他不得不暂时放弃并州,另做打算。&lt;/p&gt; “臣等谨遵陛下旨意。”&lt;/p&gt; 荀凌道则由大理寺派人前去并州押解他进京发落,同时带去旨意升任裴显为并州刺史。荀凌道的下落尚未可知,不过桓儇会让大理寺派人去,自然是为了防止荀凌道返京途中会受人迫害。&lt;/p&gt; 解决完荀凌道的问题,三省六部其他诸司官员分别禀报了一应日常事务,自打河东雪患一事解决得差不多后,众人总算松了一口气不至于在提心吊胆的过着。再加之畏惧于桓儇的雷霆手段,也不敢加以隐瞒,一五一十地回话。&lt;/p&gt; 太极殿外温行俭含笑朝着缓步走来的裴重熙,拱手道:“臣恭喜王爷您旗开得胜,得以掌控并州。”&lt;/p&gt; 虚情假意的恭维,难以让人在意。&lt;/p&gt; 话落耳际裴重熙虚睇一眼温行俭身上的官服,轻斥一声,“温仆射,这么些年来你还是毫无长进,半点不如温老太傅。这温氏交于你手里迟早得玩完”&lt;/p&gt; 毫不客气的讥讽让温行俭面色一僵。有许多话顿时杂糅做成一团堵在喉间,进出不是。&lt;/p&gt; 好在多年浸淫朝堂,他死死盯着裴重熙那含笑的面容。半响之后终于缓了过来。&lt;/p&gt; “听闻王爷和大殿下举止亲密。你难道就不怕来日被她算计,丢了性命么?”昨日他接到暗探秘报,桓儇乔装出宫到访裴家,二人秘会多时。具体谈了什么他不得而知,不过想来以桓儇的心思,只怕又在算计。&lt;/p&gt; “温家的消息果然灵通。不过本王就算和大殿下举止亲密又如何,温仆射难道不知道本王和大殿下情投意合多年。”裴重熙上下扫量温行俭一眸,勾唇哂笑,“不像温仆射你人老色衰,大殿下如何看得上你。”&lt;/p&gt; 温氏当年作为桓儇为先帝寻的盟友之一,在成帝在位时就遭遇了郑氏的多方打压,不得不如履薄冰般在成帝手中生存。&lt;/p&gt; 直至六年前桓儇深夜造访温老太傅的时候,几经交谈后终于答应了桓儇的要求,联合裴氏一起对付郑氏。&lt;/p&gt; 但是条件是温氏的女儿要成为新帝的皇后,而嫡子必须是皇后所出。&lt;/p&gt; 最后在多方联手下打着清君侧的名义,逼迫成帝诛杀郑氏继而退位。先帝登基以后温氏和裴氏一样凭借从龙之功一时风头无几,甚至因为姻亲关系与皇室更亲厚一点。&lt;/p&gt; 桓儇曾经私下与裴重熙说过一句,“温嵇人老成精,要小心提防。可扶植温行俭来制衡温氏。”&lt;/p&gt; &lt;/p&gt; 第57章 蔽日 随后桓儇在朝臣逼迫下不得已退居皇陵,在先帝和裴重熙的联手下温嵇逐渐放权归隐,好让温行俭掌权。&lt;/p&gt; 而裴重熙也趁此机会在朝堂上重新布局,在他的步步为营下裴家在朝中权力逐渐高过温氏,一跃成为长安第一世族。&lt;/p&gt; “并州终归是龙兴之地,眼下虽说王爷您与大殿下关系亲厚,但是难保大殿下不会突然发难。”温行俭面上含笑,拱手道:“您可要好好谋划一番。免得到时候落得跟柳綦一样的下场。”&lt;/p&gt; 听似好意提醒的话语,却暗藏玄机。&lt;/p&gt; 闻言裴重熙不以为意地挑眉哂笑一声,“温仆射的好意,本王心领。只是妄议大殿下的前车之鉴,你怕是忘了么?再者大殿下的决断岂是你能猜到的。”&lt;/p&gt; 裴氏与温氏不同。裴氏看似不在裴重熙手里,但是实际上早就被裴重熙掌控,而裴重熙与桓儇自小感情深厚。&lt;/p&gt; 虽然因着裴家里一些陈年旧事二人都不喜裴家,但是裴家仍旧是一枚好棋。&lt;/p&gt; 六年前他就无条件地支持桓儇,甚至决意向先帝求娶过桓儇。&lt;/p&gt; 不过很可惜的是,桓儇居然在事情结束后甘愿退居皇陵。而裴重熙也因此故将全部的精力,投身于朝堂的权力争夺上,逐渐为先帝所忌惮。&lt;/p&gt; 六年后桓儇重返长安,二人却形同陌路。但是这么多年的情意并不假,再加上裴重熙身边一直没有正妻,而桓儇也一直是独来独往。&lt;/p&gt; 坊间也有些话本子里说两人其实情根深种,只是碍于身份地位不为外人知晓。不过内里的情况究竟如何,恐怕只有他们二人知晓。&lt;/p&gt; “愿裴氏在王爷您的打理下,蒸蒸日上。”温行俭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在路过裴重熙身侧的时候,压低了声音,“听说前些日子大殿下曾经深夜拜访过裴家,似乎有意借裴家其他人来打压你。”&lt;/p&gt; 话止温行俭也懒得再与裴重熙多说,拱了拱手转身离去。&lt;/p&gt; 裴重熙一行人刚走到宫门口,他借口还有些事情未处理,当即从另一边折返回去。内廷守卫森严,各处都有守卫巡查,绕是裴重熙这般身份地位超然,也要被阻拦询问。&lt;/p&gt; 特别是自打桓儇回京以后更是加强了内廷的守卫,以防有人对新帝图谋不轨。裴重熙轻车熟路地绕过守卫,瞥了眼近在咫尺的栖凤宫选择翻墙进去,纵身一跃轻巧地落在了草地上。&lt;/p&gt; “熙公子您……”端药而来的白洛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草地上的裴重熙。&lt;/p&gt; 闻言裴重熙抬手免了白珞的礼,不动声色地开口询问,“阿妩呢?”&lt;/p&gt; “大殿下她在内殿处理政务。奴婢这就进去通传。”说着白珞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大殿下今日似乎心情不好,您要不要晚点进去?”&lt;/p&gt; “不必了。把药给我吧。”裴重熙接过药碗柔声道。&lt;/p&gt; “喏。”&lt;/p&gt; 此刻桓儇正埋首与案前处理政务,时不时蹙眉思索。听到细微的脚步声以为是伺候的宫女也没抬头胡乱应了句,“东西先放那吧,本宫等会再喝。”&lt;/p&gt; “放哪?”裴重熙压低了步伐走到她身侧,声调柔和。&lt;/p&gt;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桓儇一愣面上微寒,扬首斥道:“裴重熙!是谁给你胆子擅闯内廷,甚至是本宫寝殿的!这内廷的侍卫连人也拦不住?”&lt;/p&gt; “你觉得他们真敢拦我?还有阿妩我也犯不着和他们正面见,我翻墙来的。”裴重熙轻笑一声,将药碗搁在案上,“好了。先把要喝了吧,你最近劳心劳神的,是该补补。”&lt;/p&gt; 话落桓儇气结然而面上寒意消散,挑眉看着裴重熙。&lt;/p&gt; “散朝了不回去,跑来我这里做什么?还这么理直气壮地翻墙进宫,你当真不怕本宫治你个私闯禁宫的罪名?还有指使淇栩开口要裴显任并州刺史是不是你的主意?”桓儇虚眄他一眸后,转头皱眉看向白玉碗里黑漆漆的药汁。&lt;/p&gt; 散朝后桓儇反复思量又再三旁敲侧击询问桓淇栩,这主意从何而来。最后得知此事原来是裴重熙教的,裴重熙与桓淇栩说只要他开口说要裴显任并州刺史,他的皇姑姑就不用这么操劳心神。因为桓淇栩听徐姑姑唠叨过,姑姑不爱惜自己整日整夜地处理政务,所以在听到裴重熙说,这样做可以不让姑姑操劳心神当下就点头同意。才会有今日朝堂上这么一出。&lt;/p&gt; “你果然聪慧,一猜便准。”裴重熙垂眸与她对视,眼中神色温柔,许久后轻轻勾唇,“不过此举也算是为了你,”&lt;/p&gt; 话落耳际桓儇静默看着他半响,最终移开眼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许是因为药液太苦又或是喝得太急,桓儇忍不住呛咳起来面上随之泛起绯色。见此裴重熙轻叹一声行至她身后替她拍背顺气。&lt;/p&gt; “徐姑姑他们没给你准备蜜糖么?”裴重熙扫量四周也没瞧见糖块,不禁询问道。&lt;/p&gt; “本宫难不成有那么怕苦?”桓儇抬首睨了他一眸,“再说了本宫又不是小孩子,拿糖哄我做什么。”&lt;/p&gt; 听得这话,裴重熙唇角微勾,“以前是谁最不喜欢喝药?每回喝药啊,没糖就不肯喝。”&lt;/p&gt; 闻言桓儇没有接话,反倒是垂眸看向案几上的奏折。&lt;/p&gt; “裴重熙,你刚才的话你觉得以你我二人所历种种又会信多少呢?”&lt;/p&gt; 她凝视着面前的裴重熙,眼中颜色一寸寸浓郁地深邃下去。逐渐化作望不见底的深渊叫人不敢与之对视。桓儇说的没错,以他二人所历种种自然不会去轻信任何人。只是……刚才的话,的确是发自内心而来。&lt;/p&gt; 听得她这般问自己,裴重熙垂眸看着她,语气淡薄,“是啊,是不能全信。不过阿妩,太医说的没错,你是该好好休息了。有些事情你不必一直亲力亲为。”&lt;/p&gt; 桓儇并不诧异裴重熙会知道她身体情况的事情。裴重熙经营朝堂这么多年,在宫廷没有眼线她是不信的,只不过大抵都不为外人知道罢了。&lt;/p&gt; “我本来以为你是想选荀凌道的,未曾想居然会是裴显。”拢了拢袖子,腕上紫檀佛珠垂下。桓儇冁然莞尔,“荀凌道只是你掩人耳目的存在吧?你最中意的人还是裴显。”&lt;/p&gt; 闻问裴重熙抬眸看向桓儇,挽唇轻笑,“我放荀凌道进温家的时候就答应过他,来日若是能拿下薛靖衡,等他回来以后调任他进六部。阿妩,荀凌道是难得的人才。你素来惜才,望你能谨慎处置。”&lt;/p&gt; “本宫知道了。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吧。本宫听闻裴家那边希望你能娶一位正妻。”话止桓儇扬眸看向裴重熙,轻笑一声,“你可有中意的人,本宫替你做媒如何?”&lt;/p&gt; &lt;/p&gt; 第58章 养病 做媒二字掷地有声。裴重熙俊郎的面容上逐渐为怒意所代,咬牙切齿地念着做媒二字,仿佛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lt;/p&gt; 不等桓儇反应过来,如同猛兽一般欺身吻了下去。将桓儇按在椅子上,一手抱住桓儇的腰防止她跌倒,一手将桓儇双手牢牢扣在身后使她动弹不得,攻城掠池一般撬开唇齿滑了进去,汲取檀口中的芳香。&lt;/p&gt; 见此桓儇不禁奋力挣扎起来,反倒被擎制的更紧。许是被弄疼了,桓儇凤目中泛起泪意,教人看了实在心疼不已。&lt;/p&gt; 察觉出自己的失态裴重熙稳了心神,放开桓儇愧疚地看着她,低声道:“阿妩,你莫哭了。我只是一时气恼,你若想泄愤尽管动手。”&lt;/p&gt; “我乏了,你快些走吧。”桓儇垂眸坐回软垫上,声调平和,“以后你若再私闯内宫,本宫绝不轻饶你。”&lt;/p&gt; 话落耳际裴重熙轻叹一声,转身快步离去。&lt;/p&gt; 等待裴重熙走后,桓儇深吸一口气抬手抹去眼角泪珠,神色逐渐缓和下来。&lt;/p&gt; 裴重熙从来都是她藏在心底里最深的一个人,是她最在乎的存在。只是往事如流水而逝,不可追已。如今他二人同处于漩涡之中,都在为各自谋算一切。二人都不是对方所能掌控之人,他们迟早会有争锋相对的一日。&lt;/p&gt; 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终有一日他们将各自为敌,刀剑相向。&lt;/p&gt; 沉着一张脸的裴重熙快步走出栖凤宫,正好遇见徐姑姑。徐姑姑一脸诧异地看着裴重熙,刚想上前行礼问安的时候,哪里能知道裴重熙并不理会她,直接走了出去。&lt;/p&gt; 见此徐姑姑压下心底疑惑,缓步进了殿内。见桓儇正端坐在妆台前慢条斯理得整理散乱的发髻,镜中的桓儇神色冷淡看不出一丝端倪来。然而向来细心的徐姑姑还是察觉出桓儇唇上的异态,在嘱咐其他人退下以后,方才走过去。&lt;/p&gt; “大殿下,您与熙公子这是怎么了?”&lt;/p&gt; 早先前白洛在裴重熙进内殿以后,就去通报了徐姑姑说熙公子来了。并且直接去大殿下了,当时徐姑姑想着两人最近也没什么争执应当不会出什么事,却不曾想熙公子竟然会这样失态。还好熙公子是极其爱重大殿下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情。只是她担心大殿下会因此厌恶上熙公子,两人最终背道而驰。&lt;/p&gt; 闻问桓儇摇了摇头,“徐姑姑,本宫没事你不必担心。只是本宫最近乏了,想休息一段时日。”&lt;/p&gt; 徐姑姑跟在桓儇多年多年,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当即令人传了桓儇的懿旨于各处,说是大殿下身体不适需要静养。至今日起一应事务交由摄政王以及尚书、门下共同处理。&lt;/p&gt; 宫中传来桓儇称病不朝的事情,在朝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浪。又不少人开始猜测这位大殿下,突然放权是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坊间甚至有传闻,这位大殿下是因为要成婚,所以才暂时放权的。&lt;/p&gt; 当然猜测归猜测,这样的话是决计传不到桓儇耳中的。&lt;/p&gt; 自打不要去处理那些令人头疼的政务之后,桓儇自然轻松许多,也终于有空能够好好歇上一段时日,徐姑姑也因此松了口气,不用日日担心桓儇身体。为了更好的养病桓儇以着府中清净的缘由,暂且搬回公主府小住一会。&lt;/p&gt; 在府上小住的时候,桓儇不忘让徐姑姑亲自去韦府把韦昙华一块接了过来。&lt;/p&gt; “大殿下,您这宅子布置的未免也太随意了吧?”陪着桓儇坐在府中临水凉亭内,韦昙华远眺四周,“您若是不嫌弃,改日妾身好好替你将府上布置一番?”&lt;/p&gt; 闻言靠在软塌上的桓儇,挽唇轻笑,“随你,只是本宫不常住在这里。便是布置了,只怕本宫也没时间来欣赏。”&lt;/p&gt; “这倒也是,您日理万机的哪有这般闲情逸致。”韦昙华含笑回话。&lt;/p&gt; “你这丫头胆子这般大了,居然连本宫都敢揶揄?”桓儇笑睨她一眸,换了个姿势侧身躺在软塌上,“算着日子三年一度的春闱也快到了。也不知道今年会有什么样的青年才俊入仕。”&lt;/p&gt; 大魏施行科举制已有多年。三年前的时候自己有事暂且返京的时候,曾经在烧尾宴上见过那几个及第的进士,都是些颇具能力之人。其中有个姓徐的探花郎虽然未能拿下状元,但是他所写的安国策,看过的人都赞不绝口。最后破格让其入了翰林,后来没到一年就被裴重熙调任了青州任职别驾。&lt;/p&gt; 聪慧如同韦昙华,当下猜出了桓儇的心思,“春闱在即,您可是想通过春闱选些可靠人才为您所用?”&lt;/p&gt; “有何不可?朝中那些人未必各个都心思纯正,掌控他们太过于麻烦。”话止桓儇屈指叩击着案几,莞尔道:“倒不如选些刚刚入仕者,许以利诱让他们为本宫所用。”&lt;/p&gt; “那妾身明日便替大殿下出门走一趟?”&lt;/p&gt; “哪里要那么麻烦。昙华,你以为本宫出宫只是为了养病么?本宫担着大长公主的名头,想要插手行卷也不会有人敢多言一句。”说着桓儇坐了起来,朗声道:“徐姑姑,传本宫懿旨。至今日起撤了不得打扰的命令。”&lt;/p&gt; 话落徐姑姑当即出声回应。&lt;/p&gt; 一直称病暂居于公主府中不见来客的桓儇突然开府迎客,让不少人满头雾水。他们实在想不明白这位大殿下到底在想什么,好几家都派人上门打探过消息。唯独只有裴重熙一人对此毫不在意,哪怕在府中召集手下家臣议事的时候,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春闱在即,你们觉得她想做什么呢?&lt;/p&gt; 在场众人皆是人精,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大殿下这是打算通过春闱来选拔人才,为自己所用呢,难怪要开府迎客。&lt;/p&gt; 大魏自立朝以来就沿袭前朝的行卷之风,每逢春闱的时候,那些通过乡试的举人都会一块来到长安参加会试,只有通过会试才能成为贡生,最后方才可以参加殿试。&lt;/p&gt; 可是下第者众,登第艰难。能成为贡生的人也不过泱泱举人中的少数,遑论想要在殿试中为仕途放手一搏的更是难以数清。&lt;/p&gt; &lt;/p&gt; 第59章 行卷 可是下第者众,登第艰难。能成为贡生的人也不过泱泱举人中的少数,遑论想要在殿试中为仕途放手一搏的更是难以数清。&lt;/p&gt; 因此在大多数时候都需要行卷的手段,以自己平日所做的诗文时务论述向达官贵人自荐。&lt;/p&gt; 行卷内容贵精不贵多,上要避国讳、下要避宰相讳、主试官讳还要投献对象之家讳及自身家讳,而且所行之卷需用熟纸,字迹端正且不能涂改。投送之时还需要附上书信,以表达求知的愿望。&lt;/p&gt; 以此求得权贵赏识,为贵人所举荐。但是在考生众多的情况下,倘若考官遇见无法抉择的情形,此时少不得就要依赖手中的通榜。&lt;/p&gt; 这通榜与会试放榜不同,它的最大作用是记录每个考生的名誉和才德,作为考官参考所用。所以每当考官无法选择的时候,考官就会依赖手中的通榜来一较高下。&lt;/p&gt; 但是并非考取贡生之人都是起点上佳且具有名望的人。所以只能带着那些绞尽脑汁所作的精妙文章,来到长安之后多方行卷。&lt;/p&gt; 意图让长安这些供卿贤达对自己的文章有个好印象,以求他们能想主考官举荐自己。&lt;/p&gt; 这会子桓儇开府迎客,恰逢春闱在即。那些听说过桓儇名号的人,几乎都争先来公主府递上行卷,以求得到赏识。&lt;/p&gt; 按照徐姑姑的说法,这些人每日都来都快把公主府的门槛给踏破了。&lt;/p&gt; 府中水榭内桓儇负手极目远眺,望着那些聚在门口的年轻男子,唇侧勾起一抹笑意。开府之后上门拜访的人,要比她想象中还要多上不少。自从上次朝堂上,桓儇开口训斥过吴驷之后再无人敢拿着桓儇女子的身份,批评她牝鸡司晨。如今春闱在即考生争先上门行卷,她也十分体谅这些人入仕谋官之心。&lt;/p&gt; 毕竟这红尘熙攘,谁能无欲?&lt;/p&gt; “大殿下,这是近日来收到的行卷。您要不要看看?”一身藕色襦裙的韦昙华领着白珞她们捧着一堆行卷而来。&lt;/p&gt; “竟有这么多?”桓儇颔首示意韦昙华坐下,自己则拿了份行卷翻阅起来,“徐姑姑,其他世家府中如何?”&lt;/p&gt; 闻问徐姑姑上前一步,温声道:“和以往一样大部分去的都是裴、温二家。只有少数去了长安城其他世家,投卷求赏。”&lt;/p&gt; 话落桓儇颔首目光随之落在手上那卷书上,只看一眼便将它搁在一旁,面上露了几分不满。&lt;/p&gt; “这文章不好么?”韦昙华屈膝拾起地上的熟纸道。&lt;/p&gt; 桓儇掀眸淡淡道了句,“华而不实。”&lt;/p&gt; 话止又拿起另外一篇看了起来,看到这里的时候桓儇的神色才略有所缓。&lt;/p&gt; “这个庾君集还算不错。”桓儇挑眉含笑夸赞起来,“徐姑姑,你替本宫多多留意下。”&lt;/p&gt; “奴婢省得。”&lt;/p&gt; 等桓儇看完所有行卷的时候已经时近傍晚,而韦昙华也一直坐在旁边陪她一块阅卷。不过和桓儇不一样,她觉得这些文章大部分都挺好,也不知道大殿下为何满意的只有那么几份。&lt;/p&gt; “昙华,这几日辛苦你了。同本宫说说你想要什么赏赐?”桓儇莞尔看向一旁的韦昙华。&lt;/p&gt; “昙华不想要赏赐。若是可以的时话,大殿下能否带妾身去会试上看看?”话止韦昙华面上浮了几分期许,语调柔和,“不瞒殿下昙华自小便向和男子一样入朝为官。”&lt;/p&gt; 闻言桓儇舒眉一笑,拉着她的手笑道:“有何不可?只有你想本宫自然可以为你铺路。”&lt;/p&gt; 话落耳际韦昙华眼中露了几分喜色。&lt;/p&gt; “你现在年纪尚轻还需要历练一番,等时机成熟了本宫自然会让你入仕。”看着身旁的韦昙华,桓儇声调柔和。&lt;/p&gt; 和男子入仕不同,虽然女子入朝为官无需参与会试和殿选,但是少不得要经历其他考试,层层筛选下,最终成绩优异者才能入朝为官。落选者亦会成为后宫女官。&lt;/p&gt; 当然也有例外除非女子立下大功,得人举荐后亦可入朝为官。是以大魏立国至今入朝为官的女子,也不过三人尔。&lt;/p&gt; 眼中含笑的韦昙华闻言激动无比,当即折膝叩拜,“昙华多谢大殿下。”&lt;/p&gt; “起来吧。本宫这没这么多礼数。”桓儇伸手扶了她起来,“走,我们去用膳吧。”&lt;/p&gt; 二人用过膳后。百赖无聊之下的韦昙华提出要去街上转转,也趁此机会考校一下,那些来长安城赴试的学子到底如何。&lt;/p&gt; 因着有余清疏的前车之鉴,桓儇不愿意在顶着那般容貌出现人前。换了一身檀色胡服做男子打扮后,方协了同样也是一身胡服的韦昙华悄然出门。&lt;/p&gt; 现今的长安城热闹非凡,随处可见背着包伏步履匆匆的士子。而长安城中的酒肆茶楼中亦是可以瞧见那些士子,在席间高谈阔论。&lt;/p&gt; 桓儇带着韦昙华时不时驻足听一会,悄悄记下发言者姓名便离去。&lt;/p&gt; “郎君,前面的酒肆那般热闹不如我们也去看看?”韦昙华伸手指了指前面,被围得水泄不通的酒肆道。&lt;/p&gt; 闻问桓儇点了点头,二人费力地从人群中穿过,好不容易才挤进酒楼中。&lt;/p&gt; 此刻酒楼中坐满了人,看他们的打扮似乎都是来长安参加会试的士子。几乎每个人都神采奕奕的,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lt;/p&gt; 二人走到一处还算宽敞的地方坐下,倾听这些士子的辩论。&lt;/p&gt; 听了一会他们才发现,这群士子辩论的是君舟民水,江河清浊之辩。兴头上来的桓儇,耐着性子仔细听着他们的辩论。&lt;/p&gt; 参与辩论者,他们的言辞或刚或正,亦不乏具有慧心之人。&lt;/p&gt; “不过我还是觉得先帝太过糊涂,居然会让一女子以镇国大长公主的名义临朝辅政。”说着那人朝上一拱手,语气中大有不满,“先帝难道就不担心自己儿子的皇位被妹妹夺走么?若是真让女子为帝,我宁可辞官归隐。”&lt;/p&gt; 话落耳际桓儇目光骤然冷了下来,却并没有上前同他争辩的意思。反倒是负手含笑打量着方才说这话的人。&lt;/p&gt; “袁兄,你这话就不对。女子若真有才学如何不能临朝辅政,入仕为官。”站出来的是一位布衣葛巾的年轻男子,“况且大殿下素有威名而且此次河东雪患一事,若非她一力支持安排人去查缘由。只怕到现在河东还是民不聊生,而我亦不能来京城参加会试。”&lt;/p&gt; 闻言桓儇不禁勾唇一笑,神色稍有缓和。&lt;/p&gt; &lt;/p&gt; 第60章 攸宁 “真才实学又如何,可她终究是女子。眼界如何能比得上男子,此次河东之行也不过是侥幸罢了。”那袁姓男子继续同布衣男子争辩起来。&lt;/p&gt; “说到眼界,难道不是袁兄你自己眼界狭隘么?我都是觉得先皇这般做自然是因为他也赏识大殿下的才干。”&lt;/p&gt; 听了许久的桓儇压下心头怒火掀帘而出,看着面前的袁姓男子,“这位兄台,敢问我大魏律里面可规定了女子不得入朝为官?若是没有的话女子入朝为官又何不可。”&lt;/p&gt; “天地阴阳,皆有其道。大殿下临朝听政虽是奉旨行事,但终究有违女德实在是不妥。”那袁姓男子不惧桓儇目光,颔首道:“女子当为贤淑,居于家中相夫教子而不是出入朝堂,参政议政。”&lt;/p&gt; “你的意思是先帝识人不清?选了桓儇入朝辅政,不日便可让大魏亡国么?”桓儇扬唇冷哂一声。&lt;/p&gt; 听得桓儇这般说那布衣男子连忙拉住她,低声劝解道:“这位兄台慎言。何须为了这样的人而动怒呢?”&lt;/p&gt; 话落耳际桓儇扭头看了看身旁的人,从善如流地往后挪了一步。&lt;/p&gt; 可那袁姓男子哪里肯就此善罢甘休,非得拦住桓儇继续争辩起来。&lt;/p&gt; 左右也都是入京赴考的士子,虽然在见解上让人觉得反感,但是还没到非得出言教训的地步。&lt;/p&gt; “你我既然见解不同,又何必拦着我呢?”桓儇扫量他一眸,语气微冷,“适才听你说君舟民水的时候,就觉得你见解过于偏执。我倒是认为为国者,必先知民之所苦,祸之所起,然后设之以禁。否则必有倾国之祸。”&lt;/p&gt; 此话一落众士子皆是一脸讶然看着面前的桓儇,半响说不出话来。倒也不是因为桓儇的见解独到,而是敬佩她感这般议论朝政。&lt;/p&gt; “兄台。你这般难道就不怕断了自己的仕途么?”&lt;/p&gt; 人群中传来一句陌生的声音。&lt;/p&gt; 闻言桓儇的挑眉一下并不作答。仕途与她何干?&lt;/p&gt; 人群渐散,刚刚拉着桓儇的布衣男子也打算离去。&lt;/p&gt; “不知这位郎君尊姓?”桓儇拢袖含笑望向布衣男子。&lt;/p&gt; “在下姓武名攸宁。不知兄台尊姓。”&lt;/p&gt; “原来是武家的郎君。”桓儇挑眉轻笑,“久仰武家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如此。”&lt;/p&gt; 武攸宁被桓儇这番话弄得一头雾水,好半响也未曾反应过来。正当他怔愣的功夫,有一玄衣男子走向他们,在他们面前站定。&lt;/p&gt; “三位郎君,我家主子请二位上楼一聚。”男子说话的时候身子是朝向桓儇的,语气也颇为恭敬。&lt;/p&gt; 话落耳际桓儇唇角微勾,“那你带路吧。”&lt;/p&gt; “请随属下来。”&lt;/p&gt; 武攸宁未曾察觉二人语气中的异样,仍旧沉浸在桓儇刚刚的那番话里。&lt;/p&gt; “兄台,武某还不知道你尊姓呢?”武攸宁碍于旁边还有外人在,压低了声音,“你也知道武家么?”&lt;/p&gt; “尊姓就免了,我姓裴名景思。”桓儇偏首斜眄一眼旁边欲言又止的炎天。&lt;/p&gt; 推门二人,房内的士子看着站在面前的桓儇一脸错愕,刚想开口训斥这是何人,这般无礼的时候。&lt;/p&gt; 裴重熙突然抬手制止了他们。挑眉看向面前的桓儇,“站在那里做什么?”&lt;/p&gt; 闻问桓儇舒眉一笑,无视众士子诧异至极的目光,径直走到裴重熙身旁坐下。随后进来的武攸宁,敛衣行礼后也选了个没人的位置落座。&lt;/p&gt; 抬首扫量众士子一眼,桓儇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猜想这些人应该就是那些投卷到裴重熙门下,被选中的人。&lt;/p&gt; 面前酒盏散着香气,桓儇伸手捧起酒盏轻嗅一番,正欲饮下的时候。一旁的裴重熙突然伸手夺过酒盏,递了杯清茶过去。&lt;/p&gt; “病还没好,就想饮酒?”裴重熙挑眉睨她一眸后将酒饮尽,“难不成你真愿意看着我脱不开身。”&lt;/p&gt; 话落耳际桓儇掀眸,轻哂一声,“酒都不让我饮了么?”&lt;/p&gt; 二人之间气氛暧昧至极。旁下一众士子更是目瞪口呆。他们早就听说这摄政王身边除了妾室之外再无其他女子,如今已经时近而立之年也未曾有过正妻。现在这么一看难不成这摄政王当真如同传言那般喜欢男子?&lt;/p&gt; “若让你饮了……”裴重熙突然凑近桓儇,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低语,“你等会耍起酒疯来,岂不是要对我投怀送抱?”&lt;/p&gt; “胡言乱语。”桓儇皱眉,低声斥道。&lt;/p&gt; “景思兄,你居然和摄政王也认识么?”武攸宁一脸好奇地看着桓儇询问起来。&lt;/p&gt; 闻问裴重熙含笑看了眼,身旁一脸事不关己的桓儇,挽唇道:“他是本王故交,自然和本王认识。”&lt;/p&gt; “原是如此啊。难怪景思兄会有刚刚那般言论。”武攸宁若有所思地道了句,“听说你姓裴的时候,我就该想到的。”&lt;/p&gt; 推杯换盏之间,桓儇已然借着武攸宁摸清了在场众人的身份。场上众人除了京中各世家旁系子弟外大部分都是外地赴试的寒门士子。&lt;/p&gt; 言语上难免会有偏激的时候,这些话落在桓儇耳里,她也只是皱眉不去出言反驳。&lt;/p&gt; 酒过三巡,宴亦将散。桓儇借口还有事情在身,携了韦昙华一块离去。&lt;/p&gt; 见桓儇要走裴重熙也不阻拦,只是偏首对旁边的炎天吩咐了几句。让他暗中跟着桓儇,护送回去。&lt;/p&gt; 这会子桓儇的才下来没一会功夫,就听得楼下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喊声。&lt;/p&gt; 闻言裴重熙一个疾步冲到窗前。当他看到楼下一幕的时候,想也没想直接从窗口一跃而下。&lt;/p&gt; 旁人何曾见过这般失态的裴重熙,纷纷凑到窗前观望楼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lt;/p&gt; “阿妩!”裴重熙伸手将捂着伤口的桓儇揽在怀里,“到底怎么回事?”&lt;/p&gt; 闻问炎天立马上前单膝跪地,语气里自责难掩,“大殿下出来的时候,有个孩童撞在了大殿下身上。原本大殿下是想将那个孩童扶起来的,哪里知道那个孩子居然藏了刀刃在怀里。”&lt;/p&gt; 话止裴重熙目光骤冷,顺着炎天的目光看了过去。&lt;/p&gt; “查!给本王好好查查,这件事情到底是何人所为。”怒到极致的裴重熙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人的目光,直接抱起桓儇登上一旁的马车离去。&lt;/p&gt; &lt;/p&gt; 第61章 暗芒 被惊动的一众士子这才知道,原来刚刚那个郎君,居然是大魏最尊贵的大殿下桓儇。&lt;/p&gt; 特别是武攸宁更是一脸诧异,原来她居然就是大殿下。难怪刚刚她会有那般言论。&lt;/p&gt; 躺在裴重熙怀里的桓儇脸色苍白至极。见此情景,裴重熙面上怒意更重。想不到在他眼皮子底下居然还有人敢行刺桓儇。&lt;/p&gt; 等到了公主府的时候,府上管事吕兴万想要上前阻拦裴重熙,然而他半分衣角都没让对方碰到。直接大步入内,对于旁下一众声音都无暇顾及。&lt;/p&gt; 闻讯而来的徐姑姑看到裴重熙怀里的桓儇一愣,连忙让出一条道来让他进去。&lt;/p&gt; 从府门口一路都染着血迹,裴重熙手中的猩红血渍也是格外刺目。&lt;/p&gt; 见此情形白洛和白徵连忙掀开帘子,让出一条路来。裴重熙深吸一口气后,小心翼翼地将桓儇放在了床上。&lt;/p&gt; “熙公子让奴婢来吧。”徐姑姑持着剪子站在一旁躬身道。&lt;/p&gt; 闻言裴重熙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徐姑姑。只是朝徐姑姑站的方向伸出了手,身上的肃杀之意尤为浓烈。&lt;/p&gt; 瞧见眼前这幕,徐姑姑将手中的剪子递了过去。随即又吩咐白洛和她一块去准备热水以及止血的药物。&lt;/p&gt; 从徐姑姑手上接过剪子,看着床榻上脸色苍白的桓儇。裴重熙眼中掠过一丝锋芒,动作柔和地将伤口周围的衣物剪开。&lt;/p&gt; 原本应当是雪白的亵衣,却在左肋近心的地方,晕染开大片的血色。不仅无比刺目,而且还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lt;/p&gt; 被炎天直接从府中拖来的太医韩昼,不但衣冠不整,就连鞋履也是正反不一。他忐忑地看了眼面前气息阴沉的可怕的裴重熙,刚刚想朝裴重熙行礼的时候。&lt;/p&gt; “不必了,先去看阿妩。”冰冷的声音阻止了他的动作。&lt;/p&gt; 闻言韩昼当下起身入内,看着床榻上脸色苍白的桓儇也是一愣,赶快上前为桓儇诊治。&lt;/p&gt; 处理刀伤少不得要脱下衣物,男女有别。趁着这个机会徐姑姑将裴重熙客气地请了出去。&lt;/p&gt; 门外的裴重熙负手立于廊下,廊下悬了两盏灯笼,暖黄色的光芒落在他脸上越发显得冰冷起来。&lt;/p&gt; 在他眼中满是惊惧,他似乎十分害怕这样的场景。呼吸由急促转为沉重,衣裳上的纹路也被鲜血染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lt;/p&gt; 赶来的钧天看着面前周身气息森冷无比的裴重熙,踌躇在原地不敢上前。&lt;/p&gt; “查到了?”裴重熙察觉有人来了,冷声询问道。&lt;/p&gt; 闻问钧天当即跪地,“四下寻访也无人知道那孩子来历,只知道他是城中乞儿。属下已经派人去继续查访那孩子的来历。”&lt;/p&gt; 好一会也没看见裴重熙说话,钧天将头低得更低。&lt;/p&gt; “是属下未能及时保护好大殿下,还请主上责罚。”&lt;/p&gt; “不必查了。那人既然能想到动用乞儿来刺杀阿妩,就不会给我们留下任何线索。”裴重熙掀眸哂笑一声,眼中满是冷意,“迟早有一天他会露出马脚来。”&lt;/p&gt; 话落耳际钧天不敢再多言一字。一时间庭内的气氛无比的寂寞,方寸可闻呼吸。&lt;/p&gt; 除了可以看见府中婢女端着一盆盆血水出来,再无其他场景。&lt;/p&gt; 裴重熙转头目光盯着阖上的门扉,身形略微有些时候颤抖。&lt;/p&gt; 直到两个时辰后白洛端水而出,瞧见裴重熙还站在门口的时候,一脸讶然,微微福身,“熙公子。”&lt;/p&gt; 然而裴重熙并未理会她,径直走向房内。&lt;/p&gt; 房内血腥味仍未散尽,徐姑姑坐在床前未桓儇擦拭着头上汗珠,满脸担忧。&lt;/p&gt; “回禀王爷。好在那一刀并未伤及肺腑,大殿下已无大碍。不过然需好好静养,下官这就去为大殿下开房子。”韩昼见裴重熙进来连忙躬身道。&lt;/p&gt; “嗯。徐姑姑劳烦你送韩太医出去吧,你知道该叮嘱他什么的。这里有本王。”裴重熙走到一旁看着床榻上的桓儇,松了口气,“好在你无事。”&lt;/p&gt; 最后几字近乎低喃。是以徐姑姑未曾听见。&lt;/p&gt; 送走韩昼回来的徐姑姑,看着裴重熙仍旧穿着那身染血的衣裳,不禁叹了口气,上前道:“熙公子,您要不要先换身衣服。奴婢派人去您府上拿衣服?”&lt;/p&gt; “好。”裴重熙颔首道。&lt;/p&gt; 等桓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早上,一睁眼看着眼前露了倦怠的裴重熙,她不禁一愕。扯过被子遮掩住伤口部位。&lt;/p&gt; “你怎么会在?”或许是因为刚刚的疼痛牵到了伤口,桓儇不禁皱眉,“我没事。”&lt;/p&gt; 闻言裴重熙未动依然站在她面前,目光冰冷地看着她。&lt;/p&gt; 半响之后闻得一阵叹息声,裴重熙忽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龙涎香的味道窜入鼻中,让人莫名觉得安心。结实的双臂带着颤抖牢牢抱着她,“幸好你没事。”&lt;/p&gt; 话落耳际桓儇未有言语,任由裴重熙抱着她。双手轻轻地环在他腰间,埋头在裴重熙肩上。周身的凌厉乍然褪去,只剩下温和。&lt;/p&gt; “抱歉,让你忧心。”桓儇语气里呷了几分歉疚,“我未曾想到那孩子手里藏了刀。只是想将扶他起来......”&lt;/p&gt; 听得桓儇这般说,裴重熙反倒将她抱得更紧,“我已经派人去查了。那人只是城中乞儿,只怕是暗中收人指使才来刺杀你。阿妩,京中局势只怕比你我想象中还要复杂不少。”&lt;/p&gt; “阿兄登基后,我那些叔叔就未有安分过的日子。如今淇栩尚幼他们自然也是虎视眈眈的,我倒觉得是他们出手。”桓儇眼中徒然间浮现出一丝冷厉来。&lt;/p&gt; 此话入耳裴重熙放开桓儇,二人目光相触。倏忽功夫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心思,只怕是宗室中有人意图借刺杀桓儇的事情,以此栽赃嫁祸给裴、温二家。&lt;/p&gt; 思绪瞬间明朗起来,裴重熙眼底划过讥诮。&lt;/p&gt; 二人商量一番后也未曾想过压下这件事情,反倒是暗中吩咐人把这件事情传扬开来。是以因着桓儇遇刺的缘故,长安城内巡防要比往日忙碌不少。&lt;/p&gt; 那些投卷到桓儇府上的士子,在桓儇遇刺的三日后终于得到了回信。至于桓儇也借着宫外不安全的名义再度搬回了宫中。&lt;/p&gt; &lt;/p&gt; 第62章 再遇 桓儇遇刺一事在京中引起了不小的风浪。京兆尹大小官员更是终日惶恐不安,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触了霉头,被革职查办。因为此故他们十分卖力地查着,那行刺桓儇的乞儿从何而来。&lt;/p&gt; 朝中大事也暂且回到了裴、温二家手中。是以有不少人猜测此次行刺,是不是温家蓄意安排的。毕竟扳倒了大殿下,朝中又会回归之前的局面。&lt;/p&gt;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位摄政王也不是没有可能。虽说他与大殿下相识多年,但是谁又能保证二人间的情谊仍在呢?&lt;/p&gt; 猜测归猜测,但是没人敢议论此事。更别说在温家和裴重熙面前提及此事,只是京兆尹的官员每日都会去裴园汇报进展情况。&lt;/p&gt; 自从桓儇回宫养伤以来,接连来了几波人来探望她。从皇室姻亲到各家命妇贵女一波接一波地来,但是都被徐姑姑以太医嘱咐殿下要安心养病,不让外人打扰的缘由逐一送了回去,连带着礼物一起。&lt;/p&gt; 至于裴重熙倒是亲自来了好几趟,但是每次都被徐姑姑以同样的借口请回去。到后面裴重熙来是来了,但是不进去反倒是让人一波波送礼给桓儇。&lt;/p&gt; 各种珍奇异宝如流水般送进栖凤宫里,俨然一副要把裴府搬空的样子。裴重熙送来的东珠也好,南珠也罢都不算是什么,但是胜在个个大小相等,珠圆玉润的可见是花了心思。当然桓儇最喜欢的还是最近几日,裴重熙让人送来的玉楼点翠和青龙卧墨池。&lt;/p&gt; 桓儇犹爱牡丹,栖凤宫里亦有不少奇珍异品却独缺这两株,现下倒是补齐了缺憾。徐姑姑私下和桓儇说过,负责送礼的人说这两株牡丹是熙公子亲自培育的。听到这番话以后桓儇干脆每日亲自照料这两株牡丹,在桓儇的精心照料下,这两盆牡丹长得要比来时还要艳丽几分。&lt;/p&gt; 白洛折膝缓声道:“大殿下,韦娘子求见您。”&lt;/p&gt; “让她进来吧。”桓儇这会子正在修剪花枝轻快应了句。&lt;/p&gt; “喏”&lt;/p&gt; 韦昙华进来的时候桓儇刚修剪完花枝才坐下没一会。免了韦昙华的礼指着身边的位置,让韦昙华坐下后。即刻有宫女端着瓜果茶点鱼贯而来。&lt;/p&gt; “尝尝。刚送进宫君山银针。”&lt;/p&gt; “多谢大殿下。”韦昙华起身谢过桓儇,端起茶盏浅尝一口,赞道:“这茶味道很不错。”&lt;/p&gt; “确实。昙华你猜猜我为何喜欢牡丹?”桓儇指着满园的牡丹询问道。&lt;/p&gt; 闻问韦昙华沉吟半晌后答道:“只因牡丹也是傲骨铮铮,不肯屈服于前朝则天帝的权势。”&lt;/p&gt; “也不全是,世人老说牡丹傲骨铮铮总领群芳,自有他的风骨。可惜却沉溺于世俗风光,难免过于俗气教人不甚喜欢。可我偏爱她独具一格的艳丽。”桓儇含笑立于白玉围栏前,“牡丹虽艳丽,但其气势超然绝非其他花类能比。世人总爱用那些品行高洁的花如梅、莲、菊来彰显自己,也如同这些花一般品行高洁实在是可笑至极。人的品性如何与花有何关系,说到底不过是世人掩盖事实的借口罢了。牡丹殊色无双犹称国色,即便是焦骨牡丹亦有其的独特。当初前朝则天帝凛冬下旨要百花盛开,唯有牡丹不惧权势威压,拒不绽放,最终落得一个烈火焚身的下场教人唏嘘不已,但其傲骨铮铮远非其他百花能比。”&lt;/p&gt; “妾身从不认为牡丹是沉溺世俗富贵。既然他能总领群芳,为何不能沾上人间烟火?人间亦有人间的风华。世人总爱用他们的目光去评定其他生灵,反倒是玷污了他们本来的样子”韦昙华走到桓儇身侧和她一块看着园里的牡丹。&lt;/p&gt; 话落耳际桓儇满意地点点头,倾唇道:“你确实是一个聪慧的。如今韦氏你掌握得如何?”&lt;/p&gt; “该算的账都算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些棘手的还需要一些时日。大殿下您可是有什么吩咐。”&lt;/p&gt; “还未曾有。不过昙华若是要你代替你父亲成为韦家的家主你可愿意?”&lt;/p&gt; 听得她这般问自己,韦昙华不免有些疑惑,“大殿下?”&lt;/p&gt; “昙华,你应当清楚你父亲能力如何。我要做的事情绝非现今这么容易,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我需要一个有能力的人接管韦氏。”桓儇起身眺向天边,绛唇抿出一道锐利笑意。&lt;/p&gt; 韦渊此人胆小怕事,唯唯诺诺做事畏首畏尾难成大事。而且这样的人少不了被有心人利用,最后成为藏在身边的利刃实在教人不放心。先前提拔韦渊也是桓儇掩人耳目之举,她更想要的是培养韦昙华。&lt;/p&gt; “大殿下若是不弃,昙华定然为大殿下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韦昙华起身屈膝跪地叩首道。&lt;/p&gt; “起来吧,你先暂且跟着崔皓他们学学。本宫想法子为你安排入朝的身份。”桓儇目光转回到韦昙华身上,轻笑道:“还有别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种话。弄得好像本宫要你做什么危险事情一样。”&lt;/p&gt; 闻言韦昙华不禁一笑。&lt;/p&gt; “明日是长平公主女儿的生辰,你随本宫去一趟。她夫君杨祯是这次春闱的主考官之一,你在宴上看看都有那些士子去了。”桓儇忽然出言道。&lt;/p&gt; “可是.....大殿下您这身体还未好全吧?”韦昙华目露担忧地看着已经走到回廊下的桓儇。&lt;/p&gt; “正是因为病着才要去,本宫想要拉拢人才少不得要做到这一步。”桓儇伸手拉起落在地上的披帛,“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本宫,不震慑下他们只怕又会蠢蠢欲动。”&lt;/p&gt; 到了第二日桓儇如约从宫里出发,这长平公主桓云曦是孝贤太妃韦氏的女儿。桓云曦和她的关系算不上特别亲厚,但是在当年也曾经对落难的桓儇有过照拂。&lt;/p&gt; 如今她掌权,桓云曦想要让子孙仕途遂顺,自然少不得要去巴结权贵。是以她对于桓云曦会邀请她来参加生辰宴,并不感到意外。&lt;/p&gt; 桓儇銮驾到府门口的时候,杨府门口已经聚了不少士子。桓儇掀帘四下看了看,正好看见武攸宁,而武攸宁也看见了她。&lt;/p&gt; 今日的武攸宁还是和那日一样的打扮,仍旧是一袭布衣,葛巾束发。唯一与那日不同的,便是他手中另外捧了个木盒。&lt;/p&gt; &lt;/p&gt; 第63章 人前 见此桓儇唇角微勾,扶着徐姑姑的手施然下了马车。旁下一众不认识桓儇的人,只当她也是来府中赴宴的贵女,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自从有了上次的经历之后徐姑姑片刻也不敢离开桓儇。好在白珞已经绕道到后面去通报,杨府即刻派了仆役来前门为她引路。&lt;/p&gt; 那些士子不知她身份,自然也不会去参拜。只是勉强让出一条道来让桓儇通过。路过武攸宁的时候,桓儇朝其颔首致意。瞧见此幕武攸宁趁着无人注意他,朝桓儇深深稽首行礼。&lt;/p&gt; 一进府中等待多时的桓灵曦就敛衣迎了上来,躬身道:“臣妇拜见大殿下。”&lt;/p&gt; 二人虽然都有公主的封号,但是始终差了许多。桓儇是大魏唯一的镇国大长公主,身份尊贵非比寻常,自然不是已经外嫁的桓云曦可以比的。更何况桓云曦清楚自己这个姐姐看起来好相处,实则不然。&lt;/p&gt; “即是自家姐妹,何须这么多礼数。”桓儇伸手扶了桓云曦一把,莞尔道:“多年未见,长平近日可好?”&lt;/p&gt; “有劳大殿下挂念,臣妇过得还算不错。”桓云曦含笑作答。&lt;/p&gt; 话落耳际桓儇不再多言。在桓云曦的陪同下先去和杨家的几位长辈见面。众人原本是在品茶聊天的,瞧见桓儇进来后连忙起身相迎。&lt;/p&gt; 桓儇颔首示意杨家内眷起身,“诸位都起来吧。不必这么多礼。”&lt;/p&gt; “阿娘,这就是你说的小姨吗?”不知何时跑来个藕色襦裙的女童躲在桓云曦身后,好奇地打量着桓儇,“这个小姨长得好漂亮呀。”&lt;/p&gt; “不得无礼,这是当朝大殿下。”&lt;/p&gt; 桓云曦连忙出言呵责起女童来,似乎是担心一时失言惹恼了桓儇。&lt;/p&gt; 话落耳际桓儇不以为意地一笑,目光落在了那个女童身上朝她招了招手。见此女童看了看桓云曦,再得到阿娘许可之后方才快步跑向桓儇。桓儇伸手将其揽在怀里,二人互相打量起对方来。&lt;/p&gt; “漂亮姨姨,你叫什么名字呀?”女童伸手好奇地拨弄着桓儇鬓边的流苏。&lt;/p&gt; “我叫什么名字?那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好不好?”桓儇任由女童拨弄着自己步摇上的流苏,满眼温和,“这样才公平哦。”&lt;/p&gt; 闻问女童面露迟疑,好半响才贴近桓儇,低声道:“我叫杨芷青。那姨姨你叫什么呀?”&lt;/p&gt; “桓儇。”&lt;/p&gt; 二人间气氛和谐至极,杨家众人总算松了口气。原本他们还想借机奉承一下桓儇,却不想自己小辈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就讨了桓儇的欢心,如此一来倒是可以省下他们不少麻烦。&lt;/p&gt; 桓儇含笑将杨芷青抱在怀里,二人时不时附耳低语几句,惹得杨芷青捧腹大笑了好几回。一旁的杨老夫人看见此幕,连声喊着杨芷青慢些可别胡闹惊扰了大殿下。旁下的其他几房夫人,也想着法子和桓儇搭上话,转移她的注意力。&lt;/p&gt; 不过桓儇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是在杨芷青身上,似乎是十分喜欢这个孩子。&lt;/p&gt; “今日是你生辰,本宫已经着人备了礼物。”桓儇伸手摸了摸杨芷青的发髻,勾唇一笑,“但是你这小丫头实在是讨人喜欢,这个镯子就送给你当见面礼。”&lt;/p&gt; 说着桓儇从腕上褪下一个白玉镯,递给一旁的奶娘。嘱咐她好生保管着。&lt;/p&gt; “臣妇多谢大殿下厚爱。刚刚阿耶派人来传话,说是前院那边已经开宴了,请您过去。”桓云曦将杨芷青交给一旁的奶娘后,连忙跪地叩谢。&lt;/p&gt; 闻言桓儇点了点头,扶着徐姑姑的手起身,“那小芷青,我们等会见。昙华,你暂且先留在后院吧。”&lt;/p&gt; “是。”&lt;/p&gt; 虽然桓儇有意让韦昙华入仕,但眼下还不是时候。更何况前院大多数都是外男居多,纵然如今韦昙华深受桓儇宠爱,在京中已经是无人不知,倘若要去前院赴宴的话,还是容易惹人议论。更何况桓儇另有任务交待给了韦昙华,于韦昙华而言去后院。才是发挥此行用处的时候。&lt;/p&gt; 在和这些内眷的推杯换盏间最容易听到一些家宅秘闻,以及那些士子的去向如何。&lt;/p&gt; 等桓儇到前院的时候,杨祯陪着杨老太爷和朝中大臣一齐迎了上来,连带着被杨家选中的一众士子以及杨家子弟皆数上前来和桓儇见礼问安。那些士子碍于桓儇在场,自然不敢将话题聊太过,特别是那日见到的袁姓士子看见桓儇的时候,噤若寒蝉也不敢去看上首的桓儇。&lt;/p&gt; 桓儇却也没过多注意他,反倒是将目光放在武攸宁和其他人身上。这宴才刚刚开始就听见府上管家进来通传说是摄政王裴重熙来了。&lt;/p&gt; 闻言杨祯和杨老太爷皆是一愣,齐齐看向桓儇。见对方面色如常,这才起身去门口迎接在大魏另一位当权者入府,寒暄一番后。裴重熙已经随着杨家父子走了进来,四下扫量一眼,径直走到桓儇身边坐下。&lt;/p&gt; “杨家也请了你?”桓儇瞪了裴重熙一眸,压低了声音询问。&lt;/p&gt; 听得桓儇这般问自己,裴重熙唇角微勾,温声道:“你觉得他们请了你。不会请我?”&lt;/p&gt; 话落耳际桓儇轻哂一声不再多言。旁人众人却是各怀心思打量着上首的两人,看来这两个人并不像传闻中那般意见不合,甚至还有些举止亲密。&lt;/p&gt; 思及此处众人不由想起了,半月前发生在京中那件有逆贼行刺大殿下桓儇的事情。据那夜在场的人说是裴重熙亲自抱着桓儇离开的。一直到第二日参朝的时候,也未看见裴重熙离开桓儇的府邸前来上朝。&lt;/p&gt; 更是有人说那天夜里裴重熙动用了手上大部分势力,在长安城缉拿刺杀桓儇的凶手。虽然查了一宿也没见查到什么蛛丝马迹,但是裴重熙还是着令金吾卫加强了对长安城的守卫。&lt;/p&gt; 二人举止亲密,旁下人看了只觉得两个人气氛暧昧至极。自然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讨没趣,二人时不时低语几句。&lt;/p&gt; “大殿下这般出众,恐怕只有摄政王才能配得上她吧。”武攸宁看着上首的二人,低喃了一句。&lt;/p&gt; 这声音虽然已经说得极小,但还是传到了裴重熙耳朵里。他抬首看了看武攸宁,眼底划过一丝讥诮。&lt;/p&gt; 十分自然地往桓儇碗里夹了片切得极薄的烩肉,裴重熙挽唇道:“你身子没好全。不能吃那些过于辛辣的,这烩肉味道刚刚好。”&lt;/p&gt; &lt;/p&gt; 第64章 童言 “好。”桓儇轻声应了句,随即夹起碗里的烩肉小咬一口,“味道的确不错。”&lt;/p&gt; “你喜欢?我府里正好有位善做烩肉的厨子,改日我让他给你做上一些送到宫里如何?”话止裴重熙招来一旁的侍女,嘱咐她去端壶茶来,“平日里你怎么饮酒我都不管。可是你现在旧病未愈,又添新伤的。如何都不能再饮酒了。”&lt;/p&gt; 这回桓儇没和上回那样,拒绝裴重熙的好意。从裴重熙手中接过已经被他吹凉许多的茶盏,静卧于杯中的茶水映出一双含笑凤眸。捧茶浅啜一口,嘴角露了些许笑意。&lt;/p&gt; 大抵是因为二人皆在的缘故,宴上众人不免有些拘谨。原本是杨家借机揽势的宴席也不得不暂缓目的。前来杨家赴宴的士子们更是不敢胡乱说话,不过也有些大胆的。假借醉酒的名头私下议论几句自己对朝政的看法。&lt;/p&gt; 桓儇顺着声音而去。正当她蹙眉沉思的功夫,裴重熙忽而凑近她,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闻言桓儇蹙眉凝视裴重熙一眸,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忽然察觉有人正看着自己,敛袖将裴重熙刚刚递到手边的东西压在宽大袍袖下,神色冷淡地望着底下众人。&lt;/p&gt; 瞧见此幕的杨祯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很快被他掩了下去。这二人间的事情,可不是他可以插手的。&lt;/p&gt; 眼见着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杨祯再和杨老太爷暗自交流一番后,由杨祯躬身上前请这二人一道去后园游赏。因着杨家也有人投卷于其之故,所以杨家特意在后园设了一场诗书宴,邀请在坐众人一观。&lt;/p&gt; 杨氏的府邸和先朝中山王的园子相连,不消几步便能走到。是以杨家将诗书宴设在了那里。&lt;/p&gt; 桓儇和裴重熙二人并肩走在一块,在他们前面领路的是杨祯。一行人刚刚步上回廊,正好遇见一块来游园的杨家女眷。&lt;/p&gt; 一瞧见自己的漂亮姨姨就在前面,尚在桓云曦怀中的杨芷青就朝着桓儇伸出手,朗声道:“姨姨,漂亮姨姨。芷青要姨姨抱.....”&lt;/p&gt; 闻得这奶声奶气的声音,桓儇不禁莞尔一笑。伸手从桓云曦手中接过杨芷青,抱在怀里,“小青芷乖。姨姨还有事,等改日姨姨有空,让你阿母带你进宫好不好?”&lt;/p&gt; 不过才两岁的孩子虽然不能完全听懂长辈说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转头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裴重熙身上。&lt;/p&gt; “姨夫抱!”&lt;/p&gt; 话落场上众人皆是一怔,桓云曦更是吓了个激灵,连忙解释起来。瞧见阿母这般慌乱,杨芷青眨了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满脸疑惑,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话,错在了什么地方。&lt;/p&gt; 旁下没人敢去看二人脸色如何。大魏臣子皆知这二人虽然少时有旧,但是如今已经整整过去二十年,也未见二人有过何动静。&lt;/p&gt; 一个以韶龄出降柳氏,在大婚之日诛杀柳氏逆贼;一个在掌权以后,就连纳了好几位妾室,府中更是美眷如云。&lt;/p&gt; 如今裴重熙突然被皇室姻亲杨家的女儿唤了句姨夫,整不引人深思。会不会是桓儇与裴重熙已经打算再续前缘,以此皆称联盟抵抗温氏?&lt;/p&gt; 毕竟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哪里知道大人们间的弯弯绕绕,也许是什么时候父母说漏了嘴,故而被小孩听去。&lt;/p&gt; “这丫头年纪不大,嘴倒是甜。”裴重熙笑着看向桓儇怀里的杨芷青,唇际露了笑意,“你姨姨不抱你。那本王送你个礼物作为补偿好不好?”&lt;/p&gt; 话止裴重熙从怀里取了个玉佩递了过去。那玉佩通体澄碧透亮,色泽极好。玉上只雕了一簇玉兰。&lt;/p&gt; 看着手里的玉佩杨芷青面露喜色,又连声唤了好几声姨夫。&lt;/p&gt; 见此桓云曦连忙接过杨芷青,朝着桓儇小躬身请罪,“大殿下恕罪,臣妾并未教过这孩子这些。”&lt;/p&gt; “好了。本宫怎么会跟小孩子计较。”说着桓儇虚眄了一旁含笑的裴重熙,轻哂一声。&lt;/p&gt; 今日的裴重熙一身朱色圆领衣袍,玉冠束发,俊朗的模样直让一旁的杨家年轻女眷面露羞涩打量着他。&lt;/p&gt; 但是裴重熙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桓儇,她挽唇轻笑,他也跟着勾唇笑了起来,也不管这样有何不妥。全部心思已然在她身上。&lt;/p&gt; 他的阿妩啊.....&lt;/p&gt; 听得此言,杨家众人总算是松了口气。只是如今他们就算再想,邀请这二人同去诗书宴的时候,也不敢再开这个口。&lt;/p&gt; 正巧这二人都借口宫中还有政务未处理完,一齐离去。杨祯亲自送走二人以后,他那颗悬着的心终于得以落地。&lt;/p&gt; 不过此刻韦昙华未曾离去,反倒是借机同武攸宁搭起话来。按照桓儇的示意与武攸宁说了许多招揽的话,最后趁着四下无人注意塞了封信给武攸宁。&lt;/p&gt; “韦娘子,你这是何意?”武攸宁目露不解地看向含笑的韦昙华。&lt;/p&gt; 见他如此,韦昙华扫量四下后压低了声音道:“呆子,你回去把信拆开不就明白了么?”&lt;/p&gt; 听得这话武攸宁这才敛了诧异,向韦昙华道过谢后继续随着其他士子去游园。&lt;/p&gt; 桓儇和裴重熙并肩而立于杨府门口。&lt;/p&gt; “我送你回去吧。”说着裴重熙伸手将桓儇拉上了停在一旁的马车。&lt;/p&gt; “好。”&lt;/p&gt; 话止桓儇搭着白洛的手上了裴重熙的马车,自己斟了盏茶,启唇悠悠吹散腾升的雾气。&lt;/p&gt; “你是不是想问我什么?”将茶搁在案上后桓儇抬起头看向裴重熙,“杨家有别得心思。”&lt;/p&gt; 闻言裴重熙舒眉一笑,“杨祯他已经在左拾遗的位置上呆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也未曾有过动静。可是你刚回来没多久就已经连着提拔了好几人,他能不着急么?”&lt;/p&gt; “此次任命杨祯,左丞陆徵和礼部尚书庾峻为春闱的监考官是你的主意?”桓儇赫然明白过来皱眉看着裴重熙。&lt;/p&gt; “温行俭推举的。你也知道温寅和他叔叔兵部尚书杨弘法关系匪浅。杨家借了小女儿来讨你欢心,为的就是试探一下你的态度。”裴重熙持着薄银刃将手中橙子破开,递给桓儇,“杨家只怕也想进来分一杯羹。”&lt;/p&gt; 伸手接过裴重熙递来的橙子,刚咬一口桓儇就忍不住蹙眉,“如今杨家一个兵部尚书还有个尚书右仆射,而且又尚了公主。如此盛宠他们还想如何。”&lt;/p&gt; “新帝年幼,他们当然不会安分。攀上温家这棵大树与他们有利无害,更何况桓云曦与你关系算不上亲厚。”裴重熙目光温和地看着她道。&lt;/p&gt; “那也得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桓儇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从袖间取了裴重熙之前递给她的信,“这信上写得什么?”&lt;/p&gt; “回去再看。”&lt;/p&gt; 见此桓儇眼中疑惑渐重,不过她还是把信函收了回来。&lt;/p&gt; &lt;/p&gt; 第65章 血书 “大殿下,主子到了。”&lt;/p&gt; 躬身立在车外的玄天沉声道。&lt;/p&gt; 闻言桓儇看了裴重熙一眸,掀帘下了马车。待桓儇走远后,裴重熙敛了面上笑意。&lt;/p&gt; “主子,刚刚在杨府的时候。韦昙华塞了封信给武攸宁。”&lt;/p&gt; “武攸宁的确是个可造之才。”裴重熙扬眸,眼中掠过一丝无奈,“朝廷那些老狐狸,可没这些年轻的士子好掌控。”&lt;/p&gt; 说完最后一句,裴重熙放下了帘子。&lt;/p&gt; 等桓儇回去没多久,奉命逗留在杨家宴上的韦昙华也复归栖凤宫。&lt;/p&gt; 未施粉黛,卸去钗环的桓儇周身气质要柔和不少。免了韦昙华的礼,缓声道:“如何?”&lt;/p&gt; “回禀大殿下,昙华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信给了武攸宁。至于宴上其他您满意的士子,昙华打听过后也抄下了名录。”话止韦昙华从袖间取了一沓叠得极薄的纸张递给徐姑姑。&lt;/p&gt; 翻看过徐姑姑刚刚递来的那沓纸后,桓儇方才从袖间取了之前裴重熙递给她的信函。&lt;/p&gt; 映入眼帘的是裴重熙那一如既往苍劲有力的字体,信上详细写了那些士子的名字和出身而且和自己所看中的那些士子一模一样。&lt;/p&gt; 粗略扫了一眼后桓儇将手中名录递给了旁边的徐姑姑,“徐姑姑,明日你差人去京中打听一下这些人都住在何处。若是可以请他们来府中一聚。”&lt;/p&gt; “喏。”&lt;/p&gt; 徐姑姑办事效率极快,第二日就遣了宫中内侍乔装前去拜访那些士子。但凡有意接受桓儇招揽的都留下了请帖,邀请他们去公主府中赴宴。&lt;/p&gt; 这样下来只有六名赴试的士子愿意接受桓儇的招揽,其他人大部分都是抱着观望态度。&lt;/p&gt; 对此桓儇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吩咐徐姑姑派去的人先行退下。正当她蹙眉沉思的时候,徐姑姑捧着一个箱子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lt;/p&gt; “何事这么着急?”桓儇一边询问,一边接过徐姑姑递来的箱子。&lt;/p&gt; 闻问徐姑姑连忙道:“府上管事说事情十分紧急,还请您先看看箱子里的东西。”&lt;/p&gt; 话落耳际桓儇当即将箱子打开,入目是一封写着中书令亲启的信函以及一副叠得整齐的布帛。&lt;/p&gt; 当下扯开信函上得封蜡,将里面的信件取出。入目是,“臣益州刺史郗聿怀,因治地出此等大事,深感愧疚自知罪无可恕,亦无颜面圣。可是此事牵系上百条人命,臣不敢不报,但段氏在剑南道一手遮天,百姓冤屈难达天听。臣唯有奉上万民血书为证,望中书令能够派人前往剑南查明此事,还剑南百姓一个公道。”&lt;/p&gt; 顺手将信搁在一旁展开布帛,布帛上的字迹潦草不堪,有的不仅歪七扭八,胡乱涂写,甚至有的只盖了手印。但是仍旧能感受到,这布帛上包含了剑南多少百姓的辛酸血泪。&lt;/p&gt; “送信的人在何处?”桓儇敛了情绪道。&lt;/p&gt; “这人倒在公主府门口,被我们的人救回去了如今靠人参吊着命。”徐姑姑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lt;/p&gt; “备轿即刻出宫。”&lt;/p&gt; 轿與急速从偏门出了宫。刚落轿桓儇撇开徐姑姑等人快步奔进府上的厢房。看见床上躺着的只剩半条命的人,深吸一口快步走了过去。&lt;/p&gt; “是郗聿怀让你送信来的?他如今在何处?”扫量四下见对方面露疑惑,桓儇顿了一会放缓了声音,“你不必担心我是桓儇。本宫这里很安全,有什么你直说便是。”&lt;/p&gt; 床上的人挣扎了一会,桓儇示意侍女将他扶起来。&lt;/p&gt; 那人看着桓儇犹豫了一会,道:“您可是……大长公主殿下?”&lt;/p&gt; “正是本宫,信本宫已经看了。中书令那边自有本宫去处理你放心便是。”桓儇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lt;/p&gt; “咳咳,殿下草民是郗刺史的护卫。我家郎君上月任期满了,要奉旨回京述职。但是谁知道路上遭遇山洪,郎君他因此不幸遇难。”那人面怀悲痛地看着桓儇,沉声道:“草民前脚刚走……就看见那山洪倾泻而下,将刺史一行人悉数掩埋。之后草民也遭到了不明身份的人追杀。”&lt;/p&gt; 那人说完这番话就剧烈地咳嗽起来,犹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守在一旁的医者赶忙给他含了参片。&lt;/p&gt; “你还知道多少事情,都说出来。”桓儇思付一会后:“不着急,你可以慢慢说。”&lt;/p&gt; 闻言那人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桓儇,包括自己途中是如何遭遇追杀的。&lt;/p&gt; “大殿下,我家郎君他定然是被人设计害死的。就是因为大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那人挣扎着起身要给桓儇叩首,“请大殿下为我家郎君报仇,还剑南百姓一个公道。”&lt;/p&gt; “你先歇着吧。这些事情本宫来处理。”&lt;/p&gt; 言罢桓儇转身便走。&lt;/p&gt; 早先前桓儇尚在洛阳的时候就已经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为她网罗收集各类消息成为她手中最为锋利的武器。&lt;/p&gt; 在新帝登基以后大部分人都隐藏在了公主府内继续网罗消息。是以桓儇才下令立刻有人端着木盒来寻桓儇。&lt;/p&gt; 盒子内都是关于剑南道历年来的情况。剑南地广物博,一向盛产盐铁。每年都会上供朝廷大量的铁矿石,不过有意思的是最近几年剑南的铁矿数目锐减。&lt;/p&gt; 节度使上奏说是他们正在派人积极寻找新的矿产,从前的已经不能再用。这样一来朝廷也没法深究其原委。凭着这个理由朝廷对剑南节度使上供的铁矿数目,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lt;/p&gt; 反复揣摩着收到的这些消息和郗聿怀的信,直觉告诉桓儇铁矿数目减少,包括郗聿怀的事情都和剑南节度使段渐鸿关系莫大。&lt;/p&gt; 想来郗聿怀必定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才会招来杀身之祸。&lt;/p&gt; 然而郗聿怀的信本来是要给裴重熙的,结果送信的人倒在她家门前让她得到了消息。那个送信的人多半还不知道裴重熙的下落。&lt;/p&gt; “调任益州的新刺史是谁。”桓儇敛了思绪继续询问。&lt;/p&gt; “属下等人多方调查只知这人姓徐,调任前是青州司马,两月前由中书令亲自调任的。”&lt;/p&gt; 姓徐的青州司马?还是裴重熙亲自调任走的,那多半是裴氏的下族。&lt;/p&gt; 远离朝政多年的她即便在守陵期间得到消息不断,但有些无关紧要的人也不会提及。&lt;/p&gt; 况且这徐姓也并非本朝大族,桓儇自然不会太留心,只记得裴氏的家臣里面有一支徐姓。&lt;/p&gt; &lt;/p&gt; 第66章 段氏 不过能从青州司马调任益州刺史,约莫着是有些能力的。只是让桓儇好奇的是裴重熙是不是也对剑南起了疑心,将历任益州刺史的姓名在脑海里翻了翻却思绪全无,难免觉得烦躁起来。&lt;/p&gt; “徐姑姑,你去裴重熙那里一趟。你就跟他说我在公主府等他有要事相商。”&lt;/p&gt; 府邸建成已有多年,后来桓儇被贬洛阳这府也就荒废着,成帝也没收回。&lt;/p&gt; 直到新帝登基后府里才有人打理。不过没多久身为府邸主人的桓儇又去了皇陵待了六年,这府上就一直空荡荡的。&lt;/p&gt; 按照规制公主府分为东西两院,东院是公主寝居。因为桓儇基本不住府里也就一直空着,西院原本是驸马所居,但是因为桓儇暂无驸马干脆改做了客舍供人居住。&lt;/p&gt; 眼下武攸宁和其他一众士子暂且客居于公主府中,以供他们能够更好的参与会试。&lt;/p&gt; 在得到徐姑姑的消息以后,裴重熙立刻赶了过来。对于桓儇会突然出现在公主府的事情,让他不免觉得意外。&lt;/p&gt; 随着徐姑姑一起踏上通往水榭长廊,耳畔随之传来朗朗的读书声。&lt;/p&gt; “那些士子都入府了吧?”裴重熙驻足往西院看去。&lt;/p&gt; 闻问徐姑姑,温声道:“是,大殿下说是外头环境嘈杂不如府里来得清净。”&lt;/p&gt; 府上灯火在他来的时候就自东向西逐一盏盏地燃烧起来,月朗星疏,灯火璀璨,波光粼粼下一派祥和。&lt;/p&gt; 等他走过回廊后。不远处的水榭里面轻纱飞扬,依稀能看见凭栏而坐裙尾迤地的俏丽身影。&lt;/p&gt; “大殿下,熙公子来了。”&lt;/p&gt; “徐姑姑,你先退下吧。”桓儇起身掀帘而出目光平静地看了裴重熙一眼,移目看向徐姑姑,语气温和,“让府上准备一些茶点。”&lt;/p&gt; “喏。”&lt;/p&gt; 凝眸瞧着面前神态平和的桓儇,裴重熙含笑倾唇,“我以为你会一直恼我,甚至是不愿再见我。”&lt;/p&gt; 闻言桓儇眉目粲然勾唇一笑。&lt;/p&gt; “虽然我是有些恼你,但有的时候比起我要做的这些,你的所为根本算不上什么。”似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记忆,桓儇笑意凝在唇角,眼中骤然聚齐冷意,“当初在洛阳的时候……”&lt;/p&gt; “我知道,但现在再也没人敢对你如何。”裴重熙低眸瞧着桓儇冷冽的眼神,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了句:“我会一直陪着你。”&lt;/p&gt; 桓儇没听见湮没在风声里那句话,径直在水榭内的石凳上坐下,指了指石桌上的木盒道:“这封信原本是郗聿怀要给你的,但是阴差阳错下送到了我手里,信上的内容让我很震惊。”&lt;/p&gt; 话落耳际裴重熙扫了眼摊在石桌上的信。&lt;/p&gt; “几日前我接到了消息,郗聿怀返京途中遭遇山洪不幸而亡,一行人无一人生还。”&lt;/p&gt; “也不全是……他的护卫侥幸逃过一劫。”桓儇起身望向波光粼粼的水面,轻嗤一声:“我猜想恐怕郗聿怀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活着离开剑南。”&lt;/p&gt; 只有死无对证,才能保证万无一失。&lt;/p&gt; 冷风自远方递来,吹得人肌肤发冷。桓儇不由抱臂。&lt;/p&gt; 见此裴重熙当下走到桓儇身边,解了外裳披在她身上,又绕到她身前将系带系好。&lt;/p&gt; “段渐鸿有谋反之心。”横臂揽过桓儇,裴重熙压低了声音于耳畔低喃。&lt;/p&gt; 闻言桓儇抬头惊愕地看着裴重熙,“谋反?”&lt;/p&gt; 段氏先祖随太祖皇帝建功立业,开创山河。在太祖皇帝立国后拒绝一切封赏,独独恳求太祖让他回到亡妻长眠之所了此残生。&lt;/p&gt; 太祖虽然极力挽留,但是仍旧是让他以剑南节度使的名义回到了剑南陪伴亡妻。&lt;/p&gt; 自此以后因为有此特殊关系的存在剑南节度使历来都是姓段的,在段氏的苦心经营下剑南基本被段氏掌控。&lt;/p&gt; 段氏向来安分守己,也未听过有什么忤逆之事。&lt;/p&gt; “现在这个郗聿怀是我当初安插在剑南的眼线。你也知道段氏在剑南势力庞大,远比你我想象中要复杂上许多。”裴重熙低头对上桓儇的目光,轻声道:“成帝早就想拔除段氏这枚硬钉子。只不过他一直寻不到机会,直到遇见郗聿怀以后。成帝打着这人办事能力不错的名义,硬将人安插到了益州。”&lt;/p&gt; “后来呢?”桓儇眼露疑惑。&lt;/p&gt; 闻问裴重熙叹了口气,“段渐鸿他表面上虽然是同意了成帝的旨意,但是暗里自然不肯。暗中派人追杀真正的郗聿怀,真的郗聿怀也因此不幸身亡。而我的人趁机顶替了郗聿怀继续前往益州,他在半路上截杀了追杀郗聿怀的人,这才得知了事情原委。段渐鸿见到他的时候颇为震惊,但是也没办法只能既来之则安之。打从那日以后段渐鸿就开始多次接触贿赂他,他也很上道一下就往段渐鸿那边靠拢,渐渐地段渐鸿也卸下了防备。他这才知道了些段氏的谋算,不过奈何段渐鸿老奸巨猾一直拿不到证据。”&lt;/p&gt; 话落耳际桓儇凝视着裴重熙。&lt;/p&gt; 裴重熙话讲得分明,却同样在告诉她另外一件事情。&lt;/p&gt; 段渐鸿的谋反之心不是从他这里开始的,段氏一族的谋反之心蓄谋已久。&lt;/p&gt; 忆及历任益州刺史以及其他大小官员多多少少,都是经过了段氏举荐或者最后成为段氏的姻亲。&lt;/p&gt; 如此想来如今剑南道和河东道一样,已经悉数落在他人手中。&lt;/p&gt; 万民血书背后隐藏的秘密,必然和段氏有莫大关系。&lt;/p&gt; 两人对视一眼大抵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段渐鸿留不得。&lt;/p&gt; 可是段氏不同于温氏裴氏。她之所以不去动裴、温二氏,是因为朝堂上要保持一个互相制衡的局面。&lt;/p&gt; 但段氏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再任其发展下去,所造成的结局无法估量。&lt;/p&gt; “阿妩。”裴重熙低沉的嗓音顺着他外裳上龙涎香的味道一块灌入脑海,“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事。但是段氏他不等同于温氏,无论是我还是温氏,亦或者是成帝都不敢轻易除之。所以这件事情你暂且别管,让我来。”&lt;/p&gt; 一向无比圆滑,气度温文尔雅的裴重熙,在这一瞬间周身气息骤然凛冽起来。&lt;/p&gt; 桓儇抬眼凝望着裴重熙,良久良久。&lt;/p&gt; 恰好夜风拂过檐骨下铜铃被风拂响,打破了两人间沉默的气氛&lt;/p&gt; 移眼眺向夜幕上朗月,桓儇吐出一声轻笑,发间步摇轻晃跌碎潋滟珠光。手掌拢在雕栏朱柱上,柱上棱角摩挲着掌心激起掌心钝痛,指上关节不由泛起白色。&lt;/p&gt; 白月、白洛二人正端着朱漆木盘而来。瞧见怪异的二人难免错愕。但是二人都知晓桓儇脾性将茶点悉数放下以后,退到了水榭外侯着。&lt;/p&gt; “景思,你应当最清楚我秉性如何。”桓儇唇际笑意盈盈,“我并非不清楚段氏的势力如何,只是卧榻之边岂容他人酣睡。”&lt;/p&gt; 说这话的时候桓儇眼中冷意分明,双瞳幽微似是藏着一涧深渊。唇齿中沁出的冷意与夜风揉杂成一道凛利锋芒,教人不敢轻视。&lt;/p&gt; &lt;/p&gt; 第67章 疏离 见此裴重熙不由想起成帝曾经与他说过的一句话,“幸亏昭鸾不是男子,否则如何轮得到朕做这个皇帝。”&lt;/p&gt; 然后就是这样一句话让成帝深深忌惮阿妩。最后为了固权设计诛杀萧氏一族,逼萧贵妃饮鸩自尽,废黜先帝太子之位,囚禁于别宫。留下阿妩作为人质囚于冷宫中,任由人欺辱。最终亲信术士的话,说阿妩有女主之像,为保大魏百年基业,一旨诏书将阿妩送到上阳宫,从此对她不管不问。&lt;/p&gt; 之后他听宫中老人说起过****与侍候的人说过,“孤诸儿孙中唯有昭鸾最似于孤,若非她是女子,容易造世人诟病。否则传位予她也无不可。”&lt;/p&gt; 后面成帝不知从何处听到了****经说过的话,越发恐惧起阿妩来。后来他又听了奸人谗言说大殿下有女主之相,理应远之。再加上郑氏一党的算计和除萧氏的决心,他最终默许了郑氏的所作所为。&lt;/p&gt; 那时他的阿妩不过才十五岁,刚刚过及笄之礼。却要面对那样惨疼的变故,外祖一家悉数被除,母亲饮鸩自尽于面前,兄长也被囚于他处。偌大一个深宫中,只剩下阿妩一个人。&lt;/p&gt; 想到这里裴重熙将桓儇抱得更紧了,下巴搁在肩上。呼吸绵延之间,香气可闻。直到现在他还记得那日他闻讯后,百般央求祖父助他入宫。开始的时候祖父并不同意帮忙,甚至于还让他远离阿妩。最终还是同意了他的请求,助他入宫。&lt;/p&gt; 他在宫里转了许久最终在冷宫的角落里找到了阿妩。一身素衣,披头散发的阿妩就这样抱膝坐在地上,目光惘惘地盯着不远处。&lt;/p&gt; 那时的阿妩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景思哥哥,你来了。阿妩好害怕,他们都不在了。他知道阿妩口中的他们是谁,但是他不敢多说,只能伸手抱住阿妩,企图以这个方法安慰她。&lt;/p&gt; “景思哥哥,你不会离开我吧?”眼中带泪的阿妩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询问道。&lt;/p&gt; 他记得他当时拉着阿妩的手对天起誓,同阿妩说自己永远都不会离开她。之后阿妩也没有再问,只是同他说了许多话。最终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他只能把阿妩送回了冷宫中的居所。&lt;/p&gt; 可是那日之后他甚少见到阿妩,最后一次见阿妩还是去洛阳的那一日。仍旧是一身素服的阿妩,在城头上目光认真地看着他。同他说景思哥哥,等我回来。&lt;/p&gt; “我等你。”&lt;/p&gt; 回忆至此处,他环在桓儇腰间的手和桓儇的手交叠在一块。声音缱绻地在桓儇耳边唤了句阿妩。&lt;/p&gt; 他的阿妩并非笼中雀鸟,她应该是栖于梧桐的凤鸟,她应当有她的天空。即便成帝当初以洛阳囚困她,谁又能想到洛阳方才成了她的浴火重生之地。&lt;/p&gt; 凤凰涅槃浴火方能重生。&lt;/p&gt; “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是景思节度使拥兵自重,前朝就已经有前车之鉴。”桓儇低头看着搁在自己腰间的手,“淇栩刚刚登基。各方虎视眈眈,指不定段氏也会借机发难。我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lt;/p&gt; 闻言裴重熙叹了口气,“我不阻拦你,但是阿妩我希望你以后凡事能多为自己考虑……你从来不是为任何人而活。好了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lt;/p&gt; 裴重熙对桓儇性子最清楚不过,你越阻止她越发会事与愿违。&lt;/p&gt; 恰如桓儇所说段氏这样的心腹大患,放任不管带来的后果无法估量。&lt;/p&gt; 话落裴重熙放开她转身便走,毫不迟疑。&lt;/p&gt; “谢谢。”&lt;/p&gt; 声音轻微随风而散,但裴重熙却听得分明。&lt;/p&gt; 脚下步伐一滞转过身来,瞧着仍旧倚栏而立的桓儇。有夜风而来撩起她的裙摆,如同夜色下盛开的牡丹一样惊艳无比。&lt;/p&gt; “你我何须如此生疏。”&lt;/p&gt; 短短一句话却仿佛包含着无限无奈与酸楚,让人不敢细思。&lt;/p&gt; 桓儇静默无言,唇梢绷紧目送着裴重熙身影在廊下渐行渐远。&lt;/p&gt; 又是一阵夜风吹过,觉得周身泛寒的桓儇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玄色外裳。&lt;/p&gt; 这天有些冷了……&lt;/p&gt; 裴重熙刚走上回廊,迎面撞见了抱着一大堆书籍走来的武攸宁。手中的书籍散落一地,露出一幅半展开的画卷。&lt;/p&gt; “草民,拜见摄政王殿下。”武攸宁连忙折膝叩拜起裴重熙。&lt;/p&gt; 闻言裴重熙没说话,反倒是俯身拾起那幅画卷随之将它展开,画上画得是那日一身圆领胡服的桓儇。&lt;/p&gt; “你画得?”裴重熙抬眸扫了眼跪在地上的武攸宁,语气平淡,“画得还算不错,只是少了几分神韵。”&lt;/p&gt; 突如其来的画让武攸宁一愣,不禁抬头看向裴重熙。在对方幽深的瞳孔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冷意,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对方面上只余淡淡笑意。&lt;/p&gt; 见此武攸宁连忙沉声道:“草民承蒙大殿下赏识得以居于公主府中,身无长物无以回报。只能赠上画以表感谢。”&lt;/p&gt; 话落耳际裴重熙轻哂一声,将手中的画卷还给了武攸宁继而大步离去。&lt;/p&gt; 路过武攸宁的时候,武攸宁悄悄瞥了眼却发现裴重熙未着外裳。&lt;/p&gt; “主子,您出来了?”随行的玄天见裴重熙身上外裳不见了,眼中闪过疑惑,“大殿下这个时候找您……”&lt;/p&gt; “即刻派人前去剑南查查段渐鸿。”裴重熙回望了眼灯火通明的公主府,冷着一张脸吩咐道。&lt;/p&gt; “属下领命。”&lt;/p&gt; 此时公主府内桓儇仍旧坐在水榭中,身上披着裴重熙的外裳。&lt;/p&gt; 静思许久后桓儇突然抱膝而坐,埋首于膝盖上。夜风拂起水榭中帘幔,府上灯光虽是连成一片,但却显得萧瑟无比。&lt;/p&gt; “大殿下,您今日是要歇在公主府么?”徐姑姑站在水榭外询问道。&lt;/p&gt; 闻问桓儇抬起头,声调平和,“歇在公主府吧。明日起来也正好见下武攸宁他们。”&lt;/p&gt; “是,奴婢这就命人去准备。”&lt;/p&gt; 领命后的徐姑姑正欲转身离去,桓儇忽然出声叫住了她。&lt;/p&gt; “徐姑姑,你即刻安排人去查查段氏。”&lt;/p&gt; “奴婢这就去安排。”&lt;/p&gt; 段氏已然是朝廷的心腹大患,留着它只会后患无穷。可是如今的段氏在剑南已经算得上一手遮天,只怕剑南百姓也只知段氏不知朝廷法度为何物。&lt;/p&gt; 想到这里桓儇掀眸眼中冷意乍现,倘若不除段氏她寝食难安。&lt;/p&gt; &lt;/p&gt; 第68章 招揽 按照桓儇的吩咐,徐姑姑将会见诸位士子的地方,设置在西院中一处三面临水,风景俱佳的地方。&lt;/p&gt; 一是为了不让有心人听到他们的谈话,二是因为这里三面临水不时有风拂来,相当凉爽。&lt;/p&gt; 大魏开国至今百年已有百年,五帝更替致使世家崛起。如今光这京城就有六大世家,遑论京城外的世家。京城中的六家以河东裴、温二氏为首,下辖京兆杜氏、陇西李氏、颖川庾氏、陈留谢氏。&lt;/p&gt; 而京城外的世家除却依附裴、温二家以外的世家,鲜少有入朝为官者,除非某日兴起入朝为官。譬如现在的武攸宁。&lt;/p&gt; 比起东院的富丽华贵,西院反倒是显得十分雅致。四处可见翠竹幽兰肆意生长,嶙峋怪石堆彻于墙角。&lt;/p&gt; 此时尚值四月。院中的紫藤萝缘木而上,如龙蛇一般屈曲蜿蜒在瓦檐上,顺着檐角垂下来的花穗,蓝中带紫。送来阵阵香风。&lt;/p&gt; 桓儇在韦昙华、徐姑姑以及白洛和白徵的陪同下缓步而来。当她们行经这处为紫藤萝覆盖的连廊时,忽有风自远方游来,拂花如雪落,散于水中廊上。&lt;/p&gt; “这花开得真是好。”韦昙华伸手接过一片刚刚落下来的花瓣赞道。&lt;/p&gt; 话落耳际桓儇,温声道:“无人限制它,自然能肆意生长。”&lt;/p&gt; 说话的工夫二人已经行至水榭附近。&lt;/p&gt; 水榭内一片安静,距离会试只剩下两日的时间。行卷者除了忙碌于通榜外,大多数几乎都在温书,是以她们到的时候只听见了翻书时产生的沙沙声。&lt;/p&gt; “大殿下到。”徐姑姑立于屋前朗声道。&lt;/p&gt; 闻声水榭内的士子们这才抬起头来,齐齐看向水榭门口那行女子。众士子中唯独只有武攸宁一人见过桓儇,是以在反应过来以后,武攸宁当即带着人上前朝桓儇见礼。&lt;/p&gt; “起来吧,不必多礼。”&lt;/p&gt; 今日的桓儇上着檀色窄袖上襦,下着朱色破裙另又披了条湘色披帛,发绾成望仙髻,其间除了点了支凤衔珠的步摇外,又插了朵半开的御衣黄。&lt;/p&gt; 在众人的注视下桓儇敛裙入内,缓步走到主位上坐下。待她坐下后,韦昙华方才跟着武攸宁他们一块落座。&lt;/p&gt; 头一回这么近距离地瞧见这位颇负盛名的大长公主,众士子都不免有些拘谨。&lt;/p&gt; 扫量四下后,桓儇柔声开口,“徐姑姑,传膳吧。”&lt;/p&gt; 一会功夫几名青衣婢女端着菜肴鱼贯而入,将菜肴搁下后叠步退出。&lt;/p&gt; 菜齐。桓儇举杯,众人亦跟着她一块举杯。&lt;/p&gt; “诸位都是难得的饱学之士。本宫那日在杨家宴上听见几位举人讨论君民舟水,黑白同源的时候,虽然言辞或刚或正,但是见解独到。本宫甚为欣赏,这才让昙华替本宫下了帖子邀诸位入我麾下。”桓儇摩挲着手中酒盏,语气柔和,“想来诸位也知道,本宫刚刚回来不久,手上正是缺人的时候。如今恰逢春闱,本宫想寻几个可靠的人为本宫效力。”&lt;/p&gt; 话落耳际,武攸宁不禁抬头看向唇边呷笑的桓儇。&lt;/p&gt; 会试中能成为贡生者只不过是举人中的一小部分。大魏世家林立,无论谁家都有想要培养的人才和子弟,鲜少有垂青于寒门士子者。只怕除了裴重熙以外,留意平常举人者,不过尔尔。&lt;/p&gt; 剩下的哪怕有在留意真正有才学之人,也是为了估算前路,来日好纳为家臣以供驱使。无论是名落孙山,还是位列三甲,都会纳于麾下。&lt;/p&gt; 见众人眼中诧异仍存,桓儇掀眸莞尔,“自从前朝的明昭皇后与昭武皇帝,联手废除九品中正制开创科举新制以后,已然让不少从未得志的寒族士子,得以入朝为官,亦为本朝留下了选拔人才的路径。只是如今新帝尚幼,朝政亦不清明。”&lt;/p&gt; 话里意味分明,桓儇招揽人才看似是为了自己,实则是为了幼帝。对于幼帝而言,他年纪尚幼,如今朝中的臣子大部分都有依附亦或者是各成一派,想要掌控他们绝非易事。&lt;/p&gt; 倒不如掌控一股新的力量去吞噬旧的力量。&lt;/p&gt; “殿下的意思是?”其中一人发问。&lt;/p&gt; 敛了眼中笑意,桓儇理平袖上皱褶。场上六人所作的文章她都看了一遍,各有千秋。顺势询问起入仕为官,善恶黑白等难辨的话题,将几人本性摸了个大概。除了早些前就入她眼的武攸宁以外,其他五人刚正不阿者有,老练圆滑者亦有。倘若入仕,必能带来不小的助力。&lt;/p&gt; 斟酌少许桓儇已然有了计较,将早先前就拟好的帖子递过去。允诺帮他们营造名声后,才让白珞领人出去。留下了武攸宁和另一位年纪和她相仿名唤顾锋的郎君,除了见过两回的武攸宁以外,顾锋所写的文章入了她的眼。&lt;/p&gt; 旁下无外人在场,桓儇当下与顾锋论述起文章来,毫不客气地指出文章里所缺的中庸之气。顾锋原本就对桓儇有几分敬慕之心,这会虚心领教以后,当即修改起文章来。事毕,将改好的文章递给桓儇后,这才得到了满意的肯定。&lt;/p&gt; 原本顾锋是打算辞别桓儇。哪里想到桓儇突然出言唤住了他,“郎君虽然心思活络,十分稳重,但是行事顾虑偏多。本宫所识一人可以和你互相取长补短。此人是监察御史卢世昭。晋阳一事他功不可没,他可是京中出了名的直脾气。顾郎君若是得空,可以上门拜访他。”&lt;/p&gt; 话落耳际顾锋抬头看向桓儇,知晓桓儇的爱才之心后,郑重其事地朝其长身作揖。在桓儇轻微一句祝郎君仕途顺畅中叠步退出水榭。&lt;/p&gt; 水榭内如今只余下桓儇和武攸宁,就连徐姑姑和韦昙华也一齐退了出去。&lt;/p&gt; 扫量武攸宁一言,桓儇也不再掩着单刀直入,“武郎君,此番入仕是为武家,还是为了其他而来?你的文章本宫已经读过好几遍,尚有缺憾,不过无碍大局。裴重熙与本宫说过好几回,你可堪当大用。”&lt;/p&gt; “不瞒大殿下,攸宁初入京城的时候。曾经拜访过京中世家,均未得到青睐。”武攸宁讪讪一笑。垂下首去,“京中六世家皆有自己内定的人选,岂是攸宁能左右的。中书令也与我言明,他素不喜为任何人造势,更不会有偏颇。再说了攸宁此行入京本就是奉先祖遗命,为君扫清障碍。”&lt;/p&gt; 障碍二字入耳。桓儇抬眸看向武攸宁,眼中露了些许诧异,不过很快她就敛眸掩住了眼中异色。&lt;/p&gt; &lt;/p&gt; 第69章 武家 “郎君所言甚妙。会试在即,本宫就不耽误你温书了。”话止桓儇起身敛衣从容离去。&lt;/p&gt; 疾步行在廊桥上的桓儇忽然驻足,眼中神色莫名。武攸宁所言未在她预料之中,她更没想过武攸宁居然会先拜访京中世家。&lt;/p&gt; 最后一句为君清扫障碍,更是叫她觉得莫名其妙。想到这里桓儇叹了口气,好在之前裴重熙同自己说过一句武家可用。&lt;/p&gt; 因着桓儇早先前就有命令,让府中管事为六人打点好衣食住行。使得六人能够有副好皮囊不被人看轻,也有足够的精力应对朝中那些人别有用心的人。&lt;/p&gt; 五月初长安会试始。桓儇每日都会携韦昙华,以着巡查的名义去会试场上转转,顺带留意一下那些是可用之人。&lt;/p&gt; 原先奉旨监考的三人,对于桓儇的到来还有些担忧。后来发现桓儇是为了其他人而来后,也就没有那么拘谨。&lt;/p&gt; 三日会试毕,武攸宁等几人原是想上门拜谢桓儇,顺道多多亲近桓儇府中人士,为后路做打算。&lt;/p&gt; 未曾想到桓儇并未在府中,府中管事说大殿下要务缠身,脱不开身。&lt;/p&gt; 几人闻言后,只好先行离去等放榜结果出来后,再登门向桓儇道谢。&lt;/p&gt; 然而他们三人并不知道的是桓儇并非要务缠身。反倒是在政事堂内同裴重熙以及几位监考官,一块翻阅这几日会试的答卷。&lt;/p&gt; 殿内瑞兽熏炉倾吐云雾。桓儇手中拿着的正是武攸宁会试上所作的文章,拧眉叹了句,“这武攸宁的文采,贡生当是不在话下,三榜他亦可入,只是想要入三元……终究还是差了些火候。”&lt;/p&gt; “那你打算如何?”一旁的裴重熙询问道。&lt;/p&gt; 闻问桓儇并不答话,将手中文章翻过一页。大魏常科沿袭前朝旧制分为明经和进士,以经义务策取士谓之明经,以诗赋政论取士谓之进士。&lt;/p&gt; 前者若非三甲榜首者否则难以为官,而后者考试的时候策问时务,还需要透彻经史典籍、杂文诗赋。若能及第者,人人羡艳。&lt;/p&gt; 虽然这武攸宁的文章,是她看过的这些里算是上佳之作,可是比起三甲榜前几名来说还是差距甚大,更遑论一甲三元的文章。&lt;/p&gt; 思及此处桓儇不免觉得头疼,伸手揉了揉额角。寻了个借口拉了裴重熙一块出去透气,二人负手站于廊下凭栏远眺,可见远处屋檐连绵成片。&lt;/p&gt; “武家入仕为的是什么你很清楚。”桓儇偏首斜眄一旁的裴重熙,眼中含了冷意,“那日武攸宁同我说他是奉先祖遗命,为君清扫障碍。武家的野心只怕不在你与温氏之下。”&lt;/p&gt; 话落耳际裴重熙唇际勾起一抹笑意,柔声道:“武家是明帝在世是最为倚仗的臣子。当年在明帝驾崩以后,武家便匆匆辞官归隐。表面上是无心为官,实则为的是韬光养晦。阿妩,武家虽有野心,但是并非不是一把好刀。”&lt;/p&gt; “我知道了。那日武攸宁与我说他曾经私下去找过你一回,但是你与他说你不会为任何人造势,也不会有失偏颇。”话止桓儇看着裴重熙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lt;/p&gt; “阿妩,武家虽然是一把好刀,但是并非人人都用得动。”裴重熙哂笑一声,声音轻缓,“如今武家尚存效忠之心,你自当好好利用。你与他有知遇之恩,来日无论武家如何,都会对你心存感激。”&lt;/p&gt; “那我希望这是把称手的好刀。”说着桓儇绕有深意地看了眼裴重熙,眼中聚起莫名笑意。&lt;/p&gt; “剑南我已经遣人去盯着段渐鸿,你若想去随时可以动身。”&lt;/p&gt; 在桓儇提裙迈下楼梯之际,裴重熙突然道了一句。闻言桓儇步伐一滞,旋即转头看了看仍旧站在原地凭栏远眺的裴重熙,心中已有了计较。&lt;/p&gt; 原本武攸宁、顾锋几人是在城中酒楼与友人用膳的,忽闻桓儇召见让他不免错愕。匆匆收拾一番后,便随着来寻人的宫人一块前往公主府。&lt;/p&gt; 宫人领他去的地方是公主府内的书斋,他到的时候桓儇正坐在窗下,侧身靠着凭几,一手抵额,一手正拿着一沓纸。&lt;/p&gt; 眼角余光瞥见武攸宁正站在不远处,桓儇语气轻缓,“三郎来了?坐吧。”&lt;/p&gt; “草民遵旨。”&lt;/p&gt; 说着武攸宁缓步走到对首的位置上坐下,拘谨地垂着首不敢去看桓儇。&lt;/p&gt; “你的文章本宫已经看过了,本宫对你此次所作的文章不太满意。”话止桓儇将手中的书稿递了过去,“三榜尚可,但是想要登上鼎甲,你的文章还差些火候。”&lt;/p&gt; 闻言武攸宁一愣,眉目随之拧起。伸手接过桓儇递来的东西,这才发现桓儇居然是将自己会试时所作的文章重写了一遍,甚至在不足之处还特意用朱笔批注过。&lt;/p&gt; 男子被一个女子说自身能力不行,多半是要生气的。武攸宁唇齿嗫喏似是想要辩驳,瞬间又忍了下去。想到真些日子桓儇对他们的关照,自知有些话实在说不出口。&lt;/p&gt; 更何况那日顾锋所作的文章,他也是仔细看过的。顾锋文章内里的道理以及涵养都比他好上不少,尚且能够虚心接受桓儇的指教,并加以改进。&lt;/p&gt; 想到这里武攸宁连忙捧起手旁的茶盏啜饮一口,掩饰了自己的慌乱。坐直身子朝着桓儇拱手作揖,“还请大殿下指点迷津。”&lt;/p&gt; “迷津?何为迷津,世间困扰皆源于人心。本宫如何为你解惑。”桓儇掀眸冁然而笑,持起白玉茶壶倾于杯中,茶香盈满席间。捧茶吹散随之升起的雾气,语气和缓,“郎君心中有沟壑,心怀天下百姓,不缺火候,唯独缺一份心思。”&lt;/p&gt; 话落下的瞬间屋内燃烧的火烛发出一声噼里啪啦的声响。&lt;/p&gt; 闻声桓儇拿起金剪剪下一段烛花,抬首看向武攸宁,含烟眉中卷了几分温和,“修身护民和揽过护民,你选哪一个?”&lt;/p&gt; 言语莫名怪异。他深受儒家熏陶,知先修身方能齐家治国平天下,何为揽过他委实不知。抬头看向正襟而坐的桓儇,眼中含了疑惑。&lt;/p&gt; “本宫掌朝中大权,想要左右一件事并不算难事。但本宫问你一句,你可想登第探花?”&lt;/p&gt; &lt;/p&gt; 第70章 西南 最后四字如同惊雷砸在耳边,余响尚存。惊得武攸宁瞪大眼睛看着桓儇,探花名列三甲,其水分如何岂是士子能知晓的。&lt;/p&gt; 起初武攸宁颇为疑惑。如今见桓儇一副从容模样,并非戏言的时候,不由呆愣在原地。&lt;/p&gt; “这样是否不公?”好半响武攸宁才压低了声音道。&lt;/p&gt; “无碍大局,何来不公?郎君若是顾虑名声大可以放心,天塌下自有本宫担着。”桓儇虚睇武攸宁一眸,缓慢启唇道:“朝堂中的清浊善恶非你想象中那般不堪,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本宫要你入朝为本宫手中利刃,替本宫披荆斩棘,你可愿意?”&lt;/p&gt; “大殿下此番恩典,攸宁受之有愧。在此立誓以皇天后土为证,来日若入仕,必然一心为国效力,为民谋福,方不负大殿下恩典。”说着武攸宁起身跪地,袍袖一扫以稽首大礼叩拜桓儇,前额紧触膝下织金毯。&lt;/p&gt; 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武攸宁,桓儇眼中露了些许笑意来。武攸宁此人性子端庄,各方面也算得上圆润,更重要并未因才华而恃才傲物。不提出身的情况下也如此上进,着实叫人另眼相看。&lt;/p&gt; 桓儇颔首示意武攸宁起身,语气是少有的严肃,“今日之言你自当谨记于心,若是他日有违此言,本宫定不会轻饶你。你可听明白了?”&lt;/p&gt; 此为恩威并施,两者齐下。纵然日后武家另有心思,因着此故也不会肆意妄为。武攸宁心里明白,但也不敢细究。平心而论桓儇这些时日对他们不算差,衣食住行亦或者名声造势上都出力颇多。&lt;/p&gt; 想到这里武攸宁连忙叩首应承,确定桓儇无事吩咐后方才告辞。&lt;/p&gt; 武攸宁离去以后,桓儇拿起一旁的文稿投入熏炉中燃尽。&lt;/p&gt; “大殿下,府上那人情况似乎不太好。”徐姑姑步履匆匆地进了屋内压低声音道。&lt;/p&gt; 闻言桓儇转头,蹙眉道:“让他们再想想办法。若非此人忠义拼死送信,本宫也不会知道剑南居然是这般情况。”&lt;/p&gt; “喏。”&lt;/p&gt; 那个替郗聿怀送信的护卫,在桓儇回宫后没多久就去了。府上传来消息的时候,桓儇不禁轻叹一声,吩咐徐姑姑传令府中将此人厚葬。&lt;/p&gt; 至于剑南那边节度使段鸿渐,终于在数日后以八百里急递的方式送了报丧的信入朝。&lt;/p&gt; 信上内容言辞恳切,句句催泪,一直在宣扬益州百姓是如何怀念这益州刺史郗聿怀。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桓儇轻嗤一声,丝毫不屑于段鸿渐这般行径。&lt;/p&gt; 不过郗聿怀之死,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很快就没多少人谈论。&lt;/p&gt; 如今朝臣谈论更多的还是这位称病不朝半月有余的大殿下,但是却在殿选当日出席。亲自点了两位探花郎,入仕翰林院。&lt;/p&gt; 至那日之后再无人见过桓儇。是朝中以有人说是大殿下身患重症已经无法动弹,甚至还有人说大殿下已经被摄政王幽禁于寝宫。&lt;/p&gt; 但是任凭外界怎么传,栖凤宫上下依旧是密不透风。除非是大殿下指定要见的人,不然一律都不允打扰大殿下养病。&lt;/p&gt; 就连温初月来了好几次也都被拒之门外。&lt;/p&gt;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好奇这栖凤宫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lt;/p&gt; 可作为这次流言蜚语中心的桓儇,仍旧像一个没事人一样呆在栖凤宫内与人对弈,或是侍弄花草丝毫不为外界所扰。&lt;/p&gt; “大殿下,您打算何时重新理政……?”韦昙华在角落下了一子后,蹙眉道:“如今朝野上下对您议论纷纷。”&lt;/p&gt; 闻言桓儇舒眉一笑,“差不多明日吧……他们也议论得够久了。”&lt;/p&gt; 在桓儇称病的这段时日里处理政务的,除了裴、温二人就是剩下的几位顾命大臣。&lt;/p&gt; 是以当桓儇踏进太极殿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除了裴重熙以外都面露震惊。连忙上前朝其行礼拜见。&lt;/p&gt; “这几日辛苦诸位。”桓儇唇际笑意温和,启唇道:“昨日本宫梦见忠武皇帝托梦。忠武皇帝说西南似乎会出现和本宫有关的异象,需要本宫亲自前往探查,方才能化解。”&lt;/p&gt; 话落耳际耳际裴重熙不禁勾唇,忠武皇帝托梦?他的阿妩果然聪慧,这样的理由既不会有人反对,也不会有人怀疑。&lt;/p&gt; 毕竟世人皆知忠武皇帝对桓儇的宠爱。否则也不会在桓儇出身的时候将昭鸾二字改成儇,与皇子同尊。&lt;/p&gt; “可是大殿下西南一带向来多苦瘴疠气,您的病才好就这样前去西南,恐怕不太合适。”温行俭思付一番后,缓声道:“倒不如让臣派人前去查探,免得您舟车劳顿。”&lt;/p&gt; 话落耳际桓儇抬首扫了温行俭一眸,语气微冷,“既然忠武皇帝都说要本宫亲自去,那就必有他的道理,而且事关本宫如何能假使他人。倒是温仆射不日荀凌道就要被押解进京,本宫希望你能给河东百姓一个交代。”&lt;/p&gt; “臣定当竭尽全力给大殿下一个满意答案。”&lt;/p&gt; 闻言桓儇环视众人,勾唇道:“本宫不在的这段日子朝政就有劳诸位。”&lt;/p&gt; “臣等谨遵懿旨。”&lt;/p&gt; 果然桓儇称病不朝尚未结束,紧急着又来了一出忠武皇帝托梦要其前往西南一事,让诸臣更加觉得朝廷的风向又要变了。&lt;/p&gt; 桓儇以此为由头让司天台相看西南各处,最后选定了位于剑南道上的益州。&lt;/p&gt; 益州正在剑南道上,地大物博。与南诏、吐蕃比邻而居。不仅守卫森严,而且贸易往来极为丰富。在段氏的管治下益州日益富饶,大有剑南第一城的美称。&lt;/p&gt; 只是谁又知道这看似风平浪静的美好祥和下,又藏着怎样的黑暗漩涡呢。&lt;/p&gt; 司天台选定益州后,桓儇即刻以幼帝的名义从长安一路传旨到沿途的各州各县。择定一月后启行前往益州。&lt;/p&gt; 决定去益州以后,桓儇不知何故继续称病不朝。更是让众人一头雾水。&lt;/p&gt; 韦昙华也被桓儇以伴驾侍疾的名义留在栖凤宫。&lt;/p&gt; 这段日子里桓儇倒也没让韦昙华闲着,不断地教她如何知人,识人,用人以及诸臣背后的关系以及利益往来。&lt;/p&gt; “本宫现在教你的这些,日后必然有你用得着的地方。”桓儇凝目瞧着花圃里开得正艳的牡丹,莞尔笑道:“韦家交到你手里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lt;/p&gt; “昙华总觉得大殿下您教我的这些……近日可能用得上?”韦昙华偏首看向桓儇,语气柔和。&lt;/p&gt; 闻言桓儇含笑不语。&lt;/p&gt; &lt;/p&gt; 第七十一章乔装 拿起刚剪下来的牡丹在手中把玩,桓儇眉目温和,“普通人眼中女子该会的那些……本宫大抵都是不会的。不过别的不敢说,本宫自认这身谋算人心的本事还算是不错。” 桓儇这话确实说得不错。她出生后才一月就被前来探望嫡孙女的皇祖父喜欢上,跟着嬷嬷一块住在皇祖父身边。后来年岁见长虽然被抱了回去,但是仍旧时常见到皇祖父。 皇祖父与她说得最多的就是世人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是什么歪门邪道的破话,净会糊弄世人。小阿妩,你以后可以不学那些琴棋书画女红,但是你一定要精于谋算,学会掌控人心。你要向你皇祖母一样。 因此桓儇在女红上确实是一窍不通。 “大殿下,您也不需要会那些。日后若是大殿下您想绣什么帕子荷包之类的东西,知会妾身一句就是。”韦昙华唇边含笑道。 正说着徐姑姑领着裴重熙走了进来。眼中余光瞥见一抹深紫色的衣袂,二人间话题也戛然而止。 裴重熙一踏进亭子里,韦昙华当即恭敬地上前施礼后随徐姑姑一道退出去。 “你怎么来了?”桓儇蹙眉道:“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了吗?” 见桓儇眼里似有疑惑,裴重熙不禁莞尔一笑,“我如何不能来?再者我今日来是给你送东西的。” “前些时日送的东西还不够多?”闻言桓儇轻笑一声,“既然来了,上次的衣服你也拿回去。” “云翎。”裴重熙抬手击掌。 一黑色劲装男子从不远处走来,向二人折膝行礼。 “你此去益州凶险未知,有些情况你若是不便出面,派云翎去即可。”裴重熙语气里温柔可见,但绝口不提衣服事情,“我知你武功不错,但是身边有个帮手总归要比你一个人好。” 话落耳际桓儇打量着云翎,一时间摸不清裴重熙想法如何。不过裴重熙说得确实不错她此去益州凶险未知,身边有个帮手要比她一个人好太多。 只是她尚有其他想法…,要是云翎跟着的话不免麻烦。 蹙眉细思一番后,桓儇也懒得再考虑当即笑道:“你说的不错,本宫身边确实需要个帮手。” 闻言裴重熙凝目瞧着桓儇,唇角笑意越发深邃。 被裴重熙这么一瞧,桓儇反倒是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你这般瞧着我做什么?”桓儇抬眸看向他,面上笑意颇为柔婉。 “阿妩,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好强了些。”裴重熙移目看向他送的那两株牡丹上,扬唇轻笑一声,“你把它们照料得很好。” “嗯……” 彼此聊了一会儿之后。裴重熙才起身辞行,又因着云翎总归是男子,留宿内廷显然不可所以暂且把云翎先带回了公主府安顿。 “云翎,你好生盯着大殿下。她大抵不会这么……安分的。” 走出栖凤宫后裴重熙驻足道了句。 “是。” 裴重熙深知桓儇性子手段。桓儇称病不朝的背后必然有她的打算,他笃定桓儇一定在暗里谋划什么。 等到裴重熙离开以后。韦昙华这才回到水榭内,瞥见桓儇身上正披着一件男子的外裳,而她的目光凝聚在盛放争艳的牡丹上。 见此韦昙华不由愕然。虽然早先前就听说过桓儇与裴重熙的一些事情,但是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想起前几个月在韦府花会上,裴重熙对殿下的亲昵姿态。又想起来父亲曾经在一次酒后告诉她,摄政王之所以来到韦府,实际上是为了大殿下,对自己多番威逼。 如今细思起来,她总觉得裴重熙对桓儇的心思不太一样。想到这里她瞥向徐姑姑,徐姑姑则摇了摇头,以示不要妄议主子。 虽在沉思感觉,但是到底是敏锐。两人的互动桓儇一清二楚,开口道:“昙华,本宫后日便动身前往益州。你暂且留在宫里假扮本宫。” 这下轮到韦昙华再度惊愕,“大殿下您?” “昙华,本宫敢保证若我以大殿下的身份出行剑南,所见的一切必然是美好祥和。真正的情况如何,又怎么可能知晓。”桓儇目光微冷,唇角随之浮起冷笑,“况且段氏知道本宫要来,多半会做好防备,哪里轮得到本宫查到真相。” 以大殿下身份出行一路所见未必都是真实的,她的目的也无法达到。 韦昙华这会子突然明白了,桓儇为何要教她那些。 只怕从桓儇一开始就在谋划先行离开长安前往益州,而在这个计划里她需要一个人顶替她在宫里迷惑人。为了让计划更加顺利的进行,她继续称病不朝,正好隔绝了各方势力的窥探。 只要韦昙华不暴露就不会有人知道真的大殿下,早就已经离开了长安前往益州。如此桓儇的目的也就达到一半。 韦昙华扫袖折膝叩首道:“妾身……定不负殿下所托。” 主意定下后桓儇开始安排一路行程。 她会假扮韦昙华奉大殿下旨意,携白月以及何姑姑先行出宫着手准备一切。韦昙华则继续留在宫里等待一个月后的行程。 等一切安排都妥当后,桓儇与韦昙华再度见面。 头戴幂篱的桓儇,语气柔和,“昙华,你一人在宫中多加小心。本宫也不知道这宫里有没有段氏的眼线。” 皇宫诸方眼线颇多,谁也不能保证身边到底有没有谁的眼线。即便是桓儇有心拔除,但也只是有心无力罢了。 “大殿下,妾身没事。倒是请您务必多加小心。”韦昙华瞧着面前易了容的桓儇,不禁莞尔一笑,“您这副模样倒是别致。只不过妾身这易容要怎么办?” “白洛和徐姑姑会留下来帮你的,你无须担心。” 仔细叮嘱韦昙华一番后,桓儇扶着何姑姑的手上了马车。 奉命蛰伏在一旁的云翎不禁觉得头疼起来,看了看已经远去的马车。咬咬牙策马从林间小路中追了上去。 回到宫中的韦昙华几乎算得上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漏出破绽来。不过好在桓儇此前就以着养病的由头杜绝了一切人的探望,这样一来倒是免不少麻烦。 第七十二章会意 但是韦昙华还是不放心。毕竟她也不知道那位看上去平易近人的摄政王,到底知不知道大殿下已经乔装离京的事情。 奉旨留在京城的徐姑姑见韦昙华这个模样,叹了口气,“昙华娘子,你无需忧心。无论如何熙公子都不会伤害大殿下的,这回顶多也就是气恼大殿下自己离去而已。” “大殿下和摄政王的感情很好么?”闻言韦昙华忍不住询问起来。 “两人之间种种,皆非奴婢所能言说。”徐姑姑似乎是想起什么,目露怅惘,“只是与对方而言,二人互相扶持才能有今日。” 说话的功夫白洛突然步履匆匆地跑了过来,朝着二人道:“徐姑姑,熙公子他来了。” 闻言韦昙华和徐姑姑互看一眼,徐姑姑连忙扶着韦昙华进了殿内。又嘱咐白洛想办法拦下熙公子,别让他进到殿内。 二人前脚刚刚踏进殿内,后脚裴重熙来了。四下扫量一眼,看见站在门口的白洛,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阿妩呢?”裴重熙负手问道。 话落耳际,白洛压下心中的慌乱,连忙上前折膝行礼,“回禀熙公子,大殿下此刻正在殿内沐浴。您要不要先在外面等一会?” 闻言裴重熙并不答话,反倒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白洛好一会,眸中冷意乍现。随即哂笑一声,拂袖走到一旁水榭内的石凳上坐下。 这会子裴重熙不离开,白洛自然还是万分紧张。时不时抬头打量裴重熙一眼,在对方看过来的一瞬间她又迅速地低下头去。生怕被看出什么端倪来。 不过裴重熙到底不是常人。今日的白洛实在是奇怪的很。 好半响之后裴重熙忽然站起身大步走了过来,语气冰冷,“给本王让开。” “熙公子,您真的不能进去。大殿下此刻正在沐浴,您这样进去是不是不太好?”白洛鼓足了勇气,横臂站在殿门前,大有一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裴重熙进去的架势。 “你若想死,本王不介意现在就杀了你。”裴重熙挑眉冷声斥道。 殿内的徐姑姑听到这个声音时,微微皱眉。看了眼正襟危坐在帘后,也是一脸忐忑的韦昙华,见对方点了点头。这才开口道。 “白洛,让熙公子进来。” 听见徐姑姑的声音从殿内传来。白洛这才恭敬地一福身,将殿门打开。 扫了眼退到一旁的白洛,裴重熙轻哂一声,大步而入。 殿内帘幕轻垂,窥不见内中景象。但是裴重熙也顾不上这些,掀开重重帘幕,走到那个伏案批阅奏折的身影面前站定。 “阿妩?”刚唤了一句,眨眼睛功夫裴重熙已然一把拽住那人的手,冷笑一声,“果然是你韦昙华。” 被喊道名的韦昙华,折膝道了句,“臣女韦昙华拜见摄政王。” “她呢?徐姑姑。”裴重熙并不理会跪在地上两人,径直走到书案前坐下。 “回禀熙公子,大殿下已经乔装出京。” 闻言裴重熙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掌拍在书案上,“本王早该想到的。她根本就不会这么安分,所以是她让韦昙华假扮成她,借此掩人耳目离开京城。阿妩走了多久?” “前日离开的。大殿下此行只带了何姑姑还有白月。按照大殿下的速度约莫已经到潼关一带。”徐姑姑放缓了声音作答。 “此事除了你们几个,栖凤宫内还有其他人知晓么?”裴重熙蹙眉问道:“徐姑姑,此事你切记不可再让其他人知晓。” “奴婢明白。” 深吸一口气后,裴重熙面露无奈之色,“韦昙华,既然她让你假扮她,你就好好假扮。此去剑南的路本王都已经安排妥当,你不必担心。” “昙华明白。” 回话的功夫裴重熙已经走了出去,望着裴重熙离去的背影。韦昙华方才如蒙大赦一般松了口气,侧目看向一旁的徐姑姑。 “昙华娘子且安心。奴婢想熙公子他应当是猜到了大殿下的谋算,此番有他为掩。势必不会有人察觉到大殿下已经离开的事情。”徐姑姑敛眸温声道了句。 回到裴园后裴重熙不曾理会旁人的行礼,径直王书房走去。原本钧天是想呈上云翎送来的密信,一见裴重熙这个模样当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云翎那边有信送来么?”快到书房门口的时候,裴重熙突然停下脚步。 闻问钧天面露犹豫,思索一番后将手中的信函递了过去,“消息也是刚刚传来。大殿下已于数日前乔装秘密离京。” “传信云翎让他暗中保护好阿妩,不到必要时刻不必现身。”话止裴重熙将手中信函捏地粉碎,“再又你去安排一下,对外就说本王梦亡母托梦。要暂去慈恩寺为亡母祈福。” 话落耳际钧天不仅一愣,如今大殿下离京。不就是他们正好在朝中布局的时候么?怎么自家主子跟大殿下一样,都用上这等理由掩人耳目。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若是不除段氏之患,你我皆不得安宁。”裴重熙望向天边收尽余晖的夕阳道。 此举一出,满朝哗然。群臣皆是一头雾水,这大殿下离京在即,怎么另外一位权倾朝野的人物居然在夜梦亡母之后,要去慈恩寺为母祈福。难不成这裴重熙又在暗地里谋划什么,亦或者说是跟大殿下达成了协议? 不过猜测猜测,众臣还是不敢多言。只知道温嵇亲自送了大殿下离京,没几天又亲自去了裴园拜访裴重熙,甚至还送其去了慈恩寺。 一个离京赴蜀解梦,一个入寺为母祈福。不少人以为温氏会借机在朝中大动干戈,何曾想温氏居然连半点动静都没有。就连原本水火不容的温氏和裴氏一党,也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大人物没动静,何谈旁人呢? 据慈恩寺的僧人说,暂居于寺中的摄政王每日都会去后山佛堂,为亡母抄写佛经祈福。要么就是在寺中小阁与主持对弈亦或者是探讨佛法。 当然温行俭也会时不时来寺中拜访一下裴重熙,二人每次都要在禅房这讨论许久。只不过没人知道他们到底谈论了什么。 第七十三章探花 离开长安已经一月有余。为了不打草惊蛇,再加上桓儇有意慢行以保证和韦昙华的联系,一路而来马车都是缓慢行驶着。 暂且不用处理朝局的惬意日子,实在是舒服至极。虽然每日都有信函从长安传来,但是桓儇也没错过沿途的风景。 因着已经进了巴蜀境内,再加上又下着雨。桓儇索性让何姑姑在剑州城内包下了一间客栈用来休息。 这会子桓儇刚刚沐浴完,正由白月服侍着她绞干头发的时候,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十分嘈杂的声音。 声音传入耳中,桓儇不悦地皱眉,“外头出什么事了?何姑姑不在么?” “何姑姑去跟掌柜商量晚膳的事情了。”白月一面替桓儇梳头一面温声回答。 闻言桓儇点了点头,取下挂在一旁的苏绣披风,携了白月一块推门出去看看。到底是何人在客栈里这般喧哗。 在二楼的栏杆边恰好可以看见,在楼下的柜台前站着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男子似乎正在与掌柜商量着什么事情。 掌柜的表情十分为难,一个劲地让小二送人出去。何姑姑也站在一旁说着什么,眼角余光瞥见桓儇站在栏杆边上。 见此何姑姑急忙提裙匆匆上楼,低声禀明情况。 等何姑姑把事情讲完。桓儇的目光转而落在那个与掌柜交谈的青衣男子身上,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此时站在青衣男子身后不远处两个书童打扮的人,忽然瞧见桓儇正看着他们。面上不由自主露了喜色。 “郎君,你说是不是这位娘子她包下了整个客栈。我们要不要和她商量一下?”其中一圆脸书童走到青衣男子身边询问道。 被书童的话所吸引,那青衣男子扭头看向桓儇所站的二楼。 陡然间撞进一双如同古井一般幽深的凤目中,不由一愣。等他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看的人竟然是一位女子。他急忙别过头去,无措地作揖道:“是在下唐突了娘子。还望.....还望娘子莫要见怪。” 许是被青衣男子态度逗乐,桓儇挑眉莞尔一笑,周身凌厉也随之蜕去。扶着白月的手拾级而下,走到青衣男子身侧站定。 “敢问郎君你可是要借宿?”桓儇眉目温和地望着他,语气亦十分柔和。 “可不是嘛。我家郎君奉了朝廷的旨意正要前往益州赴任。却不料这雨来得太猛,城中的驿站因漏雨无法住人,而城中客栈都因大雨的缘故人满为患,就剩下这家还尚有空余。不知道娘子能否给我们家郎君行个方便,免得耽误了我们的行程。”那个圆脸书童见自家郎君不说话,抢着开口道。 闻言桓儇并未开口,反倒是继续含笑看着面前的青衣男子。眼中藏了些许疑惑,倏忽垂下眸掩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 “想来娘子也是明理之人,应当不会不答应?”见桓儇一直不说话,那个圆脸书童不由壮大了胆子,“若是娘子不肯答应的话,耽误了我们家郎君的行程。到时候陛下怪罪下来你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话落耳际桓儇随之蹙眉,但仍旧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她让何姑姑包下整个客栈,无非是想图个清静自在。虽然看这书生的样子的确是要去益州赴任不假,但是他身边那个书童说话的语气,难免让人不喜。这尚未到任上就想以势压人?要是到了任上,岂不是更跋扈。 一旁的何姑姑面露厌恶,原本她在后院忙碌晚膳的事情。在听闻动静后她连忙去询问伙计,发生了什么事情。 得知事情原委后原本是打算再给掌柜多加点银子,让他打发这些人离开,免得惊扰到桓儇。却不曾想还是让闻声而来的桓儇瞧见这样令人厌恶的一幕。 听闻这样的话以后,何姑姑更是忍不住皱起眉头来。不说别的,就单说他这处处以赴任为由头,还让她们别耽误了他们的行程的话,实在是教人心生厌恶。 她们家大殿下什么身份,岂容旁人这般放肆地说话。 “悦竹,还不快住口!”青衣男子训斥书童一声吼,朝着桓儇躬身作揖,缓声道:“还请娘子见谅。小仆顽劣,是在下管教不严,还望娘子您莫与小仆计较。” 那掌柜见青衣男子这般态度。即便这青衣男子是要前往益州赴任的官员,也不由觉得书童此举让人厌恶。如此不知道约束底下仆役,就算为官只怕也不能管住人。 至于桓儇一行人瞧着就是身份尊贵,指不定是哪里来的贵人。而且桓儇这边又给了足够多的银子,秉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道理。 思虑一番后掌柜拱手对着桓儇颔首道了句不是,又招来伙计要将几人驱赶走。 “这位娘子,你要是不愿意让我们住客栈就算了。为何还要驱赶我们?这普天下难不成就你有钱?等到了益州……”被店中伙计推搡着往外赶的书童转头,怒吼道。 这话说得越发仗势欺人起来,若再由他这么说指不定说出什么胡话来。 见此青衣男子连忙开口,低喝一声,“悦竹!休要胡言乱语。”话止见,他又急忙抬袖朝着桓儇作揖,“娘子勿怪。在下徐朝慧是奉旨调任益州的官员,原本按道理我等廿三那日就应当抵达益州,却不曾想路上出了些变故,因此在路上耽搁了几天。眼见任期将过又下着雨,小仆怕耽误时间情急之下这才冒犯了娘子。” 听到徐朝慧三字的时候。桓儇这才想起来为什么眼前这人看起来如此面熟,原来是三年前的那位探花郎。 当年在探花宴上自己曾经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若她没记错的话,裴重熙说过最近确实是有官员调任益州刺史。 “原来是徐探花,久仰大名。”桓儇凤目敛起微笑道:“当年你的那篇策论,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 被一语道出身份的徐朝慧,不免有些惊讶。 他并不认识桓儇,虽然如今的桓儇算得上名满天下,但是能见到她的只有帝京的大臣。再加之三年前入仕的时候桓儇已经退居皇陵,而之后他又外放青州,自然不认得桓儇。但是听桓儇的语气,却像是认识他甚至还知道策论一事。 第七十四章夜谈 见徐朝慧眼中露了疑惑,桓儇舒眉轻笑一声,“家中亦有长辈在朝为官,我曾听他们提起过郎君和郎君的文章。倒是我家小门小户的,郎君没见过我也不奇怪。” 几句话就圆了徐朝慧的疑惑。 因着不知道桓儇的身份,徐朝慧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又怕唐突了桓儇,只好颔首致歉。 “既然徐郎君有公务在身,要借宿的话我怎好拒绝。我这儿的确空余了几间房出来,只不过都是一楼的下房。若是徐郎君你不嫌弃的话,大可住下。”桓儇眉目间透出些许温和,低声吩咐了何姑姑几句。 话止桓儇朝徐朝慧挽唇一笑,继而敛裙施然上楼。 客栈的掌柜听桓儇这么一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再者开门做生意做谁的生意还不都是一个样。 更何况他也仔细观察过,桓儇一行人出手阔绰不说,而且个个都是气度高贵。更何况他私下听伙计提起过,无意间见到过那个老嬷嬷身上带了块宫牌。 这样一想指不定桓儇一行人,是京中哪家出门游玩的贵人。 按照桓儇的吩咐将一楼空余的所有房间,悉数给了徐朝慧一行人。何姑姑这才上来复命。 屋内何姑姑正在向桓儇回禀情况,这厢白月刚刚往香炉里添了一把雪中春信,打趣似的笑了起来,“主子,您莫不是瞧上了这位探花郎。有意招他为驸马?奴婢瞧着他容貌气度都与熙公子不相上下。” “你如今胆子大了连我都敢打趣?”闻言桓儇睨了白月一眸,唇际含笑,“三年前我曾经见过他写的那篇《安国策》,他写得的确不错。我素来爱惜人才,而且如果我没猜错他调任的应当是益州刺史,益州可是一个好地方。” 益州隶属剑南一道,而剑南道却为节度使段渐鸿把持多年。剑南一道地广物博,盐铁丰富,蜀绣绝美,可从来都是固若金汤这么多年来多方势力都参透不得。 此番若非有密函和万民血书为证,她决计不会想到蜀地还发生了这些事情。而且上任益州刺史郗聿怀在调离益州回京述职的时候,却在返京路上遭遇山洪死于非命,怎不让人深思。 至于这位新调任的益州刺史,大概也是裴重熙那边选出来的人,一个依附着裴氏的家族。 不过这徐朝慧的确是一个可塑之才。只是不知道巴蜀到底是怎样的虎狼之地,其间又是如何暗流汹涌,这人又能否在其间存活下去。 天色渐黯。桓儇用过晚膳以后,让何姑姑替自己绾了个灵蛇髻便坐在窗边倚窗听雨,挑灯夜读。 书才翻了一会,忽然闻得一阵悦耳琴音传到屋内。犹如夏日里骤雨敲新荷,在雨夜中平添了几分萧瑟之意。 听惯了宫中靡靡之音的桓儇,不免被琴音所吸引。屏退了想要跟来的何姑姑等人,自己寻着乐曲传来的方向往后院而去,在被一片修竹紫罗围绕的小亭前驻足。 此时徐朝慧正跪坐在蒲团上,其膝上横琴,指拨冰弦。琴音泠泠悦耳似是仙曲,亦似空谷间清风绕松而过。 一响曲罢,徐朝慧察觉到有人正看着他,抬头的时候恰好对上桓儇略带赞赏的目光,不由错愕。慌忙间别过头去,不敢与之对视。 “徐郎君的曲子弹得不错,我很久未听过这样的琴音了。”在烛火映衬下的桓儇瞧上去面目十分柔婉,丝毫不见白日里的冷锐,“我可以进去么?” “多谢娘子夸奖,还请随意坐。说来在下还不知娘子的芳名,敢问娘子芳名?”话音才落下徐朝慧便觉得后悔,就这样问人家娘子的芳名是不是不太合适? 也不知道这位娘子会不会觉得他此举过于唐突 仿佛是瞧见了徐朝慧心中所想,桓儇扬唇笑道:“我姓赵名鸾。方才徐郎君你弹的可是《风入松》” “正是。赵娘子你也擅于古琴麽?”听桓儇这么一说,徐朝慧眼前一亮略带期许地看着桓儇。 “略懂皮毛罢了,我的琴艺难登大雅。”桓儇径直走到小案的棋秤前,莞尔道:“反正如今时间尚早,不如徐郎君我们来下几局棋?” 闻问徐朝慧欣然允之。两人各执一子于棋盘上展开博弈。 桓儇的棋艺师承于外祖萧琅磬以及弈棋大师顾尹。 而徐朝慧的棋艺虽然比不上师出名门的桓儇,但是也不容小觑。几局下来在徐朝慧如今的棋风上,桓儇仿佛看见了少年时的自己。 当时外祖父曾经对自己说过。你的棋艺虽然已经算得上不错,但是你却仍旧喜欢处处掣肘自己,此举并非好事。 高手过招从来都是攻心为上,诛心为辅,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对了,徐郎君你对益州可有了解?”桓儇落下一子,扬唇道:“听说那边好像不错。” “益州?益州此地我倒是听同僚们说过,那里的百姓生活富裕而且民风淳朴。”徐朝慧接在桓儇后面落下了一子。 闻言桓儇抬眸瞧了徐朝慧一会,唇角微微勾起,“实不相瞒我此番也是前往益州。只因家中想在益州接一些冶铁生意,我正好无事索性就先阿兄一步前去益州探知情况。” 巴蜀一带自古就是盛产盐、铁之地。只不过近几年上交朝廷的数目,却大不如从前。节度使上奏说是遭了变故这才导致盐铁数目锐减,话里的真伪难以辨析。 “冶铁生意?这我倒是不清楚,可赵娘子就你们这些人上路么?若是赵娘子不介意的话,大可与我一道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等到了益州我替娘子你询问一二。” 虽然大魏礼教开放,不似前朝时那般礼教深严,但是像这样孤身的男女同行上路的事情,还是不多见。 只是徐朝慧言辞陈恳,丝毫不像怀有恶意的样子。加之桓儇本身有意招揽徐朝慧,假作沉吟一会,才同意徐朝慧的提议。 听闻此话之后,徐朝慧尴尬地侧过头看着棋盘,“我刚刚还觉得自己这样问是不是过于唐突了……没想到赵娘子居然会答应我。” 第七十五章耽搁 “巴蜀道上山匪横行,有不少客商都遭过灾祸。我一女子带着仆从孤身只影的,确实不太安全。况且徐郎君的提议并无恶意,我为何不答应呢?再说了我觉着和徐郎君你相谈甚欢。”桓儇眼中透露一笑意,“结伴而行,也多些乐趣。” 这话说得诚恳至极,加之桓儇此刻面目柔婉更让人心生好感。 “那我也可以趁此机会和赵娘子多多探讨学问。我瞧赵娘子你棋艺高超,也不知道赵娘子你师承于何人。”徐朝慧笑着把话题揭过,继而把话题转回到棋局上。 说起这话来的时候,桓儇眼中含笑,“我遇见老师的时候,他正在古庙里独自下棋。当时年幼的我,一时间玩心大起与他执子对弈破了他的棋局后,他便有意收我为徒。” 她的确是这么遇见顾尹的。当时她居于外祖家中,因怕她闷着外祖母特带她外出礼佛。年幼贪玩的她,甩开仆从后独自在庙中游荡。见顾尹一人在亭中下棋,觉得有趣便与他执子对弈,顾尹也由着她和自己下棋。 一炷香后她差一子就胜于顾尹。彼时顾尹见她天资不凡,执意收她为徒,在顾尹的教导下她的棋艺已算得上顶尖水平。 “不知可否有缘得见……” “老师两年前就已故去。”桓儇垂眸遮住眼中情绪,淡淡道了一句。 “啊……抱歉啊赵娘子。”徐朝慧闻言无措地看着桓儇满脸歉疚,“我是不是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无妨。” 想起之前桓儇说过的话,徐朝慧忍不住询问道:“之前听赵娘子说过你家中长辈都对我的那篇《安国策》颇为赞赏。不知赵娘子你自己觉得那篇策论如何。” “委实不错。郎君那篇策论不似旁人那般专写一些陈腔滥调的东西,写的都是真正上利国利民的见解和观点。在我看来像徐郎君你这样有心的人不多。”桓儇语气轻缓地道。 徐朝慧这篇策论她细读过几遍,里面确实有不少利国利民的见解,只不过还是略有些青涩。 当时她与兄长以及裴重熙意见一致,都同意选他进翰林院培养一段时日再外放。虽然只有探花宴上匆匆一瞥,但是她觉得自己没看错,这个人应当是一个可造之才。 不过后来再留心的时候,听说他已经外放出京。自己因着事务缠身,就再也没打探过消息。 “先帝当年也是这么说的。他说我的见解都很好,只是略显青涩。把我放在翰林院培养半年后,才外放我到青州。先帝让我在青州那边好好施展身手。”徐朝慧似乎想到什么长叹一声,“只是我在青州的作为先帝已经看不到了……” 听到徐朝慧提及兄长,桓儇缄默不言半响才道:“徐郎君,先帝外放你到青州。他也是希望你能在那里施展身手,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至于他以后能不能见到都不重要。民贵君轻,百姓乃天下之本。” “赵娘子所言极是,倒是我一直拘泥于过去让赵娘子见笑。” “无妨,希望徐郎君你到了益州能更好的为国分忧。”桓儇面含笑意语言恳切。 又交谈一会夜深人乏,两人才同行归去。 见桓儇归来的时候面露笑意,白月好奇心大起。 趁着替桓儇卸去钗环的时候,白月含笑询问道:“看样子主子您与那位徐刺史聊得不错?” “嗯,与他交谈甚欢。他邀请我一起去益州,他说得在理,我也就答应了他。”桓儇瞧着铜镜中的自己伸臂舒展筋骨,“我真的希望他能在益州有所作为。” 一夜好梦。 桓儇起身的时候骤雨初歇天光见晴,想来今日也差不多能够启程。 何姑姑按照桓儇吩咐去准备早膳,而随行的知宁与白月则去收拾行李,顺道去驿站那边更换马匹。 下楼的时候桓儇在大厅内遇见了同样在用膳的徐朝慧一行人,互相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见徐朝慧那桌没人,桓儇在何姑姑等人惊愕目光注视下落座。 “赵娘子早。”徐朝慧替桓儇倒了一盏茶,温声道:“用过膳以后我们便可启程,若是行程快大约三天后能抵达益州。” 这个时间和她预想的差不多。韦昙华那边今早传来的消息大约也是五日后抵达益州。 今日的桓儇穿了件月白色襦裙,发绾作惊鸿髻,发间零星点着四只珍珠发钗。周身气息温和让人忍不住生出亲近之意。 忍不住瞧了桓儇好一会,徐朝慧自觉失态以后才收回目光看向别处。见此桓儇微微勾唇。 “赵娘子,你尝尝这是蜀地特有的食物。”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徐朝慧指着盘里的早膳道。 白月原本是想上前试菜的,瞧见何姑姑的眼神后随即退了回去。 按照习惯桓儇每日的饮食都会由她们,以银针试过有无毒物后才会端上来。可是现在有徐朝慧在场,他们实在没法这么做。但好在食材都经过了他们的手,而且那徐朝慧看起来不像坏人。 桓儇的饮食算得上挑剔。不过好在蜀地的早膳还算是合她口味,细尝过后算着时间差不多,一行人都用完膳以后方才起身前往益州。 一行人刚刚出门就碰见了早就出门的掌柜。 见他们要走掌柜摇了摇头,“两位怕是还要在小店耽搁几天。这几天雨下得太大,通往剑门关的路被落石掩了,车马都过不去。” 闻言徐朝慧面露难色,原本就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如今去益州的路又被落石所挡,只怕又要耽搁几天。 “即是如此那我们只能在这再住几日。”桓儇蹙眉叹了句,“何姑姑,把东西收拾一下。” “是。” “两位晚几日走,说不定还能瞧见本州刺史举办的观莲节。”掌柜在一旁笑眯眯地道了句。 话落耳际桓儇侧目看向何姑姑,莞尔道“那便多留几日。等路通了再走也不迟。” 因故耽搁了行程的桓儇,也没表现出着急的模样,一直坐在客栈内悠闲饮茶。反倒是徐朝慧出去询问了好几次,通往剑门关的路如何了。得到的答复都是一样,刺史已经遣人去修缮了。 在一旁的桓儇瞧着在自己面前不停踱步的徐朝慧,扬首道:“徐郎君,距离你上任的时间还有几日?” 第七十六章清浊 “还有三日。”徐朝慧驻足看着窗边捧茶而饮的桓儇,叹了口气,“我这一来二去已经耽搁了不少时日。只怕到了益州不好向节度使交代。” “我倒觉得你也不必担忧等,到了益州再向段.....”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止于唇边。桓儇莞尔一笑,“剑南节度使说明情况也不迟。” “我倒不是担心节度使责怪我。只是觉得我身为朝廷官员,若不能按时到任。岂不是辜负了先帝对我的信任么?”似乎是没听见桓儇提及段字,徐朝慧面露难色地道了一句。 闻言桓儇掀眸打量了徐朝慧好一会,莞尔笑道:“节度使若是知道缘由的话,想来他也不会过多的责怪于你。更何况我听说剑南节度使素来治下有方,他所治理的剑南各州县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这倒也是。这我来益州之前,同僚们就跟我说过这节度使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徐朝慧敛衣坐到了桓儇对侧,扬唇浅笑,“希望是我多虑了。” 话落桓儇笑而不答。与徐朝慧聊了许久,桓儇借着尚有其他事情要处理,起身回到屋内。 见桓儇的回来,何姑姑急忙上前压低了声音道:“大殿下,刚刚白月奉您的命令四下打听了一番。居住在剑门关附近的村民说是那些堵住路的落石,是人为所致。” “何姑姑,你去问问店家。剑州刺史会在什么时候举办观莲节。” 思虑半响后桓儇才开口吩咐道。若是她没记错的话现任剑州刺史的方乾,就是几年前段渐鸿上书举荐的。这些年的政绩算不上好,但也不至于太差。 “奴婢遵命。”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何姑姑复归屋内。 站在桓儇身后的何姑姑,柔声开口,“店家说大概也就这一两日的时间。” “你去准备准备。” 闻言何姑姑应诺离去。 负手立于窗前的桓儇,抬腕卷起衣袖露出腕上的紫檀佛珠。拨弄着垂下来的四粒佛珠,桓儇眼中掠过一丝怅惘。 一日后观莲节如约而至。今日的桓儇起了个大早,换了身京中仕女时令的衣装,又绾了坠马髻,仅在发间簪了几支珍珠发簪。 今天徐朝慧也起得早。不过他跟桓儇不一样,他并非观莲去。只是听说剑州刺史在举办观莲节的同时,还邀请了蜀地有名的才子来剑州赴宴,以诗会友。 在白月的搀扶下桓儇施然步下楼梯,刚好遇见从房内走出来的徐朝慧。 看着面前一身藕荷色襦裙的桓儇,徐朝慧不由一怔。 “徐郎君?”桓儇温柔唤了句。 被柔和嗓音拉回思绪的徐朝慧,一抹红色顺着他的耳根迅速蔓延开来。似是不好意思一样般轻咳了几声,想要以此掩盖自己的窘态。 “徐郎君也要去观莲节么?”桓儇颔首示意白月退到一边,柔声道。 闻问徐朝慧连忙敛了眸中异色,“嗯。他们说方刺史还邀请了蜀地有名的学子一同来观莲节上,以诗会友。” “既是如此,那我们便一道。” “好啊。” 话止二人一块往外走去。 剑州到底不比长安,世家千金出行皆是乘坐马车。 自从他们几人出了客栈以后,已经见过不少只带了几名婢女走在路上,而且与同伴有说有笑的。 “我听说方刺史每年举办观莲节的时候,都不会限制参加者的身份。剑州城中无论是贫贱富贵都十分敬爱他,说他是个好官。”徐朝慧放慢了步子跟桓儇走在一块,语气柔和。 话落耳际桓儇偏首虚眄了徐朝慧一眸,“徐郎君为官已经有很多年了。不知道徐郎君你觉得什么样的官,才算是好官呢?” “好官?”细嚼好官二字的徐朝慧蹙眉思虑了一会,试探性地开口询问,“心怀天下,忧国忧民便是好官。” “在徐郎君眼中的好官便是如此么?”相比之前,桓儇的语气和缓了不少。 “难道我说错了什么?” “我有一惑,想让徐郎君解答一下。”桓儇敛了面色笑意,正色道:“我从祖父口中听过一个故事。前朝时有一陆姓官员,为官的时候多次借用手中权力贪污敛财,其治地的百姓也对他深恶痛绝。后来此人因卷入党争被抓捕回京,等他问斩后却有人说他无罪。仅仅因为他治地的家几乎算得上家徒四壁,他府中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他临死前只留下了一句话,天下硕鼠何其多,纵然能杀尽一只,但是如何能杀尽所有。与其虎口夺食,倒不如先将自己吃成硕鼠,再反哺百姓。徐郎君,你觉得他是一个好官么?” 闻问徐朝慧旋即怔愣在原地。这个故事他也听过,甚至于和同窗探讨过,当时同窗觉得陆氏 此人实在是愚钝。既然他手里握着上下贪污者的名录,为何不将名录交给皇帝,以证清白。 倘若他肯交上名录,又岂会是这般下场。要是以好坏来定论他,他或许是一个好官,可是以清廉贪污来论,陆氏又是千万大贪中的小贪,是百姓眼中的贪官。 “于民陆氏是好官,于朝庭他为贪官。” 睨了面前的徐朝慧一眸,桓儇唇际浮起些许笑意来,“那么换作徐郎君你。你会怎么做?当你处于污淖中,是做清廉者修身护名,不做实事,还是舍弃名声,化作硕鼠反哺于民。” 清浊之辩,千古难题。 “若牺牲我一人名声能救天下万民,虽九死其犹未悔。”徐朝慧看着身旁的桓儇沉声道。 “你果然是个不错的。走,去迟了恐怕就要错过观莲节。” 话止桓儇施然移步往前而去。一头雾水的徐朝慧见桓儇已经走了老远,连忙追了上去。 他们到的时候,观莲节还未开始。不过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挤在栏杆边上,伸着头往碧塘望去。 碧塘内碧波接天,满眼只余碧色。忽有风自天边来拂过碧波,露出藏在里面的嫩黄与浅粉色的菡萏。 人群中传来一阵呼喊声,在几名军士的护送下一身穿绯色圆领袍的中年男子缓步走了过来。他一来原本拥在栏杆边上的百姓纷纷向其作揖问安。 见此情形桓儇唇角微勾,眼中露了些许讥意来。 第七十七章斗草 “这刺史好大的威风。”一旁的何姑姑压低了声音道。 闻言桓儇没说话,反倒是向后挪了几步。避开了兴奋的人群。徐朝慧看着跟随在方乾身后的士子,不免有些技痒。但是又担心桓儇独自留在这里不太安全,想了许久还是能耐下来。 见他这般桓儇莞尔道:“徐郎君,你去。我这里不要紧的,等观莲宴结束了你我在客栈碰面如何?” “那赵娘子你小心些。我尽量早些回来与你见面。” “好。”桓儇随口应了一句。 旁下的何姑姑听见这话,忍不住扬唇笑了起来,“娘子这话倒是应承得极快。旁人不知道的只怕要以为你们俩是夫妻。” “难道我不应该说好?”桓儇拢起垂在地上的披帛,“走,我们也进去瞧瞧。” 避开熙攘的人群。桓儇派了白月出去打探一下,这剑州各家女眷都呆在何处。有些东西虽然明面上打听不到,但是在家宅妇人中转一圈也能知道不少。 蜀地民风不同于长安,自然也没那么多规矩等级。她们瞧见桓儇携了两个婢女缓步而来,其中一个身姿高挑的女子快步走了过向她们。 “娘子是来蜀地游玩的么?看着面生。”那女子热切地拉住桓儇的手,语气柔和。 “我姓赵名鸾,从长安来。”桓儇舒眉莞尔一笑,“听说蜀地的风景与长安大不相同,这才起了好奇心。” 那女子见桓儇这般爽朗,不由起了几分亲近之意。拉着桓儇往人群中走去,“原来赵娘子是长安来的,难怪我没见过你。我姓元名灵犀家中行第三,赵娘子可以喊我元三娘。” “元三娘。”桓儇含笑轻唤一句。 众仕女瞧见她二人过来纷纷面露笑意,和桓儇问好。见此元三娘把场上的一众仕女给桓儇介绍了一遍,免得她们互不相识,玩起来也不能尽兴。 朝她们颔首致意的同时,暗中记住了场上这些人的名姓。 “赵娘子,我们正打算斗草会友你要不要一块?”那秋香色襦裙的女子柔声询问道。 闻言桓儇抬眸瞧了她一眸,唇角微勾,“好呀。” 所谓斗草分为武斗、文斗。所谓武斗者双方先采来韧性极好的车前草,相互交叉成“十“字状并各自用劲拉扯,以不断者为胜。至于文斗麻烦不少,先要采来百草,以对仗的形式互报草名,最后再以谁采地草多,对仗对得妙,来评判输赢。此法相较于武斗来说极为考验参与者的博学与否,长安贵女中最时兴的便是文斗。 说完斗草的规则以后,众仕女便散到各处去采花折草。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众位仕女复归原地。个个手中都拿了不少花草,互相颔首致意后,方才开始斗草。 因着元三娘是这次斗草的举办者,自然起头的事情就落到了她头上,后面再由桓儇接上。她刚刚说了个千日红,桓儇便接了个万年青。 “传闻天台赤城山有座天帝的御花园,里面奇花异草遍布,其中有一株草名曰长生草。”话止元三娘笑眯眯地看着含笑自若的桓儇。 “那我对老少年。”仍旧是桓儇接过话茬,捧起手中的盆景笑道:“我再出个罗汉松。” “我对观音柳。”其中一个碧色襦裙的女子朗声道。 人群中走出了檀色襦裙的女子,指着墙角的长春花道:“我便对个吉利的长春花。” “你有长春花,我就对半夏。长春对半夏,可算工整?” “字字工整,实乃绝对。”桓儇莞尔柔声道。 “那我再出个鼓子花。”元三娘扫量身边的仕女一眼,声调平缓,“你们可有对得上的。” 闻言桓儇挑眉轻笑一声,“你有鼓子花,我何尝没有铃儿草呢?披云似有凌霄志,向日宁无捧日心。” “你花开凌霄,我木长平地。” 此番斗草足足花了两个时辰,众仕女仍旧対得意犹未尽。想着观莲节上的诗会还未结束,元三娘便邀请诸位仕女一道去诗会上再展风采。 原本桓儇是没什么兴致去的,但是忽然想起来在同行的仕女中有一名唤李令霞的,似乎和段家关系匪浅。思虑一番后,才接受了元三娘的邀请,一块前去诗会。 众人一路有说有笑地往诗会所在之地走去,桓儇安静走着,时不时和那李令霞聊上几句。趁机从对方口中得知些关于段家的只言片语。 说话的功夫一行人已经走到了诗会之所,桓儇第一眼就瞧见了人群中十分耀眼的徐朝慧。她眼中闪过一丝探究,继而唇际浮笑。 “姑父。”元三娘缓步上前朝着方乾,施礼一拜。 闻言方乾颔首,捋了捋胡须笑道:“三娘来了。玩得可尽兴?” “尚可。”说着元三娘亲昵地拉着桓儇上前一步道:“这是侄女新认识的朋友名唤赵鸾,她是从京城来蜀地游玩的。赵娘子,这是我姑父剑州刺史方乾。” 话落耳际桓儇含笑扫了眼面前正打量着自己的方乾,温声唤了句方刺史。此举在众人眼中委实有些失礼,不过方乾也是见惯不惊的人,倒也没多说什么。 温声嘱咐着众仕女入内。 瞧见桓儇进来,徐朝慧面露喜色走了过来,压低声音道:“赵娘子,我听他们说刚刚你们在那边斗草?” “嗯。挺有意思的,我很久没玩过了。”桓儇温声回应,扫量四周放缓了语气,“方乾他知道你的身份么?” “应当是不知道。他只当我是来蜀地游学的士子,有意招我入麾下。”面对桓儇的话,徐朝慧思虑一番亦温声道。 “如此便好。” 说完这话桓儇当下没再开口,反倒是把精力都集中在方乾几人身上。 思虑一番后桓儇偏首看向徐朝慧,蹙眉询问道:“徐郎君,知道那些人是谁么?” “不认识。不过他们好像都是在蜀地游学的士子,方刺史很赏识他们。”徐朝慧看了看身旁的桓儇,拧眉道:“赵娘子你似乎对他们很感兴趣?” 第七十八章雨中 “谁会不喜欢这样腹有诗书的才子呢?再说了……家中长辈有意为我相看夫婿,我便想着能不能选个自己喜欢的。所以……”面对徐朝慧的疑惑,桓儇偏首看向他处,脸上露了几分羞赫。 今日桓儇的妆容极为淡雅。眉心嫣红一点,鬓间珍珠揽光,耳上缀了两点欲滴翠绿,虽然只算得上眉目清秀,但是其周身的气度却让人难以忽视。 看见这般的桓儇,徐朝慧面露窘色,连忙低头朝其道歉。 “听说我们的大殿下要亲自驾临剑南,说是忠武皇帝托梦于她。要她来益州化劫解厄。”其中一葛衣男子道。 “依我看只怕只怕不是来化劫的。我倒是觉得她是来益州应当是别有目的。” 说话的是一名褐衣男子。 话落耳际桓儇抬眸看向说话的二人,眼中隐有深意。 “大殿下凤驾不日就要来剑南。你我都得做好准备,一块迎接大殿下。切莫让大殿下看轻了我们。”方乾扫了二人一眼,温声道:“场上诸位都是本地的饱学之士。大殿下素来爱惜人才,届时大殿下来的时候,本官会再次举行诗会,让诸位能够在大殿下面前一展才华。” 闻言桓儇垂眸低嗤一声。声音虽轻,但是足以让方乾等人听到。众人的目光寻声而去,落在了站在一块的桓儇和徐朝慧身上。 桓儇本就身材高挑,今日的妆容虽然十分淡雅,但是站在那里只让人觉得粉面含春,不怒自威。周身气度叫人难以忽视。 “赵小娘子笑什么?”方乾皱眉看着桓儇道。 听得他这般问自己,桓儇扬眸一笑,“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些有趣的事情罢了,一时情不自禁,这才失礼于人前。想来方刺史你也不会见怪?”。 “刚刚三娘一直在跟老夫说,赵娘子你博学多才。不知道老夫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见识一下赵娘子你的文采。”方乾打量桓儇良久,眼中闪过一丝狐疑,“老夫素来爱惜人才。而且大殿下也有意扶持女子入朝为官,赵娘子从长安而来难道就没想过入仕么?” 他总觉得这个名唤赵鸾的女子身份绝没有想象中简单,寻常人家的女子哪有她这般气度。 “大殿下威名赫赫,我生于长安自然也听家中长辈,提过大殿下的想法。只不过……”话止桓儇凤眸中闪过一丝凌厉,唇际浮起笑意,“我意不在仕途。所以多谢方刺史的一番好意。” 听她这般说方乾笑了两声,也不再多说什么。 探听不到自己想要消息的桓儇,突然间觉得索然无趣。索性借口还有要事在身,当即起身离去。 见她离开,徐朝慧朝众人一拱手也立马跟了上去。 哪里能想到天公这般不作美。二人前脚刚刚走过长廊,还未到门口的时候,天空陡然间落下来瓢泼大雨。 “这天真是不如我意,好端端的怎么又下起雨来。”桓儇仰头望了眼大雨如注的天空,面露不满地嘟囔道。 驻足片刻桓儇叹了口气转身往长廊内走去,正好遇见小跑着赶过来的徐朝慧。 见此桓儇皱眉看了看衣裳被雨打湿了大半的徐朝慧,沉声道:“徐郎君,你跑那么快做什么?万一被雨水淋病了,岂不是要耽误你的行程。” “不碍事的。我只是想着既然是我带赵娘子你来的,自然也得安全带你回去……”说着徐朝慧不好意思地朝桓儇作揖,“早知道今日会下雨,我就应该带把伞出门。” 闻言桓儇不禁挽唇一笑,“难不成徐郎君还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听见桓儇这般说,徐朝慧当下窘迫不已,低着头不敢再去看她。 见此桓儇挽唇一笑,负手立于廊中看着大雨倾泻而下。 “前面那位可是赵娘子?”一女婢从后而来屈膝施礼后,温声道。 “是我。你是?” “元三娘子吩咐奴婢来给您送伞。”说着女婢将手中的伞递了过去,“奴婢先行告退。” 看着手中的伞,又看了眼一旁的徐朝慧。桓儇叹了口气,“那看来徐郎君,我们只能撑一把伞回去了。另外一把让何姑姑和白月拿着。” “啊,这不太好?”徐朝慧耳根染绯,低声道。 “难不成徐郎君你打算冒雨回去?”睨了徐朝慧一眸,桓儇挽唇道:“走。该回去了。” 说着桓儇移步朝外而去,旁下都白月和何姑姑看了看徐朝慧后,跟上了桓儇的步伐。 见此徐朝慧连忙也跟了上去,从桓儇手中接过伞,二人并肩而行。 这是二人间认识这么久以来,头一回挨得这么近。桓儇衣裳熏了雪中春信,时不时有香味顺着她的动作一直往徐朝慧鼻子里窜。 回到客栈的路上,二人一直都没说过话。反倒是身后的何姑姑和白月在窃窃私语,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好容易才回到客栈,掌柜瞧见桓儇回来欢欢喜喜地迎了上来,“赵娘子、徐郎君你们回来了。可玩得尽兴?” “尚可。”话止桓儇将伞递给了何姑姑。 “徐郎君,你衣裳怎么湿了这么多?”掌柜眼角余光瞥见徐朝慧半边衣袖湿漉漉的,朝着后厨的方向朗声道:“小竹,你快煮些姜汤给徐郎君喝。免得染了风寒。” 闻言桓儇扭头看着徐朝慧,语气柔和,“徐郎君,你快些回去换件赶紧衣服。” 话一说完桓儇转身上楼。留下徐朝慧叹了口气。 盘桓了几日的雨水总算停了下来。 骤雨初霁,前路也通。桓儇一行人这才启行前往剑门关。 等到桓儇她们上马车以后,徐朝慧则领着两名书童走在前面。 掀起车帘瞧了徐朝慧好一会,桓儇才放下帘子,缓声道:“何姑姑,你说等再过几年。本宫调徐朝慧入京如何。” “大殿下这般爱惜人才实乃他们的福气。如果他以后能够有所作为,入京为官也无不可。” “嗯,只是可惜他是裴氏的人。” 后面这句何姑姑并未听清桓儇说了什么,只当作是桓儇的一句呓语。 第七十九章厌恶 马车行了半日时光终于抵达了剑门关。这一路上,徐朝慧也会时不时来找桓儇,隔着帘子与她说会话,告诉她沿途有些好看的风景。是以这一路上过得还不算无趣。 “赵娘子,前面便是剑门关了。过了剑门关咱们便离益州又近了点。”徐朝慧策马靠近车身语气柔和。 听到前面就是剑门关以后,桓儇决意亲自下车去看看。 敛裙从马车上跳下来了。等桓儇站定以后,入目是前面那座巍峨耸立的剑门关。青山在其两侧连绵起伏看不见尽头,其间那狭小石径的终点便是剑门关的正门。 站在此处远远望去,隐约可以瞧见城门口盘查的守卫。想到这里桓儇唇角微勾,看来这段渐鸿确实将剑南道管理的不错。 “徐兄,没想到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我看错了。”一白衣男子的声音由远及近至前方而来。来人见到徐朝慧的时候,不由面露喜色。 “宋兄?居然是你。怎么你也要去益州么?” 遇见同窗好友的徐朝慧不免有些兴奋。可是半天也没听见好友的回答,不免疑惑顺着好友的目光看了过去,却发现好友正看着赵娘子? 见同窗好友目不转睛地盯着桓儇,眼中透露出些许惊艳来。还没等到他开口,就听见这位同窗好友的声音。 “在下宋之岚,敢问娘子芳名?”宋之岚表现出一副态度谦和的模样,在他脸上挂着自诩完美无瑕的温和笑容,“你和徐兄认识么?” 他手上拿了一把玉骨折扇,其上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兰亭集序》,字迹却是裴重熙的。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桓儇,像是审视货物一样打量着面前的桓儇。 要说起来美人他也见过不少,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哪怕是像桓儇这样身材高挑,气质高雅的美人也不是没见过。可是偏偏一看到桓儇就如同丢了魂一样,一刻也不愿意移目。 “赵鸾。”桓儇的声音虽然平淡听不出喜怒,但是步伐却不着痕迹地退后了半步。 见此宋之岚作势上前,结果被徐朝慧拦住去路。 徐朝慧横臂挡在了桓儇身前,朝宋之岚低喝一声,“宋兄,你想干什么?” 抬眸看了看拦在自己面前的徐朝慧,桓儇眼底滑过一丝厉色。屈指握住了藏在腰间的软剑。 “瑞谦,你着什么急。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宋之岚探头瞥了眼站在徐朝慧身后的桓儇,朗声笑道:“再说了我这也不是爱美嘛。难不成瑞谦你与这位娘子关系非比寻常?” 话到此处,宋之岚眼中起了几分狐疑。他可不相信徐朝慧那个书呆子能够认识这般美貌的小娘子,指不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闻问徐朝慧不答,反倒是转身朝着桓儇拱手作揖,沉声道:“赵娘子,你别见怪。之岚,他素来就是这个样子。” 话落耳际桓儇冷哼一声也不说话,对于徐朝慧刚刚的回护她很是诧异。即便此刻她心中有气,但是也因为刚才徐朝慧的回护,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赵娘子她是家父至交好友的女儿,我与她早有婚约在身。她正要前往蜀地的外祖家,我正好来益州赴任,就顺道与她一路,路上我们也好照应。”徐朝慧扭头瞪了眼宋之岚,冷声斥道。 话落耳际宋之岚仍旧是疑虑地看了两个人一眼。 心底暗道有婚约而已,不打紧。徐朝慧这个书呆子自然是无福消受起这样的美人。 拢袖立于一旁的桓儇听到徐朝慧这样的回答不由轻笑一声。徐朝慧这个回答倒还真的是有几分意思。 深知如何讨美人欢心的宋之岚,假意收了心思,又正色向桓儇赔礼道歉以后。几人一道同行前往剑门关。 前行路上只要桓儇一开口,宋之岚不管知不知道势必要插话。比如桓儇询问剑门关的历史的时候,宋之岚硬生生挤开徐朝慧,凑到桓儇身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将剑门关的历史讲了个遍。 “鸾娘子,你知不知道这剑门关可算是蜀地一带的咽喉。易守难攻,可谓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宋之岚指了指两侧山壁,扬唇道:“你瞧着这些山壁如同剑刃一般高耸入云,以前它们之间只有飞鸟能跃过去。要不是先贤诸葛先生在此垒石为关,寻常人又岂能从这里过去。” 闻言桓儇冷冷道了句,“想不到宋郎君你也是学识渊博。” 宋之岚何许人也。桓儇细思许久,总算想起来他是谁了。是与徐朝慧同科的进士,当年也去过琼林宴,只不过桓儇对他并没有很深的印象,是以对他的身份也不甚清楚。 “赵娘子,前面就是金牛道,你要小心些脚下。”徐朝慧在后面目露担忧地看着桓儇,朗声提醒道。 几人小心翼翼地走在金牛道上,往下望去是深不见底的深谷。在这样的地方宋之岚虽然不敢造次,但是目光还是一直贴在桓儇身上,时不时有意蹭蹭桓儇的手臂。 忍着想把宋之岚扔下去的想法,桓儇加快了脚步。 约摸着走了两炷香左右的时间,总算是过了金牛道,过了金牛道之后,道路豁然开朗。 厌恶宋之岚到极致的桓儇,自觉地回到马车里,借此隔绝了宋之岚觊觎的目光。 马车内的桓儇面色阴郁,从行囊中取了一柄剑出来,以帕子摩挲着剑身。她倒是有好多年没亲自动过手杀人。 “这宋之岚实在可恶。徐郎君他都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可是此人居然还是要缠着大殿下您不放。这要是帝京他早就……。”白月早就因为宋之岚的行径气得不行。 “要是在帝京他死一百次都不够解恨的。可惜的是,他现在身份不明,我自然在暗中处理了他。况且他是和徐朝慧同科的进士,约莫也是有官职在身,贸然处理恐怕会引来麻烦。”桓儇收剑回鞘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所以先暂且留他一命。你们也不许轻举妄动。” 闻言白月轻哼一声,掀起帘子往外看去。眼见着徐朝慧连同宋之岚一块策马而来,咳嗽了几声。 第八十章伎俩 马车内交谈的声音戛然而止。宋之岚抢先一步策马上前,用马鞭掀开一侧车帘,温声道:“鸾娘子,过了这片林子便有个茶肆。不如我们到那里歇息会再行赶路。” 何姑姑见宋之岚行径这般无理,虽然十分不悦,但是想到桓儇的叮嘱,面露无奈地侧身挡住了宋之岚窥探的目光。 “宋郎君,我家娘子的事情您可以去问徐郎君是什么意见。”何姑姑语气冰冷地说道。 “那我便算鸾娘子你同意咯。”宋之岚望着桓儇那露出来的月白裙角,唇角勾起。他对这位鸾娘子势在必得。 这般好的美人,他一定要亲身体验一回。不然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徐朝慧那个书呆子。 宋之岚是徐朝慧的同窗好友,亦是同一科的进士,当年有幸入榜得以进入探花宴。那日在宴上也见过了不少大家贵女,像桓儇这般美貌的他怎么可能毫无印象。 所以他笃定桓儇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指不定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至于她跟徐朝慧有婚约的事情,多半也是他们俩拿来搪塞外人的。徐朝慧这点小伎俩哪里能瞒得过他,况且他宋之岚想要的东西就从来没有得不到手的。 行了几里就到了宋之岚口中的茶肆。 等马车停稳后,桓儇掀帘而出扶着白月的手下了马车,朝着徐朝慧点点头。目光掠过宋之岚的时候,连一个示好的笑容都不愿意给他。 宋之岚似是对此无感,大步随着桓儇一块步入茶肆,一撩衣袍大方地坐在了桓儇侧首。 跟上来的何姑姑等人虽然不满宋之岚的所作所为,但是料定桓儇不会再让宋之岚做出什么事情来。索性坐到了桓儇后面一桌。 “一路舟车劳顿,想必鸾娘子你腹中已经是饥肠辘辘。这些都是在下特意准备的糕点,鸾娘子不妨尝尝看。”宋之岚将糕点盒打开,目不转睛地盯着桓儇。他脸上挂着温和无比的笑意。配上他那身白衣,将整个人都衬得气质儒雅。 他捻起一块糕点,递到桓儇唇边。 见此桓儇黛眉一挑,从宋之岚手里接过糕点放在一旁,莞尔笑道:“多谢宋郎君好意。” 宋之岚对桓儇现在的态度颇为满意,目光顺着她小巧的耳垂一路下滑至雪白的脖颈以及锁骨之上。藏在袖间的手指不断摩挲着,眼中侵略的意味越发明显起来。这般好的美人,不尝尝味道岂不是可惜。 然而在他未注意的时候,桓儇目光骤冷屈指一弹,在那一瞬间似是有东西落在了宋之岚茶杯里。而后桓儇唇际勾起一抹冷笑。 见到两人之间诡异的一幕,徐朝慧忍不住摇了摇头。宋之岚往日的所作所为他十分清楚,在京中的时候就处处算计着对付女子。 如今他又处处算计对着桓儇示好,相识多年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徐朝慧的心思。眼下只希望自己能够多回护一下赵娘子,免得遭了宋之岚的毒害。 茶喝得差不多以后,桓儇先行起身回到马车上,何姑姑一行人跟在桓儇后面。 宋之岚刚刚想跟上去,就被徐朝慧抓住袖子拦在原地,“宋兄你听我一言,别去招惹赵娘子莫给自己惹麻烦。” “瑞谦,这鸾娘子不是你有婚约的人么?哪里会是找麻烦呢?还是说……其实你们俩根本就毫无关系。”宋之岚挑眉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勾唇笑道:“男女之间最讲究的是情投意合。我瞧着这位鸾娘子对我有几分意思,不如你把我舍于我?免得你辜负了这样的美人。” “宋兄你!” “我怎么了。一个女人而已,难不成你愿意为了她舍了我们多年的情谊?再说了瑞谦,想必你也不是迂腐之人。万一我跟这位赵娘子真的发生了什么,你肯定也愿意成人之美?成全一桩美事不是挺好的。况且我很清楚一旦发生什么事情,她作为女子为了自己的声誉,自然不会去声张这件事情的。”宋之岚胸有成竹地看着桓儇离去的方向,凑近徐朝慧,“我见过那样多的美人,可是像她这种傲气凌人的委实少见。瑞谦,你难道不觉得征服这样的女子颇为有趣吗?而且你不知道越是这样的女子,在床榻间婉转低吟、摇尾乞怜最是有趣啊。” 这番话让徐朝慧涨红了脖颈,胸口起伏着,显然是气急。半响徐朝慧深吸一口气,斥道:“宋兄的意见我不敢苟同。不过我既然承诺了要一路护着赵娘子,就不会让她陷于危险之中。” 闻言宋之岚冷哼一声。这徐朝慧果然是榆木疙瘩,毫不知趣。 宋之岚刚刚想追上去的时候,突然弯腰捂住了肚子。刹那间腹痛如绞,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滚落。见此宋之岚咬咬牙往树林中跑去, 桓儇掀起帘子望着宋之岚离去的方向,唇角露了一抹冷笑。随即放下帘子继续闭目养神。 一炷香的时间宋之岚总算回来了。见徐朝慧他们还在原地,便跑到马车边温声说了几句。虽然他努力保持着自己谦谦君子的模样,但是此刻他已经是气喘吁吁,面色苍白。 “何姑姑,拿熏香出来。这味道怎么这么大,怪熏人的。”桓儇皱眉道了句。 闻言何姑姑应诺,顺手往外浇了盏茶。偏巧悉数浇到了宋之岚身上,见此宋之岚不由大怒。 刚想训斥何姑姑的时候,桓儇突然掀开帘子以扇掩鼻,扫量他一眸,“徐郎君,你这是和茶铺老板起了争执么?怎么如此狼狈……快去换身衣服,免得熏着人。” 话落桓儇伸手放下帘子,吩咐车夫启行。 有了宋之岚的这番话后。徐朝慧吩咐悦竹和另一名书童颂墨,三人分别护在马车两旁,片刻也不离开。 “徐郎君,这位宋之岚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何敢如此猖狂。”忍无可忍的何姑姑掀开帘子询问道。 闻言徐朝慧一叹,压低了声音道:“他的父亲是沧州刺史宋询与剑南节度使段渐鸿有过命的交情。我估计他此番前来蜀地是来为段刺史贺寿的。” 听到这几个名字之后,原本正在小憩的桓儇赫然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第八十一章假意 想不到这沧州刺史宋询和段渐鸿二人居然有过命的交情?而这宋之岚又是宋询之子。如此说来宋之岚说不定是她突破段氏的一把好刀,思及此处桓儇目光闪过一丝锐利。 “难怪他敢这么猖狂。益州尚在剑南管辖范围之内,徐郎君你这般维护我。难道不怕日后在益州麻烦缠身吗?”桓儇温声询问道。 “哪也不能看见赵娘子你受他欺负。”徐朝慧想了想,叮嘱道:“只是赵娘子等到了益州你还是要小心些。我看不如这样,到了益州赵娘子先行躲起来暂避风头,等他走了。我再接你来府上如何?” 话落耳际桓儇唇角微勾,轻哂一声,“多谢徐郎君好意。该来的总会来的,到了益州也指不定会如何。倒是徐郎君你不担心自己嘛?” “我再怎么也是朝廷命官,宋之岚也就只能背后骂我几句。这些都不打紧的。”徐朝慧似是想起来什么低下头,拱手道:“之前说赵娘子你与我有婚约,实乃一时情急之举。辱了你清誉,还望见谅。” “不妨事的。况且徐郎君你这也不算是为我解围么?只是可惜宋之岚确实那么一个不识趣的。”说到这里桓儇那双凤眸中冷厉流露。 “不管怎样,赵娘子你还是小心一些。” “好。” 话落桓儇放下车帘,看了眼正在沏茶的何姑姑低声道:“我本来还想到了益州再去接触段渐渐鸿。想不到居然送上门一个宋之岚。” 虽然她极端不喜宋之岚,但是这个人还有几分利用价值,她也只能暂且先忍受一下。 “何姑姑,拿纸笔来。”蹙眉思量的桓儇语气柔和。 从何姑姑手中接过纸笔,提笔写了好几页又从怀中取了印章按在信尾。 “何姑姑,等到了下面的镇上你把这封信交给驿丞。让他派人快马加鞭把这封信送到长安崔家。”桓儇看了看手中信函,放缓了声音,“另外再让他转告崔皓四个字,速查沧州。” 闻得勒马的声传来,桓儇当即闭口不言。何姑姑把桓儇写好的信,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 徐朝慧伸手敲了敲车壁,柔声询问,“赵娘子,前面有个小镇。如今天色已晚,我们不如在镇上歇一晚,明天在赶路?” “如此甚好。那就听徐郎君的。” 这厢话桓儇的声音刚刚落下。不知道从何处伸出来一条马鞭,狠狠地用力在马臀上一抽,坐在马背上的徐朝慧一时来不及防备。胯下骏马嘶鸣一声后,扬蹄飞驰而出。 见此桓儇笑意凝于唇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马鞭的主人,凤目中透出冷意。 “你可不要生气,鸾娘子。在下不过是同徐兄开个玩笑而已,不打紧的。”宋之岚面上笑意温和,若是外人看了自然觉得赏心悦目。可此刻他温和的笑意以及这袭雪白锦衣,只让桓儇越发觉得厌恶至极。 宋之岚见桓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面上笑意渐深。男人果然要生得一副好皮相。靠着这副俊美皮相,他不知道俘获了多少少女的芳心,又因为他身份尊贵,所以身边从来不缺美人再加之手段也不差。 对付什么样的女子该用什么样的手段他都有路数,对于傲气的女子他自然也有手到擒来的方法。可是这一日下来却在桓儇身上处处碰壁,让他不免生出征服的欲望来。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桓儇身份非比寻常。自小长于深宫的桓儇所经历种种,更是非常人所能知晓,见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负心薄幸之人的她,早就对男女之情颇为淡漠。 这么多年来唯有一个裴重熙放在心上割舍不下,寻常男子自然是入不了她的眼。再者以桓儇的身份,什么样的男子见不着?比宋之岚模样好看,身份尊贵又有本事的比比皆是。 宋之岚伸手扯住了车帘,挽唇道:“前面的小镇可是个风景秀丽的好地方。我对那块十分熟悉。等会到了镇上,我可以带赵娘子你游历各处一番。” “听宋郎君的语气,倒像是十分熟悉剑南的情况。”想起徐朝慧说的事情,桓儇当即敛了杀意,脸上笑意柔和。 “是啊。家父与剑南节度使本来就是拜了把子的好兄弟。而且五年前又收了我做义子,我们两个家更是亲上加亲。我今个儿来就是来为段刺史贺寿的。”宋之岚见桓儇笑意柔和,越发觉得桓儇是对自己起了心思,唇边笑意越深,“等到了益州,我可以一尽地主之谊带着赵娘子你住到刺史府去。” 闻言桓儇挑眉瞧着宋之岚,倾唇一笑,“原来宋郎君居然是这般身份,之前是我失礼了。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蜀地,是想替家里了解一下蜀地的盐铁情况。” “盐铁情况啊。这个鸾娘子你可算是问对人了。我确实知道不少。” 说这话的时候,宋之岚话里兴奋意味难掩。 “那等到了镇上,劳烦宋郎君你替我讲解一番如何?”桓儇舒眉一笑。 “在下乐意至极。” 落下帘子的一瞬间,桓儇眼中乍然浮起一丝冷意。 听了桓儇的话之后,宋之岚不免心情大好。他就说就没有他拿不下来的女子,就算你往日怎么傲气,还不是一样得栽在他手里。 他可是十分期待这位鸾娘子,娇怯怯的躺在锦榻上求他恣意怜惜的模样。想来一定要比平常那些女子有趣不少。徐朝慧那个书呆子居然愿意为了一个女人和他翻脸,简直就是蠢钝至极。 傍晚时分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宋之岚口中的小镇。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桓儇瞥见一旁鬓发凌乱的徐朝慧喟叹一声,昂首移步走进了客栈。 有了之前的话以后,对于宋之岚要做到自己身边的事情,桓儇也没再反对。只是一直沉着一张脸,时不时回应宋之岚几句。 见桓儇对自己这般,宋之岚也越发地大胆起来。本就藏在桌子底下的手,趁着无人注意着桓儇腰上摸了好几把。 对此桓儇仍旧是毫无反应,只是在她那双含笑凤眸中陡然掠过一丝凌厉杀意。桓儇的故作镇定,反倒是激起宋之岚的兴趣。 第八十二章虚情 假借着倒酒的功夫,脚下一滑顺势往桓儇身上倒去。无意之间顺势扯开桓儇的衣袖,露出雪白细腻的肩膀来。 “宋兄,你干什么。”见此徐朝慧连忙起身脱了外裳披在桓儇身上,“你还不快起来。” 扫了一眼倚靠在自己身上宋之岚,桓儇掀眸挽唇道:“宋郎君,我衣物湿了。我去换身干净的衣物。” “好。刚刚手抖,对不住啊鸾娘子。来来我来帮你擦擦。”说着宋之岚的手就往桓儇玉色肌肤上碰。 桓儇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手,凤眸锐利却含着笑意,将其推开以后。从容起身往楼上走去。 回到屋内后桓儇冷着脸看了看被酒水打湿了大半的衣裙,深吸一口气利落地将衣裙脱下来。换上了一身朱色襦裙,重新梳妆一番。 “大殿下……那宋之岚。”何姑姑为桓儇披上一条杏色披帛。 “不急。再多留他几天性命,等本宫慢慢收拾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桓儇掀眸哂笑一声,语气微冷,“我还要多利用宋之岚几次。” 说着桓儇含笑起身推门而出,虚与委蛇的事情没人比她擅长。直到回到大厅的时候,她的面上仍旧保持着温柔的笑意,施然坐在了宋之岚身边,仿佛刚才的事情未曾发生一样。 旁下宋之岚见桓儇这个模样,面上笑意乍然浮现。全当徐朝慧不存在一样,一个劲地往桓儇碗里添菜,不过桓儇仅仅只是每样尝一口,并不多吃。 膳罢。宋之岚提出要出去走走,也不管徐朝慧的阻拦。直接询问桓儇要不要跟他一道去镇上转转,领略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 徐朝慧没想到宋之岚会说出这样的话,更没想到桓儇会答应他的要求,甚至于愿意连一个随行的人都不带,就同宋之岚一道出去。 “赵娘子。”徐朝慧起身欲去追桓儇,却被何姑姑拦住。 “徐郎君,我家小姐说您是一个好官。只是宋之岚此人身份特殊,你与我家娘子都是要去益州的,得罪宋之岚对于我们都没好处。”何姑姑深深地看了眼徐朝慧,叹道:“请你放心宋之岚未必能拿我家娘子如何。” “原来她是这个意思么……” 想了想徐朝慧还是跟了上去。悦竹和颂墨十分不接地跟在自家郎君身后,小声嘀咕起来。 “这赵娘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先前在剑州客栈的时候就对郎君那般。”悦竹瞪了眼不远处的桓儇,斥道:“如今见到了宋之岚,便将郎君抛到脑后。枉费郎君之前那般维护她!” 闻言徐朝慧扫了悦竹一眸,语气微冷,“悦竹不得无礼。赵娘子她……” “郎君,我觉得悦竹说的对。我看这赵娘子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你对她那般好,她都无动于衷,可是偏偏一遇见宋之岚就这般热切。”颂墨也忍不住反驳起来。 “不管怎样。赵娘子都是我的好友,况且我觉得她这么做也是不想我为难?” 想到这里徐朝慧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去,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生怕惊扰到两人。 这会子桓儇与宋之岚并肩行走在大街上,两个人的样貌频频引来路人侧目而视。特别是宋之岚那俊郎儒雅的模样,更是让不少女子频频看向他。对这样的场景宋之岚似乎颇为受用,毫不吝啬地回以她们温和笑容。 桓儇一路以着买东西的名义,明里暗里询问起镇上百姓当地盐铁情况,无一例外所有人的回答都是大相径庭含糊其辞。听得这些话后桓儇内心疑虑渐重,看来这蜀地盐铁情况并非表面这么简单。 早先前收到一封来自蜀地的密函以及万民血书,密函上的字字句句触目惊心,言辞恳切。而这封万民血书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日,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发暗。 脑中不由冒出来那位即将调回京城,却死于山崩的上任益州刺史郗聿怀。仔细一想还真是奇怪这位刺史刚刚要调任回京城,结果却死于意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蓄意为之要杀人灭口。 不过密函到的那日和郗聿怀死得那日只隔了五天……至于徐朝慧的调令应当是在此前一日。想到这里桓儇闭目遮住眼中的锐利,裴重熙还是抢在了她和温氏前头将人安插进去。 “鸾娘子,我瞧这把扇子和你极为般配。”宋之岚将手中绘有菡萏的竹骨纨扇递给桓儇。 闻言桓儇扫了眼宋之岚手中的纨扇,并没有接过。反而把目光转落到另一把绘着白色山茶花的纨扇上,似是想起来什么事情,唇角勾起一丝弧度来,温声道:“有人曾经与我说过牡丹艳丽却过于张扬,茶花雅致温顺不争,偶尔换着喜欢也不是什么坏事。” 话止桓儇移步往外走去。 “也是像牡丹那般凡尘俗物,如何配得上赵娘子你。”宋之岚朗声一笑,将手中的菡萏团扇扔了回去,“这铺子里的扇子给我全部包下来送到望湖楼去。” “好。还请郎君放心,小的一定将所有团扇都给您送过去。”店家躬身道。 等宋之岚出去以后,却发现桓儇并没有走。反倒是在站在门口手持纨扇,蹙眉看着不远处的卖酒的作坊。 “赵娘子,你是想喝酒么?”宋之岚手中折扇一合,温声道:“正巧我与前头那家酒坊的老板有几分交情。不如今日在下做东,请娘子你喝个痛快?” 话落耳际桓儇舒眉一笑,“如此甚好。” 听了这话以后宋之岚不由暗喜,瞥了眼紧紧跟在身后的徐朝慧。轻哂一声,大步追上桓儇的步伐,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酒坊。 酒坊主人瞧见二人进来,面露差异。快步迎上前,躬身作揖,“请问两位贵人可是来鄙坊买酒的?” “老伯,我听说你家的酒在十里八乡都很有名。”桓儇扫量四周,温声道:“不知道你家哪种酒最好喝呢?” “鄙坊什么酒都有,不过最有名的还是要属剑南烧酒。娘子要不要尝尝看?” “好。”说着桓儇走到一旁的木桌前坐下。 见其如此宋之岚勾了勾唇,靠近酒坊主人身边,耳语了几句。继而端着酒坛走向桓儇,含笑落座。 “这酒果然好香。赵娘子你先尝尝看,若是不喜欢我们再换一种口味如何。”话止宋之岚亲自斟了盏酒,推到桓儇面前。 第八十三章蛊惑 闻言桓儇端起酒杯一口饮尽,夸赞了一句好酒。听得她这般说,宋之岚面带笑容又给她斟了一盏酒。这样一杯又一杯的饮下去,桓儇足足喝两坛酒。 “宋郎君,你怎么不喝呀?”喝地醉醺醺的桓儇,抬眸扫了眼仍在为自己倒酒的宋之岚,眸中含了些许媚意,“这酒味道不错,你要不要一块尝尝。” 见桓儇这般,宋之岚眼中笑意更浓,伸手扶住了她,温声道:“赵娘子,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等回去了我们再好好喝酒。” 话止丢下一锭银子给老板,自己扶着桓儇大步离去。两人挨得很近,宋之岚只觉得心中欲念难消,恨不得赶快把人带回去,云雨一番。 旁下桓儇喝得醉醺醺的,整个人都靠着宋之岚。宋之岚带着她往和客栈相反的方向而去,很显然是不想让人知道。 等走到巷口的时候,桓儇突然娇呼一声。倏忽间一道黑影从屋脊上掠下,利落地打晕了宋之岚。 “大殿下……您这是何必呢?” 闻言桓儇轻哂一声,挽唇道:“云翎,把他扶起来。我们去镇中的青楼转转,带宋之岚好好体会一下蜀女的风情。” “您真的要去那种地方么?不太好……”云翎面露为难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宋之岚,皱眉道:“不如您先回去休息,属下替您把人送过去?” “不行。他指不定知道段家是一些秘密,本宫要亲自询问他。再说他拿些下三滥的东西,下到酒里。以为本宫有那么容易中招么?” 话止桓儇踢了踢地上的宋之岚,示意云翎把人扶起来。跟她一块去镇上的风情苑,在那里给 宋之岚一个难忘的回忆。 见桓儇已经往外走去,云翎连忙扛起宋之岚追了过去。二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引来路人频频侧目。不过好在没人多管闲事,顺利到了风情苑门口。 门口的雀蓝襦裙的中年妇女上下扫了眼面前的桓儇,目露鄙夷,“小娘子,你来我们这里做什么?莫不是想要买身么?” “非也,我只是想借妈妈家场地一用。”说着桓儇从袖中取了三锭银子丢过去,沉声道:“想必妈妈也不是小气之人。” “自然。这位娘子里面请。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快搭把手。”说着雀蓝襦裙的妈妈满脸堆笑,引了桓儇入内,“娘子,楼上有间上好的房子。奴家现在带您过去。” “有劳周妈妈。” 几人在楼内其他人诧异目光注视下,步上三楼。 推门入内后桓儇掀眸扫了眼,躬身站在身后的周妈妈,“让你们楼里的花魁来这一趟。这是给你们的酬劳。” 话落桓儇示意云翎塞给周妈妈几张银票。头一回看到这么多银票的周妈妈面露喜色,连声称好,当下也不再好奇这娘子到底想干什么。急急忙忙出了门,去把花魁请来。 一盏茶的功夫周妈妈带着一个妆容艳丽的女子复归,向桓儇行礼问好。 “辛苦周妈妈,你下去。”转身扫了二人一眼,桓儇冷冷开口。 “是,奴家这就走。月溶,你就好好待在这里。” 月溶忐忑不安地看着面前的桓儇,好半响才试探性地开口,“娘子,您是要奴家做什么事情么?” “里面那个男人是你的了。”桓儇目光温柔地看着面前的月溶,莞尔道:“楼里应该有助兴的药物?给他用点……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闻言月溶瞪大了眼睛,目露诧异。好半响之后才点了点头,转身步入内屋。 绣床上躺了个面容俊秀的年轻郎君,见此月溶更是疑惑不已。但是一想到屋外那个娘子冰冷的眼神,月溶压下心头疑惑。只当自己在伺候一个醉醺醺的酒鬼,该撩拨的手段都用了起来。 “我们出去。一炷香以后再回来。”说着桓儇当即拂袖而去。 至于云翎自认自己没有听或者看活春宫的癖好,当即也跟着桓儇一块走了出去。二人趁着无人注意,从窗口跃出又在墙壁上一点,借势跃到了屋顶上。 桓儇走到方才那屋子的顶上折膝跪坐,似在闭目养神。虽然已经在这个位置,但是还是不可避免的听到了些云雨之音。然而对此桓儇似乎毫无所觉,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宁静中。 夜风拂起墨发,广袖。月光在其身上投下一层淡淡光影。 屋内云雨尚未停歇,月溶看着面前这个俊秀郎君叹了口气。虽然她还是不明白那娘子为何要让自己伺候这郎君,但是以这郎君的容貌,她倒也不亏。 至于宋之岚哪里知道这么多,只当自己在和那位赵娘子行巫山云雨之事。所到之处,处处销魂无比,更是让人沉醉不知归路。胡乱之言也从他口中说了出来。 话落在云翎眼中,不由皱眉。这人难不成不知道大殿下的身份?这要是让主子知道了,只怕这人活不过几天。 一炷香的时间已过,桓儇利落地从屋顶上跃下,在半空中借势推窗入内。 屋内月溶已经将衣服穿好,见桓儇进来敛衣上前拜见,“娘子。” “辛苦了,这张银票是给你的报酬。”桓儇径直走到桌前坐下,“这里没你的事了,回去歇着。记着今日的事情如果你敢泄露出去一字,我绝不轻饶。” “奴家明白。” 待月溶走后。桓儇掀帘入内看了眼躺在床上仍在沉睡中的宋之岚,唇角微勾。起身往香炉里添了一块香膏。 躺在床上的宋之岚悠悠转醒,支起身子看向一旁含笑而立的桓儇,呼喊道:“赵娘子,你怎么就起来了。” “宋郎君,听说你是段渐鸿的义子?”桓儇眉目一舒朝其招了招手,莞尔道:“你来我有话要问你。” 见惯风月的宋之岚在屋内熏香的作用下,全然顾不得其他,从床上爬了起来。步履虚浮的走向桓儇,未走几步就跌倒在地上。 “宋郎君,起来呀。来我这里~” 刻意拉长的尾音,如同罗刹恶鬼所唱的魔音一般,一步步引诱着宋之岚手脚并用地往前爬。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请大家收藏:()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第八十四章套话 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跪在地上的宋之岚。桓儇声音骤冷,“宋之岚,你父亲宋询和段渐鸿可是来往频繁?” “不知道。父亲他从来不会告诉我这些事情,不过我在父亲的书房里看到过他跟义父的来往书信。”宋之岚勉力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去抱住刚刚让他无比销魂的赵娘子。哪知桓儇向后灵活的一闪避开了他。 “小娘子,跑什么待会爷让你好好快活。”说着伸手想要去触碰桓儇的衣角。 未等他触碰到衣角,一柄锐光四射的长剑已然横在他颈上。 “宋之岚,我在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来往书信上都会写什么……” 对危险毫无察觉的宋之岚,蹙眉思虑一番,沉声道,“都是些朝中的事情……还有些是京中的杂事。父亲是义父安插的眼线。” 话落耳际桓儇眼中掠过一丝冷意,利落地撤剑回鞘。扬首示意守在后面的云翎把人敲晕。 “大殿下,这人您打算怎么办?”云翎瞥了眼倒在地上的宋之岚,询问道。 “怎么办?”闻问桓儇故作思量一番,语气柔和,“先带回客栈。他还有利用价值。” 听得这话云翎看了看宋之岚,又看了眼已经走到门口的桓儇。咬咬牙扶着宋之岚追了过去,他可没那么大的胆子忤逆桓儇的旨意。 时近子时,路上行人已经少了不少。虽然小镇不似长安那般有宵禁的规矩,但是眼下已经没有多少行人在路上。再加上二人都是用轻功纵与瓦檐上,也没人发现他们。 到了客栈内院。桓儇指了指不远处一座屋宇后,示意云翎把人丢进去。自己则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内何姑姑等人还未睡下。见她安然无恙的回来,这才松了口气。 “您总算回来了。”何姑姑替她倒了盏茶,温声道:“徐郎君来过很多次。问您回来没有。” 捧茶啜饮一口,桓儇敛眸喟叹一声,“知道了。何姑姑你去准备点热水,我要沐浴。” “喏。” 沐浴后洗去一身烦恼,自然是一夜好眠。素来起得早的桓儇,今日刻意在房内呆了许久方才出去用膳。 大厅内徐朝慧和宋之岚相对而坐。听见脚步声传来,二人齐齐回头望去,只见桓儇在白月的搀扶下拾级而下,走向二人。 桓儇目光在掠过徐朝慧的时候略有停顿,最终缓步走到宋之岚身边折膝坐下。不再看徐朝慧一眼。 见此徐朝慧双唇嗫喏,欲言又止。 “赵娘子,你可算起来了。昨夜想必累坏了?”宋之岚目光流连在桓儇身上,将手中的茶盏递了过去,“娘子放心,宋某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说着宋之岚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徐朝慧,语气里挑衅意味明显。昨夜这位赵娘子的滋味可真是让他欲罢不能,寸寸销魂。 话说耳际桓儇哂笑一声,未曾理会宋之岚的话。见桓儇不说话,宋之岚的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伸手抚上桓儇的手背,目光顺着脸庞滑落到衣襟前。 “宋兄,你怎么能如此失礼?”徐朝慧忍不住站起身来斥道。 闻言宋之岚万挽唇讥笑一声,“瑞谦,我与赵娘子情投意合,你何苦如此呢?倒不如成全我二人。” “徐郎君。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同你说。”沉默许久的桓儇终于开口道。 话止桓儇起身走了出去。闻言徐朝慧也当即起身,两个人一块往后院而去。 “徐郎君,益州凶险未知。得罪宋之岚对你没有好处。再有我行事自有分寸,你不必插手过问。”说完这句话桓儇当即转身离开。 “赵娘子……我不怕他。我只是担心你,你不知道宋之岚是个什么样的人。”见桓儇要走,徐朝慧咬了咬牙似乎是鼓足了勇气,伸手将她拦了下来,“他府中妾室无数,很多女子都是被他花言巧语哄骗回来的。我听人说过那些女子日子都过得非常惨,甚至还……” 徐朝慧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该怎么讲后面的话说出口。毕竟那样荒淫无度的事情,只怕就宋之岚做得出来。再他看来赵娘子这般如同高山晶莹雪的人物,又岂能困于那般肮脏的后宅。 想到此处徐朝慧深吸一口气,“赵娘子,你赶紧走。离开益州去其他地方,宋之岚那边我就算拼上这条命也不能让他动你。” 此话入耳桓儇打量了徐朝慧好一会,最终只是说了句多谢忠告后,转身离去。 厅堂内宋之岚见桓儇回来,欢欢喜喜地迎了上来。瞥见徐朝慧失魂落魄地跟在桓儇后面,他眼中闪过一丝得色。他就说像徐朝慧这样的书呆子,怎么可能明白这等美人的销魂。 不过他实在想不到,这看上去拒人千里之外的赵娘子,在床第之间居然还有那般风情。昨夜自己就应该让她在床榻上多吃些苦头,也省得日后麻烦。 思及此处宋之岚望向桓儇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异样情绪。反正她已经是自己的了,何愁没有机会呢?将手中折扇一收,宋之岚朗笑一声大步离去。 桓儇同宋之岚一块出了门,二人一直在城中各处转悠。 陪着桓儇在各处转悠的宋之岚,面露了些许 不耐。好几次催促着桓儇快些回去,自己有事要同她说。可是桓儇只当做没听见,转身又去了下一个铺子。 二人就连午膳也是匆匆用过的。在街市中逛了最后一家绸缎铺子,挑了块丝帕。 将钱递给店家以后,桓儇转身移步离去。宋之岚目光愤恨地看着桓儇离去的背影,冷哼一声暗道,等会有你好看的。 “鸾娘子,你不是想知道益州一带的盐铁情况嘛?不如我们到前面的茶肆里面坐坐,我同你好好讲讲。”宋之岚上前几步温声道。 闻言桓儇颔首一笑,“也好。” 进了茶肆后表现出一副温柔体贴的宋之岚,亲自给桓儇移凳倒茶。在倒茶的时候手不经意的晃过杯口,将稀碎的粉末落入杯里。 桓儇看得仔细,眼中笑意玩味。端庄的接过了宋之岚手中的茶,一饮而尽。对于桓儇这样的举动宋之岚颇为满意,目光扫视着桓儇,眼中侵略的意味愈发明显。 第八十五章自大 “鸾娘子,其实这益州一带的盐铁生意一直都算不错。想必你也瞧见了这里的百姓都是生活富足,安居乐业。倘若娘子家里想在此地做生意确实不错。”宋之岚逐渐靠近桓儇,侧目瞧着她露在外面的脖颈,“我保证不出几年,娘子家就能富甲一方。” 话落耳际桓儇唇角勾起一丝弧度,“可是不是说……益州最近铁矿数目锐减么?现在益州只有产盐量还算不错,可是宋郎君你也知道贩卖私盐可是要杀头的……” “私自贩卖盐当然是行不通的。但是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宋之岚故作神秘的靠近桓儇,低声道:“当地的商人他们都已经有一套方法。鸾娘子,你有兴趣知道吗?” “宋郎君,不妨讲讲?” “也不是不行。床榻上你想听什么我都讲给你听,前提是你得……” 话止此处,戛然而止。宋之岚眼角余光一瞥,瞧见一只巴掌大的蜘蛛趴在桓儇肩上。当下作势要替桓儇赶走蜘蛛。手指方才触碰上桓儇肩膀,那蜘蛛就顺着她衣襟爬向领口。 见此宋之岚高喊一声鸾娘子对不住啊。 然而他手指还未碰到桓儇肌肤,那蜘蛛就被桓儇轻描淡写地拿起来丢在一旁,随即伸手推开宋之岚。 “鸾娘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心好意替你赶走蜘蛛。”宋之岚此刻面上极其不好看,脸上仿若浓墨结成的冰,冰冷阴沉。 闻言,桓儇轻哂一声,“同样的手段玩第二次可就没意义了。”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在下也只是关心你而已。” “不明白没关系。我不过是提醒一下宋郎君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桓儇垂眸抚弄着扇尾系着的流苏,轻晃纨扇,冷声道:“宋郎君的行径我很是不喜。到时候可别跟我说是什么郎情妾意的。” 宋之岚的所作所为她瞧得一清二楚,茶里放了什么她也知道。至于那只蜘蛛约摸着也是他对女子用惯了的下作手段,借此恐吓,好施展身手让女子更加倾心于他。目光瞥了眼落在地上,已经死去的蜘蛛身上眼中含讥。 纵然此刻桓儇笑起来颇为温婉,但是锐利的目光中似是含了如同狐狸一般的狡诈。 说到底宋之岚也是一个聪明人,如何能听不出来桓儇话里的讥讽。她分明是在嘲笑自己手段低劣下作,不值得一提。 “昨夜娘子还在床榻上与我承欢,婉转低吟的模样真叫人欲罢不能。怎么今日就要弃我而去么,你那股……劲真是叫人难忘。”宋之岚恶由心起,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忍不住朗声喊道。 “噗嗤。宋之岚你不会到现在都以为昨夜与你颠鸾倒凤的人是我?”桓儇眼中讥意不加掩饰,挽唇哂笑,“可真是蠢钝不堪。昨夜与你在一起的人,不过是我去窑子里带来的女人。” 听得这话以后宋之岚呆愣在原地。他未曾想到桓儇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将自己当猴儿一般戏耍。 平日里宋之岚就为人轻狂,在他眼里女子不过玩物而已。从来只有他戏耍女子的份,如今却被桓儇耍得团团转,教他如何不气恼。 再加之桓儇之前的举措让他处处碰壁,脸色陡然阴沉下去,眸中憎恨之意随之聚起。十指也被捏地咯咯作响。 “贱人!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商户之女,竟然敢在我面前这么嚣张。”宋之岚怒极摔袖,双目圆睁咬着牙,怒斥道:“如同你这般女子,要不是有几分美貌在身,除了暖床以外毫无作用。像你这样的女子就该在青楼里成为他人身下的玩物,不是我也就是那些大腹便便、花甲之年的男人来玩弄你,到时候有你受的。” 闻言桓儇不置可否地冷笑一声,修长纤细的手指摩挲着纨扇上的山茶花,唇角弯起。 “东西不东西。我自然是不能够和郎君你相提并论的。不过……”桓儇笑意温和,倾唇道:“刚刚郎君你那番言语,倒真像是疯狗一般,逮着人就乱吠一通,实在令人厌恶。” 虽然桓儇面上笑意温婉,但是她眼中讥意却格外浓烈。仿佛在她眼中宋之岚的确就是一条乱吠风疯狗。 闻言宋之岚气急狠狠地瞪着桓儇,表情愈发狰狞起来。向来只有他视女子为玩物的份,何曾有过今日的耻辱。 可偏偏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是那个曾经被她视为囊中之物的桓儇。二人在不觉间已经调换了身份,甚至于被其戏弄于股掌之中。素来好强而且轻视女子的宋之岚,如何不会愤怒至极。 “疯狗又如何?”宋之岚扫量桓儇一眸,冷哼道:“总比你这种日后无人喜欢,最终只能流落街头,受人欺凌来的好。你不过就是一个连男子都不懂得,如何去讨好的赔钱货而已。” 桓儇身份自幼尊贵,而且又是皇室嫡女。从她出生后便养在了忠武皇帝身边,由其教养了好几年。 一直以来她都是备受宠爱。哪怕而后遭逢巨变,也从来没有人教过她要如何去讨好男子。况且以她现在的身份何须她去讨好男人,那些男人巴不得讨好她才是。 不过话又说回来,但凡世家大族是从来不会教导自己女儿要讨好男子。本身个个就是金贵的身份,又何须去讨好谁呢? “原本以为宋郎君你家庭礼教不错。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一点也上不得台面。”桓儇言语锐利,将宋之岚直刺出个血窟窿来。 昨夜回去以后她便把宋家的履历翻了出来。宋家祖上早已经没落多时,而且除了宋询以外再无人在朝为官。 若非靠着祖上留下来的钱财捐了个官,宋询绝不可能坐到今日的地位。宋询此人人,心思活络。 当沧州刺史这些年,宋询一直不忘四处结交朋友,有官职在身的宋之岚故而攀上了沧州首富之女。 如今宋之岚子承母财,加上相貌尚可又有进士的身份,凭借着父亲的人脉,可谓是顺风顺水。 但凡他看上的普通女子,亮出身份何愁她们不会前仆后继。 第八十六章教训 可偏偏桓儇既不是普通女子,又不是什么好相处的角色。如同刀尖碰上铁板,寸寸摧折。 “恬不知耻。” 丢下这么一句话以后,宋之岚拨开围观的人群大步离去。 凝视着宋之岚离去的背影,桓儇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唤了句:“云翎。” “属下在。”被点名到名的云翎从暗处走出,躬身道。 “你跟着他,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他黑给本宫绑了。”桓儇眉毛弯了弯,压低声音笑道:“就扔客栈的茅厕……” 闻言云翎不由一愣,好半响才答话。虽然他也不知道大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还是很顺从地领命寻了一个拐角的地方,将路过的宋之岚打晕过去。 小心翼翼地扛着宋之岚,避开人群绕到客栈后门,从墙上跃了进去。走到不远处的茅厕前,屏息忍着恶心,将宋之岚踹进坑里,迅速转身离去。 时近深夜徐朝慧一直在客栈大堂内坐着,在他面上写满担忧。即便何姑姑都那么说了,可是他仍旧担心桓儇会出什么事情。 见到桓儇身影出现在客栈门口的时候,不由一喜。但没看见宋之岚的时候不免疑惑。 “徐郎君,你还不休息?”迎上徐朝慧诧异地目光,桓儇语气柔和地道。 “我担心赵娘子你会出什么事。现在看到赵娘子你平安归来,我就放心了。”徐朝慧犹豫了一会,小声问道:“宋兄他人呢……” 闻言桓儇舒眉一笑,宛如一只刚刚狩猎归来的狐狸,“徐郎君,你是在关心我么?多谢,之前的话希望你别放在心上。还有你刚刚问得是宋之岚啊?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一会就没影。指不定过一会他就出现了。时候不早了,徐郎君早些歇息,明天还得赶路呢。” 见到桓儇回来,何姑姑松了一口气,待桓儇坐下后开始伺候桓儇梳洗。 桓儇把玩着腕上的手串,龙涎香的气息在鼻尖萦绕。 “这手串好像熙公子那也有一串……” “是啊。两串一模一样的,这还是当初本宫去洛阳之前他给我的。不知不觉间已经戴了不少年头,时间久了本宫也戴习惯了。”说着桓儇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夜风拂面而过,蹙眉道:“好久没有感受到这样宁静的夜色。” “等日后陛下长大了,您也可以轻松不少。自然能再欣赏到这样的夜色。”何姑姑替桓儇将披风系上,温声道。 “希望如此。”桓儇笑了笑目光落在暗处的矮房里嗤笑一声,“算着时辰宋之岚也应该差不多快要醒了。但愿他别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大吃一惊。” “他……怎么了?”何姑姑抬眸看着眼前的桓儇,不禁询问起来。 关上门窗的时候,桓儇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没事。本宫只不过是让云翎出手教训他一下而已。本就没打算放过他,现在不过是略施惩戒罢了。” 闻言何姑姑不问再询问,服侍着桓儇上床安寝。往香炉里添了一把宁神香,轻手轻脚地关好门,退了出去。 才睡下没一会,就听得后院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叫声,惊醒了客栈内的所有人。躺在床上的桓儇睁开眼,唇角微勾,想也不用想这声音必定是宋之岚的。 被客栈伙计捞出来的宋之岚此刻铁青着脸站在后院,脸上头发上都沾着秽物。那雪白的锦衣上也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布满了黄黑色的痕迹,而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恶臭。 被他那声尖叫声惊醒的人,都纷纷赶到后院来。打着灯笼瞧见宋之岚这个样子,尤其他周身散发着的臭味,纷纷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衣袖掩鼻。 看见宋之岚这个模样,徐朝慧也是大吃一惊,不知所措地看着宋之岚。好几次想上前去询问情况,但是那气味让他实在不敢接近。 宋之岚的目光死死盯着二楼那间一片黑暗的房间,眼中满是愤恨。 他在桓儇那边受了气,原本是打算返回客栈的。结果没想到不知从那里冒出来一个人,打晕了他不说,还把他扔在这种污秽之地,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丑。 本来他在桓儇茶里下了点药,是想趁此机会让桓儇折服。 没想到桓儇不仅识破了他的计谋,甚至还趁机奚落于他,告诉他那夜他睡得只是窑子你的女人罢了。居然还找人这样对付他,简直有辱他颜面。 想到桓儇看他的目光,冷哼一声。等到了益州他势必要先把桓儇抓来好好折磨一番后,再把她送到那些私娼馆里去,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徐朝慧看到宋之岚阴狠的目光,多少也猜出来宋之岚此番遭遇必然和桓儇有关。 宋之岚此人从来都是睚眦必报,他越发担心赵鸾到了益州一定会遭其毒手。不行到了益州,他一定要想法子保护好赵娘子。 店家很贴心地替宋之岚准备好了足够的热水沐浴。宋之岚冷着一张脸足足洗了十遍,确定自己身上没有臭味以后,才换好干净的衣物躺倒床上去。 桓儇起来的时候还不算晚,用过早膳。正准备回到楼上收拾东西的时候和宋之岚不期而遇。 宋之岚面露寒意的盯着桓儇,目光不善。 见此桓儇退后一步,以扇掩鼻,缓声道:“宋郎君留步,你身上味道太重了些。” 果不其然宋之岚面色大变,跨步上前扬手想扇桓儇一巴掌,“贱人!你竟敢这般侮辱我,等到了益州有你好看的。到时候你可别来求我放过你。” “那我便拭目以待。”桓儇冷哼一声看也不看宋之岚一眼,转身上了二楼。 一行人都用过膳以后这才出发前往益州。 其间宋之岚仍旧会时不时来骚扰桓儇,说一些不堪入耳极其粗鄙下流之语,亦或是明里暗里威胁桓儇,等到了益州他要如何如何。 奈何桓儇主仆三人对此话都充耳不闻,宋之岚也就逐渐失了耐心,不再靠近马车。 马车内何姑姑和白月都气得脸色铁青。唯有桓儇气定神闲地坐在马车内饮茶。 第八十七章山匪 自打遇见宋之岚开始一行人又行了数日,算着时日大约再行上一两日就能抵达益州。 一路上沿途风景甚美,借着休息的机会桓儇时不时会带着人以买卖的名义,打听一下当地百姓的生活以及物品价格,几日下来收获颇丰。 徐朝慧也会时不时抽空陪着桓儇一道出去,亦或者是月下抚琴对弈。 大抵是因为暂时能够远离朝廷纷争,再加上和徐朝慧聊得颇为投缘,桓儇身上多了几分平日难得一见的温和。二人丝毫没有因为那日的话,产生嫌隙。 只不过这里面总是有些让人烦心的东西比如宋之岚,宋之岚自从上次在桓儇手里吃了大亏以后。即便徐朝慧多次告诉宋之岚一定不是桓儇做的,宋之岚仍旧明里暗里骚扰过桓儇不少次。 扬言“到了益州要桓儇好看”诸如此类的话,不知道说了多少。 “赵娘子。这前面山高林密的,恐有山匪出没。”徐朝慧沉思了一会,关切道:“等下上车以后你就别露面了让白月也进去,我会让悦竹他来驾车。” 闻言桓儇不解地看了过去,“嗯?” “我是觉得这样能够掩人耳目。前面有我们顶着,又有悦竹赶车。他们应该也不会觉得马车里会有女眷。”徐朝慧语气温和。 “徐郎君倒真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 轻笑一声,桓儇施施然扶着白月的手上了马车。 “殿下,这个徐郎君倒是真的不错,你就没有一点……” “若我真的动心了。那么他的仕途多半也就只能到此为止。” 按照大魏规定但凡尚公主者,皆不可身居要职。如此一来算是将仕途堵死。无论驸马再有才干,也只能屈于人下。 闻言何姑姑摇摇头暗道。果然这么多年大殿下的心里,从始至终都唯有熙公子一人,旁人都无法撼动一二。 半掀帘子冷睇眼树林内的环境,桓儇微微蹙眉。此处山高林密,果然是山匪藏身的好地方。 不过若是段渐鸿在剑南为官多年,却一直没将山匪铲除。倒真是一个值得令人深思的问题。 忆及往日段渐鸿呈上的折子,段渐鸿似乎说过一句这样的话。剑南一道山高林密,有匪倚仗地形匿于其间,恐难除之。臣以为朝廷应当招安悍匪,以示君王仁德。 手指摩挲着衣袖上的花纹,桓儇唇角笑意玩味,看来这招安悍匪一事背后必然大有文章。只是不知道这位剑南节度使,还有多少惊喜要给她看。 她笃定段渐鸿只知道自己会代天子西巡,不知道自己乔装打扮,已经先行一步。韦昙华看到的未必是真相,自己看到的只怕要比韦昙华精彩不少。 思及此处桓儇放下帘子安心闭目养神。这才没一会,就听到一声急切的勒马声。睁开眼发现马车停在了原地,而车外传来了马儿不安的踏地声。 诡异的气氛下,桓儇的手不由自主地搭在了腰间的软剑上。 “几位这是要往哪去啊?”一中年男子从树林中策马而出,手持大刀抗于肩上。 “这位壮士我们是要入蜀地投奔亲戚的普通百姓。这里有些银子您拿去给兄弟买酒喝。”徐朝慧笑眯眯地往前走了几步,将银子递了过去。 “我看你们打扮倒不像是普通百姓。”匪首抬头望了眼中间的马车,大笑道:“你这马车里藏了什么宝贝,让大爷我好生检查检查。” 闻言徐朝慧面色微变,上前一步拦住那匪首,躬身道:“壮士留步!里面是在下的家母,家母年纪大了又染了病,见不得风。” 话落耳际,宋之岚瞧了眼面目凶悍的匪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主意。若是让这些个山贼瞧见了赵鸾的美貌,把她掳回匪寨当个压寨夫人。 到时候自己再借助义父的力量,踏平匪寨救她出来。那个时候的赵鸾还不是只能任他宰割。打定主意以后,宋之岚趁徐朝慧不注意,偷偷靠近匪首的手下。 低声说了几句话以后,那人面色一喜立刻催马靠近匪首附耳道了几句。 听得这话后,匪首瞥了眼徐朝慧面色不悦,冷斥道:“好你小子居然胆敢骗大爷我!” “这位壮士……你想干什么。”未曾料到此事的徐朝慧,不由一怔。 “你在马车上藏了个美人当大爷我不知道,就想蒙混过关?我呸!你也不想想我孟旻是什么人。”孟旻冷哼一声,眼神不善,“兄弟们把这几个人都给我抓住捆起来。我要看看这马车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美人。” 见山匪要来绑着自己宋之岚,高喊道:“赵娘子小心啊。可别让他们抓住你。” “宋兄,你这是干什么!赵娘子她不过一个女子,你何苦……”被山贼制住肩膀动弹不得的徐朝慧,听到宋之岚这么喊不免气恼。 “谁让她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既然我得不到她,那么不如把她毁了。” 恨极了桓儇的宋之岚,眼下只希望桓儇被人踩进尘埃中。 提着刀的孟旻大步走向马车,见悦竹要阻拦他,一脚踢开悦竹,正打算去掀帘子的时候。 一双纤细修长如玉的手,抢先他一步从内部掀开了帘子。 孟旻顺着手往上看去,只见一身湘妃色窄袖襦裙的桓儇,坐在内里冷冷地看着他。旁边还有两个年轻侍女和一个有些年纪的老嬷嬷。 “果然是一个大美人,看来那书生你艳福不浅啊。”孟旻笑眯眯地打量着桓儇。 眼前这娘子模样还算不错,这身段更是一等一的好啊,看上去要比之前寨子里掳来的那些个千金小姐还要好上不少。瞧瞧她这莹白如玉的肌肤,看得直教人心痒难耐。 “小美人,你别动哦!爷我这就上去抱你下来。”孟旻将刀插在地上,登上马车要去抱桓儇下来。 刚探了个头,手还没有碰到桓儇。眼前银光一闪,凌厉剑气直逼面门而来。 亏得自己江湖经验丰富,快速往后一退,避开了那凌厉一剑。等他站定的时候,桓儇已然跳下了马车,持着剑缓步向他走来,眼神冰冷而锐利。 第八十八章舍身 “呦,想不到还是个会功夫的主。不过你越得劲我越喜欢。”孟旻舔了舔唇,不怀好意地笑道:“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刀快。” 闻言桓儇不理会他,眉梢一挑,借力跃起举剑直刺向孟旻。那柄剑在她手中似乎挟了雷霆之势,尤为逼人。 好在孟旻早有防备侧身一闪,同时以刀为挡截住了桓儇的剑势,见剑势被截桓儇迅速折身弯腰。 在孟旻刀劈过来的一瞬间,她整个人已经跃至空中衣袂翻飞,疑是仙子落尘而剑意却无比冷冽。 桓儇手中的剑是一柄软剑,剑身薄如蝉翼却无比锋利,顷刻间带着无尽杀意席卷而下,剑在她手上绽开银花万千,无比绚烂。 这一剑来势汹汹,逼得孟旻不得不举臂向上横刀阻拦。同时挥掌拍向桓儇,刀剑相击的一瞬间,桓儇借力在孟旻手臂上一踏,再度凌空跃起,在半空中挥出一道凌厉剑气。 “剑影留痕!你怎么会山河流云剑法。”被凌厉剑气逼退的孟旻,忍不住惊呼道。 “你无需知道。”说着桓儇屈指叩击剑身,碧光乍现。 惊恐未消的孟旻被剑所逼,不得已退后几步。目光落在了被手下人制住的徐朝慧身上,折身冲了过去。 以刀相挟,孟旻高声喊道:“别动!你若再敢上前一步,我便立刻杀了他。” 闻言桓儇驻足在原地,一手持剑一手负于身后。神色冷淡地瞥了眼孟旻,哂笑道:“怎么你害怕了?如果我偏要上前,难不成你还真敢杀了他。再说了我与他本就是萍水相逢,他的死活与我何干。” “你当真是心狠手辣!”气急的孟旻忍不住高声斥道。他没有想到眼前这娘子,居然会是剑中仙白潮声的弟子。 “呵,我说过了我与他本来就萍水相逢。何苦为了救他而赔上自己的性命。”桓儇冷笑一声,语气漠然无比,“再说了你以为你走得出去么?” 说话间桓儇提剑冲了上去。 见桓儇冲了过来,孟旻当即高喊。 “放箭!” 话落耳际桓儇唇边笑意微凝,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在其他山匪准备搭弓射箭的一瞬间,她身形精妙在几棵树上一踏,疾步冲向徐朝慧。 抓住他腰带,足下一点又在四周树干上借力几个纵跃,将徐朝慧带回了马车旁。 落地的瞬间铺天盖地的箭矢如疾雨一般席卷而来,夹杂劲风。见此情形原本藏匿在暗处的云翎,也冲了出来加入战局。 桓儇凝眸。利落地挽了几朵剑花隔住了几波箭雨,接着手中长剑绽开清影万千,将箭矢悉数扫落于地。 这样并非长久之计,一来对方人多势众此地不宜久留,二来对方要比他们熟悉地形。 就在桓儇动作一缓的时候,一道箭矢直接冲向桓儇。徐朝慧见状不由惊呼出声,拉过桓儇护在自己身后,自己则生生受了那箭。 见此孟旻一愣。见桓儇此刻无暇顾及他们,迅速催马带人离去。 “徐朝慧!你为何要如此做。”桓儇扶住了徐朝慧,伸手点住了他周身穴道:“你……当真是……” “赵娘子,你没事就好咳咳咳……我这点伤没事的。”徐朝慧此刻说话都有些吃力,面色也显得无比苍白。 “你别说话,你好好休息。我替你拔箭。”桓儇抬手将徐朝慧打晕,同时吩咐道:“何姑姑,我记得我们有带金疮药出来,你去拿下来。白洛你去准备热水,还有云翎你替我按着他。” “是。” 一炷香的功夫桓儇接过白洛递过来的热毛巾和剪刀,丝毫不避讳地剪开衣服,将伤口周围的血擦净。同时手指抚上箭尾运力于指上,将箭拔出后,迅速把金疮药撒在伤口上让血止住。 看着昏睡中的徐朝慧,桓儇长叹一声又摇摇头,扶着他坐下。 “大殿下,现在我们怎么办?何姑姑重新绞了帕子递过去给桓儇擦手。” “等。韦昙华应该快到了。” 桓儇负手而立望着昏倒在不远处的宋之岚,神色颇为冷淡。 宋之岚刚才的话她听得分明,若非他实在还有用处。她还真的想杀了他,小不忍则乱大谋。宋之岚这条命只能暂且留着。 不过惩戒一番还是可以,想到这里桓儇吩咐云翎将宋之岚捆在了树上。 正午时分,大长公主的鸾驾终于来了。桓儇站在官道中间,负手看着不远处那缓缓而行声势浩大的队伍。 在为首军士勒马呵斥她是何人的时候,亮出了手中大长公主的信物。早先前随行的人就得了大殿下吩咐,路上若是遇见持大长公主信物的女子,直接带来见驾。 军士不敢耽搁直接领了桓儇去拜见大殿下,何姑姑等人则在原地照顾徐朝慧。 扶着白洛的手上了马车,掀开帘子钻了进去。 见到桓儇的时候,韦昙华不免惊喜万分。亲自扶了桓儇入座,“臣妾叩见大殿下。” “免礼。昙华这一路来你扮演得不错,辛苦你了。长话短说我有事情要交代你,外面有何姑姑她们还有新任的益州刺史徐朝慧以及段渐鸿的义子宋之岚。”桓儇敛眸沉声道:“你把他们都带走,务必让人好生照料益州刺史。进入益州以后你先把宋之岚扔巷子里,然后再去行宫。” “是。那大殿下你呢?”韦昙华点头道。 “我怀疑这些山匪必然和段渐鸿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我打算亲自前去探查一二。”桓儇扬眸神色冷淡,叮嘱道:“还有段渐鸿此人生性多疑,你务必小心应对他。等我解决完这里的事情,再去益州找你会合。云翎让他先护送你一会,安全些。” “臣妾遵旨。还有一事……大殿下,摄政王他已经知道了您乔装离开的事情。” 闻言桓儇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角,“意料之中。以他的实力早晚都会知道,是我让你乔装成我的样子方便我离开。他很了解我” 他们互相了解,却又彼此算计,环环相扣,步步惊心。 “那大殿下您要多加小心。” “时候不早了,你们早些走。”桓儇敛了神色与韦昙华告别。 话止桓儇当即下了马车,跨上一旁韦昙华为她准备好的马匹踏尘而去。 第八十九章匪祸 为了防止意外韦昙华嘱咐徐姑姑,给徐朝慧和宋之岚以及悦竹等人都下了点药。确保几人不会在半途中醒来,才起行前往益州。 与此同时孤身离去的桓儇,也寻着山匪留下的踪迹,差不多摸清了匪寨所在的位置。 奈何山高林密又多雾障一时间探不清匪寨情形到底如何,凶险情况尚不知晓。 日渐西沉,月悄东升。山上开始逐渐亮起火光,桓儇站在树梢上极目远眺,借着火光的位置总算摸清了匪寨大致所在的位置。 足下借力在树枝上一跃而起,空中几个连纵人便隐没在夜色中。小心翼翼地绕开巡逻的守卫穿行在树林里。 足足花了大半时间才达到匪寨。和她想象的无差,这个匪寨守卫极为森严,甚至于守卫和守卫的换防之间都有对应的腰牌和接头的暗号。 若不是这些人穿着打扮都像是山贼,她都要觉得这些人是段渐鸿暗里训练的私兵。这个想法一出来桓儇凝眸沉思,如果段渐鸿以招安悍匪的名义,把这些人培养成自己的私兵也不是没有可能。 看来这匪寨她是闯定了。不过眼下还不是时候贸然闯入,无疑送死。 记清了匪寨的方向后,桓儇折身返回山下。 她隐约记得此山名唤神池岭。岭下应当是有一村落叫闾垞村。借月光疾行于林间,一炷香的功夫总算抵达了村子。 村前石碑上虽然写着闾垞村几个字,但是村子里却是一片漆黑。静得连犬吠都听不到,桓儇心下疑惑不已。持剑在手,往里走去。 走到村子里最大的一所房子前,桓儇停下脚步轻扣房门。虽然叩了半响也未有人应门,但是直觉却告诉桓儇门后有人。 果不其然在桓儇假意离去的时候,忽有剑风扑向面门,背后房门也应声而开。见此桓儇轻巧折腰,向上跃去,站在了屋顶上。 旁下两人扑了空,村子里灯火在那一瞬间骤然亮了起来。桓儇看了看摔在一起的二人,沉声道:“诸位我没有恶意。我是来蜀地寻亲的,深夜路过此地,想在贵村借宿几宿。” “真的么?”人群中走出一老者,目含疑虑地看着桓儇。 “自然。”说着桓儇从屋顶上翩然跃下,朝着 老者拱手作揖,“您放心我没有任何恶意。若是您还是不放心,这里有些银两。” 闻言老者摆了摆手,“这位女公子。倒不是老朽害怕您,不瞒你说我们村子里时不时有山匪进村骚扰劫掠。您这般美貌,居于此地实在不安全。” “无妨。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桓儇温声道。 “那女公子你自己小心。你今晚就住老朽家里。”话落老者朝桓儇颔首示意她跟着自己过来,喝退了围观的人群,“大伙都散了,都回去歇着。” 跟着老者走到那大屋子前,老者笑道:“寒舍简陋,女公子别嫌弃。家中只有老婆子和我两个人。我老婆子已经睡了,我去给你铺床。” “不用了。您去歇着。”接过老者手中的油灯,桓儇走到床旁坐下。 打量四周一眼后,桓儇合衣躺在床上。今日所见的情形,再度浮现在脑海中。孟旻为山匪匿于山中,却敢在夜里亮起灯火,难道就不怕被人发现么?更重要的是那些个贼匪实在是过于训练有素,而且他手底下还有那么一批制作精良的弓箭。 要说匪寨里没有猫腻她是不信的。那些弓箭她仔细观察过,无论是箭身还是箭头都赶得上朝廷兵部所监制的弓箭。 想到这里桓儇叹了口气,她隐约有种感觉只怕益州之行不会这么顺利。 今日桓儇起得尤为早。刚好遇见了女主人正在吃力地提着一桶水去浇菜,步履蹒跚地走着。见此桓儇快步走了过去,帮那老妇人将水提到菜园旁边。 “小娘子,你快去一旁歇着。我家老头子正在准备早饭,很快就能吃了。山野之地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老妇人摆了摆手,示意桓儇去一旁歇着。 知道自己帮不上忙的桓儇,也没强行要去帮人。反倒是坐在凳子上静静看着两个老人,忙里忙外,时不时互相为对方擦擦汗。 看着眼前这一幕桓儇百感交集。她自幼长于宫中见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她看来男女之间虽然存在感情,但是更多的是互相算计。亦如她和裴重熙二人纵然相识多年,又何尝不是在互相算计呢? 她的确有几分羡慕眼前这对夫妇,至少他们彼此是真情实意的。想到这里桓儇苦笑一声,也许自己这辈子都要和权欲为伍。 不一会功夫老伯做好了早饭,招呼桓儇一块过来吃饭。桌上摆着一大碗白粥,还有几碟酱菜之类的东西。 “女公子,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老伯亲自给桓儇舀了一碗粥递过去。 闻言桓儇接过粥道了句谢谢。 吃过早饭以后闲来无事的桓儇,干脆跟着老妇人一块下地摘菜,又陪着老妇人一块聊天。旁敲侧击地打探了一下,村中的情况以及蜀地盐铁的情况。 说话的功夫村口传来一阵骚动还有百姓的呼喊声。听到这个声音以后老妇人连忙把桓儇往后院驱赶,让她快些离开。 可是一会功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就已经从门口传来。闻声而来的老伯和老妇人一块把桓儇挡在了身后,见此桓儇手扣在了腰间软剑上。 “呦,村长你在这啊。知道兄弟们是来干什么的?”从马上翻身下来一个年轻男子,肩扛长刀大步走了过来。 男子嘴里叼了根野草,把刀往地上一插,斥道:“老头你聋了?小爷问你话呢。小爷要的钱呢,快全部拿出来。” “李二当家,我们前几天不是刚刚交过租子么。您怎么……”老伯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拱手道:“今年村子没收成。哪里还有余钱啊,您行行好放过我们。” “放过你?没钱,拿你们村子的女人来抵债啊!”说着李二当家一脚踹向老伯,不停地咒骂着。 话落耳际桓儇蹙眉扫了眼躺在地上的老伯,深吸一口气,从老妇人身后走了出去。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请大家收藏:()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第九十章闯入 那李二当家一见桓儇出来,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了桓儇一眼,啐道:“你家居然还有这么漂亮的美人。来人啊!把这女人给小爷我绑到村口去,再交不出银子这女人和村子其他女人都给我带回寨子里。” 见此情形老伯想要从地上爬起来,阻拦随行的山匪。 “我可以跟你过去。但是你别为难村长和这位老妇人。”桓儇开口淡淡道了句。 “女公子,你快走。这些畜生他们根本就不是人,他们不会饶过你的。” “您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说着桓儇掀眸扫了一眼李二当家,柔声道:“你难不成舍得杀了我么?” “自然。”你们仔细点可别弄伤了美人。” 话落李二当家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上前捆住桓儇,将其带到村子里的广场中。等他们到的时候,广场上已经聚集了许多村民。不少年轻的女子被捆在地上,面带惊恐,眼中亦含着泪光。 “你们再不交租子,这些女人我可就带回去犒劳寨子里的兄弟们了。到时候可别说小爷没给你们机会。”他离桓儇离得极近,不安分地伸手在桓儇腰上摸了好几把,“这些女人一个个都水灵得要命。小爷我还有点舍不得呢。” “我袖子里有几张银票,你拿出来看看够不够。我再跟你们回去,放了这里其他人。”沉默许久的桓儇柔声道了句。 “凭什么你说放人就放人?钱和女人,小爷我都要。把她们都给我带走。” 说着上来几个山匪粗暴地将桓儇,连同其他几个年轻女子捆在一起,又分成了几组捆在抢来的车上,当作货物一般运了出去。 被捆在车上的桓儇不哭不闹整个人都安静至极。跟着这些山匪一路上去,才发现原来林子里另外藏了条可以上山的路。 到了匪寨以后桓儇连同其他几个长相姣好的女子,被关在了一个破旧的小屋内。 重重的关门声让原本就惊恐万分的女子,更是放声痛哭起来。房间里的味道本就难闻,再加上角落里又堆了几个黑漆漆的盆子,正散发着恶臭,更是让人几欲作呕。 见此桓儇皱眉退后了几步,寻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折膝坐下。 窗户上都用木板钉死了,只留下些许缝隙可以看见外面光线的变化。正当桓儇盘算着要怎么脱困的时候,大门应声而开。 两名负责守门的山匪抬了个大木桶进来,招呼几人过来吃饭。饭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味道难闻不说,上面还漂着层诡异的东西。 那两名山匪见他们不吃低声咒骂了几句,随即推门出去。就在这个时候桓儇突然纵身跃了过去,在二人迈出去的一瞬间,将二人逼了回来斩于剑下。 “娘子,你……” “想活命就别说话。你们呆在这里什么也不说,也别乱动。我出去转转。”说着桓儇一手提了一个,将二人的尸体端端正正地摆在门口。 趁着匪寨守卫换防之际,桓儇在夜色的掩护下在匪寨内潜行。隐在墙角打量起周遭环境,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门口晾着几件女子衣物的小屋前。 她得想个办法接近孟旻。她记得孟旻说过他寨子里还掳来了不少千金小姐,看来就是那个地方。 忆及此处,桓儇将头发披了下来,扯了几块布条随意地绾了起来,朝着小屋的方向走去。 巡逻的守卫虽然对寨子会有出现女人见怪不怪,但是仍旧狐疑地看了桓儇好几眼,直到桓儇走到小屋前才挪开目光。 站在小屋前,桓儇借着窗户上的破洞打量着屋内那六个目光呆滞,衣裳破烂的年轻女子,她眼中闪过一丝同情。伸手推开门走了进去,在众人的注视中寻了一处地方坐下。 “你是新被他们抓来的么?”其中一个脸圆圆的女子走近桓儇低声问道。 闻言桓儇点了点头,低声道:“嗯。” “真是作孽!为什么没有人杀死这些恶贼?”另一个说,“简直就是没天理! “从来没有人来剿过匪?”桓儇寻声望去,温声开口。 “唉,剿匪?你是不知道剑南节度使段渐鸿与这里关系匪浅。”另外一名看起来年长一些的女子,长叹道:“娘子,不瞒你说我在这里见过段渐鸿好几次。” “是么,我还以为……”桓儇眼中疑惑渐浓。虽然对此地存有怀疑,但是她没想到段渐鸿居然真的会出现在这里。 “娘子,你既然是新来的,他们今晚铁定不会放过你的。我们这之前有个小娘子,原本她和夫君只是经过山下,结果被他们给截了。男的被当场打死,而那个小娘子被掳来当天,和我们见过,晚上被带走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说话的那人,叹了口气,“听说她因为反抗得过于激烈,弄伤了李二当家。被打死以后丢山后喂狼去了,娘子你可千万别反抗啊。在这里活下去才最重要。” 闻言桓儇挽唇嗤笑一声,活下去才最重要?像这样行尸走肉的活着么?桓儇笑了笑,颔首谢过了女子好意提醒的话。如果非要下地狱的话,她怎么着,也要带着这些人一起下地狱。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屋内众人不由脸色大变,聚在一起惊恐地盯着大门,瑟瑟发抖。 大门被一脚踹了开来,丢进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女子。众人赶忙一起将那个女子抬到了床铺上,紧张兮兮地盯着那个将门踹开的满身横肉的大汉身上。 “这臭娘们不识好歹扰了寨主的兴致,算她命大还没死。”他环视屋内众人一眼,目光落在了桓儇和那个圆脸姑娘身上,指了指二人,“你们俩赶紧跟老子走,继续去伺候寨主。” 被点到名的圆脸姑娘惊恐地看了眼对方,悄悄拉住桓儇的袖子,示意桓儇不要反抗。 闻言桓儇瞥了眼圆脸姑娘,点了点头,两人一道顺从的走向来人。跟着来人一块走出屋子,往整个匪寨最大的屋子走去。 第九十一章惊惧 一路上那圆脸姑娘都拉着桓儇的袖子,小声道:“姐姐,我叫珠儿。你别害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踏进屋子的一瞬间,酒气味和汗臭味混合成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扑鼻而来。桓儇皱眉不动声色地退后了几步,这气味实在令人作呕。 “寨主,小的重新给您带了两个人过来。”说着把两人往前一推,吼道:“你们俩愣在这里干嘛还不上去给寨主倒酒,磨磨蹭蹭的。” 闻言桓儇乖顺地跟在珠儿后面,拾起酒坛移步走向孟旻,珠儿替孟旻锤肩捏腿而桓儇则给孟旻倒了一盏酒,垂首递了过去。 孟旻接过酒也不看桓儇,径直对着身边另外一个中年文士道:“军师,你说段刺史要我去杀这新上任的益州刺史徐朝慧干什么!他不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有什么可怕的。” “他是一个毛头小子不错。但是他背后的徐家却是摄政王裴重熙的家臣。这位的手段一直让节度使忌惮。”说着他警惕地看了四周一眼。 “要我说……嗝……还是节度使他太过于谨慎了。这区区一个徐朝慧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孟旻拍桌,冷斥道:“再说这摄政王远在长安能管到益州什么事。” “节度使他如今担心的可不只是摄政王一个人,还有那位代帝出巡的大殿下。你也知道上任刺史拼死也要送了一份东西出去,我们至今都没找到它的下落。怕就怕东西落到了京城那几位手里,节度使担心大殿下就是为这件事而来的。” 闻言孟旻面露不屑地摇了摇头,“呸,这节度使也真是的。忌惮摄政王也就算了,如今怎么连一个女人也要害怕?” 话落耳际中年文士鄙夷地瞥了眼孟旻。 “糊涂!若是普通女子也就罢了,段刺史他也不必担心。可是这位根本就不是普通人,朝野传闻当年永宁之乱就是她一手策划的。你当真以为桓儇是个空有美貌的女子?” 话落耳际桓儇抬首瞧了眼中年文士,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竟然是他。少时她在赴京叙职的段渐鸿身边见过这个人,没想到如今他被指派到了孟旻身边。听孟旻称他为军师,想必他在寨中地位超然。 “哼,昨日若不是那个女子出手阻拦。那徐朝慧只怕早就死了。”孟旻想到昨天在林子里遇见的,那个武功高强的女子就气恼不已,冷斥道:“也不知道徐朝慧从哪里找来的护卫,身手竟然那般好。” 对于孟旻的话,中年文士没有表现得很在意,“徐朝慧他毕竟是裴氏的人,裴家给他找一个武功高强的侍卫也不奇怪。说来节度使要你监督锻造的兵器如何了。” “差不多快完了。要不然军师我领你去看看?”孟旻讨好似的看着一旁的中年文士。 闻言桓儇抬眸看向孟旻,眼露凝重。段渐鸿私铸兵甲?看来裴重熙得到的消息都是真的。段家在剑南经营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揭竿而起,自立为王。 而他如此忌惮自己与裴重熙,无非就是害怕上任刺史拼死送出去的东西,落到他们手里。徐朝慧因这个原因,这才遇见了孟旻。 至于大长公主的銮驾……她想段渐鸿还没有蠢到这个地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是保不齐益州还有一场鸿门宴等着大长公主。 “不必了。我还要回去跟节度使复命。”中年文士起身,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低着头的桓儇吸引住,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你收敛收敛。若是如此刺史知道你随意劫掠民女他可饶不了你。” “是是是,小人知道了。军师慢走。” 孟旻连声称是,送走了中年文士。 走到门口的时候那中年文士,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个垂着首的女子。他总觉得那个女子身上有种特别的气场,叫人忍不住为之俯首。想到这里中年文士招来一个随行的护卫,要他留下来盯着寨子,以防不测。 送走军师以后,孟旻端起酒盏,囫囵喝了一大口继而把双腿往桌上一架。 “你们两个谁来给爷脱靴啊。”孟旻转头看了眼一直垂着首的桓儇,勾唇道:“你还不过来替爷把靴脱了,脱完了让爷好好瞧瞧你。把爷伺候得舒服了,爷就带你吃香喝辣;若是不好,这寨子里这么多兄弟,他们可是很久没开过荤了。” 闻言珠儿拉了拉桓儇的袖子,不停地给桓儇使眼色让她赶紧抬头过去伺候孟旻,以免遭了毒手。 见此桓儇挑眉一笑,唇角勾起。乖顺地走了过去,折膝给孟旻倒酒。看着面前那双莹白如玉的手,孟旻眼中露了些许贪婪。伸手拉过桓儇的手,让其跌倒在自己怀里。 等他看清怀中女子面容的时候,吓了一跳。酒当即醒了一半,面露惊恐。 “是你!”孟旻吼了一句。 巧劲挣脱了孟旻束缚的桓儇,持剑而立,语气和缓,“是我。” “你怎么可能闯进来!” 闻问桓儇勾唇一笑,懒得再和孟旻废话,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此刻桓儇手中握着的并不是那把薄如蝉翼的软剑,而是一把通体玄色的剑。轻击剑身,铮铮而鸣。 见此孟旻警惕地看着桓儇,冷笑道:“昨日没能拿下你,今天晚上在这匪寨里,我就不信拿不下你。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到时候可别哭喊着求我放过你。” “你大可一试。”利落地挽了个剑花,桓儇抬手轻抚剑身。 语气一如昨天一般张狂。 气不打一处来的孟旻,提起一旁的刀当即挥刀砍向桓儇。 见此桓儇足下轻点向后急掠,在孟旻刀风止住的一瞬间,横剑反击。继而足尖在孟旻刀上一点,整个人都凌空跃起,手中长剑瞬间绽开万千清影。 孟旻为剑风所迫向后急退而去。等他站定低头看刀,刀身上已然出现了无数道裂痕,陡然间崩裂一地。还来不及去寻找趁手的武器时,第二剑已至身前。这一剑似带雷霆之势,剑风所至之处的物品,都在顷刻间化为粉末。孟旻大惊失色向左急掠,才堪堪避过这一剑。 “还不赶紧给我上。”孟旻趁机拾起一旁的刀,刀舞得极快,想要截住桓儇的攻势。 第九十二章机会 一声高喊下,山寨里的匪徒悉数冲了进来将桓儇团团围住。 扫量四下,桓儇轻哂一声,“就凭你们?” 身影犹如惊鸿一般,速度极快而且桓儇出剑的速度更是极快极狠。剑风所至之处,扬起一片血雾。顷刻间地上已经横尸无数,桓儇持剑笑立在满地尸体面前。面上笑容最是温和不过,但是在这一地尸体的映衬下,愈发显得像玉面罗刹。 剩下的山贼看着桓儇皆面露惧色。 至于孟旻持着刀撑地,背抵在墙上,剧烈地喘息着。 “我原本打算留你一命的。不过想到这里有不少女子因你们而无辜丧命,所以你还是死。”声音骤然一冷。桓儇持剑直掠向孟旻,唇角染笑眼神却冰冷无情。 “等一下,我知道很多关于段渐鸿的秘密!”孟旻看着即将走进的桓儇,高喊道:“只要你放过我,我全部都告诉你。” 孟旻不知道桓儇的身份,只当做她裴重熙派来保护徐朝慧的人。今夜上山只怕也是为了弄清楚山寨中的秘密,只要他透露些信息,指不定还能活下来。 “哦?听起来不错,不过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桓儇意味深长地看着孟旻,手中长剑抵在孟旻胸口,语气最是慵懒不过,“况且比起这种无关痛痒的秘密。我更想杀了你泄恨。” “娘子饶命啊!我可以告诉你这些年段渐鸿私造了多少兵甲!”在生死关头下孟旻已经顾不得太多,仍是要将自己知道的吐露出来,以求换一个活命的机会。 话落耳际桓儇将剑回撤几分,“好,你说来听听。” “自打他以招安的名义拉拢我以后,就以匪寨为掩护,私造兵甲。这些年他至少造了万余副。”得以喘息地孟旻借着阻隔朝手下做了个手势,“不如小人领娘子去看看?” 闻言桓儇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孟旻,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带路。” 见桓儇撤剑回鞘,孟旻这才松了口气。连滚带爬地提起灯笼,领着桓儇往后山的方向走去,他们越往里面走,地方也就越来越空旷。扫量四周一眼,桓儇警惕地将手按在了剑柄上。 二人走到山洞前停了下来,孟旻躬身指了指里面,“娘子,屯放兵甲的地方就在这里。里面黑,你小心脚下。” “你先进去。”说着桓儇不由分说地把孟旻往里面推了一把。 爬起来钻进去的孟旻眼中闪过一丝讥讽,熟练地打开了山洞内紧闭的铁门。顺着孟旻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目之所及皆是摆放整齐的弓弩和甲胄。 见此桓儇缓步走了进去,就在她走进去的一瞬间,一声奇异的响声传入耳中。紧接着四面墙上骤然出现一排箭孔,大门也应声关上。 “我早就说过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来闯。当我这清风寨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么?”孟旻看着紧闭的大门目露得意,朗声喊道:“这门是精铁铸成的,就算你武功再高也不可能破开。你就在里面等死。” 门后桓儇目露冷意,眼见孔中弩箭齐发,手中长剑挥舞得极快,只见剑影不见人影。 听得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后,桓儇扬唇冷笑一声。挥手拍剑出鞘,屈指轻扣剑身,剑挟雷霆之势,以剑气破门而出。精铁大门轰然倒塌,桓儇从飞扬的烟尘中缓步走了出来。 站在山洞外的桓儇拢袖而立,抬头看了眼天边冷月,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 足下一点朝着之前所在的屋子掠去,屋内人声鼎沸,觥筹交错声内夹杂着轻微的喘息声。没人察觉到危险的到来,直到大门应声坍塌,随即飞进来两具尸体的时候。 孟旻和寨中另外两位当家一齐站了起来,目光警惕地盯着门口负手而立的高挑身影。 “孟旻机会给了你,你不要。可别怪我。”话止未等几人反应过来,桓儇已然持剑扑了过来。 二人不知桓儇身手如何,抢先扑向桓儇。分别以掌和锤,隔住了桓儇的攻势。察觉到锐劲袭来,桓儇凌空跃了起来,在空中翻了个身直掠而下,以剑劈向二人。 使掌的那人,一双手掌舞得猎猎生风,如同两把钢铲一样发出了破空锐响。以掌夹住了桓儇手中长剑,正欲把桓儇甩向使锤那人的时候。 桓儇忽然扬唇一笑,另一手携了内力猛然拍向使掌那人,借力抽剑而出。使锤的那人在桓儇抽剑的一瞬间,飞扑至其身后。 那使掌者配合他,双掌猛然向上一抬,一上一下,擦掌倏分之间,破空的尖啸声陡然响起。 而掌劲在啸声之前已抢先攻到桓儇左肩,但是使锤之人却赶在掌风攻到之前,遥击桓儇的右肩。 见此桓儇看准势头,猛然一沉身。她此番沉身恰到好处,无论是使锤者,还是使掌者都扑了个空。 两股刚来得及收回的内力,碰巧碰撞在一起,只听得“砰”的一声,两人全被对方的内力震倒。 先前就在桓儇手中吃了败仗的孟旻,持刀劈向桓儇面门。另外二人回过神来,配合在一起围困住桓儇,使掌那人一掌拍向桓儇锁胁,一掌扑向喉头;使锤者也急攻而至。 面对这轮猛烈攻势,桓儇舒眉一笑。在此间急翻疾腾,以一招凌霄揽胜和迎风回浪,避开了三人的攻势。 剑光乍然而起,孟旻突然发现他刀上的劲力被完全切断不说,内力更是反挫在己身。正当他准备竭力卸去自己所发出内劲的时候,桓儇已向他凌空发出一剑。 仓皇之下接了这一剑,他斜飞了出去,又扎手扎脚地掉了下去。为了接下刚刚那一剑,他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居然连轻功腾身都无法顾及到。 使锤者正要奋力接下桓儇一掌,却被掌风所震,手中流星锤回击己身,硬生生挨了一记。撞向使掌那人,二人齐齐坠了下去。 桓儇叹了口气,翩然落在地上。目光冰冷地扫了眼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三人,唇角浮起一丝讥笑来。 “还要再来么?”见三人不说话还想要从地上爬起来,桓儇缓步走了过去。剑指孟旻咽喉,斥道:“我就问你服不服!” 第九十三章书院 “服服服,女公子饶命。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你。”孟旻喘着粗气,连声求饶。 其他二人见状也随声附和起来。 闻言桓儇凝目瞧了一会孟旻,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丢了过去,冷声道:“把里面的东西全喝了,如果你敢把今天的事情透露出去半个字或者所言有虚,后果便是蛊虫蚀心。” 话落耳际孟旻哪敢拒绝,一股脑将瓷瓶内的东西一饮而尽,生怕桓儇等会又改主意杀了他。 “你果然是个聪明人。我还有一个要求把你掳来的那些娘子全部都放了。” “是是是,你们还不赶快去把人都给我带过来。”孟旻对着剩下的一脸惧色的山匪们斥道。 “云翎。” “属下在!” 门外走进一个黑衣劲装的年轻男子,对着桓儇恭敬道。 “你跟着珠儿姑娘一起去。”桓儇对着躲在角落珠儿笑了笑,温声道:“珠儿姑娘劳烦你带路。” 吓得不轻的珠儿感激地看了眼桓儇,“大侠请随我来。” “孟旻,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上任益州刺史郗聿怀可是你杀得。”桓儇回头看着孟旻,沉声道:“他应当是路过了此地的。” “……是,不过我们那是受了段渐鸿的指使。他让我带人埋伏在路上,等到郗聿怀出现就击杀他。”孟旻老老实实的回答了桓儇的问题。 话落耳际桓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再看孟旻转身就走。 山匪们很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似乎都害怕自己一不小心惹到了眼前这个玉面罗刹,成为剑下亡魂。 云翎随着珠儿在匪寨内转了一圈,总算是把被关押在匪寨的女子都救了出来。这才一会桓儇看见云翎二人带着数十名女子,一脸喜悦地朝自己走了过来。 那些女子认出了桓儇后,纷纷上前向她叩首问安感谢她的救命之恩。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诸如此类的话,不知说了多少遍。 一旁的云翎看着目光冷淡的桓儇,叹了口气。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大殿下可不是像是什么热心肠的人,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桓儇要救下这些女子,但是他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来。 细思许久,桓儇凝目望着面前一众遍体鳞伤,目光楚楚的女子。摆了摆手示意她们跟着自己离开此地。反正自己也是要下山的,顺道带了这几个孤苦无依的女子一道,也并无不可。 想到山内还有机关暗藏,桓儇简单吩咐几句之后。获救的女子根据桓儇的指使去破坏寨子中的机关,机关破坏之后按照桓儇的轻功只需要半烛香的时间就能离开,但是考虑到她们未必能跟上自己,刻意放缓了步子。刚在一炷香之内离开了匪寨。 山林间桓儇拢袖而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旁边获救的女子互相看了眼,最终推了珠儿上前。 “多谢女公子救命之恩。我们姐妹早就已经无家可归,身无长物,无以回报。若是女公子你不嫌弃的话,我们愿意跟在你身边贴身伺候。”珠儿折膝跪地朝桓儇叩首道。 其他人闻言也随着附和起来。 “跟着我做什么?我未必能一再护你们周全。”说着桓儇无奈一笑,“我救你们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你们跟着我也未必能为我做什么,倒不如去另谋他业,天地广阔又何须居于人下呢?你们在那样的困境中都有勇气活下去,为什么不尝试别的呢?这才是我救你们的原因。” 话落耳际珠儿忍不住道了一句,“女公子所言极是。只是哪里有地方愿意收留我们?” “这样啊。是我疏忽,居然没想到这点。抱歉。”朝着几人颔首致歉以后,桓儇蹙眉沉思一会,“我看这样。云翎你随我一块护送她们去微山书院,我与那里的山长有几分交情。让他们暂且在此处落脚,再做打算也不迟。” “多谢女公子。” 微山书院的名字她们是听过的,是蜀地赫赫有名的书院。只是没想到自己居然有机会进到这样的地方。看向桓儇的目光中不由多了几分敬畏。 “那属下替您护送她们过去?”云翎躬身询问道。 话落耳际桓儇冁然莞尔,“那老头才不会放你进去呢。他脾气古怪得很。” “是。” 几人提灯夜行于山林中。纵然时不时传来野兽的嘶鸣声,但是有桓儇在场。众女子也就没那么害怕了,牵着手小心翼翼地跟在桓儇身后。 桓儇步伐忽然一滞,牵着的马匹也扬蹄嘶鸣起来,似乎是附近有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正在靠近一般。 环顾四周,桓儇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上。马车周围执辔者有三人,皆是神色冷然。另外有八个壮年男子则是神色恭肃,如同陶俑一般默立于马车前。 见此桓儇冷哼一声,猛然挥袖。卷起一大片落叶袭向马车,那八人连忙挥刀阻拦,为刀气所阻,落叶纷纷坠于地上。瞧见眼前这一幕,云翎忍不住往后挪了挪,生怕自己被无辜殃及。 未曾有过言语,桓儇加快了步伐往前走去。 等到桓儇走远之后,那八人中走出一人躬身立于马车前,“主上,大殿下已经走了。” “她恼我呢。”马车里传来一阵低笑,“让云翎仔细跟着。能不让阿妩亲自动手的就别让他亲自动手。” “喏。那主上我们现在去哪?”立于车外那人继续道。 “清风寨。那里有秘密。”车内的裴重熙把玩着手里的落叶笑道。然而在他眼中却掠过一丝厉色。 话落马车开动,依然是三人执辔守在帘前,另外八人分别骑马分布于前后左右。马车隐没在夜色中。 一行人赶在落钥之前抵达了青阳书院,负责守门的小童看到桓儇的时候颇为惊讶。 “劳烦转告山长一句,就说是故人来访。”桓儇莞尔看着小童,语气柔和。 “可是时辰这么晚了,山长怕是要歇息了。”小童面露为难地看了眼桓儇身后几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再说了这些人如何能进书院。” 闻言桓儇挑眉轻哂一声,“为何不能?小家伙你若是再不去找山长说是赵鸾来了,只怕你明日就要罚抄了。到时候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第九十四章名录 一句话惊得小童跳了起来,不再和桓儇废话。拔腿就往书院里面跑,看着小童离去的背影,桓儇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 “您来了?”那小童携了一鹤发白须的男子缓步而来。 话落耳际,桓儇扫量面前的鹤发男子一眼,勾唇轻笑,“杨山长,阔别多年。你近况如何?” “劳您惦念,老夫身体还算尚可。反正家中还有逸飞继承家业,老夫也就没什么担心的了。”杨山长朝桓儇拱手作揖,“夜深露重,请您随我进来。森雪你带这几位客人去客舍休息,吩咐厨房准备些热水。” “是,山长。”森雪瞪了眼面前笑得温婉至极的桓儇,不情愿的领着云翎他们一块往客舍而去。 “这孩子倒是有趣。”桓儇喃喃道了句,“就是脾气倔强。” 说话的功夫二人已经走到微山书院会客的漱心堂。堂前一青衣男子迎了上来朝着桓儇,长身一揖,“逸飞拜见大殿下。” “起来,不必多礼。”桓儇抬头看了眼漱心堂的匾额,“尊夫人可好?” “有劳您挂念。绛婷她的身体还算不错,已经比前些年好上许多。”一面迎了桓儇入内,一面在一旁答话。 闻言桓儇点了点头,三人一道入内,折膝落座。 垂眸看着眼前腾升起雾气的茶水,桓儇语气柔和,“看来这些年益州十分安稳。” “您是为益州而来?”杨山长看向桓儇,语气中含了些许试探。 “非也。”屈指捧杯于掌间把玩,桓儇双眸勾动,“我为益州而来,亦为这天下而来。” “天下?您……” 此话入耳,桓儇将杯盏重重搁于案上,“杨尹安,别人不知道益州情形如何。你难道会不知道么?” “您想要什么?我微山书院可为天下送士子入朝堂。但是……”杨尹安目露犹疑看着面前含笑自若的的桓儇。 他很清楚这位大殿下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脾性的人。若非对微山书院心存赏识,只怕不会这么客气的同他说话。 “杨尹安,本宫对你和段家的那些事情没有兴趣。本宫只要一份士子的名录。”懒得再和杨尹安废话,桓儇振剑出鞘置于案上,“其他的本宫不会过问。你亦可继续做你的闲云野鹤,若是杨逸飞想入仕,本宫随时欢迎。” 看着桌上的湛卢剑,杨尹安叹了口气,“天色已晚,杨某恭请大殿下先去怀仁斋歇息。明日早晨,杨某自当亲手奉上您想要的东西。” “这样最好。”长袖一卷,湛卢归于鞘中。桓儇转身在杨逸飞的陪同下离去。 一路上谁都没有开口,眼看着怀仁斋就要到了。杨逸飞斟酌许久,方才压低了声音道:“您别生气……父亲他亦是有自己的顾虑。多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本宫同他生气做什么?段家对于他有知遇之恩,忠武皇帝于他有知音之情。一者是恩情,一者是情义,舍弃谁都不对。”桓儇驻足看了眼杨逸飞,沉声道:“就送到这里。绛婷阿姐还等着你呢……” 看着桓儇离去的背影,杨逸飞叹了口气。转身举步离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不远处的蓝花楹树下,一水蓝襦裙的女子提灯而立。 “夜里风大,你跑出来做什么?”杨逸飞快步跑了过去,目露责备地看了眼高绛婷。连忙接下外袍给她披上,“走,我们先回去。” “是不是大殿下来了?”高绛婷看向亮起灯火的怀仁斋扬唇询问道。 闻问杨逸飞点了点头,牵着高绛婷往自己的住所走去,“大殿下,想要父亲手中的名录。” “士子的名录?段渐鸿以旧情为挟逼迫阿耶为他所用,实在是令人齿寒。”看着脚下灯光晕出的影子,高绛婷皱眉道:“父亲他……?” “父亲当然答应了大殿下……毕竟他总归是欠了忠武皇帝一份情的。”对于这位大殿下,杨逸飞有许多看法。 比之于其他男子来说这位大殿下要比他们多了几分心思,又蒙两任君王教养,其心思气度绝非一般人所能比拟。若不是被女子身份所困,称帝亦无不可。 听着这话,高绛婷不由扬唇一笑,“如今幼主即位。大殿下是个心思玲珑,又有谋略手段。我看指不定哪日大殿下她就自立为帝了,如此一来也算是遂了忠武皇帝的心愿。” “此举实属悖逆……朝中那些老顽固怎么可能答应。再说了还有宗室那些人老滑头再盯着大殿下呢。”杨逸飞摇了摇头,“朝中局势素来混乱,非你我所能想象。” “你放心好了,我对左右朝政没有兴趣。只是大殿下于我们有恩,我只希望大殿下能够好好的。” 话至此处,高绛婷当下没再说话。 一夜好梦。 桓儇起了个大早,早早就在杨逸飞房门前等着。 推门而出的高绛婷看见桓儇面露喜色,小步跑了过来,“大殿下,果真是你。” “绛婷阿姐,气色好了许多。”桓儇莞尔温声道。 “若不是您当初的遣人送药。我身体也不可能好起来。”高绛婷拉着桓儇的手邀她入内,语气柔和,“您好不容易才来一趟。不如在书院多住几日再走?” 闻问桓儇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还有要事在身。我一事想要拜托绛婷阿姐你。” “您尽管说。” 说着桓儇把那十几个女子的遭遇悉数说了出来。 听了桓儇的话以后,高绛婷面露愤慨,“您放心我会安置好她们。那伙子贼人实在是可恶至极,希望他们不得好死。” “自然。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去杨山长那边取名录了。告辞。” 辞别高绛婷后,桓儇折身往院中的诸贤殿而去。殿内杨尹安负手立于孔子像前,在其身旁的案几上放了个木盒。 “您来了。”闻得脚步声杨尹安转身朝其躬身作揖。 话落耳际桓儇并未开口,反倒是垂眸抚弄着袖上云纹。周身冷厉的气势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见桓儇不说话,杨尹安再度开口,“杨某已将名录整理好,还请大殿下过目。” “杨山长辛苦。”弯腰拿起桌上的木盒,桓儇眉目一舒,“等来日事毕,本宫自当亲自登门拜访致歉。” 第九十五章玄机 看着桓儇离去的背影,杨尹安叹了口气。这位大殿下行事倒是越发像忠武皇帝了。 这厢桓儇离开了微山书院,裴重熙也带着人慢悠悠去了清风寨。 惊魂未定的孟旻等人想着要不要将此事回禀段渐鸿。有外人闯入寨中不说,更是让外人知晓了山寨的秘密。以段渐鸿的性子如何能容得下他们,但是要是隐瞒此事,也不好交差。 正当孟旻犹疑之际,屋前突然有山匪来报说是有人已经闯过了寨中的十二道天堑。已经再往寨中而来。 看了眼还躺在地上喘息的其他两位当家,孟旻皱眉。对方身份不明,若是自己不离开只怕会引来无穷祸患。 想到这里孟旻咬了咬牙挥刀砍向地上二人,刀锋未触及到二人脖颈。皆被无形之气所阻,刀身迸裂四溅。 “孟大寨主,便是这样对待自己的结义兄弟嘛?” 屋外走进一墨发束冠,身着白色云纹锦衣的年轻男子。在他手里拿了一把玄色描金折扇,上下扫量了孟旻一眸,语气极为不屑。 “你又是何人。”孟旻持刀往后退了几步。 “李二当家,董三当家。这孟旻都要杀了你们,你们难道还不愿意杀了他?”裴重熙含笑看了眼躺在地上的二人,“动手杀了孟旻,我可以考虑放你们一条生路。” 以活为诱,远比利诱来得有趣。人非圣贤,又怎能无欲?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够做到不贪生怕死,坦然面对。 二人闻言纷纷抢身扑向孟旻。见此孟旻暗骂了一句,连忙挥刀阻拦。 然而二人只是砍了一刀,便捂着咽喉向后栽倒。 “幽天,你出剑速度慢了。”裴重熙扫量突然出现在身边的青衣男子,沉声道。 “是,属下明白。”幽天颔首躬身退到了裴重熙身后,“您要亲自动手?” 话落耳际裴重熙冷哼一声,目光不善地看向孟旻,“孟旻,你尽管放心。我对你的死活没有兴趣,清风寨背后的秘密。” 孟旻听得这话惊愕未消之下,有些艰难的低下头看着倒在地上两具尸体。眼前这个白衣男子身上的压迫感,比那个女子还要强上不少。 “您想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体内有她下得蛊。若是你胆敢欺骗一句,必将万蛊噬心。”裴重熙含笑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孟旻,语气最为温和,“所以你最好考虑清楚,该怎么回答我。” 迫于威压之下的孟旻点了点头,领着裴重熙往昨日他带桓儇去过的后山走去。 藏在后山中的武库前仍旧是一片狼藉,精铁所制的大门倒在地上,其上有一道极深的剑痕。 扫了眼散落在地上的箭矢,裴重熙转头看了眼,缩在一旁的孟旻,“就这些么?” “您也瞧见了这山洞就这么大。还能藏其他东西么?”孟旻压低了声音,斟酌着开口,“这位郎君,小的绝对不敢欺瞒你。” “是么?” 话音一落裴重熙凤眸微眯。突然转过身掐住孟旻的脖颈,推着他往山壁上狠狠一撞。 “我素来没那么好的耐心。再不说实话,我可不能保证你还能活多久。”说着裴重熙渐渐收拢了手指,眼中盛满杀意。 一路上云翎都有传信于他。孟旻此人对桓儇都心思他亦清楚,只是此人又怎么会是桓儇的对手。被桓儇反戈一击不说,还被其发现了隐藏在神池岭的秘密。 呼吸越发困难的孟旻,奋力挣扎起来,“我知道的都说了。其他不知道的就是不知道。” “十年前,成帝下旨让段渐鸿带兵来清风寨剿匪为民除害。可是段渐鸿却以其他名义上书成帝,说是为了成帝的名声,不如将你们招安,以示陛下仁德。”裴重熙手上力道微微一松,然而语气仍旧冰冷,“假借招安的名义,段渐鸿将你们纳为己用。并且在此地凿山为库,来囤积武器兵甲。” “你总不至于告诉我,这些年段渐鸿就藏了这些东西?” 说着裴重熙脚下用力将地上的箭矢,踩得粉碎。 十年前成帝尚在,他时任吏部尚书又颇得成帝信任。因此他多少要比其他人更了解成帝的想法,当时成帝就对此事心存疑虑,否则也不可能安排郗聿怀赴任益州刺史。 只是可惜终究是棋差一招,真的那个人死在路上。以至于给了自己机会,得以将棋子埋入益州,监视段渐鸿。 “石壁那边还有机关。那里面还藏了不少好东西。”咽了咽口水,孟旻伸出手指了指刻有蛟龙雕像的石壁。 “你去开机关。幽天你盯着他。” 说着裴重熙松开手,负手立于一旁。看着幽天押着孟旻去开启石壁上的机关。有了前列孟旻怎么敢耍花招,硬着头皮打开了机关 一声响动后石壁向两边而动,露出一条石道来。 “孟寨主,我们进去。”话止幽天把孟旻往里面一推,等了一会确认没有危险后才请了裴重熙入内。 石道尽头是一间四尺见方的密室,密室内摆满了武器架以及好几口木箱子。 睇目四周一会,裴重熙嘱咐幽天上去把箱子打开。 最大的箱子内整整齐齐摆放了不少金块,还有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至于其他箱子里面的东西虽然没有那么贵重,但是数目足以让人瞠目结舌。 “我倒是好奇这段渐鸿还藏了多少秘密。”说着裴重熙勾了勾唇,沉声道:“安排人留下六盯着这里,看看段渐鸿会不会派人来。还有把所有痕迹都清扫掉,这里该是什么样就什么样。” “属下明白。” 裴重熙离开以后,奉命留下来监视孟旻的幽天,也按照裴重熙的吩咐将计划推展开来。清风寨又恢复了原状,孟旻也被囚禁在了屋内。 这会子裴重熙刚刚走到清风前寨,玄天迎了上来躬身道:“主子,云翎那边传信过来。说是大殿下昨夜去了微山书院,并且和杨尹安密谈过。今早一拿到士子名录后就悄悄离开,他没能跟得上。” “知道了。他若能跟得上阿妩,那才奇怪。她有意隐藏自己的行踪,就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她的计划。”裴重熙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 “您倒是十分信任……大殿下。” 第九十六章造访 裴重熙踏上马车的时候,耳边忽然听见玄天的一声低语。 闻言裴重熙沉声道了一句,“我与她之间唇齿相依,无有代者。” 等玄天回过神来的时候,裴重熙已经坐进了马车内。吩咐启行前往益州城。当然他也顺道去了一趟微山书院,借着拜会杨尹安的名义进了微山书院。 “熙公子,您怎么来了。大殿下今日早上才离开的……”杨尹安看着负手立在窗前的年轻男子,温声唤了句。 “杨山长,别来无恙。看来这益州的确是个风水俱佳之地。瞧把你养的这般仙风道骨的,本王实在是羡慕不已。”裴重熙莞尔一笑,毫不避讳地折膝坐在了上首的位置,又朝杨尹安招招手,“本王唐突居然忘了杨山长你还在,快坐下。” 听得裴重熙的语气,杨尹安微微皱眉。朝其躬身作揖后,坐到了裴重熙对面的位置。比起大殿下来说,这位看上去外表十分和善的熙公子,才是最难琢磨的一个。 若不是如此的话,他又怎么会以弱冠之年入了六部。 斟酌许久之后,杨尹安沉声开口,“您来书院是有什么事情么?” “没什么事。本王只是有事路过此地,顺道来看看杨山长,与你叙会旧罢了。”裴重熙打量了他一眼,垂眸捧茶啜饮起来。 叙旧?杨尹安眼底浮现出一抹迟疑来,他与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并无太多交情。实在不知道他二人之间有何旧可叙,只是大殿下前脚才离开没多久,这位居然也来了。 难不成长安那边……? “长安无事。”抬首的时候瞧见杨尹安神色变化。裴重熙面上笑容和煦如春光,莞尔道:“但是益州却未必还能平安无事。想必杨山长已经知道了,大殿下即将代帝西巡一事?” 闻问目含疑惑的杨尹安,低声道:“益州富饶。大殿下要巡视也是应当的。” 二人话不投机,而且又各怀心事。聊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再无他话。 知晓杨尹安心存隐瞒,裴重熙也懒得与他多有计较,寻了个借口让人把杨逸飞请过来。 比之杨尹安来说,杨家长子杨逸飞还是有趣的多。 不一会功夫,杨逸飞携了高绛婷双双而来。 “裴中书。” 杨逸飞和高绛婷立于不远处躬身问安。 “你们年轻人聊。我这个老头子就不参合了。”说着杨尹安起身朝着裴重熙一拱手,含笑道:“熙公子,老夫就不打扰您了。先行告辞。” 话落裴重熙颔首回之一笑。 “裴中书,若是你再早来一步。指不定能遇见大殿下,她今天早上才离开的。”高绛婷含笑打量着面容俊郎的裴重熙,语气柔和。 话落耳际裴重熙睨她一眸,声调和缓,“我与她不是一路,遇不遇见都一样。多年没见你们俩还是这般恩爱,真教本王羡慕。” “您这话说得。这京中谁不知道您和大殿下之间感情甚笃。”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缱绻地瞧着高绛婷,杨逸飞倾唇一笑,“我和绛婷再如何也比不上您和大殿下。” 听得这话裴重熙轻哂一声,并未开口,反倒是低头看着自己腕上的佛珠,眼中神色莫名。他和阿妩之间的感情,又怎么会和其他人一样呢? “我和她?不过只是各取所需罢了。那比得上你们两个之间,没那么多算计。”说着裴重熙捧茶而饮,借此掩饰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情绪。 此话入耳,二人对视一眼没人再敢提这事。几人又聊了一会,裴重熙借着这个功夫,从杨逸飞口中将杨尹安与段家的故事套了出来。 “想不到杨山长和段家竟然还有这么一段因缘纠葛。”裴重熙若有所思地看着杨逸飞,挽唇道:“本王记得忠武皇帝还在世的时候,杨山长经常往来长安,与忠武皇帝把酒对弈,互称知己。” 闻言杨逸飞面露笑意,语气柔和,“可不是,那个时候家父尚值壮年。与忠武皇帝意气相投……如今忠武皇帝驾崩多年,而且家父年事已高,自然无心再回长安。” “杨山长是年事已高。不过还不是有你么?三年前你宁可摒弃大好前程,也要回来陪伴绛婷娘子。如今也是该回来的时候,之后是忠君还是愚于旧情,逸飞你可要好好掂量。”裴重熙含笑看向下首一脸怔然的杨逸飞,微微勾了勾唇。 “您这话……逸飞会好好考虑一下的。” “对了逸飞,忘了告诉你。新上任的益州刺史徐朝慧,是当年和你的同科进士。若是有机会你记得去益州和他见见面。”裴重熙满意地点了点头,“与之结交一二,并无坏处。” 目的达成之后,裴重熙也不耽搁,当即辞行离开微山书院。临行的时候杨尹安也露面相送了,不过他与裴重熙,只说了一会话就匆匆离去。 便是杨逸飞也不知道他父亲与这位如日中天的熙公子,到底说了什么。 书院外裴重熙端坐于马车内,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中刚刚送来的情报。泥炉上煎的新茶,正往外冒着袅袅轻烟。 “主上,我们接下来是要去益州么?”此次随行而来的炎天立于车外躬身道。 “自然。我们要赶在阿妩之前先进到益州……提前查查益州到底什么情况。”裴重熙舒眉轻笑一声,眼中闪过冷意,“还有你即刻传信长安,让钧天好好盯着温家。看看温嵇那老狐狸到底想干什么。” “喏。” 他必须得保证长安没有后顾之忧。 安排好一应事务后,裴重熙倚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摩挲着腕骨上那串紫檀佛珠,垂眸喟叹一声。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十一年前那个站在长安城楼上,躲在他怀里哭泣的桓儇。 他当时指天许诺,此生要护她周全。结果到最后却只成了一句一句笑谈。想到这里裴重熙松开手,将桌上纸团碾地粉碎。 他和阿妩……如同密林中的树,明明相互依存,却只能背道而驰。 第九十七章镖师 随着离益州越来越近,天气也愈发地炎热起来。为了方便赶路桓儇索性换了一身圆领袍,又戴了顶时兴的帷帽。这样一来也方便了不少,在住宿的时候也少了不少麻烦。 如今同行的这队镖队,是离开微山书院以后在路上遇见的。彼时他们遇见了困难正当一筹莫展之际,桓儇偶然路过见他们姿态窘迫,索性出手帮了他们一把。 如此一来那几位镖师都对她十分感激,得知她是要去益州寻亲之后,表示他们也是要护送镖物去益州。大可以一道同行,彼此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面对这样的请求桓儇当然没有拒绝,大大方方地混迹在运镖的队伍中。对外自称自己姓赵,从长安而来,此番是前往蜀地去寻找自己失散多年的亲人。 因着谎言编的不错,所以也无人怀疑真假。再加上桓儇武功不俗,而且谈吐也还算不错,镖队中镖师也乐得和她交朋友。 更没有因为她是女子的身份,而对她多有轻视。反倒是对她孤身一人从长安千里迢迢来益州寻亲之事,赞叹不已,称她是女中豪杰。 “赵娘子,要是你这趟来益州没找到你的亲人怎么办?”其中一张姓满脸络腮胡的男子朗声询问道。 闻言桓儇不以为意地舒眉一笑,语气无比柔和,“找不到那我便回去呗。还能怎么办,总不可能留在这里找他们一辈子。” “找不到也没关系。我们威远镖局随时欢迎赵娘子你登门做客。我家夫人最喜欢的就是你这般英姿飒爽的娘子了。”为首的一人接过话茬,朗声喊道:“赵娘子,你身手这般好。依我看倒不如加入我们镖局,我让你当个镖头如何?” “使不得。李兄抬举我了,我可做不来这样的事情。” 说着桓儇一扬马鞭往前跑了几步。旁人见她如此,只当桓儇另有抱负,不再多言。 这一路而来跟这位赵娘子接触多了,越发觉得她见多识广,而且见解也独到,实在是不可多得。就连他们这些时常行走江湖的人,也比不上她,自然多添了几分敬佩之意。 一路和来益州送镖的镖师结伴而行,倒也十分惬意。这些走镖的镖师大多都是仗义之人,一路上对桓儇也是颇为照顾。桓儇也借着这个机会打听起益州的情况,一路而来收获颇多。 “赵娘子,听你的意思是家里有人想要在益州做买卖么?不过在益州开铁铺之类的可不怎么赚钱,依我看倒不如开家卖蜀锦的铺子。”张镖师侧首道。 闻言桓儇舒眉一笑,朝张镖师一拱手,“多谢。只不过不是家里人要做买卖,是我自己想在益州做生意。若是找不到亲人的话,那我在益州开家铺子也不错。” “是个不错的主意。若是赵娘子你真有此意的话,我们威远镖局随时愿意替你护镖。” 话止人群中有人随即附和起来。 话落耳际桓儇笑了笑,并未接话。 “赵娘子,前面不远处便是益州城,咱们到前面的茶寮里歇一会再赶路。”李镖头策马过来询问道。 “也好。”桓儇勾了勾唇唇角,语气和缓。 茶寮内人来人往,大多数都是往来益州的客商易或者是来蜀地的旅人。 店家见桓儇一行人策马而来。等他们勒马在一旁树上的时候,连忙快步迎了上来。 “几位是要喝茶还是要吃饭呢?”店家擦了擦手,朝桓儇拱手道:“本店的茶水都是自己煮的,十分干净。您几位尽管放心。” “店家客气。来几壶茶水就够了。”说着李镖头侧身做了个姿势,让桓儇先行进去。 打量四周一眼,桓儇撩衣落座。 “这蜀地的天气,倒是要比长安那边炎热不少。”桓儇解下帷帽,斟茶啜饮一口,“也不知道益州城里面风景如何。” 闻言店家放下手中的茶壶,插言道:“娘子来得巧。再过几日就是咱们那位节度使的寿辰,到时候城中可是热闹无比。节度使的家眷也会在城中施粥赠衣。” “你们很敬爱那位节度使?”桓儇抬眸扫了眼店家,眼中闪过一丝探究。 “嘿嘿,节度使他对我们剑南的这些百姓可是非常好。娘子不知道,前些年朝廷推了个什么改稻为桑的国策,就是节度使带头反对的。”店家似有感慨,叹了句,“要不然如今我们还不知道在哪埋着呢。” 闻言桓儇抬头睨了面前的店家一眸,唇角微牵,“想不到居然还有这样一段渊源。看来这位节度使还真的是爱民如子。不过朝廷有过改稻为桑的事情么?” “自然是有的。我又怎么敢骗娘子你,这朝廷啊当真是昏庸……”店家连忙收回目光,喃喃道了一句。 话落耳际桓儇敛眸掩去了眸中厉色,她倒是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见见这位节度使。 “赵娘子,其实这店家说得也对。这位节度使的确对我们非常好,很多政策都是他替我们挡着呢。”李镖头连忙解释道:“天高皇帝远的,我们除了指望节度使还能指望谁呢?” 李镖头行走江湖多年。纵然桓儇有意压制了周身的威压气场,他也察觉到这位赵娘子只怕身份不同寻常,如今的身份只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是啊。天高皇帝远的,有些东西够不着也管不到……” 说这话的时候桓儇声音压得极低,旁下似乎没人听到这话。只有李镖头抬头目光诧异地看了眼桓儇。 茶喝得差不多,也该进益州了。李镖头点了几名随行的镖师先去清点货物,顺便把马匹喂食一下。 正当一行人准备清点货物的时候。突然有几位灰头土脸身穿麻衣的人,从树林中的小道上冲了出来,奔向几人所在的茶寮。 原本在清点货物的镖师,见状纷纷握住刀,警惕地看着面前气喘吁吁的几人。 那为首的麻衣男子看见眼前明晃晃的刀剑,纷纷跪在地上,央求道:“几位爷饶命啊……救救我们。” 一时间摸不清状况的镖师们见眼前这几人的模样实在是可怜,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可是他们如今身在益州情况不明,根本不知道对方招惹了什么人。倘若贸然动手的话,谁知道会惹来什么的样的麻烦。但是身在江湖总要比常人更加重情重义,更看不惯有人仗势欺人。 正当他们犹豫之际,树林里又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林子里冲出来几名布衣大汉,每个都是一脸凶神恶煞的,一路骂骂咧咧。也不顾眼前尚有刀剑存在径直冲了过来。 “继续跑啊!我看你们倒是挺能跑的?这回腿给你打折了,我看你怎么跑!”为首那刀疤脸的汉子抓住其中一人衣领,呸道:“还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还敢跑?大爷我这就把你手脚都砍了,看你怎么跑。” 话落耳际桓儇抬头瞥了眼,眼前这一幕垂眸不语。那些人说得确实不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第九十八章益州 “求求几位爷,你们行行好。小的家里哪还有钱啊,该给的全部都给几位爷了……家里实在没有钱了。”那身穿麻衣的瘦削男子抱着头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求饶。 刀疤脸的汉子并没有没理会男子的求饶,继续对他拳脚相向。骂骂咧咧一番后,从余下人手里抽过刀作势要砍下去斥道:“没钱?可以啊,反正你这不是还有夫人和女儿嘛,她们也可以拿来抵债。你把她们俩一并给爷,咱们这账就一笔勾销。” 那几个镖师听得这样的话,纷纷握住了手中刀剑。作势要狠狠教训面前这几个恶贼一顿。 听到此处桓儇不悦地蹙眉,放下手中的茶盏,转眼看向茶寮外。瞧见已经有人围困住两个一高一矮蹲在地上皆是灰头土脸的人,凝目仔细一瞧,才发现原来竟然是两个女人。她们脸上皆抹着黄泥,若非细瞧难以看出是两个女子。 原本桓儇是不打算管这事情,可是听出刀疤脸汉子话里大有逼良为娼的意味,她实在看不下去。顺手抓起几根筷著蓄力其上见她指尖微动,抢在镖师之前动了手,顷刻间听得利器入肉时的闷响声。 被筷著所伤的布衣汉子们,纷纷捂着手惊恐地盯着从茶肆内缓步踏出的桓儇。虽然桓儇走得很慢,但是每一步都让人产生莫名的恐惧。她每前进一步,那几人就退后一步。 “你……你是什么人敢多管我们的闲事?”那刀疤脸的汉子捂着自己的鲜血淋漓的手腕斥道。 “你们的闲事?呵,你们是什么人。”桓儇挑眉一笑语气颇为不屑,“这益州城难道就没有王法了么!” “我们主子可是段节度使身边的红人,是益州城的天王老子!”那人指着桓儇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颇为嚣张,又见桓儇美貌不由肆无忌惮地打量起来,朗声笑道:“像你这么美貌的小娘子要是落到老子手里,定要你好看。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闻言桓儇垂眸,笑意敛在眼中。唇际牵出一抹锐利弧度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样指着我说话了……” 若是熟知桓儇的人在场,都清楚这是桓儇动怒的前兆。 自打她设计作弄过宋之岚以后,一路上听宋之岚说到了益州要如何让她好看之类的话,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 若不是顾忌宋之岚身份,处理掉宋之岚于她无半点好处。她实在想暗中处理掉宋之岚。这才摆脱宋之岚又来一个这样狂妄的人,她实在气恼的很。 众人只觉得有道身影极快地一闪,随之传入耳中的是骨头折断的声音。 那刀疤脸汉子的手臂就如同木头一样轻易断裂,软趴趴地垂在身体两侧。这一招十分干脆果决,那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半响之后才高声疼呼起来。 “你你你!”痛苦之下的刀疤脸看着桓儇连说了三个你字,也没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 闻言桓儇莞尔一笑,语气柔和,“我怎么了?不想死就赶紧滚。” 被伤得不轻的其他几人,见有桓儇这个硬茬在,知道他们今日怕是不能带着欠债的人回去。剩下那几个伤势稍轻的,互看一眼连忙扶着刀疤脸的汉子,连滚带爬地跑了。 望着几人逃窜的背影桓儇轻嗤一声,返回茶寮内收拾好行礼。打算与几位镖师辞行。 “想不到赵娘子不仅身手不凡,还是这般仗义。反倒是我等瞻前顾后的,真叫我等深感惭愧。”李镖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桓儇,朝她拱了拱手。 “李镖头,你们有自己的顾虑也是应该的,毕竟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再者你们常年在蜀地走镖,得罪他们对你们没有好处。所以你们没有必要为此事强出头,更不需要对此感到惭愧。”桓儇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四周,沉声道:“我也不知道惹上他们会带来什么麻烦。不过看他们说话的语气,想来在他们身后的也不会是普通人。你我本就是萍水相逢,何必牵扯进来?倒不如就此别过。赵鸾先行告辞。” 说着桓儇戴起帷帽移步往外走去。 “娘子,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被救下的那一家人见桓儇出来,连忙跪地叩首道。 闻言桓儇看了眼几人,“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记在心上。” 言罢,翻身上马扬鞭绝尘而去。 “这赵娘子的身手可真的是好啊。”张镖师看着桓儇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感慨一声。 “可不是么。而且人也是十分仗义,要是换做其他人指不定都不会插手管这样的闲事。”正在喂马的镖师接过了话茬,“希望她能够找到自己失散多年的亲人。像赵娘子这么好的人,不应该有这样的遭遇。” “谁说不是呢。要是我们能够再遇见赵娘子该多好,我们人多力量大。指不定能帮上她,一群人找两个人总好过一个人?”另外一个正在清点货物的镖师道了一句。 话落耳际李镖头望了望落在脚下的筷著,眼中隐有疑惑。虽然一早就觉得赵鸾绝非寻常人,但是江湖中这样身手好的人实在是少见。不过他们说得没错,若是再遇见赵娘子一定要好好感谢她一番,他们能帮上忙自然是最好的。 那麻衣的一家老小见桓儇走了,又对着李镖头他们三拜九叩的。见此李镖头让每个镖师都匀了些银子出来,给这几个可怜人。也算是他们都一点心意。 等桓儇抵达益州城的时候,已经接近正午时分。勒马在不远处眺望着城门,见城门外守卫盘查森严,估算了一下大抵是自己的銮驾快来了。 思及此处桓儇当即下马,牵马而行离城门渐近。见城门口乌泱泱站了不少官员,悉数侯在城门口站在锦棚下等待着大殿下的到来。 勾唇轻笑一声,桓儇将文碟递给守卫核实身份后,催马进了城门。 才进城门一会就听见城门外传来一阵高呼之声。闻声桓儇寻了一僻静之处将马栓好,几个连纵后,人就出现在离城门不远处的塔顶上,俯身望着城门口。 只见浩浩荡荡的队伍停在了城门口,随行一众皆是神情恭肃。 “臣剑南节度使段渐鸿,拜见大殿下。大殿下万福金安。” 剑南各州府的大小官员,随着段渐鸿一起躬身跪拜。乔装成桓儇的韦昙华,在徐嬷嬷地搀扶下掀帘而出。 第九十九章府邸 先是抬手免了众人的礼,之后才施然下了马车,缓步走向段渐鸿。 站在段渐鸿面前倍感压力的韦昙华,环顾四周,脱口赞道:“段刺史有心。” 因着韦昙华戴着幂篱,段渐鸿瞧不见她神情如何。自然一时间也摸不清韦昙华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殿下谬赞,臣不过是尽力而为。”思虑一番后,段渐鸿含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等都是承蒙陛下恩泽,才能有如今的造化。” 话落耳际韦昙华含笑看了眼一脸和善的段渐鸿,想到桓儇之前对自己的叮嘱,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节度使这般忠君体国,待本宫回去定然要好好嘉奖你。”韦昙华勾了勾唇,语气柔和。 头一回面对段渐鸿这样的人,虽然有徐姑姑在一旁,但是韦昙华还是不免有些紧张。生怕被段渐鸿看出我们端倪来,只能按照桓儇之前教她的一点点和段渐鸿周旋。 沉身一拜,段渐鸿语气和缓,“臣叩谢大殿下。大殿下您要不要先去臣府上休息一会?” 听得他这般问自己,韦昙华隐在帷帽下得脸闪过一丝错愕。 “段刺史,大殿下她赶了这么久的路难免有些疲乏。奴婢要伺候大殿下去行宫歇着了,晚些时候再去府上也不迟。”徐姑姑上前一步朝着段渐鸿折膝一拜,柔声道:“想来您也知道该怎么准备?” 扫量了一眼面前的徐姑姑,段渐鸿眼底划过一丝讥诮。这位大殿下似乎跟传闻中的大殿下有些许不一样的地方。想到这里段渐鸿忍不住再度看向拢袖而立的桓儇,似乎是想在对方身上发现一丝端倪。 无奈徐姑姑站的位置太好,恰到好处的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都怪臣糊涂,没有徐姑姑想得周到。是应该先让大殿下好好歇息一会。”说着段渐鸿转头对着身后的青衣官吏,“贺司马,通知下去今日的宴会一律改在益州行宫。” “是,下官尊令。”被点到名的青衣官员连忙道了一句。 松了口气的韦昙华,十分自然地将手搭在了徐姑姑手上,“辛苦节度使。徐姑姑说的对,本宫确实有几分乏了。” “臣等恭送大殿下回銮。” 在段渐鸿的带领下大小官员,再度敛衣叩拜桓儇。徐姑姑扶着韦昙华折身返回銮驾上,韦昙华解下帷帽后,面露疲惫地倚靠着软枕。 在车架上又与其他人在城门口说了一会话以后,才动身前往益州行宫。 “徐姑姑,我……”随着马车开始继续行驶,韦昙华这才敢跟徐姑姑说起话了。经历过刚才的事情,她惊得一身冷汗未消。 “昙华娘子,您做得已经很好了。”徐姑姑将手中的茶盏递了过去,宽慰起来,“大殿下早就说过段渐鸿不是寻常人,您能和他对上这么久不容易。” 接过徐姑姑递来的茶水,韦昙华赶忙饮了一口,“我知道。只是……我当时真的害怕要是让段渐鸿瞧出破绽,乱了大殿下的计划怎么办。” “至少人前段渐鸿不会公然挑衅。” 说着徐姑姑掀帘往外看了眼,刻意压低了声音,“那两位还在车架里。奴婢去知会何姑姑一句让她和白月分别带着人离开。徐朝慧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那宋之岚我们得寻个机会将人丢出去。” “这样……徐姑姑。你让何姑姑亲自把徐朝慧他们送回刺史府,若是他们问起来就说是路上偶然遇见?至于那宋之岚,按照大殿下的吩咐处理了。”思付一会,韦昙华方才开口道。 “奴婢省得。” 说着徐姑姑吩咐同在銮驾上的白洛,去将这些安排传达下去。 等进了行宫内以后,段渐鸿没有再跟着。何姑姑当即领着人乘马车从后门离开。先将宋之岚丢到了桓儇吩咐的地方,之后才给徐朝慧解了药性,亲自送到了刺史府。 先任刺史郗聿怀不幸亡故,朝廷指派的新任刺史尚未到任的情况下。益州大小事务皆是由别驾陶寒亭负责。 这会子他刚刚从节度使府回来。听仆役说外面有人携了新任刺史徐朝慧在外侯着,赶忙前去门口相迎。 马车内的徐朝慧悠悠转醒看了眼一旁的何姑姑,眼有诧异。刚想挣扎着起身的时候,何姑姑突然伸手按在了他。 “徐刺史,你刚刚醒还是不要起得那么快为好。”何姑姑浅浅一笑,目光温和地看着他。 见何姑姑这般,徐朝慧揉了揉额角。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只让人觉得他如同南柯大梦初醒一样,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里。 “敢问何姑姑……鸾娘子她?”努力稳了稳心神,徐朝慧捧茶啜饮一口,“这到底怎么回事。” 闻问何姑姑微微颔首,“您放心我家娘子没事。娘子只是吩咐奴婢送您到刺史府来,其他的事情奴婢一概不知。” 说话的功夫别驾陶寒亭已经走了出来,看见停在府门口的马车。刚刚想上前询问的时候,车帘被人从里面掀开,跳下来一年轻男子。 “下官益州别驾陶寒亭,不知您是?”扫了一眼面前的徐朝慧,陶寒亭平静的眸中好似藏了一把利刃。 “原来是陶别驾,久仰大名。”说着徐朝慧将手中的信函和文碟递了过去,“在下徐朝慧,是奉旨新到益州任职的。” 闻言陶寒亭掩去了眸中思量,敛衣道:“拜见徐刺史,下官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不碍事,本就是我来迟了。不知段节度使现在何处,我想先去拜见他。”徐朝慧目光温和地看着面前的陶寒亭。 “今日大殿下的銮驾来了,想必这个时候节度使还在忙。要不您先进去休息。晚些时候下官再带您去宴上会见节度使?”打量了眼徐朝慧刚刚下来的马车,陶寒亭眼中掠过一丝探究,“不知您意下如何?” “也好。陶别驾你也别跟着我了,去忙你的。我自己到里面去转转。悦竹、颂墨你们俩还不赶快拿行礼搬过来。”话止徐朝慧当即提步往刺史府内走去。 见徐朝慧进去,陶寒亭也寻了个理由离开。 第一百章夜宴 至于此时的益州行宫内,徐姑姑确定无人跟着以后,才扶着韦昙华进了内殿。 内殿桓儇倚靠在软榻上,见她二人进来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桓儇早她一步进了行宫,先行收拾一番才出现在众人面前。 “昙华,这一路辛苦你了。所获如何?”桓儇微微颔首,语气柔和。 “按照您的吩咐,这一路上我都有安排人出去打听情况。不过得到的结果大多数都是大相径庭。”韦昙华沉吟一会复道:“妾身觉得他们统一过口径” 闻言桓儇颔首倾壶倒了半盏茶,挑眉轻笑一声,“意料之中。段渐鸿要是有那么好对付,我也不会亲自来一趟。在笼络人心上,他手下一个比一个厉害。我倒是十分期待和他的见面……” 拉长的尾音呷了说不出来的意味。听上去无比慵懒,可又让人觉得有股寒意从骨子里沁了出来,伴随着屈指叩击小几的动作。 “大殿下……?”心含忐忑的韦昙华,不禁抬头看向桓儇,试探性地询问道。 “没什么,你且安心。今晚赴宴的事情还是让本宫来……这一路你也辛苦了。”说着桓儇换了个姿势,以手抵额看着韦昙华,“刚刚在城门口段渐鸿就有心试探你。虽然你表现的尚可,但是我总觉得段渐鸿不会轻易放过这点。” 毕竟段渐鸿不是省油的灯。能笼络住剑南一道百姓的心思,可见其手段非同一般。 闻言韦昙华搁在膝上的手,忍不住拽紧了衣角,“昙华明白。可是今晚的宴上万一段渐鸿突然发难怎么办?” “他日后会不会发难本宫不知道,但是至少现在不会。”桓儇扬唇轻哂一声,眼底亦滑过一脉讥诮。 “这一路走来昙华也见过了不少官员。从他们的语气中昙华能够感受到,他们几乎都很推崇段渐鸿。”秀气的眉毛烦恼地攒成了一团,韦昙华叹了口气,“您是不知道他们那个语气,几乎是把段渐鸿当做了皇帝。” 话落耳际桓儇掀眸,眸光如同利刃一般雪亮无比,“官员推崇不过只是一部分问题罢了。真正让我担忧的是剑南的百姓……他们才是段渐鸿手中最有力的刀子。” “您是说段渐鸿掌控了民心?”听得这话韦昙华眼中乍然浮现出一片惊愕。 “他不是掌控了民心,而是蒙蔽了百姓的眼睛。让百姓们只知有他段渐鸿,却不知还有朝廷法度。”似乎是想起什么来,桓儇挑眉嘴角浮起一丝讥诮,“山高君远,浓雾遮蔽之下,很多事情一旦发展起来,都不在君王的控制中。” 蹙眉似是在细思,韦昙华抬眸瞧向桓儇,面目凝素,“若非有郗聿怀冒死送血书入京,只怕我们都不会知道剑南还有这样的事情。大殿下,您可有法子对付段渐鸿?” “自然。不过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要找到血书究竟来源何处。”颔首一笑,桓儇拢了拢迤地的披帛。 说话的功夫,负责送徐朝慧离开的何姑姑已经返回了行宫。 “回禀大殿下,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徐郎君送回了刺史府。” 闻言桓儇点了点头,眉毛如弯月,“他可又问什么?” “没有。他对您千恩万谢的,问奴婢您在何处。奴婢告诉他时候到了自然会相见的。”说着何姑姑往四周看了眼,沉声道:“刺史府出来相迎的是益州别驾陶寒亭,他似乎对徐朝慧的出现深感怀疑。” “他恐怕是觉得自己白日见鬼了。”桓儇掀眸轻哂道。 “您是说他们觉得徐刺史不应该出现?”一旁的韦昙华不禁询问道。 “徐朝慧不出现,段渐鸿才有可乘之机。” 扬首看向窗外,桓儇忽然道了一句。 说完这话之后桓儇当下倚在榻上闭目眼神起来。旁下几人见她如此,纷纷起身告辞,各自先下去歇息。 日渐西沉,月出惊云。益州的大小官员纷纷赶往益州行宫,各自揣测起这位大殿下此行究竟为何而来。 至于在徐朝慧回到刺史府没多久,段渐鸿也接到了消息。先行派人前往刺史府安慰一下徐朝慧,让他好好休息一会,等到了宴上再来见面也不迟。 不过对于徐朝慧而言,他还是有些浑浑噩噩的。所有的印象都停留在自己为救赵娘子,舍身挡箭的一幕上。醒来之后自己就已经在刺史府门口,只是匆匆和别驾见了一面。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 现在回想起来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可是偏偏去问悦竹和颂墨两个人也是毫无印象。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究竟来,只能先动身前往益州行宫。 行宫内的主殿此时灯火通明,彩衣云鬓的宫女穿梭期间。主位上空荡荡的,今日宴会的主角还没有来。 此时主角还没来,段渐鸿已经来了。正在和几位下级官员说话,身旁的陶寒亭瞧见徐朝慧进来,朝他点了点头。 “这位可是徐刺史?”段渐鸿挑眉含笑走了过去,拱手作揖。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紫色官袍的中年男子,徐朝慧深吸一口气,拱手道:“下官益州刺史徐朝慧,拜见节度使。” “徐刺史不必这么多礼。这里没外人都是自己人,等明日啊段某为你设宴接风洗尘。”段渐鸿含笑摆了摆手,伸手扶了徐朝慧一把,“你可别推脱不来。” 闻言徐朝慧刚刚想回话的时候,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高唱声。随之而来的是手提熏炉的彩衣宫女,在香风的簇拥下,一绯色襦裙的女子缓步踏入殿内。 众臣纷纷跪地叩首行礼拜见。徐朝慧低着头瞧不见来人的样子,只觉得闻到了一股极为好闻的香味。 等桓儇走到主位上,敛衣落座以后。随侍的徐姑姑才沉声开口示意众人起身。 这个时候徐朝慧才得以看见桓儇的样子。今日的桓儇一身绯色襦裙,妆容最是艳丽不过,乌黑云鬓间除去插了一支九凤衔珠的步摇外,还点了朵美人红的牡丹。明珠与珠光互相映衬,熠熠生辉。 不怒自威。那股独特的气质让徐朝慧倍感熟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却终究是毫无所获。 第一百零一章话锋 桓儇端坐于主位上,而韦昙华则坐在她一旁的位置上。察觉到徐朝慧正在看着她,抬眸扫了徐朝慧一眼,继而移目审视着底下一众官员。 最终目光又转会到徐朝慧身上稍滞,转瞬移眼看向其他地方。不知道这些官员里又有多少是属于段氏一党。 行宫总管看向徐姑姑,得到许可后高呼三声开宴。 闻声众人再度叩首行礼谢恩。宴上恭维的话与推杯换盏的声音同时响起,恭维之言入耳桓儇亦是含笑回应。 “我大魏能有大殿下这样的皇亲,实乃百姓之幸。”白日那位被点到名的贺司马朝桓儇举杯一笑,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恭敬。 话落耳际桓儇颔首眼中流光转动,摩挲着酒杯,“本宫做的事情,不过都是自己该做的,何足挂齿。倒是节度使你在剑南屡次献上奇策,为百姓谋福,才让本宫深感佩服。怎么说也是本宫应该先敬节度使一杯才是。” “不敢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段渐鸿连忙举杯遥遥回应起桓儇来,“若无朝廷的提拔和恩典,臣哪里能有今日的造化。” 听得这话桓儇深以为然地勾了勾唇,眼底滑过一抹锐利光芒。她这步棋似乎没有走好呢,这段渐鸿似乎十分擅长应付这样的话。 其他人见桓儇举杯,连忙跟着一块举起酒盏。往长安的方向遥遥举杯致意。 “这一杯敬陛下,愿我大魏国祚绵长,天下太平。” 诸臣闻声也跟着桓儇一块道。 “听闻段节度使寿辰将至,看来本宫来的正是时候。”桓儇抬手拨弄了下垂在鬓边的流苏,唇角勾起一丝弧度,“不知道到了寿辰那一日,本宫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上门讨一杯酒水喝?” 此话落下,四周都陷入了寂静中。诸臣纷纷把目光看向玉座之上,含笑而立的桓儇。 瞧着玉座上似笑非笑的桓儇,段渐鸿斟酌一下,朗声笑道:“大殿下您想来便来。您来臣府上臣还觉得蓬荜生辉呢。” 这话说得极巧让人难以找出半点错处。 眼角余光瞥见徐朝慧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她眼中暗流涌动,唇际也染起意味深长的笑。这局才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大殿下,外面有人求见节度使。”殿外进来一名内侍恭敬行礼道。 “哦,有人在外面求见节度使?”说着桓儇转头看向段渐鸿,莞尔道:“想不到节度使竟然这般忙碌,这个时候都有人上门找你。宣他进来。” “是。” 半盏茶的功夫内侍领了个白衣男子从外踏入殿内。 看着出现在门口的熟悉身影,桓儇唇际呷笑。该来的人都来了。 来人正是宋之岚,见段渐鸿正目光冷然地看着自己。刚刚想朝段渐鸿见礼的时候,段渐鸿忽然轻咳几声。 “之岚,大殿下在此休得无礼。”睨了他一眸,段渐鸿沉声道了句。 话落耳际,桓儇舒眉轻笑一声,“无妨。宋之岚没有官职在身,不知礼数,本宫也能谅解。赐座。” 换做平时听见有人这样说自己,宋之岚早就同其争执起来。可是偏偏今日这般说他的是如今最具权势的大殿下,自己再如何也就只能忍着。不过回想起来那日遇见山匪之后,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可偏偏什么也想不起来。 等他醒来之后已经是躺在污水横流的巷子里,身上衣物也被人剥去了大半。心下恼恨不已,也不知道是何人胆敢这般戏弄自己,思前想后唯有赵鸾会这么做。 只是如今不见赵鸾踪迹。自然是无法泄愤,等他再遇见赵鸾必要赵鸾跪地求饶。 略作收拾一番后,他只能狼狈不堪地赶往节度使府。虽然他现在这个样子惨不忍睹,但是好在有书信在身能够证明身份。结果到了节度使府,府上管家告诉他节度使已去往益州行宫拜见大殿下,请他暂且在府中侯着。 听闻节度使是去见大殿下,宋之岚面露喜色。连忙向管家讨要了一身干净衣物,重新收拾一番后动身前往益州行宫。听说这大殿下韶龄未嫁,他可不能放过这个能够攀龙附凤的机会。 如今到了益州行宫瞧见桓儇的通体仪态,他只觉得与赵鸾略有相似,不免起了疑心。但是桓儇何等身份岂是他能轻易接触的。便是有意想上前和桓儇见礼,也被段渐鸿以眼神压了下来。 宴席也过了大半,桓儇面带绯色。藏在袖间的手拨弄着腕上的佛珠,眼中似暗藏了锋刃,从诸臣身上逐一掠过。 “本宫这一路而来瞧见剑南道上民风淳朴,百姓和善。本宫深感欣慰。原本以为蜀地山高林密,容易遇见盗匪,但是听沿途的百姓说剑南在节度使的治理下,鲜少有盗匪出没为害一方。看来节度使将剑南治理的不错。”桓儇面上笑意盈盈,眼中神色更是温柔无比,然而言语中却似有毒蟒蜿蜒在树干上,叫人不寒而栗,“早先前听说有一伙猖狂盗匪在蜀地为祸多年,百姓们对其深恶痛绝。可是自从他们被段节度使招安后,蜀地再无这等情况出现。看来此法甚好。” 向来八面玲珑的段渐鸿,便是一时间摸不透桓儇的心思,当下也即刻起身回话,大殿下谬赞。臣只是觉得他们之所以落草为寇,也是为生活所迫。倘若能够活下去,又何必做这等事情呢?与其费力地剿匪,倒不如物尽其用。给他们应该能够安身立命的机会,这样朝廷也能够安心。” 好一个物尽其用。思及孟旻一行人桓儇唇角笑意微冷。 一旁的徐朝慧听着二人一番言论,眉毛攒成了一团。想到那日遇见的那伙盗匪以及下落不明的赵鸾,当即起身道:“大殿下,微臣益州刺史徐朝慧有事要向您禀报。” “徐刺史,有何要事要禀报么?若不是什么要紧事,改日在禀报也不迟。”桓儇扫量起身的徐朝慧一眸,朝他摇了摇头。今日绝不是提起这件事情的好时候。 “大殿下,此事若是不说出来。微臣只怕寝食难安!”似是没有瞧见桓儇的暗示,徐朝慧从座位上走了出来,长身作揖。 第一百零二章盘算 见他这般桓儇摇了摇头,温声道:“难得徐刺史你有这样的心思。那么你想说什么尽管说便是,本宫不会责罚你的。” 得到许可之后,徐朝慧这才将此行所遭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闻言桓儇移眼扫了眼仍旧是一脸镇定自若的段渐鸿,眼中神色晦昧。一丝杀意极快地从眼底一闪而过。思及那一晚孟旻说是段渐鸿指使他连杀两位刺史一事,她眸中暗流逐渐明朗起来。 “真有此事?”目含审视看着段渐鸿,桓儇莞尔启唇道:“想来是底下有人忤逆节度使你的意思。” 这话落在众人耳中,顷刻都反应过来桓儇这是在责怪段渐鸿御下不严。 “臣自当给大殿下一个交代。”段渐鸿当下起身躬身道。 在座哪一位不是人精。听明了桓儇话里的意思,蹑声蹑语地议论起来。旁下桓儇不开口,自然无人敢多言一句。 “那本宫就等着节度使的好消息。”说着桓儇伸手揉了揉额角,沉声道:“时候不早,本宫也乏了。诸位大人都回去歇息。” 眼见着夜渐深,桓儇面上显露疲态,又称一路舟车劳顿不免疲乏,索性将宴散了。等明日一早有空登门节度使府。 “臣等恭送大殿下。”诸臣在段渐鸿的带领下齐身叩拜桓儇离开。 扶着徐姑姑的手,桓儇一行人穿行在重重楼阁宫宇间。脚下游廊蜿蜒如蛇,月光滞留在廊下花坛里一簇簇开得艳丽的花朵上,清冷刺骨。 屏退了一众伺候的人,桓儇携了韦昙华于殿前的凉亭小坐。摩挲着手中的茶盏,桓儇眸光深邃无比,似有所思。与段渐鸿短暂交锋,她便觉得此人城府颇深,野心勃勃。看上去是个和善恭顺,实则内里尤为狠毒。今日细心观察下只觉得益州大小官员都对他毕恭毕敬,言语之间不乏推崇之意。 “大殿下似乎有心事。”韦昙华斟了盏茶推到桓儇眼前。 “心事谈不上,只是今日和段渐鸿短暂交手。本宫忽然明白为什么连着几任君王都没法对段家动手,段家这几任家主都不是省油灯。”垂首看向眼前的青瓷茶盏,琥珀色的液体静卧于杯中,雾气散尽映出一双含笑凤目,“好好一个剑南节度使,却被他段家弄成了如同世袭罔替的爵位一样。”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如同惊雷落在耳边。原本被桓儇握在手中的茶盏,也因承受不住劲道,崩碎一地。 闻言韦昙华倏地掀了眼帘,语气凝重,“妾身离京之前去查阅过,段家这几任家主皆有功名在身。而且都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否则先皇他们只怕也不会轻易封他们做一方的节度使。” “吏部那几位没为难你?”桓儇眉间呷了些笑意,似是三月韶光般温和。 “有您的身份在他们怎么敢为难我?”韦昙华含笑作答,目光在桓儇眉间打了转,斟酌道:“大殿下,您真的相信熙公子在慈恩寺为母祈福么?” 听得韦昙华提起裴重熙,桓儇起身走到白玉栏前,负手凭栏远眺,“幌子罢了,他也来了。不过他有意躲着我,谁知道他又在暗里谋划什么。” 最后一句嗔怪的意味十足,惹得韦昙华忍不住看了桓儇好一会。最后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闻声桓儇转头看向韦昙华询问道。 “没什么。韦昙华只是觉得您和熙公子相处起来十分的有趣。”见桓儇正看着自己,她极力憋住笑意,柔声道:“活像一对欢喜冤家。” 话落耳际,桓儇目光一闪,继而探出半个身子望向悬在天边的冷月,终究没有再开口。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韦昙华,连忙跪地叩首请罪。 “没事,你先下去歇着。本宫手头上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说着她朝韦昙华摆了摆手让韦昙华先行退下。 “昙华告退。请大殿下您也早些歇息。” 待韦昙华走后,桓儇仍旧负手静立于栏前。抬头望月,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有一阵夜风拂过,吹起垂下来的帘幔。 闭目喟叹一声,桓儇忍不住抱臂而立,启唇道:“有风来了呢。只是不知道这阵风究竟能带来什么......” 夜虽深,但是刚刚从益州行宫回去的段渐鸿却睡意全无。 今晚所见的大殿下和他白日所见的大殿下,给人的感觉委实不一样。晚上见到的大殿下光周身那股威压的气势,就要比白日所见时要凌厉不少。他突然开始有些怀疑,白日自己见到的未必是真正的大殿下。 正当他思虑的功夫,益州别驾陶寒亭蓦地开口道:“节度使,您是不知道。刺史府的下人说这位新上任的刺史一进府,就去看府上堆积的公文了。” “他若不看,难不成还等你去看?”知节度事翟季真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那个孟旻到底怎么办事的。连个文弱书生都杀不死,枉费节度使对他的提拔。” “你们都在想什么呢?徐朝慧可不是郗聿怀,他背后的人是裴重熙。那位是什么心思,你们难道不清楚?”接过话茬的行军司马吕沛杰朝段渐鸿所在的方向拱手道。 上首的段渐鸿一掌拍在桌上,冷斥道:“行了,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徐朝慧既然已经出现在益州,那只能说明行刺失败。我们现在最该担心的还是那位大殿下,谁知道她究竟想干什么。” “说来也奇怪。这郗聿怀前脚刚刚没了,大殿下就突然说自己夜梦太祖皇帝托梦,要她来益州解厄。难不成是大殿下知道了什么事情?”翟季真想到今早才收到的消息,连忙从袖中将信函取出递了过去,“这是今早从长安那边传来的消息。探子说裴重熙这段时间似乎一直呆在慈恩寺中,朝政皆数落在了温氏手里。” “温氏那边呢?”翻看起信函,段渐鸿出言询问道。 闻问翟季真连忙道:“温氏那边并无异常。” 话落耳际,段渐鸿眉毛拧得更紧了。目露懊恼,他似乎开始有些后悔当初让郗聿怀活着离开益州。明明知道他带了血书回京述职,可偏偏还是晚了一步,让他得以离开益州。 虽然在路上设伏,使其命丧黄泉,但是谁又能保证郗聿怀有没有将血书送到长安呢? “盯紧长安那边的一举一动。在想个办法派人混进慈恩寺,打听一下裴重熙他究竟在不在慈恩寺。”深吸一口气后,段渐鸿将手中的信函投入火中,声如洪雷,“翟季真,长安那边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即刻密报于我。还有行宫那边也不能忽视,桓儇可不是什么善茬。她此行只怕另有目的,你我皆须小心谨慎。” “是。下官明白。” 段家在剑南一经营就是百年,已然将整个剑南都收入囊中。他们都很明白原本是该由朝廷指派的剑南节度使,却成了他们段家世袭罔替的爵位。朝廷怎么能够容忍,前面几任帝王都有这个心思,否则也不会指派郗聿怀出任益州刺史。 可惜那郗聿怀任益州刺史这么多年,却只能在调任回京的时候才能带血书离开。最终血书没送出去,自己也因此丢了性命。 想到这里段渐鸿掀眸眼中闪过讥诮,此等愚忠之人死不足惜。 “贺知舟、陶寒亭。如今益州既然已经有新的刺史,府中的大小事务都与他做个交接。该让他知道什么,不该让他知道什么,你二人明白么?”段渐鸿目露冷厉地扫了眼二人,沉声道。 “下官明白,请节度使放心。” “行了,都散了。” 闭目往椅背上一靠,段渐鸿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待众人皆离开以后,从一旁书架后走出一个中年男子。正是那日桓儇在孟旻身边见过的军师徐归道。 “军师,你对此事有什么看法?”段渐鸿起身亲自迎了徐归道入座。 朝着段渐鸿长身作揖后,徐归道方才敛衣落座,“先前您派在下去清风寨视察的时候,在下从孟旻口中听到一件事情。” “何事?”段渐鸿眸光倏忽一亮,有如鹰隼一般,“说来听听。” “孟旻说裴重熙似乎派了个武功高强的人保护徐朝慧。若非那人出手阻拦,只怕徐朝慧早就死了。”徐归道沉声道了句。 听得这话段渐鸿烦躁地皱起眉毛,“你是说裴重熙派人跟着徐朝慧。这么说来我们要是想除掉徐朝慧,得费不少心思。” “那位素来是个心狠手辣的主。要是徐朝慧折在我们手里,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徐归道似乎想起什么眼中淬了笑意,声音却如同浸在雪中的利刃一般,“如今局势不明朗。虽然那位大殿下来益州的目的我们也不知道,但是在下都是觉得我们可以借机发难。挟持大殿下在手,不怕长安那几位不打消对剑南的念头。” “你是说要我借这个机会谋反?”段渐鸿眼中满是诧异。 扫了眼一旁跳跃地烛火,徐归道的声音无比幽微,却让人觉得仿佛被万蚁噬心,“大殿下此行来者不善。您要是再不造反,长安那边恐怕很快就要对您发难了……” “或许如你所说也是时候了。新帝登基,诸方局势未稳,正是我们动手的好机会。”段渐鸿勾唇笑了起来,“是因为朝廷无道,才会使百姓流离失所。本官不过是顺应天命而已。” 话止此处二人相视一笑,筹谋多年。将剑南悉数握于手中,只差一步他就能摆脱节度使的身份,将天下握于手中。 “那么在下在这里恭祝节度使您旗开得胜。早日登上那至尊之位。” 此话入耳段渐鸿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天下迟早都会是他的。 话说到此处段渐鸿也不耽搁,即刻派人去清风寨寻找孟旻。毕竟那位大殿下可是因为徐朝慧遇刺一事,要自己给她一个交代。 交代当然会有,不过要看他怎么给。 第一百零三章试探 大抵摸清楚段渐鸿的想法后,桓儇叮嘱韦昙华今日去段府要如何去应对段渐鸿。不该说的别说,反正有大殿下的身份在,段渐鸿如何也不敢造次。还有小心些宋之岚,莫与他过多纠缠。 随即与韦昙华兵分两路。韦昙华继续假扮她前往段府,而她则继续作为赵鸾去查清血书来源何处。 因着韦昙华要替她前往段渐鸿府上,为了确保安全将一应侍女悉数指派给了韦昙华。包括云翎在内。 昨夜得了桓儇的懿旨后,段渐鸿就交代了夫人万氏一定要好生准备。桓儇銮驾刚刚从行宫出发,段渐鸿已经领了阖府上下在门口迎接。 “大长公主到!” “臣段渐鸿恭迎大殿下。 段府上下在段渐鸿的带领下齐齐,敛衣叩拜行礼。 在徐姑姑的搀扶下韦昙华小心翼翼地掀帘而出,扫了眼跪在地上的段渐鸿等人。挑眉莞尔一笑,“节度使,起来。” “多谢大殿下恩典。”段渐鸿起身后,又做了个请的姿势,“您请进来。臣已在府中花厅备好宴席。” “这位是尊夫人?”韦昙华目光落在一旁雪青色襦裙的女子身上,语气柔和。 “妾身万氏见过大殿下。”万氏颔首一笑,端庄地做了个万福礼。 见此韦昙华伸手虚扶了万氏一把,“夫人多礼了。走,我们也该进去了。” 听得这话段渐鸿随即走到前面,为韦昙华领路。韦昙华步子走得慢,时不时与一旁的万氏低语几句,段府其他女眷也只能放缓了步伐跟在他二人身后。 万氏素来为人妥当,听丈夫说桓儇是来益州养病的。是以今日宴上的菜肴,都是以清淡为主导,所选用食材也大都是滋补养生之物,在做法上也是颇为顾忌所食者,病中忌口。 绕是如此徐嬷嬷等人也不敢掉以轻心,仍是用银渎子试过才敢让韦昙华食用。 进了花厅以后考虑到身份尊卑的问题,只留下段渐鸿同万氏以及两位女儿作陪,其他人都被打发回去了。 段家的两位女儿生得乖巧可人,见韦昙华和善,不免起了亲近之意。韦昙华记着桓儇的话,当下让徐姑姑赏了段家的两位女儿一人一盒首饰。 “多谢大殿下赏赐。”段家两位女儿在万氏的示意下朝韦昙华叩首行礼。 “那么多礼数做什么。”韦昙华摆了摆手示意段家的两位女儿起身,语调柔和,“快起来。这里没有外人,本宫也没这么多礼数。” 宴席正吃到一半的时候,忽有一大腹便便的年轻男子,急匆匆地闯了进来。似乎是未瞧见还有其他人在场,敛衣朝段渐鸿一拜。正当他准备开口的时候,段渐鸿忽然站起身来,以袖掩唇轻咳几声。 那人这才瞧见主位上含笑不语的韦昙华。意识到自己失态之后,急忙叩首行礼拜见贵人。 “大殿下,实在是抱歉,臣这里尚有些公务要赶去处理,臣就不打扰您的雅兴了。”段渐鸿语言诚恳,眉间露了些许无奈之色。 压下心底疑惑,韦昙华莞尔一笑,“节度使既有要务在身,本宫又怎么好耽误你呢?且去便是。” 二人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眼前。 眼见着二人已经离开,但是韦昙华心底疑虑未消。暗中记下刚才那人模样。打算回去再将今日之事告知桓儇,请她定夺。 见她如此,万氏颇为无奈地笑道:“让大殿下见笑。不瞒大殿下刚才那人是妾身堂弟,他自己在夫君手底下做事,我那弟媳妇就靠着夫君的帮扶在益州城做点小本生意。他们夫妻二人平日里只要一遇见不能解决的事情,就喜欢找夫君商量。这小子从小就是个没轻重的,一时情急冲撞了大殿下,还望大殿下恕罪。” “怎会。”敛眸压下心底疑惑,韦昙华伸手摩挲着杯沿,“再说了不知者无罪。他也是事出有因,才会有如此无礼之举。本宫岂是那种小气之人?” 听得这话万氏含笑颔首,招呼左右侍女奉上瓜果。见此韦昙华也从容地与万氏闲谈起来。但韦昙华不知道的是,只要桓儇在场,就能知道这个大腹便便的男子是什么身份。 万氏虽然行事极具分寸,但是平日里甚少与桓儇这样身份的人物相处。话题聊到一会便不知道该聊些什么,正当她迟疑之际,忽然想起来府中的荷花开得正是时候。随即邀请桓儇移驾园中一块观鱼赏花。 段家能够屹立剑南多年,自然有其独特的底蕴。知晓万夫人是故意留她下来,韦昙华索性耐着性子在段府赏花观鱼。顺道看看能不能从万夫人口中探听到一些只言片语。 一众人漫步在段府的花园中,徐姑姑等人缓步跟在韦昙华身后。几人不敢不让段府的人离韦昙华太近,免得察觉出端倪来。 “夫人是江南人么?这园子似乎颇有些江南园子的典雅风韵。”韦昙华立于栏边随手指了指湖中的太湖石道。 话落耳际万夫人驻足于韦昙华身后,莞尔一笑,“大殿下果然慧眼。不瞒您说妾身少时的确曾经在江南住过一段时日,后来随家人搬回蜀郡后,再也无缘得见。时间一长不免有些思念故园景致,这才命人从江南运了些太湖石用来点缀府中景物。” 听得这话韦昙华点了点头,继续移步往前走去。越往前走入目的景色也变得不一样,颇具江南园子的意境,移步换景。 比之其他来说,好在韦昙华也是在京中贵女圈,小有名气。应付万夫人虽然还没有到得心应手的地步,但也不至于寸步难行。再加上万夫人也有意谨言慎行,一时间二人气氛有些凝重。 说话的功夫一行人已经走到蜿蜒伏于湖上的九曲桥上。站在此处观荷,视线极佳。风送荷香,碧波层层荡漾开来,露出游曳中的几尾红鲤。 “此处的风景不错。”韦昙华四下扫量一眼,“想来万夫人你布置此处的时候,花了不少心思。” “也没有。只是当初修园子的时候,夫君知道我素喜江南园林之景。故而才请工匠将园子设计成江南园林的模样。”话至此处万夫人面上露了些许不自在。 见此韦昙华暗自记下万夫人刚刚的异样,继续移步往不远处的凉亭走去。府中侍女早就在万夫人的安排下,在府中各处可以歇脚的地方备上了瓜果茶点,方便让今日来府上的贵人品尝。 第一百零四章旧曲 守在凉亭外的侍女见韦昙华一行人过来,折膝行了一记万福礼。之后动作利落地掀开了帘子,躬身请二人入内。 见徐姑姑扶了韦昙华入座,万夫人这才躬身询问,“大殿下,不如我们先在这里歇一会?妾身派人去喊府上的伶人来为您奏曲如何?” “既然是夫人的好意,本宫又怎好拒绝。去请他们来。”韦昙华挑眉含笑道了一句。 趁着万氏起身去帘外的功夫,韦昙华暗中对徐姑姑做了个手势。见此徐姑姑点了点头,随即让白芷编了个借口暂时离开。 听着帘外万夫人和婢女的低语,韦昙心跳如鼓,但愿自己没露出马脚来,免得破坏了大殿下的计划。透过凉亭垂下来的纱幔远眺不远处的湖面,她心绪如潮。也不知道大殿下现在在哪,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思索之际,万夫人已经掀帘入内,瞧见万夫人进来的徐姑姑。轻咳几声将她的飘忽的思绪拉了回来。 “大殿下似乎有心事。”瞥见韦昙华面上一闪而过的异态,万夫人垂下眼帘柔声询问道:“可是妾身有什么地方准备得不妥当么?” 闻问掩去眼中诧异,韦昙华唇际呷了些许笑意,“万夫人为何突然这样问。” “妾身只是随口一问。殿下莫怪。”此话入耳万夫人脸上露了几分讶然,很快湮没下去。 正说着忽有轻舟破水而来,舟上载了五个彩衣云鬓的伶人。负责掌舟的是个还梳着丫髻的女童,轻舟停在距离小亭不远处的荷叶间。 那五个伶人从容起身朝韦昙华所在的方向,盈盈一拜,朗声道:“妾身拜见大殿下。愿大殿下长乐未央。” “都起来。你们都会些什么曲子。”借着帘间的缝隙韦昙华扫量那五人一眼,语气和缓。 “宫中雅乐和蜀地民乐,妾身们都会。今日有幸得见大殿下玉容,妾身愿为大殿下献上一曲《龙池乐》,以此曲祝大殿下福寿安康,无忧无疾。” 话止此处几人分别拿起搁在一旁的乐器,或站或坐。轻快的音乐从她们之下流淌而出,跃入众人耳中。 韦昙华侧耳倾听着,唇际染了温和笑意。不得不说这万氏是个极有心思的妙人,知道大殿下出身宫廷,寻常的乐曲恐怕很难让她满意。所以特意寻来了技艺这般高超的伶人来,借此看看能不能博得大殿下的青睐。 一旁的徐姑姑小心翼翼打量了轻舟上那五个伶人一眸,眼中闪过些许诧异。眼角余光扫了眼含笑坐在一旁的万夫人,唇角微抿。 待得曲尽。韦昙华含笑拊掌,面上笑意如同三月春风般和煦,“几位大家果然都是技艺高超之人。本宫似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见过这样好的曲子了。” “可不是,奴婢也有很久没有听见过这样的仙乐。奴婢记得大殿下您从前最爱听的,便是逸飞郎君和绛婷娘子共作的《越人歌》。”说着徐姑姑眼中呷笑,望向船上的伶人,“不如让她们弹个越人歌如何?” “甚好。本宫正有此意。不过此曲是江南一带的小调,本宫担心我勾起夫人心中旧事。”话止韦昙华绕有深意地看了眼一旁的万夫人。 “不瞒大殿下,其实妾身也十分喜欢这首曲子。叶大家请。” 听闻吩咐以后,几人继续抱着乐器坐下。一首越人歌至她们指下流出,虽然没有吴地的呢哝软语,但是听起来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一首越人歌被叶大家唱得缠绵无比。恰逢有风自天边来,吹得荷叶簌簌作响,又送来一阵阵香风。混着叶大家温和的嗓音,给人一种感觉仿佛自己真的回到了,千百年前的楚地,乘船去往远方,偶遇越人时的场景。 待得曲尽亭中众人仍旧沉于梦中。只闻一声铮铮琴鸣惊梦,众人这才能够从梦中醒来。 “好,叶大家在音律上的造诣果然不错。”说着韦昙华转头看了眼徐姑姑,“徐姑姑。” 闻言徐姑姑会意上前一步,温声道:“大殿下有旨,要赏诸位大家。” “多谢大殿下赏赐。” 此行段府随行的宫女都带了不少小玩意,这会子听见大殿下要打赏。将先前准备好的荷包逐一递给了前来领赏的叶大家等人。 或许是在亭子里待久了,韦昙华提出再去府中其他地方走走。旁边的万夫人听了,也只能继续陪着韦昙华去逛园子。 二人刚走到花园门口的时候,迎面撞见了暂居府中的宋之岚。 见桓儇过来,宋之岚面露喜色不慌不忙地折膝行礼。然而眼角余光不经意地一瞥,却让他看见了两个熟悉的面孔。 正是赵鸾身边的何姑姑和白月。这二人怎么会在大殿下身边? 因着对赵鸾的恨意在内心疯狂地滋生,宋之岚哪里还记得礼法二字。目带恨意地抬起头看向面前几步的桓儇,拳头咯咯作响。 “这位是?”韦昙华蹙眉。见跪在地上这人这般看着自己,心中不免有些诧异 闻言万夫人赶忙开口道:“这位是夫君故交沧州刺史宋询之子宋之岚。他这回是代其父来向夫君贺寿的。他不知道您今天会来,一时冒犯了您。” “放肆!是谁允许你这般看着大殿下的!”一旁的徐姑姑上前一步,挡住了宋之岚窥探的视线,冷声道:“白洛,白徵。你们俩还不赶紧来教训这不知尊卑的人。” “干什么!宋某可是朝廷探花,岂容你们这些卑贱的奴婢放肆。”见几人要上来抓自己,宋之岚连忙怒斥道。 想到桓儇对自己的叮嘱,韦昙华扫了眼,仍旧目光仇恨地看着何姑姑的宋之岚。 斟酌少许,韦昙华摆了摆手,“好了,徐姑姑你退下。万夫人都说了他不知道本宫今日会来,这才失礼冒犯。再者他又有朝廷探花的名号,于法的确不是你们能处置的。” “之岚,你快走。免得惹恼了大殿下,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你。”说着万夫人对怂之岚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赶紧离开。 看到这一幕,纵然面前有熟悉的面孔。可是碍于大殿下在场,他实在是不敢造次。万一真的惹恼了大殿下,只怕真的谁都救不了他。 折膝叩拜过后,宋之岚压下心中恨意缓步退了出去。 第一百零五章荒村 出了这事韦昙华也不愿意在段府久留,毕竟她也不能保证万夫人有没有察觉出端倪来。若是让万氏瞧出端倪,继而破坏了大殿下的计划,那她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听闻韦昙华要离开,万氏松了口气。躬身询问韦昙华要不要留下来用晚膳,得到拒绝之后,亲自将韦昙华送到了门口。 得以回到马车上的韦昙华深吸一口气,连忙倒了盏茶来润喉。 一旁的何姑姑想起刚才宋之岚的目光,看了看韦昙华,又看了看徐姑姑。 “都怪奴婢糊涂。居然忘了那姓宋的也来了益州,还被他瞧见了模样。这要是……” “何姑姑认识他?”韦昙华放下茶盏问道。 “路上有过交集。就是他在路上的时候,意图对大殿下不轨。被大殿下狠狠地教训一番,因此怀恨在心。”想到这里何姑姑叹了口气,“大殿下对他十分不满。若不是因为顾忌他背后的段氏,只怕早就处置他了!” 听得这话韦昙华拧眉。难怪大殿下能够容忍那姓宋的,如今看来这宋之岚似乎和段家交情匪浅。否则万氏也不至于那么袒护宋之岚。 这件事情必须告诉大殿下。 益州城作为剑南道所辖的治郡,自然是热闹非凡。同样也是鱼龙混杂,耳目众多。 为了行事方便,桓儇特意换了一身轻便的胡服,又戴了褐色帏帽来遮挡面目。牵着马在城中各处转悠,借着采买的名义在城中的铁器铺和米粮铺里打听。 结果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各家商铺大多数都是口径一致。为了不打草惊蛇,桓儇不敢再细问下去。当下策马出城去城外各村寻访。 蜀地盐铁产业自古丰富,此话半点不假。光是益州附近就有不少盐井和矿井。 桓儇一路而来见到了不少被废弃的矿井,但附近仍有军士驻守巡逻。见此桓儇不免疑惑,随即起了探查的心思。 扫量四下一眼确定无人跟着以后,将系马于林间的隐蔽处。自己则凭着精妙的身手,暂时藏匿于野草与古树间,伺机而动。 眼看着巡逻的军士即将走到自己附近,桓儇挑眉轻笑一声。借势丢了块石子出去,自己则在惊呼声中一个纵跃至树梢上,居高临下地审视起四周的环境来。 那几名负责看守的军士互相看了眼,指派了两人去察看是什么情况。他们刚接近桓儇所藏匿的草垛时,忽有剑光席卷而下,顷刻间了却他们的性命。 剩下的四人看见那两个人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不由一愣。赶忙策马上前去查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有了那两个人的前车之鉴,他们多了几分警惕。然而警惕归警惕,虽然察觉有危险隐匿于周围,但是来不及拔刀就已经被桓儇斩于剑下。 翩然落地,撤剑回鞘。桓儇扫了眼地上的六具尸体,眼中闪过一丝莫名情绪。随即移步绕过了地上的尸体。 行了一段路绕过眼前的木栅栏,这才得以摸到了矿洞的入口处。凝目瞧了矿洞好一会,只见此处的矿洞虽然是被废弃多时的模样,但是入口处却并没有被封死,而且周围还有人巡逻。 怎么不教人心生疑惑。斟酌一番后,桓儇决定入洞探察。 矿洞内漆黑一片,不见五指,更别说看见其他东西了。一手按在剑柄上,桓儇从怀里取了一个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借着微弱的光线才勉强能够看清洞内的环境如何。越往矿洞深处去,那陈腐的气味也愈发浓重起来。 随着越走越深,原本径直到底的路,突然一下变得阡陌纵横。而且在每条道路的尽头都能看见一座铜门耸立期间。 思虑再三,桓儇选了一条最近的道路前往查探,离铜门渐近才能够看清到底是什么情况。那铜门和她在清风寨所见的铜门一模一样,细瞧一会只见铜门之上另外还用了生铜铸锁。 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值得段渐鸿这样大费周章。 凤眸微眯,桓儇的袖间绯光潋滟。倏忽间闪过一道剑光,将铜锁拦腰斩断成两截。 以内力推门而入,一股烟尘扑面而来。桓儇当即屏气敛息,等到烟尘散尽才敢继续往里面走去。 洞内入目之物都是些摆放整齐的各式兵器以及盔甲,和清风寨那边的差不多。缓步走上前一步,发现大多数都是崭新的,只有少数盔甲上生了灰,脑中突然冒出那日孟旻说的话来。 她大概知道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恐怕这里就是段氏用来私藏兵甲的地方。一路而来像这样的矿井,她见了不知道多少,只是不知道这种被藏了兵甲的矿井又有几座。 如此细思一下,恐怕段氏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谋划一切。 洞内空气十分沉闷,人难免烦躁。加之逗留时间太长,若是遇见前来换防的守卫容易滋生事端。 环顾四周确定无可探查的线索,桓儇利落地退了出去。顺便将断成两截的铁链挂了回去,又疾步出了矿洞。 等她回到系马的地方,见天色尚早,决意去附近村落打探一下情况。 蜀地城郊不比长安那边,人烟稠密。桓儇骑了好几里路,都没有找到有人烟尚存的地方。面对此情景,桓儇皱眉喟叹一声,看来这剑南的情况确实要比河东复杂不少。 正当桓儇准备放弃的时候,忽然瞧见不远处尚有一处还余人烟的村落。她不由一喜,当即策马飞奔过去。 到了村子门口桓儇才发现,这个村子破破烂烂的,丝毫不见人影。仿佛刚才所瞧见的人烟只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将马系在村口槐树上,桓儇径直走向村子里最大的一户人家。以路过此地,因着口中干涸来讨口水的名义敲着那户人家的门。 然而等了许久才有一鹤发老翁颤颤巍巍地将门打开,面露狐疑而且惊恐无比地看着桓儇。 察觉出萦绕在老者周身的恐惧,桓儇无奈地抿唇取下帷帽,放缓声音道:“老人家,您不用害怕。我只是路过此地,想向您讨口水喝。” 第一百零六章老者 见桓儇面目和善又是一个女子,老者周身的戒备这才有所缓解。不过仍旧是不肯放下手中的铁揪,小心翼翼地领着桓儇进了屋内。 进屋后环顾四下,入目的只有家徒四壁。 再移眼看向那个老者,只见他并非面黄肌瘦而是身体浮肿,连带着走路也是颤颤巍巍的。唯独目光中透出了些许希翼,却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有可能湮灭。 “娘子,你还是赶紧喝水。喝完水,就快些离开这地方。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说着老者将手中的白瓷碗递了过去。 瞧着老者手中陈旧至极的瓷碗,碗口处还有好几处缺口,内里也沾了不少污渍。桓儇垂下眼帘掩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多谢。”接过老者手中的水,犹豫再三她把水搁在了一旁,转头目光温和地看着老者,沉声道:“老人家,请问为何这方圆几里的村落都是荒无人烟,难不成发生了什么变故么?还有您家里怎么也不见其他人啊……” 桓儇的话才落下。那老者明显紧张起来,退后了好几步,连忙摆手道:“娘子,您莫要再问了,老朽什么也不知道。您赶紧走,免得惹祸上身。” 说着老者推搡桓儇往外走,面上悲戚难掩。 “老人家,你何必赶我走呢?”桓儇伸手扶住门框,盯着面前的老者,喟叹一声,“别人办不成的事情,或许我可以办成呢?我知道按照益州所辖的人口,村庄不可能会这么荒凉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您一个女子能做什么?就连刺史他都一去不复返,您又能做什么……”老者似乎是被勾起了心中伤痛,步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他也没有起身就这样静静坐在门槛上,抬头望着为浮云遮蔽的烈日。天际下是挺拔却枯萎的桉树,那光秃秃的树枝似乎昭示着,那里埋葬了许多已经死去多时的生命。 “娘子,听老朽一句劝,别管了。这事您管不了……”老者长叹一声,“你们都斗不过他的。何必自寻死路呢?” 压下心中愤慨,桓儇目光温和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老者,“斗不过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不成我管不了,皇帝也管不了么?” “天高皇帝远,皇帝又能做什么呢。”老者摆了摆手示意桓儇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沉默半响后,桓儇方才开口道了句是郗刺史托我来的,他很挂念你们。对于老者刚刚说的那句话,她无法反驳。的确是山高皇帝远,再加上新君即位,诸事堆积。若非郗聿怀的血书,很多事情他们的确管不了,也不会知道。 闻言老者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面前的桓儇,那原本浑浊的眼珠骤然间亮了起来,如同黑暗里燃起的火光,叫人不敢忽视。 “您说的可都是真的?” “没有骗你。我此行的确是来为你们讨回公道的。”桓儇掀眸沉声道。 听见她的答复以后老者扶着墙站了起来,身形颤抖地看着她,眼中有压抑不住的喜色,“那您是从……京城来的吗?是郗刺史他的信送到了京城吗?那真是太好了,敢问贵人……郗刺史他可好。” “他很好……”面对老者一连串的发问,桓儇仍旧是微笑瞧着面前老者,暗叹一声。 在郗聿怀身上寄托了他们的全部希望,当然不能让他们知道郗聿怀已经死了的事情。 想到这里桓儇垂眸掩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惋惜。 知道了桓儇是因为郗聿怀信才来的,老者逐渐放下戒备。倚着门框无措地伸手,反复在打满补丁的衣襟上擦拭起来。 “娘子,您随老朽来。老朽先带您去一个地方。” 说完老者招呼桓儇一块去到村里祠堂,再去召集其他人一块到祠堂去。 在祠堂内等待的时间,根据墙上的村志她才知道原来此村得名上津村。原本也是附近数一数二的大村,只可惜前几年遭了灾祸变成现今的模样。 片刻之后,这位老人带着一大群人,步履蹒跚地来到了祠堂。 眼前这些村民都是衣衫褴褛,身体浮肿,个个都瞪大眼睛打量着桓儇。而且其中的年轻人无一例外都是身有残缺,尽管如此他们仍旧是满怀期待地看着桓儇。 “娘子,您稍等一下。我让他们去搬个凳子来。”说着老者朝躲在人群中的两个女童招了招手,“凤凤,你和小邪子去搬个凳子来。” 没一会两个女童就合力从角落搬来一个还算干净的矮凳,“姐姐,你快坐。” “好。你们也别站着了,一起坐。我既然是受郗刺史的嘱托而来,就不会轻易丢下你们不管。”桓儇含笑敛裙坐下,拉着两个女童坐到了自己身边。 “想来娘子还不知道这益州城外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打量身旁的村民一眼,老者叹了口气,“老朽其实是该村的村长,名唤鲍穆侠。原本我们村和附近的青萝村还有望北村,都算得上生活富足。可是没想到成帝的一纸召令,让我们的生活就此一落千丈。” 闻言桓儇眼中掠过一丝诧异。成帝的召令?蹙眉细思许久,她竟然想不起来成帝会一直召令益州陷入这般境地。纵然成帝之后再怎么行事荒唐,以他的性子也不可能拿益州来开玩笑。 毕竟益州与吐蕃接壤,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让吐蕃夺下益州,从而直逼长安。 “是什么诏令?鲍村长你能不能同我细说一下具体情况?”桓儇挑眉冁然莞尔。 “好。老朽这就告诉您这些年益州所发生的事情……” 从老者口中得知,原本这附近的村庄都是靠着养蚕和种地为生。毕竟百姓常说一扬二益,益州的富庶并不逊色于扬州,他江南有江南的刺绣之法,益州亦有益州的绣法。 蜀绣精美绝伦,闻名天下。蜀地大多数人都是靠着养蚕发财致富。这样一来附近的村子也会种植一些桑树和养蚕,从富商手中换取财富。 偶尔有几个年轻人会去附近的矿井和盐井里干活。尽管大家都知道下井者大多数都是九死一生,可是官府给出的银子很多,心动的人亦有不少。这样一来难免出现东家富,西家贫的情况。 其他不敢下矿和下井干活的人,他们的日子虽然贫苦,但是好歹有命活着。不会像现在这样流离失所。 第一百零七章真相 可是直到五年前,城里派了军官来说朝廷说咱们剑南道上交的盐铁数量太少,陛下对此很不满意。需要安排人多挖些铁矿和井盐上交朝廷。 为了让事情能够顺利进行下去,他们给出了丰厚诱人的酬劳。每村每户要是有愿意主动报名的男丁。 朝廷就会另外再给他们一个月多加五两银子。要知道对于村民而言这可不是小数目,不少人都对此动了心,争先恐后地报名。 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是安然无恙,每月都能领回来数目丰厚的银子。直到有一日益州下了暴雨,可是矿里还在挖矿,结果因此矿上所有人都遭了难。 矿上值守的军官严令压下此事。对外只宣称暂时将人调到其他地方去帮忙了,为了不让人起疑。每家每户又另外多给了五两银子。这样一来村民只能在家翘首等着亲人归来。 直到渐渐传出有个村里出去的男丁没有一个人回来的时候,那些被蒙在鼓里的村民才知道,所有出去的人都死在了那日的暴雨中。 亲人死于非命,再多的银子也于事无补。索性他们就去城里的府衙闹,去矿上闹,找管事要说法。但是都被无情镇压,那些个去闹事的人,无论男女老幼都被赶着去挖矿,还有年轻的女子被抓走也再没回来。 这才出现了十室九空的凄惨之景。 “您说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怎么斗得过那些恶官和奸商。除了拼死一搏,我们还能有什么方法……开始我们都以为是朝廷的意思,可是郗刺史却愿意为我们请命,让朝廷来惩治他们。”话到此处鲍穆侠已经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其他人也是掩面而泣,一时间氛围变得凄惨无比。凤凤和小邪子也放声痛哭起来。 听完事情原委以后桓儇深吸一口气。拢在袖中的手不禁握紧成拳,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她隐约猜到了段渐鸿是如何无情地镇压这些无辜百姓的,也明白了郗聿怀为何不惜冒死也要送上万民血书。 段渐鸿此人的确死不足惜……此人不死,若有一日她不幸身死,九泉之下只怕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更无法面对死在益州的百姓。 压抑着心中肆意燃烧的怒火,桓儇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段渐鸿身上的血债总得偿还干净。 望着坐在自己面前仍未停止哭泣的百姓,桓儇慢慢起身,朝众人长身作揖道:“诸位放心。我在此立誓,我和郗刺史一定会为你们和那些死去的人讨回一个公道的。朝廷的法度绝不允许任何人枉顾。” “多谢娘子和郗刺史为我等这般奔波。如此大恩大德来日自当结草衔环为报。”鲍穆侠眼中泪意未退,领着村民折膝跪拜桓儇,“若能重获公道,我等愿意为您和郗刺史立长生祠。世世代代为您二人祈求平安无虞。” “你们最应该感谢的是郗刺史。如果不是他冒死送上血书,我也不可能知道益州还会有这等事情。”说着桓儇眼中露了些许冷意。 一旁的小邪子抹了抹眼泪,抬头望向桓儇,眼中有期许,“姐姐你也得有长生祠,不然郗刺史他一定会不高兴的。对了姐姐,你知不知道郗刺史他什么时候回来呀。” 闻问桓儇蓦地一愣。素来聪慧的她看着小邪子纯真无邪的眼神,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原本该说出的话哑在喉间,最终她伸手摸了摸小邪子的发髻。 “他会回来的。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回到这片土地上,来守护你们的。姐姐向你保证好不好?”桓儇舒眉一笑,眼中神色最是温和不过。 “我相信姐姐!姐姐你一定是郗刺史和我们讲过的大侠?”小邪子眨了眨眼睛,故作坚强的道:“那我以后也要成为像姐姐一样的大侠,仗剑千山,锄强扶弱。” 听得这话桓儇勾了勾唇,“好。” 跟着鲍穆侠一行人把桓儇送到了村口,小邪子将手中的布娃娃递了过去,“姐姐,我把这个娃娃送给你!这是我阿娘留给我的,它给我带来了很多好运。现在我把它送给你,有了它你一定可以打败那个坏人的。” “多谢。”朝鲍穆侠一拱手,桓儇利落地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夕阳从西跃然于天际,桓儇勒马于田埂阡陌中的土坡之上。抬眸扫量四下,哪里还能看见昔日的盛景,只能在荒草枯树间窥见昔日旧景的生机勃勃。 沉寂半响后桓儇敛眸叹了口气。此时天边正有倦鸟归巢,在田埂中盘旋了好一会,最终落在了不远处的桉树上。 掀眸望向天际斜阳,桓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来。继而扬鞭策马离去。 怀了满肚怒火的桓儇赶在暮色落下之前,快马入了城。哪知道刚刚进城正准备往益州行宫走的时候,路边好端端地突然蹿出一个人来。 未曾想到路上会突然蹿出一个人,桓儇险些撞倒他。好在她及时地勒住了马,当下扬眸怒斥道:“你这人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走到路中间来了!” “实在抱歉……在下刚刚在想些事情,一时间走了神。”闻言那人抬起头看着桓儇,惊愕道:“赵娘子怎么是你,你没事……” “是你呀,徐郎君。”桓儇翻身下马微笑瞧着徐朝慧,柔声问道:“你没事。你身上的伤可有好些?” 闻问徐朝慧摇了摇头,唇际含笑,“我没事的。倒是赵娘子你不辞而别,实在教我担心了好久。” 徐朝慧的话让桓儇颇为意外,好半响也没说话。 “抱歉。我当时突然遇到了急事,这才来不及同你辞行,只能让何姑姑把你送到刺史府,此事是我的疏忽。不如今日我做东请你到前面的酒楼吃饭可好。”桓儇伸手摸了摸不安分的马儿,声调和缓。 “呃……没什么大不了的,赵娘子你不必这么客气。”徐朝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语气温和,“不过还是我来请赵娘子,权当尽地主之宜。” 话落耳际桓儇也不再推辞,将马匹交给小二拿去补充饲料。两人并肩走进了刚刚瞧见的那间酒楼里。 第一百零八章再遇 殊不知刚才那一幕全然落到了,站在三楼窗前的裴重熙眼里。望着徐朝慧的背影,裴重熙俊郎的面上掠过一丝恼意。原本随意搭在窗框上的五指,也变为了抓在上面。 在小二的推荐下,桓儇点了几个当地特有的菜,两人继续聊了起来。 他们的话题自然而然落在了,那日遇见孟旻等人身上以及徐朝慧昏迷后的事情上。对于那日所发生的事情,桓儇不愿多说。但是她也明白要是不找个合适的缘由,就怕徐朝慧会刨根问底。 “那日你昏迷后孟旻他们顾忌我的身手不敢贸然行动,只能匆匆离去。”桓儇垂眸捧茶啜饮一口,勾着唇,“当时想着何姑姑略通医理,我让她先为你拔了箭。之后我又有事情急着去处理,只好让她和白月一路照顾你。” 这个理由听起来有些牵强,但是却弥补了徐朝慧记忆的空缺。毕竟他对自己昏迷之后的事情毫无印象,只记得隐约听到了赵娘子,急切地呼唤了他一句。 此话说完之后,桓儇再无他言。反倒是眼含思虑地盯着不远处的粮油铺子。 见她如此,徐朝慧欲言又止。最终和桓儇一块看着不远处的粮油铺子。酒楼里小二上菜的速度极快。纵然他有再多的疑问,也不得不继续埋下心底的疑惑。 与此同时隔间的裴重熙,姿态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听着云翎一五一十的禀报,这些日子桓儇的情况。 说道从遇见徐朝慧开始,大殿下对徐朝慧态度就极其温和。站得最近的玄天首先听见了,裴重熙手中折扇扇骨折断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 等到云翎说遇到宋之岚。徐朝慧称大殿下与他有婚约的时候,众人清楚地看见裴重熙所坐椅子的扶手裂开一道缝隙来。 在云翎讲完所有的事情以后,裴重熙眸中含刃蓦地松开手,已经断成几截的折扇连同扶手一块落在了地上。 众人小心翼翼地望了望地上被五马分尸的折扇,不由屏气凝神。要知道这把扇子可是精铁所制,天知道主子这会有多生气。 “他倒还真敢说。”裴重熙凤眸微眯,冷扫眼一旁的墙壁,“之后呢?宋之岚那家伙难道喜欢阿妩?” “您也知道就算大殿下再怎么易容,周身气质也是吸引人的。宋之岚垂涎大殿下美貌,大殿下对于徐朝慧的回护也没有拒绝。不过……”话止于唇边,他实在不知道后面的话要不要告诉自己主子。他怕自己说出去,会被主子撕了。 见他不再说话,裴重熙挑眉睨了他一眸,轻嗤道:“让你跟着阿妩,就是护她周全的。以阿妩的性子不可能容得下宋之岚放肆。” “大殿下知道宋之岚对她的龌龊心思,借机设计宋之岚与她外出游玩,又假意醉酒迷惑宋之岚。最后让属下把宋之岚带进了青楼,为了从宋之岚口中套出话。大殿下还寻了花魁扮作她与宋之岚欢好。”说到这里抬头小心翼翼地打量了眼裴重熙,见对方神色如常,才敢继续道:“话是套出来了,不过宋之岚以为那晚的人真的是大殿下,一直纠缠不清。那些污言秽语都让大殿下听见了,之后大殿下让属下把宋之岚丢进了客栈的茅厕。” 听云翎讲到这里,裴重熙忍不住勾唇一笑。恐怕全天下只有阿妩敢指使人做这样的事情。不过就是那徐朝慧,实在是恼人。 一旁的玄天见裴重熙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由暗叹一声。他敢保证隔壁的徐朝慧要是再胡言乱语一句,只怕都会被主子惦记到死。 城内也逐渐热闹起来,酒楼外的街市上可见灯火延绵,煌煌如同白昼。 各色的叫卖声也一齐蹿了出来,混着食物的香气,飘荡在城中各处。 此刻酒楼的大厅内传来一阵悦耳的琴声。闻声桓儇抬眸去寻声音来源的方向。 正当她侧耳倾听的时候,旁边的徐朝慧忽然笑道:“这是《凤求凰》,我听人说益州的百姓最爱听这首曲子。” “《凤求凰》吗?弹得确实不错。”早些年的时候,她在宫里听过这首的曲子。她只记得弹琴的娘子很漂亮,但是曲子背后的故事她却没有记住。 “赵娘子……你能不能等我一会!我去去就回。”说着徐朝慧转身出了门。 不一会就看见徐朝慧抱了一把古琴,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瞧着徐朝慧的样子,桓儇不由哑然失笑。 “徐郎君,你这是做什么……”桓儇唇际呷笑问道。 闻言徐朝慧面露羞赫,“在下……想弹首曲子给赵娘子听。” “你弹。我听着便是……” 入耳之音是刚才听过的《凤求凰》。她隐约记得这首曲子指的是什么。曲子刚弹到一半,桓儇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徐朝慧,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变得极为复杂。 半响后桓儇沉眸,蓦地起身移步至另一侧窗前,负手眺望远处重重叠叠的青山。脑中想起的是上津村所看见的一幕,那些人的眼神实在叫人觉得不是滋味。 一旁的玄天等人听出徐朝慧弹的是凤求凰以后,眼神不自觉地瞥向同样站在窗前,远眺群山却面沉如水的裴重熙。不由暗自赞叹一句,主子不愧是位高权重,果然沉得住气。 一曲终罢。 曲止桓儇转过头扫了眼徐朝慧,沉声道:“徐郎君,以后这首曲子莫要在我面前弹了。我不喜欢这样的曲子。还有件事情,敢问徐郎君赴任后可否有去城外看看。” “呃……好。是在下唐突,冒犯了娘子。”徐朝慧起身作揖致歉,继而低声道:“刚来益州我只来得及和其他人做交接,没来得及去城外看看。再加上府内的事务大多一时间走不开,我还未曾了解过城外的事情。可是有什么事情么?” 话落耳际,桓儇眼中骤然聚起冷意。明明时值炎夏,却让人觉得如同寒冬腊月一般。 冰冷的眼波拂过徐朝慧身上的时候,竟让他感觉到令人恐惧的威压感。他垂下首不敢再去看桓儇的眼神,这样的感觉他只有在京城那些位高权重的人身边感受过。 第一百零九提点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桓儇就这样一直冰冷地瞧着他。虽然桓儇什么也没说,但是却让他觉得身上如同有千斤重担压着一般,喘不过气来。 好半响桓儇收回目光,扬唇哂笑一声,“也不知道。中益州还有多少像卓王孙这样靠冶铁发了大财的商贾……又会不会有官商勾结,欺压百姓的事情。” 桓儇的这番话,不免让徐朝慧心惊胆战。本朝不同于先朝法度那般,一应生产自由。按《大魏律》规定但凡未经官府允许私自采矿凿盐者,无论数目如何都要一并处死。 自本朝开国以来,只有少数几位皇商才能有此特殊权力。可是如今听赵娘子的意思,是说益州城里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他们这般猖狂,莫不是有人从中纵容他们。 “赵娘子的意思是益州城有人官商勾结,为祸百姓么?”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徐朝慧抬头迎上桓儇冰冷的目光,语气颇为凝重。 “有没有我不知道。不过徐刺史来益州后,想来和刺史府上的别驾和司马以及其他六曹应该已经见过了。徐刺史难道就没发现不妥之处?”桓儇眸中仍旧是一片雪色,然而面上却颇为柔昵,“总不至于徐刺史到现在也没同他们打过交道?” 头一回听见桓儇以刺史二字喊自己,徐朝慧温和的眸中闪过一丝失落,拱手道:“今日早上的时候,在下已经和司马贺知洲和别驾陶寒亭见过面了。府上的公文我也又去看,只是并没有找到什么异样的地方。” 闻言桓儇叹了口气。桌上一灯如豆,在喧嚣声中,整个房间内的气氛,却显得无比沉闷。 眼前的赵娘子明明还是自己熟悉的面孔,可他却感觉到了一股威压感。连带着那温和婉丽的面容,也变得无比陌生起来。 半响之后桓儇眼中冷意尽散,面上温和淡了许多,“徐刺史别误会,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今日我在益州城外转了许久,知道了一些事情。才会有这些问题,徐刺史不必放在心上。” “没有。或许鸾娘子你说得对呢?的确是我失职在先,若是因为我的缘故导致百姓受苦受难,无论从何说起都是我疏忽所致。还请鸾娘子放心,等回去后我会再去翻阅一遍府中公文。”说到这里徐朝慧面露愧疚朝着桓儇长身作揖。 “刺史是个聪慧人。个中缘由不妨亲自看看,或许会另有体会。”桓儇负手而立很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徐朝慧良久,她走到薛朝慧身旁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沉声道:“有些事情并不是表面这样风平浪静,其中暗流汹涌你我都不知道。我还有事,就不打扰徐郎君了。告辞。” 眼瞅着桓儇要走,徐朝慧忽然转身,“鸾娘子!” 闻言桓儇驻足转头看着他,眼中隐有疑惑。 “赵娘子,你住哪。我送你回去?”隐在袖中的手略微有些颤抖,徐朝慧看着桓儇沉声道:“宋之岚也在城中,节度使是他的义父。我担心他知道你来了,会对你不利。” “多谢徐郎君好意,还是我自己回去。徐郎君此前就已经多方袒护我,恐怕宋之岚已经嫉恨上你。不必为了我得罪节度使。”话落桓儇当即颔首准备离去 听得刚才那番话徐朝慧赶忙叮嘱道:“好。还请鸾娘子多加小心。若是宋之岚真的为难你,你大可以搬到刺史府来居住。我想节度使也不是不明是非之人。” 话落耳际,桓儇饶有深意地看了眼徐朝慧,唇际微勾。 “徐郎君,还是小心提防段渐鸿。若是日后有机会,我自当亲自去刺史府拜访徐刺史。” 看着桓儇离去的背影,沉默半响后徐朝慧闭目喟叹一声。以前他只觉得赵娘子没有其他娘子那般平易近人,如今怎么一看不是不好相处。而是赵娘子身上,似乎与生俱来就有一种疏离感。 出了房门路过裴重熙所在屋子时,桓儇冷哼一声。颇为不屑地看了眼紧闭的屋内,随即扯下鬓间发簪,指下用力将其牢牢地钉在了门上。 房内裴重熙闻得脚步声渐远,这才吩咐玄天打开门去看看什么情况。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四下看了看毫无所获。 正准备回去向裴重熙复命的时候,玄天看到了在门框上晃动的步摇。连忙取下步摇回去向裴重熙复命。 眼中含笑瞧着手中的步摇,裴重熙唇角微微勾起。将步摇收入袖中,随即大步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刚好遇见一块出门的徐朝慧。 扫了眼青裳的徐朝慧,裴重熙哂笑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径直带着玄天等人大步离去。 等桓儇回到益州行宫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行宫内灯火俱亮。轻车熟路地绕过值守的侍卫和婢女,桓儇身形轻巧掠过重重屋脊,落在了正殿前。 韦昙华和徐姑姑她们先她一步回来。听见门外传来之前约定好的敲门声,韦昙华这才敢嘱咐徐姑姑前去开门。 “大殿下,您回来了?此行可有收获。”待徐姑姑奉上茶水后,韦昙华方才柔声询问道。 闻问桓儇点了点头,声调和缓,“查到了些眉目。段渐鸿表面功夫做得很好,背地里却借着朝廷的名义为祸百姓。” “听您的意思是段渐鸿把好事做尽了,坏事却全部推到了朝廷身上。届时如果段家要造反的话,完全可以借用百姓的名头”抬首迎上桓儇的目光,韦昙华面露肃色,“这样又一来无论他们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名正言顺的。” “的确如此。只怕段氏一早就算计好了,他口中所说的那道圣旨,本宫无从查证。不过本宫今日在城外所见的,若不是有郗聿怀冒死送上血书。只怕等段渐鸿起兵,长安才能知道。”想到这里桓儇眼中滑过一丝冷厉。 无论是谁都不喜欢有他人鼾睡在卧榻之侧。如今的段氏就如同哽在朝廷喉间是一根刺,不拔事难下咽,要是拔除了少不得要伤筋动骨。段氏在剑南一带的根基不浅,而且凭借这些年的多方经营,若是真的动了段氏少不得要见血。 第一百一十章 计划 “事情很棘手么?”韦昙华眼中夹了凝重,望了桓儇一会,“看您的样子似乎此行并不轻松。” “百姓大部分只愿意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不会去管事情的真假与否。更何况长安距离蜀地这般远,军政民务悉数落在了节度使身上。当然是段渐鸿说什么就是什么……”似乎是想起什么,桓儇屈指勾勒着茶盏上的花纹,嘴角笑意显得颇为嘲弄。 “节度使乃地方要员,掌控军、民、财。”见桓儇这般韦昙华抿唇,沉声道:“我记得我在书上看过一些资料,为了防止出现朝廷分配兵额不足的情况,朝廷允许节度使自行募兵。而且从军者大多数都是流民或者是亡命之徒,他们大多数都是世代从军。这样就会出现兄弟相继,父子相承。” “唯知其将之恩威,而不知有天子。说得便是这个道理。段渐鸿行事无忌……虽然不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是多少还是能够猜到一些。”话至此处,桓儇眼底滑过一丝讥诮。 “那您可想好怎么对付段渐鸿么?” “不急。太着急反而适得其反。”桓儇舒眉冁然而笑,“今日你在段府觉得如何?” 闻问韦昙华点了点头,将今日在段府所遇见的事情悉数说了出来。包括遇见宋之岚的事情也一并说了出来。 特别是那个被万氏称作是自家亲戚的男子,段渐鸿夫妇二人见到那男子时的表现,让她颇感疑惑。 万氏口口声声称那人是自己的堂弟。可是哪有见到自家亲戚来了,还这般急惶惶的模样。先撇开礼数问题不说,那男子开口便是节度使和夫人,哪有自家亲戚这般喊人的。 闻言桓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中露了几分凝重,似乎对韦昙华话中提及的那个男子十分感兴趣。 “那人长得什么模样?”斟酌许久,桓儇温声道:“你把那人模样画下来本宫瞧瞧。” “好。” 说着韦昙华走到桌案前开始提笔勾勒,不一会功夫她将画好的图纸递给了桓儇。 瞧着画上的人,桓儇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山林、匪寨、城外、讨债……这几日所历的一幕幕都在脑海中浮现。 “殿下您认得他?”瞧见桓儇眼中的疑惑,韦昙华蹙眉道。 闻问桓儇勾唇哂笑一声,“不认识。但是本宫应该是见过他的……只是本宫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昙华听万夫人的意思。此人好像在段渐鸿手底下当差,而他的妻子则在益州城做了些小生意。” “这样啊……”桓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白洛,这画像上的人你可记住了?要是记住了明天你就乔装去城中查查这个人的底细。”皱眉细思一会,桓儇放缓了声音道:“能查到的都去查一遍。记住切莫打草惊蛇。” “喏。奴婢明白。” 因为奔波一日实在是难受得很,在内殿沐浴一番洗去疲乏后,又唤来韦昙华与她一道下棋。 二人棋刚刚下到一半,先前去驿站取物的徐姑姑也回来了。徐姑姑带来的不仅有京城那边送的东西,还带了一封裴重熙写给她的信。 因为事关桓儇,徐姑姑不敢耽搁取了东西即刻返回行宫。 “明明那会就在隔壁……也不肯亲自把信交给我。还非得让人转交我。”桓儇这番话抱怨意味难掩,唇角勾起轻笑一声,“徐姑姑,这信是谁给你的?” 闻问徐姑姑沉声道:“那人看着面生,奴婢不曾见过。他只说熙公子要大殿下您务必小心节度使段渐鸿。” 听徐姑姑回话的功夫,桓儇已经拆开了手中信件。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信上说的内容和徐姑姑说的大相径庭,都是要她小心段渐鸿,他暂且不便露面。不过信尾还加了一句剑南的事情他已经有了眉目,还请宽心。 看样子不值她查到了蛛丝马迹,裴重熙多半也查出来段氏这些年在剑南的谋划,甚至远比她知道的还多。 不过这么一想以段渐鸿的性子,指不定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此行的目的究竟何在。要知道长安城内耳目众多,谁能保证其中没有段氏的。 要想拔除段氏这根刺,自然不能操之过急。但是也不能任由它生长下去。 裴重熙此时之所以不露面,多半也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这样一来她倒是有一个想法……说不定她与裴重熙能够一明一暗布局捕猎。 想到这里桓儇眼中笑意渐深。他们的想法必然一致。 移步走到案前,稍作思索一番,桓儇提笔而书,书成执笔道:“徐姑姑,你即刻安排人把这几封信分别送到山南、陇右两道节度使手里。信送出去再安排两人从水路离开益州返回长安。” “喏,奴婢这就下去安排。” “大殿下,您这是打算混淆视听?”思索半响后,韦昙华出言询问道。 闻言桓儇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殿角的更漏。 “兵不厌诈。本宫让徐姑姑送出去的四封信里面没有一封是真的,也不会有任何一封送到两位节度使手里。”桓儇唇角微弯,自她眼中闪过一抹冷意:“本宫要做的就是,用这四封信来牵制住段渐鸿的视线。” 段家在剑南经营多年,他们的反心多半一早就有了。只是先前还存在种种顾忌,不敢贸然行动。可在忠武皇帝驾崩之后,段家就开始蠢蠢欲动,这才会出现如今的一幕。 以段渐鸿的心思,恐怕早就已经安排人盯死了自己,自然也不会让任何一封不利己的信从益州流出去。 按照她的推测以段渐鸿的手段,这四封信在路上多半就会被截住,然后会送到段渐鸿手里。而段渐鸿看了信上的内容多半会坐立不安,她要的就是这个机会,来加快段渐鸿的谋反速度。只有如此朝廷才能名正言顺地拔除这根毒刺。 蹙眉沉眸瞧着腕上手串。相识多年她想裴重熙多半是明白她的想法,她的布局。 见她如此韦昙华上前一步,低声道:“可有什么地方是妾身能帮忙的。” “暂且没有。最近你跟着本宫身边便是。这奔波一天你也累了,时候不早去偏殿歇着。本宫这里还有些政务要处理。”言罢桓儇移步往内殿走去。 刚到益州长安那边就传来不少关于政务的书信。 “是。只是大殿下您难道就这般信任熙公子他么?”看着桓儇离去的背影,韦昙华认真地询问道:“他真的会明白您的意思?” 闻言桓儇脚步一滞,半响掀唇。 “于我而言他是这世间上唯一可信之人。况且我不是信他,只是我们彼此了解对方。所以这步棋我敢走。” 说这话的时候桓儇言语中,呷了几分傲然之意。 他们是曾经性命相托的盟友,他们彼此敢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示给对方。即便如今两人亦敌亦友,但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裁月 第二日桓儇醒来之后,也没着急出门。反倒是拉着韦昙华一块在行宫内的水榭对弈,旁下除了徐姑姑她们,还站着行宫内其他侍女。 抬眸扫了眼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宫女,桓儇含笑朝她招了招手,“你来本宫这边。本宫有话要问你。” 被点到名的宫女,四下看了看。缓步走到水榭内,折膝叩拜。 “你叫什么名字?”桓儇颔首示意徐姑姑把人扶起来,语气柔和,“你这模样倒是十分乖巧。” “回大殿下的话,婢子名唤裁月。”宫女垂着首柔柔道了一句。 打量着裁月,桓儇挑眉勾了勾唇角,“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你这名字取得不错。”【注】(出自李商隐无题) 闻言裁月连忙道了句,“多谢大殿下夸赞。” “你来行宫多久了?家里可还有人在?”把玩着指间的棋子,桓儇莞尔道。 “回大殿下的话,婢子来行宫已经两年了。”见桓儇语气柔和又那般亲和,原本萦绕在裁月身上的惶恐也逐渐褪去,“当初婢子家里遭了灾,家里人都饿死了。只剩下婢子流浪城中,幸而遇见万夫人。夫人见婢子可怜,恰逢行宫中又缺少人手,便将婢子送进行宫做事。” “这样啊。倒是个可怜人。抱歉,本宫提起了你的的伤心事。”说着桓儇抬眸看了眼一旁的徐姑姑。 “徐姑姑。” 一旁的徐姑姑会意,点了点头从袖间取了个荷包递给裁月,“拿去。大殿下赏你的,给自己买些喜欢的东西。” 接过徐姑姑递来的荷包,裁月连忙折膝朝着桓儇叩首三下。 “好了。本宫听说你有一手非常好的制香手法,晚些时候本宫要出去一趟。衣物上所用的熏香,就你来挑。”桓儇含笑摆了摆手示意裁月起身,声调平缓,“本宫素来不喜欢太过浓郁和甜腻的香味。” “婢子明白。婢子多谢大殿下赏识。”裁月眼含恭敬地看着桓儇。 “行了,你们都先退下。” 瞧着裁月和其他两名宫女一起叠步退出去,桓儇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继而转头看向桌上下了一半的棋局,抬手将拈在手中半响的棋子落在了该落的位置上。原本看似僵持的棋局,在这一子落下的一瞬间,输赢已定。 “大殿下,可是那个宫女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么?”回想了一下刚才桓儇的举动,韦昙华眼波微凝,扬首询问道。 闻问桓儇摇首,屈指叩击着案几,“没有。只是整个剑南都已经落在了段渐鸿手中,何况是一座小小的益州行宫呢?只怕你我住进来以后,这里面的眼线就已经开始监视了。” “所以您这是想设局看看能清出多少个眼线么?”韦昙华抬眸打量四下半响,挽唇道:“不过这段渐鸿似乎极其擅长恩威并用,昙华觉得您此举未必可行。” “的确不可行。毕竟在他们眼中段渐鸿与他们而言,恩同再造。这世间上最难偿还的便是父母恩情和救命之恩,纵然如同杨尹安那般人物,也只能困于君臣情谊和知遇之恩重。”话至此处桓儇昂首轻哂一声,发间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微晃,投下一片和煦韶光。 二人多时无言。韦昙华倚在一旁翻阅起徐姑姑搬来的书籍,时不时蹙眉思量。反倒是桓儇,闲来无事之下居然吩咐徐姑姑去寻一尾鱼竿来,就这样坐在池边垂湖斜柳上,一手搭在鱼竿,一手抵额整个人都倚靠着树杆。 煦色韶光透过柳叶间的缝隙洒落在桓儇发间和衣裙上。翠绿色的鱼竿被她随意地握于手中,只见鱼线长垂入湖,却丝毫不见动静。 从韦昙华的角度看去,只是隐约能看见池中锦鲤欢快地绕着鱼钩打转,而桓儇似是睡着了一般,对此毫无所觉。 任由锦鲤在鱼钩附近肆意转悠,时不时跃出水面,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透明水光来又飞快落入水中,扬长而去。 “徐姑姑,大殿下她在想什么呢?”韦昙华好奇地探出身子看向桓儇。 “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大殿下素来如此,只要一遇见烦心的事情,就喜欢一个人呆着。想着想着也许大殿下就想明白要怎么解决问题了。”徐姑姑睇目看向桓儇的背影,叹了口气,“不过昙华娘子,大殿下是真心喜欢你的。不然以大殿下的性子如何也不会带着你和他一块出门。奴婢去准备午膳了,您和大殿下稍等一会。” 等徐姑姑走后没多久。原本躺在柳树上的桓儇赫然站起身来,持着鱼竿跃向湖面,足下在水上轻轻一点,随即荡开层层波纹。 只见她长袖一卷击起一道水柱,继而手上用力,在力道的作用下刚刚那条跳出水面挑衅她的锦鲤,在鱼钩上不停地甩尾挣扎起来。 在湖上荷叶上一点,桓儇身形翩若惊鸿,稳当的落在了水榭中。将手中的鱼竿连同那尾锦鲤一块交给了一旁的白月。白洛和知宁见她回来,一个递来雪白丝帕供她擦手,一个则捧着铜盆让她净手。 “大殿下,徐姑姑遣婢子来问。要不要现在传膳。”廊上走来一紫衣侍女躬身询问道。 “传膳。”说着桓儇看了眼白月,沉声道:“把这鱼也送过去。” 紫衣侍女离开没一会功夫,四名宫女端着各式菜肴鱼贯入内。将菜肴摆放后逐一叠步退了出去。 扫量眼桌上的菜肴,桓儇唇角微勾,“徐姑姑,有心了。知道本宫最近身体不舒服。” “舟车劳顿,您还是适合吃点清淡的。”说着徐姑姑为桓儇夹了一块烩鲈鱼,“您尝尝这鱼的味道如何。这鱼也是个不识趣的,惹恼了您这才变成了盘中餐。” 话落耳际桓儇没说话。姿态优雅地持着银筷将鱼肉夹入口中,鱼肉刚入口桓儇就不禁皱眉,随即捧起一旁的鸡汤,连忙饮了一口。 “下次别做这道菜了,有些咸。”搁下帕子桓儇淡淡道了句。 跟着一块过来的厨娘上前一步,折膝诚惶诚恐地看着桓儇。生怕因为自己的原因从而触怒了这位贵人。 瞧见她跪下的动作,桓儇只是神色冷淡地扫了她一眼并没有开口,反倒是吩咐徐姑姑把人扶起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夜市 “行了。本宫这里没那么多规矩。本宫初来益州,你们不知道本宫的习惯,一时间放重了味道,也是情有可原。”她从徐姑姑手中接过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唇角,语气柔和,却让人觉得莫名威严,“不过本宫不希望下次还有这样的事情。若是再有,徐姑姑自不会顾及你们在行宫内呆了多久,一应重罚。” 听得桓儇这么说,厨娘这才松了口气,朝桓儇重重磕了个头,“婢子明白。婢子一定会看好她们的。” 请示过桓儇后,徐姑姑摆了摆手示意白月她们把人带下去。那厨娘小心翼翼地跟在白月后面。 恰逢此时有风吹过,浑身衣物被冷汗浸透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想要抱臂的时候。似乎是想起来桓儇刚才的话,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不少,逐渐消失在桓儇的视线中。 “果然本宫还是不喜欢剑南这带的菜肴。总觉得太辣了。”桓儇挽唇持着小银勺拨弄着碗里鸡汤,“不过这道鸡汤的味道还算不错,十分鲜美,汤中的鸡肉和竹荪亦是鲜润可口。徐姑姑,等会你亲自去厨房里问问,这汤是谁做的。该赏的就赏。” “奴婢明白。” 午膳用罢。桓儇又吩咐徐姑姑去殿内取来笔墨纸砚,自己就着满池荷花花了一幅菡萏图。这一来二去转眼,日头渐沉。想到之前的事情桓儇遂携了韦昙华返回殿内,更换衣裳打算一块出门去。 裁月早就按照桓儇的吩咐为她挑选了一身丁香色的衣裙,其上特意用浓梅香熏过。是以衣裙刚刚穿上桓儇就闻得一股十分好闻的香味。 “这香你选的不错。”打量着镜中发绾螺髻的自己,她勾了勾唇抬手在发间别上一朵雪白的芙蓉,“徐姑姑,记得嘉奖裁月。” 闻言徐姑姑点点头,为桓儇在发髻上簪了支珍珠发钗,“奴婢瞧您这么喜欢裁月。不如等您回去的时候把裁月一并带回去,省得您回去之后老是惦念裁月。” “再说。裁月父母家人皆葬在益州,若是真让她跟本宫回去了。岂不是以后都无法祭拜他们了?”说着桓儇摇了摇头,觉得此举甚不妥当。 “也是。这世间千般事,哪里有事能大得过父母恩情呢,是奴婢思虑不周。” 话止此处徐姑姑眼中含了几分歉疚,对着裁月颔首致歉。 话落耳际裁月刚刚想说什么的时候,桓儇已经拿起一旁的帷帽往外走去,而一旁的韦昙华则换了身月白襦裙。 二人携了知宁和白洛一块出了益州行宫。对于自己的行踪她没有刻意隐瞒,如今宋之岚在益州城中,她自然不可能再扮作赵鸾。不过好在益州百姓都未曾见过她,而且又有帷幔为掩。只当做她是寻常人家出来游玩的贵女。 夜间的益州城亦是一片繁华,不外乎它会有一扬二益的美誉。再加上剑南又离吐蕃极近,因此除了长安外,此处胡商也不少见。沿街小贩的叫卖声,混合着各色食物的香气一块传到眼前。 “大娘子,您看那人戏法变得不错。”韦昙华含笑指了指一旁正变着戏法的人,忽然间鼓着掌惊呼起来,“哎呀,那蛇居然这么听他的话。” 闻声桓儇顺着韦昙华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勾唇道:“那是天竺来得,舞蛇者。瞧见他手里的的笛子没,就是那笛子可以把蛇吸引出来。” “原来如此。这天竺人竟有这般异能么,还能驱使蛇随乐而舞。不过那蛇浑身冰冰凉凉的,我实在是不喜欢。”韦昙华收回目光柔声道了一句。 “有句话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蛇又不是人,你饿它几顿,你看它会不会听你的。”似是想起什么,桓儇勾了勾唇,“不过这蛇大抵毒囊全让人拔了,否则也不会任人宰割。昙华,你记住失去尖牙利爪的猛兽,无论平日再怎么凶猛,也只能乖乖屈服。所以……” 话止此处戛然而止,桓儇饶有深意地看了眼身旁的韦昙华。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卸去利爪的猛兽,只能屈服于棍棒之下,但是奄奄一息的困兽,往往都能发出致命一击。 闻言韦昙华点点头,抬首指向不远处人群聚集的地方,“昙华明白。大娘子我们去那边看看?那边看起来挺热闹的。” “走。我们去看看。” 随着他们走近这才发现,人群聚在一块也不是为了看其他事情。而是在兴致勃勃地看着一对姐妹花,年长些的女子奄奄一息地躺在破旧的棉被中,地身下的竹席也是破破烂烂的,唯有一双眼睛还散发着亮光。 而年幼的妹妹则在人群的议论声在摆出了各种高难度的动作,也亏得她年幼,身体经络骨骼尚且柔软。尽管如此她似乎仍旧有些吃力,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身形也微微有些颤抖。 瞧见眼前这一幕,韦昙华有些不忍。刚刚想开口的时候,桓儇忽然转头瞥了她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她咬咬牙安静地站在了桓儇身侧,目含惋惜地看着那对姐妹花。 “小丫头,你在这里卖艺赚不了几个钱的。倒不如跟大爷我回去,保你衣食无忧,吃香喝辣的。你姐姐的病大爷也给你治好。”人群中传来一中年男子的声音。 闻言二人寻声望去,只见人群中走出来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不怀好意地打量着面前的妹妹,伸手捏着妹妹的下巴,上下看了好一会。 “你瞧这小脸蛋瘦的。大爷我看了都觉得心疼。都说了只要你跟大爷我回去,就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比你卖艺赚钱。” “阿耶临死前有遗言于我和姐姐。我二人就算饿死街头也不能委身为妾,供他人玩乐。”妹妹奋力挣脱男子的束缚,退后一步,“您的好意我和姐姐心领了。” 旁边围观的百姓听见她这话,好几人随之起哄起来。指责妹妹不识好歹,有人愿意伸出援手就算不错了,还在这里顾忌什么名节,不肯从了他人。名节能比活着重要? “我并非屈从名节。只是我四肢尚全,为何要依附男子而活?如今迫于生计不得已才沿街卖艺,只是希望能够靠着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和姐姐。”妹妹不惧周围人的议论声,昂首傲然注视着人群。 瞧见眼前这一幕,桓儇莞尔轻声道了有趣二字。 第一百一十三章 问药 不过桓儇没说其他的话,韦昙华虽然心有怜惜,但是也不敢擅自行动。 那男子听见妹妹的话轻嗤一声,抬手嘱咐手下上前来抓人,“饭都吃不起。还在这里跟大爷我装什么贞洁烈女,信不信大爷我现在就把你给办了。大爷我想要的人就没有得不到的。” 妹妹见有人要上前来抓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琵琶,毫无惧色地看着不怀好意的男子。男子的手下得了吩咐,将妹妹抓住逼迫她跪在男子面前。 见此那男子哂笑一声,扫了眼落在地上的琵琶。 “我现在就把你这破琵琶给踩烂了,看你跟不跟我走。”说着男子抬脚往琵琶上踩去。 然而他脚还没来得及落下,忽有一道劲风袭来弹在他腿上。脚下一个踉跄直接跪在地上,龇牙咧嘴地痛呼起来。 瞧见眼前这一幕韦昙华不禁讶然,等她看向桓儇的时候。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桓儇居然出现在妹妹身旁,手里还抱了把琵琶。 “几个大男人再这里欺负一个孤苦女子。你们当真是好得很。”冰冷的嗓音让一众人刹那间噤若寒蝉。 “你是什么人敢管大爷我的事。”回过神来的男子在手下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还不赶紧给大爷我让开,否则连你一块收拾了。” “我是什么人你不需要知道。”说着桓儇掀眸哂笑一声,目光锐利无比。 男子见此呵斥着手下人蜂拥而上,哪里能想到那些人未曾触碰到桓儇衣角,就已经捂着腰腹胸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负手桓冷声斥道:“还不快滚。” 见状那男子狠狠瞪了桓儇一眼,招呼着一众手下赶紧离去。离去的时候还不忘记大声警告桓儇,不过桓儇未曾理会他们,反倒是转过头看向那个抱着琵琶挡在姐姐面前的妹妹。 “那是你姐姐么?”桓儇蹲下身指了指破棉被中的女子,语气柔和。 闻言妹妹敛了眼中惧意,声音有些低,“姐姐病得很重。之前我们一直在庄子上做工,后来他们见姐姐病了,就把我们赶出来了。” 说话的功夫原本围观的人群见没好戏可以看了,也纷纷离去。一时间原本热闹的地方,只剩下桓儇一行人和这对姐妹花。 “这样啊。我们先带你姐姐去前面的医馆看病好不好?”桓儇伸手扶起女童,眉目一弯,“晚些时候,我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可是……我没有东西能够报答您。而且阿耶也教过我们,无功不受禄。贵人若是觉得我刚才跳得好看,能不能给我点赏钱或者贵人暂时借我些银两,等我日后有钱了再还给您,好不好?” 说着话的时候妹妹一直看着桓儇,声音里有些颤抖。原本平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正无措地绞着衣角,似乎刚才说得那些话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她也不知道眼前这个态度温和的娘子,会不会答应她的请求。毕竟对于这样的贵人而言,自己或许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 闻言桓儇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挑眉莞尔道:“你倒还真是倔强。这样把我们先去给你姐姐看病,后面的事情晚点再说。白洛,你去雇辆马车来。” “喏。” “多谢贵人。”妹妹听闻桓儇的话,眼中含泪跪在地上朝其叩首。 不一会白洛复归,一块而来驱车的车夫。嫌弃地看了眼地上的姐妹花,但是想起白洛给出的丰厚银两。最终是硬着头皮把地上的姐姐扶进了马车内。 “去城中最好的医馆。”马车内的桓儇淡淡吩咐了一句。 马车穿过熙攘喧闹的人群,桓儇素手掀起帘子一角。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在不远处她看见过的那家米铺前,若有所思地皱眉。 刚巧城中最好的那家医馆离那家米铺极近,暗自记下米铺大概位置后。桓儇放下帘子,转过头来的一刹那已经恢复了平静如水的面貌。 “那位娘子,医馆已经到了。”车夫在门外恭敬地喊了一句。 “辛苦了。白洛,再给他一笔钱。” 话止桓儇掀帘踩着矮凳施然而下。那妹妹也扶着姐姐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医馆门口的小童瞧见桓儇一行人过来,客气地迎了上来。 “您几位怎么这个时候来杏林堂?不过还好你们来得早,要是再晚来一步,店里的大夫就要回去歇着咯。”小童一边引着几人往店内走去,一边温声道。 话落耳际桓儇勾了勾唇,“看来是我打扰了老大夫休息。” “那倒没有。师父说过了为我医者须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小童话说到一半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反倒是看了桓儇一会,“哎呀,糟糕后面的我居然又给忘了。” “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通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获惜身命。我记得后面应该是这样的。”桓儇舒眉冁然而笑,语气颇为柔和。(注出自千金方卷一大医精诚) 闻言小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温声笑道:“嘿嘿,我刚刚还在背这个呢。没想到一下子就忘了,得亏师父他不知道。不然又要罚我抄书了。” 说话的功夫几人已经走到了药铺内堂,内堂内一身着墨衣的年轻人正坐在书案前,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伤寒杂病论》。 “你怎么又带人来了。”墨衣男子听见脚步声没有抬头,声音平淡。 “师父,不是你说上门者都是来看病的。我们岂能将人拒之门外。”小童连忙跑到墨衣男子身边,扬首笑道:“徒儿,也只是看那个姐姐实在是病得很重。” 打量眼仍旧低着头的墨衣男子,桓儇负手而立,语气尤为柔和,“这个时候打扰大夫,实在是我的不是。只是事出紧急,劳烦您费心替这位娘子瞧瞧。” “……这样啊。”说着墨衣男子抬起头,勉为其难地看了眼不远处的姐妹花,“那我就为你们破例一次。玄英,你还愣在哪里干什么?还不赶快把人给我扶过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冤屈 听得这话玄英眉目一舒,即刻跑过去和妹妹一起把那个女子扶到不远处的凳子上。女子坐下没一会,那墨衣男子就开始为她诊脉。诊着诊着就皱起眉来,连连叹气。 闻声桓儇放下茶盏抬眸看向墨衣男子,又看了眼妹妹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坐。 “你也别急。我想你姐姐不会有事的,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说着桓儇将手旁新倒的茶盏递了过去。 谢过玄英送来的茶盏,她温声道了句,“回娘子的话。我叫李若桃,我姐姐她叫李裳秋。” “若桃小娘子。”打量了李若桃一眸,桓儇唇角微勾,“我刚刚听你那番话颇有所感,想来自小所学不差。” “不瞒娘子您说,亡父病逝前曾经是墨阳县县令。之后因为得罪了顶头上司,亡父一气之下辞官离开。亡父辞官后便在家中对我们多方教育。”话止于此处,李若桃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怅惘。 听闻这话桓儇认真地看了眼李家姐妹,蹙眉思量起来。 “好了,这娘子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操劳过度,又染了风寒。还好你们来得及时,要不然时间久了,神仙难救。我给她开几服药,回去后记得用水煎,每日三贴五日后药到病除。”墨衣男子低头在纸上写药方,沉声道:“那位娘子,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闻言桓儇眼含疑惑,“你要我过去?” “是。你来一下。”说着墨衣男子搁笔将药方递给了一旁的玄英。 “我劝你一句平日里少操心,该让别人做的就让别人做。就算是你家大业大的,可也没有让你一个人扛着的道理。” “多谢。我会注意的。白洛拿诊金出来”说着桓儇负手立于桌前,冁然而笑,“若是等有空郎君随时可以来长安寻我。我也随时愿意为你大开方便之门。” “那倒不必。我苏凤棠只不过是一介小小的山野粗人,担不得娘子您这般厚爱。而且比之长安的利欲熏心,我还是更喜欢益州的朴实。”说完这话苏凤棠抱起桌上的书卷往内室走去。 眼看着苏凤棠离去,桓儇忍不住摇头喟叹一声。 见苏凤棠离开,玄英连忙凑到桓儇身边温声道:“娘子,我家大夫说今日的诊金您给五两银子就够了。” “好。”桓儇伸手将银子递给了玄英,挽唇轻笑一声,“这银子你拿给苏大夫。等这位姐姐病好了,我带她来看你们。” “好!那几位娘子你们慢点走,路上小心。” 将李裳秋暂时送到了城中客栈歇息,又让白洛去找一个可靠的妇人来照顾她。煎药时候的注意事项,也交代了妇人。嘱咐她要仔细把人照顾好,可不能让人有什么闪失。 这才带着李若桃去酒楼中用膳。桓儇对李若桃的父亲心有疑惑,她一直在想一怒辞官的墨阳县令到底是谁。 “若桃娘子,我想问一句令尊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辞官归隐的。”桓儇捧茶看向李若桃。 “亡父姓李名承泰,原本是墨阳县县令。后来只因为反对朝廷下发的政策,因此得罪了顶头上司,被其陷害。眼见仕途渺茫,又深恨官场黑暗。一怒之下愤而辞官,宁可当个教书先生,也不愿意和贪官污吏同流合污。” 或许是因为只是小小的县令而已,桓儇蹙眉思量许久也对此人毫无印象。不过反对朝廷下发的政策,因此得罪了顶头上司。这句话倒是让她十分感兴趣。 暗自计较一番,桓儇故作疑惑地,挑眉询问道:“令尊这般气节实在让人佩服。只不过令尊难道就没有想过其他方法解决途径么?” “官官相护,求告无门。纵然有冤屈和不满又能去哪告呢?长安路途遥远不说,而且就算到了长安,只怕也不会有人去帮亡父申冤。”话到此处,李若桃眼中已蓄满泪水,“毕竟父亲违抗的是朝廷的命令。抗旨不遵,何来人相助。” 闻言桓儇敛了眼中笑意,屈指摩挲着手中瓷盏,“也是。区区一个剑南尚且都能出现官官相护,何况是天下人心中的长安呢?只是朝廷若无此等旨意,何来抗旨一说。” 李若桃说得话不无道理。压在李承泰身上的是抗旨不遵的罪名,而且上面有剑南大小官员压着。一个小小的县令如何能入长安面君,诉尽满腔冤屈,只求一个公道。 想到这里桓儇眼中露了些许冷意。段渐鸿到底借用朝廷的名义传了多少圣旨给百姓,他又借此从中渔利多少,自己一概不知。 “娘子,你怎么了?”见桓儇这般,李若桃眼中露了几分担忧,“可是若桃说错了话?” “没有。只是我若有所感罢了。若桃娘子今后可有打算?”桓儇挽唇柔声道。 闻言李若桃眼中含怯,“若桃也不知道。娘子若是不嫌弃的话……我能不能跟在您身边?这样我就可以还你银子了。” “不用了,你跟在我身边也不能做什么。”思虑一会,桓儇语气和缓,“这样你明天带着这个牌子来益州行宫。会有人替你安排好一切。” 看着桓儇递来的木牌,李若桃感激似得看着桓儇。敛衣折膝朝其叩拜。 “知宁,待会你亲自送若桃娘子回去。客栈那边你记得打点好一切。”桓儇转头看向一旁的知宁吩咐道。 “奴婢明白。” 等李若桃一离开在旁沉默了许久的韦昙华忽然站起身,垂首低声道:“刚刚昙华要是一时冲动,是不是就不能救下李若桃了。” “昙华你很聪明,但是你还要学会如何趋避利害。你要是刚刚贸然出手救下李若桃,未必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更何况那人身份一看就不是寻常人,行事这般猖狂身后必然有人撑腰。”桓儇负手立于窗前冷睇天边冷月。 “所以您是想顺藤摸瓜,揪出那个人的背后的人么?”韦昙华踱步至桓儇身侧道。 闻问桓儇偏首扫了眼韦昙华,“本宫听人说益州繁荣不输扬州。昙华,你有没有兴趣随本宫一道去城中赌坊转转。说不定我们去哪能找到许多意想不到的东西。” 话落耳际韦昙华讶异看着桓儇,点了点头。 第一百一十五章 赌坊 话落耳际韦昙华讶异看着桓儇,点了点头。 益州繁荣昌盛,三教九流之辈也随之因势而生。趁着夜色混入人潮中,一块踏进了益州城最具盛名的长乐坊。 听着不断传入耳中的掷骰子声和呼喊声,韦昙华小心翼翼地道:“大娘子,您会这些么?” “不会。不过也没关系,看几把总应该会了?”说着桓儇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挑开帷帽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了个昆仑奴的面具下来,“带个面具,省得惹人眼。” 闻言随行的白洛和韦昙华分别从架子上取了面具,缓步跟在桓儇身后。 赌坊内人声鼎沸,不过几乎没有没看见什么女子。大多数都是男子携了美眷在赌桌前豪掷千金,博卿一笑。 在旁看了许久后,桓儇走到呼喊声最高的桌前。趁着未开局前其他人押的都是小,就她独自一个人押了个大。围观的赌徒见她如此,纷纷嘲笑起她来。 “小娘子,你会不会玩啊。不会哥哥来教教你这东西要怎么玩。”其中一人有意凑近她,在她身旁叫囔起来。 闻言桓儇偏首目光冷淡地扫了他一眼。那人被她这么一看,浑身一个激灵当下选择了闭嘴。 旁边其他人又开始说可别输了钱,到时候在这哭哭啼啼的。 “娘子,你确定要压大嘛?”庄家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落子无悔。” “好!娘子好气魄!来来买定离手!”说着庄家拿起桌上的骰盅摇晃半响,一声低喝,“开!” 移开骰盅,上个骰子上数字相合正好是大的点数。桌前金银财宝尽数归于桓儇眼前,打量了堆积在面前的银子,桓儇眼底滑过一丝讥诮。 在赌场见过不少人的庄家一下就察觉出桓儇身份不凡,不敢轻易得罪。 旁边有人为桓儇鼓起掌来,议论声也随之传入耳中。 “娘子,可真是厉害。这样都能赢。” 庄家含笑问,“您还要继续赌么?” “为什么不继续?这次我押小好了,我想看看我是不是每次都能压得这么准。”桓儇舒眉轻笑一声,“若是压的准岂不是一桩幸事。” “好。” 那庄家持着骰盅在手中摇了半响,启盅三骰相合恰好是小的点数。 “恭喜娘子您又赢了。您可真是运气好,小的实在是佩服。” 话落耳际桓儇扫量他一眼,温声道:“这掷骰子委实有点无趣,我不擅长这个。不过是运气好猜到了而已,有没有文雅一点的玩法。” “有。原来娘子不喜这个啊,是小的一时眼拙怠慢了娘子,还望娘子恕罪。”庄家朝桓儇长身作揖,随即鼓掌:“来人,还不带这几位娘子去三楼问雅。” 声音刚刚落下从不远处的帘幔后走来两个年轻女婢,朝桓儇盈盈一拜。随即提灯迎了桓儇往楼梯方向走去。 “多谢。” 庄家饶有深意地望着桓儇离去的背影,对着一旁的小厮低语了几句。小厮点了点头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比之一楼大堂的嘈杂,三楼不知道安静了多少倍。耳边只可闻丝竹之音,随着引路的女婢一直往前走去。四下扫量一番桓儇眼底滑过一丝讥诮,隐在袖间的手已经扣上了腰间软剑。 “娘子,请随奴婢进来。”说着引路的婢女掀起珠帘,在半掩的门上轻扣三下,“有雅客到。” “雅客?这个称呼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只是不知道我这个雅客来此,可否有缘得见坊中雅致玩法。”桓儇伸手抚弄了下鬓边流苏,莞尔轻笑。 虚掩的门后是另一番景象,两两对弈者或者六博棋者甚至还有行酒对花名者。四下扫量一番,的确比一楼要雅致不少。 “不知道娘子您想玩些什么?”引路的婢女垂首询问道。 “昙华,你觉得我们玩些什么好呢?”说着桓儇拿起搁在案上的茶盏,玩味一笑,“我觉得这双陆挺有意思的,不知在座哪位愿意与我对弈一番呢?” 闻言韦昙华舒眉一笑,“我也觉得双陆不错。娘子既然想玩,理应玩个尽兴。” 原本在下棋的人听见桓儇这番话,皆抬起头目光诧异地看了过来。目光中的鄙夷丝毫不掩,仿佛刚才桓儇说得话这是个笑话而已。 没一会功夫从人群中站起一人来,“娘子,好大的口气。听你口音也不像是益州人士,这般狂妄,莫不是欺负我蜀中无人?我这就来与你一战。” 二人棋局摆开,掷彩互搏,一切皆由机缘来定。 拨弄着腕上佛珠,桓儇含笑掷彩。落地棋子出,瞬间功夫棋局有了变化。与她对弈那人也不敢示弱,同样掷彩出棋。 旁边一众围观者见二人斗得不相上下,纷纷鼓掌喝彩。 “最后一子了。你可要小心了。”桓儇唇角微勾道。 子落棋局定。 看着堆积在自己面前的银子和珠宝,桓儇眼中露了些许深意,伸手招来一旁的丫鬟,语气柔和,“小丫头,你们这里还有些什么好玩的?” “回娘子的话,您要是想玩些有意思的,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若是输了,只怕娘子今日赢来的钱都要付之东流。”回答她问题的是那个刚才负责引路的丫鬟。 “这样啊……”桓儇蹙眉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腕上佛珠,挽唇道:“那我还是不玩了。好不容易得来这么多银子,可不能就这样付之东流。” 闻言引路的婢女诧异地看了眼桓儇,试探性地询问道:“话虽如此可是若是娘子赌赢了,说不定还能获得更多的财产。娘子当真不愿意一试么?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可要是赌到一半输了怎么办?难不成你们这里还能赊银子给我?”说着桓儇抬眸轻哂一声。 “娘子尽管放宽心。小店开门做生意这么多年,自然有小店的法子。” 话落耳际桓儇目含深意地打量了眼面前的婢女,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却始终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旁边的婢女瞧见她这个模样,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避开了桓儇的视线范围。 第一百一十六调查 “无趣。昙华,出来一天,我也乏得很。回去歇着。”说着桓儇起身往外走去,“白洛记得把银子带上,可不能白白便宜了其他人。” “奴婢明白。” 引路的婢女见桓儇要走,连忙指使呼喊一旁的其他侍女一起拦住她。然而那些婢女还未触碰到她衣角,皆被袖间荡出的碧光拦截住。 “怎么?难道你们店里的规矩是赢了钱,还不让人走了。”桓儇并指抚过手中长剑剑身。 闻言婢女连忙折膝叩拜,“娘子误会了。我们只是希望娘子您玩得尽兴。” “那你们还不让开?”利落地挽了个剑花,桓儇眼中冷意俞盛。 顺着原路步下楼梯,桓儇扫了眼从暗处冲出来的打手。手中的长剑发出一声铮铮长鸣,不过桓儇似乎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只是笑眯眯地打量着面前一众凶神恶煞的打手。 “娘子,你是来店里砸场子的么?”领头那人恶狠狠地斥道。 闻问桓儇冁然莞尔,“非也。我在这里已经尽兴了,为什么不走。难不成还要留在这里,把赚来的银子都送回去?我这可从来没这个道理。” “狂妄。今日的银子你一个也别想拿走!兄弟们,给我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 臭字还未落下,桓儇身影极快地一闪。只听得打手中传来一声痛呼,转眼功夫那群原本站在原地叫嚣的打手,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高声痛呼。 “走。” 话落桓儇懒得再看倒在地上的一众打手,径直走了出去。赌坊中另一批冲出来的打手有意阻拦桓儇她们离开,但是有顾忌外面人多眼杂。当下只能带人从后面追了出去。 后巷漆黑一片,唯有惨白月光照在墙上以及青砖路上。那群追出来的打手四下扫量一番,瞥见不远处的巷口站了一个抱剑而立的身影。 “你是谁?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我们长乐坊闹事。难道不知道我们背后的主子是谁么?”其中一人怒吼道。 “你们背后的主子是谁,我可没兴趣。只不过你们惹了不该惹得人。”云翎至暗处走出,目光冰冷地看了眼面前的一众打手。 话落剑光亦起,转瞬功夫哀嚎声随之响起。半响之后,云翎看了看地上的尸首,抬首摸了摸鼻子。也不知道主子到底怎么想的,非得藏在暗处不肯见大殿下,又要自己出手替大殿下清除障碍。 想到这里云翎摇了摇头,折身往巷口的方向走去。 马车内桓儇把玩这手中的昆仑奴面具,眼中冷意未掩。赌坊里会圈养打手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只是赌坊的一些东西却让她觉得奇怪。 “昙华,你说要是刚刚本宫留下了继续和他们赌,会不会血本无归呢?”屈指勾勒着面具上的花纹,桓儇偏首看向韦昙华。 闻问韦昙华蹙眉道:“按照那个婢女所说。只要您继续玩下去,可以赢钱。就算输得一干二净,赌坊也会继续提供钱财。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只要尝到了些许甜头,就会一直顺着他们所设的陷阱走下去。到最后血本无归,指不定还要背上利贷。当真是好高明的算计。”话至此处桓儇挽唇,哂笑一声,“比起这些我倒是好奇赌坊背后的主子是谁。” “那您打算?” “银子在手里总能查?”桓儇从盒中取了锭银子出来把玩。 桓儇一行人刚回到益州行宫,奉了裴重熙密令去清扫障碍的云翎也复归行宫中。 等云翎进来的时候桓儇正看着桌前堆在一起的银子,她扫了眼来人,“解决了?” “回禀大殿下,属下已经将那些人斩杀。并且已经通报了益州府衙。”单膝跪地的云翎沉声道。 “徐朝慧刚刚上任就给他送案子过去……不过也无碍,他是该多历练历练。”说着桓儇低头看了看桌上的银子,“裴重熙呢?他没什么话让你带给本宫的。” “主子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属下把这些尾巴都解决了,让您行事无所顾忌。” 闻言桓儇勾了勾唇,“行了,你退下。这银子你拿去花花看?最好能给本宫查出这些银子的源头。” “属下明白。” 待云翎离开后,桓儇揉着额角神态疲惫地往凭几上一靠,宽大的袍袖随意散在身体一侧。闭目不断的回想起,今日遇见李若桃时她所听见的话。官官相护,求告无门,这短短八字就是剑南如今的写照。 她这一路而来所见的场景,都是看见整个剑南无论官员大小都对段渐鸿十分敬慕。甚至于算得上只知剑南节度使,不知世上还有君王二字。 想到这里桓儇掀眸,眼中迸出厉色。段渐鸿这样的心腹大患,若是不除去,卧榻难安。 “大殿下,您该歇息了。”徐姑姑领了白洛和白月鱼贯而入。 扶着桓儇坐到镜前,卸去珠钗。徐姑姑看着镜中的桓儇忍不住叹了口气,伸手将白洛手中的琉璃盏递了过去。 “大殿下,您身子这才刚好没多久。就这样不知辛苦的操心琐事。”徐姑姑蹙眉为她揉着脖颈双肩,目光关切,“您离开京城之前,太医还要您自个注意,切莫事事劳心劳力的。” 一旁的白洛闻言忍不住道:“可不是。今早帮大殿下您梳头的时候,奴婢在梳篦上看到了一根银发,您这才多大年纪就……” “你这丫头,本宫还没满头银发呢。行了……徐姑姑的意思,本宫都明白。只是家大业大的哪里能歇下来?再说了这种群狼环伺的地方……不警醒点怎么行?”闻言桓儇摆了摆手柔声道。 “奴婢省得。可是您总得爱惜自己。”嘱咐白洛等人退下,徐姑姑扶了桓儇去榻上安寝,“奴婢给您添块宁神香,您好好歇息一晚。” 虽然有徐姑姑所添的宁神香,但是桓儇睡得仍旧不够安稳。夜里时不时辗转反侧好几回,总是梦见裴重熙在少时初见的地方背对着她,无论她怎么喊,始终都没有回头。 第一百一十七章 赐字 辗转一夜终于在日出的时候醒来。桓儇起了个大早,手中无事索性去殿前练剑。折了花枝握于手中,身形矫健,手中的花枝被她舞得烈烈生风。 “大殿下,您今日起得倒是早。”韦昙华至偏殿内走出,含笑瞧着正在殿前舞剑的桓儇,“这花好端端的惹您了么?您看着满地的落花,怪可怜的。” 闻言桓儇挑眉轻哂一声,长袖一拂借着劲力卷起落花。刹那间落花漫天搅散溃破云层投下的细碎光泽,“要不昙华你学学书里的人荷锄葬花,省得它们零落成泥。” 桓儇持剑静立于漫天落花中,剑身上尚沾一片落花。落花纷纷坠入于她发间、衣上以及脚旁。 “昙华可不喜欢扛个锄子葬花。不如我们把这些花瓣收集起来做成花糕如何?”说着韦昙华招来一旁的婢女和她一块把地上的落花拾起来。 “也行。”接过何姑姑递来的帕子,桓儇移步往水榭内走去,“那我就期待一下昙华你的手艺咯。” 水榭内已经布好了早膳,都是往日里桓儇爱吃的。食物的香气总是十分诱人,扫了眼面前散发着热气的早膳,桓儇敛衣落座。这些早膳虽然都是桓儇爱吃的,但是今日的她看上去却是心事重重的。 持着银勺动作缓慢地拨弄着碗里的清粥,桓儇唇角微微牵起,继而又阖眸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等到韦昙华用完膳,她的筷子也没动几下。最终只是匆匆吃了几口,就吩咐何姑姑把自己的碗筷撤了。 这会子何姑姑刚刚带着行宫中的婢女来撤膳。桓儇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乍然起身往殿内走去。 头一回见到这个样子的桓儇,韦昙华面上不由露了几分担忧。刚刚想要追上去的时候,一旁的何姑姑却是伸手拦住了她。 “昙华娘子,奴婢劝您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去打扰大殿下了。大殿下近日都在为剑南的事情烦恼,您不如让大殿下自己待一会。”说着何姑姑敛衣躬身退了下去。 殿内桓儇负手站在书案前,案前笔墨纸砚俱全。可是她却丝毫没有要动笔的意思,半响之后俯身执笔在纸上写了个忠字。笔力遒劲不说,字上又有松风梅骨之姿。虽然只有一个忠字,但是却显得杀气十足。 “徐姑姑,你即刻派人把这幅字给本宫刻成匾额后送到节度使府去。让他把这字给本宫好好地挂起来,以警己心。”用力执笔于桌上,桓儇拂袖沉声道。 守在帘后的徐姑姑闻言应诺离去。至于桓儇伸手推开窗户看着被殿外被风吹得乱颤地枝叶,眼中冷意难掩。 “大殿下,您还在气恼段渐鸿么?”韦昙华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温声道:“昙华看您这个样子很是担心。” 闻言桓儇转过身喟叹一声,屈指扣在窗框上,“本宫气恼的不是段渐鸿。朝中不知还有多少像段渐鸿一样的人隐在暗处,他们都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昙华,本宫气恼的是面对这样野心勃勃之辈,朝廷的势力伸不进来。此次若非郗聿怀冒死送来万民血书,只怕剑南就要改姓段了!” 话里字字含刀,掷地有声。立于窗前的桓儇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凌然的杀意,夏日烈阳破云洒在她身上,留下一层淡淡的光影。 “大殿下,昙华能为您做什么?说着韦昙华敛衣折膝跪在了地上,昂首看向窗旁的桓儇。 “我们现在最需要做得还是静观其变。既然设了局就不怕段渐鸿不会跳进来,若是他不进来,本宫自当亲自入局诱他跳进来。”桓儇挑眉轻嗤一声,眼中冷意尽掩,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本宫可不是什么善人,怎会容忍卧榻之侧有人鼾睡?” 一身气恼尽数消散后,桓儇又恢复了往日温柔和善的模样。缓步走到镜前含笑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她伸手摸了摸发间的玉簪,不知在想些什么,蹙眉半响后又垂下了眼帘。吩咐何姑姑去把裁月喊过来。 “奴婢裁月拜见大殿下。”随何姑姑而来的裁月,咬唇惶恐地看着镜前地桓儇。 闻言桓儇转身对着她挽唇一笑,吩咐何姑姑把她扶起来,“裁月,本宫这里没这么多礼数。你是乖巧的,本宫很喜欢你。” “奴婢多谢大殿下。不知您今日唤奴婢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么?”裁月起身缓步至她身侧,语调柔和,““大殿下是今日有心事么?奴婢瞧您脸色似乎不太好,是不是昨夜没歇息好?” “本宫近日确实有心事。裁月依你看本宫今日适合梳个什么妆呢?本宫今日打算去刺史府转转。”桓儇掀眸含笑道了句。 旁边的白月听见这个话原本是像出言制止桓儇的。眼角余光瞥见白月轻微小的动作,桓儇轻咳几声目光转而继续落在了裁月身上。 蹙眉思量一会裁月压低了声音道:“奴婢今日为您画个桃花妆如何?奴婢看您这手纤细修长若是再染上丹蔻,自然是更为好看。” 话落耳际桓儇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含笑点点头。把自己今日的装扮全权交到了裁月手里,突然蒙获桓儇宠爱的裁月,不由暗自高兴起来。更是尽心尽力地为桓儇梳头化妆,只希望桓儇能够多多宠爱她。 半烛香过去妆成,裁月退至一旁恭候着。 看着发绾成望仙髻,妆成梅花妆的自己。桓儇伸手抚上额角的梅花,指尖在梅花蕊上停留许久,最后挽唇一笑。从妆奁中取了个银燕步摇出来插在了发髻中,又另外选了个通体莹白的玉镯戴着腕上。 “大殿下果然生得美貌。奴婢要是能有您一半的美貌该有多好呀。”裁月目露羡艳地看着镜中的桓儇喃喃道。 “你自有你的样貌,何必像本宫呢?”说着桓儇转过头看向何姑姑,“走,我们去刺史府。” 銮驾至益州行宫而出。随行的队伍虽然没有她来得那日浩荡,但是也是排场十足。不过桓儇并没有让随行的侍卫驱散围观的百姓,反倒只是让他们将百姓拦在道路两旁以方便队伍顺利通过去往刺史府。 第一百一十八章 驾临 马车内熏着浓梅香。桓儇垂着首一手抵额一手拿了卷书,姿态懒散地靠在软枕上。耳中时不时可以听见百姓对她的议论声,但是桓儇却对这些声音丝毫不在意,一心沉浸在书中的内容。 “大殿下您没听见外面那些声音么?”韦昙华掀帘往外瞧了眼方才转头询问道。 “听到什么?就算本宫听到了又如何,难不成本宫还能真的派人去驱赶他们么?”话止此处桓儇放下手中的书籍,持着翁盖缓慢拨弄着茶上浮沫,似笑非笑地看着飘动地帘子,“随他们说去,本宫素来不在乎名声二字。” 不过说归说桓儇还是伸手掀起帘子一角,侧耳去听外面百姓对她的议论。传到耳中的无非是议论她此行来剑南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有人说她此行来益州是避难的,还有说她持帝王密令是来剑南夺节度使手中大权的,当然也有人说她真的是来益州解忠武皇帝所托之梦。 听了许久桓儇伸手放下帘子,转而捧茶啜饮一口,衔暖茶于唇间。 “寻个日子我们也该去解梦了。”桓儇敛眸喃喃自语了句。 说话的功夫銮驾已经到了府门口,桓儇无意惊扰到徐朝慧。是以等她了以后才派人上前去传话,说是大长公主来了。等婢女通传的功夫,桓儇安静坐在马车内等着徐朝慧出来。 “臣益州刺史徐朝慧,率府中大小官员恭迎大殿下凤驾。” 闻言桓儇启唇,柔声道:“诸位卿家都起来。不必多礼。” 话落她掀帘而出,扶着白洛的手敛裙缓步下了马车。扫量了徐朝慧以及他身旁的人一眼,除了之前宴上见过的别驾陶寒亭以及司马贺知舟以外,大多数都是陌生的面孔。 根据这些人的官服颜色,她大概能猜出这些人约莫是个什么官职。 不过桓儇到底是担着大长公主的身份,没道理要和这么多人见面。是以除了留下徐朝慧以及三位副手外,其他人都各归其职。至于随行的白洛和徐姑姑留在殿内伺候外,其他人则在府中其他地方侯着。 “大殿下,不知您今日前来是有什么要事吩咐微臣么?”徐朝慧拘谨地坐在下首的位置,抬首沉声道。 “本宫闲来无聊,便想着来刺史府转转。”说着桓儇的目光落在徐朝慧身上,挽唇一笑,“本宫看你眉头紧锁,可是遇见了什么麻烦事?” 闻问徐朝慧迎上她的目光,语气无奈,“不瞒大殿下您来的时候,臣正在处理手头上的案子。” 此话入耳桓儇面上露了些许了然。她知道徐朝慧口中的案子指的是什么,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徐朝慧居然对这件案子这么上心。看另外几人的眼神,似乎并不赞成徐朝慧查这桩案子。 “案子?益州发生了什么大事么,本宫居然对此毫不知晓。”桓儇移目目光温和地看向陶、翟二人,语气里责问意味难掩。 似是听出桓儇语气里的责问之意,陶、翟二人互看了眼,却是不敢多言。大有要徐朝慧来回答这件事情的意思。 “倒也不是什么大案。昨日城中发生了一桩杀人案。”徐朝慧似乎是想起什么,拱手道:“死亡的地点在城中赌坊后巷。根据我们派人调查的结果那些人都是赌坊圈养的打手,不知何故居然被人悉数杀死在巷中,而且我们去查的时候赌坊那边也是对此事毫不知晓。” 话落耳际桓儇舒眉一笑,“嗯?赌坊那边对此事居然不闻不问么?自家附近死了人还能无动于衷的,本宫可是头一回听见。徐刺史那边有没有查到什么线索?” “没有。那些人都是被一剑封喉可见行凶者武功高强。”接过话茬的是那位不曾见过的益州长史。 “赌坊那边只说他们也不知道这些人何故被杀,但是仍旧希望臣能够派人彻查此事。”徐朝慧看了看上首嘴角噙笑的桓儇,“臣在想要不要派人去附近走访,看看能不能找到可疑之人。” 听得这番话桓儇眼中笑意渐深。看来这徐朝慧还算聪明,若是稍加点拨,指不定能够为她所用。只是在场的陶寒亭、翟季真还有那位长史实在有些碍事,自己得想个办法把他们支开。 下首的徐朝慧瞧见桓儇露时不时皱眉,不免有些讶然。他隐约觉得这位大殿下某些时候所表露出来的神态,和赵娘子有几分相似。 那日一别后,自己再未与赵娘子见过面。那日赵娘子所说来日必将登门拜访的话,似乎也成了一句戏言,逐渐溃散于风中。 “本宫倒是觉得指不定赌坊内另有猫腻呢?徐刺史难道就没查过赌坊内部。”桓儇捧茶缓缓吹散升起的雾团,呷了口热茶于唇中,“徐刺史刚来益州没多久,许多事情都很陌生?这府中的三司六曹,可要多多帮助徐刺史排忧解难。” “大殿下,您有所不知。这长乐坊的老板是本地有名的大善人,当地百姓都很尊敬他。您是不知道……”话止此处戛然而止,翟季真目含迟疑地看着她,双唇嗫喏了好几回都买开口。似乎是不知道要怎么把话说下去。 见他如此,桓儇目露几不悦,“怎么?在本宫面前这般吞吞吐吐是想做什么?难不成他一个商人,本宫还能怕了他不是。” “大殿下,微臣绝无此意。”翟季真起身走到屋中折膝,语气紧张,“臣只是觉得此事若无证据,贸然搜查是不是有损您的声誉?” 闻言桓儇没说话,持着翁盖划过杯沿。目中含了思量,似乎是在权衡此事的利弊。 “你倒是考虑周到。也是本宫操心这样的事情的确没意思。翟别驾,你来益州任职多久了?本宫记得这段时间,好像都是你在管理刺史府上的一应事务?”敛了眸中思量,桓儇含笑道。 “回大殿下,这段时间的确都是臣在负责益州。唉,臣原本以为过几年臣回京述职,还能有机会和郗刺史,再论英雄。没想到这一去居然就是……”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同僚 话到嘴边翟季真蓦地以袖掩面啜泣起来,似乎是在惋惜故友的逝去。场上其他人见他这副模样,皆数皱眉。 唯独只有桓儇一个人,绕有兴致地看着翟季真,眼底滑过一丝讥诮。 闻言桓儇挽唇一笑,语气尤为柔和,“翟别驾,这般顾念同僚情谊。本宫甚为感动。只是如今郗刺史已逝,若是翟别驾因思念之故伤了己身又误了百姓之事,岂不是辜负了郗刺史所托。” 听出话里似乎隐含深意,翟季真抬眸小心翼翼地与桓儇视线相触。正想着要如何开口的时候,桓儇却突然说要他和陶寒亭一块去拿近些年益州的账册过来瞧瞧。 一旁的陶寒亭听见桓儇的旨意,急忙领命而出。领走之前不忘把跪在地上发呆的翟季真也一块带走。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桓儇目光转回到桌前的杯盏。蓦地垂下首去,剩下的两人看不见她的表情,也不敢多言一句,只能正襟坐于原位上。 “若是本宫没记错岑长史似乎和左拾遗杨祯有几分交情?”沉默了半响的桓儇,忽然抬头询问道。 此话一落岑长史如梦初醒,看向桓儇的目光有些木讷,“微臣的姑妈嫁给了杨拾遗的舅舅。” “如此说来本宫和景仁你居然是姻亲。”看出岑景仁眼中的疑惑,桓儇眉目一舒,“本宫的妹妹是长平公主是杨祯的夫人。” 听得这话岑景仁恍然大悟,“微臣可不敢高攀大殿下。左右都是家中长辈的事,和微臣这个小辈能有多大干系?” 说话的功夫翟、陶二人已经复归屋中。桓儇扫了眼他们端来的厚厚一堆账册,说了句辛苦两位后。吩咐徐姑姑安排人把这些东西悉数拿回益州行宫,她要亲自审阅一遍。 闻言翟、陶二人不敢阻拦,只能吩咐府中下吏清点好账册数目再统一交给桓儇带来的人。 “行了,本宫也就不打扰徐刺史查案了。徐刺史,若是有空不如去城郊转转?”正当桓儇踏上马车时,她停下步伐绕有深意地看了眼徐朝慧,莞尔道:“老是居于府邸中,是看不见浮云所蔽之景。本宫今日之言还望刺史谨记于心。” “臣遵旨。” 銮驾刚刚回到行宫没多久。何姑姑就派人过来询问桓儇说是昨天那位李若桃李娘子来了,如今正在正殿那边侯着,是去见上一面还是先给此人安排一个差事。 “回去告诉何姑姑,本宫这还有其他事情暂时脱不开身。让她先给李若桃安排一个差事,晚些时候再领她来见本宫。”话止桓儇转头看向一旁的韦昙华,“昙华,你辛苦一趟。带人把这些账册给本宫好好整理一番。” “您放心,昙华这就去整理。” 说完韦昙华当即领旨告退。 安排好一应事务桓儇方才回到寝殿。寝殿内仍旧是纱幔轻垂,守在殿内的知宁和白月见桓儇进来,招来行宫内其他侍女一块进来伺候桓儇梳洗更衣。 “大殿下,崔寺丞那边来了信还有长安那边也来了信。”徐姑姑至殿外而入,附在她耳旁压低了声音道。 翻动着徐姑姑递来的信,桓儇下颌轻轻地一点。吩咐知宁和白月等人退下,只留了徐姑姑一人在殿内伺候。 “崔皓是个办事利落的。只是宋询此人在沧州谋划的一切,真是让本宫刮目相看。”最后四字掷地有声。桓儇掀眸轻哂一声,眼中冷意乍现,“范阳节度使独孤彦云,本宫记得他与温氏交情匪浅。” 走到案前拾起毛笔,桓儇又从一旁取了书笺出来,在其上只写了一句话。用火漆封好了,递到徐姑姑手中。 “晚些时候亲自把姑姑亲自把信送出去。之前我们送出去的信,可有消息出来?”搁笔静立半响,桓儇方才开口道。 将信妥善收好,徐姑姑低下身来,“送出去的信已经悉数被段渐鸿劫走。长安那边的信大殿下您看了么?” “看了。武攸宁他没让本宫失望,不过本宫现在没功夫理会他,暂且先由着他。”似是想起什么来桓儇皱眉道:“姑姑,辛苦一趟。等会出去的时候用那边匣子里面银子,去城中的汇珍楼买坛女儿红来。” “奴婢明白。您今日奔波一天,午膳又没怎么吃。奴婢已经吩咐白月去厨房给您准备了药膳,您要不先歇息一会?等会奴婢再叫您起来?” 闻言桓儇摇了摇头,“不必了。徐姑姑你先下去,本宫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徐姑姑知她素来心思玲珑,听得这话以后恭敬地敛袖一拜后叠步退出去。为桓儇掩好门又嘱咐宫女守在门口,不得进去打扰到大殿下。 桓儇这一进去就在殿内待到了用膳的时候,若非徐姑姑带着白月她们进去摆膳。只怕她自己都要忘了用膳的时辰。 接过白洛递来的热巾,仔细地擦了擦脸颊以及手指,似乎是想起什么,手上动作一顿,“白月,你去寻一下何姑姑。让她把李若桃带过来。” “李若桃?”闻言徐姑姑皱眉,“此人是谁?您怎么好端端带了这么一个人回来。您如今身在益州,各方势力窥探。万一此人心怀歹心怎么办?” “她父亲曾经是剑南治下某县的县令,后来因得罪上司,遭到排挤故此愤而辞官。”桓儇沉眸看向玉碗中的山药粥,声调和缓。 虽然知道自家大殿下素来都是个极有主意,并且杀伐决断的,但是徐姑姑不免还是有些担忧地看着桓儇。毕竟大殿下什么都好,就是总爱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中。想到这里徐姑姑叹了口气,持着青瓷勺给桓儇另外斟了碗竹荪鸡汤,搁在一旁。 知宁从外入殿躬身禀告。 “大殿下,何姑姑带着李若桃正在殿外候着。” 话落耳际桓儇颔首一笑,“让她们进来。徐姑姑你再去添副碗筷。” 这是李若桃第一次来到这样富贵华丽的地方,她面露拘谨地跟在何姑姑身后。不敢大声呼气,步子也迈得小。等她们进了殿内后,两旁的侍女对着何姑姑颔首一笑,为她们挑开垂下的帘幔。 第一百二十章 条件 “大殿下,若桃娘子来了。”何姑姑示意自己和她一块拜见这位大殿下。 “起来。”桓儇含笑看着李若桃,语气柔和,“白月,去给若桃娘子搬个垫子来。” 听得这有些熟悉的声音,李若桃抬起头正好迎上桓儇温和的目光。她眼中浮现出诧异,这位被称作大殿下的人居然会是她昨天见过的鸾娘子。她嘴唇微微有些颤抖,仿佛是有些激动到不知道该如何言语。 “若桃,那日本宫隐瞒身份实属无奈。希望你不要对此心怀芥蒂。”说这话的时候桓儇面上浮着温和笑意,一如那日初见时那般和善。 李若桃闻言连忙折膝跪下去,“民女不敢。倒是那日民女口无遮拦,妄议朝事。还望大殿下恕罪。” “那算什么妄议朝事。许多事情未曾明朗,你有怨言本宫也能理解。”桓儇持着银勺搅动着鸡汤,桓儇垂下眸,“只不过本宫好奇当初李县令接究竟接到了什么样的旨意,能让他不惜断送仕途得罪上司。” “您不知道么?” “本宫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京中。对京中所发生的大小事务并不知晓,何况是圣旨。” 她这话说得不假。自从她被贬到洛阳直到后来回到长安再前往皇陵,这几年时光她的确没有怎么插手京中事务,更别说探听到成帝所下的旨意。但是她知晓以皇兄的心性,是如何都不可能下这样的旨意。 敛了飘忽的思绪,桓儇面上仍旧保持着温和笑意,“不过本宫可以向你保证,昭帝是不会下这样的旨意。” “民女不懂朝政。只记得亡父当年是因为觉得朝廷下旨要改稻为桑过于蛮横,不肯遵从上司的命令。”李若桃思索一番,方才答话。 改稻为桑二字入耳,桓儇赫然抬眸诧异地看着李若桃。她总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这四个字,这四个字无论怎么看都是举足轻重。对于朝廷以至于天下百姓来说,无论是农还桑都是缺一不可。扬州富庶是因其刺绣而出名,益州富庶得益于其巧夺天工的蜀绣。 蜀绣精美绝伦,为长安贵女所好。无论是宫中女眷还是长安各家都喜欢以蜀绣制衣。前些年她生辰的时候,裴重熙亲自从长安来皇陵寻她,还给她带了好几批蜀绣过来,说是觉得这好看很适合她。不过她当时打着在皇陵为母祈福的名义,将此物一直搁在箱中。 如今听李若桃这么一提,她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桩旧事。 “光你父亲一个人抗争只怕没用?剑南大大小小的官员难道都能同你父亲一样,去违抗命令么?”话止桓儇挥手示意白月将膳食撤下,只留了徐姑姑一人在殿内伺候。 “如您所言父亲的确有意带人阻止此事,但是力争无果。原本相熟的同僚也纷纷劝父亲摆手,父亲见此只得辞官归隐。”说着李若桃起身折膝跪在地上,重重地朝着桓儇叩首三下,“大殿下,民女不知朝局如何变化。只希望您念着百姓的份上,为父亲申冤,还父亲一个公道。” 闻言桓儇没有做声,反倒是凝眸审视着跪在地上的李若桃。若有所思地屈指叩击着面前的案几,纤细的手指上染了一点殷红,更显得她肌肤如雪。半响桓儇停下手中的动作,走到了李若桃跟前站定。 看着自己眼前的绯红裙角,裙上绣了一簇牡丹。裙上的牡丹随着桓儇的动作晃动着。满殿寂静唯闻殿角铜漏的滴答声,敲打在李若桃心上。她不敢抬头去看桓儇,只能一直低着头,却期待着桓儇能够开口。 “你想错了本宫并非善人,当日救你只是觉得你说的那番话有趣。”桓儇挽唇轻笑一声,“且先不说圣旨真假与否。是你父亲抗旨在先,他为了一方百姓安宁而致天下万民生计受损,孰是孰非你明白么?倘若真因他之故导致天下有损,他便是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不是的!亡父他真的.....大殿下您难道心中就真的容不下忠臣清吏么。”李若桃急切地抬起头,迎上桓儇审视的目光。 话落耳际桓儇转身望向身前冒着袅袅烟雾的狻猊香炉,止下了她的辩驳,“本宫喜欢的有用之人。若是为官者蠢钝不堪,本宫何必要用他来自寻烦恼呢?若桃娘子,为人忠孝是件好事,可是也得分孰轻孰重。” 话里说教意味分明,桓儇心意果断。李若桃不再敢多言一句,只能神色木讷地跪在地上看着身下大理石的纹路发呆。原本她以为自己能够替父亲洗清身上的罪名,如此一来父亲九泉之下也能安心。没想到都是自己想错了..... “不过.....”桓儇转头看着地上的李若桃,唇角微勾。话也止于此处。 似是听见了桓儇说的不过二字,李若桃抬头迎上桓儇那明镜似的目光,她眼中有些许期许。 “本宫也不喜段渐鸿。但是段家在益州经营多年,本宫需要一人作为内应入府,替本宫盯着段家的一举一动。”见她如此桓儇轻哂一声,语气里呷了笑意,“你可以愿意为本宫手中棋子,替本宫先行入局探路。” “民女愿意。只是家姐体弱多病……民女放心不下。”膝行到桓儇跟前,李若桃沉声道。 示意徐姑姑把李若桃扶起来,桓儇莞尔一笑,“你放心,你姐姐本宫会让人好好照顾她的。事情了结之后,本宫会给你们一大笔银子,让你们能够安身立命。” “民女自当为您赴汤蹈火。” 闻言桓儇偏首看向一旁的徐姑姑,示意她带李若桃离开。徐姑姑离开后,殿内再度只剩下桓儇一个人,安静立于书案前看着其上的剑南舆图,眼底滑过一抹厉色。 节度使府是段渐鸿的老巢,此前裴重熙就与她说过一句。府邸守卫森严,就连他手中势力也很难渗透进去。 如今她铤而走险,利用李若桃对段渐鸿的憎恨。再以替其父亲洗刷冤屈为诱饵,诱使李若桃为她所用。只希望李若桃莫让她失望。 第一百二十一章 利贷 等桓儇处理完手头上堆积的事务去寻韦昙华的时候,韦昙华他们才堪堪将益州近年的账册整理了一半,还余下一堆搁在一旁。 “大殿下,您怎么来了?”见桓儇进来,韦昙华忙发下手中的账册迎了上来,“您要不要先看看这些整理好的账册?” 闻言桓儇颔首,径直走到书案前跪坐。随行的侍女将书案上堆积的物件搁到一旁,好方便她查阅账册。 接过韦昙华递来的账册,随手翻了几本。这才发现韦昙华他们整理出来的基本上都是最近几年的账册,而且所记的内容与她所知晓的情况大相径庭。 “昙华,前些年的账册是有问题么?”把手中最后一本账册搁在一旁,桓儇转头看向一旁的韦昙华。 “前些的账册上大多数都字迹模糊,而且基本上都有缺损。”韦昙华目含犹疑,沉声道:“昙华不久前派人去刺史府询问过。得到的答案是因为库中前些年回潮所致,至于缺损他们答得是回潮生虫,虫蛀所致。” 听得这话桓儇忍不住轻哂一声。屈指摩挲着封面上的账册二字,眼帘蓦地沉了下去,借此掩去了眼底滑过的锐意。 倏忽间桓儇含笑抬首看向一旁的韦昙华,示意她附耳过来,睽睽之下二人低语起来。 说话的时候桓儇目光虽是落在手中账册上,但是眼睛余光时不时往众人身上瞧。 须臾的功夫已经看到好几个人时不时往她们这里看,似乎是想探听二人谈话的内容。 不过由于桓儇声音压得极低,是以除了韦昙华以外,旁人自然是不知道二人说了些什么。 二人一直聊到深夜,方才离开。 从刺史府回来之后,桓儇再没出过益州行宫。每日不是呆在正殿处理事务,就是让韦昙华汇报一下账册的整理情况。 除此之外别得一概不做,便是段渐鸿上门求见,也宣称身体不适,不见外客。 虽说不见归不见,但是桓儇却连着派人去节度使府送了好几幅字,连在一起便是忠君体国。 根据派去送字的白洛回来时说的情形。这段渐鸿每回都对桓儇送来的字十分恭敬,更是当着白洛的面对着字三拜九叩。 多次询问大殿下身体如何了,臣可否能登门拜见大殿下。 白洛因着有桓儇的吩咐,被问起的时候只说。大殿下又被太祖皇帝托梦,要求大殿下尽快解梦,否则必将有倾国之祸。大殿下为此寝食难安,食不下咽。节度使若是有心,不妨想想办法如何为大殿下解梦化厄。 至于得了桓儇嘱咐的云翎则连着三日扮作豪客,在那日她们去过的赌坊中辗转到深夜。确定无人跟踪后才回到了行宫向桓儇复命。 和桓儇料想的差不多,那些银子大多数都是出自城中的钱庄,皆是私自铸造。 而且钱庄的主人是那日在街头遇见的恶霸,此人名唤周启是益州的一名商贾,也是城中放利贷的主要人之一。 此人祖上本来是做些铁矿和田地的买卖,几代下来就已经积累了不少财富。 前些年不知何故攀上了段氏这棵大树,得以在益州开了两家赌坊,又借着赌坊为掩护开始大肆放贷。 同时庇护他们的段氏则借着朝廷的名义,推行改稻为桑的国策让和段氏有关系的人一夜暴富。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更何况这是朝廷推行的国策,不少人在巨大利益诱惑下。开始纷纷将田地改为桑树,但是事事哪有这般轻巧说成便成。 这种植桑苗和养蚕等等事情桩桩件件下来,本就颇为费钱,普通百姓家里哪有这么多钱财可用,所以他们只能去借贷。 可是利贷的事情那是这般好算清的。一年下来桑树无成,土地荒废本钱尚未回来利滚利的哪里是一时间能还清的。 为此城中变卖家产抵押妻女的不在少数。这才有了桓儇在益州城门口所瞧见的追债一幕。 经此一变后不仅土地荒废,再想改稻为桑又亏损巨大。所以不少人开始纷纷垦井采矿求谋生路。 谁曾料想到,这居然也是一条不归路。 更令人气氛的是周启此人为了敛财,干脆在赌坊中设局谋人钱财。先给赌客尝些甜头,之后又引入下一个局中。 等到诱人上瘾后再使计让人输尽钱财,再想赌只能向赌坊中借贷。 可是和赌坊借贷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利贷额高不说,借到手的钱却不是真的,但是却签下了借贷的字据。 如此一来城中家破人亡或者以妻女抵债者不在少数。 见桓儇面露不喜,云翎咽了咽口水连忙道:“属下还探听到一件事情。听说段渐鸿曾经对这些家破人亡的赌徒施以援手,借着郗聿怀的手整治过好几回长乐坊。那周启被叫去节度使责骂过几回,退还了不少银子。城中百姓对段渐鸿此举颇为感激,在城郊给他立了块长生牌。” 话落只听得殿内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上好的白玉镇纸四分五裂的躺在地上,可见扔它的人有多生气。 殿内的所有人当即跪在了地上,看着目含怒火的桓儇,皆是噤若寒蝉。 “段氏可真是好算计!好一个改稻为桑的国策。他这桩桩件件都以朝廷的名义施行。果真叫人无从下手。”桓儇轻嗤一声似乎是颇为恼火,半响后冷冷地开口,“他这般算计无非是想在百姓中站稳脚跟,朝廷无道他正好顺应天命,出师有名也不会让他人诟病” “大殿下……段渐鸿他这般算计。”跪在地上的韦昙华面露担忧道。 “他行事总会有疏漏的地方,否则也不会让郗聿怀得了万民血书。”桓儇敛去努力,放缓了声音道:“再过几日便是段渐鸿寿辰本宫决定亲自入府,府上人来人往的段渐鸿约莫会将精力集中在寿宴上,不会管其他事情。这是一个好机会。” 扫量四下一眼后徐姑姑挥手吩咐其他人退下,自己又扶了韦昙华起来,“您不是把李若桃安排在府上了么?奴婢觉得为何您不用李若桃?” “徐姑姑,去信一封让李若桃小心行事。若是想要她姐姐活命的话,就不要暴露自己的行踪。”桓儇深吸一口气,语气尤为淡漠。 “奴婢明白。” “大殿下,您把若桃送到了段府?”韦昙华疑惑抬首看向桓儇,“她真的可靠么?” 第一百二十二章 怀疑 听韦昙华这般问自己,桓儇舒眉一笑,“她姐姐在我手里,她怎么敢轻举妄动?本宫知道有的时候本宫的行事手段难免会让人不齿,但是昙华你要记住若不如此的话有些人没法掌控。李若桃此人有忠有孝,是一把很好的刀。本宫可以替她照顾手足,可以替她父亲申冤,同样她必须乖乖地成为本宫手中的棋子,为本宫所用。” “昙华明白大殿下您的算计。只是昙华担心此人万一反戈一击怎么办?” “她不会。除非她不想要她姐姐活命了。这世上除了皇室和世家从无手足情谊可言,其他地方多少还是有些可信的。”桓儇似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来,语气里多了几分哂意。 听出桓儇话里的自嘲之意,想起曾经从徐姑姑口中听闻大殿下所历种种。 她看向桓儇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敬仰,若非有此种经历只怕大殿下,也不会成为如今的大殿下。 又过了两日韦昙华带着人总算将益州近些年的账册整理完毕,交给了桓儇过目。 但是桓儇并没有怎么翻看,再翻看了几眼后就遣人将账册悉数送了回去。并且让此人带了句话给徐朝慧,说是硕鼠难防,望君慎之。 当然桓儇跟更感兴趣的还是段渐鸿下一步的动作会是什么。 如同之前徐姑姑收到的消息,自己派人送出去的那四封信,在无一例外被段渐鸿手下的死士截走以后。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再无消息。 只是她没有料到的是段渐鸿居然会把这四封信再时隔几日后再度以她的名义寄了出去。 是以徐嬷嬷来禀报此事的时候她不免意外,轻嗤一声。道了句知道了并不再理会此事。 那日书信送出去不久,便被段渐鸿的人截下书信。他们不敢耽搁即刻送到了段渐鸿手里。 看见信中内容的时候段渐鸿不由慌了神,但是他并没有因此着急派人去召集手下议事。反倒是尽心尽力地在府中处理公务。 直到今日桓儇派人送来了海清河宴四个字,段渐鸿这才急忙召集手下一干人等入府议事。昨日手下人来寻他告诉他两件事情,两件事情无论哪一件都让他对此莫名惊骇。 第一件是原本他以为失踪的孟旻已经找到,一番刑讯后孟旻透露出自己私藏私造兵甲已被人知晓,那人身份不明但是武功高强。 至于第二件便是之前入城的多半不是真正的大殿下,真正的大殿下恐怕早就先一步来到益州。 这两件事情结合在一起,段渐鸿不免觉得焦头烂额起来。虽然他身处剑南多年,但是在长安并非毫无经营。 当年震惊天下的永宁之乱,朝野传闻此乃大殿下桓儇联手裴、温二氏一手策划,大殿下桓儇先是铁腕平郑柳之乱肃清朝野,紧接着逼宫夺权毫不手软。 有此一事,他自然不敢轻视桓儇,但是更不敢轻举妄动。 加之在长安的探子回报,大殿桓儇下与中书令裴重熙关系亲善,更让他不敢保证裴重熙会不会在暗中谋划。 在座的一众下属谋士对此段渐鸿所说的两件事,议论纷纷。宋之岚在旁听得,却越发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将自己遭遇的事情说出来。 本来宋之岚就是因为其父关系与段渐鸿非比寻常,所以也被喊来参与议事。特别是当他见到其中一人递上来孟旻所述女子画像的时,更是大吃一惊……画像上的人居然是赵鸾。 忆及赵鸾对自己一番羞辱,他越发恼怒起来,打定主意要借段渐鸿的手让赵鸾好看。 “义父,此女小侄见过!她确实是武艺高强。”宋之岚起身目光愤恨地道朝着段渐鸿道。 “之岚你居然见过她?此人到底如何?你对她又知道多少?”段渐鸿听宋之岚这么说不由一喜,“你说来听听。” 宋之岚将如何遇见赵鸾以及路上所历一五一十都说出来,掩去了那晚不堪回首的一幕,把其他事情添油加醋的讲了一番。当然他可不敢把是自己引诱赵鸾和孟旻动手的事情说出来。不过他总觉得那该死的赵鸾与桓儇之间必然有联系,只不过桓儇身份尊贵非他所能触及,是以他现在还不敢说出心中所想。 “赵鸾?昭鸾……这倒是有趣。”被称作姚先生的姚元嘉反复斟酌着赵鸾二字,沉声道:“这姓赵的娘子倒是与大殿下的字同音。” 众人闻言诧异地看向了姚元嘉。 见众人面露诧异,姚元嘉请示过段渐鸿方才道:“据属下得到的消息称大殿下在宗册里记的本名确实是桓儇不错,但是早些年成帝诛杀萧氏一族的时候,成帝本来是下旨让大殿下改叫桓昭鸾的。不过后来不知道何故,最终还是保留了桓儇的名字。” “或许只是巧合而已。按照我们得到的消息赵鸾武艺高强,但是大殿下却是丝毫不会武功。”段渐鸿沉声开口稍顿,斟酌一番看向下首的蓝袍男子:“炎阳,行宫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段氏既然能把持剑南一道,自然有能力在益州行宫安插自己的人。自从得知大殿下即将驾临益州的消息,他们就即刻安排行宫内的探子开始行动。 不过自从大殿下入住行宫以后,里面的探子就一直没有重要消息传来,所传来的都是零碎小事。 比如桓儇见了谁,做了什么事情。去刺史府拜访的事情,段渐鸿自然是无权过问的,更别说是桓儇调走账册的事情。毕竟桓儇如今是代天子出巡,查阅刺史府中的账册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尽管如此他每日仍旧是要求要把桓儇的动静传到府中。 “回禀主上,自从大殿下入住行宫以后。她带来的人就已经接管了行宫内的几个重要位置。至于她的寝殿我们的人虽然可以进去伺候,但是一直无法靠近太多。”负责行宫内探子的中年人屈炎阳,躬身道:“根据大殿下这四封送往长安的奏疏。属下认为大殿下恐怕已经察觉出眼线的存在,所以这才会有这般举措。” 闻言本来在饮茶的翟季真,用力地搁下茶盏,冷斥道:“那我们也不能干坐着啊。总得想个办法不是?那徐朝慧是个软硬不吃的家伙,自从那日大殿下来过以后,跟他说了句呆在府中见不到浮云所蔽之景后,他就成天往城郊跑。” “可不是昨日大殿下还让人给他送了一句话,说什么硕鼠难防,望君慎之。”接过话茬的陶寒亭,语气中亦有几分厌烦。 “知道了。炎阳你让人盯紧些桓儇。还有长安那边也给我盯紧点。”段渐鸿面露疲惫揉着额角,示意众人退下。 宋之岚故意落后众人半步,瞧着段渐鸿低声道:“义父,小侄总觉得赵鸾便是大殿下。” 原本阖眸的段渐鸿赫然睁开眼,盯着宋之岚半响。眸中闪过一丝精光,抬手击掌吐出一个查字,倏忽间便有黑影应声而动。 第一百二十三章 赠礼 有的时候有些事情,必须得查清楚才能够安心。虽然桓儇此人算得上深不可测,但是有剑门天险在此,他就不信桓儇的人能够避过剑门直入益州。倘若桓儇一旦查出事情的真相,他只能擒桓儇清君侧。 相比段渐鸿那边的焦头烂额,桓儇这边倒是怡然自得。时不时带着韦昙华微服私访夜游锦官城,日子好不快活。当然这都是表面上做戏给众人看,底下桓儇却丝毫没有闲着。 不仅大张旗鼓地派出其他人,去城内外各处询问田地桑苗一事,对此毫不不避讳,几乎是有意让段渐鸿知晓此事。就算是有百姓登门求见也不避着,此举让段氏一党一时间也摸不出桓儇意欲何为。 这日桓儇不知从何处听来益州有美食名曰古董羹,与长安的吃法大有不同。在暖锅中红汤煮沸,烫肉滚菜,味道颇为可口。 铜锅下搁了银丝碳,是以没有那般的烟熏火燎之感。片好的羊肉、兔肉、牛肉分别置在玉盘中,还有鲜笋、豆衣以及一些时令的蔬菜。 “这益州的古董羹跟长安可是天壤之别。”韦昙华面露难色地往暖锅内看了看,叹道:“这汤看起来就特别辣……” 负责暖锅的厨娘听得这话后,忍不住莞尔一笑,“娘子不知道哦。我们益州的古董羹就是这样的,辣劲十足才好吃呢。” “徐姑姑,去库里取两壶剑南烧酒来。既然是吃暖锅总得配酒解辣。”桓儇面露笑意对着徐姑姑吩咐道。 等徐姑姑端酒回来的时候,暖锅恰好沸腾起来。众人见势在桓儇举筷后纷纷涮肉下锅,七上八下,好不快活。殿内伺候的几日除去行宫的婢女在侯着外,徐姑姑他们都在另起的锅里涮肉滚菜。 众人嬉闹作一团,桓儇自然也没拘着他们。只是时不时地和韦昙华低头交流两句。 “大殿下,节度使在外求见。”从殿外走进个青裳婢女柔声道。 闻言桓儇面上笑意微滞,“段节度使他来了啊。让他先去正殿等着,本宫一会就来。” “大殿下,您不会真的要去见段渐鸿?”韦昙华皱眉,放下手中筷箸,“此人这个时候来是不是来试探您想法的?” “谁说本宫要去见他了?见不见都是本宫说了算。只是如今这剑南道的民心还尚在段渐鸿身上。”敛眸摩挲着酒盏上的纹路,桓儇眼中满溢锐利。 今日的段渐鸿特意穿了身朝服,前来拜见桓儇。可是从他入府到现在,已经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有余。就连茶水也换了好几壶,但是桓儇自始至终都没有露过面。 刚刚被他派去询问桓儇可否见面的宫女,又回来告诉他。大殿下那边尚且在处理其他事情,抽不开身,希望节度使能够再等他一会。 一直等到月上柳梢。那日见过一面的徐姑姑才目含歉意地朝他走了过来。 “段节度使,让您久等了。”徐姑姑含笑拢袖一拜,语气和缓,“大殿下让老奴过来传话。她今日身体不适,不能来见节度使还让节度使等了这么久。特让老奴给节度使送一份礼物。” 话止徐姑姑抬手击掌,随行的内侍连忙将手中的锦盒递了过去。 “臣段渐鸿多谢大殿下赏赐。既然大殿下凤体不适,那臣也就不打扰大殿下歇息,先行告退。”话止段渐鸿朝徐姑姑拱了拱手,正欲移步离去。 见他要走,徐姑姑眼中笑意病不减,“节度使别急,大殿下希望你能打开盒子看看里面的东西是否符合心意。” 闻言段渐鸿目光微凝,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徐姑姑。最终是伸手打开了手中的锦盒,锦盒内只放了颗夜明珠。 “大殿下说节度使的忠君之心,如同明珠般熠熠生辉。她甚为欢喜。”将段渐鸿的疑惑收入眼中,徐姑姑拢袖长身一揖,“老奴还要回去向大殿下复命,就不去送节度使了。节度使您慢些走。” 话落耳际段渐鸿面上仍旧保持着笑容,合上锦盒转身拂袖大步离去。 “大殿下,徐姑姑回来了。” 侍立在门口的白月出言道。 闻言桓儇放心手中的茶盏,扬眸一笑,“段渐鸿他说什么了?” “他什么也没说。就连走得时候也是目光平静……”徐姑姑若有所思地看着桓儇,蹙眉道:“老奴从前在宫里听过一句话,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这段渐鸿……” “无妨。他若不忍着的话,岂不是进了本宫的圈套?”桓儇垂首抚弄着蝉翼似得广袖,眼中毫无情绪。 细思半响桓儇侧身从一旁的匣子中取了,之前杨尹安交给她的剑南士子名录,以及投靠了段氏的官吏名录。 屈指摩挲着纸笺上密密麻麻,大多数十分陌生的名字,桓儇眼中原本比水还淡的情绪逐渐化为冰冷。 抬手掀开熏炉上的镂空雕花瓷盖,桓儇眼中乍然间蓄满笑意,松开手将纸笺投了下去,“徐姑姑,你替本宫去信到微山书院。就说本宫想请逸飞兄和绛婷姐来一趟益州行宫。” “奴婢明白。” 话落忽有电光划破天际,随之而来的是滚滚惊雷声。闻声桓儇忽然踱步至殿外,负手立于廊庑之下,极目远眺。 “大殿下,您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出来了。”随着刚出来的韦昙华,接过白月递来的苏绣披风柔声道。 “这雨可真是说来就来。”桓儇忽然朝外伸出手,瓢泼大雨席卷而下,细密的雨丝落在她指尖绽开一朵花,“云翎,去知会裴重熙一句,适逢大雨,天应降神谕为本宫解梦。他知道该怎么做的。” “喏。” 眼见着云翎消失在雨幕中,韦昙华忍不住询问道:“大殿下,为何您不亲自去见熙公子呢?” “他在长安,本宫怎么去见他?再说了他是隐匿在暗处的利刃……怎么能轻易暴露于人前。”话落又是一声炸雷,电光映衬在桓儇脸上,“而且本宫确实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藏着。” 听得这话韦昙华诧异地看了眼桓儇。等她回过神来以后,桓儇已经转身往殿内走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奇石 炎夏多雨。以至于江湖湖水暴涨,在得知此事后桓儇给徐朝慧下了道旨意,要他多去河堤附近巡视,加固河堤以防止出现意外。 这巡视来巡视去,正巧让徐朝慧碰上了件奇事。 今日徐朝慧刚刚到河堤附近的时候,负责驻守此地的益州都督曹炎烈一见到他。就立马上前来禀报,顺道给徐朝慧送来了一块奇石。 这石头一抬上来民间就有传闻,说是天突降大雨,江中水随风大作,高山崩塌现巨蛇。蛇口中衔奇石,石上刻,“渐鸿于飞,怒击紫宸。” 此事一出立刻在益州城引起了不小的风浪,益州刺史徐朝慧亲自上门求见大殿下,想要禀报此事,但是不知何故始终未能得到召见。 只益州行宫那边的人说大殿下派人到刺史府传话,下旨要徐朝慧严查此石来历。大殿下似乎是动了极大的怒。 百姓对鸿渐二字各有说法,有的人说鸿渐二字意指节度使段渐鸿,至于紫宸二字不用说,都知道指的是帝星。 这样的猜测一出,益州城中开始有流言说是大殿下此行益州只怕就是先祖示警。要她来益州所谓的解梦渡厄,只怕也是另有所为。 如此一来大部分百姓皆存了看戏的心情。反正江山易主和他们也无太大的关系。 暗中调查了多日的段渐鸿,终于按捺不住。亲自邀了徐朝慧一同前往益州行宫,以汇报剑南近年军政事务的名义登门求见桓儇。 益州山高雾浓多湿气。此时晨雾未散,桓儇才起没多久刚用过早膳。就听见宫女通传说外面有两人递了拜帖登门求见。来人既然递了拜帖,桓儇也很清楚来的是谁。 吩咐徐姑姑去领来人进来。二人齐齐在殿外见过礼以后才入殿。 今日的桓儇身着一身月白襦裙瞧着站着的二人,掀唇道:“本这里宫没那么多规矩,都坐。徐姑姑,让人上茶点。” “臣等多谢殿下。” 此时开口的仍旧是段渐鸿。 “前几日是本宫疏忽,一时忙碌居然忘了段节度使还在等本宫。”桓儇缓缓吹散茶面上腾升起的白雾,呷茶入喉。看向段渐鸿,“那日本宫送给节度使的礼物,节度使可还喜欢?” “有大殿下这般体恤臣,实乃臣之幸事。”段渐鸿含笑接过她的话茬,言语中满是喜悦。 见此桓儇舒眉一笑,未再多言。刚才的一番言语中只字不提奇石一事,桓儇似乎是对此事毫不知情。 旁边的段渐鸿却是背上一直冒着冷汗。若非知道这位大殿下并未传闻中的温和善良,只怕他都会以为大殿下确实对此事毫不知情。可是桓儇既然知道,为何还能这么安静。 随手将茶盏搁在一旁,桓儇眼中含笑,“不知节度使今日上门所谓何事?” “大殿下,您既然此行是代天子巡视,臣以为臣应当与您汇报剑南近年的军政事务。”段渐鸿跪坐在堂前,径直说明来意,“这是臣近日整理好的账册案卷,还请大殿下过目。您若是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可以指出来,臣即刻就安排人去改正。” 这话说的极其巧妙。 闻言桓儇抬眸看了眼段渐鸿,莞尔道:“段节度使竟是见不得本宫有片刻喘息的功夫。好容易离了长安那地,本来以为可以图个清闲自在。想不到节度使也要来鞭策本宫处理政务。” 话里呷了几分抱怨,再加上桓儇神情尤为温和。旁人瞧上去只觉得君臣相处和睦,时不时还会抱怨臣子不让上位者清闲。 此话入耳段渐鸿眼瞳微动,望了桓儇一眼轻笑出声。 “大殿下您要是想图个清净自在,臣自然不敢来叨唠您。”说着段渐鸿面上的笑意乍然转为歉疚,语气和缓,“只是近年来政务太多臣担心事有纰漏,会惹来民怨。这才上门打扰您。” 这话说完一旁沉默许久的徐朝慧偏首诧异地看了眼段渐鸿,正向开口的时候。突然察觉到一道极为凌厉的眼波,从他身上碾过。 “节度使这般忠君体国,实在叫本宫深感惭愧。不过本宫尚有一事不明……想请教节度使为本宫解答一下。”桓儇指尖划过手边天青色的茶盏,半响掀唇道:“本宫来的路上听人说益州推行了一项国策。敢问段节度使何为改稻为桑的国策?本宫对此事甚为好奇。不知道这改稻为桑的国策在益州施行的如何,可有成效?” 上首的桓儇面上笑意柔呢,语气更是温柔至。似乎是对改稻为桑一事颇为关心。 但越是如此段渐鸿越是莫名惊惧起来,旁人不知何为改稻为桑一事究竟是为何,但是此案身为策划人的他,很清楚改稻为桑背后的目的是什么。 满殿只余铜漏之声,教人莫名慌乱。堂上两人各怀心思。可桓儇偏偏耐心极好,一直在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也没要催促段渐鸿回答的意思。 扫了眼面色平静的徐朝慧,斟酌一番后。段渐鸿再度看桓儇,揖首一笑道:“此策倒不是臣想出来的,这是早些年成帝亲自下发的诏令。蜀绣精美绝伦,不止本朝贵族喜爱,连不少西域贵族也对此颇为喜爱。因早年国库空虚,成帝这才诏令改稻为桑,赶织蜀绣并以朝廷的名义贩售西域诸国。至于效果如何,臣不敢欺瞒大殿下。”睇见桓儇神色晦昧地看着他,段渐鸿忽然拢袖躬下身子,“桑树生长颇慢,哪里是一下能成的。这样一来耗损巨大,再加之结果不大理想。仅仅施行两年后,先帝下旨废除此旨。” 此旨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就算段渐鸿不说出来,她也能猜到。敛眸目光凝于段渐鸿面上,至她眼中闪过一抹锐利。 段渐鸿口口声声说他是奉旨施行改稻为桑的国策,此事真假如何,已经无从查证。 但是旨意带来的后果,桓儇也瞧见了。损耗巨大不说,不少百姓都是对这道旨怨声载道。无论结果如何,段渐鸿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更好的挑起民愤,好让他自己能够名正言顺的起兵谋反。 第一百二十五章 心思 垂首摩挲着腕上佛珠,桓儇轻笑一声,“原来是这样啊,倒是本宫孤陋寡闻。对了节度使要禀报何事尽管说就是,本宫听着。” 闻言段渐鸿将整理的近年政务折子,悉数递交给徐姑姑,桓儇接过折子翻阅起来。时不时敛眉沉眸,但不言语。 只是偶尔抬首于段渐鸿对视,一方是掩藏中眸中深处的得意狂妄,一方则是难以琢磨的无尽浓墨。 “节度使近年辛苦了,我大魏有爱卿如此是朝廷之幸,百姓之福。”只翻了一会便将折子搁在一旁,桓儇挑眉一笑眸中浓墨退散,“节度使寿辰将至,本宫自当亲自上门为节度使贺寿。” “大殿下谬赞。臣所做的不过都是臣该做的事情,哪能得殿下称赞。”段渐鸿似是想起来什么,揖首道:“上次大殿下要臣彻查剑山匪一事,臣已经将山匪抓拿。不过可能要惊到大殿下,还望恕罪。” 闻言桓儇饶有深意地看着段渐鸿,挽唇轻笑一声,“本宫又不是被吓大的。难不成那山匪还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么?带人进来。” 得到许可后段渐鸿面露恭敬地起身朝外,抬手击掌三声。 掌声落下没多久。便瞧见四个仆役抬了一个香气浓郁的檀木箱,大步走了进来,躬身行过礼后退到一侧。 桓儇蹙眉看着不远处的那口木箱,她隐约在馥郁的香气后,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那里面……? 在桓儇目光注视下,段渐鸿面带笑意地吩咐仆役打开箱子。那一瞬间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箱子内赫然放着孟旻的尸体,尸体扭曲的放在箱子内,从桓儇的角度上看去,可以清楚的看见孟旻尸体上血淋淋的口子,显然死前是遭受了酷刑。 想到那日孟旻所说的一切,桓儇眼中露了些许讥诮。 “节度使你这是何意?”看着箱子里血淋淋的身体,徐朝慧面露不悦地道。 刚才他听着二人唇枪舌剑,论战一番,便觉得段渐鸿过于匡威。这会子又瞧见孟旻的尸体,更觉得段渐鸿此举颇为失礼。 “徐刺史不认识此人了吗?此人就是在路上伏击过徐刺史的匪首。贼人仗着自己对山中地势熟悉,逃窜多日。昨日臣手底下的人终于抓到了他,奈何此人抵死不承认自己伏击过徐刺史。臣无奈之下上了刑,这才得以撬开了他的嘴。”眼角余光瞥见桓儇神色冷淡地看着自己,段渐鸿轻笑一声:“未能察觉此匪存在,是臣的失职。” “此人真是胆大,居然敢伏击朝廷命官。幸亏本宫来的时候没有遇见他,不然只怕又是一场恶战。”说这话的时候桓儇面上不由露了几分担忧,似乎是对此事心存害怕。 话落段渐鸿连忙点头应诺,“大殿下所言极是。臣以为应当将此人的同党就地诛杀,以儆效尤。徐刺史以为呢?” 被点到名的徐朝慧眼露愕然,看向桓儇。却见对方真含笑看着自己,斟酌半响后对着段渐鸿拱了拱手。 “依照我大魏律刺杀朝廷命官者,自当斩立决。可是下官记得这些山匪似乎都是节度使大人您亲自招安的,如今要处置他们还是要看节度使是如何想的。” 听着徐朝慧不动声色地把决定权又丢回了段渐鸿身上,桓儇微微牵了牵唇角,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徐刺史这话的意思是,本官监管不力。才导致他们去路上刺杀您的么?”段渐鸿赫然站起身来,面露不悦地朝桓儇拱手道。 打量了眼一脸不悦的段渐鸿,桓儇摇了摇头,“行了,处置一窝贼匪罢了。你们俩何必推卸来去?传本宫懿旨,孟旻同党一律诛杀。” “大殿下英明。可是此事毕竟是因臣而起,是臣监察不力才导致他们胆敢行刺朝廷命官。” 说完这话的时候段渐鸿猛然跪了下去,朝着桓儇叩首认罪。 “功过相抵。区区一个山匪罢了,节度使不必当事。”桓儇的目光凝在其身上良久,莞尔一笑,“节度使若无要事,便回去歇着。” 话里逐客的意味明显。而此行威压的目的也达到,段渐鸿也不再耽搁,当下起身辞行。连同被拉来当陪衬的徐朝慧也一块离开。 只不过段渐鸿刚走没多久,正准备上马车离去的徐朝慧,又被徐姑姑客气地请了回来。说是大殿下有事相商。 行宫内景致还算尚可。走过碧水游廊,跟着徐嬷嬷来到内苑。只见不远处那临水的亭间,桓儇正坐在里面烹茶品茗。 “臣徐朝慧叩见大殿下。”在里亭子几步外的地方驻足朝桓儇折膝叩首。 “不必多礼,徐刺史进来。”说着桓儇朝他招了招手,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又指了指身旁的位置,“徐刺史坐这里。” 闻言徐朝慧面露愕然,斟酌半响后移步进亭。小心翼翼地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不禁挺直了身子。虽然桓儇看上去十分的和善,但是他也只敢坐了半边凳子。 “大殿下,您留下微臣可是有事吩咐?”看着递到眼前犹自冒着热气的茶盏,徐朝慧探首询问。 “当年探花郎,今朝益州官。想不到时隔多年,本宫竟然还能在益州见到徐探花。”桓儇挥手屏退了一旁的侍女,勾唇一笑眉目璨然,“想来是探花郎近年的政绩不错,才能有此机缘造化。” 起先在长安时,她不知裴重熙调任了何人来益州,正在烦恼的时候。没想到在半路上恰好遇见了新任益州刺史徐朝慧。徐氏当年被裴氏招揽后,又出了徐朝慧这么一个人,这些年在朝中几乎算得上平步青云。徐朝慧的才能她多少也有些了解,所以才会有当日在客栈中的一番试探,他到底没让人失望。 便是前几日面对赵鸾的发问,尽管他回答得不尽如人意,但也无关紧要。益州要的是一个心系百姓,爱民如子的官员,而不是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庸才。 这是几日来徐朝慧头一回,单独和桓儇相处。不免露了些畏惧之态,他不知桓儇便是赵鸾,再加之对桓儇身份颇为敬畏,一直侧着首不敢与桓儇相视。 这倒让桓儇觉得十分有趣,眼中不自觉地透出几分笑意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决心 徐朝慧自然不知晓桓儇现下表情如何,可是才将糕点呈上二人案角的白月却将二人间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疑怪地瞥了二人一言,又看向亭外的徐姑姑。在对方摇头下,用端盘半掩了脸,缓步退出凉亭。 相较于徐姑姑和白洛二人,白月跟着桓儇稍晚上几年。自然不清楚桓儇与裴重熙之间的种种纠葛。但是桓儇平日待身边之人都是极好,所以她也希望桓儇好。 比如在驸马一事上,早先前那位柳綦怀有异心,她们都不甚喜欢此人。 至于那位如日中天的中书令,虽然看起来他也是极其喜爱大殿下,论身份和地位的话也配得上大殿下,但她总觉得这位中书令手段过于强硬,难以时时照看大殿下,也不是什么好归宿。 这一点比起来的话,这位徐刺史看起来就很好,为人特别守礼,而且待人也极其温和。 虽然身份不太行,但是能时时照顾大殿下,也还不错。 不过大殿下因着身份特殊,在姻缘一事上倒也是极其自由。 只是不知道他日大殿下会有一位怎样的驸马。 此时桓儇未将心思放在白月身上,徐姑姑又对白月的跳脱见怪不怪,自然不知道白月此刻心中所想。 只是对着白月摇了摇头,示意她赶快下来,莫惊扰了大殿下。 对于桓儇这位在朝中颇负盛名的大殿下,徐朝慧算不上熟悉。 哪怕是之前的探花宴,他也只是隔着人群远远地看见过桓儇一回。此后就二人再无交集,加上之前二人只见过两面而已。 不过在翰林院的时候,他听同僚说过大殿下对他的文章极其赏识,这才会调他入翰林院。 忆及往事,徐朝慧朝着桓儇拱手作揖,“当初若无大殿下您慧眼识珠……只怕臣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就。说到底还是要多谢大殿下您的赏识。” “谢本宫做什么?相较其他人的策论而言,徐刺史的那篇确实不错。况且就算没有本宫赏识,也会有其他人发现你。埋没人才是朝廷失职。”闻言桓儇垂眸看向散着白色雾团的茶盏,持着翁盖拨散雾团,声音和缓,“此处调任益州刺史,难道不是徐刺史努力得来的么?” 桓儇素来惜才爱才。遗憾的是,这徐朝慧背后的徐氏是裴氏的人,若她想扶持徐朝慧为自己所用的话,也不是不行,只是免不了要有些麻烦。 “大殿下,你之所以等节度使离开以后再留下臣,是想问臣什么问题么?” 话题还是绕回了最开始的问题上。 “你觉得益州如何?剑南如何?”说这话的桓儇唇角笑意温和。问得确是最直接的问题。 之前遇见那个叫赵鸾的女子和她问过一样的问题。益州如何?他当时的回答是生活富裕,民风淳朴。等他到了益州也觉得还是如此。 直到不久之前他再度遇见赵鸾,以一曲凤求凰表明心迹后,对方的话却让他醍醐灌顶。 益州真的像表面上看去这样风平浪静么?他出城查探发现城郊的百姓生活不错,查阅府内账册亦是如此。 直到他多次翻阅账册再与环境相较后,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丝破绽。益州水深且浑浊,绝非表面上这样风平浪静,内里早就暗流汹涌,腐朽不堪。 “腐朽不堪。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但实则内里暗流汹涌。”徐朝慧终于转头与桓儇对视,只听见他一字一顿道:“臣以为应当彻查剑南,肃清朝野。” 话落耳际桓儇搁下茶盏,敛眸未语。查?从何处查起?剑南它是一滩混水,更是一本烂账,要想彻查剑南,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 “想必徐刺史已经看出问题根源所在。不过你也瞧见了段渐鸿这些年的政绩,本宫实则挑不出一个错字来。”桓儇抬手莞尔一笑,然而目光却无比冷锐,“在此人诸般算计,环环相扣下剑南已是个死局。朝廷想要查剑南并非易事,而且吐蕃也对觊觎多时。” 知晓桓儇所言非虚,可是一想到前日自己在多日走访后查到的事情。 徐朝慧自觉地一股怒气郁结于胸,若非节度使猖狂,怎会有如此惨剧?想到这里徐朝慧长身而起,敛衣跪在地上。 “启禀大殿下,经臣调查这益州的账册和赋税都是有问题的!只不过一直无人细查此事罢了。臣知道剑南是一本烂账,也知道段渐鸿在此一手遮天,更知道新帝刚刚登基,诸事未稳。大殿下为了朝廷安宁,自当不愿插手此事。可是那日臣多次探查后所见真相,令臣深感自责,更是痛心不已。臣恳请大殿下您看在剑南万民的份上,下旨彻查剑南段氏。” 这番话掷地有声,桓儇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徐朝慧。目光仍旧是无比冷锐。 然而徐朝慧却一敛之前的敬畏,抬起头迎上桓儇的目光。清俊的面上只有无尽的坚毅和无悔。 “徐朝慧,看来这些年你在青州历练的确实不错。益州有你这样的官员是百姓之福。”这句话倒是桓儇含了真心实意的夸赞,莞尔沉声道:“但是你必须知道一件事情。上任益州刺史郗聿怀,就是死于段渐鸿的伏击下,动手的人正是孟旻。便是前方危机四伏,你也愿意一往直前?”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话落耳际桓儇沉默不语,深深地瞥了徐朝慧。半响起身踱步走到朱栏边,负手极目远眺,似乎是在思考此事的可行度。 “剑南节度使段渐鸿假传圣意,祸害百姓。又以手中权势封住所有申冤言路,使剑南之苦不达天听。幸得前刺史郗聿怀冒死送万民血书上奏朝廷,才得以揭开真相。本宫奉陛下旨意出巡剑南一为肃清朝野,二为剪除段氏党羽。”说着桓儇转头扫了眼仍旧跪在地上的徐朝慧,扬眸朗声道:“徐朝慧,本宫命你暗中以调查改稻为桑一事去调查段渐鸿的罪行,以此肃清朝野,若遇阻扰者杀无赦。你可愿领命?”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太平 闻言徐朝慧面露喜色,目不斜视地看着桓儇伏跪于地叩首三下,“臣自当谨遵大殿下懿旨!臣替剑南百姓谢大殿下。大殿下大义乃百姓之福。” “行了。你不必如此,起来。徐朝慧,本宫希望那日对你说过的话,你要牢记于心。切莫让本宫失望。”桓儇敛眸淡淡道了一句。 这话听在耳中徐朝慧不免有些错愕,他从未记得桓儇与自己说过什么话。难不成是那日桓儇对自己说的,可是看着桓儇眼中透出来的意思,却不想是那日说的话。想到这里,他抬首看了看桓儇,却见对方已经转过身看着不远处的兽角瓦当。 负手而立的桓儇对着亭外的徐姑姑摆了摆手,“徐姑姑,你替本宫送徐刺史出去。本宫就不留徐刺史下来用膳了,免得段渐鸿起疑。” 待徐姑姑送走徐朝慧后。桓儇转过身面露疲态地走到一旁的软塌前,侧身躺下,伸手揉着额角。 虽然是阖着眸,但是脑中却开始盘算着要如何对付段渐鸿。剑南这笔账是得算,但是要怎么算还是一个问题。正如裴重熙所说段氏不同于温氏,温氏可以为家族舍弃薛靖衡,可段氏一族是依靠百年的积累才能有今日。除非……段氏易主,从内部让它分崩离析……如此一来段氏嫡系这支不必留着了。 “云翎。让他去派人查查段氏内部的秘辛。再有递个信给他,若是段氏内部不和自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在树上听着大殿下同徐朝慧聊了好一会的云翎,正愁着要怎么知会裴重熙此事。得到桓儇的命令以后,敛了思绪利落地从树上翻身下来,揖首行礼便出了行宫。 从游廊上而来的韦昙华,正好碰到满脸愁容离去的云翎,二人互相点头示意。她又把目光投向亭间的那个高佻身影,目光中透出几分疑惑来。 听见白月通传韦昙华来了,桓儇冁然一笑免了韦昙华的礼,指了指身旁的位置,“坐,很意外本宫会留下徐朝慧?” “是,大殿下似乎对这位徐刺史很上心?”韦昙华将一旁的团扇持着手中,动作和缓地扇着。 “徐朝慧是可造之才。在青州这些年他已经被打磨得差不多,但是他的经验在益州远远不够,容易收人牵制。还得多磨练一会。”桓儇似是想起什么,沉下眼帘缓声道:“如果磨炼得好,他会是一把很好用的快刀。” 转瞬的功夫她似乎明白了为何裴重熙会安插徐朝慧过来了。纵然剑南已经尽数落入段渐鸿手中,但是也总有纰漏的地方。比如郗聿怀何尝不是一把好刀呢?只是这把刀牺牲的太快了,若非逼不得已,以她对裴重熙的了解。恐怕也不会把就这样徐朝慧调任过来。 群狼环伺的地方,突然来了个刚刚露出利爪尖牙的幼兽。岂不是羊入虎口? 剑南大小州府以及其下各县,不知有多少人暗里投靠了段渐鸿。唯有这益州府尚还在朝廷掌控中,但是这远远不够。为了保证后续计划能够顺利进行,必须要以另外一件事情暂且来牵制住段渐鸿的视线。而徐朝慧就是朝廷与段渐鸿博弈棋盘上最好的一枚棋子。 话落耳际韦昙华瞧着桓儇半响,眉目渐拧。她正在猜测桓儇此举目的所为何。不过到底是不善心机,即便是被桓儇教导一段时日,虽染敏感,但是仍旧无法判定出正误。 回过神来见桓儇正望着她,韦昙华斟酌着开口:“您这段时日不分昼夜的让徐姑姑他们在城中打探情况、散播消息,为的便是让段渐鸿以为您意在查清改稻为桑一事?昙华以为他突然登门拜访,多半也是为了探听您的真实目的,而您在刚才多次询问他改稻为桑一事,之后又单独留下徐刺史……”想到这里韦昙华眼前乍然一亮,思绪逐渐明朗起来,“就是为了告诉他,您此行就是为了查清改稻为桑一事而来。而徐刺史也将以此名义,暗中调查事情原委!” 话落耳际桓儇眼中露了几分赞许,屈指摩挲着袖上的宝相花纹路。 连同送出去的四封信以及最近所设的暗中调查改稻为桑一事,都是为了引段渐鸿上钩,现在看来今日段渐鸿的表现多半已经是咬钩一半。要想这条鱼完全上钩少不得要做出一些事情。 比如单独留下徐朝慧密谈一事,行宫内有段渐鸿的眼线桓儇自然是知晓的。她只需要让眼线看见徐朝慧被留了下来密谈,至于段渐鸿那边会如何猜测两人间谈论的话题,就要看徐朝慧的行动。 段渐鸿此人素来是一个外善内恶,而且多疑之人。以此人的心性多半会试探徐朝慧,甚至有可能阻扰其行,来确定事情的真实性。所以为了保证计划能够顺利进行她才会让徐朝慧对于这些阻扰者,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杀无赦,以雷霆手段震慑住段渐鸿。 在剑南官官相护、官商勾结的局面下,此等手段多半会让人相信徐朝慧这是得了大殿下的授意。只要徐朝慧够狠,段渐鸿不得不相信她此行,真的只是为了查清改稻为桑一事。 “昙华,本宫知你在想什么。”日渐西沉忽晚风自亭间穿过,发间的步摇随风摇曳,泠泠而响。桓儇瞧着韦昙华,语气和缓:“既然跟着本宫,就要明白日后这样的算计少不了。今天本宫可以用剑南百姓算计徐朝慧为本宫所用,明日亦可将自己也算计进棋局里来谋取利益。有的时候牺牲是在所难免的,包括本宫自己。” 话落韦昙华瞧了桓儇好一会,才目光柔和的笑道:“自打昙华跟着大殿下以后,昙华长了不少见识亦知道您绝非不近人情。昙华自小就听人说过,安定之下必有牺牲。昙华也不是不明白这样的道理。”话止此处韦昙华忽然喟叹一声,“只是不知这天下何时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先是河东雪患因一人之私,而使数万百姓为此流离失所,如今再有如今益州一事……昙华原以为出来一趟也能瞧瞧这繁华盛世,却不想看见的是另一番景象。” 第一百二十八章 起疑 眼下所瞧见的盛世太平就像一块布满污点的白布,其上的污点被人为地抹去。自以为能够掩盖一切,熟不知内里已经腐朽不堪。显露于人眼前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其下不知还有多少阴私藏匿其中。在这个世道里有人要粉饰太平,亦有人要劈开这太平假象。 纵然如同桓儇这般半生玩弄权谋、算计人心但也向往真正的太平盛世。同时他们也很清楚安平之下必有牺牲,在某些必要的时候牺牲一些人是在所难免的。想要成就一番事业,总得更狠一点。 “本宫幼年的时候,一直是养在忠武皇帝身边的。那个时候成帝刚刚继位不久,许多事情都不如祖父看得明白,也就只能找祖父请教。本宫记得有一日,成帝因为削藩一事和祖父起了争执,二人闹得不可开交。成帝走了之后,祖父问本宫,如果换做是你的话,你当如何处理这些以功臣自居,吸食朝廷血肉之人?”桓儇转头看向一旁仍旧是一脸哀婉的韦昙华,放缓了语调。 “那您是如何回答的?” 闻问桓儇舒眉一笑,眼中露了几分傲然之色,“本宫当时指着祖父所说的名录,这些人仗着先祖荫庇,便为非作歹。如今父皇刚刚登基,而且祖父您还在威慑着他们,他们当然不敢造次,可若是您百年之后呢?这些人就是狼,对于狼当然要拔掉他们的利爪尖齿,然后再给与他们相应的赏赐,这些即便他们有怨言,也要考虑后果。毕竟祖父您留下了他们的性命,没有赶尽杀绝。” “那忠武皇帝停了这话之后没说没说么?”说着韦昙华好奇地看向桓儇。 “自然是说了。当时祖父说我这个法子好是好,但是过于强硬。若是用得不好,反倒不能震慑住对方,对于猛兽固然要驯服,但是也得有对应的法子。与其磨掉他们的尖齿利爪,倒不如先让他陷于危难中,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候,给予一定的帮助。”说到这里桓儇挽唇哂笑一笑,“这样无论如何,他们都要感激你。从而听命于你。” 话听到此处,韦昙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见她如此桓儇半倚在榻上,宽大的袍袖覆盖在面上,“昙华,你既然跟在了本宫身边,以后要走的路还长着呢,可不能掉以轻心。等此次回去以后你就接管韦家。” “昙华明白。您可否要现在传膳?” “不用了。本宫乏了想暂且歇一会。你也先回去,今日不必陪着本宫。” 闻言韦昙华颔首,躬身叠步退了出去。留下桓儇一个人倚在榻上阖眸小憩。 比之益州行宫内的风平浪静,才回到自己府上的段渐鸿可算得上愁容满面。 不久前他收到了行宫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大殿下在他离开后,又单独留了徐朝慧下来。二人与水榭中密谈了许久。可惜的是那眼线冰不知道二人谈了些什么,只知道徐朝慧临走的时候颇为喜悦。 想到这里段渐鸿叹了口气,抬首望向悬在厅中正上方‘忠君体国’四个大字。这是前几日桓儇派人送来的,她一日送一字,连送了四日。 那字写得苍劲有力,颇具忠武皇帝的飞白体之风。可是桓儇好端端的突然赠字给自己,她到底想干什么?这一点实在是让他疑惑重重,倘若自己踏错一步,只怕就是步入死局。 “自从大殿下来了,郎君你每日都是心事重重的。”一雀蓝襦裙的妇人接过侍女手中的朱漆木盘,缓步入内,“今日你去了益州行宫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闻言段渐鸿转过身拉着妇人的手,示意她把木盘搁下,与他一块坐下来,“阿虞,这大殿下绝非等闲之辈。她来益州目的不明,我自然要小心提防。今日她在益州行宫以改稻为桑一事试探我,我觉得她应当是知道了什么事情。” “可我瞧大殿下是个温善的,许是郎君你多虑了?不如明日我亲自带女儿们去益州行宫,求见大殿下。有些事情你不方便试探,但是我们女子间总归都有相似之处。”说着阿虞把手中的白瓷碗递给了段渐鸿。 “你不了解她,她是被忠武皇帝和成帝教养过的。当年她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弃子,却能在劣势之中反制柳家,又暗中联络温氏和裴氏一块对付郑氏。接着逼宫篡位,最后让本就野心勃勃的柳家,承担了所有的罪名。”拨弄着碗中的银耳羹,段渐鸿眼中浮起一丝赞赏,“那个时候的她,不过刚刚双十罢了。” 话落耳际阿虞诧异地看向段渐鸿,随即沉下眸去。 捧起手中的瓷碗一饮而尽,段渐鸿敛眸沉声道:“由她去。若是不让她查改稻为桑一事,只怕才是后患无穷。比之桓儇,我更担心的是长安哪位。探子来报,说是裴重熙并不在长安。” “可是那位新上任的中书令?他怎么好端端的离开了长安,我记得之前听郎君你说过此人去了慈恩寺为母祈福。”闻言阿虞面上染了担忧,缓声开口,“难不成去慈恩寺只是幌子,他早已经离开了长安。” “难说。我也担心裴重熙另有目的,如今桓儇尚在益州,诸多事情都不能随心而行。所以我想她指不定在等着机会和裴重熙联手,但是我手下的人查不到段裴重熙的任何行踪。”话止此处段渐鸿抬首看向窗外开得正艳的荷花,喟叹一声。 此话入耳阿虞含笑看着他,伸手拍着他的手臂,宽慰道,“郎君莫要过于忧心。我倒是觉得裴重熙未必会和大殿下联手,毕竟你也说过此人狼子野心,之前大殿下还在皇陵的时候,朝中势力只有他和温家。如今大殿下回来对他和温家算得上多有制衡,以他的心性未必会帮大殿下。” “你说的也有道理。算了,时候不早了去歇着。” 话止阿虞微微颔首,二人相携往内院而去。 那日从行宫回去之后,得了桓儇旨意的徐朝慧开始在益州各处查访改稻为桑一事。 是以徐朝慧时不时来往于益州行宫,借着给桓儇禀报改稻为桑一事的名义,来回禀其他事情。 第一百二十九章 逸飞 不过虽然徐朝慧已经是极为小心的行事,但是他多次来往益州行宫的事情,还是引起了段渐鸿的注意。 昨夜他刚离开行宫,在返回刺史府的路上就遭遇了流民的袭击。若不是偶然遇见外出归来的云翎,只怕早就遭了毒手。 “段渐鸿那边动的手?”看着云翎递过来的信函,桓儇唇角微勾,“可曾留了活口?” 闻言云翎摇了摇头,沉声道:“没有。那人牙中藏了毒药,属下未能……” “无碍。不过也得给段渐鸿个警醒……”说着桓儇朝云翎招招手,示意他上前来。 等云翎应诺上前后,桓儇刻意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见他点了点头,这才吩咐他退下。 翌日。桓儇特意起了个早,沐浴更衣后便坐在亭中阅书调琴,不过比之古琴来说,她倒是更喜欢箜篌。昔年她母亲便尤善箜篌,因此故她也擅长箜篌也会古琴。 在洛阳的时候也曾对月拨弦,不过后来诸事缠身,她也就再无暇顾及此事。前几日徐姑姑在行宫中库房寻来一把箜篌给她解闷,今日想起来此事来得时候,才弹了一会便错了好几个音。 “许久没碰这箜篌,果然是生疏了不少。”桓儇屈指拨弄着手中的冰弦,眼中闪过一丝自嘲。 “启禀大殿下,外面有一位自称是杨逸飞的郎君在外求见您。” 裁月自外而入躬身禀报。 闻言桓儇扶着白洛的手施然起身,“让人把他请去正殿,本宫亲自去见他。” 等桓儇到正殿的时候,杨逸飞正和高绛婷小声说着话,旁边还坐了一对年轻人。听见宫女唱到桓儇来了后,几人齐齐站起身来朝桓儇躬身行礼。 狐疑地扫了那对年轻人一眼,桓儇抬眸提步入内。 “行了,逸飞你和本宫认识这么多年。还和本宫这么见外做什么?”桓儇虚扶了二人一把,眼中斟笑。旋即走到案后折膝坐下,“白洛,让她们上茶点。” 不一会功夫领命离去的白洛,带了裁月和另外一宫女返回殿中。将茶水和糕点摆放在桌上。 “这二位是?”桓儇挑眉看向坐在下首,那个一身白色鹤纹锦袍的年轻人和他身旁那个红衣的年轻女子。 “在下谢长安。她是……”谢长安看了眼身旁的红衣女子,“荀……” “大殿下,我叫荀鸢!”红衣女子抢在谢长安面前道了句。 话落耳际桓儇蹙眉若有所思地看了二人一眼,挽唇一笑,“谢安石家的郎君么?那荀鸢娘子应当是荀寒台家的娘子……” 听闻桓儇的话,荀彧面露喜色刚刚想开口的时候,被谢长安拽住了袖子按在椅上。 “大殿下猜得真准。”杨逸飞抬眸迎上桓儇温和的目光,“他们俩从长安来蜀地看望阿耶,之后又打算来益州游玩。逸飞想着正好与他们同路,为何不带他们一道来。” “无妨。你知道本宫素来没这么多礼数。谢郎君和荀娘子也不必那么拘束。晚些时候本宫会在行宫内设宴,你们记得一块来。”桓儇摩挲着腕上的佛珠,语气和缓。 “难怪阿耶老爱在我面前夸大殿下,今日一见才知道为什么。” 桓儇正在饮茶,听见这话抬头望向荀鸢。眼中浮现出笑意来。 将手中的茶盏递给了白月,桓儇冁然而笑,温声道:“荀侍中他夸本宫什么?” “阿耶他夸大殿下您聪慧过人,性子温婉和善。虽然是个有心思的,但是又心系百姓。哪里像我一样,整日都是疯疯癫癫的,活像个无法无天的泼猴。”荀鸢笑嘻嘻地看着桓儇,“不过阿耶夸归夸您,但是荀鸢实在不喜欢大殿下您这样的生活。” “他居然这么夸我啊。不过你说得也对,不必事事都学本宫,本宫所行之事也未必全部都是正确的。”说着桓儇颔首一笑,以帕拂去了嘴角的茶渍。 “大殿下,徐刺史来了。正在殿外侯着呢。” “今日这徐朝慧来得倒是早。白月,让人领徐朝慧去九阙宫侯着,本宫现在就去。诸位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去九阙宫了。” 桓儇一行人到九阙宫的时候,徐朝慧也在宫女的带领下拾阶而上。 看见桓儇身后的杨逸飞时目露诧异,随即他低下头飞快地掩去了眼中诧异,“臣益州刺史徐朝慧,拜见大殿下。” “徐刺史来得巧,本宫正准备开宴呢。有什么话,留在宴后再说也不迟。”说着桓儇扶了白月的手缓步踏入殿中。 几人落座后,徐姑姑和何姑姑自外而入抬手击掌三下,白洛和知宁二人各自领了几名宫女端着各色菜肴鱼贯而入。 “诸位不必拘礼。徐姑姑吩咐开宴。”桓儇舒眉一笑,声音柔和,“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尽管说。” 持着银勺拨弄起碗中的奶白色的鱼汤,桓儇倏忽抬眸望向徐朝慧。只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为自己布菜的何姑姑,眼中诧异难掩。 “徐刺史这般盯着何姑姑做什么?” 柔和的询问声传入耳中,徐朝慧连忙放下手中筷箸,“臣只是觉得何姑姑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见过一样。” 闻言桓儇眼底滑过一丝了然。又同高绛婷、韦昙华和荀鸢说起话来,三人性子一个温和,一个稳重,另外一个率真活泼。落在她眼中多了几分赞赏。 酒过几巡,众人放下手中筷箸看向桓儇。 “昙华,你带绛婷阿姐和鸢娘子去行宫内转转。本宫记得在你住处的附近还有两个闲置的宫殿,带她们俩去看看。” 以帕拭唇后,桓儇颔首吩咐徐姑姑等人将宴席撤走。 听出桓儇话里的意思,韦昙华点了点头起身邀了高绛婷和荀鸢一块去后园游玩。特意留了徐朝慧、杨逸飞和谢长安下来。 “本宫记得徐刺史和逸飞兄你应该是同科的进士?”桓儇嘴角噙笑看着同坐的二人,声调款柔。 原本正想端茶而饮的杨逸飞,听见这个声音时手微微一抖,盏中茶水也随之颤动洒落在桌案上。似乎是瞧见了这细微的动作,桓儇眼中多了几分探究意味。 第一百三十章 新橙 想起裴重熙不久前说过的话,杨逸飞敛眸朝着桓儇,拱手道:“六年前的事情,想不到大殿下您居然记得这么清楚。草民和徐刺史的确是同科的进士,只不过多年没有往来这才生疏。” “无妨。今日不是正好有机会么?”桓儇唇角微微勾起,“对了,徐刺史本宫要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旁边坐着的谢长安听见几人的讨论,深觉此事不是自己该探听的。正当他思考着自己要怎么脱身,离开这是非之地的时候。忽然察觉到身上落了一道目光,寻着目光望去正好对上了桓儇笑吟吟的眼神。 “谢长安,你在这呆的很不自在么?难不成这椅子上有钉子?”桓儇眼中幽光流转,面上的笑意亦是温和不过。 “大殿下,您误会了!草民绝对没有不坐立不安。只是草民想着草民既无官名在身,留下来听您讨论朝政是不是不太好。”收起刚才的玩世不恭,谢长安一本正经地看着桓儇。 闻言桓儇睨了他一眸,只是点了点头。却开口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见此谢长安也就只能乖乖地坐在这里。 听见桓儇的询问,徐朝慧沉声道:“回禀大殿下。据臣所知,益州确实有改稻为桑一事。不过后来因效果可见一斑,故而被废除。” “大殿下您是再查改稻为桑一事么?”扬眼看向桓儇,杨逸飞语气颇为凝重,“此事逸飞也略有耳闻,当时旨意传到益州的时候。已经算得上怨声载道……您若是要查……” 剩下的话杨逸飞没敢往下说。他深知桓儇不仅生了颗七窍玲珑心,而且手段也尤为狠厉。若是此事一旦让其知晓背后所藏的秘密,牵连者甚广,必将血流成河。 “嘿嘿,改稻为桑?这是谁想出来的馊主意,益州又不比扬州。扬州尚且不敢改稻为桑,益州难不成敢?” 谢长安倏忽一句插言,殿中三人的目光转瞬都落在了他身上。 “你未入仕都觉得是馊主意。可见能想出这主意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人。”桓儇缓慢勾唇,如墨池一般的珠瞳滑到眼角,“若是本宫不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岂不是有负先帝的信任?” 话里刀锋暗藏,桓儇温和的目光中更似藏了弯锋刃。 “逸飞绝无此意。名录已然在您手中,您若是想清洗随时都能动手不是么?逸飞不明白的是您为何迟迟都未动手。”杨逸飞迎上桓儇斟满笑意的视线,沉声道。 话落耳际桓儇并没有答话,动作轻柔地捻起翁盖,垂眸吹散了浮在其上的雾团,又以翁盖拨开了茶上浮沫。随着她的动作,盈盈一缕茶香在案前荡开。 杨、谢看着她这动作只觉得赏心悦目。唯独只有徐朝慧眼中寸寸染上疑惑。 将茶盏搁在手边,桓儇舒眉一笑,“徐刺史你查到什么便说什么,不必顾忌。” “回禀大殿下据臣所查。改稻为桑一旨的源头来自剑州,剑州百姓因此事流离失所者不下百人。”敛了眼中疑惑,徐朝慧皱眉道:“但是当臣想调府中案卷查益州有无此事的时候,却发现府中案卷大多数皆为虫蛀或为潮毁,许多地方模糊不清。” “看来有人存心不想让徐刺史你查此事。还记得本宫同你说过的话么?若是遇见阻扰者杀无赦,如今本宫再给你加一条,要是人手不够就去向节度使借兵。”桓儇掀眸含笑道了句。 闻言徐朝慧眼露深意,躬身领旨。 “难怪阿耶时常夸大殿下颇有忠武皇帝的行事风格,如今一见果然如此。”谢长安绕有兴致地看着上首一直面带笑意的桓儇,“如此手段的确非常人所能及。谢某大胆猜测一下,您之所以现在还不出手清洗,莫不是在等什么人?亦或者是在等什么人入局。” 从杨逸飞奇怪的那句问话开始,谢长安就开始在想桓儇之所以不现在动手的原因。他知道忠武皇帝和杨尹安关系匪浅,同时杨尹安又和段家又有羁绊。按照他的猜测桓儇之所以不动手,无非是在等杨尹安出面。 “谢安石果然生了个好郎君。”桓儇忽的扬唇哂笑起来。 听起来像是夸赞的一句话,落在谢长安耳中却另有意思。 话落耳际杨逸飞诧异地看着桓儇,声调颤抖,“大殿下,您……” “到底是忠君还是困于旧情,杨家自己好好掂量。”桓儇含笑启唇,双眸中却满是冰霜,“心事二主,自当不容于世。” “大殿下,臣于逸飞兄多年未见。这会子见了面,不仅想起当年诸多事情,还请大殿下恳请我二人先行离开。”察觉到这位同窗的窘迫,徐朝慧连忙开口道。 “去,本宫这也没其他事了。对了,本宫听说徐刺史日前遭人行刺,可有找到凶手?” 望着走到门口的二人,桓儇忽然出言询问起来。 “有劳大殿下挂碍,臣并无大碍。臣已经派人在搜查行凶者下落,请您放心。” 间断一句回答换来的是桓儇满意地点头和关切地叮嘱。 这二人一走,殿内只剩下了谢长安和桓儇两个人。 秉承着眼观鼻,鼻观心的道理,在桓儇威压目光的注视下,谢长安愣是挺直了腰板,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时不时低头饮口茶,然后继续直挺挺地坐着。 殿内只余火烛燃烧的声音。不知何时桓儇居然让白洛搬来了一大叠书涵,就坐在案前翻阅起来。 翻书声混合着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一块闯入谢长安耳中。 耳听着殿中更漏的声音,响过一声又一声。坐了许久的谢长安终究是按捺不住,朝着桓儇躬身作揖。 “大殿下,您就饶了我。是中书令他威胁阿耶安排我和荀鸢来益州的,他说是益州凶险未知,谢家郎君若是想有一番成就,少不得要来此历练历练。” “还有呢?” 纤指破橙,酸甜的香气瞬间蔓延开来。酸涩的口感在舌尖绽开,桓儇微微皱眉,将果肉分明的橙子搁回了银盘中。 “没有了,我就知道这些。其余的阿耶没告诉我……” 闻言桓儇拿起手旁的银刃,眉目一舒,“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谢长安,本宫可不是荀鸢,会轻易被你诓骗。” “大殿下英明神武,在下怎么敢诓骗您。中书令让我带一句话给您,长安无事,无需忧心于此。” 话落耳际耳际桓儇轻哼一声,挥了挥手示意谢长安退下。 如负释重的谢长安叩谢过桓儇之后,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这橙子可真酸……” 说这话的时候桓儇一面垂首拨弄着腕上佛珠,一面以银签串了橙肉入口。 喃喃一句低语似是夹了无尽缱绻,最后皆随着她投香入熏炉的动作,悉数化作袅袅青烟散于案前。遍寻不见。 第一百三十一章 探听 自从上回节度使段渐鸿,连同益州刺史徐朝慧双双上门求见过桓儇后。桓儇直接下了一道懿旨,她在益州这段时日,益州的大小政务都交予她批阅以后才能执行。是以徐朝慧倒是成了行宫的常客。 段渐鸿自然也得了此消息,不免有些担心起来。更何况如今杨逸飞也因桓儇之故,暂且客居于行宫。 据眼线传来的消息。此人每日除了与另外一个叫谢长安的人去刺史府以外,大部分事情都是游走在大小坊隅中的三教九流之间,不知意欲何为。 暗地里他除了获知了徐朝慧中暗里调查改稻为桑一事,其他一概不知。他少不了猜测起桓儇到底在计划什么。 原本按照他的计算安插在行宫内的眼线,行动只会越发困难起来。可是也不知道桓儇是有意还是无意,行宫内眼线的盯梢比往日轻松不少。 是以眼线传来了不少不知是有用还是无用的消息,但是消息无一例外两人谈话,基本都是围绕着益州政事以及改稻为桑一事来商讨的。 此番下来就连段渐鸿也不免开始觉得,桓儇此行真的只是为了查改稻为桑一事。 桓儇的之前说得的确不错。益州百姓对天家极为反感,所以桓儇派去查问的人,无一例外都只能问个片面,便是威逼以财利诱,也只得些山野趣闻和家宅艳事。 但是徐朝慧不同,他刚来益州不就,又连着走访了好几回城郊。再加上又有郗聿怀在前,益州百姓自然愿意对其吐露一二。徐朝慧也借机旁敲侧击地打听到了些许,有关益州乃至剑南矿产信息。 于此前赵鸾对他说的话大相径庭。益州虽然盛产铁矿,但是私自采矿之人确实有违国法,益州现下的情景,实在值得令人深思。 明里有徐朝慧走访各处,暗里又有杨逸飞和谢长安游走坊间,与三教九流结交探听虚实。是以桓儇手中有多了不少有趣的事情。 徐朝慧带着连日收集的有关改稻为桑一事的供词证据一应承至桓儇面前。桓儇也不拆开只是让他先坐着,再吩咐徐姑姑奉茶。 天家威严在上,徐朝慧自不敢多言。 “你都查到些什么?”桓儇启唇一笑,叩着桌案询问道。 “如大殿下您所想。改稻为桑一事所带来的影响颇为深远。好些百姓因此变卖家产土地者不在少数,有更甚者因此欠下无数利贷,最后逼不得已贩卖妻女,谋求生路。”徐朝慧抬头看向桓儇,一字一顿道:“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还有的臣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但是臣知晓大殿下知道的必然要比臣多。” “你倒是比上回来得时候精进不少。其他事情你无须操心,自有本宫盯着。你仔细着继续去查改稻为桑一事,然后再查查益州往年的赋税还有大小布坊税收一事。”桓儇颔首,目含夸赞看着面前的徐朝慧。 “是。回禀大殿下,臣此番还带来一位桑农过来。” 话落耳际桓儇睇眼瞧了徐朝慧半响,唇齿微张抬手示意徐姑姑去请人进来。 来人在殿外动作拘谨地行过礼以后,得了徐姑姑许可才敢缓步进了殿内。 瞧着来人,桓儇面露诧异。此人正是不久前她在城外见过的,那位被赌坊打手围堵追债的农户。 “你叫什么名字?”藏了眼中异样,桓儇语气淡漠。 那人闻言略有些发抖地看着桓儇,随即脚下一个踉跄跪在地上,良久才叩首回话,“小人本来是居住益州城外炎狱山的农户名唤吕沛杰。” 桓儇也不抬眼瞧他,径直开口。 “你都知道些什么?”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吕沛杰是深受改稻为桑一事迫害众多之人中的一个,早先前桓儇的人四处查问的时候,他也起过心思。奈何当时畏于天家威严,他不敢去诉苦。 家中病妻因前些年与他一块上门讨债,被打成重伤的缘故,一直卧病在床。如今身体已经是每况愈下,他不舍病妻,可是家中已经是家徒四壁,再无可当之物。 这会徐朝慧被桓儇派去打开百姓间口子,倒让吕沛杰有了机会。吕沛杰一心想摆脱债主的桎梏,好带上妻儿过上平凡的生活。 希望如有人持火烛在前,昭昭灼目他如何不心动。固然前路风险未知,他也必须要为妻儿做一番豪赌。 听到桓儇发问,吕沛杰蓦然抬首,“回禀大殿下,几年前益州传颂改稻为桑的时候,因着朝廷说但凡遵循此策的农户,朝廷可以免去一年的赋税,已经有不少人动了心思。再加上又见了不少因改稻为桑而发财的人。小人就动了心思谁曾想到回血本无归……” 话落吕沛杰声泪俱下,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合盘托出。 “让农户们免去一年的赋税?他们倒还真敢说听你的意思,城中的长乐坊就是剑南中放利贷最狠的地方。”桓儇掀眸睇向吕沛杰,掀眼的一瞬有如刀锋藏匿其间,“你可知道剑南道上各有多少长乐坊的分号?” “这个小人就不知了。不过光益州就有三座长乐坊,而且他们的名字都不一样。” 话落耳际桓儇屈指摩挲着杯沿,眼中疑虑渐深。 “徐姑姑,让人给他一笔银子送他走。”半响后桓儇方才抬首,神色尤为冷淡。 听见这话吕沛杰面露喜色,连忙磕头叩谢桓儇,“多谢大殿下,大殿下仁德。” 吕沛杰一走。桓儇从徐姑姑手中接过药盏一饮而尽,放下药盏的时候睇眼瞧向徐朝慧,唇角微掀,却迟迟不开口。 这般姿态倒是让徐朝慧摸不清头脑,已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大殿下,奴婢奉白洛姑姑的命令前来为您送上糕点。” “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面生的青裳宫女,她恭敬地行过礼后。动作稳妥地将糕点放在桓儇面前的小桌上。 见此桓儇抬眸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勾,“倒是个知礼数的,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殿下的话,奴婢名唤清河。” 话落清河乖巧地低下头,借着撤走木盘的功夫,手腕一转。倏忽的功夫袖间荡开银光,紧接着有白刃破空径直刺向桓儇。 “大殿下当心!” 第一百三十二章 磋磨 徐朝慧来不及多想,径直扑向桓儇。试图为她挡住这突如其来的一剑。 在徐朝慧的惊呼声中清河迟疑了一会。借着这个功夫桓儇凝眸看着,扑倒在自己面前的徐朝慧,伸手扶住徐朝慧。 顺势屈指一弹,指发劲气打落了清河手中匕首,就在匕首落地一瞬间,云翎从房梁上翻身而下擒住了清河。 云翎是裴重熙手底下训练的死士,自然清楚清河的路数。顷刻间就卸除了清河的下巴,接着在喉头一拍逼她将齿间毒药吐出。 示意冲进来的侍卫把徐朝慧扶起来,桓儇的目光落在了瘫坐在地上的清河身上。端起刚刚送来的新茶,舒眉轻笑一声。 在睽睽之下,目光温和地持着茶壶,手微微上扬。滚烫的茶水顺着壶嘴倾泻而下,悉数落在清河身上。 嘶嘶声在清河身上蔓延开来,清河痛苦地哀嚎起来,她想要爬起来。奈何被云翎死死地钳制住,根本动弹不得。血水浸透了衣裳,清河脸色苍白无比,显然是疼到极致。 见她如此桓儇却没有停手的意思,反倒是拾起落在地上的匕首。以刃挑开刚刚泼过热茶的衣襟,匕首一点点落下露出了肌肉翻卷的地方,随着桓儇的动作,那衣襟下被烫的血红皮肉也显露于人前,其上布满了浮着血丝的水泡。 桓儇动作虽然很轻,但是清河还是不停地颤抖着,豆大的汗珠砸落在地上。显然是被牵扯到了皮肉,以至于这般痛。 “是谁让你来行刺本宫的?”桓儇伸手捏着清河的下巴,冷声道。 “没有人!要不是你父皇下什么改稻为桑的旨意,我父亲根本就不会死。父债子偿,你父皇如今死了,就该你来偿命。”清河咳嗽几声,仍旧身形颤抖着开口,“就算我不杀你,其他人也会来杀你。” 闻言桓儇站起身接过徐姑姑递来的帕子,擦拭着手指,挽唇轻笑一声,“父债子偿?但愿他能偿还自己的罪孽,只不过你说是替父报,本宫可不信。” “没人指使我!” “云翎,外面日头这么好”桓儇看着透过雕花窗落在地上的光线,语气柔和,“你不如请这清河娘子去外面呆呆,免得她不肯开口。” 明明刚刚才惩治过清河,接下来这句话更是轻描淡写。仿佛所行之事,只不过是一件习以为常的小事而已。 听得桓儇的吩咐,云翎低头应诺将清河拖了出去。其他侍卫也随之躬身告退。 缓步走到案后坐下,桓儇垂眸扫了一眼桌上的糕点。是思虑片刻后徐姑姑上前以银针试菜,银针落下拔起,只见尾端泛了一抹幽蓝色。 “徐姑姑,看来我们这是安稳不得啊。该查的都查查……” “是。” “刚刚……臣救人心急。唐突了大殿下,还望殿下恕罪。”徐朝慧伏跪在地叩首请罪道。 “无妨。你也是救人心切。本宫这里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就不留你下来了。近日你若无事的话,也不必来本宫这里。” 话止桓儇敛眸挥手示意徐姑姑亲自送徐朝慧离开。此话一落,算是断绝了徐朝慧的所有萌生出的想法。 抚摸着椅骨,桓儇语气柔和,“白洛,你亲自去趟节度使府。就说本宫这里有事相商。” 段渐鸿是被白洛直接从府邸,请来益州行宫的。刚刚步入行宫内,他就感觉到一股从内向外散发的沉闷气氛。 等他步上阶梯以后,瞥见被制在烈日下,奄奄一息的清河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会他仍旧是在殿外行的礼。不过这回到没同上次那般直接被请进殿内,反倒是一直在殿外跪着。清河就跪在他不远处的地方。 烈阳灼背的感觉实在教人难受。可是天家威严在上,绕是段渐鸿在摸不清,桓儇脾性的情况下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跪就跪了好半响。等他汗流浃背的适合,才听见徐姑姑开口吩咐他进去。 “节度使可算来了,可让本宫好等。”桓儇慵懒地半倚在凭几,其面上笑意柔呢,语气中含笑听更是不出半点怒意。 在其手旁还摆了个冰鉴,正往外呼呼冒着白气。旁边跪坐的白洛和知宁正在为她打扇,驱走炎炎热意。 “臣……”段渐鸿移开眼忍着身上的黏糊感,沉声道:“臣路上有事耽搁了。” 闻言好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从冰鉴中取了个玉碗出来。银勺与玉璧相碰,声音十分的轻灵悦耳。 听得这声音,段渐鸿喉头不禁滚动了一下。 似是瞧见了这细微的变化,桓儇端碗饮了一口随即搁在案上,“瞧本宫这记性。知宁你还不快去给节度使搬个垫子来。” “多谢大殿下……” 见他落座,桓儇又端起玉碗。持着银勺拨弄着碗中的冷元子,叮叮当当地碰撞声恰到好处地落在了段渐鸿耳中。 时值炎夏,桓儇却让人给他上了杯热气腾腾的茶。他只能眼巴巴看着眼前那杯尤自冒着热气的茶盏。 半响之后桓儇再度搁下了玉碗,以帕拭唇。 “段节度使,本宫有一惑。还请你为本宫解答一二。” “大殿下您尽管问。臣一定照实回答。” “节度使可知今日行宫抓到了名刺客。本宫在想是不是本宫近日严查改稻为桑一事,触碰到了某些人的利益。这才会惹来杀身之祸……”桓儇抿了一小口新递来的茶,掀眼睇向段渐鸿,声音冰冷掷地有声,“今日这些人敢行刺本宫!明日是不是就敢雇人去长安行刺陛下!” 短短一句话砸在地上,让殿内众人都齐齐跪地叩首,高呼大殿下息怒。 桓儇此举让段渐鸿颇为震惊,一时间摸不出桓儇意欲为何。 桓儇指上染了殷红蔻丹,和她手中的白玉茶盏互相映衬,添出一派绝艳来。 又显得手指格外的纤细白皙。可她嘴角却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混着冰冷的眼波扫向段渐鸿。虽然不说话,但是气势犹足。 绕是段渐鸿,在这个时候也只能噤若寒蝉。 “什么!”段渐鸿回过味来,诧异道:“竟有这样的事情。难怪臣来的时候看见外面跪了个宫女……” “嗯?节度使怎么知是她行刺本宫。”桓儇瞬然垂眸,再度抬眸的时候眼中冷意尽消。 第一百三十三章 圈套 闻言段渐鸿神色略有变化,随即顺着桓儇的话说了下去,“臣只是见此人目光愤恨,似是与您有深仇大恨一般。若是惩治寻常宫婢,哪里敢有这样的眼神。” “节度使不凡猜猜,她为何行刺本宫?”呷茶于唇间,桓儇唇角多了些莫名笑意。 “臣…不敢妄言。” 剑南诸事皆系于他身上,手中势力早已渗透剑南各处。桓儇此行目的他虽然还未知晓,但是已经隐约能猜出朝廷对他起了什么心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新帝年幼,朝中大权悉数落在裴、温二氏以及桓儇手中。 前两者早就对剑南虎视眈眈,至于后者只怕这次来也是想把手伸进剑南。 三人相争,总得有人得利。 “她说的是成帝所下的改稻为桑一策,才会让她家破人亡。而本宫是成帝之女,自该父债子偿。”桓儇屈指勾勒着衣袖上的纹路,语调尤为温柔。 果然此事还是和改稻为桑分不开。如今桓儇似乎是盯死了改稻为桑一事,变着法子来试探自己。 就连徐朝慧也被派去探查此事,摆明了要自己给她一个交代。甚至是杨尹安的独子杨逸飞也被她牵扯入局。 “当年臣闻得圣旨的时候也曾多次上书陛下收回成名。奈何旨意以下,臣对此也无能为力。只能尽量周旋,为剑南百姓谋求生路。”话至此处,段渐鸿叹了口气,“祸患酿成后,臣也派人极力弥补过此事,但是还是有疏漏的地方。” 闻言桓儇笑意凝于唇畔,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的段渐鸿。 “段节度使一向忠君爱国,本宫对此甚为欢喜。本来节度使寿辰将至,本宫委实不该在这个时候让你手上见血。”说着桓儇低头把玩起手中的匕首,冁然莞尔,“只是本宫这个人素不喜欢见血。所以只能劳烦节度使代为审理清河,再将结果转述本宫。” 话落耳际段渐鸿眼瞳微动,瞧了桓儇一眼,顿时揖首道:“臣谨遵大殿下懿旨。” “徐姑姑,送客。” 段渐鸿一离开,桓儇也折身返回内殿。这会子她刚刚坐下,白洛便端了铜盆进来,拧了热帕子递给她擦净双手,又拿了香膏子替她抹在刚刚擦过的手上。 清河的那把匕首就这样躺在案上,与烛火下散着冷锐光芒。桓儇屈指轻轻叩击着匕首,眼中神色莫名。 “算起来徐朝慧可是救了本宫两次。” 轻飘飘地一句话落到了白洛耳中,她不禁抬头看向桓儇。只见桓儇神色冷淡地靠着凭几,仿佛那句是自己幻觉一样,半点也不像说刚才那话的人。 “大殿下,主子的信。”负责监视段渐鸿离开的云翎,复归于行宫。 闻言桓儇颔首,接过信径直翻阅起来,信上内容倒是简单明了只写了安心两字,除此之外再无赘言。屈指顺着笔画勾勒起安心二字,桓儇眉目也随之一松。 似是想起什么桓儇莞尔轻笑,伸手将信投入熏炉中焚烬,看着信逐渐被火舌吞没,敛眸唇角泛起一丝冷笑。忽而转眸瞧向泥炉火旺,其上茶沸香漫,雾气腾腾掀盖香气扑面而来。 “好茶。”蹙眉拉了身上的披帛,桓儇掀唇叹道:“这鱼快咬钩了,我们差不多也该收手。徐姑姑安排一下,过几日我们也该去城里逛逛,毕竟本宫这次是为解梦而来。” 话止桓儇又吩咐白洛去唤韦昙华一道来品茗对弈。 目的达到的桓儇自然是乐得自在,可长回到府中的段渐鸿难免有些焦头烂额。清河刚刚在牢中咬舌自尽,以表忠心。 她本来就是自己手下的死士,今日亦是自己派她去借行刺之名,来试探桓儇是否会武一事。 根据清河所呈报的消息,有徐朝慧护驾,她根本就无法行刺。再加之后来桓儇身边的护卫直接出手制住了她,是以她更没有试探出桓儇是否会武。 自知行刺失败,罪责难逃,无颜面对亡父的清河自尽于牢中。只希望自己能够念在她一片忠心的情况下,诛杀桓儇。 然而眼下最棘手的问题是桓儇借着行刺一事大做文章,要他查问出是谁指使清河行刺。 查?从何查起?改稻为桑一事从头到尾便是他一手炮制的。先是假行国策之名兼并土地,然后借此纵容下属贪墨银两,好引发民怨从而激起民变,自己再从中获利。 可如今桓儇先查此事,再问他此事,最后又借徐朝慧的手来获得更多的真相。想到这里他脑子里突然有个想法,桓儇之所以会从长安来到益州多半是因为有人向她密报了此事。 经过今日一事桓儇必然动了怒,眼下唯有推出一个替罪羔羊,才有可能平息这股怒火。 大局之下牺牲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又算得了什么?段渐鸿一边想着该如何步署计划,一边开始盘算着该推出谁来做这个替罪羊。 部署一番后他呈了清河的口供交给桓儇,清河承认她是受了剑州刺史方崖的指使。因为方崖担心桓儇查出他在朝廷推行改稻为桑一事上贪墨甚多,这才决定铤而走险刺杀桓儇。 听完段渐鸿的禀报,桓儇嗤笑一声,“他这理由可真是有趣至极……不过这方崖胆子也忒大了些,居然敢刺杀本宫。节度使驭下不严,至今日起罚俸三月。至于方崖暂且押会长安等会三司共同审理。” 抓拿方崖押回长安等候发落,这一事算是揭过去了。为了防止事情有变,亦或者是再牵出方崖的其他党羽。桓儇并未让段渐鸿插手此事,反倒是另外指派了人负责押解方崖回长安。 另者桓儇又写了一封信一并送回长安。得知此消息后段渐鸿派人截了信,见信上内容只是日常事务的交待。为防止桓儇起疑,他又原封不动地将信送了回去。 这日日头正好。在行宫内盘桓了多日的桓儇带着韦昙华、徐姑姑以及白洛,四人轻车简从地出了行宫。 原本桓儇是打算带上荀鸢一块的,无奈荀鸢一大早就拉着谢长安不知道去哪了。至于杨逸飞和高绛婷,也因着还有其他事情在身,未能与桓儇同行。 第一百三十四章 求签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桓儇特意戴了顶轻纱帷帽,但是桓儇身材高挑,再加上气质优雅。一行人走在熙攘人群里,还是免不了格外的引人注目。 “我们这位大殿下可真沉得住气。前几日连日大雨以至于山崩的事情,你们听说了么?” 路边小摊上几人的对话传入了桓儇耳中。 “这事谁不知道啊。山崩致巨蛇衔石而出,石头上面写了什么鸿渐于飞,怒击紫宸。”其中一戴着头巾的男子剥了颗花生,继续道:“这龙由蛇所化,所衔的石头上又刻着渐鸿和紫宸二字。我们的节度使可不就是渐鸿么?依我看只怕是上天这示警呢!” “唉,要我说节度使若是真的反了。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们的节度使从来都是爱民如子。如今龙椅上的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罢了,朝政全让外人把持。”另一葛衣男子一边搅拌着碗里的面条,一边低声道。 “可不是。如今居然还让一个女人来益州视察民情,简直就是颠倒黑白。” 闻言桓儇清浅地勾了勾唇,眼底滑过一丝讥诮。 旁边的徐姑姑听见这些人的议论声,原本是想上前打断他们的妄议。但是桓儇却伸手拦住了她,冲她摇了摇头。 “事情闹大了才有意思……”桓儇挑眉喃喃自语了一句。 益州自古就是繁荣之地,再加上又邻近吐蕃和南诏。虽然大魏与吐蕃甚少来往,但是两国自太祖皇帝的时候就有通商之例。街上除了可以看见苗人外,也能看见不少高鼻深目的胡人在沿街叫卖。 摊上所卖之物不外乎香料珠宝之类的物品,偶尔可以瞧见出售吐蕃吃食的商贩。 “益州山清水秀,真是个宜居的好地方。若非长安还有诸多事情,昙华倒想一直居住在这此处。”扫量四下韦昙华若有所感,语气温柔。 闻言桓儇没说话,反倒是目光冰冷地盯着某一处。似乎一直有人在暗中窥伺她,眼中冷意乍现。对着徐姑姑叮嘱了几句后,朝着那道目光来源的方向追了过去。 见此桓儇不免诧异,“大殿下这是?” 听见韦昙华的询问,徐姑姑摇了摇头。转述了桓儇的吩咐,她们先去前面等着。不一会桓儇就会回来和她们汇合。 这厢桓儇追着那窥伺她的人而去。那人似乎是知道有人追他,刻意落后半步。转身挑衅似得看了眼不远处的桓儇,目光中满是恨意。 看着面前那张十分陌生,但是眼中饱含恨意的脸,桓儇神色微凝。拢在袖间的手已然按在了剑柄上,但凡眼前这人有一丝异动,她手中的湛卢就会出鞘。 “桓儇。孤身一人就敢来追我,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么?”那人四下扫了眼只见桓儇一人,冷笑一声,语气尤为猖狂。 闻言桓儇勾唇哂笑,继而拔剑出鞘,“我敢来追你,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本宫和你见过么?何故这般盯着本宫!” “哈哈哈,你这一生设计陷害杀人无数,哪里会记得那么清楚。不过桓儇你记住了,你会为你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话止那人挑眉大笑一声,扬手朝桓儇丢了枚铁丸。 眼见铁丸落地,霎那间烟雾四起。桓儇下意识地向后急退,屏住呼吸。为烟雾所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目光愤恨地剜了她一眼,随即在烟雾掩护下纵身跃向他处。 待得烟雾散尽后,那人也没了踪迹。 见此桓儇敛了眸中冷意,翻腕收剑。转身大步离去。 等她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半炷香的功夫。见到桓儇安然无恙的回来,徐姑姑等人这才松了口气。 瞧见桓儇眼中略有郁色,徐姑姑不免有些担忧。可是她深知桓儇心性如何,只要桓儇自己不肯说,无论旁人再怎么问都无用。 几人用过午膳后,随着拥挤的人潮而行。经过刚才一事的桓儇一直蹙着眉,眼中聚了冷意。 见此韦昙华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附在桓儇耳旁道:“大娘子,您瞧这前面这么热闹。不如我们也去瞧瞧。” 闻言桓儇抬首顺着韦昙华所指的地方看了一眼,眉目微舒。随之颔首移步往前而去。 在攒动的人海里穿行,实在是步履维艰。几人怕被挤散,只能互相挽着手。好不容易挤了进去,才发现那是一座隐藏在市集的庙宇。 虽然隐藏于喧闹市集中,但是此处来往香客如云,可见这座庙宇香火鼎盛。 在大殿门口引导的沙弥手里接过清香,于殿前恭敬拜过后将其插入香炉中。随着一众香客的脚步,几人先后踏入殿内。 驻足于佛像前,桓儇昂首和那樽微垂着首的佛像对视。只见佛陀眼神悲悯地望着那些伏跪在蒲团上的一众信徒,它拈花而笑。 半响桓儇移目随着人群往左侧走去。左侧亦绘了佛陀的画像,基本上都是用悲悯的眼神望着世人。和画中佛陀对视了一眼,恍惚间桓儇似乎是听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声。 “若真有神佛,世人何来这么多苦楚。”桓儇挽唇哂笑一声,加快了脚下步伐。 随行之人也跟着她一块往后殿去。当几人走到签台前的时候,那个原本正阖眸念经的僧人倏然睁开了眼。 “贵人留步。”他起身两掌合十行礼 闻言桓儇扫量他一眼,以同礼相回,微笑开口道:“大师,你喊我是有什么事情么?” “贫僧刚才在梦中见庙中突然贵气冲天,想来必定是有贵人经过此处。贫僧斗胆请贵人抽今日最后一签。”那僧人面露微笑瞧着桓儇,双掌仍旧合十状。 “最后一签?”桓儇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若是我不抽会如何?” “不会如何。贵人命格迥异,远非贫僧所能窥探。庙中规矩每日只抽三位有缘人的签,贵人是今日最后一位有缘人。”说着他将桌上的签筒递给了桓儇。 听得他这般说桓儇深看了他一眼,接过签筒折膝跪到蒲团上。拜佛摇签,见签掉出后将签递给了这位解签的僧人。 见对方接过签的一瞬间,眼露讶然。桓儇扬眸瞧了过去,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第一百三十五章 泛舟 “镜花水月亦非幻,如是我闻应妙观。” 沉默许久后那僧人才念出这么一句话来。 “敢问大师这签文是何解?”听闻这两句,韦昙华不免好奇地询问道。 “请恕贫僧直言。虽然贵人少时多坎坷,但是如今身居尊位,已然是顺风顺水。唯独只在情字上,仍有许多变数。”说着他投首看向负手而立的桓儇,喟叹一声,“贵人在某些事情上多有执着,伤己又伤他。若是贵人能放下执着……也许能化解一二。” 闻言桓儇转过身,挽唇轻嗤一声。环顾殿内笑道:“多谢大师赐教,只可惜本宫的执着怕是很难放下。还有这世间万物皆有变数,非你我所能预料,与其想着该如何化解变数,倒不如迎刃而上。” 话止桓儇当即跨过门槛往外走去。那僧人望着桓儇离去的背影默默摇了摇头,连声叹了好几口气。最终皆化作一声痴儿竟不知情深为何,可叹可叹。 出了前殿视野陡然间变得开阔起来。这会子她们才发现这庙竟是依山而建,隔着起伏青山,郁郁葱林似乎可以听见江水拍岸的声音。 这座庙宇倒是风景秀丽,比起前殿的喧闹后殿却是无比的清幽。随着几人越往上走,喧嚣也逐渐远去。 刚才还萦绕在桓儇周身的冷厉气息,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旁边一块上山的香客只当他们是寻常的贵女出游,时不时提醒她们小心脚下山石陡峭,得走慢些。 缓步跟在桓儇身后的徐姑姑等人,看着桓儇时不时偏首和身旁那布衣老妇人说几句话。山道幽静,虽然几人隔了些距离,但是还是可以听见她们的谈话声。 所说的基本都是些关于庙中各处景致的事情以及庙中何种斋饭好吃。走了大半程,那老妇人才和桓儇挥手告别往另一边的岔路走去。 刚和老妇人分别不久,才步上石阶就与另外一行人撞个正着。桓儇步下一个踉跄险些向后栽倒,好在她扶住了旁边突出来的古藤。这才勉强站稳了身形。 见此一幕徐姑姑等人连忙走到桓儇身侧,正欲开口训斥的时候。忽然发现那行人中为首的正是万氏以后,面露不虞。至于万氏似乎也发现了自己撞到人是大殿下以后,正想着行礼请罪的时候,被桓儇虚扶了一把免了跪礼。 “都怪妾身陷于寺中风景,一下没注意险些撞到您。您没事?”想起段渐鸿的叮嘱,万夫人躬身询问道。 闻言桓儇摇了摇头,扶着徐姑姑的手站起身来,“不妨事。况且万夫人你也不知道本宫会出现在此,如何能算有罪。” “您这样说妾身反倒觉得有愧于您。您今日是来庙中游玩的么?” “非也。只是昙华看着前面热闹,便央着本宫也要进来瞧瞧”接过徐姑姑递来的帕子,桓儇动作缓慢地拭去额角汗珠,牵唇笑了起来,“说起来还真是有缘分,本宫想不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万夫人。” “想来这就是世人常说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话落耳际桓儇饶有深意地看了万夫人一眼,点了点头。两人先后而行,除了韦昙华伴在桓儇身侧外,其余人等解落后一步跟在后面。 “妾身今日是来此处礼佛,顺道与几位朋友小聚。”万夫人偏首瞧向桓儇犹豫一会,试探性开口道:“寺里素斋很是不错,大娘子您要不要留下来尝尝?” “本宫刚刚也听路人说此处素斋不错,本宫还想着晚些时候去用斋饭的。既然夫人你都推荐了,那本宫更是要尝它的味道,是不是真有你们说得那么好。不过此行要劳烦夫人你带路。”桓儇挑眉含笑瞧着万氏道。 依言万氏走上前几步为桓儇引路,时不时停下脚步同桓儇说几句话。众人可以听见从茂密林中传来的清脆鸟叫,眼见脚下石阶也没有剩下几步。桓儇抬眸轻笑一声,眼中掠过嘲意。 万氏在剑南素有乐善好施的名声,再加上段渐鸿的声名在外。寺中小沙弥一瞧见万夫人的声音,即刻快步迎了上来,围着万夫人问好。 见此桓儇未有多言,只是目光冰冷地看着一众沙弥中笑意温和的万夫人。 “好了,你们都回去做午课。再晚些只怕玄悲师父又要敲你们脑袋咯。”说着万夫人含笑冲着小沙弥们摇了摇头。 “大殿下抱歉,让你久等了。” 倏忽敛了眸中冷意,桓儇唇边呷笑,“无妨。万夫人时常来此么?” “倒也不是。只是妾身与寺中住持有几分交情,再加上郎君也时常来此。”万夫人接过侍女递来的纸伞在桓儇头顶撑开,语调温和,“这些小沙弥都是住持收养的可怜孩子。” “原来夫人和节度使这般慈悲……”说着桓儇扫了万夫人一眸,面上笑意尤为温和。 话里机锋暗藏。万夫人闻言不禁抬眸瞧向桓儇,却见对方已然移步往前走去。见此她只能暂且撇下思绪,追上桓儇的步伐。 寺中有一大湖,是百年前因地裂形成。多年蓄积雨水,因此化而为湖。 万夫人为了照顾桓儇,特意嘱咐僧人将素斋宴设在湖上了。 一行人行至湖边,只见眼下湖面上碧波万顷风拂可闻荷香。 湖边还站了几位丽衣妇人,见万夫人来了几人互相点头致意。那几位丽衣妇人目光转而落在了桓儇身上,眼露诧异。眼前的这年轻女郎衣着华贵,但是模样却十分陌生。她们一时间也猜不到此人身份。 见此万夫人偏首看向一旁的桓儇,得到许可后。才向几位友人表明桓儇的身份。 “眼下又没外人,诸位夫人又何必这么多礼数?”看着一众行礼的夫人,桓儇舒眉轻笑起来。 周身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温和,让这些妇人对桓儇减了不少畏惧。在笑声中簇拥着桓儇步上画舫。 撑舟之人是随行的粗使婆子,桨掌得十分稳妥。没一会功夫,众人已置身于层层碧波中。伴着满池碧波,泛舟湖上好不惬意。 第一百三十六章 探听 原本那几位夫人还对桓儇心存惧意,不敢多言一句。但这会子见桓儇脾气温和,并无半点架子,也渐渐放下惧意。 “大殿下来益州这么久,可有去益州的各处风景名胜看看?”其中一杏色襦裙的夫人含笑望着坐于上首的桓儇。 凤眸中笑意温和,桓儇冁然莞尔捧茶饮了一小口,“未曾,本宫近来事务缠身。今日好不容易得空,能够出来走走。夫人可是有什么好地方推荐么?” “好去处算不上。大殿下身居高位,想来也是见惯了风景俱佳之地。”说着那杏色襦裙的夫人挽唇一笑,“不过益州地势不同,一年四时风景亦是各有千秋。大殿下您今年来得巧,眼下益州城郊有处百年前所植的紫藤,花期正好。” “是么。那回长安之前本宫一定要去夫人说的地方看看。”扶着袖口的牡丹花,桓儇语调温和的回应。 半点也无身居尊位者的应有的架子。她素来将这点拿捏的很好,从前在洛阳的时候也是尤为和善待人。不过洛阳众世家觉得她和善可欺的也大有人在,觉得她可怜心疼者也不是没有。 不过对于这些世家的态度她并没有很在乎,反倒是去与三教九流和普通百姓结交。借此来达成自己的筹谋。 “可惜寺中有戒律不得饮酒。不然我们大可以趁着荷香阵阵的时候,举杯共饮。” 闻言桓儇含笑打量了说话那夫人一眸,只听见那杏色襦裙夫人,指着那人道:“你这人怎么又贪饮。左右也是四十好几的人,怎么还跟孩子似得。阿虞,你可得好好说说她。” “酒是不能饮。不过我今日出门的时候让嬷嬷启了去年埋下的梅花酿糟来,味道香醇。最适合这个时候饮了。” 话止万夫人朝身后的婢女招了招手,示意她从食盒中取了个褚色瓷坛来。 一掀开封口的葛布,香甜的酒香混着梅花清冽的香气飘了出来。在画舫内四散开来。 “大殿下,您尝尝妾身自己酿的。”话落万夫人从坛中舀了一碗酿糟出来推到桓儇眼前。 话落耳际桓儇含笑瞧了一会,在徐姑姑想来为自己试菜的时候,她敛眸为示阻止了徐姑姑。 睽睽之下,舀酒入唇。桓儇眉目中笑意最是温和,“味道甘甜,纯而不醉。花香与酒香又能融在一块,夫人这酒酿的不错。” “大殿下有所不知。阿虞姐家是南边酿酒的大户,听说这以梅花做酿糟的法子便是他们家独有的。”另一名妃色广袖襦裙,略显年轻一些的夫人笑吟吟道了句。 “原来夫人是南边人么?说起来本宫一直听她们唤你阿虞,难不成夫人乳名阿虞?” “回禀大殿下,妾身乳名阿虞。”在桓儇的目光注视下,万夫人压下眼中愕然,“妾身家中的确是江南酿酒大户。至于这梅花酿糟也是亡母所教。比之亡母所酿的梅花酿糟,妾身的实在算不上什么。” 煦风度来,吹得荷叶簌簌而响。重叠的斑驳 光影透过舫上漏窗,洒在桓儇绝艳的容颜上。舒眉清浅勾唇,“难怪夫人手艺这般好。原来是因为你母亲手艺出众。” 话止万夫人随之笑着附和了一句。旁边其他几位夫人,互相看了眼,未敢多言。舫内陷入了一片沉寂中。 画舫于层层荷浪中破浪独行,时不时可以听见为涟漪惊起的聒噪叫声。 眼见着画舫经过一片荷花涨势正好的地方,桓儇伸手折了枝荷花。 把玩着手中荷花,抬眸瞧向四周。忽然见一粉衣少女划着小舟而来,等靠近画舫的时候停下来。在丫鬟婆子搀扶下缓步上了画舫。 她怀里捧着一大束莲蓬进来。见此万夫人唇角微勾。 瞧见粉衣少女的时候桓儇眼中露了疑惑,她并未见过眼前这人。不过看她的样子似乎和万夫人十分熟悉。但是韦昙华是见过眼前这人的,趁着四下无人注意,对桓儇做了个口型。 “凝月,还不来拜见大殿下。”万夫人起身走了过去牵起来人的手,缓步行至桓儇身边,“这是小女。自从她上次见过您一回,就对您念念不忘。” “段大娘子,起来。不必多礼。”说着桓儇含笑摆手,免了段凝月的礼。 闻言段凝月笑吟吟地打量了桓儇一会,把手里的莲蓬递了过去,“大殿下,您尝尝看。我刚刚采的莲蓬,可新鲜呢!” 话落耳际桓儇目光随之落在递到眼前,还沾着水滴的绿莲蓬上。唇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来。 “行了。你呀成日里没个正经,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可再这样疯疯癫癫的。”万夫人拧眉看着段凝月摇了摇头,喟叹一声,“你看看大殿下,你要是能学到大殿下一半的温柔娴静,我都得来寺里还愿。” 听着万夫人话里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桓儇眼底划过一丝讥诮。 “段大娘子行事活泼,也没什么不好的。何必像本宫这般呢?事事皆不由己。”桓儇掀眸目露感慨地看向一旁的荷叶,眼中神色惘惘。 旁人不知桓儇经历,但是万氏却从段渐鸿口中听过只言片语。这会子听见桓儇这番话,连忙示意段凝月将莲蓬递了过去。 “妾身刚刚有所失言,还望殿下恕罪。” 拨弄着段凝月送来的莲蓬,桓儇微微扬眼含笑道:“无碍。凝月娘子倒是个胆大的,颇具父风。不过这操舟之术,倒是让本宫大开眼界。” 闻言万氏含笑点了点头,吩咐侍女将剥好的莲子递给桓儇。 “拙劣之技,让大殿下见笑了。妾身本就是江南人士,凝月幼时妾身曾和郎君带她回娘家住过一段时间。那个时候她就跟着妾身娘家几个孩子一起泛舟采莲。这孩子是个调皮的,但是也学得快。家父都称赞她是个中好手。” 听万夫人描述起过往的时候,在场诸人不由微微一笑。 等到万夫人话止,桓儇颔首微笑道:“原来夫人是江南人士。难怪本宫听夫人说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吴侬软语的之感。” 第一百三十七章 咬钩 “妾身少时一直住在江南。若非遇见夫婿只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来蜀地。”话至此处万夫人面露羞赫的往旁边看了几眼。 听见她的话之后,旁边一位紫衣夫人接过话茬笑道:“大殿下,您可能有所不知,我们这位夫人与节度使可以算得上是恩爱异常。”说着她打趣似得瞥了眼面露无奈的万氏,掩唇道:“咱们都羡慕着呢……” “哦?看来万夫人与节度使之间必然有一段佳话。”桓儇勾着唇,轻笑道:“不知道本宫能否听听这段故事。” 虽然说打听人家私生活并非她所喜,但是后宅间的聚会往往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不经意的只言片语,能串成很多有趣的事情。 眼前的万夫人是个颇为有趣的人。若是多聊上一会,指不定她能在万夫人身上,顺藤摸瓜得知一些隐秘的事情。 既然桓儇已经了开口,万夫人也不好拒绝。况且段渐鸿再三叮嘱过她,对于桓儇万不能掉以轻心。只是一个故事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得不说万夫人的故事讲得很动听,她将她如何与段渐鸿相识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绕是桓儇听了之后面上也不自觉带了笑意。 故事里的段渐鸿是个有趣的存在。这二人倒真的像话本里的才子佳人那般,先是不打不相识而后情真意切。 “让大殿下见笑……不过郎君从前确实个莽撞的。” 话止桓儇笑了笑看着万夫人也没说其他的。只道了句:“节度使可怜。平白无故被夫人打了两次。” “郎君被我打了两次还算不上什么。偏生后来又遇见阿耶和阿兄两人,他们以为是郎君在欺负妾身,不分青红皂白的将郎君打了一顿。”忆起往日旧事,万夫人脸上不由自主添了几分小女儿家的情态来。 “这样一来本宫倒是颇为同情节度使。”桓儇舒眉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 日渐西沉,画舫之宴也随之结束。 桓儇似乎颇为喜欢段凝月,让她无事可多来益州行宫走动。 这会子万夫人一回到节度使府,就将今日自己遇见桓儇,画舫上桓儇打听二人过往以及最后邀请段凝月,常去行宫之事悉数告诉了段渐鸿。 “郎君,你说大殿下她究竟想做什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万夫人若有所思地蹙眉道:“郎君,我总觉得今日见到的大殿下和我那日见到的有些不一样的地方。那日的大殿下有些时候会露出几分胆怯,但是今日大殿下举手投足都是气定神闲。” “阿虞,你的怀疑也并非没有道理。我也感觉那日在城门口见到的不是真正的大殿下,之后见到的或许才是真的。按照军师的推测只怕大殿下早就已经来了。”话止段渐鸿移目看向手旁的烛台,眼底浮起忧虑来。 闻言万夫人看着段渐鸿,皱眉道:“若真是如此只怕我们要小心谋划一番。我今日特意观察了一下,大殿下似乎对我娘家感兴趣,旁敲侧击打听了好几次。妾身这就去通知阿兄他们多加小心。” 眼下段渐鸿摸不清桓儇想法,只能暂且当桓儇此行是为了改稻为桑一事而来。嘱咐万氏让女儿多加小心,一面让行宫眼线盯紧桓儇,一面则决定亲自在寿宴上亲自试探桓儇一番。 月上柳梢之际桓儇一行人也回了行宫。今日遇见万夫人或许纯属偶然,但是她知道段渐鸿提防自己,必然也提醒万夫人提防自己。 不过万夫人邀她赴宴却是在意料之外。在宴上谈话中探听到了万氏亲族的消息后,她当然没有拖沓此事。即刻吩咐云翎传书裴重熙,让裴重熙派人去查查万氏在江南的产业。 “这万夫人今日的话,总感觉藏着陷阱。殿下您难道就不觉得,今日遇见万夫人有点过于巧合么?”将徐姑姑端来的茶递给桓儇,韦昙华皱眉道:“上回去节度使府的时候。她特意府上的伶人为我奏乐。” “就算是刻意安排也不奇怪,这行宫不知道有多少眼线盯着本宫呢。”说着桓儇捧起茶盏饮了一口,又搁回案上。 闻言韦昙华讶然看着桓儇,“您的意思是有人泄露了我们今日的行踪?” “不经意的透露出去,不是也能知道么?不过这样也好,省去了本宫不少麻烦。” 话落耳际韦昙华更是不解地看着桓儇。动了动唇,正想开口的时候,忽然听见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传来的一声怒骂。 “裁月,你躲在这里干什么?你在这偷听大殿下说话是想干什么?” 一连串咄咄逼人的询问声传入耳中。二人对视一眼,桓儇掀眸冲着韦昙华摇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你!” 说话那人冷笑一声,伸手推了裁月一把。只见裁月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大殿下,奴婢发现裁月躲在门外偷听您和昙华娘子说话呢。”那婢女洋洋得意地扫了眼地上的裁月,转头恭敬的看着桓儇。 望了望跪在地上的婢女,桓儇蹙眉,“鸣柳你们俩这是怎么回事。” “奴婢给您送水果进来的时候,发现裁月鬼鬼祟祟的堵在门后。”说着她转头对裁月啐了一口,“谁知道她想做什么!看见奴婢进来就慌慌张张的,简直是枉费大殿下您对她的好。” 或许是被鸣柳的话吓到,裁月抬起头望向桓儇。只见桓儇神色淡然地看着自己,心中更是慌乱不已,连忙直起身子向其磕头。 见此桓儇唇角微牵,眼中神色仍旧是一片雪色,“行了。鸣柳,你和裁月共事这么多年,何苦一直咄咄逼人。今日你们驾前失仪,本宫不与你二人计较,都退下。” 听得这话鸣柳剜了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裁月,只好颔首折膝拜谢桓儇。拉起地上的裁月一块退了出去。 “看来本宫的法子奏效了。”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桓儇挽唇哂笑道。 “您的意思是裁月有问题?”韦昙华凝目望向桓儇,“留下裁月会不会有麻烦……” 第一百三十八章 赴宴 话落耳际桓儇含笑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新桃向上一抛,又在桃子落下的一瞬间伸手将其捉住,“裁月有没有问题本宫不知道。但是旁人很嫉妒裁月得本宫宠信。” 闻言韦昙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万夫人瞧着是个温善,实则也是一个厉害的。”桓儇将桃子丢给韦昙华,转而低头瞧着手腕上的佛珠:“她或许是一个很好的棋子。” “大殿下?” “瞧着,精彩的还在后面呢。”桓儇蓦地起身往外走去。 转眼段渐鸿的寿辰也就到了。这次的寿宴段府上上下下都不敢掉以轻心,唯恐宴上出什么乱子。毕竟眼下的益州城还有一个金尊玉贵的人物会来宴上。一应事物府上的管事每日亲自检查过三遍,确认无误后才敢歇息。 桓儇素来起得早,今日来得也早,是以她来的时候大部分人还都没来。 这倒是她第一次踏足节度使府邸。段氏在剑南传承数代,原本以为依照段氏的根基必然是极度奢华,可是由正门而入府内,入眼之景反倒颇具江南灵韵,粉墙黛瓦下,目之所及皆是雕梁画栋,嗅之可闻清幽檀香。 似是想到什么,桓儇唇角勾起略有深意地虚睇眼身旁引路的段渐鸿。眼下段渐鸿不知道桓儇心中所想,毕恭毕敬得引了她入座,又吩咐下人上茶点,才让段氏一脉上来见礼问安。 背后的墙上挂着她赐给段渐鸿的八个字。桓儇端坐在主位上受了众人的礼。段氏一族除段渐鸿以外大多数并无官职在身,见到桓儇的时候不免有些拘谨。 段氏一族在行过礼以后,也不知道下面该做什么说些什么,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触了贵人霉头。只能听凭段渐鸿的吩咐,这会子段渐鸿不说话,他们也就只能呆坐在椅子上喝茶。 茶是上好的茶,但厅上众人确是各怀心思。 段氏内部有三房。长房以段渐鸿为首自然是蒸蒸日上,至于另外两房在段渐鸿的照拂下,倒也还算不错。 只是世人总归是有野心的,谁又甘心一直屈居于人下。 扫量一眼段氏族人,桓儇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目光掠过众人。段氏内部的纷争她听手下的人提过一句,当时觉得颇为有趣,暗中派人调查过此事。得知结果后她赠了裴重熙一句话君子之泽,当五世而斩。长房的运气也该到了。 “想不到节度使居然将本宫这几个字保护的这么好。”桓儇掀眸捧茶漫不经心地扫了眼段渐鸿,唇角微勾。 “大殿下赠字难道不是为了警醒臣要时时刻刻忠君体国么?”被点到名的段渐鸿含笑朝桓儇的方向拱了拱手,“还是说臣理解错了?” “长兄您这话就不对。大殿下赠字于你,自然是赏识你。你又何必追寻背后含义呢?” 说话的是坐在段渐鸿身旁的中年男子,他和段渐鸿有些相像。不过比起面目和善的段渐鸿来说,鼻下的两撇胡子多添了几分阴鸷和精明感。 抬眸扫了眼说话那人,桓儇掀眸眼底滑过一丝讥诮。 “二郎,我想你误会长兄了。长兄向来爱民如子,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这么一问?”那犹显富态的中年男子,声音缓慢地道了句。 “行了。大殿下的心思岂是你们能猜测的。” 一句冷嗤从段渐鸿口中蹿出,打断了几人的对话。 饶有兴致地看着段家三兄弟的暗中较量,桓儇屈指轻敲案几。按照她的猜测那两撇胡子的应该是段渐鸿二弟段跃潮,而那富态的男子应该是三弟段斩波。 “一副字而已。若是你们俩也喜欢,本宫倒是可以再写一遍,不过可不能是忠君体国四字了。”桓儇舒眉一笑,目光落在段渐鸿面上,“节度使以为兄弟齐心,四字如何?” “得蒙大殿下赠字是他们的荣幸。早些年前臣就听说大殿下习得一手好字,可惜未曾有缘得见。以前臣总觉得臣的字好看直到见到大殿下的字,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段渐鸿坐直了身子,抬眸看向桓儇。眼瞳随之一动。 闻言桓儇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闲暇之作罢了。说起来本宫最近听说一桩事情,不知道节度使可否知晓?” “大殿下但讲无妨。” “倘若有人假借官府撑腰,以赌坊的名义向百姓放贷谋取利益该如何。而且本宫听说更奇怪的是赌坊中借得利贷,似乎花不出去呢……”桓儇伸手抚平了衣上皱褶,冁然而笑。 “竟有这样的事情?莫不是大殿下您从坊间听来的山野传闻,特意说来诓骗臣的。”扫了眼含笑的桓儇,段渐鸿面露了几分不虞,“大殿下若是那臣寻开心,大可不必如此。臣虽然远离长安多年,但是臣好歹也为官这么多年,这种犯忌的事情,臣绝不会明知故犯。” 听得这话桓儇眼中露了歉疚,挽唇道:“节度使莫恼。只是本宫偶然想起前朝一桩旧闻,才会有这么一问。” 话里桓儇含笑退后一步,将所有的刀锋皆化作美人手中的素弦。原本匿于背后的杀机亦转为逗弄,见此段渐鸿朝着桓儇拢袖施礼,含笑道了句不妨事。 一时间堂内君臣尽欢。唯独段氏二房、三房的人暗露不满地瞪了眼,坐在下首第一位的段渐鸿。 见另外两人如此,桓儇捧茶而饮借机掩去了眼中的嘲弄。 搁下杯盏的时候桓儇眸中浮笑,完成柔声道:“时辰差不多了,节度使你也该去迎接其他宾客入府。本宫先去后院寻万夫人聊会,免得在这里多有阻碍。” 路过段氏其他两房的时候,桓儇饶有深意地看了眼另外两人。 “既然都是兄弟就要同心协力,可不能生出嫌隙来。” 不等那两人反应过来。话落下的一瞬间桓儇已然转头,扶着徐姑姑的手大步往外走去。 投石击涟漪,最终是风起涌巨浪还是水聚润万物,可就不是她所能掌控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要是还想要过这种锦衣玉食的生活,你们俩最好给我安分一点。”说着段渐鸿深吸一口气,目光冰冷地瞪了两人一眼,“如若不然我不介意送你们下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暗室 威压之下,二人慌忙点点头。目送段渐鸿离去。 早先前万夫人就得了段渐鸿的吩咐,今日务必看好桓儇。这会子桓儇刚刚在侍女的引领下到了府内的后花园,万夫人就领着段氏其他两房的夫人迎了上来。 “几位夫人不必多礼。”话止桓儇抬手虚扶了万夫人一把,“这两位是万夫人的弟媳?” 闻言万夫人含笑颔首,“正是。刚刚大殿下您在前院见过了妾身的两个小叔子?” “见过。兄弟和睦是件好事。”桓儇目含赞赏似得看了眼万夫人。 “长兄素来顾念手足之情。这些年若非长兄一路照顾,我们哪能有现在的生活。”那身材高挑雀蓝诃子裙的夫人,语气含笑,“家中兄弟不和睦的话,岂不是乱了套?” 话止桓儇含笑点了点头。这三位夫人的陪同下继续往前走去。 陪着桓儇一道在园子里逛着。其他二人不知桓儇脾性,只知桓儇身份贵重。再加上平日畏惧于万夫人手段,一直不敢有太多言语。 而桓儇一边同万夫人搭话,一边环顾四周景象,唇角微微勾起。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本宫瞧此处风景不错。想来登高更适合赏景,我们不如上去瞧瞧。”说着桓儇忽然伸手指了指,不远处一座以山势而建的凉亭。 闻言万夫人含笑点了点头,引着桓儇往石阶而且。 一行人步上高阁凭栏远眺。一会功夫早就得了吩咐的丫鬟,端着一应瓜果茶点鱼贯而入。 扫了眼跟在后面的李若桃,桓儇微微牵唇。借着李若桃走到她跟前有所阻挡的功夫,抬手对李若桃做了个手势。 倏忽功夫桓儇又捧起刚刚端来的茶水,持着翁盖动作缓慢地拨弄起茶上浮沫。饮下一口后将其搁在一旁。 “居然是蒙顶石露”桓儇凤眸蓦地掀起,抬头看向万夫人,“夫人怎知本宫最近偏爱此茶。” 话落耳际万夫人赫然一怔,正当她思考要如何回话的时候。突然整个人都晃晃悠悠,一直以手揉着额角,半响说不出话来。眨眼间万夫人便连同另外两位夫人一同栽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至于剩下几名婢女未等她们惊呼出声,躲在外面的李若桃赫然入内,从后面敲晕了几人。 “大殿下,您现在打算怎么办?”扫了眼昏过去的几人,韦昙华沉声道。 闻问桓儇唇角微勾,顺势借下外裳丢给韦昙华,“把它换上。假扮本宫留在这里。” 话落耳际韦昙华点了点头,正当她想解下外裳给桓儇的时候。桓儇却伸手拦住她,示意她把衣服丢给李若桃穿上。几人互换衣裳过后,相继晕倒在案上。 扫量四下一眼,桓儇目光陡然间变得凌厉起来。推开窗户,往远处瞧了一眼。随之身形跃窗而出,空中几个连纵后便不见了踪迹。 借着刚才的机会她大致摸清了,段府内部环结构如何,再加上还有她安排李若桃绘下的地形图。她算得上轻车熟路地游走在府中各处。 此来寿宴的目的最重要的就是,从节度使府盗走布防图和兵甲的藏匿图。 今天是段渐鸿的寿宴。为了防止宴上出现变故,前院的守卫必然会比往日森严。是以后院多少会降低防备,她此番引万氏入高阁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一炷香时间足够她行动了。若是一炷香时间她未回来,韦昙华那边亦有第二步计划。 躲在树梢上盘算着快到守卫换防的时间。桓儇轻巧地从树上跃下,趁着巡查守卫交谈的功夫闪身进了段渐鸿的书房。 环顾四周桓儇的目光落在书柜上,上下扫量一眼后缓步走过去。在其上摸索一番寻到一处凸起暗的格,轻轻一按。 只闻一声轻微响动后。书柜向两边移开露出一道暗门来,门后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见楼梯的轮廓。 沉吟一会后桓儇从一旁的灯笼上,取了火烛下来。点烛入内,步了几阶楼梯才发现。门后居然是一间堆满各类书籍的暗室。 拢袖立于原地,桓儇掀眸细瞧起这间暗室良久后轻嗤一声。看来这段渐鸿身边能人不少,想不到这暗室里面,居然还藏了一个以奇门遁甲为掩的密室。 持着火烛从上往下再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照了一会。敛眸沉吟片刻后桓儇移步,身姿轻巧地在脚下不同位置的石板上逐一踩过。 只听得不远处传来咔嚓一声响动。刚刚她被踩过的生门方向,所对应的墙壁应声而开。露出一条暗道来。见此她熄了火烛,快速窜了进去。 石道内一片黑暗,幽深望不见底。顺势熄了火烛,从袖间取了个夜明珠出来。借着夜明珠散发出的幽微光芒,沿着暗道往内走去。 转了几个弯才到真正的暗室面前。上下打量一眼紧闭的石门,桓儇伸手按向一旁的机关。石门应声而开,确定无问题以外方才步入其内。 从袖间取了火折子出来,扫了眼书架上摆放整齐的案卷以及桌上堆得老高的卷轴。拿起最面上的几本翻看起来,见不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又将它搁在一旁,继续翻找起来。 不一会功夫终于找到了她想要的殿下——整个剑南的布防图。摊开画卷自信观看起来,蓦地抬眸看了眼不远处燃烧的火烛,目光随之一凝。迅速拿起画卷往外走去。 才踏出暗室,只见暗道不知何时泛起了诡异的蓝雾。睇目四下桓儇凝眸,目露冷厉。藏在袖间的手扣住了剑柄,盯着暗道。 顷刻间只觉一道凛冽剑风扑面而来,桓儇稍一旋身,向后急退避开了这一剑。同时手已经抽出腰间软剑与对方纠缠。对方出手无比狠厉,招招致命,显然是奉命而来。 “好身手。”桓儇持剑含笑盯着来人,脱口赞道:“不知你是何人?” “阁下擅闯府中禁地,吾奉主人之命特来取你性命。”来人目光冷如冰雪,提剑冲向桓儇。 “就凭你也想杀我?”桓儇扬眸,目露讥意。掩在面纱下的脸浮起一丝冷笑,一手执剑一手以掌为刃劈向来人,冷斥道:“想杀我你还差的远。” 第一百四十章 失火 然而还未动上几步,忽觉得呼吸一滞。异样感从手上蔓延开来,下意识地抬手。只见诡异的青灰色顺着指尖一点点蔓延到手腕上,疼痛感也随之传来。 见此桓儇冷笑一声,径直点了左手上几处大穴。顾不得太多,直接再次提起纵身池剑劈向来人,眨眼间已然携了来人一块冲进蓝雾中。 那人似乎未料到桓儇居然敢冲进毒雾中与他纠缠,四周雾气渐浓。他事先服了解毒药,并不畏惧毒雾,但是桓儇却冷着一张脸与他缠斗在一块。 “我劝娘子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想来主上他也不会为难你。”来人被桓儇逼退了好几步,捂唇咳嗽起来,“毒随气血而动。若是娘子你在施用内力,只怕毒就要游走全身。届时必将毒发身亡。” 闻言桓儇挑眉冷哂一声,轻抚剑身,“束手就擒?你以为段渐鸿会放过我?” 话落耳际来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见他这般桓儇扬唇敛了笑意,无意再与之纠缠下去。身形随即一动,直接冲了过去。手下剑式越发狠厉起来,丝毫不给来人喘息的机会。 腕上稍松又借着剑势提腕连刺出四剑,直刺对方四处大穴。那人见此连忙挥剑阻挡,以凌厉剑势暂且逼退桓儇。 二人背抵石墙,目光警惕地看着对方。比之来人显出的内息不济,桓儇似没有被毒影响到半分。持剑哂笑一声,霎时眼中讥意弥漫。 短暂喘息功夫后,桓儇再度纵身扑向来人。那人见此松腕利落地挽了剑花,挥向桓儇。眼瞧着剑携风奔至眼前,桓儇身形向左一偏,堪堪避开这一剑。 转而脚在石墙上用力一登,做个人便悬在了石墙上。此地狭窄二人皆难以施展身手,再加上 桓儇身中毒素,虽然暂且以内力和封穴的压制住毒素的蔓延,但是难保不会有意外。 而另外那人即便没有中毒,但是也没比桓儇好上多少。身上已然挂了好几处彩,正往外淌着血。 片刻错身后那人举剑回刺,然而就是在这一瞬间。桓儇整个人都如同惊鸿一般,身体折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刺、劈、挥、砍一套动作一气呵成。 剑风所至惊起一片血色。又是一个利落的剑花,剑从背后穿过前心。忽然猛地抽出,那人不甘地倒在地上,睁眼看着桓儇转身逐渐走远。而他衣前的血色也越来越深。 出了暗室后,桓儇背抵着入口处的书架。看着手上泛起的诡异碧绿色,眼中一片冰雪。这毒果然是霸道无比,以内力和封穴的手法也不能完全压制住。 想到这里桓儇深吸一口气,打量起四周来。说到底还是自己大意了,居然被暗算了一回。段渐鸿此人心思深沉,纵然自己获知了布防图的藏匿地点,也不应该忽视了段渐鸿布置陷阱的可能性。 敛了思绪桓儇缓步至窗旁,推开一条缝往外看了眼。按照来人的说法,段渐鸿已经猜到她的目的。所以她笃定段渐鸿势必已然发现了府内出事。 如果她没料想错,只要她一出了书房。等着她的就是万箭穿心伺候。 敛眸哂笑一声,桓儇从容地从袖子里取出火折子往房间内一抛。瞧着火舌攀上帘子迅速吞噬周围一切,面上笑意越发深邃起来。 烧,事情闹大了才有意思呢。 此时段渐鸿正在前厅会客。听见属下禀报书房烧起来的事情,面色微微一变。很快被他掩了下去,转而道了句失陪。 转身跟着下属一块离去,面色逐渐变得阴郁起来。书房失火必然是困在里面的人所放,她既然敢放火,那就证明自己派去拦截的已经殒命。 而此举必然是料定自己不敢将火势闹大,她也能趁此机会脱身。 这火烧得极快。等段渐鸿未到的时候只见滚滚浓烟冲向云霄,等他赶到以后大火转瞬间,已然吞没了整个屋舍。 屋内的桓儇见火势蔓延,眼瞧着火快要烧到自己这边的时候。她屏息猛地劈掌拍向窗户,以浓烟为掩窜了出去。 匿于墙角窥探着不远处的段渐鸿,桓儇眼中掠过一丝狠厉来。随即足下一点,往远处的树梢上掠去,接连在树上几个连纵便没了踪迹。 书房被人闯入不说,再加上派出去找万夫人的人也不见踪迹,段渐鸿不免觉得气恼。 正在他欲发火的时候,忽然瞧见桓儇正和万夫人一道而来,两人一路上似乎相谈甚欢。即便快到他面前也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二人停下脚步,互相见礼。桓儇与段渐鸿目光相触,一方是眼中是无尽的冰冷,而另一方眼中这是深深的探究。 瞧着面带笑意的桓儇,段渐鸿眼神微冷。那闯入书房的会不会就是桓儇派出去的,亦或者说是就是桓儇本人呢。 察觉到段渐鸿的视线,桓儇抬眸扫了眼段渐鸿倾唇一笑。那笑容映在段渐鸿的眼里,却是格外的刺目。 恰逢此时有仆役小跑而来,附在段渐鸿耳边低语几句。段渐鸿面色随之一沉,抬头目光冷锐地扫了眼桓儇。 瞧着段渐鸿面色逐渐阴沉下去,桓儇不由觉得心情大好。 敛去眸中冷锐段渐鸿摆了手示意府中仆役退下。果然不出他所料那人借着火势逃了出去,而且多半还藏在府内。 只是此时府内宾客众多,他自然不能逐一排查,所以这亏他是吃定了。不过那人既然还没有离开,那被她拿走的东西多半还在身上。他还有机会去补救。 似是瞧出他心中所想,桓儇脸上笑意盈盈。她素来自认记性极好,无论什么东西只要看了一遍就能记下。而且刚刚起火的时候,她已经将拿走的布防图丢进了火中。 “刚刚本宫瞧见府里有地方火光冲天。可是出什么事了吗?”桓儇面上笑意款款,看着面前的段渐鸿温声道。 闻问段渐鸿摇了摇头,“无碍。不过是下人一时失手,打翻了火烛。此等小事惊扰了大殿下,是臣的罪过。” “那节度使以后可得小心些。只是本宫以为今天这样的日子起火,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桓儇抬眸睇向段渐鸿叮嘱道:“等寿宴结束了,节度使不妨请个道士来府中看看。是不是招惹了什么邪物。” 第一百四十一章 闹剧 盯着面前的桓儇良久,段渐鸿躬身作揖。 “多谢大殿下提点。等过几日臣会安排人上门除邪驱魔。” 话落耳际桓儇满意地颔首,唇边笑意尤为柔和,“说起来本宫近日听说节度使遇见了不少糟心事?” “都不是什么大事。还劳殿下记挂,是臣的不是。” 二人你问一句,我答一句,气氛十分诡异。一旁的万夫人悄悄打量着桓儇,眼中疑惑难掩。 “好了。今日是节度使你的寿辰,我们也别谈什么政务。”说着桓儇拍了拍段渐鸿的肩膀,话里含了宽慰之意,“段卿放心,若真有事情的话。本宫自然会为你主持公道。” 经过这一番折腾以后,段渐鸿不敢再放松警惕。特意分了一部分守卫去后院巡查。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也是时候开宴。按制桓儇的身份尊贵她应居上座,但是桓儇却推辞说今日应该要以寿星为主,不必以身份相压。所以她坐在另外的位置上。 瞧着面带笑意坐着的桓儇,徐朝慧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又细瞧起来。刚刚晃神间,他越发觉得桓儇与赵鸾有几分相似,再瞧一会相熟感油然而生。 不过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是赵鸾真的是大殿下的话,又怎么会允许自己说二人有婚约呢。 坐在他旁边的宋之岚也是目不转睛地瞧着桓儇,他越发觉得桓儇便是赵鸾。她们看人的眼神以及体型仪态都极为相似,他可不信这世间还会有这般相像之人。 酒过三巡。段渐鸿起身亲自替桓儇倒了一杯酒,向她走来。又招来宋之岚道:“大殿下,这是臣的义子宋之岚。这小子和徐刺史一样都是五年前的进士。” “宋之岚?本宫对他似乎有些印象。”桓儇凤目微眯,接过酒浅尝一口。随即搁在一旁复而道:“节度使这话的意思是希望本宫能够提拔他?” “臣绝无此意。只是臣觉得这小子还算有些用处,若能为大殿下效力,也算是他走运。”面对桓儇审视的目光,段渐鸿面上仍旧保持着温和笑意。 人才?宋之岚此人有没有才华她不知道,但是能中进士还是有几分本事。只是可惜此人行事太过狂妄,教人很不喜欢。 闻言桓儇点了点头含笑应了句,“嗯。容本宫想想该如何安排你。” 话落耳际段、宋二人对视一眼,相继躬身退回原位。 宴上其他人竖着耳朵,听着三人之间的对话。皆是一脸疑惑,这节度使再打什么主意呢?怎么好端端突然想着要举荐,宋之岚此人入仕。 不过看样子,大殿下不是很喜欢宋之岚的样子。否则在这种情况下为何不答应段渐鸿的请求呢? 似是察觉到众人正在看着自己,桓儇抬首目光从众人身上逐一掠过,眼中乍露冷意。 待二人走远后,桓儇偏首望了望案上的玉盏,眼中冷意乍现。悄悄掀起袖子,瞧了眼仍旧色泽泛着诡异的手掌。忽然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察觉异态后,她再度强行以内力压住了毒素。 只盼好戏快些上演,她也好安心离开此地。 这样的寿宴怎能少了好戏。勉力调息后,桓儇坐直了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 闻得台上几声锣响,只见几名戴着脸谱的伎者从两边跃上台子,神态恭敬地朝桓儇和段渐鸿行礼叩拜。 乐起,几名伎者开始上演起在老父亲死后,兄弟躬亲和睦共同为父亲奔丧的场景。接着鼓声急转而下。转眼就变成了老二和老三,合谋要一起毒死老大,好平分家产的故事。 故事讲得绘声绘色,旁观者拍手叫好。痛骂起兄弟二人违背父亲遗愿,居然为了点遗产不惜谋害手足。讲到最后原本是受害者的老大,突然变成了一切的始作俑者。原来这一切居然是他一手策划,就是为了谋夺全部家产。 听到这里旁观者纷纷开始痛骂起老大来。殊不知一旁的段渐鸿听着却是神色冰冷,屈指成爪扣在案上。 只见他转头叮嘱了仆役几句,转而抬头狠狠地剜了眼桓儇。 那仆役刚去知会管家,不一会功夫那管家就带着人把那些伎者赶下了舞台。对宾客又是解释又是赔不是的,连忙换了几名年轻舞姬和乐者上来,和乐而舞。 欣赏了一连串好戏的桓儇虚睇眼段渐鸿,轻嗤一声,眼中笑意越发深邃。 这舞虽然好看,但是还有更精彩的戏在等着她呢。 那些舞姬舞刚刚跳到一半的时候。段氏另外两房的人,就带着人冲进了前院,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顿乱砸。惊得一众宾客纷纷逃离,生怕自己被物品伤到。 没有料到会横生此等变故的段渐鸿,面上诧异难掩。到底是统领一道的节度使,很快就回过神来,开始指挥手底下的人稳住局面。 见此桓儇皱眉领着韦昙华她们,步伐从容的地避开各种飞来的物品走出前厅。 走到门口的时候,桓儇扭头瞧了眼面色铁青的段渐鸿,眼中神色似是惋惜,又似是无奈,最后勾唇一笑消失在段渐鸿的视野里。 段府的闹剧是出自谁的手笔,她心里十分清楚。 人的欲望永无止境。虽然说如今段府的闹剧够段渐鸿焦头烂额一段时间的,但是这火还不够旺,还得在添一把。 好不容易才走出段府的桓儇,忽然步下一个踉跄径直摔倒。幸好徐姑姑和韦昙华同时扶住了天,饶是如此桓儇面上仍旧是掩饰不住的苍白。 看着桓儇露在外面的手臂,韦昙华面色不由一变,压低了声音,“大殿下,您……” “本宫无碍。听着昙华,上马车立刻准备纸笔,然后再去找苏凤棠。”话止桓儇在徐姑姑和韦昙华的搀扶下强撑着走向马车。 一上马车,韦昙华就依照桓儇的吩咐取来笔墨纸砚俱全。只见桓儇提笔飞快地在纸上作画,一会功夫一幅简单的布防图便呈现眼前。 “让云翎拿着它给裴重熙。” 话落如同耗尽体力一般的桓儇重重地搁下笔,向后倒去。见此徐姑姑不敢耽搁,即刻吩咐车夫调转马头去城中医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拔毒 为了掩人耳目,徐姑姑不敢太过招摇。进了坊市之后,立即吩咐车夫放缓了行进速度。是以她们花一炷香的功夫才抵达之前那所医馆。 马车停稳后,韦昙华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前去求医,然而此时医馆门口有不少人正在排队。若是自己以势压人,只怕会惊动段渐鸿。可是桓儇那个样子,她实在看着害怕。 正当韦昙华一筹莫展之际,忽然瞧见玄英从里面走出,见此她连忙唤了句。 闻声玄英抬头四下看了看,看见韦昙华走了过去,疑惑道:“娘子,你怎么来了。” “上次那位娘子突然染了急症,需要你师父出手救她。”说着韦昙华指了指身后的马车,“她情况凶险,我顾不得太多。你有没有法子让你师父先为娘子诊病。” 话落耳际玄英面露为难。看了眼身后排队的人群,又转头看了看停在不远处的马车,挠了挠脑袋。 思虑一番后玄英才压低声音道:“有了!韦娘子,你们等会从后门进来。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听得这个提议韦昙华点点头,谢过玄英后。返回马车上同徐姑姑商量此事,二人对此意见一致。马车随即前往后门所在的方向。 马车一停稳,玄英从门后探出个脑袋。看了看四下,确定无人以后才将门全部打开,方便马车进来。 可马车刚刚驶进院内。苏凤棠就不知道从何处冒了出来,扫了眼站在马车前拢袖而立的韦昙华,又看了眼一脸窘迫的玄英。 “几位既然是上门求医。为何放着好好的大门不走,非要走后门?”苏凤棠轻咳几声,朝玄英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闻言徐姑姑上前一步折膝行了个万福礼,温声开口,“苏大夫,事出紧急。我等也是无奈才出此下策。等我家娘子解毒后,老身自当亲自登门向您道歉。” 听得这话苏凤棠摆了摆手,示意徐姑姑和韦昙华把人扶进内屋。 看着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如雪,然而双手手臂却泛着诡异碧蓝色的桓儇。苏凤棠忍不住咂舌叹道,他倒真是头一回瞧见对自己这样心狠的女子。 “她对自己还真是心狠。此毒霸道无比,可随气血而行可游走全身。她倒好以独特的点穴手法,将大部分毒素封在双手内,虽然是避免了毒发身亡的可能。”苏凤棠从药箱中取了一排金针除了,一面吩咐玄英去准备壶热酒和炉子,“但是一旦毒素淤积于双臂,轻则要将烂肉剜了,重则要废去双手。” “我家娘子素来如此。不过若非有万全的把握,娘子也不会轻易如此。”话止徐姑姑饶有深意地看了眼韦昙华,朝她点了点头。 “行了。这位徐姑姑你留下,至于这位韦娘子且先去外面侯着。” 见徐姑姑留下,韦昙华随之点了点头,缓步退了出去。 “看徐姑姑的样子,只怕也是见惯不惊的。待会拔毒的时候,你要帮我按住她。”苏凤棠接过玄英递来的匕首,用酒抹了三遍放在火上炙烤过后,在桓儇指上用力一划。 眼瞧着暗红色的毒血缓缓流出,昏迷中的桓儇忍不住皱眉,想要挣扎却徒劳无功。好半响只听得她唇边溢出一声三字低喃,裴重熙。 听得这个名字的时候苏凤棠诧异地看了眼桓儇,转头瞧向徐姑姑。只见徐姑姑垂首默默扶着桓儇,眼中闪过一丝惋惜。 两个时辰过去。看了看盆中暗红色的血渍以及面色略有好转的桓儇,徐姑姑总算松了口气。正当她准备询问苏凤棠,桓儇什么时候才会醒来的时候。 苏凤棠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沉声道:“我只能替她拔毒,什么时候醒过来全靠她自己。不过我觉得以这位大殿下的胆识,只怕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 话落耳际,徐姑姑诧异地看了眼苏凤棠。不由暗道此人是如何识得大殿下身份的?等她回过神的时候,苏凤棠已经没了踪影。只能看见神色担忧的韦昙华站着门边,步伐踌躇。 “昙华娘子还请放心,大殿下已无大碍。不过少不得要安心静养一会,您先回行宫去。免得姓段的起疑。” “好。徐姑姑若是大殿下醒来了,您即刻派人通知我。” 送走韦昙华以后,徐姑姑问玄英要了热水和干净的帕子为桓儇擦拭身子。 虽然已经拔过毒了,但是时不时还是能够听见桓儇口中呢喃着裴重熙三字。到最后那三字又变成了景思……就连声音也变得缱绻起来。 “大殿下您说,既然您心里这么在意熙公子他,又何必那般冷遇他呢?”说着徐姑姑开始耐心地为桓儇整理起凌乱的发髻来,“奴婢看得出来熙公子还是很在意您的。” 想起往日种种,徐姑姑忍不住叹了口气。她们的大殿下,本来不应该过这样危机四伏的日子的。本来是朵万千宠爱的帝国牡丹,如今却成了浑身带刺的花儿,独自一人生存于险境中。 与此同时裴重熙也携了手下一干人,避开段渐鸿安插在城中的眼线,悄悄离开了益州。由吐蕃绕道前往陇右,与陇右节度使李守礼见面。 骑在马上的裴重熙回头,遥望了眼身后的笼罩在夜色中的益州城。凤眸中透出几分温和来,似乎是感受到什么,裴重熙握着缰绳的手猛然一颤。 接着只见他捂住了胸口,目光陡然间变得冷锐起来。正当玄天等人,想询问他出了什么事情时。裴重熙忽然敛了面上异色,目光冰冷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即道了句出发。 星夜兼程,一行人总算在正午的时候赶到了秦州地界。不过裴重熙并没有着急直接去秦州刺史府,反倒是直接带着玄天他们在城中转悠。 一直到月上柳梢的时候,才悄悄前往了秦州刺史府。虽然秦州刺史与裴家有些姻亲关系,名义上算得上裴重熙姑父,但是毕竟裴重熙权势滔天,非常人所能及。 所以秦州刺史房振卿,还是毕恭毕敬地唤了声摄政王。 闻声裴重熙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第一百四十三章 陇南 原本房振卿以为裴重熙突然来秦州,是别有目的。但是没想到裴重熙只说自己,是替裴济来看他的。除此之外再无他言,另外只吩咐自己派人去打听一下,节度使李守礼到了何地。 当夜自己与裴重熙聊到了子时,而裴重熙也顺势歇在了刺史府。 有这么个大人物歇在府中,纵然房振卿自认自家忠君爱国,没有污点。但是不免还是有些提心吊胆,以至于一宿没睡好,早上见到裴重熙的时候,还是一脸青灰。 这会子裴重熙刚刚用过早膳,正准备等李守礼来了再一块商议事情的时候。玄天突然大步走了进来,面露难色地看了眼房振卿,又看了看上首的裴重熙。 “主子,云翎那边来了消息……”玄天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大殿下昨日去了段渐鸿府上后,就再也没回来,就连徐姑姑也不见了踪影。只有韦昙华一人回来。” 听得这个消息裴重熙赫然站起身来,随着他的动作,原本就搁在桌角的茶盏被衣袖一带顺势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正在喝茶的房振卿,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吓。手猛然一抖,手中茶杯滚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闻声裴重熙转头看了眼房振卿,眼底滑过一丝厉色。 察觉到裴重熙正神色冰冷地看着自己,房振卿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意图避开裴重熙的视线。见他如此,裴重熙目光转回到跪在地上的玄天身上。 “云翎可有询问过韦昙华?”喟叹一声后裴重熙负手而立,周身笼着杀意。 闻问玄天连忙将手里的画卷递给裴重熙,压低了声音,“韦昙华只说大殿下无恙。为了不惊动段渐鸿,才让她先行回来稳住局面。这幅画是大殿下让云翎交给您的。” 话落裴重熙展开画卷。只见画上并无太多东西,而且画功十分仓促,甚至算得上潦草。不过还是可以看出来这是剑南的布防图,好几处屯兵重镇都特意用笔加粗,以示标记。 看着画上熟悉的字体,裴重熙眼中冷意越来越盛。看来他的阿妩为了拿到这剑南布防图,花了不少功夫,否则也不会这么仓促地画出来。 思索的功夫,刺史府的仆役进来通传说是节度使已经到了。正在府门口等着摄政王召见他。 听得这话裴重熙顾不得太多,大步出了门。亲自去门口迎接李守礼。 “熙公子。”立于门前的李守礼温声唤道。 闻言裴重伸手扶了李守礼一把,“节度使不必多礼,进来再说。” 二人前后入内。刚一坐下裴重熙就把桓儇让云翎送来的画卷递给李守礼。 “这是阿妩画的整个剑南的布防图。”见李守礼面露疑惑,裴重熙抬眸而视,“一个月前阿妩接到了郗聿怀派人送的万民血书,我告知了阿妩段渐鸿的反心。节度使也知道阿妩的性子像极了忠武皇帝,得知段渐鸿想造反后,她设局离开京城以代帝巡视,顺便解梦的名义前往益州。如今她在益州城已经呆了很长一段时日。” 闻言李守礼没有说话,低下头看着手中画功潦草的布防图。他原本是成帝朝的旧臣,当年接到成帝密令说长安有变的时候,曾经想带兵赶回长安驰援成帝,剿除逆臣。 但是没想到最终还是晚了一步,人还没入长安,便被裴重熙带人拦下来。裴重熙当时只对他说了一句,大殿下知道他会来,已经在城中埋下伏兵,若他入城则万箭齐发。他当时一心想着成帝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不肯退兵,执意入长安。 结果可想而知,兵败被擒。但是裴重熙并没有把他交给桓儇,而是放他离开。说这是桓儇的意思,她希望节度使可以继续为朝廷效力。此后他返回陇右驻守此地。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李守礼指着图上益州二字,语气微冷,“蜀地多瘴气,而且大多数地方依山而建,易守难攻。虽然按制剑南屯兵应当为三万九百人,但是这么些年过去了段渐鸿只怕募了不少私兵。” “如今剑南都是段渐鸿的天下,如果我们想不惊动段渐鸿顺利进入益州,少不得要杀鸡儆猴一回。”把玩着仆役新换的茶盏,裴重熙眼中尽是雪色。 “你想要我替你当刀子剪除段氏党羽?”闻言李守礼转头看着他,哂笑一声,“裴重熙你这如意算盘打得不错。桓儇当年为了一己私欲毒杀成帝,扶她兄长登基,皇室宗亲都对她大为不满。此番若是她身死益州,我们大可以推翻新帝,再拥立他人继位。” 将手中茶盏搁回案几上,裴重熙凤眸一掀,微微牵唇,“节度使大可以试试。我想节度使这般人物,也不希望看见自己家人尸横遍野?” 最后四字咬得格外重,话里坦然威胁。裴重熙似乎是丝毫也不担忧,自己如何身在屯兵七万的陇右。 “此事与他们无关。你没必要把他们牵扯进来。”上下扫量裴重熙一眸,李守礼语气中夹了冷意。 闻言裴重熙低嗤一声,摩挲着杯沿,“自古忠孝难两全。节度使自己掂量掂量,若是真的让段渐鸿造反成功会有什么后果。” “行了,我可以借兵给你。但是此次少不得,要你亲自带人前去镇压那些段氏乱党。说到底你位高权重,那些人多少还是对你心存畏惧。”敛了目光中的冷意,李守礼淡淡道了句。 “本王当然会亲自出马。” 二人商定好一切,由裴重熙和秦州都督孙无衣兵分两路带头前往益州,各自带了一万五兵马星夜兼程秘密前行。至于房振卿则在秦州盯着吐蕃的一举一动,避免吐蕃趁机作乱。 二人至扶州、文州二州入蜀。裴重熙于当日施计强攻扶州城,逼得刺史不得不出城投降。为保证事情不被泄露出去,裴重熙将刺史囚禁于府中,并且封住了城中所有出入口。 之后又率军直接赶往益州,路遇固执,一心效忠段氏者杀无赦。其余犹豫之人先暂且关押在府中,听候朝廷发落。 第一百四十四章 担忧 如此安排下来跟着裴重熙,前往益州的只剩下一万人。 “主子,云翎那边传来消息说他已经找到了大殿下。大殿下此刻正在城中医馆修养,请您放心。” 说着玄天将手中的信函递了过去。摩挲着信笺上的亲启二字,裴重熙牵唇一笑拆开信函,只见信上只写了一句‘君安即我安,望君多珍重。’ “让云翎务必好生护着阿妩。若是阿妩有一丝闪失,让他别回来了。”裴重熙抬首望月,淡淡嘱咐了一句。 “喏。” 好几日没休息好的裴重熙,面上疲倦难掩。将明日计划稍作安排一番后,方才回到帐篷中去休息。 躺在床上的裴重熙脑中忍不住回想起,那日临走前李守礼问他的话。李守礼问他,这般尽心尽力地为桓儇做事,难道就不担心日后桓儇卸磨杀驴么? 当时自己只说了句,我倒希望有那么一天。现在仔细一想,若是阿妩真的想要卸磨杀驴,也无不可。他的阿妩什么都好,就是他容易被感情所羁绊,一如自己梦中所见。 与此同时在裴重熙率军赶往益州的时候,昏迷了两日的桓儇总算醒了过来。 一见桓儇醒过来,一直悬着心的徐姑姑终于是放下心来。即刻安排随行的白月去将此事告知韦昙华,也让韦昙华能够放心。 “大殿下您醒了。您要不要先用膳?”徐姑姑扶起桓儇,往她身后塞了个软枕。 闻言桓儇点点头。等徐姑姑走后没一会,就瞧见苏凤棠端着药碗从外入内,扫了眼床上的桓儇。 “你醒了?我本来以为你至少要明天才能醒过来的。不过你可真是心狠手辣,那毒霸道无比你都敢那么做。”苏凤棠将药搁在一旁,示意桓儇伸出手来。 虚睇他一眼,桓儇配合地伸出手,“难不成你有更好的办法?说来本宫还要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若不是你本宫早就毒发身亡。” 听得桓儇开始自称本宫,苏凤棠抬头迎上桓儇温和的目光。眼中露出了些许疑惑。 “大殿下,何必客气。你此番来益州是为民除害。若是让你死在益州,只会徒添纷争。”话落苏凤棠松开手拿起药盏递给桓儇,“我知道你素来事务缠身,但是你刚刚拔完毒,难免会有余毒残存。你还是少想事情,对身体不好。” 闻言桓儇含笑道了多谢二字,随即目送苏凤棠离去。转头看向碗中深褐色药汁,仰头将其一饮而尽。 等用过膳以后。原本徐姑姑是打算再去找苏凤棠来为桓儇诊脉的,但桓儇却拦住了徐姑姑。 说自己已无大碍,何必再去打扰人家。临走前顺道留了封信给苏凤棠。 刚回到行宫,担忧了好几天的韦昙华快步迎了上来。看着面前的桓儇,喜极而泣。 “大殿下,您可算回来了。”韦昙华语气哽咽地道。 闻言桓儇含笑伸手将韦昙华扶了起来,“傻丫头,别哭了。本宫不是好端端的么……” 话落韦昙华止了泪水,携了桓儇一块入内。落座后桓儇扫了眼正欲上前奉茶的裁月,唇际勾起一抹冷笑来。当下开口让裁月退下,去殿外侯着。 “大殿下,昙华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让云翎传信给熙公子了。”将徐姑姑端来的茶盏递给桓儇,韦昙华温声道。 “不错。昙华过几日你亲自把段家两位女儿还有万夫人请到行宫……”桓儇勾勒着裙上绣的海棠纹样,口吻微冷,“万氏出身江南富户,对段渐鸿多有襄助。本宫已经传信崔皓,让他秘密派人前往江南缉拿万氏一族。” 听得桓儇的话,韦昙华倏忽扬眼。桓儇的谋划突如其来,只怕段渐鸿也不会想到那日万夫人几句无心之言,居然会给远在江南的万氏一族惹来麻烦。 细思一下她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大殿下迟迟没有对段渐鸿出手。段氏一族在剑南经营这么多年,名声颇好。倘若朝廷贸然出手整治段渐鸿,只怕更容易激起民变。 所以大殿下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处置段渐鸿的机会。 “大殿下您等的机会快来了?”思及此。韦昙华猛然抓住一闪而过的思绪。 闻问桓儇笑而不答。转而探首看向冒着烟雾的熏炉,发间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着。揽了些许碎光,洒在桌案上。 “本宫还有一计。不过还要看段渐鸿会不会上当了。”柔柔一句,桓儇冁然而笑,“他若上当,本宫这步棋才有用。” 话止桓儇再无他言,倚着凭几小憩起来。见此韦昙华躬身告退,走到门口的时候细心地替桓儇掩好门。 然而韦昙华刚刚走一会,原本阖眸小憩的桓儇蓦地睁开了眼。其实她那步棋还需要一个人同她一块入局,成为她的最后一击。 如今她孤身在益州,除了那人以外再无可信之人。但愿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桓儇刚刚回到行宫,段渐鸿那边也收到了消息。果然不出他所料,那日闯入府中密室的人就是桓儇。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桓儇居然有那么好的武功,不仅能够潜入密室,甚至于能够在严密防守之下轻而易举地离开。 事发后他曾经询问过阿虞,桓儇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离开。阿虞告诉他桓儇并没有离开过,他们一直在凉亭中聊天。 不过有一点,她似乎曾经昏迷过一段时间。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有些晕。 听到阿虞的话,段渐鸿面露忧虑。说到底他还是轻视了这位大殿下,适逢两任君王教养过的公主,会是寻常公主么? “主上,是时候动手了。看目前的架势,只怕桓儇已经知道您的所作所为。”姚元嘉缓步入内对着段渐鸿躬身道。 闻言段渐鸿转过身,“我又何尝不想动手。只是还有个裴重熙,若是一旦桓儇死在益州……我担心长安那位不会善罢甘休。” “属下知道您心存顾虑。可是您要是再不动手,只会后患无穷。您难道还没看出来,桓儇此行就是冲着您来的!什么探查改稻为桑一事,不过是借口罢了。”姚元嘉折膝朝段渐鸿一拜,“属下恳请主上尽早动手,以绝后患。” 第一百四十五章 赴约 犹豫再三,段渐鸿终究还是没有同意姚元嘉的请求。只吩咐姚元嘉先去歇着,此事他自有安排。 虽然说段渐鸿的寿宴才刚刚过了七日,但是桓儇来益州已有月余。梦仍旧未解,反倒遇见了不少事端。算着时间也差不多该回长安了。索性吩咐徐姑姑等人开始收拾行李。 期间段渐鸿曾经来过一趟,同桓儇解释那日寿宴上所发生的事情因何而起。不过桓儇对此表现得不以为意,只是嘱咐段渐鸿要记得兄弟共睦,不要辜负了老节度使的期望。 经此一事桓儇笃定段渐鸿经寿宴一激已经按捺不住多半要动手了,他已经等不了太长时间。 益州山灵水秀,花鸟鱼虫都自成一派风格。桓儇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拉着韦昙华陪她一块对弈。韦昙华本身棋艺就不差,在桓儇的指导下更是突飞猛进,但仍旧落后桓儇几子。 炎夏正是食桃的好时候。神色惬意地拈了一块桃肉小咬一口,桓儇眉目微舒。酸酸甜甜的味道正好。 昨日江南那边也来了信,万氏一族上下悉数被抓获。刚开始的时候,他们抵死不承认自己与段氏合谋贪墨,放贷祸害百姓。 但是杀鸡儆猴总是有效的,她手下一人扮做江湖杀手连夺了两人性命,声称自己是奉命索命如此一来万氏的族人,纷纷开始怀疑起是不是段渐鸿买凶杀人。 谁人不惜命,可是只要不见血那些人就无所畏惧。只有刀横颈上的时候他们才会恐惧。死者的惨状历历在目,那些人不免害怕。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合盘说出,唯求一个平安。说到底什么荣华富贵,金银珠宝哪有性命重要。 不过就在段渐鸿来行宫没多久之后,李若桃悄悄来了一趟益州行宫。告知桓儇段渐鸿有意送妻女离开益州,前往江南避难。 得知消息以后,桓儇立即遣人埋伏在段府附近,若是看见万氏母女三人出府,先悄悄跟上他们。等到她们出城以后再将人拦下。 万氏母女三人是在昨夜子时的时候被送离益州前往江南的,母女三人前脚刚刚离开益州,在城外三里的树林被桓儇的人截了下来。 云翎带人截杀了护送者之后,按照桓儇的安排将万氏母女打晕,秘密带回行宫内囚禁。同时桓儇这边一得到消息,吩咐云翎安排人看好这三人,不得让任何人接近。 当夜秘密开始部署第二步计划,再度大张旗鼓地遣人去再探她之前去过的废弃矿洞。 日光偏斜。回廊婉转中可见远处池水被风吹皱,波光涟涟。 徐姑姑沿着长廊而来,在水榭门口驻足。朝着亭中的桓儇折膝一拜。 “可是李若桃那边来了消息?”桓儇提笔在纸上一笔勾勒出群山轮廓。 闻言徐姑姑将手中的拜帖递给了正在作画的桓儇,轻声道:“大殿下,段渐鸿那边说有事要与您相商。望您明天能够过府一叙。”顿了顿又道:“只是段渐鸿将帖子递给奴婢的时候,眼里似乎含了恨。奴婢以为大殿下您还是不要去为好。” 话落耳际桓儇执笔的手一顿,转而将笔搁在笔架上。转身走到栏边拿起碗中鱼食,一股脑地洒进池中。 看着池中锦鲤从四面八方游来,争先恐后地聚集在眼前池水中,抢夺食物。桓儇掀眸哂笑一声,凤眸中透出几分凌厉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纵然她知道此行是鸿门宴,她也必须得去。毕竟这是布局中的最后一步也最关键的一步。段渐鸿已经上钩了,只有她去了,才能促使段渐鸿去放手一搏。 “无妨,他还奈何不了本宫。”桓儇收回目光淡淡道了句。 翌日桓儇起了个大早。不再是往日寡淡素净的模样,反倒是换了一身牡丹暗纹的朱色高腰襦裙,外罩广袖妃色纱衣,左腕上带了一对烟紫色的玉钏,右腕上仍旧是那串佛珠。墨发绾了个望仙髻,只在发间戴了个银制的莲花冠,冠尾是珍珠串成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在颈后晃悠着。另外又斜插了两根珍珠发簪在鬓旁。 高贵典雅而且尤为端庄。行动之间可闻珠玉相击时的泠泠声。 “昙华,这里就交给你了。”桓儇握着韦昙华的手,温声叮嘱道:“若是事情有变。你即刻携本宫令牌离开,不会有人拦你的。” 闻言韦昙华点点头,“大殿下请您务必多加小心,昙华相信您一定会赢的。” 话落耳际桓儇舒眉一笑,没有开口。扶着徐姑姑的手施然踏上马车。 随着拉车的马匹一声长长的嘶鸣后,马车徐徐前行。逐渐消失在眼前。 马车到了府门口的时候,未见段渐鸿出门迎接。对此桓儇也没多说一句话,只是轻笑一声,扶着徐姑姑的手缓步踏入府内。 进了府内也未见有人出来迎接,只能瞧见零星仆役的身影从一旁走过。 见此徐姑姑不免有些恼怒,正想开口训斥的时候,却见桓儇对着她摇了摇头。 桓儇继续移步往内走去。虽然这府中景致尚旧,但是比往日多了几分萧瑟之感。自打段氏其他两房上门一闹后,以及城中的各种风言浪语地侵袭下,段府逐渐有些门庭冷落,草木枯黄。 再加上如今万氏母女也离了家前往娘家。所以府中如今除了洒扫仆役外再无他人,便显得毫无生气格外冷清。 走了几步一中年男子迎了上来,看着桓儇连忙躬身。迎接桓儇的仍旧是那位江管事,他客气地朝桓儇行礼问安后,一路引着桓儇和徐姑姑往偏厅而去。 “怎么只有江管事一个?段节度使呢?”桓儇扫量四下柔声询问道。 “节度使在前面侯着大殿下您。” 此话入耳桓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三人在偏厅门口驻足。 只见那江管事转过身拦下了徐姑姑,又对着桓儇和气一笑:“大殿下实在是对不住。节度使吩咐过小人,此事事关重大,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为妙。” 闻言桓儇瞥了眼江管事,颔首算是默认了这个要求。然而就在江管事推开门的一瞬间,他身形蓦地一闪挡住了徐姑姑,与此同时伸手猛然一把将桓儇推入室内。 第一百四十六章 困局 听得门外传来的惊呼声,桓儇嘴角牵起一丝弧度。回头望了望身后紧闭的门扉,只见室内一片黑暗,桓儇的手悄然放在了腰间软剑上。 兀然间不远处亮起一簇灯火,随着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桓儇凝目下意识的迅速屏气凝息,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吸入了不少香气。刹那间异样感在体内蔓延开来。 “大殿下,您还真是大胆。明明知道是鸿门宴也敢来。”宋之岚温润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屏风后传来:“不过也就仅此一次机会了……” 闻声桓儇忍住身体内传来的异样感,瞧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只见宋之岚持着火烛从屏风后走出,温润的嗓音里夹了些许奸计得逞的笑意。 明明是最温和不过而且翩翩公子的模样,但是却没由来叫人觉得厌恶。宋之岚就站在她面前几步之遥的地方,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游走起来。 借着烛火所照这才看见段渐鸿坐在高处的玉座上,眉目凝肃,目光含恨地盯着她。 见此桓儇眼中露了些许笑意,她想得果然不错,这场邀请本来就是一场请君入瓮的鸿门宴。段渐鸿他们笃定她会来赴约。只不过究竟谁才是狩猎者还不知道呢。 敛了思绪桓儇伸手理平衣摆,手也从腰间移开。从容地扬唇一笑:“节度使,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你打算谋害本宫?” 且不说谋害皇室,往大了说株连九族,也不为过,往小了说,也是要杀头的大罪。更何况桓儇的身份非比寻常,除了是新帝的嫡亲姑姑外,又是先帝亲封的镇国大长公主。担着这样一个名头,只要一旦桓儇身死益州,无论如何朝廷那边都不会善罢甘休。段渐鸿思来想去,又想出另外一个主意来。 “大殿下?亦或者我该称您一声,赵鸾赵娘子呢?”宋之岚一步步走近桓儇,瞧着她轻笑出声 “看来你已经知道本宫的身份。宋之岚你难道就不怕本宫杀了你?”说着桓儇面色突然一变,借着身形一晃仓皇跌倒在地,蹙眉斥道:“你算计本宫?那香味……” “诶,阿鸾你这话可就让我伤心了。我爱惜大殿下您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算计您呢?再说了大殿下您不是与我情投意合嘛?”宋之岚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瞧着桓儇,目光越发充满侵略性。 闻言桓儇没说话,开始盘算起自己究竟算错了哪一步。 “天下人只知道大殿下在益州的时候,对我这位义子一见钟情,恨不得以身相许。一时间情难自禁,也不失为一段佳话。”段渐鸿不屑地扫了眼瘫坐在地上的桓儇,笑道:“况且我谋反成功以后。哪里还有什么大殿下,不过是条可怜的丧家之犬罢了。” 话耳际桓儇敛眸沉思。她本来以为段渐鸿是想擒住自己逼长安那边退位,却没想到段渐鸿和宋之岚竟是这般算计。不过无论哪一种都不可能让他得逞。 倏忽扬眸扫了眼玉座上笑得尤为得意的段渐鸿,桓儇的目光如同一把尘封已久又突然出鞘的利刃,仍旧带着迫人的寒意。 “呵,你们拿话本子里的故事一个个编排到本宫身上,那么也不觉得可笑?”趁此机会桓儇暗自调理内息,意图将毒逼出。但是却发现内力荡然无存,不免有些诧异。 “可是在百姓心中话本上的故事,总是十分受人欢迎。”宋之岚瞧出桓儇举动,挽唇轻笑一声:“宋某知道大殿下您不怕毒药,所以我也没下毒。就是用了青楼里助兴的东西,又加了点让人暂时失去内力的药罢了。” 话落宋之岚蹲下身,狰狞的面目越发靠近。只见他屈指勾起桓儇肩上青丝,轻嗅其墨发上的香气,面上表情颇为享受。转眼手指滑倒下巴的位置,用力抬了起来,端详着面前桓儇绝艳的面容。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随之宋之岚的动作,往日的回忆中桓儇在脑海里伴随着恶心感蔓延开来。她再度握住了腰间软剑。 “大殿下,您当初给我的屈辱我还记着呢。我说过等到了益州要你好看……”宋之岚眯眸手掌贴上桓儇的脸颊,捏了一把,“不过您放心我这个人素来怜香惜玉,我会好好享用你的。等我玩腻了再把你送到最下等的窑子去。当然大殿下您要是能把我伺候地舒舒服服,我可以考虑留你在身边伺候,免得你被人糟蹋。” 闻言桓儇抬眸怒斥道:“宋之岚!你敢动本宫一下试试。” “我有什么不敢的?” 话落耳际桓儇并不会理会宋之岚,反倒是强行提气压下体内毒素往段渐鸿的方向看去。迎上段渐鸿冰冷的视线,暗中盘算起要如何从此地脱身。 “大殿下你若是再聪明些。就不该来这鸿门宴。其实段某一直都很赏识你,只是你偏生不应该来剑南。”目光冷锐地从桓儇身上掠过,“大殿下,我这义子虽然比不上裴重熙。但也是一表人才,你就安心受着。” “好了。之岚你就在这办事。我去后面等你。”说着段渐鸿厌恶地看了眼地上的桓儇,起身走到一旁的暗门前开启机关离去。 暗室内只剩下一脸苍白的桓儇和满脸得意的宋之岚。 扫量四下桓儇眼底滑过一丝惊惧,藏在袖间的手蓦地握紧。她必须得想办法从这里脱身,否则她这步棋就白走了。 “大殿下,您如今这副模样可要比您之前易容的时候好看多了。对了。忘记告诉大殿下,这香气和毒一样,您要是越用力挣扎,力气流逝的越快。”说着宋之岚的目光移到桓儇衣前的系带上,勾唇一笑:“其实我还是很期待大殿下您在榻上婉转承欢,摇尾乞怜的模样。想来一定非常好看。不若大殿下你现在求我看看?” 污言秽语一股脑地传入耳中,桓儇眼中冷意乍现。手指蓦地在剑锋上划过,夹着痛感压下脑中昏沉感。强行提息不顾喉间泛起的甜腥感,伸手拔向头上发簪刺向宋之岚。即便是强行提息,但是金簪上的力道,仍旧能让宋之岚痛呼起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心乱 宋之岚虽然对桓儇心存防备,但是还是着了道。他刚刚那一躲也只是稍稍避开了攻势,肩上被桓儇用珠钗用力地刺了进去。 此举触怒了宋之岚,见此宋之岚一把拔出肩头的发簪。龇牙咧嘴地低下头看了眼肩上染血的衣裳,怒骂了句贱人。而后大笑一声用发簪挑开桓儇衣前系带。 与此同时的一瞬间,大门被人一脚踹开。紧接着一道银光夹杂着劲风径直刺向他。宋之岚未曾料到会有此事,痛呼一声,只见那银光透体而出,落地的是一把玉骨折扇。 他捂着肩膀忍下痛意,抬头看向门外。入目是一双龙纹锦靴,往上看去只见门口站了个玄色龙纹锦衣,玉冠束发的年轻男子。锋利剑眉微微皱起,凤眸中透出无尽杀意来。 在那人冰冷目光地注视下,他越发觉得自行惭愧起来,但是比起这些最多的还是恐惧。来的人是谁他已经认出来了。宋之岚颤抖着,跪了下去。 那人大步走近扫了他一眼,一脚将他踹了出去。同时解下外袍披在桓儇身上,将桓儇抱在了怀里,柔声喊了句,“阿妩……” 此后又不带一丝情欲,动作迅速地替桓儇系紧松开的系带。伸手默默地将桓儇揽在了自己怀里,周身冷意也消失殆尽。 “你来了……”桓儇仍由裴重熙抱着自己,语气尤为柔和。 闻言裴重熙将桓儇打横抱起,“阿妩,你别说话,我先带你出去。这里的事我来处理就好了……” “好。” 话落桓儇阖上眸,双手勾在裴重熙脖子上。由着他把自己抱出了门。 被裴重熙送到徐姑姑身边的时候,桓儇眼中仍旧是夹了慌乱。直到触碰到徐姑姑仍旧沁着汗的手,桓儇这才回过神。刚想要开口的时候,裴重熙蓦地拍了拍,继而转身往暗室内走去。 裴重熙回来的时候扫了眼角落,没有看见段渐鸿的身影,唇角微勾。偏首对着身边的黑衣男子吩咐几句后。 话止裴重熙缓步走向宋之岚。随着他每走近一步,宋之岚就倍感压力,身形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等到裴重熙走到面前以后,宋之岚已经伏跪在地上,见此裴重熙抬脚毫不留情地踩上的他双手。 宋之岚疼呼起来高喊王爷饶命。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从他身下窜了出来。 见此裴重熙不由皱眉,更不想听他再说些什么。狠狠抬脚,一脚踹向宋之岚,冷笑一声说了晚了二字。 又被踹得老远的宋之岚,跪在地上大喊起来,“王爷您饶命啊。下官有事要告诉您,大殿下她已经被山匪……” “呵,被山匪怎么?莫不是你以为那些人会是她的对手?还是你以为这样你就能沾染她?”裴重熙驻足在不远处,目光冰冷地盯着宋之岚。 宋之岚此刻惊惧交加,哪敢再口出狂言。慌忙道:“没有,微臣不敢。微臣只是……” 闻言裴重熙轻笑一声,屏息走近宋之岚,压低了声音道:“宋之岚,你记住了。她是本王最在意的人。谁伤她一下都得死。”话止裴重熙挪开步子,瞅了眼宋之岚已经面目全非的手,勾唇轻笑道:“你既然碰了她,那你这手也不必留着。玄天。” 玄天会意恭敬地递上匕首。裴重熙接过匕首瞧了瞧,转而蹲下身迎上宋之岚惊惧的目光,眼中骤然聚起冷意。 在刀尖刺进手上关节的一瞬间,裴重熙顺道点了宋之岚的哑穴。银光起落间扬起一片血色,被点了穴道的宋之岚,只能无声地哀嚎起来。 片刻裴重熙起身,将匕首丢到一旁。瞧了眼脸色苍白的宋之岚,刚才冷笑一声。伸手抓住他的双臂,手上用力将双臂悉数折断。 “先暂且留你一命,日后再找你算账。玄天你把他带出来。”话落裴重熙转身往外走去。 裴重熙心里记挂着桓儇,无心再与宋之岚多做纠缠。吩咐玄天带着宋之岚出去,自己则飞快地大步离去。 看了一眼地上因为疼痛,而陷入昏迷的宋之岚,玄天皱眉脸露嫌弃地将宋之岚拽起,往外拖了出去。 处置的过程如何桓儇并不关心,安静地倚在窗旁,目不转睛地盯着段府大门。直到看见裴重熙大步踏出,面上才露了些许笑意。在他身后跟着的玄天,压着一脸惨白,双臂软塌塌地挂在身体两侧,掌上血肉模糊的宋之岚。一瞧便知道是被裴重熙废了双手。 一身雪白里衣的裴重熙站在马车外,四下看了看,确认自己身上无血之后才踏上马车。 马车内桓儇蜷缩在一角,倚着软枕。目光与裴重熙相撞,启唇吐出二字:“景思……” 二人继而相对无言,唯闻绵长呼吸。 闻声裴重熙目光柔和地看着桓儇略显苍白的面容,抬手替她拂去额前乱发。声音缱绻地念出阿妩二字。 他是最懂桓儇的人,两人半生都周旋于朝堂之上,皆向权而生。平日里过惯了尔虞我诈的日子,哪有半点常人相恋相知时的柔情蜜意。只是二人往日的情意,从未被时间冲淡,桓儇从来都是他心中最弥足珍贵的存在。他知道桓儇现在内心仍然充满是惊惧,无言下张开双臂欲将桓儇拥入怀中。 “你先别动,这里沾了血。”看着他桓儇莞尔一笑,伸手用帕子替他拭去下巴上的血迹。 “我已经很小心了,但是没想到还是被溅到了。”任由冰凉的帕子滑过下巴,裴重熙牢牢地抱着桓儇下巴顶在其头顶上,发间清香扑鼻,语气极其和缓:“你且宽心。段渐鸿那边我已经让朱他们领着人去追他,府上的密道出口也已经安排好人手,他逃不掉的。至于其他的,我也按照你安排去做了。” 在赶来段府之前裴重熙就带着陇右节度使的兵,包抄了段渐鸿所管辖的剑南大营。他以雷霆手段震慑一干人等,杜绝传信的可能。为保事情安慰将一众人悉数关押,这才马不停蹄地赶往益州城与桓儇见面。 可是等他赶到益州行宫的时候,从韦昙华口中得知了桓儇只带了徐姑姑一人前往段府,他顾不得其他事情,立即奔赴段府。结果却让他瞧见惊怒不已到一幕。 第一百四十八章 情意 他不敢想象,若是他晚到了一步。他的阿妩会是什么结果,到时候就算是杀了宋之岚也难泄心头之恨。 “我之所以敢赴约,是因为我笃定你会来,也会明白我的意思。景思我信你。”埋首于裴重熙颈窝间,熟悉的龙涎香萦绕鼻间。压下眼角湿润桓儇缓声道:“幸好有你。” 裴重熙闻言眉目一舒,如画凤目中露出如同春日桃花般的暖意。面上笑容虽是和煦,但是语气微冷:“你总是这般大胆妄为,不过阿妩我很高兴你还信任我。” 我信你,就像信我自己一样。最初裴重熙会来益州是她始料未及的事情,当时她只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多一个裴重熙她也多一分胜算。 一路上裴重熙都悄悄跟着她,倒是让她行事尤为方便,两人一明一暗配合的天衣无缝。 她以调查改稻为桑一事,步下疑阵迷惑段渐鸿,让其误以为自己在查改稻为桑一事从而牵制住。 而裴重熙则在暗地里按照桓儇的部署,迅速谋划一切。那日桓儇传来布防图的时候,意思明显她要激段渐鸿提前动手。 狗急了也会跳墙。更何况寿宴上桓儇一系列的举措,更是将段渐鸿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而且有意无意透出各种讯息,让段渐鸿以为这种种迹象都是她桓儇所为。 唯有如此在惊怒下的段渐鸿才会决定布下鸿门宴擒住桓儇,再以此为名起兵造反。 “高兴什么?你还没告诉我,你和温嵇达成了什么协议。你居然能放心离开。”桓儇神态和缓的靠在裴重熙胸口,唇角微扬。 “温嵇此人老归老,但他还不算糊涂。他清楚留着段渐鸿,只会后患无穷。你去益州拔除段渐鸿这根毒刺,若是背后无人支持,行动难免会有所阻碍。”瞥见桓儇发间珠钗微斜,裴重熙伸手扶正了发簪,“所以我私下和他见了一面。我们商量好由我去益州协助你,而他留在长安守住一切。这样万一段渐鸿真的有所图谋,长安那边还能有机会部署。” 话落耳际桓儇转过头,看了裴重熙好一会。凤眸中疑惑渐显,好半响垂下眸看着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喟叹一声。 “你担心长安?放心,长安那边我留了钧天下来盯着温家。”蓦地伸手握住了桓儇的手,二人的手交叠在一块。裴重熙语气柔和,“阿妩,你若是肯多信我几分。倒是能省去不少麻烦。” 闻言桓儇没有说话,低头拨弄着腕上的紫檀佛珠,“并非我不信你……只是许多事情我亦有我的顾虑。景思,谢谢你能来……” “你我之间何谈谢字?倒是你从来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宋之岚那样的人,你也愿意放下身份去诱他上钩。为了引段渐鸿入局,甚至不惜以自己为诱饵。阿妩,我很担心若是今日我晚到一步,会发生什么事情。”说着裴重熙闭目叹息一声,反倒是将桓儇抱得更紧了。 此话入耳桓儇眼皮微微一颤。他一定很着急?毕竟自己只带了徐姑姑一人来节度使府,凶险未知。而且云翎只怕也告知了他自己中毒的事情。 思绪至此桓儇伸手环在了裴重熙身侧,将头抵在了对方心口的位置。心内尚存的戒备也暂时烟消云散,“抱歉,令你忧心。” “阿妩啊阿妩,你从来都肯不让我省心。”似是想起什么,裴重熙面上笑容越发和煦,“反正我长到如今这个年岁,已经记不清替你背了多少次锅,担心你多少次了。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一日,就会护你无虞。” 听得这话桓儇抬起头望着面前那张俊郎的面孔,任由裴重熙的呼吸声落在耳旁。二人就这样对视良久,温和的目光看得桓儇耳上,泛起一丝诡异的绯红色来。 “景思……”桓儇含笑唤了句。 刻意拉长的尾音里携了无尽的缱绻柔情,看着裴重熙,桓儇蓦地眨了眨眼。 见她如此,裴重熙眼中露了些许疑惑,“怎么了?” 闻问桓儇不答,只是含笑望着裴重熙。轻咬着绛唇,表现出一副极为挣扎的模样。 见她这个样子,裴重熙不由觉得好笑。正当他想开口的时候。桓儇突然昂起首,又往前凑近了几分。彼此间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桓儇再度小声唤了景思二字。趁着裴重熙目露讶然的时候,伸手在裴重熙唇上轻轻划过,转而收回手,故作镇定地看向窗外。 似乎没有料到桓儇会有这样的举措,裴重熙怔愣一会才回过神来。好气又好笑地瞥了眼,正假装看着窗外想事的桓儇身上,伸手在唇上摸了摸。转而伸手一把拉过桓儇揽入怀中。 二人目光再度相触,一个是因计谋得逞时的得意洋洋,一个则是因为意外收获的喜不胜喜。 “我倒是不知道我们的大殿下都这么大一个人了,居然还和小时候一样顽劣。”似乎是对桓儇的举动颇为受用,裴重熙凤眸中笑意难掩。 不过这模样落在桓儇眼里,反倒是像一只懒洋洋躺在地上打滚的狐狸。 闻言桓儇挽唇虚眄了裴重熙一眸,顺势往裴重熙腿上躺去,挑眼一笑,“谁顽劣了?怎么本宫还不能摸你了么?” 顺手拿起桓儇散在肩头的青丝,裴重熙唇角勾起一丝弧度。什么也不说,只是以指代梳将纠成一团的发丝默默理顺。 二人皆是心思玲珑之人,而且身世也不同寻常。此刻虽然无言,但是依仗着多年练就的察言观色的本事,已然能察觉到对方各有心思。 “你……”半响桓儇启唇,话却止于唇边。 “你是不是想问我从何而来?”裴重熙目光落在她脸上,语气温和。 听得裴重熙问自己,桓儇掀眸点了点头。 “我去寻了趟李守礼。”眼角余光瞥见桓儇面色骤然一变,眉心也随之耸起。裴重熙叹了口气,温声道:“纵然你智计无双,但是段渐鸿手中到底还是有兵马的。你我二人皆是孤身一人,从陇右借兵牵制他,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第一百四十九章 解释 乍然抬眸对上裴重熙温和的目光,桓儇面上疑虑淡去不少。凝望片刻后,唇齿翕动,心中揣摩起所有来,最终握住裴重熙的手,“李守礼此人因成帝之故,并不待见我。在皇陵的时候他就多次请旨上书,要求阿兄处置我。你是如何能让他借兵援助的?” 话音砸地,桓儇自觉话里掺杂了质问意味。倏忽间低下头去。 “他再怎么不喜欢你,也不可能拿大魏做赌注。更何况我命人挟了他母亲为质,你知道的他是出了名的孝顺。”话间裴重熙眉梢扬起些许笑意来,语气和缓,“如此一来,他只能答应借兵给我。” 原是如此。 “很抱歉,我……”话止于唇边。桓儇掀眸,目光诚恳地看着裴重熙,“我并非有意。” 所言非虚。她二人从少时相识至今,已经有二十年光景。往日匆匆如水逝,故人亦不再,唯有真情如旧。只是如今二人,各处一方,而且各有各的算计,难免会有不信任的地方。 “我知道。”裴重熙握住她的手,舒眉淡笑一声。 “走,我们也去追段渐鸿。”桓儇敛了眉目间的轻笑一声:“你让人去行宫万氏母女也一块带上。” “阿妩,我知道你忧心段渐鸿。可是你的身体余毒未清,我先送你回行宫歇息好不好?”裴重熙想起刚刚瞧见的一幕,不免目露担忧,“我让朱天来替你瞧瞧。你且宽心便是,段渐鸿那边有我在。” “无碍,正事要紧。况且我身边不是还有你在么?”眉目舒展,桓儇莞尔一笑。越发显得容颜绝艳。 裴重熙神知桓儇倔强性格,但凡决定好的事情,就容不得他人反驳。无奈地一笑吩咐车夫启行,换了一个姿势让桓儇背倚着他。桓儇就这样懒洋洋地躺在他怀里,裙摆散开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脚踝来。他的目光顺着裙摆滑落到脚踝上,挽唇一笑。 美人在怀,最易勾起些许欲望来。更何况怀里的人,还是他视若珍宝的存着。 似是想起来什么,裴重熙勾了勾唇,垂首在耳旁低语,“阿妩,你先闭上眼睛。我这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什么?” “乖,你先闭眼。”裴重熙今日心情极好,柔声哄道。 那嗓音低沉,萦绕在耳际实在叫人心痒。伴着对方均匀的呼吸声,桓儇耳根处慢慢爬起一丝诡异的绯红色。转头咬着唇,飞快地睨了裴重熙一眸,随即阖眸压下了心底的好奇。 桓儇阖着眸在黑暗中只感觉自己的裙角被掀起,而后带着薄茧的手指落在脚踝上。突如其来陌生的触感,让她不由微微一颤。正当她好奇之际,又是一阵冰凉的触感传来,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戴在了脚踝上。 “你对我做了什么?”听见脚踝上有铃铛声传来,桓儇睁眸扭头瞪了眼,笑意促狭的裴重熙斥道:“你给我戴了什么玩意上去。好吵!” 闻言裴重熙笑而不答,任由桓儇眸中含怒瞪着自己。目光一直落在桓儇脚踝上,他的眼光果然不差,这镯子和阿妩很配。 在裴重熙促狭笑意下,桓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自己脚踝上扣了一只银镯,银镯的两端分别镶嵌了四颗红玛瑙,围绕着中间所刻的凤凰上。鸟喙处衔了一串铃铛,铃舌处又穿了跟细银链绕在镯子上,链上还挂着一串小巧莲形铃铛。 这镯子做工十分精巧,而且称得桓儇肌肤胜雪。只是……如果桓儇不动的话到夜还好,可只要稍微有一点动作,就能听见清脆的铃音。 皱眉看着脚踝上的镯子,桓儇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你快把它取下来。这这像什么话……” “阿妩,你不觉得你戴着很好看么?”裴重熙扬唇一笑,神情颇为愉悦。 这镯子还是他路过一个苗人开的小摊时瞧见的,他一眼就瞧中了这个造型奇特的镯子。当时他觉得这个镯子如果戴着桓儇脚上,会很不错。 那苗人见他买下镯子,而且又出手阔绰,当下眉开眼笑地问他,这镯子是送给心上人还是妻子的。他不明就里含糊答了句送给妻子,那苗人闻言笑得乐不可支,小声告诉他,在他们那里男子送给女子镯子,有永不分离的含义。尤其戴了这镯子在某些时候,铃铛随着身体摆动,铃音响起也是格外的悦耳有趣。 “就你觉得好看。”桓儇瞪了裴重熙一眼,皱眉道:“你可有派人去拿翟季真和陶寒亭他们?这二人也知道段渐鸿不少秘密。” 闻问裴重熙勾唇轻笑,露出一副掌握全局的模样,“谢长安想要我替他和荀鸢牵线,总得拿出点诚意来?再说了,那两个人还轮不到我亲自出马。” “这倒也是。不过我还是想用用徐朝慧,节度使府出了事,围观的百姓你也瞧见了。我担心段渐鸿会利用民望做些事情。前些日子想办法为徐朝慧铺了路,如今也到了该用他的时候。”说着桓儇掀帘对着车外的徐姑姑,吩咐道:“徐姑姑,你立刻回行宫。让昙华去找徐朝慧,要徐朝慧想办法控制住益州局面,莫让段渐鸿有可乘之机。” “阿妩,你费尽心思甚至不惜赴鸿门宴,难不成就是为了给我个救你的机会?”挑唇一笑,裴重熙语调如同流水般轻缓。 抬手去勾垂在眼前的青丝,桓儇敛眸挽唇,语气柔和,“你都已经猜到了干嘛还要问我。我原本布这个局,就是想逼迫段渐鸿对我出手,这样一来朝廷就有理由捉拿段氏。如今段渐鸿指使宋之岚谋害我,倒是替我省了不少麻烦。” “那我只能夸你高明,挖了这么大个坑给段渐鸿跳,还逼着他笑。段家兄弟不合,此番利用他二人对付段渐鸿委实不错。”伸手拂开了桓儇不安分的手,裴重熙笑意温润,“只是此举过于冒险。你传信给我的时候,我真担心段渐鸿会提前动手。” “他素有名望而且行事谨慎,想要对付他绝非易事。我想了许久才想出这么个主意来,不过这主意还是有纰漏,我忘了还有宋之岚在,险些把自己搭进去。”话止桓儇掀眸面上露了无奈。 话里仍存几分担忧意味。 “好了,徐姑姑还等着呢。” 说着裴重熙摆了摆手示意徐姑姑离去。 待徐姑姑领命离去后,桓儇放下帘子将目光转回到裴重熙身上。神色中露了几分无奈,蓦地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额角,面上倦怠显露。 “怎么了?阿妩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见她如此,裴重熙原本放下的心陡然间又悬了起来。 “没什么。只是想到我这一路所见,感慨颇多。景思,我刚到益州的时候去过一次城郊,我原本以为只是能见到繁华的,可是没想到竟然是那般惨状。”说着桓儇敛眸喟叹一声,“到底是长安多有倏忽,才给了段渐鸿可乘之机。” 闻言裴重熙凤眸中笼了温柔语气沉稳,“阿妩,此事不是你一人之过,没必要把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忠武皇帝在位的时候,就想打压段家,可是那个时候吐蕃虎视眈眈,只能作罢。后来到了成帝手上时,你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再到先帝手上时,已经是有心无力。” “话虽如此。可是想起来的时候,还是叫人觉得酸涩。” 最后一句桓儇说得极轻。若非裴重熙靠得近只怕也听不见这一句。他知晓桓儇看起来不好相与,但是内心尤为记挂百姓。 若非如此,也不会在处理完河东事后,又亲自来益州对付段渐鸿。 “好了,别想这些事情了。陪我一块歇一会不好?”话止裴重熙拿起一旁的薄披风盖在了桓儇 身上。 抬头看了看眼下笼着青灰的裴重熙,桓儇蹙眉点了点头。到底还是情谊尚存,瞧见这样的裴重熙,内心不免有些心疼。 二人手指相对牢牢扣在一起,宽大的袖子也交叠成一块。 桓儇面上绯色渐消,却仍旧缩着脚不敢乱动一下,生怕让人听见裙下的铃声。干脆闭目养神依靠在裴重熙怀里。 伴着熟悉的龙涎香,裴重熙平稳的呼吸声传到耳际,面上浮起倦怠的桓儇阖眸小憩起来。 见此裴重熙的目光落在桓儇的脸颊上,凤眸中陡然聚起厉色。忆及多年前所见幕幕,神色刹那无奈,若非当年忠武皇帝一番话,只怕成帝也不会对阿妩那般忌惮。 如今想来,他的阿妩从来不是屈居于后宅的笼中雀,当是草原鹰隼。利爪翅羽皆是她的武器。 敛了思绪裴重熙掀起帘子一角,“炎天,你即刻去寻谢长安还有杨逸飞。告诉杨逸飞让他拿手中名录去寻那些士子,断了段渐鸿的退路。” “喏。” 吩咐完炎天以后,裴重熙转头看了眼躺在自己安稳睡去的桓儇,唇际浮了笑意。喃喃自语了一句,你要是能一直都这么安静就好了。 四周寂静无声,唯闻桓儇脚踝处的铃铛声。 第一百五十章 窜逃 等桓儇的銮驾从节度使府门口立刻后,那些聚在门口围观的百姓,皆面露失望的离开。 仍旧有好事者时不时回头望一望,守卫森严的节度使府,似是想看看能不能看到新鲜事。 就在百姓散尽以后,从府邸的墙角慢慢走出一个乞丐。 他步履蹒跚地从墙角走了出来,望了眼府上匾额,转身往前走去。时不时停下来望四周看一看,又继续往前走。 周围是热闹的坊市,此处最不缺的就是闲话笑谈,九流之言。 人声中议论最多的还是今日节度使府发生的事情,有人说亲眼瞧见大殿下进了府邸没多久,朝廷的人马就来了。 还有人说是不是因为节度使得罪了大殿下,所以朝廷才派兵围剿。 甚至有人说是节度使想要造反,被大殿下察觉,所以才有今日的事情。 其中掺杂了几句为节度使喊冤的声音,说是节度使对我们那么好,怎么可能造反,一定是朝廷故意陷害的。但是很快这些声音,就淹没在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中。 到底还是看戏的多过想知道真相的。 在议论声中那乞丐驻足听了一会,又继续往前走。抬头往四周看了看露出一张略显沧桑的面孔,若是路人仔细看他,会发现这乞丐居然是节度使段渐鸿。 想到刚刚看见宋之岚被拖出来的模样,段渐鸿忍不住一颤。裴重熙此人果然要比他想象中还要狠辣,若不是自己逃得快,只怕就会跟宋之岚下场一样。 思至此处,段渐鸿目露警惕看向四周。正当这个时候他不远处的茶肆正站起好几人,连同旁边的食肆中也有人站了起来,将他围住。 为首那人冷眼打量他一眼,哂笑道:“节度使可让我们好找。奉主上之令捉你回去。” 说着那人一挥手,随他而来的武者瞬间亮出兵刃向他挥砍而来。 见此情形段渐鸿顾不得太多,与来人动起手来。他亦精通武艺,几人一时分不出胜负来,而且此地百姓众多,那些武者难免有些施展不开身手。 趁几人不备段渐鸿虚晃一招,折身往外冲了出去。迅速拨开围观的人群,往前跑去。 “幽天,我们不去追他吗?”其中一人出声问道。 那几人看见段渐鸿逃走纷纷收了兵器。 闻言幽天转过头往前看了看,“追什么?让他逃。他逃了公子的计划才能又用。我们在后面慢慢跟着他就好了。” “也是。你说姓宋那小子主子会怎么处置他啊。”阳天伸手搭上幽天的肩膀,摸着下巴小声嘟囔起来,“我听玄天说主子目前只是废了此人双手。依我看主子只怕不会轻易饶过此人。” “你管他呢?难道在你眼里他还有活命的机会?走,再不走耽误了主子的计划,我看你怎么办。”话止幽天睨了眼一旁的阳天,挥手将他推开。自己则继续领人往前走。 原本因为节度使府一事就有些意犹未尽的百姓,看见他们离开。各个都摇头叹息起来,似是觉得这次实在是不过瘾,本以为这些人为了擒住段渐鸿,会大打出手,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 这会子段渐鸿从益州城跑了出去,站在望了眼身后巍峨的益州城。眼中闪过一丝愤恨,自己千算万算终究还是没算到裴重熙为了桓儇,竟然愿意离开长安亲自来益州。他难道就不怕温氏那边趁机夺权,再联手桓儇打压他么? 想归想但是段渐鸿不敢停下来,躲在茶肆附近歇了一会后继续往前赶路。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未如此狼狈不堪过,在剑南多年何曾被人这样撵着追。如今前路艰险未知,后面又有追兵穷追不舍。不过好在自己提前做好了部署,将妻儿一起送回江南,已无后顾之忧,而且自己还有后招提防着桓儇。 抬头望向天边高悬的烈日,段渐鸿面上露了讥意闪至一旁的树林中。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段渐鸿扫量四下折身窜进了草丛中。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后,段渐鸿在马蹄刚刚露头一瞬间窜了出去,挥刀砍了来者。 “你.....你是谁?”来人捂着伤口痛苦地问道。 闻言段渐鸿不答飞身上马,瞪了眼躺在地上的人,“你安心呆这。等我事成之后不会忘记你的功绩。” 话落段渐鸿当即策马离去。奉命追杀段渐鸿的幽天和阳天从树林中走出,目露惋惜地看了眼地上奄奄一息的人。这人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倒霉鬼,被段渐鸿一刀了结,就为躲马逃命。 “我们也该露个面了。主子的意思是跟着他,想办法把他往山里赶。”说着幽天仰头哂笑一声,“阳天你带人从前面拦住段渐鸿,我从后面伏击他。” 说着二人对视一眼点点头,分头策马离去。 眼瞅天色渐深,四周也逐渐为浓雾所笼罩。段渐鸿面带疲倦地坐在树下喘息着,已经奔波了大半日的他府中已经是饥饿难耐。虽然他一路小心观察并没有瞧见追兵的踪迹,可越是如此他越不敢掉以轻心,谁知道那些人会不会埋伏在暗处。 匆匆啃了下手中干粮,段渐鸿翻身上马继续往前奔去。然后还未往前走几步,林中突然射出一箭直中马腿。那马吃疼嘶鸣一声随之马腿一软,将段渐鸿从背上甩下,继而往前狂奔而去。 见此情形段渐鸿不免警惕起来,顾不得去追那匹离去的马。背倚大树持刀打量起四周,只闻耳旁传来一声利刃破空的声音,紧接着有箭矢穿透密林,如密雨一般携雷霆之势朝他扑来,逼得他不得不挥剑阻挡。 好不容易才挡住这波箭雨,不知何时冷月已经悄然从天边升起。看着还在渗血的手臂,段渐鸿双目染狠,咬牙用力扯下衣摆扎在了手臂上。 “嘻,节度使跑得比兔子快多了。” 闻得林中传来一声哂笑,原本疲惫不堪的段渐鸿刹那间握紧了手中长剑,“你是何人,胆敢在本使面前装神弄鬼。信不信本使一剑斩了你们。”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入山 话落林中又传来一阵轻笑,紧接着阳天持剑慢慢走了出来。扫量段渐鸿一眼,眼露了冷意。 “节度使记性真不好,不久前我们才见过一面呢。”阳天抱剑而立,语气冰冷,“在下奉摄政王密令在此等候节度使多时。” “怎么,裴重熙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杀我邀功么?” “呵,剑南节度使段渐鸿胆大包天谋害大殿下,现特密令拿你回去复命。”话音刚落阳天目中冷意未散,击掌三下。 原本寂静无声的密林中突然窜出几人,各个身背劲弩将段渐鸿团团围住。 “早就听人说裴重熙手下有一支暗卫非同寻常,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不过想要擒住我就要看你们有没有哪个本事。”话止段渐鸿对着阳天挥出一刀,似是想要从阳天所在的方向冲出去。 眼见刀风呼啸而至,阳天目露讥诮提剑引刀而上。刀剑相击下,二人跃至半空中对了一掌,趁此机会段渐鸿化掌为刃劈向阳天。见此阳天向后急掠避开了这一掌,同时示意底下的弩卫松弦攻击段渐鸿。 二人打了一会阳天渐显下风,找准时机段渐鸿斜劈一刀拦下阳天的攻势。趁机夺马往阳天来得方向疾驰而出。 等到段渐鸿离去后,阳天收剑回鞘。看了眼四周以后,顺着段渐鸿离去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追了过去。 有了刚才的事情段渐鸿不敢再歇息,更不敢放松警惕。发了疯似得在密林中策马狂奔,肩膀上传来一阵阵的刺痛,伴随着浓郁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疼痛感席卷了全身,尽管如此段渐鸿也不敢停下来。 奔了一小段路后,段渐鸿回头看了看见无人追他,稍稍松了口气。然而还没给他一丝喘息机会,林中又是一波密集箭雨袭来。 见此段渐鸿大赫,连忙翻身下马滚进了一旁的草丛中。借着叶间的缝隙往外看去,只见一队人从密林中策马而出,为首的是一袭黑衣劲装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目光冷锐地扫量起四周来,最终目光落在了他所藏身的草丛。挥手示意跟在他身上的武者靠近此处,稍作思虑后他屏住呼吸,耐心等着那几人靠近。 脚步声俞近,段渐鸿愈发紧张起来。然而那些人忽然在他面前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逼得他不得不继续安心伏在草丛中。 如今时值炎夏草中蚊虫甚多,时不时还能感受到有虫蚁至他身上爬过。可是段渐鸿大气也不敢出,只能沉默蛰伏。 终于那几人再度靠近他。在那些准备搜寻的时候,段渐鸿猛地蹿了起来,一个鹞子翻身后一刀砍翻最前面的那人,继而一脚踹开了旁边持剑之人。 “哟,节度使终于舍得出来了。你要是再不出来,他们可就要挥刀砍你了。”话里揶揄意味难掩,看着满身灰尘的段渐鸿,幽天忍不住笑了起来。 闻言段渐鸿看了看四周,嗤笑一声,“你也是裴重熙的人?看来裴重熙对桓儇还真是情深义重,居然出动了手下这么多暗卫。” “段渐鸿你死到临头还那么多问题。你欲意谋害大殿下,朝廷已经下旨诛杀你。我来是取你性命的。” 话止幽天懒得和段渐鸿废话,直接示意手下人一拥而上拿下段渐鸿。直接在密林中伴着夜枭的啼叫动起手来。 几人打得胜负难分。可是比起幽天来说,奔波了许久的段渐鸿已经是饥肠辘辘,再加上也已经年近四十难免有些体力不支,一番酣战下来,身上又添了好几处口子。 而幽天比之前遇见的阳天要难缠不少,甚至可以说是招招只为取命而为。眼角余光瞥见山中雾气渐浓,段渐鸿眼底滑过一丝凝重。再这样同此人纠缠下去,势必会命丧于此处。 眼下山中起雾正好是他逃脱的时候。思及此处,段渐鸿一步步靠近之前所蛰伏的草丛,故显败绩。趁着幽天还没有跟上来的时候,一刀劈向一旁的巨树,借着巨树倒下的功夫,段渐鸿足下猛然一点急掠而去。 看着段渐鸿离去的背影,幽天摇摇头嘟囔起来。也不知道主子费尽心思把段渐鸿逼进这西南密林,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过如今这段渐鸿已经进了西南密林,他也该回去像主子复命了。 再度得以脱身的段渐鸿,借着月色在林中狂奔,他不敢点起火烛,怕它引来追兵。好不容易才逃出益州城,赶往剑南大营。可这一路追兵无数,若非他对地形熟悉,只怕也不能这么容易脱身。 看了看四周,段渐鸿深吸一口气。为今之计进山才躲避这些追兵,思及此长段渐鸿当即往山中走去。他不敢走大路,只得从林间穿行,花了好一会功夫才走到山脚下。 抬头望月,唯见冷月高悬天际。段渐鸿根本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何时,他只知道自己在林中走了许久,已经是精疲力尽。 面露倦怠的段渐鸿走到在溪边坐下,掬水饮下。缓了口气从怀中掏出干粮就着溪水狼吞虎咽起来。此时的段渐鸿浑身狼狈不堪,哪有半点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 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反复看了许久,又将它收入怀中。还好这东西还在,等他赶到剑南大营再联合此物,只要手下兵力还在。他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不过他唯一不能确认的就是那日桓儇盗走布防图后,到底有没有把东西传出去。当然比起这些他更担心的还是裴重熙,若是只有一个桓儇也就罢了,可偏偏半路还杀出一个裴重熙来。此人的手段他也是听说过的,这般年纪就能执掌中书省,可见能力之强。 裴重熙的出现打乱了他的全部计划,再配上桓儇之前的布局,已然将他逼入困局,使他不得不开始逃亡。 如今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孤注一掷,赌即使这两人联手也没查到剑南大营真正的位置。思绪至此终结,段渐鸿面露疲惫地靠着溪边巨石小憩起来。他实在是跑不动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行宫 益州繁荣昌盛,消息传扬起来也犹如闪电般迅速,节度使府出的事如今已是满城皆知。再加上桓儇又下旨令徐朝慧,抓拿段渐鸿的一众幕僚以及其他牵连在内者,短短时间益州大牢已经是人满为患。 在之后的审问中陶寒亭、翟季真透露出改稻为桑等桩桩件件事情,都是受了段渐鸿的授意所为。二人的证词更是将整座冰山暴露于人前。 段渐鸿在剑南道执政多年,以权谋私所贪所害,足以让人瞠目结舌。剑南百姓多年来深受其害,此事如同霹雳一般,在百姓间炸开锅。 无论是否受其所害者无一不喜极而泣,拍手称快。在百姓口中更是对桓儇赞誉有加,称赞桓儇心怀天下,如此贤德昭明,果然没有辜负镇国尊号。 在鸡鸣声后,裴重熙睁开眼看了眼床榻上的桓儇。唇际浮起一丝笑意,昨日他看桓儇睡得尤为安稳,不忍心打搅。直接改主意带人回行宫休息,等今日再去追段渐鸿。 长身而起替桓儇掖好被角。放轻脚步推门而出,扫了眼站在门口的幽天和阳天,示意他二人去一旁说话。 “主子,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段渐鸿那厮逼进山中。”幽天沉身拱手道。 闻言裴重熙点点头,示意二人起身,“此事你们办的不错。幽天你即刻让人去查查城中还有多少暗桩,查到了就一并拔了。” “喏。对了主上,属下来的时候,正好遇见了玄天。”说着幽天抬头打量裴重熙一眸,斟酌着开口,“他说姓宋的那家伙好像快不行了。” “你告诉玄天,让他自己去找朱天。若是宋之岚死了,本王绝不轻饶他。”话止裴重熙当即甩袖转身往身后的宫殿走去。 殿内的桓儇已经醒了,睁眼看着头顶熟悉的纱帐出神。 听见门口传来特意压得极低的脚步声,桓儇微微皱眉支起身,掀开纱幔往外看去。看见裴重熙缓步朝自己走来,面上笑容和煦。 “醒了?抱歉。昨日见你睡得安稳,就带你回来了。”说着裴重熙拉了一张椅子坐到榻边,语气柔和,“我让徐姑姑她们进来伺候你洗漱。先用膳,然后我们再去剑南大营。” 闻言桓儇没说话,默默点头由着裴重熙唤徐姑姑她们进来,伺候自己洗漱。 梳洗毕,桓儇换了身月白襦裙缓步而出,看着负手站在殿前的裴重熙,唇齿嗫喏。 闻得背后的脚步声,裴重熙转过身笑吟吟地看着她。朝她伸出了手,然而桓儇并没有理会。 抬首目光越过裴重熙,桓儇看向远处的屋脊淡淡道:“段渐鸿那边怎么样了?” “还在逃呢。”见她如此,裴重熙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然而眼底悄悄滑过一丝苦涩,“我已经让幽天派人跟着他。他逃不掉的,你宽心。” 最后三字尤为沉稳。话落耳际桓儇偏首看向他,在他眼中读到了安心二字。心绪一时变得杂芜纷乱,无言相对。四下寂寥,唯有晨风拂起二人衣摆。 “先去用膳。” 沉寂半响后桓儇才开口。话止当即快步往前走去。 见她离去,裴重熙不由面露苦笑。又瞬然敛去,追上了她的步伐,二人相携前往正殿。 今日的膳食尤为清淡。 看着自己粥中浮着的细碎药材,桓儇微微勾唇,“徐姑姑,今日这膳食你准备的很好。” 闻言徐姑姑一愣,欲言又止。悄悄看了裴重熙一眸,只见对方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桓儇。叹了口气,思付起要如何回应。 “您喜欢就好。”徐姑姑唇角含笑往桓儇碗中添粥。 听得这话桓儇抬首看了看徐姑姑,又转头看向一旁的裴重熙。只见他低头用膳,并不理会自己。 “知宁,你去唤裁月来。”放下筷箸,桓儇取了丝帕擦拭着唇角,“不要惊动其他人。” “奴婢明白。” 一会功夫知宁携了个青衣婢女入内。见此徐姑姑示意殿内一众伺候的婢女离开,殿内只留了裴重熙和桓儇。 扫了眼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裁月,桓儇唇际呷笑,“裁月。” 柔声念得二字,反倒是让裁月把头低得更低了。见此她如此,桓儇眼中笑意越发柔和起来,映得她周身气质也是十分温和。 “奴婢裁月,叩见大殿下。”裁月小心抬起头,怯生生地看向桓儇,目光却落在了一旁坐在的裴重熙身上。 眼中蓄泪,轻轻咬着唇,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仿佛只消一句就能泪如雨落。明明最是楚楚可怜的模样,却无人理会。 “你觉得本宫待你如何?”桓儇舒眉一笑,伸手将裁月扶起。却移步挡住了她的视线,“本宫记得徐姑姑打赏了你好几回。” 闻言裁月抬起头,声音柔弱地回应,“大殿下待奴婢自然是极好的。” “这样啊。那本宫昨日穿得衣裳是你准备的?”桓儇手指抬着裁月的下巴柔声询问。 “是,奴婢准备的。奴婢想着您肤白如雪,穿上那颜色一定很好看。” 裁月低头看了眼下巴处的手,想要挣脱桓儇地钳制,反而被捏得更紧。额角因为疼痛沁着汗珠,瞧上去只让人觉得模样怜人。 “是个可心的美人。”桓儇的目光在裁月脸上游走一圈,浅浅勾唇,“只是可惜了。” 最后几字咬得极重,却无半点可惜的意味。可裁月仿佛明白了话里的残酷意味,泪水乍然落下。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桓儇脚边,不停地磕头认罪,但是桓儇并不理会她。 面对裁月的祈求,桓儇仿若未闻。直到徐姑姑携了两个嬷嬷入内,颔首免了三人的礼,抬手指了指面前哭泣不止的裁月。那两个嬷嬷对视一眼,立即扯着裁月的衣服往外拖去。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两个粗使嬷嬷拖出去,等着她的会是什么,可想而知。想到这里裁月顾不得态度,奋力挣脱两个嬷嬷的钳制,爬向裴重熙。 “郎君,求您发发慈悲救救奴婢。”裁月眸中含泪朝裴重熙伸出手,柔声喊道。 第一百五十三章 磋磨 闻言裴重熙舒眉一笑,长身而起绕开地上的裁月。走到桓儇身边,“走。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去寻段渐鸿,好不好。” “带她下去。我记得你身边有刑讯的好手,让他来一趟。”偏首看着裴重熙,桓儇语气冷淡,“我想知道她到底是受何人指使。” 话音刚落,原本伏在地上的裁月突然痴痴笑了起来。指着桓儇胡乱咒骂起来,眼中恨意显露。 见其如此裴重熙当即闪身,护在桓儇身前,目光冰冷地盯着裁月。 “桓儇!你心如蛇蝎,屡次设局害人。你记着我家主人会回来找你报仇的。”言罢,只见裁月喉头滚动一下,面露轻蔑。 等云翎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裁月嘴角沁血向后栽倒,面上露了解脱。只知护驾不力,云翎当即折膝跪在地上请罪。 想起那日遇见的男子,桓儇眼底划过一丝疑虑。思付一会后,拉起裴重熙往外走去。见二人离开,徐姑姑连忙让人把裁月的尸体拖下去,再把此地干净。 “此事另有蹊跷。这个裁月似乎对我的喜好很熟悉。”马车上桓儇面露忧虑,喟叹一声,“方才听她的语气应当不是段渐鸿指使她的。还有人在背后指使她监视我。” 倏忽伸手握住桓儇的手腕,裴重熙勾唇清浅一笑,“你是不是已经有头绪了?” “没有。不过没关系,等本宫从益州回去再慢慢把他揪出来。”说着桓儇垂首去看案上冒着热气的茶水,依稀可见自己透着狠厉的眉目。 闻言裴重熙凤眸半敛,未曾开口。马车徐徐而行,喧嚣声逐渐远去。 护卫在外的幽天轻扣车壁。得到允许后在外禀报了,负责跟踪段渐鸿那人传来的消息。 “他居然还在山里?原本按照本宫的设想,他应该准备去剑南大营的,那毕竟是他老巢。”闻言桓儇睁眸,轻嗤一声,“他应该想不到那已经不是他的地盘。他现在不去,后面总得去。” 幽天听见桓儇的声音颇为震惊,抬头看了眼云翎见对方缓缓点头。这才确信大殿下现今和主子都在马车内。 “阿妩,你打算如何?”裴重熙目光落在她脸上,柔和地挑起唇角。 闻问桓儇掀眸冷笑一声,“他既然敢请君入瓮,本宫自然能守株待兔。走别耽搁时间。” “好。” 等一行人赶到剑南大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 出来迎接桓儇的是秦州都督陈信水。 “微臣秦州都督陈信水叩见大殿下。”陈信水站在马车前不远处,躬身作揖。 话落耳际桓儇和裴重熙二人,一前一后步下马车。 看着面前的陈信水,桓儇含笑伸手虚扶了他一把,“陈都督不必多礼。有话进去说。” 陈信水虽然常年在秦州任职,从未见过桓儇一面,但是他早就对这位名扬天下的大殿下,倍感好奇。毕竟陇南节度使对这位大殿下,算得上十分厌恶。 可是今日一见,倒也不像传闻中那般冷酷无情。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实在不敢相信这样周密的安排,竟然全部出自大殿下的手笔。 心中佩服油然而生。陈信水当即挺直腰板,跟在桓儇身后。他们能有这样一位聪明绝顶的大殿下,实在是国之幸,民之福。 桓儇不知陈信水此时心中所想。也不避讳裴重熙尚且在场。直接走到帅座前坐下,又吩咐云翎去带原剑南营总管段宗公来。 云翎动作很快。不过片刻功夫,就把段宗公带了过来。 跪在地上的段宗公,看着上首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子,不用说他也能知道那是谁。如果说之前对自己如今的处境还存有疑惑,但是在见到桓儇以后,他就对自己的处境心知肚明。惊惧油然而生,他不由放缓了呼吸。 自己落到这个下场能怪谁?只怪当初自己见段氏势大,想着保不齐有一天就会起兵造反,试问天下男儿,有哪一个不想建功立业,配享太庙?为了一己私欲,在贪念的驱使下暗投段氏。同样亦做了段氏手中的侩子手,再无退路可言。 如今段渐鸿事发,按大魏律凡谋逆者皆诸连九族。只要自己一旦承认协助段渐鸿,悄悄屯兵于此,待机谋反。等着他的只有死路一条。倒不如暂且周旋一会,等到段渐鸿驰兵救援。 桓儇一手端茶一手叩着案几,神色冷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段宗公。她嘴角噙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威压之下帐内众人都屏气敛息。唯有裴重熙一人笑眯眯地打量着桓儇。 “微臣不知犯了何罪。大殿下竟然指派秦州营都督前来缉拿微臣。”段宗公压下心中慌乱,叩首道:“还请大殿下明示。” “段都督这是指责本宫,以权谋私,意图不轨?”桓儇莞尔一笑,目光陡然间变得柔和起来。 说这话的时候桓儇周身气度温和,一点也瞧不出刚才的怒意。 明明是温柔的目光,但是段宗公却觉得如同身坠万丈冰窟,彻骨寒意游走全身。尽管心中再慌乱,可他也不敢承认谋反。 责问的语气砸在耳际,段宗公沉首,“微臣不敢怀疑大殿下,只是您这般行径微臣实在是不解。您若不解释清楚,只怕难以服众。” 闻言桓儇轻嗤一声,起身径直走向段宗公。眼中骤然聚起寒意,只见银光一闪,眨眼间她手上多了一柄剑,剑尖指在段宗公喉头。 段宗公惊惧地看着她手中利剑,不敢再有言语。可偏偏她却在此刻敛了眸中寒意,笑眯眯地瞧着段渐鸿,转变之快令人瞠目结舌。手指叩击着剑身,神态惬意至极,仿佛她剑下的并非一条人命。 见此桓儇眸中笑意盈盈,莞尔而道:“段宗公,本名林玄素,剑州人士。因罪充军,在军中履立功劳为段渐鸿赏识。成帝乾封九年护卫段渐鸿有功,遂被连提三级。为报恩改名段宗公。” 听得桓儇将自己履历逐一念出,段宗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张了张唇,似乎是想要和桓儇解释,然而最终什么话也不敢说出口。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争端 帐中沉寂。火烛燃烧时的声音坠在段宗公耳旁,他觉得自己背上衣裳已然湿透。 “微臣虽然是因为节度使才能有今日,但是朝廷亦对微臣不薄。微臣怎敢背叛君王,还望大殿下明鉴。”说着段宗公朝桓儇一拱手,做出一副极为委屈的姿态来。 “段都督,本宫素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桓儇挑眉冷笑一声,声音轻缓如水,“左右不过是杀一个都督罢了,朝廷上下谁敢议论本宫。” 她奉先帝遗诏回京,端得就是镇国大长公主之名。虽然说如今朝野上下三足鼎立,但是她是新帝的亲姑姑,又有谁敢弹劾她一句。 一旁看了许久的裴重熙,闻言轻笑一声。目光柔和地看着桓儇,“阿妩,你何必与此人多费口舌。段渐鸿谋反一事证据确凿,襄助之人没有一个可以掉。” “也是。段渐鸿为谋反设局谋害本宫,按律当夷九族,以儆效尤。”说着桓儇撤剑回鞘,挥手示意云翎将人带回去,“其余同党也得按律处置。不过若是有愿意大义灭亲者,本宫愿意从宽处理。” 看着被拖下去的段宗公,陈信水皱眉思量起眼前这一幕。依他所见大殿下这么大张旗鼓地提审段宗公,绝对不会这么轻易草率地了事,她此举必然另有所图。 眼见段宗公已经被云翎拖道营帐门口。段宗公突然跟幡然醒悟一样,牟足了劲大喊出,“大殿下,罪臣愿意透露出段氏私军的藏匿地点。” 人终究还是惜命的。 比之不见踪迹的段渐鸿来说。供出自己所知的一切,来保命或者换取一线生机,更为重要。 话落耳际,桓儇与裴重熙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刚才二人在马车中就讨论过,段氏谋划多年必不可能只有剑南大营一处屯兵之地。其他藏得更深的地方,恐怕只有段渐鸿以及其心腹知晓。 听见桓儇最后的说得几字,原本自知死路一条的段宗公,心中又重新聚起希望来。是不是只要自己吐露出自己所知道的秘密,就有可能换来一个活命的机会。 “大殿下,是不是罪臣告诉你段渐鸿的秘密。您就会给罪臣一个活命的机会?”膝行到刚才跪的位置,段宗公抬首对上桓儇审视的目光。 闻言桓儇捧茶啜饮一口,浅浅勾唇,“这是自然。若你愿意将功补过,本宫当然可以饶你一命。新帝刚刚登基,不宜杀人太多。” 虽然段宗公听见桓儇的话,面上露了几分喜悦,但是他还是有点不相信桓儇说得话。毕竟自己所犯之罪,罪犯滔天,如何能轻易赦免。 “段都督,就算阿妩不答应你。本王可以答应你,饶你一命。”一旁的裴重熙神色温和地插言进来。 听见裴重熙的话,桓儇偏首睨了他一眸。眼中透露出些许不满来,不过她也没有出言反驳。 “本宫的意思和他的意思一样。到底是自己一家的性命重要,还是为了逆贼搭上自己。”桓儇的目光未曾从裴重熙脸上移开过,唇角微牵,“此事的取舍就看段都督你自己抉择了。选错了可就回不了头。” 如果说刚才段宗公还有些挣扎,在听得二人连番言语下。哪里还敢对段渐鸿心存企盼,思量再三终于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合盘脱出。 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后,桓儇挥手示意云翎继续带段宗公下去。帐内又只剩下三人。 “段宗公说得未必能全信。不过他倒是提醒我了,以段渐鸿的谋算未必会将自己的势力轻而易举的暴露人前。”说着桓儇起身看向身后悬挂地整个剑南地图,眼中透出几分思量来。 听出桓儇话里的意味,陈信水皱眉道:“您的意思,很有可能我们看见的只是一部分兵力?” “本王和大殿下都没有领兵经验。陈都督觉得段渐鸿最有可能在何处屯兵。”裴重熙走到桓儇身侧,语气柔和,“本王昨日已经遣人将段渐鸿驱入山林中。” “剑南一道山高林密,深谷众多。如果要屯兵的话,必须要选一个进出方便而且背靠水处,否则这么多人难以为继。”陈信水眉头拧得更紧,抱臂看着地图若有所思。 闻言桓儇眼露思虑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地图上。忽然伸手指向黑山谷的位置,“以都督的经验来看。段渐鸿有没有可能在此处屯兵?本宫记得忠武皇帝提过,此处背靠幽冥渊,山高不可攀且地势险要,若是在此地屯兵,亦无不可。” “您的意思是段渐鸿有可能在这屯兵。听您刚才的话,微臣想起来一些事情。越过黑风谷后再过一道饮露峡,便是吐蕃和我大魏交界之地。”陈信水思量一番后,顺着桓儇的话继续说下去,“段渐鸿身为剑南节度使,应该比我们跟清楚此地的作用。” “既然如此。陈都督你即刻点齐兵马,由你带兵随本宫一块前往此地探查。”桓儇转头吩咐起陈信水来。 陈信水刚想折膝领命的时候,裴重熙突然转头瞪了他一眼,语气微冷,“阿妩,你不擅领兵。此事还是交给陈都督来做,你我留在此处安心等消息。” “本宫知道,你是为本宫好。只是此事本宫若是不去做,段渐鸿若另有计划。我谋划多日岂不是前功尽弃?”桓儇摇了摇头,直接拒绝了裴重熙的请求。 “那你留在此处,我带陈信水一块去查探。若段渐鸿真屯兵于黑山谷,你再过去也不迟。”裴重熙低眸,与她相视。眸中暗流赫然沉入深渊,“有我在你还担心什么?” 知晓裴重熙所言是为自己着想。但是要将此事全权交到裴重熙手中,她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桓儇微微抿唇,将目光从裴重熙身上移开。 “不如微臣替大殿下走一趟?微臣先去探探虚实,万一有变也来得及通知。” 一旁的陈信水,不知二人之间旧事。这会子听见二人大要有争吵起来的意思,连忙出来打圆场。免得段渐鸿未解决,这二人先起了争端。 第一百五十五章 诊脉 话落耳际桓儇目光微冷,扫了眼陈信水。见她如此裴重熙含笑允首,嘱咐陈信水即刻带人出发前往黑山谷,查探此处是否有段渐鸿的屯兵。 眼瞅着陈信水即将走到门口,桓儇刚想出言拦下的时候。被裴重熙一把拽住了手腕,转过头与之温和的目光相视。二人相视无言,只听得帐外传来擂鼓声。不用问也知道陈信水已经在点齐兵马,准备出发前往黑山谷。 “裴重熙当初我与你传信的时候,并未让你将段渐鸿驱至林中。”腕上使力挣脱钳制后,桓儇走到一旁坐下。抬首看向仍旧站在地图旁的裴重熙,沉声道:“你到底有何计划,连我也要瞒着?” 早先前她的计划就是逼迫段渐鸿谋反,并在益州将其擒住。可裴重熙这样一弄,以至于她的计划全乱不说,也再无半点关于段渐鸿的音讯。如今情况如何,全靠裴重熙一人之言。 这两日她一直隐忍着未曾发作,权当感念这些日子裴重熙的暗中协助以及那日出手相救。可是没想到裴重熙居然还另有筹谋,她居然半点也不知晓。裴重熙明明知道自己此行剑南究竟为何。 剑南地广,益州富饶,又与吐蕃接壤,自古都是军事要地。或许对于她来说,剑南没那么大作用,但是落入裴重熙手中,只会让他如虎添翼。忠武皇帝说过的话,她一直铭记于心。卧榻之侧,永不容他人酣睡。而今她并不能保证裴重熙会不会对她下手。 看出桓儇眸中的忌惮,裴重眼中掠过苦涩。喟叹一声,回答得尤为自白,“阿妩,我并无他意。只是担心你罢了。” 他与桓儇相逢少时,当初若非桓儇,如何会有今日的裴重熙。他深知桓儇看上去待人待物和善,实则不然。内里城府无极。六年前看似避权之举,或许只是在韬光养晦罢了。 若是没有诸多事情在身,桓儇或许会相信这话。只是她对于裴重熙极为了解,知晓以他的心性,纵然对自己心怀关心,只怕也含了算计。算计自己与他为伍。 见桓儇眼中忌惮仍存,裴重熙凤眸半敛。最终闭合。而桓儇深深看他一眸,抿唇将目光从他身上敛回他处。 “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想让你的计划更加顺利。阿妩,你放心剑南的功绩只会系于你一人。” 话里意味颇为无奈,又仿佛掺杂了无尽酸楚。 闻言桓儇垂首盯着腕上玉镯,一言不发。自己终究还是无法想从前那样彻底的信任他。 营帐内再度回归到寂静声中。 暗叹一声,桓儇压下心中郁气。抬手揉着额角,突然急促地咳嗽起来,见此连忙以袖掩唇。 咳嗽声传到耳中裴重熙一惊,连忙奔向桓儇。瞥见袖子上刺目的血红色,面色瞬间从暖和春意转为彻骨寒霜。 瞧见袖子上的血红,桓儇也不说话正欲将袖子翻折掩盖。奈何手腕却被裴重熙牢牢地抓住。 原本就压着怒意的桓儇,面起愠色斥道:“裴重熙你放手!本宫还有事情要去处理!” “朱天!你还不给我滚进来!”裴重熙并不理会她,反倒是握得更紧。对着门外怒吼道。 守在门外的朱天听到裴重熙喊自己名字,慌忙掀帘进来。看到眼前剑拔弩张的二人,颇觉意外。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还站哪干什么?滚过来替阿妩诊脉。” 见他呆在原地不动,裴重熙声音高扬。 “本宫说了,本宫无碍!”桓儇抬眸瞪了朱天一眼,转而朗声斥道。 二人的声音同时在耳旁响起,朱天暗自叫苦。他哪敢上去啊,大殿下刚刚瞧他一眼,他就觉得心惊胆战。只怕他刚刚上前一步就会被桓儇打死。 但是主子的脾性,亦不是好说话的。得了横竖都是一死,还不如死个痛快。思及此处,朱天顶着两人吃人似得目光,硬着头皮走向桓儇。 道了句得罪就开始替桓儇诊脉。桓儇眼下被裴重熙制住动弹不得,只能目含怒意看着朱天为她诊脉。 斟酌再三,朱天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大殿下并无大碍。只是近来强行用内息压下毒素,导致内息混乱,才造成的气血逆流。属下等会就送药过来。” “你何时中毒的?云翎为何也不告知我一句。”裴重熙顺势坐到了桓儇身旁,语气里怒意难掩。 闻言桓儇抬眸看着他,放缓了语调,“你放心,毒已经解了。不告诉你,是因为不想让你担心,从而坏了我的计划。” 听得这话裴重熙才松了口气,挥手示意朱天退下。如获大赦的朱天拔腿就跑,留下空地给这两尊大佛来,免得到时候他们俩打起来殃及无辜。 朱天一走桓儇即刻从裴重熙手里挣脱,挪步到一旁的位置屈膝跪坐。 “阿妩还生气呢?要不咱们出去活动活动筋骨?”裴重熙坐在原地挑眉一笑,目光凝于桓儇面上。 “我什么时候有这么小的气量?”桓儇睨了眼裴重熙嗔道:“倒是你瞒了我那么多事情,还不许我瞒你一回么?” 听出桓儇怒意消退,裴重熙也不接话。只是舒眉一笑,笑容和煦更甚,这般柔呢的模样,若是在外面让其他女子瞧见了,哪个不探目来视。 “大殿下、熙公子。益州刺史徐朝慧在外求见。” 帐外传来徐姑姑的声音。桓儇眼波微凝,探究似得瞧了眼裴重熙,见对方无动于衷,仿佛在阖眸闭目养神。稍作沉吟后,启唇吩咐徐姑姑让徐朝慧进来拜见。 “臣益州刺史徐朝慧拜见大殿下、摄政王。” 一身青色圆领袍的徐朝慧入内,看着上首的二人略有诧异。随即敛衣折膝一拜。 待徐朝慧躬身叩拜后。桓儇挥手示意他落座又吩咐徐姑姑上茶。同时裴重熙也睁眸,扫了眼一脸忐忑的徐朝慧,唇角微勾。 “这几日辛苦徐刺史了。”桓儇示意徐姑姑先将茶端给徐朝慧。 “大殿下客气。微臣已经按照您的旨意,将一干人等彻夜审问,已经审出大部分实情。”徐朝慧从袖中取了一大叠书涵,交由徐姑姑递给桓儇,“本想今早给您的。不曾想,微臣去的时候您已经来剑南大营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扶持 徐朝慧这才将一沓纸交到桓儇手里,裴重熙就快步走到桓儇身边坐下,抬首挑衅似地扫了眼徐朝慧。 不明就里的徐朝慧,见裴重熙神色怪异地瞧着自己,慌忙移目看向他处。眼前的一幕着实让人大吃一惊,他不由暗自感叹,这位中书令不愧是权倾朝野,竟是这样不顾礼法。 桓儇扭头瞪了眼裴重熙,压低声音斥道:“胡闹。” 可裴重熙却仿若未闻,低头仔细逐字逐句地看起供词来。 见他如此,又碍于徐朝慧还在。桓儇挣扎无果后,只能耐着性子与裴重熙一道看着供词。 下首的徐朝慧瞧见眼前这一幕,脑中不由冒出天造地设四个字来。忆起父辈以及同辈间曾提过这二位少时有旧,奈何造化弄人,终究是分道扬镳。想起来的时候,总叫人唏嘘不已。 不过这两人间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还是,中书令裴重熙府中美眷虽然不少,但是至今从未有过正妻,也没见他留心过谁。而大殿下自打经柳氏一事后,亦未再嫁。 当着两人的面,自然没人敢议论此事。下朝后坊间闲言中,最受欢迎的还是这两位的故事。 上首的两人看供词,看得似乎极为投入,丝毫不理会徐朝慧。而徐朝慧也不知何故,突然想起了那日酒楼里不辞而别的赵鸾。 也不知道她如今在何处?又过得如何?但愿自己今生还能有机会得见一二。 “徐刺史这事你办的不错。”桓儇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挪,挽唇道:“一番审问下来,你可有收获?” 话落耳际徐朝慧半响也没接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惘惘地看着不远处的火烛。 见他如此,裴重熙冁然莞尔,“想来徐刺史日夜审问,颇为操劳。这才走了神?” 此话落下徐朝慧赫然回过神,看着桓儇面露愧疚。起身拱手作揖。 “微臣一时失神,还望大殿下恕罪。彻夜审查下来微臣发现益州大小官员,都极为敬慕段渐鸿。”面露窘迫的徐朝慧,斟酌着道:“许多人都不相信段渐鸿会谋反。” “段氏把持剑南多年,能有这样的影响不足为奇。本宫初来益州的时候,听过一会百姓的议论,他们对段渐鸿的话深信不疑。”桓儇挽唇淡淡道了一句。 唇际浮笑,裴重熙接过话茬,“你写的本王也看了。这些人都是硬茬,又受了段家那么多好处,想要他们开口吐露真相,没那么容易。” “该动刑的动刑。本宫记得谢长安也有功名在身。他跟过崔皓几年,让他来办此事,最好不过。”伸手拿起供词放在火上,看着火舌吞没墨色,桓儇声音寡淡,“希望徐刺史不要辜负本宫的期望。” 闻言徐朝慧连忙颔首应诺。当桓儇问起他城中百姓情况的时候,他也照实回答。不过在听了他的话以后,桓儇眼中闪过一丝疑虑。转头看向裴重熙,而裴重熙并未看桓儇。 事情竟然会在她的意料之外,这是她没想到的。原本按照她的设想,以段渐鸿在剑南一道的名望,多半会利用此来造势。 再加上之前朝廷所下的改稻为桑一旨,剑南百姓早就对朝廷不满。如今段渐鸿想要造反不过是顺应民意。朝廷派兵镇压,便是打杀功臣。这便是段渐鸿可利用的地方 “徐刺史辛苦。天色已晚,你不如先在这歇一晚。等明天再回去。”桓儇抬首语气柔呢道。 “微臣遵旨。” 话止徐朝慧起身叠步退出。 等徐朝慧一走,桓儇迫不及待地起身走到另一边坐下,眼中神色很是不满。 “阿妩,如今段渐鸿一倒,剑南各州府大小官员少不得都要大换一波。淇栩刚刚登基,如此大动干戈总归不好。”见她坐了老远,裴重熙语气和缓,“不过好在春闱刚刚结束,你可以利用一二。” 桓儇闻言凝眸。她此行剑南最根本的目的就是,要将剑南道重握于朝廷手中,可惜的是她手上可用之人不多。虽然她很中意徐朝慧,但是一来她顾及徐家是裴氏的家臣,二来徐朝慧还是年轻了些。 更何况此番下来,空缺了一个剑南节度使不说,其他州府亦有空缺。想要填补满,少不得要让温氏和裴氏都参与进来。 刚才裴重熙突然这么一问反倒是让她一时半会犹疑起来。哪怕剑南节度使已经是囊中之物,只是选谁任职,的确是个难题。 “我来益州之前去了一趟徽山书院。我有意让杨逸飞入仕,与他父亲不一样,杨逸飞心怀抱负,让他入仕可堪大用。”桓儇垂首给自己斟了盏茶,眉梢一扬,“益州司马一职,我觉得他可以。有他辅助徐朝慧,倒也不错。” 话落桓儇蹙眉沉思一会,将自己剩下的想法悉数说出。春闱中她中意的士子除了武攸宁,大多数都按进了益州。至于原本的涉案者,若是有 愿意揭发段氏行径的,亦可既往不咎。 一番谈论下来,也未曾有过太大变动。唯独只有一个剑南节度使桓儇绝口不提。 话说至此处,裴重熙无奈一笑。即便二人聊了这么一会,桓儇仍旧对她心存戒备。他不禁想起那日桓儇在马车上对自己说得话,因为我相信你。这相信二字背后真假有多少,恐怕只有桓儇自己知道。 “你安排的很好。不过阿妩,你难不成打算自己接任剑南节度使么?虽然以你的能力接管剑南绰绰有余,但是你意不在此……”说话间裴重熙已然移步走到她眼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瞧见投在案上的身影,桓儇敛眼没有立即回答。 “崔皓。你知道的,我很中意他。”桓儇抬首,清浅一笑,“河东雪患一事,他办得很不错。崔氏遭人打压这么多年,也该有出头的日子了。” 最后一句意味深长。 闻言裴重熙挑眉一笑,并未接话。自从上次桓儇选派崔浩、卢世昭去处理河东雪患一事,他大抵就能猜到,桓儇有意扶持崔、卢二氏为她所用。 在朝中势力微弱的桓儇,求贤若渴。否则也不会选已经算得上风中残烛的韦氏。 想起韦昙华时,裴重熙轻嗤一声。韦家真是祖上了积德,才得了韦昙华这么一个人才。 第一百五十七章 提醒 不过他原本以为桓儇会选徐朝慧接任剑南节度使。毕竟相较于崔皓而言,还是徐朝慧更胜一筹。此人虽然年轻,但是多磨练几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说起来真要论渊源,如果当初没有桓儇慧眼识玉,自己未必会发现徐朝慧这么一个人才。也不会费尽心思去培养徐朝慧。 阿妩她之所以不选徐朝慧……多半还是顾忌徐家是自己的人。想到此处裴重熙凤目半敛,逐渐透出几分冷意来。 “也是。崔皓确实是个有能力的,但是阿妩你别忘了还有个温氏呢。”裴重熙舒眉一笑,轻巧地放开了话中弓弦。 眼中露了几分愕然,桓儇看向裴重熙,唇梢绷紧。正三品的节度使向来是个肥差,更何况还是剑南道的节度使,自然是人人眼中的香饽饽。 想到这里桓儇拢在袖中的手,握紧成拳。她必须把剑南握在朝廷手中。 “阿妩。”裴重熙忽然弯腰,凑到眼前,唤她一句。声音柔和,似是春去冬来时,有水从山间幽泉中涌出,还带着些许未化的冰雪,“君臣有别。” 最后四字如同惊雷落耳,余响犹存。眼波流转,桓儇眼中赫然聚起冷意来。 她与裴重熙其实是同一种人,注定这辈子都是要向权而生。四字入耳,她已然明白了裴重熙的意思。温家再如何终归都是臣子,温家想要逾矩,她便可以君压之。 “是这个理。”桓儇含笑看向裴重熙,语气柔和,“陛下想让谁任节度使,便让谁来。” 闻言裴重熙轻笑未语。二人各归其位。 听得外传来徐姑姑的声音,禀报二人膳食已备好,询问现在是否要用膳。 二人奔波一天不免觉得劳累,嘱咐钧天端膳进来。桓儇又让人唤了徐朝慧过来,对此裴重熙也没多说什么。 闻旨来得徐朝慧匆忙见过礼之后,又坐到了之前的位置上。和他白天来得时候一模一样,裴重熙仍旧坐在桓儇身侧。不过比起白天二人间隐藏的剑拔弩张意味,晚上二人间的气氛,倒是温和不少。 “本宫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徐刺史可否为本宫解答一二?”桓儇放下筷箸,柔柔询问起来。 闻问徐朝慧连忙起身,拱手道:“您请问。” 桓儇问的仍旧是她假扮赵鸾时,所问徐朝慧的问题。她想看看经过这么一些事情以后,徐朝慧会不会有所改变。 熟悉的问题入耳,徐朝慧眼露诧异地看向桓儇。他又想起那日问他问题的赵鸾,两人问他的时候,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如出一辙。那日他的回答,似乎有些不尽人意。 斟酌良久,徐朝慧方才开口作答。 “人虽然可以分正邪黑白,但是不能一概而论。为人臣者,上要对得起君王,下要对得起百姓。若只做清廉者修身护名,而不顾百姓。此为庸才,绝非好官。官者当以百姓为重,修身护名为次。” 似是对徐朝慧的回答感到满意。桓儇眸中斟满笑意,“徐刺史经此一事,倒是长进不少。” “大殿下谬赞。不瞒大殿下,臣来益州的路上遇见一位友人。她也问过臣类似的问题……只是臣那时回答的并不好。”提起赵鸾的时候,徐朝慧不禁勾起唇角,“如果有机会再见到她,臣一定要再告诉她臣的想法。” 闻言裴重熙原本半敛的眸子,陡然睁开。扫了眼徐朝慧,浅浅哂笑一声。 哂笑声落在耳际。徐朝慧寻声抬首望向裴重熙。只见对方目不转睛地看着桓儇,神色如常。仿佛刚才所见一切,皆是他的错觉一般。 “哦,世间居然还有这样的女子。若是有机会本宫也想见见她。”没察觉到裴重熙刚才细微的动作,桓儇语气柔柔地道了一句。 “若是能再见到她,臣一定带她来见您。” 闻言桓儇微微颔首,并不答话。 因着尚在军中,膳食都尤为简单,好在几人都不是什么挑剔的人,粗略用过膳以后,便吩咐徐姑姑撤膳。 知道自己留在此处也做不了什么,徐朝慧当即起身告辞。 剩下二人在帐内互相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地往后挪了挪。最终裴重熙转身自己走了出去,把偌大的帐篷留给了桓儇。 “您来益州这一趟,清减不少。回去得让白芷那丫头,多做些好菜。”徐姑姑小心翼翼地替桓儇卸下钗环,柔声道。 抬首看向铜镜中的自己,桓儇垂眸喟叹一声,“徐姑姑,本宫是不是不应该那般不信任他?” 跟在桓儇身边多年,徐姑姑深知话里的他指的是谁。虽然在她眼里,熙公子是极其爱重大殿下的,但是有些事情不是她们能够插手的。 “奴婢知道,您生于宫中,哪里能像寻常人一样,对旁人毫无保留的信任。”徐姑姑扶起桓儇往榻边走去,“您若愿意信熙公子您便信,若是不信也是情有可原。奴婢想熙公子也会明白的。” 闻言桓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阖眸往榻上躺去。见她睡下,徐姑姑也躬身叠步退了出去。 到底是在外面,本就睡得极浅的桓儇。这样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醒来一会。看着帐顶发一会呆,转而又阖眸睡去。辗转反侧,直至天亮。 唤了徐姑姑进来伺候洗漱,桓儇神色倦怠的揉了揉额角。 “阿妩。” 正当徐姑姑为她绾发之际,裴重熙突然掀帘而入。站在门口柔声唤了句。 闻言桓儇微微颔首,挽唇道:“你来了。那正好一块用膳。” 缓步行至案前,看着裴重熙含笑站在门口。桓儇眼露疑惑。 “你不喊徐朝慧来么?”迎上她疑惑的视线,裴重熙倾唇笑道。 “有你在,喊他来做什么?”闻言桓儇嗔他一眸,话有揶揄,“难不成你吃他的醋了?” 话音落下帐内乍然陷入一片寂静中。 裴重熙挑眉含笑打量她良久。拂袖大步走到她身侧坐下,却不开口。面上笑容反倒越发的和煦起来。 “我若吃醋,你待如何?” 轻问入耳。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入瓮 询问的话语落在耳际,桓儇持勺的手蓦地一顿。随即放入碗中,转头认真地打量起裴重熙, 皱眉道:“景思,你生得这般俊美,有你陪着用膳。还需要旁人来么?” 桓儇这话说得确实是真心实意。毕竟当初自己从裴家一众子弟手中救下裴重熙的时候,除了觉得那些人太过分以外,最重要的还是她第一眼,便觉得裴重熙俊美非凡。 话落耳际,裴重熙不禁一笑。随即又往桓儇碗里添了碗热粥。 “能陪大殿下用膳,是臣之幸事。” 揶揄之言落在耳际,桓儇眼底滑过异色。嗔笑着瞧了他一眸,随即持勺舀粥入口。 “昨夜睡得不好么?”瞧出桓儇眼中的倦怠,裴重熙柔声询问道。 “嗯。你难道睡好了么?”桓儇抬首望了过去,“你最近都没休息好……从陇南又到剑南,日夜奔波,亏你受得住。” 听得这些话,裴重熙唇角微勾,“无碍。在长安处理政务的时候,这样的日子不少。” 闻言桓儇垂眸看向碗中清粥。 “大殿下,陈都督回来了。正在外侯着。” “让他进来。” 依礼拜见后,陈信水将自己探查到的事情,逐一禀报给二人。听完陈信水所说的一切,桓儇眉头随之蹙起,偏首看向裴重熙。 “照陈都督所说。幽冥渊一带的确有人活动的迹象,要是本宫在想设局于此。”深深地看了眼裴重熙,桓儇牵唇一笑,“都督以为如何。” 闻问陈信水思虑一番,斟酌着开口,“若是大殿下想设局于此,也不是不行。只是此地易守难攻,而且又是段渐鸿老巢。微臣以为大殿下不如先拿下黑山谷,然后再引段渐鸿来此。” “都督的意思是要本宫请君入瓮?”扬首睇向陈信水,桓儇眼中端了几分思量。 “他亲眷皆在你手中。何不以此为诱,引他入局。” 一旁的裴重熙蓦地插言进来。 话落耳际桓儇眼中闪过犹疑,倏忽垂眼。等她再度掀眸的时候,眼中唯剩冷意。 主意打定后,桓儇也不耽搁。即刻命云翎带万氏母女,跟着她与裴重熙一块前往黑山谷。将 剑南大营的一应事务,交给了徐朝慧和陈信水。 哪知刚出营门口,桓儇不知何故突然同裴重熙又起了争执。裴重熙当即折身返回营中,不再与桓儇同去。对此桓儇也不理会,转身便走。 为了不打草惊蛇,众人皆是一身轻便装备,穿梭于密林草中。终于赶在日落前,抵达了黑山谷附近。 “前面不远便是黑山谷……”云翎缓步走到二人身侧躬身道。 移步登上涧边巨石,往远眺望。桓儇低声启唇,“带万氏过来。” 一会功夫,云翎押来一个妇人。一身荆钗布襦,面色要比之前见到的时候,憔悴不少。 她看着桓儇,而桓儇亦看着她。 “万夫人。”桓儇忽然开口幽幽唤了一句。 听得桓儇出声向唤,万夫人微愣。倏忽折膝跪了下去,“罪妇拜见大殿下。” “原本本宫是想请夫人来身边做客的。奈何节度使快本宫一步,那本宫只好暂且委屈夫人和娘子了。”桓儇眼中笑意款款,饶有深意地舒眉道:“想来夫人也不会怪罪本宫?” 晚风撩起桓儇的衣摆,那抹艳红落在万夫人眼中格外醒目。立于落日下的桓儇,如同一株绽放在悬崖边的蔷薇,揽尽天地间所有色泽。 “大殿下言重。罪妇……” “万夫人,应当知道本宫想要做什么。此地你来过?本宫要进黑山谷,望夫人带路。”桓儇掀眸抬首指了指,不远处笼在夜雾中的山峰。 话止又是一片寂静。万夫人抬首看向桓儇所指的方向,神色略有挣扎。挣扎半响后,万夫人只说了如何进入黑山谷,其余的只字不提。 见她如此,桓儇也懒得为难他。假借奉命护送之名,刀挟万夫人。顺利混入了营中,那些人未曾见过桓儇,只当桓儇真的是奉命而来。 待得二人顺利进入主事帐中,二人悄然对视一眼。以万夫人为挡,拍剑出鞘。抢先出手攻向主事之人。 “本宫封号镇国。”桓儇持剑立于帐中冷声斥道。 一声冷斥后,那些人悉数愣在原地。 “段渐鸿意图谋反,本宫奉君命围剿。在座诸位皆有亲眷,若有负隅顽抗者杀无赦。愿为本宫所用者,赏银百两。” 恩威并施。四字桓儇素来拿捏地极准,那些原本还想拿下桓儇邀功者,皆数弃武请罪。 抓准机会桓儇吩咐云翎,将这些人暂且关押起来。余下要做的就是等着段渐鸿来就好了。 月悬高空,山风轻抚,虫鸣阵阵。 在山中整整逃窜两日的段渐鸿,如今已经是狼狈不堪,饥肠辘辘。虽然一路上他已经是小心翼翼,但是不免被山石荆棘划破衣物。等他赶到黑山谷的时候,已经时近子夜。 当初他选这个地方,一来是看着四处地形绝佳,而且时不时又走兽出没。更重要的是,此地靠近大魏与吐蕃边界,若是自己所屯兵马被人发现,也有理由解释。 段渐鸿蛰伏在草丛中,听着山中时不时传来几声兽吼。微微皱眉,希望这些恼人的东西别这个时候出来。 等兽吼响过一阵,山林又重归寂静的时候。段渐鸿方才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素来谨慎的他,环视四周,确定无伏兵藏匿之后,将衣冠整理一番,大步迈向不远处的栅栏。 “站住!你是什么人”守在栅栏门口的男子,长枪一横拦住了他的去路。 “是我。”赞许似得看了眼守卫的兵士,段渐鸿取了玉牌亮明身份。 接过段渐鸿递来的玉牌看了好一会,确认身份无误后。那二人将长枪一收,连忙躬身赔礼。 二人即刻领着段渐鸿往不远处的帐篷走去。段渐鸿一边询问二人营中有无异况,一边仔细观察起大营内里环境,确定没有危险以后,才敛了疑惑。 等段渐鸿踏进大帐后,见内里空无一人。正想开口询问的时候,那两个迎他进来的兵士赫然不见踪影。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连环 他这才意识到不对,反身想走的时候。脚下土地蓦地一松,回过神时人已经落入坑里。 轻嗤声和击掌声一齐从屏风后传来。 听着熟悉的轻嗤声传入耳中,段渐鸿心下一沉。她怎么会在此? 愣神之际已有人走到坑边,俯身笑吟吟地打量着他。眼中虽然斟满笑意,但是却让人不寒而栗。 “节度使别来无恙。”桓儇挑眉一笑,屈指轻轻弹去袖上灰尘。 “大殿下……” 一声呼喊中似是含了无限懊恼。 招手示意云翎搬了张胡凳来。桓儇随即拢裙坐下,那双翦水瞳中笑意更深,“节度使最近一定过得很辛苦?唉……本宫也是第一次见有人这么狼狈呢。” 叹息声中夹杂的讥讽,一股脑地钻进了段渐鸿耳中。扫量四下独不见裴重熙,他心中又重新燃起几分希望来。 “大殿下,果然好气魄。孤身来此,以为擒住了我就赢了么?这黑山谷我可比你熟悉。”说着段渐鸿足下用力,整个人凌空跃起,挥剑刺向桓儇,“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杀桓儇者,重重有赏。” 见此桓儇向后急掠,站在屏风前拢袖而立。 情况突变,转瞬间那些原本被关押的兵士,赫然出现在营帐附近。 “啧啧,节度使这招实在是妙。”说着桓儇振剑出袖,以一剑之势从围困中蹿了出去。 眼瞅着桓儇跑了出去。深知留下桓儇后患无穷的段渐鸿,即刻带人追了出去。 帐外二百弩手齐刷刷持弩指向桓儇。而桓儇则是含笑而立,眼中轻蔑不掩,似乎并不将这二百弩手放在眼中。 “节度使真是布了个好局呢……”桓儇掀眸轻笑一声,“这局实在是有趣。陈信水是你的人?” 闻问段渐鸿摇了摇头,以剑抵地,“早年他曾在我麾下,我救过他一命。虽然说是李守礼一路提拨他,但是哪里抵得过救命之恩。” 话里藏了讥意。桓儇抬头扫量四下,缓慢勾唇,似有了计较。 “桓儇,朝廷无道残害百姓。本官今日便要为百姓向朝廷讨个公道。”低嗤一声,段渐鸿示意手下人上前几步,手扣弩弦。 “看来节度使是不打算回头了。”说着桓儇盈盈一笑,继而足下一点整个人凌空跃起,跃至旌旗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段渐鸿,“剑南节度使意图谋害本宫,按律当诛。” 话落段渐鸿眸中含讥扫了眼,站在旌旗上的桓儇。正当他想说话的时候,忽有一道劲风破空而来,箭矢直直地插入脚下土地中。箭尾尤自还在颤抖。 “段渐鸿狼子野心,今当诛之。”裴重熙自远处策马而来,缓缓勒马在不远处。 看着被人押在从裴重熙身后走出的几人,段渐鸿眼露厉色。 “裴重熙!妇孺无辜,你何必将她们牵扯进来。”段渐鸿咬牙含恨扫了二人一眼,斥道:“你二人自诩君子,竟做出如此小人行径的事情。我实在是不齿。” “本宫从未自诩君子。倒是节度使你张口闭口一个忠君爱国,却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么?”桓儇屈指抚过剑身,嗤笑一声。 看了眼被人押着的夫人和两位女儿,段渐鸿眼中怒意难掩,“怎么只许你桓家为帝,还不允许旁人觊觎么?” “想要这天下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桓儇从旌旗上跃下,拂袖冷眼扫量段渐鸿。 知晓自己已无退路的段渐鸿,懒得再与二人费话。挥手示意手下一拥而上将二人围困住。忌惮桓儇身负武艺,段渐鸿不敢贸然上前。只能吩咐手下人,想办法拿下桓儇。 一直在旁围观的裴重熙,浅浅勾唇。当着段渐鸿的面,嘱咐云翎将刀剑近上几寸。 “桓儇!” 段渐鸿见此眦目欲裂当即怒吼一声。 闻言桓儇负手冷立,并不理会。见此段渐鸿更是怒上心头,劈手夺过弓弩对准了她。大要有杀了她的意思。 “困兽之斗。节度使何必负隅反抗呢?束手就擒,本宫可以饶她们不死。”沉默半响桓儇忽然开口道了一句。 “郎君,你莫听她的!你赶紧逃,离开剑南。”被押着的万夫人突然奋力吼了一句,“留下来你只有死路一条。答应我活下去,莫在贪恋权势。” “阿虞!” 话落耳际桓儇转头扫了眼云翎,颔首示意云翎把人带走。被强押着离开的万夫人,不断地回头看向段渐鸿。在她眼中隐有泪光沁出。 “节度使何必做困兽之斗呢?” 沉默半响后,段渐鸿再度抬首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只见桓儇含笑瞧着他。 不由闭上双目,自己终究还是输了。低估了这两人联手起来的能力。 初见裴重熙的一瞬间,以为他是冲着桓儇来的,留了宋之岚那个蠢货拖延时间。没想到还是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似是瞧出他心里的疑问,桓儇莞尔一笑:“节度使似乎很意外会变成这个结局?“ 已是困兽的段渐鸿,听见桓儇询问自己。坦然地点了点头,他确实很疑惑。 “你让人截获的四封书信,全是假的。”桓儇扬眸眉斜做一道扇屏,冁然莞尔道:“真正的信,本宫让人送到了裴重熙手中,本宫已在信上安排好了一切,而本宫要做的就是借调查改稻为桑一事,牵制你的视线。” 短短几句掷地有声。往日所历桩桩件件如电光一般在心头掠过。段渐鸿已然想明白桓儇的谋算,自从郗聿怀的血书落到桓儇手中后,她便假借养病祈福为名出行剑南。 又假以赵鸾之名先行一步前往剑南道探查。而在益州查改稻为桑一事,从头到尾都是以此掩护,桓儇根本意不在此。她要的是段氏。 虽然长安的斗争他不算清楚,但是根据探子回报,原本长安是裴、温两家相争。可是没想到先帝驾崩前一道旨意,让这位早年前名动天下的大殿下,以镇国大长公主之名回到长安。硬生生地将两处势力化为三处。 别看这大殿下如今势力虽弱,但是其能力甚强,居然能逼得温氏自断一臂。 不过长安中人对于桓儇与裴重熙二人倒是只有一句评价,‘少时亲密无间,而后离心至今。’ 第一百六十章 背离 眼下瞧这二人居然能够一起出现,实在是令人称奇。难不成二人已经达成某种利益共识? 思至此处,段渐鸿眼中疑惑更重。 “阿妩的计划很周密。她知道段氏在剑南经营已久,必然是块难啃的骨头。”裴重熙上前几步,柔和地挑起唇角瞧着桓儇道:“所以她决定以身犯险,亲自入局。段渐鸿你是个聪明人,可惜太过急躁。你担心她会顺着改稻为桑这条线,查到其他东西。所以你在得知阿妩在查改稻为桑一事后,索性将这条线全部舍弃,好保住你真正的谋划。可惜的是你算错了一步。” 一步错,步步错。 段渐鸿以为桓儇收到郗聿怀所传的血书,是关于改稻为桑一事。而后又见着桓儇在查改稻为桑,为了大局着想,舍弃一应人等。再将假行国策说做真国策,以此掩人耳目。 这样一来即便桓儇要查,也只会查出这一应人等的贪墨一罪。殊不知桓儇知晓的并非如此简单,改稻为桑不过是诱饵罢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总归还是自己技不如人,棋差一招。 “段渐鸿,本宫有几个疑问想问你。”桓儇轻笑一声:“你是如何知道本宫便是赵鸾,而且又不惧毒药的。” 闻言段渐鸿伏跪于地,喟叹一声,“罪臣那日带宋之岚前来敬酒,为的就是试探您。酒是阴阳壶一面有毒,一面无毒。暴露身份的是您身上的香气。他与罪臣说他只在赵鸾身上闻过这种味道。至于您不惧毒药……是因为罪臣身边有一军师,是他告诉臣的。” 话止裴重熙凝眸目光一寸寸冷下。看来宋之岚是不能轻易绕过。 听着段渐鸿前面的话时桓儇如常,然而当她听见段渐鸿提起身边军师的时候,桓儇蓦地抬眸看了过去,眼中隐有探究。 细问起军师的来龙去脉时,段渐鸿却什么也答不出来。见此桓儇懒得再问段渐鸿其他事宜,示意云翎将其押下去严加看管。 众人散去后。顿时就剩桓、裴二人。互看一眼疏默对视一眼并不言语。 冷月无声。但桓儇心中却思绪万千。裴重熙的出现,其实一直都让她颇觉意外,她始终都没裴重熙会离开长安,暗中前往益州与自己汇合。 那日离开匪寨时瞧见那辆诡异的马车,她就起了疑心。直到酒楼里裴重熙刻意暴露,她才确定裴重熙真的来了。 为了不打草惊蛇破坏计划,她决定也把裴重熙纳入布局范围,所以她才会写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事实证明裴重熙还是最了解她的人,明白她的意思以后,立刻布局谋划。 二人一明一暗联手布局,最后逼得段渐鸿动手设计桓儇,提前造反。 侧目瞧向身旁面如冠玉的裴重熙,她心中暗叹。诚如他说他对她十分熟悉,她对他何尝不是了如指掌呢。 尽管裴重熙外表瞧上去是儒雅朗逸的模样,实则内里腹黑心狠、野心勃勃。 “阿妩,和我联手?”裴重熙蓦地出言,伸手将她拦下,“长安有人刺杀你,剑南另有人算计你。群狼环伺,你我联手必能制敌。” 闻言桓儇摇了摇头,挽唇一笑,“你仕途遂顺,已及人臣。而本宫前路漫漫,结局未知,何必与本宫为伍?你忘了本宫身上还担着一个弑父之罪么?少时情谊,我很珍惜。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祖训在上,本宫不敢违背。” 裴重熙垂首。任由桓儇衣襟拂过手背,带走一片斑驳光影。 沉默稍许。裴重熙面露苦涩,“你既然记得少时,为何不记得十一年前。” 恍惚间一句话从心头掠过。多年前筑起的屏障悄然碎裂,往事如潮水一般涌现。 十一前的冬日。那会她刚及笄没有多久,萧氏谋逆满门问斩。她的母亲贵妃萧氏被废,赐鸩酒自尽,而太子俶也被废为宁王…… 听闻消息的裴重熙借着祖父给的关系。匆匆赶往宫中探望桓儇。 亲眼目睹母亲惨死的桓儇,并非表面那般镇静。她无助地蜷缩在冷宫的一角。在宫中从来不缺势利小人,这会子见萧氏落败,而郑氏颇获圣宠,想尽法子欺辱桓儇,以博新主欢心。 驱赶走那些太监宫女后,裴重熙默默地抱住了蹲在角落的她。而她见裴重熙来了垂泪不断。 自幼聪慧的她如何瞧不出,成帝对萧氏上下的厌恶和憎恨。她垂着泪对裴重熙道:“景思哥哥母妃死了,外祖父他们都死了,就连皇兄他也被囚禁。你说父皇下一个杀得,是不是就是我跟皇兄了。” 相识十年二人早已两心相悦。只差一步就能如愿以偿,奈何天意难测。萧氏覆灭,桓儇亦失宠于帝王。 彼时他才只是从七品的中书省主书。势微人轻,又如何能护得住桓儇。为了将桓儇纳入羽翼下保护起来,他许下承诺,只要有他在一日无人能动桓儇一分。日后为了此诺,更是不惜一切代价地往上爬。 后桓儇因术士一言,被成帝遣至洛阳无人问津。为了保住桓儇,整整两年时间他不惜成为成帝手中棋子,与郑氏合谋算计。最终官拜吏部尚书。成为成帝心腹,亦成为成帝手中利刃。替他铲除异己,又在最后捅了成帝一刀。 而今时过境迁。往日种种终究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话止桓儇敛眸移步拢袖前行,越过裴重熙往外而去。行到裴重熙身边时,只听得耳边传来四字,殊途同归。 四字落入耳中。桓儇沉眸一笑。 殊途同归亦或是同道殊途,看似不一样,其实结局都是一样的。 “一起去马车上歇着。”桓儇步伐稍滞,继而转头道了一句。 扬眸远睇四周。入目唯见夜凉如水,风清月朗,光辉迤地跌碎一片斑驳阴影。 桓儇沉眸拢袖继续往前走去。从决定踏上这条路开始,她就再无回头之路,在权力背后隐藏了太多的刀光剑影,亦有太多无法掌握的变数。 譬如她与裴重熙。 第一百六十一章 醋意 拿下段渐鸿后,又在黑山谷歇了一夜。又桓儇带人返回剑南营拿下陈信水,而裴重熙负责押着段渐鸿秘密返回益州城。 对于桓儇而言陈信水此人,确实是个有能力的。若是就此杀之,不免有些可惜。见到桓儇回来的时候,陈信水不免惊讶。然而不等他开口询问,就被桓儇一语点破。 威压之下,陈信水承认自己是受了段渐鸿指使,才做下这些事情。 “都督只是忠于救命之恩,本宫不怪你。希望都督日后,能好好为朝廷效力。”桓儇伸手将陈信水扶起,语气柔和。 听闻桓儇赦免自己,陈信水喜极而泣。当下立誓,此生只奉桓儇一人为主,若有背叛,不得好死。 事情了结,桓儇将段渐鸿的供词和之前拿下的大小官员,所述的供词结合在一起。直接扯去了掩盖一切的遮布,将黑暗的漩涡呈现在百姓眼前。 这些供词不仅印证了桓儇的猜想更,是将段氏的谋反之心、以权谋私、贪污数目,显示地淋漓尽致,也让桓儇惊异不已。 这会子才拿下段渐鸿一干人等。桓儇就下旨传到剑南各州府,捉拿段氏其他余党,押回长安发落。 一道肃清朝野之风,以雷霆之势席卷了剑南大小州府。在段党还在翘首以盼的时候,桓儇已经展开了行动。 因着之前连夜审问桓儇难免困顿,索性窝在裴重熙为她准备的马车里小憩起来。 一行人才踏进益州城就收到了百姓们夹道欢迎,人人都夸赞桓儇贤德爱民。更甚还有人传言大殿下此番来益州,就是为了除去段氏一族,不惜以身犯险。 马车外百姓在三呼千岁后,又高呼大魏有此公主,应当国祚绵长。 桓儇并不意外这些场面,眼下她只关心可否还有其他疏漏的地方。 旨意一下各州府大小官员慌忙自检自证,亦多了不少愿意揭露所知真相者。 一时间桓儇免不了地忙碌起来。裴重熙也借着这个由头住进了益州行宫。当然除了朝夕相处的裴重熙,来得最勤的就属徐朝慧。 他几乎日日都要来行宫向桓儇禀报政务。虽然有杨逸飞从旁协助,但是少不得还是要桓儇过目。毕竟现在益州和剑南大小事务,都系在他身上。出不得纰漏。 久而久之行宫内伺候的人,都对这位刺史的到来习以为常。再加上桓儇生得貌美如花,身边又一直没有驸马,而且这位徐刺史也是容貌俊秀之人。时间一长民间竟有了传言,说大殿下有意招徐朝慧为驸马。 传言到裴重熙耳里的时候,玄天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捏碎的白玉扇骨和被一掌拍碎的黄花梨木桌。不禁开始为徐朝慧的仕途担忧,以及自己要如何收拾下徐朝慧,好让裴重熙舒心。免得殃及自己。 “玄天,你不觉得徐朝慧来得太勤了么?”裴重熙踱步至窗前,望着水榭那两个相对而坐的身影,眼露冷意。 闻言玄天连忙点头应诺。 水榭内桓儇放下手中折子,捧茶啜饮一口。柔和的姿态落在徐朝慧眼中,他不禁一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低下头去。 “徐刺史怎么了?”闻声桓儇眼露疑惑地望了他一眼。 听得桓儇问自己,徐朝慧摇摇头,“刚刚是臣一时失态,还望大殿下见谅。” “无妨。” 说话的功夫,徐姑姑领了李若桃进来拜见。顺便端来了新换的茶水。 “多谢大殿下为父洗冤正名。如此大恩,若桃无以回报。”说着李若桃俯首,朝她重重叩首三下,“若桃甘愿为大殿下赴汤蹈火。” “起来。李县令是性情高洁之人,宁可辞官,也不愿同流合污,本宫很佩服他。你姐妹二人历经苦楚才能为父正名。如今只需遵从令父遗愿,好好活下去。”桓儇颔首一笑,示意李若桃坐下,又嘱咐白月添茶。 “谢大殿下。” 眸中斟笑,桓儇看着李若桃温声道:“今后可有想过做什么?” “姐姐她想跟着苏大夫一块学医。苏大夫他答应了。我想在城中开家慈幼院,专门收留那些孤苦无依者。” “若桃娘子这个主意很好呀。”一旁的韦昙华冲着李若桃点点头,赞道:“如此一来那些因故流离失所者,也能有个好去处。不过苏凤棠脾气这么怪,居然会答应。” “甚好。这样若桃,筹办慈幼院一事你不必担心,本宫会让人协助你。”话止桓儇转头看向徐姑姑,柔声吩咐了几句。 闻言徐姑姑领命离去。 原本想开口的徐朝慧突然捂住肚子,面露痛苦地看了眼桓儇。 眼角余光察觉到徐朝慧的异态,桓儇转头看他一眼,“徐刺史,这是有哪不舒服么?” 腹疼如绞的徐朝慧,听得桓儇问自己。脸色越发地难看起来,颤抖着朝桓儇躬身作揖,小声询问起恭房在何处。 话落耳际桓儇招来宫女领人去恭房。 “行了,都散了。本宫还有事要处理。” 说完桓儇当即起身离去。 看着桓儇离去的背影,李若桃眼露疑惑。悄悄地拉了拉韦昙华袖子,“大殿下她好端端地怎么就走了。” “大概是去收拾人。”挽起李若桃胳膊,韦昙华挽唇一笑,“若桃娘子我们走,我刚做了些糕点。你正好尝尝。” 不远处的殿宇中裴重熙含笑坐在窗框上。看着游廊上缓步而行的桓儇,唇角微勾。随之身形一纵,当即不见了踪迹。 “裴重熙呢?”桓儇扫了眼殿门口的玄天,沉声发问。 闻问玄天眼露讶然。自己主子明明刚刚还在这,怎么一眨眼人就不见了。思虑一会,玄天斟酌着开口,“呃……主子他有事出去了。大殿下您要不要在这里等一会?” 话止桓儇不答,神色怪异地看了眼不远处的梧桐树。伸手扶了扶鬓上步摇,轻嗤一声转身便走。 见桓儇离开,如获大赦的玄天长吁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桓儇忽然转过头,目光冷锐地看着他。 “大……大殿下。” 第一百六十二章 绣活 “那么紧张干什么?徐刺史身子不适,你替本宫送他回去。”桓儇轻轻勾唇,睇他一眸。语气柔和,“顺便让朱天也去一趟。” 等桓儇离去以后,玄天忽然听见身后的梧桐树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转头往树上看去,闻得一阵轻笑声后,裴重熙拂开绿叶从树梢上跃下。 “你还不去么?”裴重熙把玩着折扇悠悠睨他一眸。 话落耳际玄天面露难色,“主子,真去啊?” “阿妩让你和朱天去,又没让本王去。你可别看我。” 瞧出自己主子在博大殿下欢心。玄天急忙领命离去,捂鼻大义凛然地把奄奄一息,倒在恭房门口的徐朝慧抬了回去。当然朱天也和他一起。 寻了个机会,朱天又悄悄在徐朝慧的茶水里动了手脚。毕竟自家主子不想看见此人日日夜夜都来找大殿下,这样一来徐朝慧回去以后就大病一场,连着好几日都没来过行宫。 得知此事后,桓儇谴了徐姑姑代她前去送药探病。得知是桓儇派了徐姑姑来,徐朝慧高兴不已。但是深恐过了病气给桓儇,不敢留徐姑姑太久。 没了徐朝慧上门叨唠,裴重熙心情颇好。玄天等人也松了口气。他时不时去找桓儇一块商议政务,要么就是打发谢长安带荀鸢去寻些,有趣玩意来送给桓儇。 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前几日桓儇嘱咐徐姑姑转告高绛婷,让她协助李若桃办慈幼院一事,如今也办得差不多。两人选了个合适的日子邀桓儇一块参与。 为了将此事办好,遂李若桃一个心愿。桓儇嘱咐徐姑姑私下给了李若桃不少银子。 “您如此仁德,实乃天下之福。”韦昙华扶着桓儇步下马车,望着面前的慈幼院柔声道。 闻言桓儇抬首去看慈幼院的匾额,冁然而笑,“本宫一路而来所见流离者甚多,有这么个地方能够替他们遮风挡雨。也算是了却本宫一桩心事。” “妾身拜见大殿下。”在门口忙碌的二人,瞧见桓儇来了,连忙迎上来浅浅福身,“您怎么来得这么早?” “宫中无事。本宫便先来了,顺便看看有什么地方是本宫能帮上忙的。” 桓儇抬手示意二人起身,一行人前后踏入慈幼院。院内的工人正忙碌在各处,无人注意到桓儇的到来。再加上桓儇也无意惊扰他们,因此一众人都放轻了声音说话。 悄悄绕过工人。高、李二人领着桓儇在各处审察。慈幼院内一应陈设都已经准备妥当,余下的只需要再添一些日常用物。听着二人在身边介绍,桓儇时不时点头附和一下,又转头询问几句。不觉间几人走到了后院,本该空无一人的后院,坐了几个妇人正围在一起刺绣。 看着妇人手中的花样,桓儇唇角微勾。侧目看向高绛婷,朝她摇了摇头。随即甩开她们,缓步走了过去。站在几位妇人身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讨论手中的花样,该用什么样的彩线去绣。 她们讨论的十分激烈,并无察觉到身旁有人看着。而桓儇刚刚也制止了高绛婷想上前提醒的行为。静静站在那,任由夏风拂起她的衣袖。 “哎,高娘子和李娘子你们怎么来了?” 身后传来一阵轻快地女声。众人齐齐回过头去,那些妇人这才注意到身边站了个容颜绝美的年轻娘子。一个个都目露好奇地打量起桓儇来。 “文娘子,你这是?”李若桃往文娘子臂上的竹篮里望去,抿唇一笑,“我说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你,原来是去摘桃子了。” “今日不是慈幼院开门么?我便想着多摘些桃子,等下大家伙还能分着吃。”话落文娘子绕开几人往那几位妇人中间走去。 文娘子招呼众人来吃桃子。目光落在桓儇身上,打量许久,“这位小娘子生得可真好看。你们从哪里拐来这么好看的小娘子。” “可不是。我们几个绣花绣出神,竟然没发现身边还有这么标致的人物。”刚说完那个年长一些的妇人将手中的桃子塞给桓儇,“小娘子尝尝,这桃子新摘得。可甜了。” 闻言桓儇颔首道了句多谢,接过桃子也不顾忌直接啃着桃肉。随行的徐姑姑和韦昙华见此,也和桓儇一块小口啃着桃肉。桃子入口甘甜,一口下去水分充足。 “我刚刚看小娘子你看绣花看得入迷,要不要学一学?”说着那妇人站起身朗声笑道:“可不是我孟二娘自夸,我这绣技可是我们哪数一数二的。这以后啊说不定可以给你郎君,绣个荷包之类的玩意。” 原本徐姑姑以为以桓儇的性子,如何也不会碰女红的。没想到桓儇却朝她摇了摇头。 疑惑中只见桓儇浅浅勾唇,温声道:“好。希望几位娘子别嫌我愚钝。” 在众人诧异目光注视下桓儇施然敛衣坐到绣凳上。在孟二娘的指导下拿起针线。不过到底是这么多年都没有碰过女红之类的物什,桓儇动作显得十分生疏。好几次险些被针扎伤,好在她手缩得快。 孟二娘见她如此,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娘子以前从未碰过女红?我瞧你十分生疏,不过没关系慢慢来就好,刺绣这东西啊急不得。” 垂眸看了眼被自己弄得乱七八糟的彩线,桓儇喟叹一声。这东西果然十分恼人,好在少时从未有人让她学过女红,否则照她的性子,如何也不可能静下心来刺绣。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桓儇低头看了眼被自己绣得奇形怪状的花样。微微皱眉,正想着把它搁到一旁重新绣的时候。那教她刺绣的孟二娘拦下了她。 “小娘子这才刚刚上手一会,针脚就挺扎实的,已经很不错了。虽然绣得是不好看,但也不是不能用。”说着孟二娘朝桓儇盈盈一笑,“丢了怪可惜。小娘子不若留着它,日后绣了好看的,也能有个对比。” 似是觉得孟二娘说得有道理,桓儇点点头。在她的指导下将绣片缝成了荷包,打上络子塞进袖中。 第一百六十三章 所求 “李娘子、高娘子。前院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们去剪彩开门呢。”前院跑来个年轻娘子,气喘吁吁地道。 闻言高绛婷点点头,又看了桓儇一眼。得到许可后众人一齐往前院去。 众人踏进前院,站在门口的杨逸飞和谢长安瞧见桓儇。缓步上前折膝叩拜,三呼千岁。三声千岁落在一众妇人耳中,皆是一脸诧异地看着人群中傲然而立的桓儇。 她们实在不敢相信刚刚那个和她们一块吃桃子,学刺绣的小娘子,居然会是当朝的大殿下。 “都起来。”桓儇面上笑容和煦,挥手示意众人起身。 “民妇愚钝,居然.....”孟二娘一脸窘迫地看着桓儇,小心翼翼地询问,“大殿下您应该不会……怪罪民妇?” 一旁的韦昙华听了忍不住一笑,“孟娘子你想什么呢。大殿下素来仁厚,又怎么会怪罪你呢。” 话止,桓儇点点头以做回应。 听了这话孟二娘松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大殿下会责怪我们不敬呢。” “怎会。说起来本宫还要谢谢二娘你教本宫刺绣。”说着桓儇舒眉,目光柔和地看着不远处聚集的百姓,轻声呢喃一句,“连累你们是朝廷之过。” 声音尤为低,哪怕是离得极近的韦昙华也未曾听见桓儇此言。吉时至,众人连忙到府门口拉红绸的拉红绸,燃爆竹的燃爆竹。 一阵爆竹声后,桓儇同着高、李二人一块拉下红绸,露出匾上的慈幼院三字。 字是桓儇亲手所写交给高绛婷,找人刻成匾额。慈幼院成立益州城中百姓面露欢喜地鼓起掌来,对桓儇的夸赞声更是不绝于耳。 这会子刚刚剪彩完。只见苏凤棠和李裳秋从人群中走出,二人朝着桓儇拱手行礼,唤了句大殿下。 “你们来了。她们正打算去施医赠药,你们要一块去么?”桓儇挽唇柔声道。 “苏大夫听说您让人在城中施医赠药,便带着民女一块来。”话止李裳秋从袖中取了个雕花木盒递给桓儇,笑道:“当日若无大殿下出手相救,只怕我姐妹早就死在街头。更别说替父亲正名。这是民女的一点心意……” 接过李裳秋递来的木盒,桓儇疑惑道:“这是?” “之前听若桃说您时常睡不好。民女便按照亡母留下的法子,为您做了些香丸。此物最为安神凝心。” 闻言桓儇含笑看着李裳秋。这两姐妹倒真是个妙人,为倒是有点好奇这二人究竟有个怎样的父亲,才能教出两个这般有趣的女儿来。 李裳秋再度朝桓儇一拜,继而转身离开 一旁的苏凤棠看了桓儇一会,挽唇道:“先前我以为大殿下也同长安那帮人一样,只知道勾心斗角。为了自己的欲望残害百姓,没想到你和他们不一样。” “未必不一样,只是本宫和他们谋算的不一样罢了。苏先生当真不愿意来长安?”随着日头渐大,桓儇往后挪了一步,发间步摇微晃。唇角浮起一丝笑意来。 “这个问题苏某回答过了。长安浮华哪里比得上闲云野鹤,来得自在。走了……” 望着苏凤棠离去的背影,桓儇摇了摇头。继而转身往慈幼院走去。瞧见屋门口清点账册的高绛婷,颔首一笑。 二人相携入内,于窗边对坐。 “这些日子辛苦绛婷阿姐。”热茶滚滚,满室盈香。桓儇舒眉道。 “您同我客气什么?您做这样的好事,我替益州百姓感谢您还来不及呢,怎么还轮到您感谢我了。”嗔笑着瞪了桓儇一眸,高绛婷将茶盏推到她眼前,“若无您此行益州,只怕剑南到现在还是民苦无人知。” 温热的茶水递到手中,桓儇捻着瓮盖悠悠划过茶汤,拨散浮沫,“此话不必再说了。本宫此行益州亦是有私心的。现在你们人人都夸本宫一句,反倒教本宫无策。” “是。不过您真不觉得那些百姓都很喜欢您么?君善则为民喜……” 闻言桓儇抬眸望向窗外。脑中陡然间浮出一些往事来,最后又转头看向杯中玳瑁色茶汤。唇角笑意若隐若现。 于权力中沉浮半生,她周身自有一派亲和的威严。教人能够不由自主地去信任她。而且她待人待物,受忠武皇帝的影响颇深。对待百姓的时候,身上从无架子。素来都是十分亲切和善。 如此一来也让她此行剑南,不知道顺利了多少。 “时候不早,本宫也该回去了。慈幼院的事情,你多费些心思。”桓儇起身示意高绛婷继续坐着,随即柔声道:“若是银子不够用,尽管问本宫要。” “多谢大殿下。” 桓儇携了徐姑姑先行返回行宫。又遣人去通知韦昙华一句,让她尽管做自己的事情,晚些时间回去也没关系。 刚回行宫,才用过膳没一会。桓儇就开始处理起徐朝慧命人送来的政务。不得不说如今的剑南的确是个烂摊子,诸多事务和账册都需要理清楚,不然极其容易出纰漏。 “大殿下,万氏那边吵着要见您。” 徐姑姑立于案下浅浅福身。 “知道了,晚些时候本宫去一趟。”桓儇搁笔揉着额角,缓声道。 “喏。” 为了防止变故她并未将万氏和段渐鸿关押在一起,反倒是将万氏母女关押在行宫内的僻静之处,严加看管。万氏是个聪慧的,早先前在城门口被人擒住的时候,多半已经猜到丈夫的计划已然被她所知晓。所以被擒住的时候,没有做任何反抗,任由人押至行宫关押。 万氏在这地方前后加起来,已经呆了十日有余。原本她以为那日后大殿下会发落自己,未曾想竟到现在仍旧是毫无动静。她不免有些焦急起来。最重要的是两个女儿在城门口受了惊吓,又被关押在此,身体更是每况愈下。 为了女儿她才豁出去,冒死求见大殿下。 桓儇来的时候仅带了徐姑姑一人,轻车简从的让万氏颇觉意外。叩首行礼问安后,便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万夫人不必跪着,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桓儇拢袖立于庭中淡淡道。 第一百六十四章 温情 “罪臣妇知道段氏所犯之罪,罪犯滔天,本不该奢求大殿下宽恕。只是大殿下稚子无辜。还请您饶了两个孩子一命。” 闻言桓儇轻嗤一声,目光拂过万氏面上,唇角扬起。敛眸把玩着腕上佛珠,继而对徐姑姑道了个念字。 徐姑姑会意从袖间取出一沓纸,将其上内容朗声念了出来。所念的桩桩件件都是段渐鸿所为之事,其中不乏欺男霸女之事。 万氏听得脸色越发苍白起来,段渐鸿所为之事她知道不少,只是从来没有人这样全部说出来过。 “万夫人听完了?”目光转回到万氏面上,桓儇目光中冷意骤现,哂笑一声,“这些事情万夫人都是知情的。这些时候你怎么不想着稚子无辜呢?你的女儿固然无错,可其他人又有何错?你要本宫饶她们一命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些无辜者,幸存的家人会如何想?” 寥寥数语却让万氏无地自容。桓儇说的没错固然她的女儿们无错,可是段氏的罪也是她们应当承受的。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思量再三,万夫人再度以首叩地,“罪妇知道大殿下宅心仁厚,罪妇愿意揭发段渐鸿的其他罪责。只求您能够饶恕小女。哪怕将她们充入掖庭也行。” “晚了。还有万夫人本宫不是善人。掖庭也没必要养着你两个女儿,她们该有什么样的接过边该承担什么。”言罢桓儇转身离去。 然而还未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守卫的惊呼声。 扭头只见万氏举剑欲自刎。见其如此桓儇疾步回身,欲将剑夺过。可仍旧是晚了一步,手刚刚触碰到剑身的时候,血花乍然从万氏颈间喷溅而出。 桓儇面容微鄂。看着脸色苍白倒在地上的万氏,长叹一声摇摇头道了何苦二字。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段凝月惊恐地瘫坐在地,目不转睛地盯着万氏的尸体,嘴里呼喊着血字。最终悉数变成了呼喊母亲的声音。 “敛了。”似是想起什么,桓儇闭目长叹一声复又开口道:“替她俩好好收拾一下,先搬去其他地方住着,这地方太乱。” 正当桓儇移步离去的时候。不知哪里来的力量陡然间让段凝月爬了起来,同时拾起地上的剑扑向桓儇。 “我要杀了你。” 闻得耳后剑风呼啸而至。桓儇转身抬手轻而易举以双指夹住剑锋,轻笑一声。屈指剑身寸寸断裂。 “段娘子,想要报仇光有勇气是不够的,还得有力量有脑子。”桓儇松开手,看着坐地哭泣的段凝月。扬唇温柔一笑,“你母亲不惜以死相逼也要本宫留你一命,虽然本宫素来不喜欢受人威胁,但是这样的愿望也不是不能满足。段娘子好好活着,本宫会一直等到你有能力,向我复仇的一天。有一句话你记着,本宫杀你父亲是为这天下,并非为了自己。” 步出院门的时候,徐姑姑回望了眼一脸茫然的段凝月。转头瞧着桓儇平静的面容,叹道:“您当真要留她一命?” “你不觉得她刚刚的眼神,很像当年的本宫么?”似是被刚才的一幕触动了多年前的记忆,桓儇自嘲似得轻嗤一声。抬头望向夜幕中的疏朗月色,“我倒现在都忘不了母亲惨死时的一幕。母亲死得有多痛苦,郑氏笑得就有多灿烂。刚刚在万夫人身上,我仿佛看到了母亲的影子。我想当时的母亲和万夫人是一样的想法……” 话落耳际徐姑姑未接话,看着月色下疾步而行,却背影孤寂的桓儇,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很清楚大殿下内心恨极了郑氏,否则也不会设计当初的一局,来挑拨郑氏与成帝关系。逼得成帝废除郑氏,又夺走郑氏所在意的一切。 最后诛杀郑氏满门,唯独留下郑氏一人。回想起那日冷宫中,大殿下那冰冷目光下的浅淡笑意,朱唇开合下吐出的字眼,更叫人不寒而栗。 “死是那般容易,活着才是最难的。本宫会让郑娘娘你长命百岁的。” 至那日开始原本该死去的郑氏,被桓儇囚在了暗无天日的冷宫中。孤寂地呆在里面,没有阳光,也不会有人同她说话。 两人刚走到寝殿门口。守在门口的白月上前浅浅福身,低声说了几句。 闻言桓儇目光微冷,吩咐徐姑姑等人先去准备浴池。自己则移步往殿内走去。见到裴重熙神态懒散地靠着凭几,长发披散而下,衣衫领口大敞不说,手上还端着她平日用的茶盏。在他身边正跪着几个宫女在为他打扇。瞧上去十分惬意。 见此桓儇深吸一口气,轻咳几声。闻声打扇的宫女慌忙停下动作,齐齐朝她叩首问安。桓儇挥手示意众人退下,缓步走到裴重熙面前屈膝坐下。 “你来我这做什么。”瞥了眼被裴重熙拿在手上的茶盏,桓儇轻哼一声。顺手拿了另外一个茶盏。 裴重熙舒眉一笑,替她斟了盏茶,“当然是沐浴然后好侍寝啊。大殿下前些日子不是夸我俊美么?怎么今日就不理会我了。” “所以你这是打算自荐枕席?”说着桓儇移眼看向裴重熙,目光落在露出的大半精壮胸膛上。眸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即低下头看向他处,“模样是挺不错。不过可惜年纪大了些,本宫喜欢年纪小的。那几个新进的探花郎不错。” “大殿下果然薄情寡义,这才几天就把我给忘了。不过我觉得那几人还是不要肖想大殿下了,毕竟当面首可是自断前尘。他们可不像我,才华横溢,当得起面首。” 话止桓儇神色怪异地看了眼裴重熙,转而别过头。嘟囔了一句。 见她如此裴重熙不禁大笑起来。瞥见她蹙眉眸中含怒,旋即止了笑意,将面前切好的桃子递过去。 瞪了他一眸,桓儇捻了块桃子入口。和她白日吃的桃子味道一样,也是十分甜美。惬意地舒眉一笑,安静地吃起桃子来。 “这桃子你何处得来的?” 闻言裴重熙牵唇柔声道:“听谢长安提了一嘴。我记得你喜欢吃桃,我便打发他去找了。” “谢安石家的郎君,你使唤得倒是顺手。” 眉眼温婉。裴重熙凝眸望她,蓦然伸手握住她的右腕,抚着腕上佛珠。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同游 “阿妩,你来益州已有两月余。也到了该回长安的时候。”说着裴重熙意味深长地看着桓儇轻笑一声,“那边已经堆积了不少政务。” 迎上裴重熙的目光,桓儇掀眸,“你是不是和温氏达成了什么协议。” “没有。理由我那日便说过了,温氏他们又不傻,留下段渐鸿对谁都没有任何好处。你放心剑南事毕,所有的功绩只会在你手上。” 似是没听出桓儇话里的猜疑。说这话的时候裴重熙语气里仍是斟满笑意。尽管如此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还是被桓儇捕捉到。 二人相视良久,彼此无言。案上香烟袅袅,盈满整个内殿。忽地传来一声爆烛声,将两个人飘忽的思绪拉回。 抽出手,桓儇深看了眼裴重熙。倏然移眼望向一侧吞吐烟雾的狻猊缠枝莲纹香炉,启唇叹道,“的确,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话里包含深意。 忠武皇帝当初教她。教她如何为人处世,也教她为君者如何对臣。臣事君者,中间一口,上通君王;下通百姓,做不好便是两头为难。所以对待臣子要学会恩威并施,但是又不能过于纵容他们。 纵然为臣者不可逾矩,但不可不提防。 如今淇栩刚刚登基,人人都觊觎他的位置。外有世家窥伺,内有宗室觊觎。尽管在她眼中,这些人都不过是手中棋子,不足为惧。但是唯有裴重熙一人,才让她害怕。哪怕是淇栩的外祖温氏,她也不放在眼中。 为什么?因为温氏再如何那也是臣,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对他们下手。流徙千里亦或者是诛杀满门,无论哪种都可以。 可是裴重熙呢? 至少现在,她无法对他下手。 思及此处桓儇叹了口气。对于今后的路,她无法预料结局。唯独只愿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时候,裴重熙不必顾及她,而她也能狠下心来。 “后日便是中元节。听人说益州的中元与长安大有不同,不如我们也去瞧瞧?”裴重熙染笑瞧着桓儇,凤眸里似藏着一轮弯月,温润却又锐利无比,“也不虚此行。” 话落桓儇狐疑地瞥了眼裴重熙,颔首同意了这个提议。 “大殿下,浴池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您现在要沐浴么?”徐姑姑立于不远处浅浅福身,柔声询问道。 闻言桓儇偏首看了裴重熙一眸,起身离去。随着她的动作,从袖中落下一个玄色香囊。远瞧一眼香囊上的针脚十分粗糙,更别说上面的图案了,简直是惨不忍睹。 抢在桓儇面前拾起香囊,裴重熙皱眉看着香囊上奇形怪状的图案,轻咳几声。他隐约觉得这个香囊多半出自桓儇手中。 见自己绣得惨不忍睹的香囊,被裴重熙拿在手里。伸手欲将它夺回,谁知裴重熙起身往旁边一闪,躲开了自己。 “啧,阿妩这香囊该不会是你绣得?”裴重熙以指勾着香囊上的系带,在手中把玩。眼中揶揄意味难掩。 “不是。你知道本宫素来不喜欢这些。”顿了顿,桓儇唇际呷笑,“是今日慈幼院里的小孩送我的。” 闻言裴重熙忍不住抚掌大笑,“阿妩,我看这香囊委实不好看。不如我替你烧了她?改明儿让司织局给你绣几个好看的。” 心知裴重熙有意逗自己。桓儇懒得理会他,扶了徐姑姑的手转身离去。 等她沐浴回来以后,两人又说起话来。裴重熙唇边含笑,向她展示腰间悬挂的香囊。 “你若喜欢拿去便是。时候不早,本宫奔波一天要歇息了。你自便……” 听出桓儇话里的含义。裴重熙舒眉看了掀帘而行的身影,轻笑一声后起身离去。 一晃眼就到了后日。桓儇收拾一番后同裴重熙一道出了行宫。二人只带了玄天和白洛随行,其余护卫则混入人群,暗中保护二人。 益州的中元节果然和长安城大不相同。不似长安那般庄严肃穆。城内各处挂着素色彩绘鬼神的灯笼,店铺门口皆堆着各色的瓜果糕点,另外又点了香烛来祭拜先人。 尽管如此城内仍旧是热闹非凡,小贩的吆喝声,混着应季的糕点和水果香气。若是不知情的外人来此地,见了眼前这幕,恐怕都要疑心是不是自己进错了地方。误入了那酆都鬼蜮。 桓儇自打处置了段氏一族以后,在百姓中大有威望。此次出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又易做了赵鸾的模样。 离开行宫之前裴重熙瞧见她模样时,眼中笑意比往日要深邃许多。两人身份尊贵而且非比寻常,随行者不敢掉以轻心。 幽天带着其他人混在人群里护卫,玄天与白洛则随侍一旁。 桓儇与裴重熙二人,一个容颜清丽,一个容貌俊美。二人走在人群中自然是格外显眼,身边时不时传来几句嘀咕声。基本都是围绕着二人的讨论,有羡艳亦有嫉妒。胆大一些的直接当街说起了若能有她相伴,夫复何求。 绕是有玄天挡着,也架不住那些年轻郎君娘子们。好几次有人将手中的礼物递给裴重熙,然后快速跑开。他也不看一眼,一股脑地全部扔给了玄天。玄天满脸无奈地抱着,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跟在身后。 至于桓儇手里各式各样的新鲜玩意不少。不过她却是走一路扔一路,路上遇见哪个俊俏郎君或者美丽娘子便将礼物丢过去。那些人摸不着头脑,等他们回过神的时候,二人已经走远了。 一路上穿过拥挤的人群。二人被人群挤得愈来愈近,见此裴重熙顺势握住了桓儇的手。偏首目光缱绻地看着桓儇,唇角微扬。 知晓裴重熙心中所想,桓儇也懒得理会。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二人并肩走在穿行在拥挤的人群中。一瞬间仿若四周皆寂,唯独只剩下二人而已。 各色的叫卖声传入耳中。她拉着裴重熙的手二人一道走向不远处的小摊前,摊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面具。 顺手拿起个青面獠牙的罗刹模样,桓儇唇角微勾,“你看这个如何。” 第一百六十六章 唯愿 “我倒觉得这夜叉比较适合你。”稍稍挽唇,裴重熙将手中的夜叉面具贴在桓儇脸上。双臂绕过耳侧,帮她系好系带,“还是带着。人多眼杂的,万一有人认错了你可就不好了。” 话止裴重熙拿起一飞头蛮的面具覆在脸上。颔首示意玄天上去把银子付了。自己则拉着桓儇继续往前而去。 远处灯火璀璨似可接星河。 往前走了几步,见到一胡人开得刀剑铺子。桓儇轻笑一声,走到胡人商贩面前。看了好久拿起一把精巧的匕首递给裴重熙,温声道:“景思,你觉得这个怎样?我瞧着这个挺好看的。” “你喜欢?”裴重熙笑睨她一眸。 “没有。我只是觉得挺适合你。我记得……你生辰快到了。” 桓儇话才落白洛已经上前一步,将银钱递给了胡人商贩。 “你居然记得。这匕首我很喜欢。”裴重熙眼中笑意难掩,语气柔和,“那昨日的香囊……” 闻问桓儇并不答话继续往前而行。唇角却不自觉地扬起,步子也轻快不少。 远处传来一声呦呵。凝目瞧去,隐约可见不远处的石桥上来了地府诸相,在人群的簇拥和呼喊声中缓慢移动者。 一时间人潮涌动的更为热烈。绕是二人武功不俗,仍旧不免有些举步维艰。索性撇开玄天等人混入了人群里。 二人好不容易才从拥挤的人群中挤了出来,缓步行至河边。只见大大小小的河灯铺散在水面上,顺水而去,如同星河迤地。目之所及只能瞧见氤氲雾气中的点点摧残。 驻足于柳树下,夜风拂起二人的衣摆。桓儇凝眸瞧着顺水远去的河灯,神色中逐渐透露出一丝哀愁来。 好不容易才追上二人的玄天和白洛,互相看一眼。从一旁的商贩手里买了两盏河灯递给裴重熙。 按照习俗中元节应当放灯怀亲。 思量再三,玄天缓步走到裴重熙身后低声禀报了一句。 闻言裴重熙转身接过河灯,又吩咐玄天去找百姓借火。将灯点燃后与桓儇一同走到河边,俯身将河灯放入水中,河流为风吹涌动。随着越来越多百姓加入放灯的行列中,河面上灯火阑珊似是白昼,又似银河坠入人间。 不知何时桓儇已经解下面具拿着手中。在她周围除了益州百姓外,亦有不少高鼻深目的胡人好奇地打量着她。但是桓儇对此似乎浑然不觉一样,只是目光惘惘地盯着河灯远去的方向。 她不知怎么想起了许多传说。又似乎想起了那日裴重熙问自己的问题,一时间思绪纷乱。好半响才回过神来,垂首喟叹一声。 目送着河灯随水远去,周围放灯的百姓也随之散去。 扫量四下确定无人后,桓儇压低了声音启唇道:“景思,你相信世间有鬼神么?” “我只信自己。天地六道也好,鬼神佛陀也罢,不过是世人寄托愿望之处。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母亲来生永远平安喜乐。”话止裴重熙转头看向她,沉声道:“阿妩,你有心事?” 相识多年,裴重熙知道他是唯一深知桓儇脾性的人。哪怕桓儇不说话,见她目光闪烁,一猜便知桓儇必然是想起了已故的太穆皇后。 想到此处,裴重熙无声长叹一句。伸手握住桓儇的手,侧目凝视着她侧脸。此刻纵然无言也胜过太多言语。 “没有。只是此情此景我难免想起母亲。景思……其实我去皇陵那几年都在为母亲抄写佛经祈福。”说至次次,桓儇敛眸轻笑一声,“我只希望母亲来生能够安稳平顺,无灾无病。母亲这辈子过得并不快乐,下辈子……” 其实她也不信鬼神。只是无论过了多久,她仍旧希望母亲能有下辈子。这辈子的遗憾,下辈子一定能够圆满。 她知道当初母亲满怀期待,嫁给尚在潜邸的成帝时,也曾有过浓情蜜意的日子。否则也不会有后来她和兄长皆深受君王宠爱。 可惜到最后母亲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虚情假意。而成帝的甜言蜜语,也都是为了能够获得萧氏相助。最终随着萧氏功绩日长,成帝的忌惮也日渐旺盛。 毕竟于成帝而言江山远远重于一切。母亲也好,郑氏也罢。不过都是他为了江山稳固所利用的工具。她无法想象母亲当年是怀着何种心态从容赴死的,一边是家族,一边是儿女,两相抉择如何不然母亲为难? 成帝是母亲深爱了多年的男人。可他却为了自己的江山稳固,不惜一切代价地逼迫母亲做出选择。她无法想象母亲当时是有多么绝望,最终会选择牺牲自己来保全她与兄长。 若真有来生,她只愿母亲平安遂顺的过完一生。 思量少许,裴重熙轻叹一声。伸手将桓儇拥入怀中,“你所愿必然会如你所愿。” 话落耳际桓儇瞧着裴重熙,良久敛眸轻声一叹。面露疲倦地倚靠着对方胸膛。她承认自己这么多年来,心里自始至终都有裴重熙的存在,怎么样都割舍不下。 然而最终她与裴重熙还是站在了对立面。虽同道,但却殊途。终不得同归。 “那日是我不是。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你……” 声音低缓而且轻柔。却止于你字上,桓儇唇齿嗫喏,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终于唇边溢出一声叹息。 那日之后裴重熙所说的话,她不是没有猜测和思索过。只是她走到如今这个位置,不免会去猜想裴重熙的目的是什么。纵然她心中有些许想法,但是不敢确定。 可是诚如裴重熙所言,她刚刚回来势力还未稳定,就已经添了这么多事端。想要坐稳大长公主的位置,少不得要寻找盟友以做支持。 因当年之事,宗室许多人对她心怀不满。上书请求皇兄下旨处死她的不在少数。至于温氏,本就是外戚出身。古来外戚临朝夺权者,亦不在少数。 如今经过河东一事和剑南一事,她在民间的威信已经远超从前。如此一来她才能更好的招贤纳士,为淇栩培养人才。阻断那些人对皇位和权力的觊觎。 第一百六十七章 揭穿 “我并未将它放在心上。”裴重熙低下头看着她,语气柔和,“你走到如今的位置,自然不能再同少时一样。” 宽慰的话语落在耳中。二人目光相触,眼中毫无波澜。唯有凝结在浓墨中的复杂情绪,一点点隐没在黑暗中。 不得不承认,无论过了多久裴重熙于她而言仍是无有代者。只是有些事情不是单论感情,就可以判断的。避居皇陵六载,她耳闻多次裴重熙为了走到如今的位置,不知排除了多少异己。对付政敌的手段亦比在先帝手下时残酷不少。 这样的人她怎么能不心生忌惮。可是比起这些,她更加恐惧的是,如果有一天裴重熙的权力已经超出了淇栩,到了无法掌控的地步。她又该怎么办。杀之不忍,流放不舍…… 知桓儇内心所想裴重熙无声喟叹。抬头仰望夜空朗月,压低声音道:“我无他愿。唯愿阿妩你能够长命百岁,岁岁无忧。” 最后八字掷地有声。桓儇眸中露了几分怅惘来,人生一世怎能无忧?哪怕如她,从晋阳到秦国公主,再到如今的镇国大长公主,更是不知比旁人多了多少忧虑。旁人祝她长乐未央,却永远比不上裴重熙一句长命百岁,岁岁无忧。 “景思。”桓儇柔声唤了他。 “我幼时坎坷多难,本以为是苍天弃我。幸之能够遇见你珍我喜我。我方知原来自己并不是孑然一身。阿妩多谢你。若真有鬼神能够听见我的祈愿,我愿你活够百岁同堂……”话落裴重熙没有再语,目光遣倦地瞧着桓儇侧脸。内心深处道出一句,此生必不会与你为敌。 “裴重熙,若有一日你我……。” 桓儇话还未说完,便被裴重熙以手抵在了唇上。 “不会。”裴重熙斩钉截铁地回答中不带一丝一毫的敷衍,语气尤为和缓:“若有一日,你我真到了刀剑相向的时候,我也不会怨你。就算是输了,也是我技不如人。更何况……” 剩下的话裴重熙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含笑望着桓儇。眼中满溢缱绻温柔。相视的瞬间,桓儇忽然想起了那日她毒杀成帝的时候。已经是气若游丝的成帝,目光怨毒地看着她。对着她破口大骂,骂了不堪入耳的话。 唯独只有一句她一直记在心中。裴重熙此人狼子野心,朕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被他蒙蔽。阿妩啊阿妩,朕的好女儿。你不知道当初这男人为了自己的仕途,做了什么事。他不过是在利用你罢了。亏你这么信他,朕祝你二人终有刀剑相向的一天。 想到此处桓儇倏忽敛眸。只听得耳边传来裴重熙一声轻笑,“阿妩,你我之间本就是飞蛾扑火。我既无惧,你又何必害怕?” 飞蛾振翅,投身火烛。无论如何都逃不过折翅坠尘,火烛熄灭。可是纵然明知道结局粉身碎骨,亦坦然无惧。 裴重熙的回答让桓儇颇为意外,她惊愕地望向裴重熙,嘴唇翕动终是无言。又似乎是听懂了裴重熙话里的意思。 若是真的到了那日,她想她会选择另一个结局。 “鸾娘子?”徐朝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徐刺史。”不等桓儇开口,裴重熙将她抱得更紧。倏然转身含笑瞧着一脸喜悦的徐朝慧。 徐朝慧一脸惊愕地瞧着眼前这一幕,愣在原地不知道该何开口。眼前这人明明样貌和赵鸾如出一辙,可是周身气度却像极了桓儇。 闻言桓儇敛了眸中情绪。转身看向徐朝慧,唇边浮起笑意。 “鸾娘子……你怎么会?”徐朝慧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赵鸾会和裴重熙在一起。他脑中不由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今日的赵鸾和他认识的那个赵鸾不大一样。她看人的目光像极了那位尊贵无比的大殿下——桓儇。该不会……她们其实是同一个? 瞧出他的心思,裴重熙眼底滑过讥诮。 裴重熙接下来的话,更是应证了他的猜想。 只见裴重熙挽唇,轻笑一声,“鸾娘子?看来徐刺史还不知道,赵鸾便是大殿下。” 话落耳际徐朝慧犹如遭到晴天霹雳,目光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裴重熙。 怔愣片刻,他疑惑地看向桓儇。见对方点了点头后,他深吸一口气朝桓儇俯身行礼,趁此机会敛眸掩住了翻涌的情绪。 他委实想不到桓儇便是赵鸾。忽然想起酒楼中他一曲凤求凰,向赵鸾表面心迹的时候,也难怪赵鸾会说那样的话。她是身份尊贵的大殿下手握大权,而自己不过是一州刺史。又如何能与她相配。 “徐刺史起来。既然在外面,就不必如此拘礼。”桓儇莞尔一笑招手示意徐朝慧起身。可见眼下身份被裴重熙揭穿她也不恼。 这会子知晓了桓儇身份以后,原本的一腔热切的徐朝慧,反而变得了束手束脚起来。只能放慢脚步跟在二人身侧。 几人一同步下石桥时,桓儇扭头瞥了眼恍然失措的徐朝慧,轻叹一声。 察觉出桓儇的目光一直停在徐朝慧身上,裴重熙唇角牵起一丝弧度,“元宴,说起来你也许还不知道。当初是大殿下向先帝提议破格提拔你的。” 短短一句犹如投石入水激起千层浪,徐朝慧面露恍然。 闻言桓儇顿步,眉目微凝。扫了眼身后的徐朝慧。又看了一看裴重熙,启唇道柔声唤了一句景思。 话止裴重熙微眄一眼徐朝慧,敛眸掩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莞尔掀唇含笑道:“阿妩,怎么了?” “咱们去用膳,我有些饿。”说着她伸手主动握住裴重熙的手,眼角余光望向徐朝慧,眉梢一敛,“等回了长安之后。你我怕是再难有这种清净日子。” 虽然裴重熙心知桓儇有意回护徐朝慧,但是当下也愿意顺了她的心意。更何况对于桓儇的主动他颇为欢喜,自然也懒得再和徐朝慧计较。 二人各怀心思在人群中携手同行。长街上行人如织,几人行了好一会才走到酒楼附近。恰逢中元,城中大部分酒楼中都是人满为患。 第一百六十八章 动乱 正好几人来的时候,街边这家酒楼刚空出一个雅间。门口揽客的掌柜见几人衣着华贵,当即引几人前去。 至于随行的玄天等人也选了个视线好的地方坐下。防止有人趁此机会作乱。 雅室内,裴重熙并不询问桓儇的意见,便点了几样当地特色吃食。二人相识多年口味基本相同,而且在这等小事上面她向来顺从他,自不会有太多计较。 一行人运气极好。来得晚还得了一个视线最佳的地方,极目眺望可见长街上明灯灼灼,行人如织又可见水面上灯火辉煌。 斟酌稍许,徐朝慧起身敛衣叩拜桓儇,再三谢恩。一来谢桓儇知遇之恩,二来谢桓儇当日的救命之恩。那日他以身替桓儇挡箭后,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在刺史府内。 每当他询问是何人送自己回来的时候,并无人能为他解惑。久而久之此事变成了横在他心里的一桩牵挂。如今细思起来,必然是桓儇想法子救了他的命。 “你不必谢本宫。你可还记得本宫在客栈时与你说过的话。”桓儇舒眉接过裴重熙递过来的茶盏,缓声道。 闻得桓儇已然自称本宫。徐朝慧为官虽然只有短短几载,但是也明白此刻桓儇在考问自己,当下正色语气恭敬道:“您说微臣的策论很好,都是些真正利国利民的点子。” “你记得就好。其实你在青州的政绩,本宫亦有所闻。”桓儇屈指摩挲着茶盏,莞尔一笑:“你做的不错。只是还需要磨炼磨炼。” 听到桓儇夸自己。徐朝慧抬头极为认真地瞧着上首面沉如水的桓儇,想在对方脸上瞧出一丝端倪来。 才看了一会就察觉到,裴重熙正偏首凝目盯着他,面上冷意骤现。见此他不由愕然,想起听过的传闻,连忙收回目光起身辞行。 徐朝慧才走出门。就听见裴重熙对着合上的门扉,冷哼一声嘀咕句算他识相。 “你也真是无聊。何必老是针对着他呢。”桓儇摇摇头睇了裴重熙一眸,“他难道不是当初你一力提拔的么?” 闻言裴重熙神色温和的看着桓儇,眼中似有深意,“阿妩,你我二人难得有片刻清净。何必让这些外人打扰我们。你尝尝他们家的菜,我觉得还行。” “你先回答我,为什么要提拔徐朝慧。”桓儇蹙眉并不理会裴重熙,伸手将他挡开。 “难不成你希望温家他们安插人进来?”睨她一眸,裴重熙唇际染笑,“还有一事。我已经传信高俭。让他想法子把你的意思传给褚晏行,褚晏行会向淇栩请旨的。” 捕捉到各中关键。桓儇蹙眉,眼中挽开些许笑意来,“你动作倒是挺快。温嵇只怕想不到你会直接让褚晏行来举荐。” “若不如此。温氏不会同意让崔皓任剑南节度使的,他们打压崔氏那么久……” 话至此处戛然而止。桓儇若有所思地看了裴重熙一眸,嘴角微微扬起。 耳边传来一声轻嗤,二人再度无言。用过膳以后二人并肩出了酒楼,立于灼灼明灯之下。望向灯火阑珊的长街,正打算继续找个地方走走。 然而两个人还未走出几步,人潮里扬起百姓的惊呼声,连同冲天的火光四散蔓延开。二人相视一眼,正欲回头去看发生何事的时候。可是入目只有雪色寒刃以及四散奔逃的百姓。 倏忽间有凛冽刀风扑面而来。二人身形一动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避开那一刀。趁着来人疑惑之际,二人即刻挥剑反击。 那人似乎未曾料到这一幕,再等他持刀挡住剑锋时。裴重熙手中利刃已经划破他手臂,疼呼一声,面目狰狞地瞪了眼裴重熙怒斥道,裴重熙毁他主公,必然要血债血偿。 话落耳际桓儇狐疑地瞧了眼来人,细思下陡然品出几分意味。还来不及和裴重熙交流,闻得身后传来利刃破空的声响,几乎是在瞬间伸手推开了裴重熙,自己硬生生受了一箭。 等裴重熙站定,回过神的时候。只听得耳旁传来桓儇一声闷哼。 待他看清那径直透过桓儇肩胛而出,沾染血色,箭尾泛着幽蓝色的箭矢时。裴重熙凤目中骤然聚起冷厉,扭头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当下点住桓儇周身大穴。 “阿妩!” 隐匿在暗处的玄天等人,见桓儇受袭立即团团围住二人。手中刀剑亦未曾停歇。 街上一片混乱,百姓四散奔逃。然而桓儇仍旧格外冷静。尽管那箭矢几乎已经穿透她整个肩胛,也未曾皱眉。玄天几人的出现让局势瞬间升级,原本隐匿的刺客也在刹那现身。 那些个刺客将裴重熙他们一行人团团围住。面目冷厉地盯着他们。 见桓儇受伤裴重熙已然怒不可遏,无暇顾及其他。伸手抱住了桓儇防止她跌倒,柔声道:“阿妩!你……” “你放心,我无碍。动手的恐怕是段氏的余孽,府衙那边多半也会出事。我们分头走去稳住局势。”桓儇握住裴重熙探来的手,又以袖掩唇轻咳几声,“好在段渐鸿已经被我秘密移走,他们此去定然扑空。现在我只担心他们会对城中百姓下手。” “桓儇!你不知道箭矢上有毒么。”裴重熙面染怒意斥道:“如今尚不知是何毒药,你还有心思顾及其他?你先带玄天他们离开,回去以后让朱天替你拔毒。我来处理余下的事情。” “景思!我不能走,眼下这个情况我若走了你怎么办。”桓儇伸手握住箭矢,指尖蓄力硬生生将箭尾折断。 话止裴重熙未理会桓儇。反倒是趁其不备点了她的穴道:“玄天,你还不带阿妩走。” 虽然未一口回绝桓儇,但是裴重熙的话里显然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闻言玄天瞥了眼裴重熙点点头。咬牙亲自扶起桓儇杀出一条路,迅速跳上一旁的马车,消失在夜幕里。 目送桓儇离去后裴重熙挑眉轻笑一声。逐一扫过围困住他的黑衣人,眼中聚起浓郁的肃杀之意来。 “你们倒真是胆大。” 第一百六十九章 杀机 话落裴重熙身形一动,只见剑锋所至惊起血色哀嚎。转眼那些黑衣死士,就已经死伤殆尽。剩下几个尚有余力的看了眼持剑逼近的裴重熙,咬牙跳入水中。 见此情形裴重熙蹙眉扫过水面。只见水面上荡开层层涟漪,零星散落着的几盏河灯,也随着水纹而动。敛眸冷笑一声,虽然说穷寇莫追,但是斩草必除根。 足下一点踏水而去,他起落之处只见血色荡开。直到最后一名黑衣死士被裴重熙逼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遍体鳞伤,气喘吁吁地浮在水里,惊恐地看着裴重熙。 “段氏的死士的确不错。只是可惜你们的厉害,也就到此为止。”裴重熙屈指轻抚剑身,冷笑一声,“你们实在不该在我面前伤了阿妩。” 话落剑亦落。那死士精疲力尽之下已无逃跑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剑光起落,夺他性命。 踏水回到岸边,裴重熙看了眼满地狼藉的集市。眼中冷意只增不减,倏忽轻嗤一声。继而足下一点,跃上屋脊在兽角瓦当上一踏,往刺史府的方向奔去。 这会子徐朝慧才回到刺史府没多久。正坐在案前处理公文,在他手旁还放了一支步摇。这原本是他打算送给赵鸾的礼物,如今想来是没有机会送出去了。 虽然一早他就觉得,大殿下某些时候与赵鸾极为相似,但是他没想到居然她们真的会是同一个人。亏得他初次遇见大殿下的时候,还敢说两个人有过婚约。 幸好大殿下并不追究此事。否则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你是何人敢擅闯刺史府!” “快来人捉刺客啊!” 刀剑声混杂着呼喊声一快传入耳中。徐朝慧皱眉往窗外看了眼,思索一番后起身推门而出。 门外站了个玄衣年轻男子,背影瞧上去十分熟悉。但是周身却笼着一股冷冽杀意,让人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步。 “阁下是?”徐朝慧试探性地开口询问道。 闻言裴重熙转过头,目光冷锐地扫了眼徐朝慧。“徐刺史,你即刻派人去找益州都督。让他点齐人马一炷香之内,务必到刺史府门口。” 头一回见到这样的裴重熙。徐朝慧怔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 “裴中……裴中书。您的意思是?” “让益州都督即刻带人来此。”说着裴重熙扬了扬手中剑,冷斥一声,“你亲自带人去喊他。若是过了时辰,你自行去请罪。” 听出裴重熙语气中上怒意。徐朝慧顾不得太多连忙往外跑去,刺史府的侍卫也随之散去。庭中只剩下裴重熙一人。 裴重熙以剑抵地长叹一声,眸中犹如藏了寒霜一般盯着不远处随风摇曳的树枝。挥剑荡出一刀凌冽剑气,顷刻间树叶纷纷落下。而他周身的肃杀之意,比刚才还要浓烈不少。 今夜他原本是想带桓儇出来走走的。毕竟诚如桓儇所说回了长安,就未必能有这样的清净日子。虽然说特意让徐朝慧遇见桓儇,才是他最根本都目的,但是还是想二人多些温情日子。 只有这些突然伏击他与阿妩的人,并不在他的意料之中。那些人各个手段狠毒,摆明了是要置他们于死地。若非阿妩,替他挡下那一箭,现在中毒值日会是他。 想到这里裴重熙眼中杀意越浓。这些人胆敢在他面前伤了阿妩,那么无论如何都不能轻饶。 一炷香快燃尽的时候,刺史府的下人站在远处通传。说是徐刺史和都督都来了,如今正在府中正厅侯着。 那人不敢靠近裴重熙,只能站得老远高声禀报此事。尽管如此裴重熙从他身边经过时,将他撞到一旁,他的肩膀如同被刀砍过一般,叫人疼痛不已。 裴重熙走到正厅门口的时候,二人正在小声说些什么。察觉到门口传来的冷肃之意,二人齐齐抬头门外看去。 此时裴重熙已然大步入内,敛衣坐下。冷声斥道:“今晚大殿下在集市遇见段氏余孽携凶行刺。本王特奉大殿下懿旨,协刺史徐朝慧以及都都督赵新宇火速缉拿段氏余孽。” 听到桓儇遇刺一事,徐朝慧瞪大了眼睛。目露担忧地看着裴重熙,仿佛想从裴重熙脸上获得一丝信息。然而裴重熙周身只有肃杀的冷意。染血的剑就搁在他手旁。 安排好一切以后由徐朝慧守着益州城,防止段氏余孽趁乱对百姓动手。而他自己则带着赵新宇去追那些个混入人群逃走的刺客。 先前裴重熙除去的那几个不过是行刺中的一波人罢了。刚才徐朝慧离开之际,奉命搜查的幽天已经传来消息。那波人行刺失败以后,漏网之鱼已经和城内其他同伙会合,打算趁着城中大乱的时候离开。 刚出刺史府就能瞧见长街上火光冲天和一片混乱的景象。裴重熙沉着一张脸坐于马上,良久后扬鞭策马,疾驰而去。 得了吩咐的徐朝慧亦不敢耽搁,直接带人去疏散城中着火处的百姓。还好扑灭的及时,除却烧了几家离得近的屋舍和店铺以外,并未造成太大的影响。 看着中废墟中哭泣的百姓,徐朝慧叹了口气。即刻命人去慈幼院问问,能不能先将这些百姓安置进来,待屋舍重建后再离开。 这会子裴重熙也带人到了城门口。守在此处的幽天见他来了,连忙迎上来躬身禀报,那些刺客的去向。 闻言裴重熙微微颔首。冷意如同化不开瀚海坚冰一般凝在了他身上。 “走。我倒要看看何人胆子这么大,敢行刺大殿下。”说着裴重熙偏首看向赵新宇,冷哼一声,“赵都督,本王带人先去捉拿余党。你派人一部分人留下来驻守各处城门,以防逆贼异动。你随本王来。” “喏。” 才说完裴重熙当即一扬马鞭,策马离去。 月下密林中一行人策马疾驰。终于在一处破庙前停了下来。 幽天驱马上前低声道:“主子,他们就在哪里面。” 抬眸打量了眼陷在昏暗中的破庙。裴重熙唇际染笑,但也不吩咐人行动。只是冷着脸骑在马上,目光冷锐地盯着破庙。 第一百七十章 戾气 栖息在树上的夜枭时不时飞到他们头顶上盘旋,发出几声怪叫。四周静得可怕,但令人畏惧的还是裴重熙。他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一言不发地盯着紧闭的庙门。 “主上。” “急什么。”裴重熙莞尔哂笑一声。仍由马儿不安分地踢着脚下乱石。唇角微微扬起,语调里呷了冷意,“本王不想看到活口。” 话音落下幽天领命离去。一旁的赵新宇目瞪口呆地看着裴重熙,他委实想不到这位主,居然还有这么阴狠的一幕。一个活口都不留,意思是要杀光里面所有人? 正当他沉思之际。忽然觉得身上落了道冰冷刺骨的目光,抬起头恰好对上裴重熙的视线。 “赵都督不必担心。天塌下来,自有本王担着。” 话止的一瞬间。破庙内响起了一阵哀嚎与打斗声,闻声裴重熙冷笑一声,大步入内。那些个与幽天他们缠斗在一起的刺客,一见到裴重熙进来,对视一眼想办法挥剑而上。 裴重熙不曾言语,周身却如同凝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解了外袍丢给赵新宇,自己持剑迎刃而上,一剑了断先头那人性命。 动作迅速亦狠厉。眼下的裴重熙显然是怒到极致,根本就懒得理会那些人。手中剑风凛冽无比,但凡有想扑倒他身边的皆死于剑下。随之他越往里走,倒在地上的尸体也越发多了起了。 偶尔有侥幸从他剑下逃脱的刺客,尚在喘息之际就被幽天等人夺去了性命。绕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赵新宇瞧见眼前这赫人一幕,也不免怔愣。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才让这位当朝最有权力的人动了这么大的怒。 破庙内一片血色。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一群面目狰狞的人,双眼突出已然全无呼吸。月下依稀可见他们身下淌出的血,顺着脚下石砖上的纹路蔓延看来。 见此裴重熙哂笑一声。眼中仍是一片寒霜。不过眨眼功夫,他足下一点往破庙顶上跃去。剑上携了力荡千江之势,径直劈下了一半瓦檐。 烟尘中有一人站了起来,冷笑打量着面前的裴重熙,“想不到你身手居然这般好。你当初也只是裴家弃子而已,若非这副好皮相。” 话未说完裴重熙抬眸扫他一眼,提剑再度携雷霆之怒扑向他。那人见状连忙挥剑阻隔,拦下裴重熙一剑后,连着退后几步,倚靠着水缸喘息起来。 “本王皮相当然好。不像你面目丑陋,只敢带着一副铁面示人。”裴重熙沉腕,动作利落地挽了个剑花,“本王倒要看看你到底是谁。” 接着剑尖如同灵蛇般探出,裴重熙眉间冷意未散。 剑将至眼前时那人猛然跃起,在剑尖上用力一踏。似乎想借这个机会挥剑出鞘,然而裴重熙见那人如此,扬唇冷笑一声。丝毫不给那人拔剑出鞘的机会,直接一掌拍向那人胸口。 见此那人不得不撤剑回拦。金铁交击下,锐响不断。 剑势被阻。裴重熙也不恼,反倒是剪腕抡出一剑后又挟剑势向后急退。那人见他急退,面露犹疑最终还是追了上来。不曾想,他只是虚晃一招,腿上蓄力狠狠一脚踹了过去。 那人原本想以瑶台枕鹤,来避开裴重熙这一击。身形还未站稳的时候,幽天以奔至他身后提剑刺来。两方阻隔之下,那人只得咬牙再度提剑迎上裴重熙的攻势。 “裴重熙你仗势欺人,实在是可耻。”那人背抵着木门喘息着。眼中满溢恨意,似是恨不得将眼前的裴重熙活吞了。 裴重熙闻言上下扫量那人一番,“本王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评判。” 眼见着裴重熙离自己越来越近。那人咬牙强撑着站了起来,用力丢出一物。霎时间烟尘四起,挡住了几人的视线。 等烟雾散尽后,裴重熙看着空无一人的地方。眼底滑过一丝郁色,最终湮没在瞳中所藏的一汪深渊中。 “主上……”幽天走到裴重熙身边,小心翼翼地道。 “查。”裴重熙神色冷淡地吐出一字,又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赵新宇,语气呷笑,“辛苦赵都督陪本王走这趟。本王还有要事在身,剩下的事情就交给赵都督了。希望都督明日能告诉本王,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大步出了院门以后,裴重熙负手站了许久。掀眸冷冷扫了眼还在树上嘶鸣的夜枭,当即飞身上马。在策马路过树下的时候,屈指一弹。 众人只见一物悠悠从树上坠地。张着翅膀在扑腾。 “主子,咱们现在去哪?” “提审段渐鸿。” 对于城中变故段渐鸿并不知晓。更别说桓儇遇刺一事,只是他人还在睡梦中,就被人蛮横地从床上拽起拖了出去。 庭中冷风飕飕,月光惨淡地照在脚下青石砖上。段渐鸿看着庭中那个负手冷立的身影,犹豫着要不要跪下的时候,已经有人在他的膝弯处一踢,逼迫他跪下。 虽然比起遍体鳞伤的宋之岚,自己已经好上许多,但是到底还是老了,身体大不如从前。被这一踢,忍不住咳嗽了好几声。 “裴中书。”段渐鸿抬起头,声音幽微地唤了一句。 “段渐鸿,本王问你。你身边那个铁面人究竟从何而来。”闻言裴重熙转过头目光冷锐地盯着段渐鸿,“他是何时到你身边的。” 听得裴重熙一连串的问题,段渐鸿眼中闪过疑惑。裴重熙这个时辰突然来找他,难不成益州城出了什么变故? 微垂着首,段渐鸿眼中掠过一丝讥诮,“什么铁面人?裴中书,段某身边从来没有你说得这号人。” “有没有你心里清楚。本王只问你此人什么来的,你照实回答便是。”裴重熙语气里多有不耐。 话落耳际段渐鸿仍旧不答。 懒得再与段渐鸿废话。裴重熙命人搬来椅子茶具,又派人搬来一翁大陶罐,把段渐鸿丢了进去。四周置上柴火,但是还没有点燃。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没人敢多言一句。四下寂静的可怕。 第一百七十一章 入瓮 裴重熙似乎又变得耐心十足。只见他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持着翁盖。动作缓慢地拨弄着茶汤上的浮沫,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眼瓮中一派镇定的段渐鸿。 “你想好怎么回答本王了么?”裴重熙放下茶盏,挑眉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段渐鸿。 “罪臣刚刚不是说了么。您说得那个人罪臣没有见过,怎么会知道他从何而来。”段渐鸿看了眼自己所处的大瓮,皱眉,“您摆出这个东西是打算请君入瓮,屈打成招么?” 并不意外段渐鸿会有此回答,裴重熙浅浅勾了勾唇。对着一旁的幽天低声吩咐了几句。 幽天领命走到大瓮旁点燃了木材。 看着逐渐燃烧起来的木材,裴重熙眼中笑意渐浓,“段渐鸿,那人到底从何而来。” 咬牙忍受着脚下传来的热浪。段渐鸿仍是一口咬定自己不认识此人,怎么会不知道此人从何而来。甚至开始反问裴重熙如此暴虐行事,难道就不担心遭人非议么? 段渐鸿不答,裴重熙也不恼。只是命幽天往地下添柴。 随着脚下的温度越来越高,已然快超出人体所能承受的范围。段渐鸿面色潮红,豆大的汗珠不停地顺着他的额头滚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味道。 “答还是不答。”裴重熙坐在椅上冷冷问道。 “我……我答。”段渐鸿喘着气,“我知道此人从何而来。” 闻言裴重熙挥手示意幽天把火熄了,又把段渐鸿从翁里拖了出来。 眼下段渐鸿脚下已经被烫满了水泡,根本站不稳只能跪在地上。身体周身各处传来的疼痛,更是让他忍不住抽气。 蹲下身扫了眼段渐鸿,裴重熙勾唇,“你从何处遇见他的。” 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段渐鸿,哪里敢欺瞒裴重。缓了口气把自己和那铁面人相识的经过,讲得一清二楚,唯恐再次惹恼了裴重熙。不过经刚才一事,他隐约觉得只怕桓儇遇刺和铁面人脱不了干系。 “我遇见他的时候。他说他奉师命来蜀地游历。某日夜观天象。观我府中王气冲天……”话至此处段渐鸿抬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裴重熙,继而斟酌着开口,“愿意辅佐我成就一番事业。” “所以?那个时候他见带着铁面了么?”裴重熙蹙眉睇向跪在地上的段渐鸿。 闻问段渐鸿摇了摇头,沉声道:“不是。初次认识他的时候没带铁面具。后来不知怎么了,就带上了铁面具。” “你可知他姓什么。” “他自称姓木名卯,似乎是河朔人士。其他的罪臣真的一概不知。” 话止于此处。裴重熙面色愈发凝重起来,深吸一口气,目光冷然地盯着段渐鸿。似乎是在思考段渐鸿话里的真假。 此事事关阿妩安危,他不得不提防。之前听那人的语气似乎认识自己,也认识阿妩。猛然忆起桓儇之前的话,那个叫裁月的宫女也对阿妩的喜好表现的十分熟悉。 他忍不住在想当年永宁之乱后,到底在暗处留下了多少窥探的视线。成帝究竟又没有留下后招,等着阿妩落入陷阱中。 思及此处,裴重熙拢在袖中的手握紧成拳。到底还是他的疏忽,以至于阿妩落进了这网中。这道无形的巨网将二人拢在里面,逃脱不得。 “木卯?”反复揣摩着木卯二字,裴重熙似乎是想起什么。掀眸睇向仍旧跪在地上的段渐鸿,眼中有深深的探究。 阖眸裴重熙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幽天把段渐鸿带回去好生照顾。毕竟此人是桓儇叮嘱过要留下性命,回长安审问的。若是让段渐鸿死在这里,此行益州便是白费功夫。 幽天一行人离开后,偌大个庭院就只剩下裴重熙一人。负手立于疏朗月色下,周围是斑驳树影,轻轻摇曳着。 木卯合在一起是个柳字。那个神秘人难不成是柳家人?若是柳家人,也无怪他会对自己和阿妩心存恨意。可是当年永宁之乱后,柳氏满门被诛,怎么可能留下活口。 从袖间翻出一块木牌来。这是刚才他在破庙门口捡到的,做工简陋,雕刻的也是十分粗糙。显然是工艺不佳,可是上面却刻着吐蕃一国的徽记。 吐蕃早就觊觎剑南多年。但是这些年畏于剑南守军,未敢越境骚扰。如今却在益州地界留下了自家腰牌,怎不令人起疑。 “主子,段渐鸿已经送回去了。不过宋之岚那小子听说您来了,非得吵着要见您。说是他知道那个铁面人的秘密。” 幽天单膝跪在裴重熙身后沉声道。 闻言裴重熙转过身,忽问,“他怎么知道?” “属下带段渐鸿回去的时候。他胡言乱语说了几句,恰好被宋之岚听到。”察觉出裴重熙身上隐含的怒意,压低了声音,“您要去见他么?” “走。” 话落裴重熙当即转身往牢内走去。牢内的宋之岚哪有之前半点风采,面上脏兮兮的,就连身上那件锦袍也失去了原本的色彩。双手无力地挂在身体两侧,凝着深色的血痂。 还没凑近宋之岚那股恶臭味就扑鼻而来。裴重熙忍不住皱眉,往后退了几步。 听到牢门口的脚步声。宋之岚睁开眼挣扎着爬了过来。看着面前长身玉立,面若冠玉的裴重熙,又低头看了眼浑身脏乱不堪的自己。越发觉得自行惭秽,不敢与之对视。 “你见过那铁面人?”裴重熙冷声问道。 闻问宋之岚微微抬首继而又低下头,“中书容禀。罪臣的确见过此人,只是罪臣想求您恩典。如此罪臣才……” “宋之岚你和本王谈条件?谋害当朝大殿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更何况按律,你宋家上下也得株连九族。” 话里冷意难掩。裴重熙言下之意就是在告诉宋之岚。哪怕得不到那个铁面人的秘密,但是他宋之岚也必须死。朝廷也好,桓儇也罢,裴重熙也罢都是要杀他的。 一计不成,宋之岚又心生一计。可到底是犯了谋逆大罪,无论说什么裴重熙都不肯答应。见此宋之岚也只能说出自己说知道的秘密。 和段渐鸿不一样。宋之岚说他曾经无意撞见过那个铁面人,那人隐藏在衣下的手臂是条木胳膊。 听得这话裴重熙疑惑更重。当他想继续询问宋之岚的时候,幽天突然急匆匆跑了进来。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闻言裴重熙面染凝重,当即转身离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 求医 等裴重熙回到行宫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玄天一带送桓儇回来,立刻喊来了朱天为桓儇拔毒。 然而眼下瞧着浑身肃杀之意的裴重熙,斟酌再三才敢禀报桓儇的情况。虽然因着身份特殊的缘故,桓儇自幼开始服用各种避毒的药物,但是箭入骨极深,而且朱天也并未见过桓儇中的是何毒。只能暂且拔箭,之后再考虑要如何拔毒。 拔箭的时候又出了不少血。桓儇这会子仍旧没有醒来,依然是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 听完朱天的回答,裴重熙深吸口气示意他退下。又唤来玄天即刻去安排人手去全力去调查此事。 赵新宇和徐朝慧那边抓获的一应余党,皆格杀勿论。段氏的余孽他一个也不想瞧见,至于宋之岚那边先暂且让他安生几日,往后还有他好受的。 一旁护卫的幽天瞧见裴重熙眸中骤然聚起的杀意。不寒而栗,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几步。 “熙公子,您忙了一夜。还是让奴婢来照顾大殿下。”徐姑姑端水而入,看着裴重熙叹了口气。语气恭敬,“您不如先回去歇着?要是大殿下醒了,奴婢再让白洛去通知您。” 闻言裴重熙并不答话。反倒是敛衣坐到床边,接过徐姑姑递来的帕子,“不必了。姑姑下去歇着,我在这陪着阿妩。” “好。奴婢就在外侯着,您若有事。喊一句便是。”徐姑姑颔首叠步退出。 床榻上的桓儇阖着眸,却时不时蹙起眉。似乎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双唇嗫喏,不知在说些什么。 裴重熙不敢靠近桓儇,生怕把人惊醒。只能时不时以帕子替她拭去额角汗珠。突然闻得桓儇唇畔溢出了景思二字。裴重熙垂眸去看,只见桓儇仍旧阖着眸,仿佛刚才的景思二字只是他的错觉。 “阿妩,你何必舍身救我。”话止此处裴重熙缓缓勾唇,“你总是如此。若是到了……你要我怎么办。” 抬手拂过桓儇额头。裴重熙满目温柔地看着桓儇,最终阖眸喟叹一声。 到了第二日早上,桓儇仍旧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主上。之前大殿下说过的那个苏凤棠似乎医术高明,”话止朱天悄悄抬眸,打量了裴重熙一眼,试探性地开口,“不如属下去请他来替大殿下看看?” 一旁的谢长安闻言,探首过来,“苏凤棠?我记得这个人。当年他因惹恼了郑氏,一直不得重用。后面又卷入官司中被迫辞官。” 话落耳际裴重熙眸露深色,苏凤棠此人他是知道的。当年郑氏为了排除异己,对苏凤棠背后的苏家多有陷害,最终和他联手施计,让苏家卷入毒害皇子一案中。以至于苏家满门只剩下一个苏凤棠侥幸逃脱。 “本王亲自去。朱天你留下照顾阿妩。” 当年苏家一案毕竟他也参与其中。与其让朱天去,倒不如自己亲自去一趟。顺便看看苏凤棠此人究竟如何。若能加以利用,也未尝不可。 等裴重熙到苏凤棠医馆门口的时候,依然是排了长队。负责接诊的还是药童玄英,不过在他旁边还站着李若桃。 掀帘看了眼排得老长的队伍,裴重熙蹙眉放下帘子。阖眸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车外传来轻扣车壁的声音,裴重熙掀帘望向侍立在车旁的幽天。二人交流一番后,他从车上跃下。缓步走向不远处的苏家医馆。 “这位郎君,很抱歉。今日我们医馆已经不看诊了。不如您明日再来?”李若桃横臂拦住了裴重熙的去路。 话落耳际裴重熙笑意微凝,随即牵唇。面上的笑意比之前还要浓郁几分。虽然说李若桃并不认识裴重熙,但是这会子瞧见裴重熙这个表情,不由泛起恐惧。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倚着门口的柱子,才勉强站稳了身形。 “我不想坏了你们的规矩。但是今日事出有因,还望两位进去替我通传一句。”说着裴重熙舒眉,柔声道:“告诉他裴重熙来了。” 听见裴重熙自报家门以后,李若桃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怔愣了好一会,赶忙拢袖行礼。悄悄推了推一头雾水的玄英,示意他赶紧进去告诉苏凤棠,说是中书令裴重熙来了。 不过一会功夫,玄英复归。只带来不见两个字。 “不见?果然他还是记着当年那桩旧案。”似乎对于苏凤棠的话在意料之中,裴重熙面上表情并无太大变化。 话音刚落。玄英趁着无人注意,悄悄扯了扯李若桃的袖子,示意她赶快进去。免得等会惹恼了苏凤棠。 听得一声关门巨响传入耳中。裴重熙敛了笑意,默不作声地看向眼前紧闭的门扉。负手立于门口,大有要继续等下去的意思。 随着他站得时间越长,时不时可以听见路边传来几句议论。可是裴重熙却对此充耳不闻,长得如同松柏一样挺直。任凭晚风撩起他的衣袖,也不去理会。 药铺内。 一直埋首在案前的苏凤棠,抬起头看向正在理药的两个,“那人还站在门口?” “刚刚我去看过。那人还在……”玄英把手里的药材递给李若桃,嘟囔道:“师父,您为什么不去见他啊。万一他真的有什么要事呢?您不是一直都告诉徒儿,为人医者……” “闭嘴。我救他做什么……此人与我。”话忽然止于唇边苏凤棠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医术。眸中掠过一丝冷意。 “师父?” 苏凤棠搁下医术踱步至窗前,掀开一条小缝,“玄英,你去问问他。要我见他可以,他愿意以死谢罪么?” “啊?”玄英一脸疑惑地看向苏凤棠。 “啊什么。”闻问苏凤棠转过头,瞪了眼玄衣,没好气地斥道:“你要是不去。那李若桃你去。” 同样一头雾水的李若桃,闻言点了点头。正欲起身往外走去。哪知玄英抢在她面前,先一步跑了出去。 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出。玄英打量了裴重熙一眼,缓声询问。 “郎君。家师让我问您一句,想要他出来见您可以,但是您愿意以死谢罪么?” 第一百七十三章 问药 闻问裴重熙并未答话,反倒是抬起头很认真地看了眼玄英,却又像是透过他,再看门后的苏凤棠一样。 许久过后裴重熙也没有要答话的意思。见此玄英挠了挠头,正打算推门回去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几声冷笑。 “谢罪?”闻言裴重熙大步走到门口,扬唇冷哂一声,“苏凤棠,就算当年旧案本王参与其中又如何。本王从不认为自己当年做错了什么。” 话音落下裴重熙身形随之一动。一脚将门踹了,冷睇眼站在窗旁的苏凤棠。面上又恢复了之前冷淡的模样,周身依然聚着怒意。 “裴中书。” 见裴重熙入内,苏凤棠随之挽唇一笑。转身往旁边的案几走去。敛衣坐下后,指了指面前的位置,示意裴重熙也一块入内。 原本幽天等人也想跟过来。可是他们看到裴重熙的眼神以后,当即止步原地,又顺着原路返回。 “想不到这么多年未见。再见时你已经是三省要员。”苏凤棠亲自斟了盏茶,推到裴重熙面前。挽唇轻笑一声,“要不要尝尝。这是今年的新茶。” 垂首扫量一眼,眼前冒着雾气的滚烫茶水。裴重熙唇际浮起笑意,也不避讳,径直捧起茶盏啜饮一口。神色里呷了几分赞赏。 “区区粗茶苦水。怎能比得上您府中的贡品珍茶。” 听出苏凤棠话里的讥讽之意。裴重熙容色未改。只是凤眸微掀,眼中掠过度量。 “本王没那么挑剔。苏凤棠,今日本王来寻你。只是想让你出手为阿妩解毒……”将最后一句说得极重,裴重熙挑眉看向苏凤棠。 闻言苏凤棠眼底滑过诧异。继而扬唇哂笑一声,“我想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可以救很多人,唯独你不能。想要我救大殿下也不是不行,除非你以死谢罪。” 将以死谢罪四字咬得极重。摆明了一副除非裴重熙身死,否则他苏凤棠绝不可能,出手相救桓儇的意思。 哂笑一声裴重熙手执茶盏,看向盏中琥珀色的茶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眸含深意地睇了对面的苏凤棠一眸。屈指用力握紧了杯盏,瓷器碎裂的声音逐渐传入耳中。 茶盏倏忽间崩裂成一地碎瓷。裴重熙指间夹了一片锋利碎瓷,直指苏凤棠喉头。空出来的一只手,拂袖扫开了桌上的瓷壶。 即使面对随时有可能丧命的危险,苏凤棠面上也没有惧意。反倒是勾唇冷笑,“裴中书,这是恼羞成怒打算杀了苏某?” “本王不喜欢受人威胁。更不喜欢纠结于往日旧事当中。本王只问你救还是不救?”话止裴重熙手中的碎瓷又往前近了几寸。只要裴重熙稍稍用力,就可划破咽喉。 一旁的玄英见苏凤棠被制,想冲上来营救。可是幽天明显快他一步,直接带人制住了他和李若桃。 明明知道裴重熙已然怒到极致。可是苏凤棠仍旧是面无惧色,甚至挑衅似得看了眼裴重熙。 “以你一命,换大殿下一命。”苏凤棠舒眉轻笑一声,“这个买卖很划算,对不对。难不成以你对大殿下的情意,这点也做不到?” 知晓苏凤棠故意在激自己。裴重熙蓦地松手任由瓷片坠地,发出一声泠泠之音。自己则敛衣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 “你知道的。阿妩与我而言,意义非凡。可若是我死了,你以为她会放过你?”裴重熙抱臂往凭几上一靠,眉眼间露出几分得意。 他与桓儇之间的感情,绝非旁人想象中那么简单。若是要以他的命,来换桓儇的命,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按照他对桓儇的了解,事后必然回去查清此事。更何况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若他死了,他的阿妩该如何? 屋中陷入寂静。只能听见二人间的呼吸声。 “你和郑氏联手的时候。我也曾经这样求过你一回。可是当时你告诉我,说你无能为力。此事是陛下的主意。” 无能为力四字,似乎触动了裴重熙内心深处的回忆。只见他抬起头目露怅惘地看向眼前,燃烧着的一炉香。仿佛透过袅袅升起的香气,看见了许多年前跪在殿前少年时期的自己,是那样的孱弱不堪。 为何难过又为何愤怒呢?因为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和那至高无上的皇权抗衡,更没有力量去掀翻压在自己身上的命运。那时的他只能对所有听之任之,没办法阻止一切,更没办法保护他的阿妩。只能看着阿妩,成为他人手中的棋子。 之后为了获得力量,他不惜与虎谋皮。为向成帝表示自己的忠心,甚至不惜将整个家族都推到成帝眼前,忍他宰割。更是愿意与郑氏同流合污,陷害一切能陷害的。 思及此处,他脑中忽然冒出成帝尚在时。郑氏家主第一眼瞧见他时所说的话。“什么裴氏的芝兰玉树,不过是陛下养得一条狗罢了。”当时成帝也在场,听得这话不怒反笑。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当即大笑三声。示意他过来,笑着问他。你是不是朕养得一条听话的狗。 他含笑答曰是,顺势汪了三声。话落的时候,在场众人哄堂大笑。 以此博君一乐,只为换来更大的权力。这样当然是有效果的,不过多数人都是十分不耻,他这样行径,背后非议鄙夷不少。一直到他逐渐掌权以后,那些人只能把话哑在喉中。 思绪至此戛然而止。裴重熙蓦地睁眸拨弄着腕上佛珠,眼中仍旧一片死寂。果然无论过了多久,都无法忘记那种因羽翼未丰,所以救不了所在乎的人,从而带来的撕心裂肺的痛苦。 “你的确有意思。当年成帝和郑氏都将你那般折辱,你也能忍下来。”苏凤棠讥诮似得看了他一眼,哂笑道:“也难怪最后成帝会被你反咬一口。果然还是养不熟。” 不理会苏凤棠的讥讽。裴重熙站起身很认真地看了苏凤棠一眸,摇头轻叹一声。 “我当年无意将苏家赶尽杀绝。可惜奈何当时郑氏势大,我所能做得也只是将事情控制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至于其他的,我确实是无能为力。” 第一百七十四章 无悔 说完这话裴重熙转身便走。丝毫不理会怔愣在原地的苏凤棠。 等苏凤棠回过神的时候,裴重熙已经走到门口。见此苏凤棠连忙提起药箱,大步追上了裴重熙的步子,二人一块登车离开。 回到行宫的时候,桓儇还是在沉睡。似乎没有要苏醒的意思。 不理会徐姑姑的诧异。苏凤棠直接开始为桓儇搭腕诊脉。 一炷香后,苏凤棠摇了摇头喟叹一声,“大殿下中的是蛊。” 蛊字落入耳中。裴重熙当即面露凝重,疑惑地看向苏凤棠。 “的确是蛊。我若是没记错的话,此蛊名唤连缘蛊。”苏凤棠看了看一旁的徐姑姑。又看向裴重熙斟酌着道:“此蛊十分罕见。书中记载中此蛊者,先是会昏迷不醒,最后会在梦魇中受蛊虫噬心而亡。” “如何解蛊?”裴重熙顺势坐到床旁替桓儇掖好了被子角。 闻问苏凤棠摇摇头,“解不了。但是应该有其他法子,容我回去翻翻书。” “玄天你去。劳烦苏大夫暂且留在行宫,你若是在我也能安心不少。徐姑姑劳你去准备一间屋舍。” 即便是在说话的时候,裴重熙也仍旧握着桓儇的手。面上虽然只有凝肃,但是眼中却隐约透出几分温柔缱绻来。 听了这话以后徐姑姑当即领命离去。白洛等人原本是想留下来伺候的,但是裴重熙却仍旧没让她们插手,只让她们在殿外侯着。无奈之下,白洛只能同意此事。 看着坐在床边的裴重熙,苏凤棠忍不住感慨一句,“你对大殿下倒是情深义重。” 闻言裴重熙并未抬起头。目光柔和地看着桓儇,微微勾唇。 “我与阿妩休戚与共。” 似乎是明白了裴重熙话里的意思。苏凤棠眼中升起诧异,继而又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随着桓儇的昏迷。赵新宇和徐朝慧那边的压力也越来越大。这几天二人基本都是按照裴重熙的意思,在城中大肆搜捕段氏余党。短短几天已经揪出十几个尚未拔除的段氏暗桩。 在听闻有些嘴硬之人不肯承认,自己和段氏勾结之后。裴重熙当即派了玄天手下的裁骨,前去施刑招供。 之后裴重熙又亲自去了一趟。听闻那夜益州府大牢内哀嚎声不断,血水顺着水沟一直流向城中的河流。以至于河水染红,尤为刺目。之后更是有尸体源源不断地从牢中抬出,运往乱葬岗丢弃。 城中甚至有人传言,摄政王裴重熙是修罗厉鬼转世。在牢中种种所为,皆是在为自己准备血饵,以备不时之需。 那日之后裴重熙当即撤了搜查的命令。着令徐朝慧协同杨逸飞暂代节度使一职。在听说桓儇与裴重熙遇刺一事,而桓儇至今昏迷未醒后。那天还未亮,徐朝慧就亲自来到行宫负荆请罪。 听闻徐朝慧来了,裴重熙倒也没有故意为难他。只是让人跟他说大殿下有伤在身,需要安心静养,若无大事就不必上门叨唠。桓儇昏迷的这几天里,益州的大小事务都是由裴重熙亲自批阅后,再交由徐朝慧执行的。 桓儇昏迷一事,事关重大。裴重熙根本不敢让太多人知道,只能把消息封锁。对外面一律宣称,大殿下身体不适,需要安心静养。 “你来了。”闻得开门声,裴重熙也不抬头沉声道:“书上说如何除蛊?” 听得裴重熙问自己,苏凤棠搁下药箱。踱步至床前,“这蛊解不了。但是他可以转移到另外一个人身上。” 话落耳际裴重熙蓦地一愣。旋即起身转头审视般看着苏凤棠,似乎是在思考这些话有多少可信度。 “如何渡蛊。”沉寂半响后,裴重熙走到窗旁的椅子上坐下。 “以心头血渡之。”苏凤棠语调平缓,抬首看向裴重熙,“将蛊引渡到另外一人身上后,我可以药压制住蛊虫。之后再寻办法杀蛊。” 听完苏凤棠的话。裴重熙垂眸看向腕上的佛珠,屈指摩挲着。他不开口,苏凤棠也不着急去询问。就这样安静地站在原地,等着裴重熙给他答案。 半响之后苏凤棠见裴重熙仍不开口,走到他身侧。敛衣坐下,径直给自己倒了盏茶。茶入盏中,满室盈香。 苏凤棠捧茶啜饮一口。唇边呷笑看向裴重熙沉声道:“我一直认为长安之人皆是精于算计。直到见到了大殿下,才知并非人人都如此。” “她与旁人不一样,与我更不一样。”裴重熙勾唇笑了起来,很认真地看向苏凤棠,“将蛊引到我身上。交由旁人我实在不放心。” 话落耳际苏凤棠不免诧异。虽然早些年前还在长安的时候,他就听人说过这二人之间情谊深厚。可是之后两人莫名离心,裴重熙为夺权,更是对远在洛阳的桓儇不闻不问。如今他没想到裴重熙居然愿意为桓儇,渡蛊于己身。 蛊这东西产于苗疆,玄之又玄。连他也说不明白,将蛊引到他人身上会带来什么后果。可是如今看裴重熙,对此毫无畏惧。一心只想渡蛊。 “你对大殿下果真情深义重……” 不理会苏凤棠的话。裴重熙抬首神色如常地看向他,一字一顿,“渡到我身上,行不行。” “没什么不可以的。但是我也不能保证渡蛊会带来什么后果。你当真要做此事么?”敛去眸中讶然,苏凤棠再度出言询问道。 闻问裴重熙扬唇笑了起来。转头目露缱绻地看向床榻上的桓儇,身形站得挺拔如松。在苏凤棠的注视下,裴重熙移步走到榻边坐下。伸手握住了露在外面的纤纤玉手,面上笑意愈发深邃。 “心甘情愿。” 纵然二人已有多年未见,但是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桓儇。从前外人视他和阿妩是大漠中独行的孤鹰和孤狼,可他从未觉得。在他看来他和阿妩只是两只相互依存在天地间的蜉蝣,一次偶然相遇,再到相知相许。 在冰冷的水中彼此依偎着一直到天明。哪怕天明之后结局未知。也无怨无悔。更别说死在她手中。 第一百七十五章 引蛊 苏凤棠眼露钦佩地看了眼,面带笑意的裴重熙,沉声道:“所以你这是打定主意,要把蛊引到自己身上?” “是。你哪那么多话。”裴重熙睨他一眸,语气里有些不耐,“本王需要准备什么。” “心头血。其他的我来准备。” 二人思虑一番,决定在明日就动手为桓儇引蛊。此事到底事关重大,若有一方失败,两人指不定都有危险。 为了保证事情能够顺利进行,裴重熙命玄天偷偷去请徐姑姑来一趟。 看着安静站在窗旁的裴重熙。徐姑姑折膝一拜,温声唤了句熙公子。 闻言裴重熙转头指了指身旁的位置,示意徐姑姑坐下。 “熙公子,您唤奴婢来有何事吩咐?”徐姑姑半坐在椅子上,拘谨地开口询问。 “我有事要拜托徐姑姑。”话落裴重熙斟了盏茶递给徐姑姑,“此事事关重大,望徐姑姑保守秘密。” 眼见徐姑姑答应此事。裴重熙深吸一口气,看向榻上的桓儇。 阖眸轻笑一声,裴重熙语气柔和,“我欲意将蛊引到自己身上。不过苏凤棠说他也不知道,渡蛊到他人身上会有何种后果。” 话落徐姑姑看着裴重熙,眼露愕然。虽然她知晓裴重熙与桓儇之间关系匪浅,但是她在宫中沉浮多年,看了不知道多少从眷侣变为怨侣者,亦听倦了海誓山盟之词。 譬如桓儇的母妃和成帝之间,曾经何尝不是让人羡慕的一对。最终成帝为了固权仍旧抛弃了老夫人,以至于桓儇孤苦无依。 她一直很担心,裴重熙会不会也有一日同成帝一样,彻底抛弃大殿下。 是以她从未觉得裴重熙爱桓儇入骨。如今裴重熙突然说要为桓儇引蛊渡身,她不免诧异。莫不是这世间真有如此痴情者? 不理会徐姑姑的讶然。裴重熙挽唇一笑。 “姑姑不必诧异,总归是我欠了阿妩。”裴重熙面露倦怠地往凭几上一靠,语调慵懒,“若我真不幸有了意外。还望徐姑姑替我瞒着阿妩,莫将此事告诉她。” 听得裴重熙语气里的无谓之意,徐姑姑微微蹙眉。偏首瞧了眼床榻上的桓儇,稍有犹豫后终究是点了点头。 至少经过这件事情她能够确定。看上去对大殿下毫不在意的熙公子,实则是爱极了大殿下。甚至于将对方视为,超过自己性命的存在。 有这样的人喜欢着大殿下。她想九泉之下的老夫人也能安心了。 “您放心奴婢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 知道徐姑姑是看着桓儇长大,早就将视如己出。去洛阳的时候也是徐姑姑一直陪在桓儇身边。这会子有人徐姑姑允诺不会将此事透露出去,裴重熙松了口气。将徐姑姑送走以后,又坐回到床边。眸中并无缱绻之意,只是温和地看着桓儇。 忽见桓儇皱眉,裴重熙摇头自嘲似得一笑,“阿妩,若有日我不在了。你可要好好的走下去,这本就是你该走的路。” 思及此处,裴重熙垂首在桓儇唇畔落下一吻。他的阿妩此生自当岁岁无忧。 苏凤棠的动作很快,不过短短两日功夫就已经准备好了,引蛊所需要一切的物品。看着摆在面前各种奇怪的工具,裴重熙抬眸面露狐疑地打量了苏凤棠一会。似乎是在纠结苏凤棠此举,究竟有多少可行度。 瞧出裴重熙眼中的迟疑,苏凤棠轻哂一声,“裴中书,这不是不信任我?” “开始。”裴重熙转头看了眼倚靠在软枕上的桓儇,语调和缓。 今日陪着桓儇的只有徐姑姑。按照苏凤棠的吩咐将桓儇扶起,褪去衣物。只留下贴身的亵衣。 一切准备好之后,苏凤棠从箱中去了个罐子递到裴重熙面前。努努嘴,示意他将罐子打开。听着罐中传来的古怪声音,裴重熙毫不迟疑地将罐子打开。屋内一众人探首看去,只见罐中趴着一只巴掌大小,外表奇特的虫子。 罐子打开后它扬起利爪,发出嘶嘶的怪叫声。显然是在向惊扰它的裴重熙,发出挑衅。 我需要做什么?”裴重熙将罐子搁在案上,抬眸去看苏凤棠。 闻言苏凤棠正色道:“在心口三寸的位置刺一刀。血涌出后,这虫子会顺着伤口爬进去,等他汲取了心头血,又回顺着伤口爬出来。若是一炷香后它还没出来,大抵就永远留在您心上了。” 一旁的玄天听了苏凤棠轻描淡写的语气,连忙跪下出言阻止。然而裴重熙并不理会他,点点头。顺手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匕首,往自己心口扎去。他力度掌握的极好,三寸长的匕首一分也不差的刺进了胸口。 换做旁人早就变了脸色,可裴重熙偏偏毫无所觉。任由苏凤棠把毒虫取出,低头看着毒虫舒展身姿后,迅速地从伤口爬了进去。预想中的痛感顺着心口迅速蔓延开来,裴重熙微微抿唇,额头随之沁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十分痛苦。然而他面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意,握着桓儇的手,也没有因此握紧来缓解疼痛。 见他如此徐姑姑心有不忍,绞了帕子递过去。但是裴重熙并不理会,一心都在桓儇身上。即便是如此蚀骨穿心的痛苦,他也不甚在意。 半盏茶的功夫,那蛊虫也未从伤口爬出来。反倒是裴重熙的面色越发苍白起来,众人一脸担忧地看着裴重熙。徐姑姑好几次出言相劝,都未得到回应。终于,在一炷香快燃尽的时候,那毒虫才慢悠悠地从伤口中钻了出来。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面色苍白的裴重熙扶着玄天,勉强站稳身形。沉声道:“接下来呢?” “让这毒虫咬上大殿下一口,把蛊虫引出来。之后还得委屈裴中书,再让这毒虫咬上您一口。如此便算成功引蛊。”苏凤棠取出薄银刃,轻轻在桓儇指腹一划。稍稍挤出一点血液来。 那毒虫本就是闻血而动,这会子闻到桓儇血中的异常。当即嘶嘶两声,张牙舞爪地跑到了桓儇手旁,扬起巨鄂狠狠一咬。因着指尖上传来的疼痛,桓儇不由蹙眉。 第一百七十六章 醒来 待那毒虫餮足后,苏凤棠又迅速在裴重熙指尖一划,刚刚餮足的毒虫又迅速蹿了过来。也是扬起巨鄂狠狠咬上一口,直到毒虫身体浮起诡异的纹路,才松开了巨鄂。 “恭喜裴中书引蛊已经成功。约莫没多久大殿下就会醒了。”苏凤棠朝裴重熙拱了拱手,语气和缓。 话落耳际裴重熙看向桓儇,敛眸喟叹一声。正当他准备走向桓儇的时候,脚下突然一个踉跄,随之以手抵在胸口,猛地吐出一口血来。继而跌倒在地。 见裴重熙突然倒地,玄天连忙出声呼喊道。 “主子!” 可裴重熙并没有回应他,紧闭着眼脸色苍白的躺在地上。若非尚有呼吸,只怕玄天要当场杀了苏凤棠。 想起裴重熙此前的嘱托,徐姑姑摇头轻叹。连忙吩咐玄天等人先送裴重熙回去,又让苏凤棠一块跟过去。她留在这里照顾桓儇,要是桓儇醒来。她也好有个说辞。 玄天几人即刻背起裴重熙往外走去。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原本昏过去的裴重熙突然睁开眼睛,声音微冷地道了一句,照顾好阿妩。之后又再无声息。 待几人离开以后,徐姑姑目含疼惜地看向桓儇。张了张嘴却是无言,最终从她眼角滑下一滴泪水来。若无当年,这二人本该是人人羡慕的眷侣。 桓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睁开眼目光空洞地看着帐顶,继而转头看向歇在一旁的徐姑姑,眼中略有疑惑。思虑一会后挣扎着起身,也不趿鞋,赤足往外走去。到底是躺了几日,人有些晕沉沉的。 刚走没几步,不甚碰落了墙角的瓷瓶。瓷器坠地的声音惊醒了徐姑姑。 寻声望去看见站在纱幔附近的桓儇,徐姑姑松了口气。正想着上前去行礼问安的时候,只见桓儇摇了摇头,语气和缓,“景思呢?” “歇着去了。熙公子已经连着照顾了您几日。”知道桓儇素来聪慧,为了不让桓儇看出自己有意隐瞒,徐姑姑面上浮起笑意,“您总算醒了。这下奴婢放心了。” 闻言桓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昏迷了几日?” “到今日已经是第五日。”徐姑姑柔声回话。 “脏兮兮的。本宫先用膳然后再沐浴,明日一大早再去见他。”桓儇抬手打量了眼身着中衣的自己,眼中露了几分嫌弃,“本宫从来没睡过这么久。” “那奴婢去吩咐膳房那边准备膳食。” 颔首应允。桓儇低头看了眼晚上佛珠,脑中不知怎么浮现出那日的惊魂一幕。当时自己几乎是罔顾一切冲了过去,替裴重熙挡下那一箭。想到这事,桓儇敛眸掩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色。 这件事情她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自己总不能白白挡下这一箭。 昏迷几日的桓儇根本毫无睡意。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披衣趿鞋站在庑廊下,双手负于身后。目光望着裴重熙居所,凤眸重隐约透出几分犹豫来。 “大殿下,您怎么就起了?您这病才好,可不能吹风。”说着徐姑姑摆摆手示意一旁的知宁去殿内取披风,“您是要现在用膳,还是等会用膳。” 屈指拨弄着披风上的系带。桓儇垂眸,神色冷淡地开口,“先去看景思。我有事找他。” 闻言徐姑姑面露迟疑。看昨天熙公子的情形 只怕现在还没有醒来。而且以大殿下的性子,若是让她知道熙公子为她引蛊渡身,未必会想现在这样。 再三思虑后徐姑姑趁着桓儇背对着她们,悄悄扯了扯知宁的袖子。示意她赶快去寻,玄天他们。让他们先想办法挡下此事,一切等熙公子醒来再说也不迟。 桓儇还没到裴重熙居所的时候,玄天和幽天就迎了上来。单膝跪地朝桓儇行礼。 “景思呢?”拢袖立于原地,桓儇挑眉。声音冷淡地询问道。 虽然跟着裴重熙久了,知道桓儇没那么难相处,但是到底有事瞒着桓儇。玄天不免有些不惧意,“主子最近都没有睡好,眼下还没醒呢。您不如先去用膳?等主子醒了以后,属下就派人去通知您如何?” “不必……” 话没有说完。桓儇忽然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宫宇,面上浮起些许笑意来。眼中如同添了煦色韶光一般,尤为温暖。 在玄天等人诧异的目光下,桓儇提裙缓步往前走去。 见她如此,玄天等人随之转过头。只见裴重熙披衣倚在门口,目光温和地看着提裙,拾级而上的桓儇。 在桓儇踏上最后一个阶梯的时候,蓦地伸臂将她拥入怀中。眼中除去温和外,还杂糅了失而复得的喜悦之意。 “你总算醒了。”裴重熙嘴角弯起弧度,垂眸仔细看着她,“还没用膳?要不要一起,省得你又在回去一趟。” 说着也不管桓儇有没有意见,拉起桓儇就往内殿走去。对于裴重熙的举措,桓儇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只是点了点头。 随她来的徐姑姑看着眼前这幕,长吁一声。好在熙公子出现的及时,不然她实在不知道要怎能和大殿下解释。 携了桓儇入内,二人相对而坐。徐姑姑在得了吩咐后就去准备早膳了。是以这会子殿内只闻更漏声,彼此眼中再无他人。 疑惑地看了裴重熙好一会,桓儇语调里含了担忧,“你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你睡了多久,我就陪了你多久。”面对桓儇的询问,裴重熙神色如常。挽唇一笑,“好不容易你醒了,这才有空回来歇一会。这不还没睡一会,我就听见你的声音。” 裴重熙言下之意,分明就是在告诉自己一件事。若不是自己大清早跑过来扰他清梦,他也不会这般。 唇际呷笑,桓儇挑眉睨他一眸。将垫子挪了过来,顺利成章地坐到了他身边。 “所以你这是在怨我,扰你清梦么?”说着话的时候,桓儇忽地往前凑近几寸。眉眼间的笑意尤为温柔,灿烂得如同从三月桃花中所偷而来。 “岂敢。不过……”话止的恰到好处,裴重熙弯了下唇角,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第一百七十七章 旧忆 心知对方有意下套,等着自己落入其中。桓儇轻哼一声,目光骤然移向,眼前那色泽略微有些黯淡的薄唇。眼底滑过疑虑,不过一瞬又被笑意掩下。 伸手想要同上次一样,坏心思地摸一摸眼前人的薄唇。可是裴重熙却并没有向上次那样,仍由她撩拨自己。反倒是握住了她的手,含笑在指尖咬上一口。 见她吃疼皱眉,裴重熙反倒笑得越发肆意起来,“阿妩,你胆子怎么越来越小了?你十三岁那年的上元节就忘了么?” 听他提起豆蔻年华的旧事,桓儇笑意微凝。思绪骤然回到了十三岁那年的上元节。 那年裴重熙不过十五,却已经一甲登科。长安贵女心慕他者不再少数,但是从无人敢上裴府提亲。只因裴重熙背后有个跋扈的秦国公主。 那年上元夜长安花灯如昼,疑是白玉京坠人间。她在宴上偷偷喝了成帝的御酒,不小心喝得醉醺醺的,趁着徐姑姑不注意。偷偷溜出去找也在宴上的裴重熙。 原本裴重熙正陪着当时的家主四处交友,听仆役说她来了。当即寻了个理由离开,等裴重熙匆匆赶到的时候。只见她垂足状若无人地坐在栏杆上,凭栏而歌。在她脚下就是巍峨城门。 见裴重熙来了,她也不说话的意思。反倒是站起身,双手叉腰看着他。动作尤为嚣张跋扈。 可却面若霞飞,又透着醉态。羽睫在黯光的笼罩下投下一片光影。鼻翼翕动下,就连呼吸也带了些许醺意。 他耐着性子哄她下来。明明又急又怒,可又怕声音太大引来旁人。见他如此,她笑得颇为愉悦,最终扯着他的袍子,非要吻他一下她才肯下来。 少时的感情总有些琢磨不透。蓄积在心中的感情,除了让人莫名其妙以外,更多的是无处诉说。明明两个人想要靠得再近一些,可是又放不下身份上的束缚。更别说那些去处理那些懵懂无知下的渴望。 但是也有例外。于是在上元夜她就着满城的烟火,在灯轮和明月的映照之下。 她扬首吻了他。可是对方明显要比她更无师自通些,肆意地捕捉着她唇齿间杂糅在一块的馨香与甘甜,将她的醉意贪婪地吞入腹间。 原本自己是恼他与旁人家的小娘子说话。这会子怒气荡然无存。唯余温柔酒意和入腹中,直教人心颤。 后来不知哪个好事者,把她上元夜吻状元郎裴重熙一事传了出去。事情一出,成帝不免恼怒,当即罚她去太庙思过。另外又让裴家那边好好管教裴重熙。结果两个人,一个人在太庙静思己过,一个在祠堂罚抄家规。 思绪至此戛然而止。桓儇抬眸看他,“你还好意思说。当日要不是你非要送我回去,这件事又怎么会传出去。” 闻言裴重熙反而笑得越发灿烂。忽然学着她一样,凑近她些许。此时二人离得极近,几乎只要一抬头就能碰到对方的嘴唇。 “阿妩。行刺你的人是段氏余孽。”裴重熙敛了笑意正色望她,“你能确定当时柳家,真的没有留下任何活口么?” 话说耳际桓儇倏忽抬眸,眼露疑惑,“柳家行刑那日我去了,并无不妥之处。你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遇刺那夜我提审了段渐鸿和宋之岚。段渐鸿他说那铁面人自称木卯,宋之岚说那人断了一臂。”裴重熙伸手握住她的手沉声道。 垂首面露凝重的看着衣摆上的纹路。裴重熙这话分明就是这告诉自己,当年柳家有人逃脱一死,甚至既有可能会是柳綦。想到此处桓儇眸中浮起狠厉。 “我甚至担心当初成帝是不是故意摆了你一道。阿妩……”二人离得极近,裴重熙伸手将她拥在怀中,“我知你手中有自己的力量。回去以后好好查查这些事情。你莫忘了长安永远都是危机四伏之地。” 说完这些裴重熙忽然咳嗽起来。也不管桓儇眼中讶色,以手抵在她唇上。止住了她想要说的话。顺势往她腿上一躺,唇际呷笑。 “阿妩,我好累。让我歇一会。” 也不管桓儇有没有意见,直接恬不知耻地枕在了她腿上。 低头垂眸看向自己腿上的庞然大物,桓儇清浅地勾了勾唇。骤然见他皱起眉,似乎梦见了什么。桓儇倏忽伸手抚平,腿上人皱起的眉头。 领人端着早膳进来的徐姑姑,瞧见眼前这一幕。还没开口桓儇冲着她摇了摇头,以唇语告诉她先下去,早膳等会再上也不迟。 之后徐姑姑来了好几趟,裴重熙仍旧枕在桓儇腿上。而桓儇似是对此毫不介意,任凭裴重熙枕在她腿上。 “听说你醒了?” 闻得苏凤棠的声音忽然从殿外传来。桓儇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起身,结果反倒被裴重熙抓住了手,只能乖乖坐着。 似乎没有想到桓儇就在殿内,苏凤棠眼中露了诧异。而且裴重熙就枕在她腿上,二人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掩了眸中讶然,苏凤棠含笑看着二人,“要不然我先回去。晚点再来。” 话落耳际裴重熙换了个姿势,仰面躺着。伸手把玩起桓儇垂下的青丝,唇际扬起弧度。 也不管裴重熙是不是醒着,苏凤棠将手中锦盒搁在案上,“不过大殿下您这才刚醒,可经不起折腾。还需节制一些。” 这话说得尤为怪异。惹得桓儇看了他好一会才品出其中意味来,瞪了苏凤棠一眼。又伸手去掐裴重熙,不曾想对方反倒顺势握住她的手,在腕上狠狠咬上一口。 被桌案挡住了视线,苏凤棠看不见二人的动作。只能看见桓儇腿上躺了个人,不用说他也知道那人是谁。敢把桓儇腿当枕头的人,恐怕也就只有裴重熙一个。 一时抽不出手来,桓儇也就只能任由裴重熙握着她的手。 “节不节制,想来大殿下自己心里有数。不劳苏大夫费心了。”裴重熙忽地支起身子,挑眉看向苏凤棠,“既然阿妩在此。苏大夫不如为她诊脉?” 第一百七十八章 效忠 话里全无命令的意味。桓儇刚想说直接无事的时候,裴重熙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压低声音道了听话二字。 拗不过裴重熙,桓儇只能伸手由着苏凤棠为她诊脉。 不过一会功夫,苏凤棠松手含笑道:“大殿下已无大碍。不过仍然需要安心静养几日。反正大殿下也在这,我也懒得再跑一趟。药你们俩各自喝了。” 看了眼苏凤棠端到面前黑漆漆的药汁,桓儇皱眉端起药盏一饮而尽。 “草民听说裴中书府中美眷无数。难怪要喝这补肾固精的药。”察觉到裴重熙目光含刀,狠狠剜了自己一眼。苏凤棠不以为意地勾唇,“药物虽然有用,但是喝多了可就没那么有缘用。不打扰你们了,草民先行告退。” 望着苏凤棠离去的背影。裴重熙暗自咬牙,此人实在是可恶至极。若非自己还需要他瞒下引蛊一事,怎会让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正当裴重熙喟叹之际。隐约听见耳畔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声。 转头只见桓儇意味深长看着他。微微抿唇,好半响才道:“刚刚他还说是我不节制。这样一看分明是你……” 剩下的话桓儇没往下说。但是裴重熙仍旧感受到了藏在桓儇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嫌弃。想到这里裴重熙更是恨不得做些事情来,证明自己正当壮年。 不过想归想,但是真要身体力行的话。现在可不是什么好时候。 “崔皓快到了。”裴重熙低声道。 话落耳际,桓儇目光犹疑地看着他。启唇无声道了谢谢二字。 原本二人打算在中元节之后回去。可是桓儇遇刺后就一直呆在行宫内养伤,这样一来二去地就耽搁到,崔皓奉旨前来赴任的时候。 “臣崔皓叩见大殿下,大殿下万福金安。拜见摄政王殿下。”崔皓恭敬地朝着桓儇俯首作揖又朝裴重熙一拜。 主次分明,也不避讳裴重熙还在一旁。 “起来,你辞家远赴剑南一路辛苦。”桓儇示意崔皓起身,继而柔声道:“本宫已吩咐膳房备下宴席。晚些时候你与本宫一块用膳。” “臣多谢大殿下恩赐。” 桓儇莞尔一笑,并未回应。只是吩咐内侍先带崔皓下去好生休息一番。 “你这驭人之术倒是把握得极好,恐怕现在崔家已经对你忠心不二。”裴重熙笑眯眯地把药碗递给桓儇,挑眉笑道:“你眼光不错。崔皓确实是个好苗子。” “温氏打压崔氏太久,以至于埋没来不少人才。”桓儇皱眉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绝美的面容染上异色,咂舌之际。唇上一凉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她唇上一掠而过,等回过神时。只觉蜜饯的酸甜,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阿妩,你今日口脂的味道不错。我很喜欢这个味道。”裴重熙凝眸瞧着眼前面染薄怒的桓儇,莞尔一笑,“也很衬你。” 话落耳际桓儇扫了眼裴重熙,嗔道:“你要是真喜欢这口脂。回去以后我让尚宫局的人给你送过去。” 闻言裴重熙挑眉浅笑,并未接话。以手抵在桌上,目光灼灼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桓儇。 “好阿妩。” 声音幽微,近乎呓语。 似乎是听见了裴重熙的互呼唤,桓儇偏首看了他一眸。动作轻柔地将自己,被对方压住的袖子抽了出来。 “也就只有你会不厌其烦地唤我好阿妩。” 话落耳际,裴重熙仍旧保持着笑意。 算着时候差不多要到开宴的时候。裴重熙倏忽起身,理平衣摆,“你该去宴席了。我最近乏得很,就不陪你了。” 话音刚落在殿外侯着的徐姑姑,突然入内恭敬行礼。 “大殿下,崔皓在外求见您。奴婢已让他在偏殿侯着。”徐姑姑语气柔和地道。 “他来的倒是挺快。”裴重熙轻哼一声起身缓步离开,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止步,“朝中很多人都想要开闸引新水入内,但不是人人都能做成此事。” 讶然徒然一下从桓儇眼中蹿起,她抬眸神色莫名地看向裴重熙离去的背影。 等裴重熙离开后没多久,徐姑姑即刻领了崔皓入正殿拜见桓儇。桓儇含笑正坐背抵凭几,颔首免了崔皓的礼,又指了指不远处的锦团示意崔皓坐下。 因着是私宴,所以在菜齐后。除了徐姑姑和白洛,其他人都相继叠步退出。 把玩着手中的翁盖。桓儇眼中亦呷了些许冷意,“本宫走后朝中可有异况?还有裴重熙到底何时离京的。” “您走后朝中一切安好。据臣所知裴中书的确是在您走后不久,亲自去温府登门拜访过与温太傅密谈一晚才离开京城的。”崔皓犹疑一会继续道:“至于内容臣不得而知。不过之后温仆射倒是挺安分的。” “温嵇可要比温行俭聪明多了。”似是想起裴重熙的话,桓儇放下手中茶盏轻嗤一声。 “但是在您把臣调任剑南节度使一事。温仆射对此异议颇多,屡次想要上表奏请陛下,严思此事。不过一次也没成功。” 闻言桓儇掀唇冷笑。她很清楚温行俭之所以要阻止自己,调任崔皓任剑南节度使一事是为的什么。 因自己的缘故让温氏失了晋阳刺史不说,还让晋阳落入裴重熙手中,即便如今温氏仍旧掌着河东一代,但是和晋阳相比,终究还是缺了点什么。 段氏有谋逆之心。如今大殿下和摄政王前后前往剑南铲除段氏,为的什么不言而喻。 温氏本来以为能借着此机会,掌握剑南节度使一职。只是可惜温嵇千算万算都没算到,桓儇居然会安排崔皓进来。不着急才奇怪呢。 “是裴重熙的人在帮你们?”桓儇屈指叩击着案几询问道。 闻问崔皓点点头,“虽然是高俭亲自递得折子,但是褚尚书却不太乐意。毕竟节度使执掌一方军政,牵涉甚多。若是落在庸才手中只会后患无穷。” “这个位置这么好,谁都想来分一杯羹。”话落桓儇目露厉色,语气里呷了哂意,“褚玄野是桓世烨的老师。当年成帝驾崩的时候,他就有意扶植桓世烨登基。” “您是说河间王?此人不是素来沉迷丹青,自号画痴么?”虽然也是出身世家,但是比之那些一等一的世家,崔家还是差了些。 更何况桓世烨此人在永宁之乱以后,就一直安居封地,甚少回京。是以崔皓对此人并无太深印象。 挑眉笑睨向崔皓,桓儇语调柔和,“那你觉得本宫呢?” 第一百七十九章 警告 大殿下?崔皓眼中升起讶然,他在大理寺中摸爬打滚多年,自认练就了一身无人能及的识人本领。 可是当他在面对桓儇的时候,却什么也看不透。对于桓儇只有四个字深不可测。为什么觉得深不可测,因为其如海似渊,窥不见底。却又能一击致命。 “臣只觉得你深不可测。” 斟酌许久,崔皓才道了这么一句。 桓儇眼中神色如常。嘴角噙笑,“这朝中人人都戴着面具,本宫也不例外。此次选你任剑南节度使,亦是本宫的私心。朝廷中需要新人亦需权衡。” 庙堂最重制衡。可是反复维持制衡,最容易让人精疲力尽。前一秒还在你死我活,下一秒就有可能重归于风平浪静中。就算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可是只要没人点燃这颗爆竹,所有的一切都会相安无事。 而制衡的关键在于新。这新字还必须得有力量,能够激化矛盾,让矛头转向。并且在分不清楚敌我的情况下顽强地活下来,成为新的力量激荡四方。不被彻底吞噬。 究竟何种结局除了靠天意外,亦靠人为。 如今桓儇就是这漩涡中的引渡者。除了礼贤下士,给予足够的信任以外,还需要外力辅助。 “臣得大殿下您的赏识才能升任节度使。”崔皓从善如流,当即俯身叩首道:“崔家上下都愿为大殿下您马首是瞻。” 崔家遭温家打压多年,不得高位便是有人才也被外放做不得京官。幸得这代出了个崔皓,一直在温家面前伏低做小,这才能有机会蒙桓儇赏识,谴他平河东雪患,立下大功。 故此才有了升任剑南节度使的机会。崔皓是个聪慧之人,而崔家又懂得知恩图报,知道桓儇急需建立自己的力量来与裴、温抗衡。 崔家自然也愿意投桃报李,替桓儇效命。 “谢本宫做什么?机会给你,能不能把握是你的事。本宫先前也与你说过,若你不幸死在晋阳亦是你学艺不精。”桓儇挑眉,轻笑一声:“本宫向来自认眼光不错。你事情办的好,论功行赏自然要调任你。只是剑南路途遥远,而且段氏在剑南经营这么多年,少不得还有未拔除的暗桩,你初来此地小心为上。那位益州刺史徐朝慧是个不错的,能与之深交。” “但……徐家不是裴中书的人吗?”听见徐朝慧的名字,崔皓随之皱眉试探性地开口询问道。 “或许我们立场不同,但是他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话止此处桓儇摇了摇头,“本宫无意徐家,但是也不想埋没人才。” 并非初涉庙堂之人。在权力下独行多年,她清楚朝堂之上哪有什么朋友,只要政见不合就是敌人。 即便如此,对于徐朝慧这样的人才若是因为几方博弈势力,将其埋没。不仅是朝堂之损,亦是百姓之损。 更何况与桓儇而言,徐朝慧不仅是人才,亦是一枚好用的棋子。既然是好棋子,就应该放在该放的位置上,才能成事。 崔皓也是听过徐朝慧名字的。先帝在世的时候就听多次提起过徐朝慧,称赞此人是一个有真才实学的。他那篇策论实在精彩。 当年若非他年纪尚轻还需历练,留做京官也无不可。如今又听大殿下亦对此人赞赏有加,他越发想见见,这位新上任的益州刺史。 “大魏有大殿下您,实乃天下士子之福。”崔皓再度折膝叩拜桓儇。 见他如此,桓儇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行了。先回去歇着,晚些时候你记得出去转转熟悉一下政务。” “姑姑,去请苏凤棠来。本宫有话要问他。” 徐姑姑应诺离去。留下桓儇一人看着眼前的熏笼出神。那日苏凤棠给裴重熙送药的理由,她一点也不相信。裴重熙那苍白的面孔,一直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草民苏凤棠,叩见大殿下。” 不远处传来的声音,拉回了桓儇飘忽地思绪。她敛眸掩去了眼中的异样情绪,继而颔首免了苏凤棠的礼。 又吩咐徐姑姑派人去准备茶点。 跪坐在垫子上,苏凤棠抬首目光平静地看着桓儇。旋即一笑,“大殿下气色已经好多了。再过几日不用服药了。” “他呢?”不理会苏凤棠的话,桓儇直接询问道。 “您说的是谁?”苏凤棠诧异一声,“既然大殿下,身体已无大碍。草民也该回去了。” 拢在袖间的手,拨弄着腕上佛珠。桓儇眼中唯剩凝肃,“裴重熙到底怎么了?” 闻问苏凤棠眼底闪过迟疑。记着裴重熙当日的叮嘱,一时间想不好要如何回答桓儇。才能瞒下引蛊一事。 “裴中书无事。只是最近太辛苦了。”苏凤棠暗叹一声,沉眼揖手,“您亦如此。不过重担压身,谁又能比谁好呢?裴中书他身兼要职,自然也是如此。” 倏忽敛眼。至桓儇唇边溢出一声叹息。 屈指握住了案上茶盏,桓儇语气里呷了冷意,“本宫知道你和他有旧怨。当年一事本宫不知内情如何,更不可能替你雪冤。若你对他心存谋害之意,本宫容不得你。” 听得桓儇的话。苏凤棠不禁暗自感叹,这二人看似貌合神离,实则内里尤为记挂对方。 一个甘愿为对方引蛊上身,一个担心自己会因旧怨谋害对方。 一时间苏凤棠不由感慨万千,恍惚间他仿佛看见那年曲江池畔,对着郑氏卑躬屈膝的裴重熙。 谁又能想到当年卑躬屈膝的人,如今竟然已经成了当朝权臣。 “世事难料,当年一事真相到底如何草民也不知晓,更没兴趣去深究。”说着苏凤棠正色看向上首的桓儇,“草民还是知晓是非曲直的。裴中书一心为公,草民岂敢谋害他?” 抬眸看向下首的苏凤棠,桓儇眼中掠过度量。最终沉下眼帘,挥手示意苏凤棠退下。 片刻之后,桓儇赤足而出。立于廊庑下,望着殿前开得正好的一池荷花出神。 风拂过檐下铃铎,发出一阵轻灵悦耳的声音。 远处树上的栖鸟发出一声欢快的鸣叫后,振翅高飞而去,只留下尾羽的光影。 第一百八十章 情浓 “大殿下,您让昙华查得事情已经查到了。”韦昙华怀中抱了一大叠书信,在离桓儇几步的时候止步,“您是要现在看吗?” 闻言桓儇伸手。见此韦昙华把手中的信递了过去。随着桓儇拆一封,她眉眼间怒意就重上一些。等拆完所有信的时候,桓儇眼中唯余冷意。 “桓世烨一心避世,却让自己的儿子插手科场舞弊。他有几个脑袋够本宫砍得。”桓儇掀眸冷哂一声,“当年的时候唯唯诺诺。如今欺幼主登基,就按捺不住么?” 品出桓儇话中意味,韦昙华目露讶然。大殿下这话分明是在告诉她,今年的科考有人趁着新帝刚刚登基,居然敢插手科考舞弊。 而此人居然是皇室宗亲。想到桓儇之前说得话,韦昙华目露凝肃。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桓儇已经赤足走了老远。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广袖曳过墙角时的影子。 赤足挟怒的桓儇走在长长的廊庑下。宫人遇见她的时候齐齐叩拜行礼,等她走远了又小心翼翼地探头去看。 漫无目的地行走中,桓儇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走去哪。到底是不屑于桓世烨的行径,却不得不顾及朝中权衡,堵住宗室非议,只能暂且忍下桓世烨的行径。 正当她准备转身步出廊庑的时候,忽然闻得一阵熟悉的香气。寻香望去,只见裴重熙站在不远处含怒看着她。见她停下步伐,大步走了过来。将她打横抱起,周身是挥之不去的怒意。 殿内白洛等人跪在不远处,一言不发的垂着首。 “我竟不知道阿妩你居然是钢筋铁骨。”伸手握住了她雪白细腻的脚踝,看着血迹从脚底蔓延下去,皱眉道:“不疼吗?踩了锐物也不知道。” 闻问桓儇迟钝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脚踝上沾染的血迹。没有说话反倒是扬唇笑了起来。 听得笑意裴重熙瞪她一眸,从水盆中绞了帕子。握住她的脚踝,垂首敛眸耐心十足地将脚上的血渍清理干净。 处理伤口的时候,动作也十分轻柔。桓儇踝上仍旧戴着那日他所赠的镯子。 见此裴重熙轻笑一声,最后松开手,抬眸很认真地看向她。 徐姑姑等人见此,互相看了眼。很默契地替二人拉下帘子,躬身退出。 “你去洛阳的时候,我很担心。后来发现我的担心,其实是多余的。以你的性子和手段,怎么可能受制于人。”裴重熙起身轻捧她的头,亲吻着她前额。那额头略微有些凉,让人很不舒服。轻叹一声又道:“庆幸的是洛阳一行,并未磨掉你的棱角,反倒让你更加坚韧。只是阿妩,我不希望你被任何感情所羁绊,包括我在内。” 说话间唇齿下移,伸手抬起她的下颌。彼此间鼻尖相触,方寸可闻呼吸。热烈的亲吻中夹着深深的眷恋。此时的他就好比丧失理智的飞蛾,不停地扑向火烛。哪怕知道结局会是粉身碎骨,也甘之如饴。 在满室清冷的香气中,将她抵在自己臂弯方寸之间的地方。不断延续这个压抑了很多年,又格外热切的亲吻。 回应要比想象中还要热切。榻上的纱幔被劲风一扫缓缓垂落,遮住了外界的光影。二人的热情越发浓烈起来,喘息声萦绕在榻间。如同濒死的鱼儿,好不容易重归水中,迫不及待地沉入水中,想要重获生机。 指尖上的热度引起颤栗,桓儇肌肤泛起一片绯色,像是雪上落了新桃。二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掌心满溢潮湿黏腻。吻落到白皙脖颈上,衣带也随之散开。喘息声伴随着敲门声停了下来,唤回了二人近乎溃散的理智。 替桓儇将衣带系好。裴重熙长身而起,拾起落在地上的玉带。 看了眼仰面躺在榻上的桓儇,柔声道:“我去看看。” 站在门口的玄天见裴重熙出来。将手中的信递了过去。 将信拆开没一会裴重熙眼露厉色。旋即指间蓄力,将信碾得粉碎。 “主子?”玄天试探性地询问。 “让钧天好好盯着他们。若真有异动,直接除了。”说着裴重熙睇了眼远处,沉声道:“还有警告裴重锦,若他在胡言乱语。本王不介意拔了他舌头。” 听出裴重熙话语中的怒意,玄天当即领命离去。 折身回到殿内,裴重熙含笑迎上桓儇温和的目光。沉声道:“长安来了消息,吐蕃那边有异动。阿妩,我们该回去了。” “吐蕃?他们想做什么。”桓儇皱眉看着裴重熙,眼露疑惑。 “他们一直都野心勃勃。我想他们应该知道你我都在益州的事情。”扶了桓儇坐到床边,裴重熙语气微冷,“我已遣人前去吐蕃查探。你安心便是。” 闻言桓儇颔首。旋即看向裴重熙,“我想去趟洛阳,你先回长安如何?长安有你我才安心。” “你要去洛阳?桓世烨此人心思颇深。”裴重熙倾唇笑道:“洛阳世家惧你如虎,但是想要对付桓世烨,少不得要动用他们。” “我明白。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在长安等我回来。”桓儇舒眉,目光柔和地看着裴重熙。 二人正是情浓的时候。裴重熙含笑应了个好字。 崔皓来到益州已经有几日,这几日他都借着熟悉政务的名义,多次拜访徐朝慧。一来二去两人也逐渐熟络起来。 至于桓儇因着五日后就将动身离开,索性将手头上剩余的一应政务,全数交给了崔皓处理。自己则在行宫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金线缕缕透过屏风洒落在地,煦色韶光。碧塘间波光潋滟慢拢于菡萏之上。 桓儇命人在水榭中支了一张美人榻,枕水而卧。她一手扶着钓竿一手执着黑子,目光却落在碧塘上望着满池菡萏,神情惬意。虽然目光不曾望向棋盘,但是棋子仍旧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棋盘上。可见桓儇早就将整个棋盘布局了然于心。 “大殿下,徐刺史来了。”水榭外传来徐姑姑温和的嗓音。 “宣他进来。” 将钓竿放置妥当后,桓儇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擦净手,又吩咐侍女去准备茶点。自己则负手立于栏边,凭栏远眺。 “臣益州刺史徐朝慧,叩见大殿下。” 第一百八十一章 珍惜 听到徐朝慧的声音。桓儇转身面上笑意清浅,颔首示意徐朝慧起身。 抬头看向那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容,徐朝慧嘴唇翕动无声,鸾娘子三字化为喟叹从唇边溜去。敛眸掩去眼中痛苦挣扎,垂首不敢再看桓儇的的目光。 挣扎许久,徐朝慧再度开口,“臣听闻您遇刺。此乃臣失职,不知您可有好些。” “本宫已无大碍。这些日子辛苦你们几个。”桓儇挑眉瞧了眼徐朝慧,语气里呷了笑意,“干嘛一直低着头?本宫有那么可怕?” “大殿下言重,这是臣等分内之事。”徐朝慧语气尤为恭敬。虽然没有继续低头,但是目光却落在他处。 见徐朝慧如此,桓儇目光流眄于他身上,沉首低叹。她其实很清楚徐朝慧对自己的情愫,原本设想的是让赵鸾此人,就此消失在徐朝慧眼前不再出现。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中元夜她以赵鸾的身份与裴重熙一道出游会遇见徐朝慧,在裴重熙语言相击下让徐朝慧知晓,自己与赵鸾本就是同一人。可是桓儇与赵鸾身份天差地别,任凭徐朝慧再怎么聪慧,也想不到她们两人会是同一个人。 “你倒是实诚。虽然崔皓行事圆滑,但是他能力不错。”桓儇似是想起来什么,莞尔微笑:“有你帮衬着他,本宫自可高枕无忧。你替本宫做了这么多事,想要什么赏赐?” 徐朝慧闻言随之抬起头,双唇嗫喏,“臣……臣斗胆,敢问大殿下您为何要化名赵鸾。” 话落耳际桓儇静静凝视着徐朝慧,唇边呷笑。湘色襦裙随风拂动,连带着月白披帛也被风牵起,发间白茶半开隐带香气。 往前走了几步,步摇摇曳,桓儇答道:“本宫小字昭鸾。只因着母亲外祖家姓赵。故此化名赵鸾。” 心中疑惑得解。徐朝慧清楚自己应当认清现实,放下心头妄念。往昔种种皆是镜花水月,不可追以。自己得蒙大殿下赏识才能有今日的地位,为报大殿下知遇之恩,他理当肝脑涂地。 “徐朝慧,难道你就不好奇本宫找你来是为何事?”移步至榻前坐下,桓儇舒眉柔声道。 “臣不知,还请大殿下您为臣解惑。” 回答实诚,亦如其人。 挑眉瞧着徐朝慧,桓儇眼中掠过一丝无奈,语气和缓,“当日客栈初见,本宫就觉得你极有才华,裴重熙选你来益州委实没有选错人。如今看来放你到益州,反倒是屈才。” “臣愧不敢当……” “这样徐朝慧,本宫给你五年时间。若你能在益州干出一番事业,本宫调你回京任职,可好?” 话止徐朝慧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桓儇。眼中隐藏着喜悦和兴奋。虽然刺史已经是正四品的官员,但是和京官相比还有所不同。天子脚下出头的机会也多,而外放的官员,基本只能靠政绩达到升任的目的。 桓儇刚才的话,无非就是在告诉他。只要他收拾好段渐鸿留下来的烂摊子,让益州百姓重归于安居乐业,她可以破格调自己回京。 “臣自当竭尽全力……”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笑声。打断了二人间的对话,桓儇皱眉寻声而去。 只见裴重熙负手大步而来,含笑扫了眼徐朝慧,“哟,看来本王来得不是时候。” “你怎么来了?”虽然对裴重熙的出现有些意外,但是桓儇顷刻掩了疑惑,面色如常,“玄天,不是说你不在么?” 闻言裴重熙也答话,更不管徐朝慧还在,径直拉着桓儇的手。旋即坏心思地一笑。 趁着无人注意的工夫。裴重熙屈指一弹,指发劲气,挑断了桓儇颈间的璎珞。 珠玉坠地发出一阵泠泠声响。桓儇偏头瞪了眼罪魁祸首,嘟囔了一句。可裴重熙看着她,唇际扬起了一抹弧度。 “既然大殿下有事,那臣先行告退。”说着徐朝慧垂首作揖。 就在刚才璎珞坠地的一刹那,他清楚地看见了桓儇颈上的吻痕。之前为璎珞所挡,并没有瞧见。可如今一看到,许多思绪骤然明朗起来。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抬眸看向眼前面如冠玉的裴重熙,徐朝慧目光一黯。以前总听说,这天下只有裴重熙一人配得上大殿下。他本不屑于这种说法,哪有谁配得上谁的说法,感情不是讲究两情相悦么? 如今见到二人,才知道是自己想错了。这二人间从来不存在配得上的说法,也不会谁也离不开谁。但是于二人而言,对方都是无有代者。 似乎对徐朝慧的识趣很满意,裴重熙心情随之大好,“嗯。徐刺史明日再来。” 目送徐朝慧离去。桓儇看着一旁的裴重熙,不由皱眉。 “你同他吃什么醋。”桓儇斜眄裴重熙一眸,挽唇道:“他难道不是你一手提拔上来的么?” 闻问裴重熙轻哼一声,顺势将桓儇揽入怀中。刚刚步下石阶的徐朝慧正好瞧见眼前这一幕,二人相拥在一起。而裴重熙见他回头,面上露出了挑衅的笑容。 背对着他的桓儇自然不知道,裴重熙的这些小动作。 而裴重熙看着徐朝慧神色黯然地离去,挑眉得意一笑。 “政事归政事,你是你。难不成只允许你们俩私下见面,还不允许我吃他醋了?”面对桓儇的疑问,不甚在意地笑了起来,“再说他初次见你的时候,就敢说与你有婚约。是谁给他的胆子。” 听出话里浓浓的醋意,桓儇忍不住抿唇一笑。撇开裴重熙,仰面躺在榻上,以宽大袍袖遮住脸庞。 “我就说哪里来得醋味,原来是你。”桓儇转身侧躺在榻上,以手撑着下巴。含笑望着一旁的裴重熙,眼中揶揄意味难掩。 垂首看了眼还剩大半位置的软榻,裴重熙堂而皇之地躺了下去。丝毫不顾及万一有人瞧见这一幕,将此事传出去该怎么办。 “无礼。” 说完桓儇瞪了裴重熙一眸,当即翻身背对着他。夏季原本就十分燥热,这会子裴重熙躺在她身侧,二人离得极近。吐息落在她颈上,不一会就沁出细密汗珠来。 察觉到她的局促和不安。裴重熙伸手跨过她腰际,握住了她叠在腹前的手。力度适中,显然十分珍惜这难得时光。 “怕什么,我又不会把你吃了。”说着裴重熙挑开自己衣前系带,又伸手拿起一旁的团扇,含笑道:“你就该让徐姑姑她们准备冰鉴。” 看着躺在自己身侧为自己打扇的裴重熙,桓儇没再多言一句。闭目顺理成章地享受起,来自身边这位权倾朝野之人的伺候。 虽然平日裴重熙面上总是带了笑意,但是却很少显露温柔的一面。旁人只将裴重熙视为笑面虎,倘若让他们看见眼前这温柔执扇之人,怕不是要惊愕不已。 “阿妩,你觉得我这扇子打得如何?”裴重熙停下手中动作,柔声询问。 “很好。是应该赏,只不过本宫记得前些日子不是送了你个香囊么?”桓儇伸手从裴重熙手中抢过团扇,轻摇起来,“所以就不赏了。毕竟本宫没你富庶,好不容易攒下的钱财都捐到了河东。” 听得这话裴重熙面露喜悦。原来那个针脚丑陋的香囊,真的是出自桓儇之手。想到这里裴重熙嘴角不由上扬,那个香囊虽然是丑了些,但是也能勉强挂在身上。 眉眼间揉开温柔笑意,裴重熙垂眸看向桓儇,“那臣就多谢大殿下赏赐。不过大殿下以后还是不要绣了,怪难看的。一个就足矣。” 自知自己绣得香囊十分丑陋,桓儇并没有反驳裴重熙的话。反倒是看了裴重熙好一会,最终沉下眼帘。 “快回去了啊……真是舍不得益州。” 好半响桓儇唇边才溢出这么一句来。 “等有机会,再来益州也不迟。”明白了桓儇话中的意思,裴重熙眸露无奈,“届时你若不弃我愿意同你再回益州。只要你愿意,游遍天下亦无不可。” 闻言桓儇没有答话,只是转头目光深邃地看向,从荷塘中掠水而过的惊鸿。恰逢此时有风自南游来,吹皱了漫池碧色。 第一百八十二章 拜别 不用为杂事所扰的日子,总是让人格外地流连。早就得了裴重熙嘱咐的谢长安,十分贴心的上门去寻崔皓。以此缠住崔皓,免得他带着徐朝慧上门叨唠到那二位。 当然谢长安也不敢动作太大,毕竟崔皓也是好糊弄的。不过裴重熙自然有他的法子,这几日都携了桓儇去城郊的庄子避暑。如此一来,免去了不少人的打扰。 手中拿着书信的徐朝慧站在石阶下,在原地踱步了好一会。最终深吸一口气,步上石阶,利落地叩门。 前来开门的仆役不识得徐朝慧,而且又得了吩咐,不允许让外人进来。正想将徐朝慧驱赶走的时候。 恰逢白洛从一旁经过,连忙拦下仆役。朝徐朝慧客气地敛衣福身,询问来意后,领人去内院拜见桓儇。 这庄子地势极佳,依山傍水,而且离益州城也不远。庄中枫叶连成一片,绕过影壁后,可见嶙峋怪石散步在各处,组成异景,十分有趣。再走一箭之地,只见碧色湖泊静卧眼前,另有游廊悬于碧湖上。 在廊庑下眺望可见湖上菡萏绽放,风送幽香入鼻间,隐约可闻飞珠溅玉之音。此园各色景致组合在一起,便是说不出的雅致来。 步上石桥,只见韦昙华带着高绛婷、荀鸢二人推舟而来。船破莲叶,露出躲在里面的荷花和莲蓬来。几人含笑将它们折入篮中,抬眼瞧见徐朝慧的时候,微微点头致意。 等船靠岸后,韦昙华当先跳了上来。将手中的竹篮递给婢女,“徐刺史,怎么找到这来了?” “嗯。听崔皓说得。”说着徐朝慧面露了和善笑意,“这地方风景真不错。” “可不是。想不到裴中书居然还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啊。可惜长安城那么多贵女喜欢他,却从来没有人被他这么温柔对待过。”荀鸢环顾四周忍不住感慨起来。 “徐刺史是来找大殿下的?大殿下这会正在水榭里呢。”抬袖指了指不远处的廊桥,高绛婷挽唇笑了起来,“顺着廊庑就可以过去了。” 揖首谢过高绛婷之后,继续沿着廊庑往前而行。 步上最后一阶石阶,陡然间撞进眼中是一袭玄色龙纹锦衣。凤眸点漆,芝兰玉树。而他怀中还卧了一抹朱色。 步伐止于水榭外。徐朝慧不敢上前,也不敢退后,只能踌躇在原地。他的闯入,堪称不速之客。裴重熙挑眉扫他一眼,唇角浮起笑意来。 在他的位置只能看见,桓儇背对他静卧于裴重熙怀中,枕着裴重熙的臂弯。而裴重熙一手搭在桓儇肩上,空出来的手则紧紧地握住了桓儇的手。二人的衣摆也交叠在一块。 看着眼前亲昵无比的二人,徐朝慧往后退了一步。抓紧了手中的书信,犹豫着要不要快些离开这个地方。 却见在裴重熙开口之际,那抹朱色一动。继而起身转头看向他。 “朝慧来了啊。崔皓告诉你我在这的?”桓儇毫不避讳地扶了裴重熙的手,坐到榻上。看向裴重熙皱眉道:“怎么有人来了,你也不喊我。” 闻言裴重熙舒眉一笑,将手中的果盘递了过去,“我喊了。是你自己睡得太熟,没听见。” 听他一句话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习惯了裴重熙如此,桓儇也懒得再说什么。 “听闻大殿下后日便要返回京城。”压下心中的酸涩,徐朝慧朝桓儇拱手作揖,“臣十分感念您当日的救命之恩。特作赋一首,祝大殿下年年岁岁,长乐无极。” 当日剑州初见时,他便折服在桓儇的谈吐之下。后来一番为官之论,更是让他大为叹服。此后不觉间,已对桓儇蒙生了心慕之意。 奈何二人终究是身份有别。无论是赵鸾还是大殿下,都不是他所能触碰的存在。 看着徐朝慧手中所捧的木盒,桓儇抿唇沉声道:“你是明珠,不该为尘所蒙。你如今已经被磨炼的很好,本宫希望你不要辜负本宫对你的期望。那些该忘的事情,就忘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陡然变得冷然,又掺杂了命令的意味。 虽然感情一事极为复杂,但是若困于其中便是万劫不复。徐朝慧不同于她和裴重熙,他的仕途才刚刚开始,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只有舍弃掉那些所历之事,才能走得更远。 “臣自当谨记大殿下教诲。”鼓起勇气和桓儇对视,徐朝慧语气平缓。 说完徐朝慧再度告礼,将手中的锦盒递给了一旁的白月。旋即也不再说一局话,仓惶地步下楼梯。 看着徐朝慧离去的背影,桓儇敛眸一叹。最终也没有起身的意思。 “我去看看。” 话音落下裴重熙起身顺着徐朝慧的背影追了过去。 斟酌少许,桓儇提裙走到栏边。只见裴重熙在廊庑下,拦住了徐朝慧。不由拧眉,小声嘟囔一句,这人怎么如此小气。 轻哼一声后,桓儇走到案边执了纨扇,往远处看去。自己还没因那个陆徵音,还有他府中那些个美眷生气呢。他倒好,一个徐朝慧就让他吃了好几回飞醋。这会子更是迫不及待地找人“谈心”去了。 虽然不担心裴重熙会以势压人,但是桓儇还是小声道了一句,“什么狐狸。我看分明就是千年醋精。” 看着将自己拦下的裴重熙,徐朝慧不免露了讶然。正想行礼的时候,裴重熙却伸手免了他的礼。 “不必客气。我与阿妩返京在即,如今还有一事尚未未查明。”说着裴重熙睇目四周,压低了声音道:“想法子查查段渐鸿身边那个铁面人究竟是何来历。他叫木卯,河东人士。” “木卯?您的意思是?” “纵然段氏覆灭,却仍有余孽尚存。你必须想法子从他们口中获知木卯的来历。”话落裴重熙伸手拍了拍徐朝慧的肩膀,又郑重其事地朝他作揖。 见他如此,徐朝慧连忙点头应诺。 等裴重熙转身回到水榭时,却见桓儇神色慵懒地倚着廊柱。看他的目光尤为怪异,凤眸中藏了揶揄之意。 第一百八十三章 离去 “你回来了?刚才徐姑姑问我要不要买些醋回去。”桓儇冁然而笑,昂首触及他的视线,“说是府中的醋不知怎么少了一大坛,怪吓人的。” 闻言裴重熙轻笑一声,“是挺吓人的,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我刚刚想了许久。觉得应该去寻个道士回来,把那成了精的醋坛子给抓回来。好好盘问一下。” 她话里揶揄难掩,亦是十分坦然。满腔的坏心思布满眉眼,不见扭捏之态。让人心甚悦之。 “是该抓回来盘问。” 裴重熙顺着桓儇的话笑了起来。亦招来她一眼轻嗔。 笑视他一眸,桓儇握住了裴重熙骨节分明的右手。那手掌纤细白皙,落入手中便几乎是盈盈一握。 二人携手而行,恍若从前。 三日后,镇国大长公主桓儇凤辇至益州行宫启行,出发返回长安。不再同于往日那般装束雅致,发绾云鬓,发间钿钗花束俱在,另有两支凤形步摇簪在鬓边。一身紫色迤地襦裙,如云一般拂过石阶。自身除却温和外,只余威严。 而在她身旁站在的是同样是一袭紫袍的裴重熙。二人并肩而立,借着袍袖的遮挡,双手紧握在一起。 看着石阶下益州一众大小官员,桓儇止步,双手交叠在腹前。姿态雍容无比,眉间风华更是无人能及。 众人在崔皓的带领下,俯身叩拜桓儇。山呼千岁。 “诸位不必多礼。本宫即将返京,此后剑南诸事就交给诸位了。”说着桓儇伸手,一旁的婢女将茶盏递了过去,“今日本宫以茶代酒,愿剑南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愿我大魏国祚绵长。” 众人连忙捧起酒盏,举杯致意,“臣等自当竭尽全力。” 话落桓儇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与裴重熙一块步下石阶,也不去看跪在地上的徐朝慧。紫色的衣摆如同流水一般,从徐朝慧手上淌过。 那一瞬间,徐朝慧抬起头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触碰那袭衣角,然而还未触及,就已经从手中溜走。不带一丝留恋。 正准备踏上马车的桓儇,回头睇目四周。最终目光落在了徐朝慧身上,朝他颔首一笑。未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抹紫色就已经钻入了华丽帘幔后。 至于另外一袭紫色,驻足绕有兴致地看了他一会,最后也掀帘而入。 刚才错身的一瞬间,徐朝慧看见了在两人的腕上都戴着一串一模一样的佛珠。 “启辇。” 随着徐姑姑一身高呼,马车缓缓启行。彩衣云鬓的宫女,分列跟在马车后面。仪仗威仪无比。 “臣等恭送大殿下,恭送摄政王。” 待马车走远后,徐朝慧仍旧目光怔愣地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然而此时只见尘土,哪里还能瞧见人影。 看着在原地发呆的徐朝慧,一旁的崔皓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在发呆。” “没什么。只是我突然明白了,海市蜃楼果然皆是虚妄。”徐朝慧深吸一口气,目露怅惘地看着不远处,“天上仙,水中月。又岂是我等凡人能够触碰到的存在?” 见崔皓讶然。徐朝慧放缓了语调,“她如日月悬空,而我只是一介凡人。所处之境不同,她非实,而我是实。偶尔相触如何能不为其惊艳?说到底.....是我不该妄自肖想镜花水月。日月安能入我怀?这普天之下唯有那人能够与她并肩而行。” 闻言崔皓看了徐朝慧好一会,最终叹了口气。 马车内桓儇神态柔和地靠着车壁,对车外百姓高呼的千岁声。充耳不闻。 “看来他们都很喜欢你。”裴重熙舒眉一笑,“这样很好。” 闻言桓儇微挑帘望车外望去,唇角扬起,“什么好不好的,本宫只是做了本宫该做的。” “是。”裴重熙含笑应了一句。 随着马车驶出益州,百姓的呼喊声也随之远去。斟酌再三,桓儇侧目看向身旁的裴重熙,沉声道:“我有一事想要拜托你替我查查。” “何事?” 听见他问自己,桓儇随即将自己那日偶遇以铁面人的事情告知了裴重熙。 裴重熙听得话中的铁面人三字,眼中露了几分玩味。看来那人早就对阿妩有过接触,甚至还有想杀了阿妩的心思。 “你安心,我已经吩咐徐朝慧替我好好查此人来历。长安那边我也会去查。”说着裴重熙握住桓儇的手,放缓了语气,“若真是柳氏余孽,我不会放过他的。” 二人出了益州地界以后,在官道上盘桓几日。桓儇嘱咐白洛和白月等人先行返回长安,自己则携了韦昙华徐姑姑以及知宁改乘船北上洛阳。随行的还有被裴重熙威逼留下来的谢长安以及荀鸢二人。 至于裴重熙和桓儇分开没多久,就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悄悄返回长安。 桓儇一行人则乘船入黄河,再沿黄河一路北上至洛阳。 一袭月白襦裙的桓儇负手立于船头,凭栏远眺。天空传来一声鸣叫,只见一只海东青稳当地落在了她肩上,蹭了蹭她的下巴。 从鸟腿上解下信函,看着纸上苍劲有力的字迹,桓儇唇角微勾。松手任凭风将其吹入水中,消失不见。 “殿下,我们离洛阳还有两日的路程。”说着徐姑姑看了眼天色,皱眉道:“这几日天色都不太好,恐怕要下雨。不如我们先上岸改乘马车如何?” 闻言桓儇往不远处看了眼。闻得惊涛拍岸声入耳,“姑姑,尽管安排。” “喏。” “大殿下,该用膳了。”韦昙华从船舱内走出,语气柔和,“谢郎君今日钓了一尾鲤鱼上来。听他说黄河鲤鱼最是鲜美。” 舱内几人各坐一边,听着荀鸢和谢长安的拌嘴,也没去干涉。一路而来她已经习惯了荀鸢的跳脱,面上一直挂着温和笑意。时不时也会打趣荀鸢和谢长安两人。 刚夹了块鱼肉入口,荀鸢就听见谢长安的一句低言。瞪了他一眼,连忙道:“大殿下,您可别听这家伙胡言乱语。” s:///book/14/14114/888856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百八十四章洛邑 话落耳际桓儇笑睨二人一眸,眼中满是促狭之意。伸手接过徐姑姑递来的茶水,啜饮一口,看着茶水映出自己平静的面目。似有所感,唇边溢出一声喟叹。 “鸢娘子,这性子很好。本宫很喜欢。” 听闻桓儇夸自己,荀鸢扬眸得意洋洋地朝谢长安做了个鬼脸。满脸一副你看大殿下都夸我了,你奈我何的模样。见她如此谢长安轻哼一声,撇开目光懒得在理会荀鸢。 见二人如此,桓儇抬首看了韦昙华一眼。二人默契地点头,起身出了船舱。 “大殿下,我们到了洛阳先去哪?”陪着桓儇站在船头,韦昙华柔声询问道。 闻问桓儇挑眉轻笑一声,“河南王府。昙华等上了岸通知河南道各州府官员接驾。” “啊?您不怕打草惊蛇么?”想起之前桓儇让自己查得事情,韦昙华蹙眉,“难不成您是故意要让他们知道您来了。” 微微颔首,桓儇拢了拢披风,“桓世烨此人表面上纵情山水诗画,实则野心勃勃。当年成帝病重的时候,就有意入京借着勤王保驾的名义趁机夺位。本宫在洛阳的时候,跟他打过交道。与其瞒着他入洛阳,还不如正大光明的去。” 想要对付桓世烨绝非一蹴而就的事情。桓儇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不让,桓世烨对她此行洛阳起疑。如此一来,她才能更好的揪出藏在桓世烨身边的人。 韦昙华本就聪慧,再加上这些日子一直跟桓儇在一起,已然长进不少。眼下又听桓儇这么一说,当即明白了桓儇要做什么。 翌日,桓儇嘱咐船夫将船靠岸,一行人换上马车。继续往洛阳进发。 按照桓儇的吩咐,谢长安一人先行去通知最近汝州府官员前来迎驾。汝州刺史在听说桓儇即将驾临所辖地时,面露讶然。连忙带人前去城门口迎驾。 时值炎夏,纵然有风也让人觉得无比炎热。汝州刺史看着一旁一脸镇定的谢长安,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拭去脸上的汗珠。 “刺史可别这么看着我。我也不知道大殿下现在到哪里?但是想来应该快到了。”说着谢长安往前极目远眺,“节度使不妨派人去查探一下。” 知晓谢长安是尚书令谢安石家的郎君。纵然对他的态度多有不满,但是汝州刺史也不敢表明出来。 只能按照他的吩咐去派人查探一番。刚把人派去,没一会儿功夫。就听见一阵马蹄声从不远处而来。 谢长安见此莞尔一笑,“哟,来了呢。” 看着策马而来,一脸冷然的桓儇,汝州刺史面露犹疑。正想着要如何开口的时候。 “微臣谢长安,恭迎大殿下!” 听谢长安这么一说,汝州刺史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桓儇来了。 连忙挥手示意身后一众大小官员和他一块折膝叩拜桓儇。 “臣等恭迎大殿下。” 闻言桓儇勒马,莞尔道:“诸位不必如此多礼,都起来。” 桓儇身手利落地从马上翻身而下,将马鞭丢给了一旁的谢长安。缓步走到汝州刺史面前。将他扶了起来。 “不知殿下您突然驾临汝州,所谓何事?”对桓儇算不上特别熟悉。汝州刺史只能斟酌着小心道。 “元刺史不必惊慌。本宫只是途经此地,并无叨唠之意,府上也不必备上宴席了,本宫今日就要前往洛阳探望去河南王。”说着桓儇舒眉一笑,语气柔昵,“让他们都回去。” “此去洛阳还有些距离。不如臣派人护送您过去。” 闻言桓儇转过头目含深意地看了一眼汝州刺史,“也好,那就有劳刺史安排了。 得了吩咐以后,汝州刺史也不敢耽搁,即刻安排人护送桓儇前往洛阳。在等待队伍整齐的时候,他邀了桓儇在家中稍作休息一番,等队伍整齐再前往洛阳。 趁着这个功夫,汝州刺史悄悄地往洛阳了一封信。等桓儇乘上马车离开以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马车内桓儇看着手中的信,轻哂一声,“这元善礼。本宫刚到一会,就迫不及待给他主子报信了吗?” “您都已经来了,难不成河南王知道了还能做什么?”将刚刚沏好的茶水推到桓儇眼前,韦昙华拧眉道:“总不至于他们两个想半路伏击您。”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不过以本宫对桓世烨了解。若上没有把握的的事情,他是不会去做的。”桓儇倏忽敛眸,掩去了眼中闪过的厉色。 闻言韦昙华细细一想,又拧起眉头,“听您这么一说。如果他不动的话,才是最好。那万一他要是就非要有所举动呢?” “那就正中本宫下怀呀!” 话音刻意拉长,桓儇的眉眼中亦淬了零星笑意。言语如同深山巨蟒浮游在树干上,时不时吐信,让人不寒而栗。 桓儇一行人是在傍晚的时候抵达洛阳的。然而洛阳城门口并无太多人,除了负责迎驾的河南王府长史以及几个仆役以外,再无他人。 “微臣河南王府长史卢承恩叩见大殿下。” “卢长史起来。”桓儇掀帘睇了眼跪在地上的卢承恩,柔声道:“怎么只见你不见其他人?” 闻问卢承恩再度朝着桓儇一拱手,“回禀大殿下。河南王说您不喜欢别人叨唠。故此只让微臣一人来接您。” “这样啊,那有劳九皇叔费心了。九皇叔现在何处?”说这话的时候桓儇面上笑意温柔,只让人不由生出一股亲近之意来。 “河南王正在府门口恭候您呢。不如您先行前往河南王府如何?” “徐姑姑。” 话止桓儇放下帘子回到马车内。同时徐姑姑喊了一句走。 马车在卢承恩的带领下穿过朱雀大街。花了约摸一炷香的功夫,终于抵达了河南王府。 一身便服的河南王桓世烨领着府中,一干人等在门前恭候桓儇。 扶着徐姑姑的手步下马车,桓儇挑眉扫了眼不远处的桓世烨,唇角微勾,“九皇叔。” 九皇叔三字入耳。桓世烨抬头去看桓儇。看着面前这张婉丽无比的面容。眼中透出些许疑惑来。 “怎么才几年未见九皇叔你就不认识昭鸾了么?”话落桓儇又往前走了几步,含笑打压着桓世烨,“多年未见。不知九皇叔过得如何。” s:///book/14/14114/888857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百八十五章旧地 眼前女子含笑的面容和记忆中那女童哭泣的脸庞交叠在一块。拉回了桓世烨溃散的思绪。 “是小阿鸾啊。皇叔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使了。居然一时间没认出你。”桓世烨笑眯眯地打量着面前的桓儇。 含笑打量着面前的桓世烨。桓儇眼中浮出几分讥诮来。河南王桓世烨,自诩风流对政事毫无兴趣。 在成帝登基以后,便辞去一切事物,纵情于山水诗画中。可是实际上呢?趁着成帝肃清朝野之际。暗中将自己的人安插入朝,借机获利。 观量了桓世烨一会儿,桓儇柔声道:“皇叔我们走。外面风大,我们不如进去再聊。” 回过神来的桓世烨,温润一笑。携了家眷与桓儇一块并肩入内。 府内已经备好宴席,为了迎接桓儇所设的家宴。除了王妃以及几个郎君娘子以外,其他侍妾都不在场。 虽然桓儇和这些堂兄妹并不认识,但是初次见面仍旧吩咐徐姑姑给他们每人一件礼物。 “想不到这才几年没见面,阿鸾你就已经出落得这么漂亮。”王妃苏氏笑眯眯地打量着一旁的桓儇,“也不知道谁家郎君有这么好的福气。” 闻言桓儇屈指一弹衣袖,舒眉道:“淇栩刚刚登基,本宫无心此事。” 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将众人好奇的目光,悉数堵了回去。知晓这个侄女看起来和气好相处,实则内里像极了忠武皇帝。桓世烨连忙对着王妃苏氏使眼色。 “阿鸾,你不是去了益州么?怎么突然想到来皇叔这。”桓世烨小心观察着桓儇,语气里含了关心,“你说你,要来也不派人提前通知皇叔一句。皇叔也好派人去接你。” “益州事毕。本宫返京路上突然想起来早些年在洛阳许的愿还没有还愿,便顺路来看看皇叔。您也知道,我素不喜欢叨唠人。”桓儇依依勾唇,柔声道。 听闻桓儇这话,桓世烨松了口气。面上随之浮起笑容来。但四肢百骸里仍旧存了警惕。 “你自小如此。阿鸾今夜打算歇着哪里?我也好让你皇婶去准备厢房。”看着桓儇,桓世烨满目都是长辈对晚辈的慈爱。 见他如此桓儇眼中讥意渐浓。若不是知道桓世烨如何,只怕外人见了他这模样都要被欺骗过去。 闻言桓儇摇了摇头,捧起手旁的茶盏,“本宫就不打扰皇叔了,还是歇在上阳宫。反正本宫也有很久没回过上阳宫了。” 听得这话桓世烨虽然想再劝,但是又恐惹恼桓儇。只是附和地点了点头,用过膳以后吩咐府卫护送桓儇前往上阳宫。 上阳宫内故景如旧。只是来迎驾的执事早已经换了一位,此前那位估摸着尸体已经被野狗分食了? 如今这位执事面露恭敬地站在门口。马车刚到,就领人叩拜桓儇。 “张执事起来。”桓儇掀眸柔声道:“本宫有很多年没来了。也不知道故景是否皆如旧。” 话落耳际张执事付之一笑,“请您放心,宫中景致奴婢们都有悉心照料。您今夜是歇在仙居殿还是?” “就仙居殿。” 转乘软轿步入上阳宫。随行的一众人皆是好奇地打量起四周景致。为了方便韦昙华和荀鸢陪着桓儇一块住在仙居殿,至于谢长安则被桓儇丢到了甘露殿那块。 殿内陈设被褥全部换了新的,各处也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只见桓儇轻车熟路地走到一侧,拂帘推开窗户后,一方小小的池塘出现在眼前。 “想不到这池子居然还没有干涸。”桓儇折膝坐下,声音柔和,“本宫还以为它干了。” 闻言韦昙华顺着桓儇的视线,看向那一方小小的池塘,“这池子……?” “本宫当初自己挖的。那时候呆在这里很无聊,反正也没人愿意陪本宫说话。索性就挖了个池子,在里面种些荷花。”说这话的时候,桓儇语气极为淡漠。仿佛刚刚她说得话只是一件与她无关的小事。 就在韦昙华动了动唇刚想说什么时。 “行了,奔波一天你也乏了,你先回去歇着。本宫出去走走。” 说着桓儇接过徐姑姑递来的灯笼,移步往外走去。沿着脚下长长的廊庑一路往前而行,黑暗中只能瞧见一豆灯火移行。轻车熟路地避开了巡逻的侍卫,一直走到了双曜亭附近才停下脚步。 扫量四周后桓儇将灯笼搁在一旁,从袖中翻出一把匕首来。蹲下身就着泥土挖掘起来。挖了好一会,露出来一个四尺见方的盒子。 桓儇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拿出。接着缓步走到亭中坐下将盒子打开。只见盒子内整齐摆放着一叠书信。大多数都泛着黄色,染了霉斑,显然已经是存放了很多年。 信上写着阿妩亲启。这些信都是裴重熙写给她的。她在洛阳待了多少年,裴重熙几乎月月都给她来信。刚开始的时候,信上只是问她过得好不好。到了后面裴重熙和她说的都是朝堂中的变故。比如近日成帝又贬谪了谁。 拆开盒中最后一封信,只见信上是写了五个字‘卿安我亦安’。摩挲着信上熟悉的字眼,桓儇叹了口气。近日长安的流言,她亦有听闻。想不到裴家哪些人,居然是竭尽所能的利用裴重熙,实在是叫人厌恶至极。 将信放回盒中,又把土给填回去。桓儇起身提起灯笼继续往前走去,一直到观风殿前才停下脚步。 趁着士卫正在打盹的功夫,桓儇悄悄地推门而入。看着空无一人的殿宇,眸中闪过思量。犹豫一会,走到一旁的案几前。摸了好一会才从案几下,翻出个玉坠来。 拂去玉坠上的灰尘,桓儇推开一旁的窗户翻了出去。 “您回来了。”徐姑姑迎了桓儇入内,扶她到镜前坐下,“奴婢让人去准备热水。” 桓儇闻言点了点头。 洗去一身疲惫后桓儇仰面躺在床上,皱眉思量良久后眼露厉色,旋即又阖眸睡去。 翌日,荀鸢刚醒就听见了屋外传来一阵喝彩声。 s:///book/14/14114/889677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百八十六章争端 当等她出门的时候,只看见桓儇一身绯色劲装,持剑而动。身形矫若惊龙,剑气可动四方。 瞧见她来了,桓儇挑眉一笑携剑风掠至她眼前。倏忽抬腕,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往前看去只见桓儇剑上簪着她鬓上的牡丹。 “哎呀,大殿下这招借剑挑花真好看。”谢长安不知何时来了,展扇笑眯眯地道:“您这身手可真是一等一的好。” 桓儇挑了下眼角,伸手接过徐姑姑递来的帕子,“别呆这了,去一趟河南王府。告诉桓世烨本宫想见一见洛阳诸学子,让他去安排。” “微臣遵旨。” “慢着。”桓儇忽然出言叫住了准备离去的谢长安,沉声道:“你去完河南王府以后,再去一趟刺史府。就说汛期将至,本宫欲巡视河堤。” 话落谢长安面露诧异地看了眼桓儇。蹙眉思虑一番后,拉着荀鸢快步离去。 按例每年汛期的时候,天子朝廷都会派京官来黄河附近巡视。早在她来之前,崔皓就传来消息,已经按照她的吩咐安排武攸宁担任此次巡河副使,协同温家二房的温行云一块来此。 她突然转道洛阳一为巡视河堤,二为摸清桓世烨暗中谋划。 “云翎,长安如何?”桓儇偏首瞧向不远处的桃树,询问道。 云翎从桃树上一跃而下,将手中书信递了过去,“昨夜主子就来了信。他已经回到长安,请您安心。” “知道了。昙华收拾一下,随本宫去趟白马寺。” 话落桓儇换了身高腰襦裙,以帷帽遮面。便携了韦昙华从丽景门出往白马寺而去。二人没有乘轿,策马而行。 二人转到坊市,桓儇嘱咐韦昙华下马。二人牵马行于街巷中。作为本朝西京洛阳的繁华向来不输于长安,坊市中热闹非凡。高鼻深目的胡人亦是随处可见。 “您怎么对这些巷子这么熟悉?”韦昙华跟在桓儇身侧走了许久忍不住问。 闻问桓儇舒眉一笑,“因为本宫曾经在这里呆了很久……” 她这话说的不假。比之长安她的确对洛阳大小坊市中的暗巷更加熟悉。她在洛阳三载,起初的半年颓废不堪,无半点外力可借。至于桓世烨更是对她视若无睹,任由洛阳世家欺辱她。 之后遭逢一事,她便明白想要复仇还是要依靠自己。在之后的两年半里,她为了建立属于自己的力量,时常游走于市井中。有的时候沏茶品茗,有的时候清粥小菜。 上与城中士人学子结交,下与坊中走卒贩夫交流。在他们口中探听朝堂中的消息,长安城中的变化。是以她对坊隅中的暗巷格外明澈。 “过了前面那条巷子就到了白马寺后门,我们从那边进去。”说着桓儇掀起帷帽下的纱幔往前看去,“说不定等会回来的时候可以看见拜火教的祭祀仪式。” “祆教?那大娘子我们快些走,别耽误了时辰。” 二人相携而行,果然如桓儇所说。走了一会功夫,只见庙前行人如织,香火鼎盛之景。提裙布上石阶,叩击门扉。 小沙弥推门而出,打量着面前的桓儇。行了 记僧礼,“娘子,您怎么来后门了?按照本寺惯例后门是不开的,若是您想上香的话,可以从前门进来。” “多谢小师傅提点。不过我今日是来贵寺还愿的,还望小师傅通融一下。”桓儇含笑柔声道了一句。 “啊,您是来还愿的啊?那我去告诉一下师父。还请娘子您再这里稍稍等一会。” 说完小沙弥再度朝桓儇一拜,往内跑去。 一旁的韦昙华不解地看着桓儇,“殿下,你为何好端端要来后门?” “因为本宫满身罪孽,佛祖应当是容不下本宫的。” 还未等韦昙华反应过来。那小沙弥已经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缓了一会才开口。 “娘子,师父在后山等您。我还要留下扫落叶,就不带您过去了。”话止小沙弥拿起地上的扫帚,回归到树下扫起落叶来。 二人前后踏进白马寺,沿着青石长阶而上。寺中随处可见丽衣贵女相携而行,或者是蹲在池边放生祈福。 梵音随风入耳。 二人止步于佛堂前。 睇目四周,桓儇面上浮起笑容,“昙华,你在这等我。我一个人进去就好了。” “好。” 说着桓儇转身步入佛堂。佛堂内一白须僧人正盘膝而坐,听见桓儇推门进来的声音。并没有抬头,只是指了指面前的蒲团。 “澄如禅师。”桓儇将帷帽搁在一旁后折膝坐下,语调柔和。 “刚刚清梵说有人来寺中还愿,老衲一猜便知是您。看您现在的样子,想来已得偿所愿。” 澄如禅师起身倒了盏茶推到桓儇眼前。 垂首看向眼前盈着香气的茶盏,桓儇唇角微勾,“这么多年来寺中茶香还是未变。只是景致和从前却不太一样。” “心境不同所见之景自然不同。”澄如禅师笑眯眯地看着桓儇,“您如今身居高位,想来定是杂事颇多,怎么还会有从前的心境。见到的景色自然也会不同。”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云来万里天。澄如禅师是打算告诉我这个?”抬首看向澄如禅师,桓儇眼中暗流没入暗处,旋即牵唇。 “是什么殿下心里明白就好。从您离开洛阳的那一刻开始起,所愿所求是什么只有您自己知道。又何必来寺中还愿呢?” 此言入耳桓儇面上浮起笑意,起身朝澄如禅师行了记僧礼。 “澄如禅师放心。本宫没有忘记当年许诺修葺白马寺一事。” 话落桓儇拿起一旁的帷帽往外走去。刚准备推门离开的时候,突然听见佛堂门口传来一阵争吵声。 驻足细听了片刻,旋即推门而出。拢袖立于廊下,饶有兴致地打量起面前一众争吵的丽衣贵女。 她戴着帷帽,旁人瞧不见她的模样。怎么可能知道她是谁。 那几名娘子闻声抬头,面露不屑地扫了眼桓儇,又见桓儇孤身一人。身边不见随行之人,眼中鄙夷更甚。 其中一藕荷襦裙的娘子,轻哂一声,“哪来的乡巴佬,敢管本娘子的事。” 话落耳际被她们拦住的韦昙华,当下怒斥一声。 s:///book/14/14114/889678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百八十七章阴氏 “呵。佛门清净地,你们仗势欺负人家这位娘子。”说着韦昙华将地上那鹅黄襦裙的娘子扶了起来,“可曾有半点礼教可言?” “本娘子出身世家,岂是你们这些山野粗民可以比得?”那娘子拂袖轻哼,目光中鄙夷更甚。 见她如此,韦昙华莞尔轻笑,“你一口一个山野粗民。难不成你所用所穿皆是自己所造,从未取之于民?” “好利的一张嘴。本娘子今日就将你一块打了,看你能怎么办。”说着她偏首看向身旁的老嬷嬷,斥道:“嬷嬷还不快些教训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也贱民。” 贱民二字入耳,桓儇眸中陡然聚起怒意,接着身形一动。那两粗使仆役还未触碰到韦昙华等人衣角,便被桓儇踹到在地。 “你你你……这是佛门清净地,你难不成想杀人不成?我告诉你!我可是阴家的嫡小姐。”话音落下,桓儇亦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阴家娘子见桓儇停下动作,以为她是畏惧自己的身份。正想着要出言讥讽的时候,桓儇看着她,忽然挑眉讥笑起来。 “本宫封号镇国。你觉得阴家算得上什么?” 听得镇国二字,那阴家娘子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桓儇。旋即回过神来,“你说你是大长公主就是啊,我看你指不定是哪里来的冒牌货。” 闻言桓儇不怒反笑。示意韦昙华将那鹅黄襦裙的娘子扶过来。 “宛如,我们还是走。万一她真的是大殿下怎么办?”随行的女伴显然被桓儇的话,吓得不轻,扯着袖子,小声道:“别留在这了。” 纵然心有不甘,但还是顺从地跟着女伴转身离去。 “民女陆徵音叩谢大殿下救命之恩。” “陆徵音?原来是你啊……”桓儇掀眸扫了眼跪在地上陆徵音,眼中浮起玩味,“起来。你怎么会在洛阳。” “回大殿下的话,民女随姑母来洛阳祈福。顺道为自己求姻缘。”说到这里陆徵音的声音越发小,面上也随之浮起红晕。 听得姻缘二字。想起此前听过裴家有意为裴重熙择一位正妻,其中放在第一位的娘子就是陆徵音。而且几人还在少时的时候,陆徵音就对裴重熙多有倾慕。可惜那个时候,自己和裴重熙呆在一块,旁人岂敢染指? 想到这里桓儇掩了玩味,轻哼一声,“天下人这般多,若是每个人都来佛祖面前求姻缘,岂不是要忙死?陆娘子姻缘可不是求来的,该是你的便是你的,不该想的还是莫要想了。” 不等陆徵音回话,桓儇已经拉着韦昙华翩然而去。等韦昙华回过神的时候,唯见一抹飘远的水绿色。 “您刚才?” “本宫只是劝她不要肖想,那些不属于她的东西。”说着桓儇轻哼一声,“免得误入歧途。” 闻言韦昙华眼中疑惑更重。又瞧见桓儇已然走远,连忙提裙追了上去。顺着原路穿过坊中暗巷,桓儇带着她走到了其中的祆教祭祀场地。 场中除了高鼻深目的胡人,亦有不少中原百姓。所以她们俩站在里面并没有格外惹眼,再加上大家精力都聚集在中间,更无暇顾及她们。 随着一声琵琶乐音响起。几名胡女盛装踏乐入场,伴乐而舞。音止舞止,白袍祭司从角落走上祭台,和教中信徒互相行礼后,念起一大段祭文来。等他念完那段祭文的时候,祭祀仪式也接近尾声。 “真是稀奇。居然不见吐蕃人……”桓儇扫了眼四周,喃喃一句。 “吐蕃?您寻他们做什么?” “看看能不能知道些动向。”闻言桓儇舒眉莞尔,“算了,还是让谢长安来。本宫还不想暴露身份。” 这会子桓儇刚回到上阳宫。宫中执事就迎了上来,低声禀报了,阴家家主阴弘智携了嫡女前来请罪一事。 闻言桓儇止步看向执事,“请她们到观风殿来。” “喏。” 看着满头大汗跪在殿中的阴家父女二人,桓儇眼中掠过些许讥意来。继而捧起白瓷碗,饮了一口酸梅汁入喉。 “阴家主起来。” 只让阴弘智坐下。桓儇言下之意还是要让阴家嫡女跪着。 看了眼身旁的女儿,阴弘智面露不忍,但是惧于桓儇威严。独身一人,走到垫子上坐下,恭敬地看着桓儇。全然不理会女儿哀求的目光。 见他如此桓儇亦懒得理会。 “今年阴家郎君也去参加科考?本宫记得在榜上看到了他的名字。”桓儇笑眯眯地看着阴弘智,唇际上扬,“虽然只是二甲最后一名,但是已经实属不错。” 话落耳际,背上沁汗的阴弘智连忙顺着桓儇的话说了下去,“大殿下谬赞。那小子幸沐天恩才能够入国子监读书。若不能报效朝廷,岂不是辜负了天家的一片期待。” 这话说得极为讨巧,桓儇满意地点了点头。 “阴家郎君本宫甚为欣赏。只是你家这小娘子有些过于娇纵了。”桓儇转头冷睇眼向仍旧跪在地上的阴宛如。 “大殿下教训的是。小女顽劣,是某管教不严,您若是要罚她尽管罚。” “罚?本就是小娘子们间的玩乐,本宫不该插手的。”桓儇看着阴宛如,挽唇哂笑一声,“只是她动手打得那个人是陆徵音,裴重熙的表妹。若此事是闹到了长安,可不好收场。” “您的意思是?” 闻问桓儇笑而不答,转头嘱咐徐姑姑,“先派人送阴家小娘子回去。本宫几句想要跟阴家主说。” 等阴宛如离开以后,桓儇吩咐白洛换上新的茶水。 “此事本宫可以替阴家主解决。但是有个条件。”桓儇笑得尤为和善。 “您尽管开口。只要阴某能办到。” “不难。本宫只是想找个机会削去河南王的藩位而已。”目光掠过阴弘智的脸,沉声道:“阴家主不必着急回答本宫。回去好好思量一番再做也不迟。徐姑姑送客。” 言罢桓儇转身离去。回到仙居殿,等候多时的谢长安就迎了上来。 “事情办完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暗流 “微臣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旨意悉数传达给河南王以及洛阳刺史。”说着谢长安上前一步,将手中书信递给桓儇,“裴中书来了信,要您亲启。” 看着信上熟悉的亲启二字,桓儇伸手揉了揉额角。遂将信拆开,裴重熙在信上告诉她,已经按照她的吩咐,将段氏上下以及万氏一族悉数抄斩,其余参与人等除却重罪者外,皆被判流徙千里。 忽然觉得信中似乎还藏了一物,旋即将信封撕开。只见里面还放了一粒红豆。红豆甚新,似乎才刚刚摘下不久。 “他倒是有闲情逸致。”桓儇将小心地红豆收入袖中,转头看向谢长安,“谢长安你明日带上昙华,去城中寻寻吐蕃人的踪迹。” “啊?”谢长安哭丧着脸,望着桓儇远去的背影。开始在原地捶胸顿足。裴中书美名其曰让他跟着大殿下历练,实则他好像一直做些跑腿的事情。 他实在不知道祖父跟裴中书,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甚至还拉上荀鸢一块鞭策他,跟着大殿下做事。想到这里谢长安叹了口气。果然这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么? 当然比之洛阳的风平浪静。刚回到长安的裴重只来得及吩咐三司按律处置段渐鸿等人,就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中书省,处理堆集的政务。连着几日都未曾回到裴园。 新帝初行科举,却惹出了科场舞弊一事。科场舞弊一事历来为帝王所忌讳,亦为朝堂所避。可是如今竟有人欺新帝年幼,做出此等大逆的事情来。 这几日中书省公房内的火烛彻夜未断。哪怕其他人已经是昏昏欲睡,但裴重熙仍旧是目光冷然地盯着堆叠在案上的书卷。 这些卷宗他看过,桓儇亦看过,另外阅卷的二人也看过。并无不妥之处。可偏偏是这些卷宗除了问题。有人早早地就将拟定好的试题泄了出去,再花重金售卖。 常人想博功名,这自然是靠自己努力。可是也有些人想着投机取巧,来博取功名。 想到这里裴重熙屈指叩击着案几,眼底划过玩味。这朝堂中总是有人不安分。 原本昏昏欲睡地四位中书舍人,皆被这声音惊醒。各个都强行瞪大了眼睛,面露恭敬地看着裴重熙。 “行了。诸位辛苦一日,想必都乏了。除了当值的留下,其他人都回去歇着。”扫量四人一眼,裴重熙淡淡道。 四人闻言原本想推辞一番,奈何他们实在困得很。只能离开公房,各自回去。 等他们一走裴重熙亦起身往外走去。负手立于廊庑下,睇向天际。此时天已微晞,一只白鸽子掠过重重屋脊扑棱着翅膀,落在了他肩膀上。裴重熙解下信筒,展开字条阅毕,唇角随之扬起一丝弧度。 “今日在中书外省当值的是谁?”裴重熙偏首看向一旁的内侍。 “回禀裴相公,今日当值的应当是中书郎温蔺。”内侍躬身回话,斟酌一会又道:“要不要小人先传膳,您用过膳再去寻温书郎?” 闻言裴重熙摇了摇头,“不必了。本王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 独自行走在廊庑下,初升的朝阳将他的身影拉长,投在墙上。洒扫的内侍宫女瞧见裴重熙经过,纷纷叩首行礼。然而裴重熙并不理会他们,目不斜视地从他们眼前走过,慢慢消失在墙角。 今日是休沐,裴重熙离开皇城的时候,自然不会遇见其他同僚。他驻足在承天门外,回头望了眼身后,那看起来并不雄伟壮丽的建筑,却是整个朝廷政令处理的核心所在。 三省分布其内,处处暗流汹涌,同样也让人趋之若鹜。 此次负责主考的礼部尚书庾峻、左拾遗杨祯以及尚书左丞陆徵,这三人是他和温行俭一块举荐的人选。在益州的时候,他便接到从长安传来的消息。 说是此次科举策文题目早已被人泄露,甚至在长安黑市中高价售卖。接到消息之后,他即刻命令钧天暗中着人调查此事。然而一直到现在都毫无头绪。 若是消息传开,那些落榜的举子,少不得会借机抨击朝庭。 想到这里,裴重熙眼中掠过一丝厉色。 “主子,现在去哪?”一旁的钧天询问道。 “谢府。” 话止裴重熙利落地翻身上马,策马往谢安石府邸奔去。原本正打算出门的谢安石,在听闻仆役风禀报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旋即嘱咐仆役将裴重熙请到书房来。 “谢公。”裴重熙温声唤了一句。 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裴重熙,谢安石眼露深意,“今日裴相公怎么有空来老夫这里?” “谢公应当知道我为何事而来。”说着裴重熙走向谢安石,径直撩衣坐下,“前些日子,本王接到密报说。此次科举策文题目有外泄。” 话落耳际谢安石目含探究看向裴重熙,似乎是在揣测这番话里有多少可信之处。 “科举已经过去月余,大部分举子都已经分到各处亦或者成为藩王幕僚。这个时候传来这个消息,若查少不得动荡。”斟茶于案前,谢长安沉声道:“此事裴相公可有眉目?” 茶香盈满席间。望着袅袅升起的雾气,裴重熙勾唇。摇了摇头,“并无。谢公知道此次主考三人是我和温行俭一块举荐的,除却他三人阅卷外,我与大殿下都看过众士子所作之卷。” 谢安石霍地皱眉。裴重熙话里话外分明就是在告诉他一件事,那主考的三人有可能就是泄题之人。而按照惯例参与阅卷之人,除去主考官以外会另选三人参与阅卷。 这次阅卷的时候大殿下和裴重熙亦有参与其中,另外一人则是河间王桓世虞。 这几人背后的关系错综复杂,少不得会在阅卷的时候有偏颇之举。可是考题泄露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一旦传扬出去整个朝野都要为之动荡。 “所以裴相公是打算查此事?”思及此处谢安石目含疑惑睇向裴重熙。 闻问裴重熙搁下茶盏,轻哂一声,“朝中很多人希望我查此事。但是查了会怎么样,他们清楚,你我也清楚。若是不查,最多也就是杀一群愤慨的士子罢了。朝堂之上可从没有公平二字可言。” 第一百八十九章涌动 “若你真的这么想,以你的权势,又岂会来寻老夫?”谢安石挑眉看向对面含笑捧茶而饮的裴重熙,沉声道:“说说你的主意。” 虽然说三省设立之初,目的是为了相互制衡,但是这些年来随着裴重熙势力渐大,他所辖的中书省隐有超过尚书省的意思。 而裴重熙作为本朝最年轻的中书令,若是没有一些手段,如何也走不到如今的位置。更何况是裴重熙这样的权臣,自然也是耳目众多。 “查当然要查。但是不能查那么多,杀一儆百就够了。毕竟谢公也不想看见那些士子抨击朝政?所以有劳谢公捅出此事了。”裴重熙眼中斟满笑意,话中算计却毫不掩饰。 “容老夫再考虑考虑。” 话止裴重熙饶有深意地打量了眼谢安石,旋即转身离去。对于谢安石什么时候回复他,他一点也不着急。 步出谢安石府中,裴重熙抬头望向已经升起的太阳。眼下一片青黑,面上更是掩饰不住的倦怠。正当他想翻身上马的时候,忽然掩唇剧烈地咳嗽起来。挪开手指,看着其上血渍,眼中一片狠厉。 见裴重熙如此,玄天赶忙扶住他,“主子您先回府歇着。您都已经有两天未曾合眼了.....” 立于原地片刻,裴重熙深一口气。旋即翻身上马道了句回去。 事情和裴重熙预想的差不多,很快尚书令谢安石就上奏称,京中有人密报与他。说此次科举有人借用手中权势,趁机泄题于举子。 此奏在朝中炸开了锅,众臣议论纷纷。纷纷要求陛下下旨严查此事,以儆效尤。但是在众人眼中,本该参与进来的裴重熙,却在这个时刻称病在家中修养。全然不在乎会不会有人想要趁这个时候借机分权。 虽然说裴重熙不参与进来,但是不代表其他二省就将此事作罢。此事该查还是得查,至于怎么查,全然看谢安石想掀起多大的风浪来。 至于那些落第的学子,在听说科场有人舞弊一事后。二话不说当局上书抨击朝廷的亦不再少数,裴重熙府邸中此类的书信,更是堆积如山。 素来都是应举者不下千人,可是中举者却是少之又少,更别说有的时候还会酌情增减。而从应试者出身来看,既有世族门阀子弟,亦有寒门才子。 而那些世族门阀除去关陇一脉外,大多数集中着山东和江左三处。每年科举应试者占大头的不是关陇就是山东一买,江左只不过占了极小的一部分。可想而知,闹出这样的事情会引发何等后果。 太祖皇帝虽然起兵于晋阳,但却是出自关陇,素来和关陇一脉牵扯颇深。关陇一脉掌握着整个大魏军政体系,十分地强势。 饶是裴重熙和温嵇也不得避其锋芒行事,这些年关在陇一脉和他们互不干涉,倒也是算得上相安无事。 至于山东士族一派,在太宗皇帝下令修氏族志的因被列为第一等,远在皇室之前。太宗震怒之下令重修氏族志,此举让山东士族一脉大受打击,之后更是一蹶不振。 可到了忠武皇帝在位的时候,为了摆脱关陇集团的控制,重新启用山东士族,意在和关陇抗衡。 毕竟遭打压多年,纵然复用可是势力还是不能和关陇抗衡。再加上后来成帝为固权,山东士族更是日渐式微。 思虑片刻后裴重熙随意拿起面上一册书,翻阅起来。册上字迹苍劲有力,言词上更是句句在理。 看着所书内容,裴重熙倏忽沉下眼帘,唇际浮起一丝冷笑。若是换作以往深查此事,当然没有影响,可偏偏是在吐蕃蠢蠢欲动的时候。 正当他思付之际,钧天突然入内。立于案前躬身道:“主子,高侍郎和刘侍郎在外求见。” 闻言裴重熙沉寂一会,方才开口,“让他们进来。” 在二人进来之际,裴重熙已将学子所上书信悉数丢在一旁。又吩咐府中侍女换上新的茶水迎客。高、刘二人并肩入内,在距离案前几步地方停下脚步,行礼问安。 “刘侍郎,怎么突然来找本王了?”裴重熙捧茶含笑打量着下首的刘瑑。 闻问刘瑑叹了口气,朝着裴重熙的方向拱了拱手,“想必相公您也知道,最近长安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科举舞弊一事。此事事关重大,若没有确凿证据,下官也不好随意上门逮人。但是总有人等不及,非得逼着陛下给他们一个交代。” 一旁的高俭听了同窗好友的话,原本有意为其帮衬几句。突然察觉裴重熙瞥了自己一眼,赶忙将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杨祯是皇室姻亲,陆家与裴氏有关系,至于庾峻则和关陇牵扯颇深。裴重熙低头饮了一口茶,抬眸睇向刘瑑,“刘侍郎为何不挑个最好下手的?只要证据确凿,就算有异议,也不能做什么。” 话里意味分明。刘瑑听得这话低下头去,似乎是陷入了沉思。悄悄抬头看了眼上首含笑饮茶的裴重熙,忍不住暗自腹诽起来。挑个最好下手的动手?说得轻松,可这三人有哪一个是好下手的,总不能让他直接上门逮人? 没有得到半点帮助的刘瑑不免坐立不安,直到屋中漏刻响过一轮。方才起身拜别裴重熙。 “相公,温家已经有所行动了呢。”高俭见刘瑑离开,当即拱手道:“在您称病这些日子,温蔺没少来吏部和褚尚书套近乎。不过自从大殿下回来以后,温家势力一度受挫,也难怪他们坐不住。” 瞥他一眼,裴重熙挽唇轻笑。似乎对他说得话毫不在意。 “相公,您当真不管这件事了?”见裴重熙不说话,高俭不免有些着急。 “急什么。”裴重熙垂眸看向腕上的佛珠,冷笑一声,“既然谢公插手了此事,本王还管他干嘛?温家想趟进浑水里就让他进来。反正本王也不会损失什么,本王倒是更期待关陇那边动手呢。” 裴重熙会对关陇表现出莫名的心思,是高俭没想到的。毕竟这么些年来,裴重熙对关陇的态度基本算不上特别亲近,但也没有故意疏远的意思。 第一百九十章拟赋 反倒是好几次暗中提拔了关陇一脉的士子。可是今日听他话里的意思,居然是想将整个关陇握入手中? 搁下茶盏,裴重熙轻扫他一眸,“武攸宁出任了此次巡河副使?顾峰和庾君集应当也在任上了。” “武攸宁是大殿下亲自安排的。其余二人也已经分别赴任扬州和洪州。”抬眸看向裴重熙,见其神色如常。高俭仍旧是挑着听起来顺心的话说。 “这样最好。” 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裴重熙转身大步离去。站在原地一头雾水的高俭,摇了摇头。他怎么觉得裴相公从益州回来以后,整个人就跟变了个人似得。 不过说来也奇怪,不知怎么的大殿下居然又转道去了洛阳,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科考舞弊一事在长安闹得沸沸扬扬,千里之外的西京洛阳自然也是。抨击朝廷,上书恳求朝廷严惩此次涉案大臣的儒生不在少数。堆积在桓儇案头的书卷,更是日益增多。 但是桓儇却没有表现出理会他们的意思,反倒是毫不客气地作赋一首,批评其中一些儒生所著文章虽然文藻华美,也有见解,但是可惜实在不明白朝中局势以及国家运作,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一股酸腐的气息,不可堪大用。 此赋一出,暂且堵在了那些想要上书的人。 今日恰逢日头正好,桓儇遂携了韦昙华一块在双曜亭中对弈。 “自从您做了那赋以后,那些儒生再也不敢往您这里投卷了。”韦昙华含笑睇向桓儇。 闻言桓儇落下一子,挑起唇梢,“也不能怪他们,天下士子有哪一个不想入三省掌六部,位极人臣。换做本宫遇见这等事情,也会愤慨。只是洛阳这些儒生所著文章,只可为文学侍从之臣,想要治国理政还远远不够。可偏偏他们又盲目自信,以为自己所遇不公,皆是朝廷所为。” 说这话的时候桓儇眼中讥意难掩。入仕皆为儒生所愿,更别说位列三公九卿。可是哪里是人人都能入仕,又能封侯拜相呢?洛阳这些儒生,不少人自诩饱学之士,未将其他儒生反正眼中,文中所写内容更是狂放。 “可是其中也有不少人是真的遭受不公?”蹙眉思付些许,韦昙华落下一子后继续道:“您难道就舍得他们就此埋没么?” “舍不得又怎么样。天下不公的事情何其多,本宫岂能事事顾及?不过若真有才学又何必拘泥入仕二字,成为府中幕僚,来日举官入仕也未尝不可。”桓儇手中执着黑子,一子落下棋盘局势倏忽明朗。白子全军覆没。 青穹处卷来一层单薄云彩,恰好遮住了天光。光线随之黯淡下去。 “大殿下,河南王府来信了。说是已经按照您的吩咐邀了城中儒生参加文会。”徐姑姑于亭外止步,朗声道。 “武攸宁快到了。刺史府那边可有消息传来?”桓儇起身踱步至栏边极目远眺,嗓音沉下去,“算了,去回桓世烨一句。后日本宫想见见那些儒生。至于巡河一事,等武攸宁到了再说也不迟。” “喏。大殿下这是您前日吩咐奴婢遣人造的簪子。” 说着徐姑姑从袖间取了一个锦盒递给桓儇。打开盒子,盒中躺着一支极为简单的银簪,仅仅在簪首镶了一颗红豆。 嘱咐徐姑姑退下后,桓儇随即将红豆簪插入发间。 三日后桓儇如约而至。今日的她打扮的极为素雅,绾了个罗髻,发间除了一支红豆簪以外再无其他饰物。便是如此,也难以掩饰她的美貌。 “臣等恭迎大殿下。” 再桓世烨的带领下,洛阳诸臣悉数敛衣叩拜于她。 “九皇叔,您是长辈。何须如此多礼,快些起来。”说着桓儇亲自把人扶了起来,面上笑意柔和,“倒是我来迟了,让九皇叔你久等了。” 闻言桓世烨温润一笑,“不碍事的。今日这么好的日子,你迟些也没关系。” 话落耳际桓儇饶有深意地看了眼桓世烨,清浅勾唇。桓世烨居然以为自己想见,洛阳城的儒生是为了给自己择婿么? 一行人簇拥着桓儇步入设宴的园子。园子里除了儒生以外,还有不少高门贵女。抬首睇目四周,瞧见那几个面孔熟悉的人后,桓儇眼中掠过冷意,旋即没于黑暗中。 在徐姑姑的搀扶下,桓儇步上高阶。在主位上坐下,韦昙华和桓世烨分坐于她左右两旁。 那些人看见韦昙华的时候略有诧异。但是畏惧于桓儇权势,只能各个含笑叩拜桓儇。 “本宫有好多年没来洛阳了,想不到此园景色如旧。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幸见到当年故人。”含笑弹去袖上所沾花瓣,桓儇眸中柔意盈盈。 闻言台下洛阳诸世家家主互相看了眼。似乎是在斟酌着要如何回话,才不会惹恼桓儇。毕竟当初这位主还在洛阳的时候他们可没少欺负她。 先帝登基后,也没少敲打他们。以致于他们皆对桓儇心存畏惧。 “好了,诸位都这么紧张做什么。”见气氛沉默,桓世烨连忙打圆场。含笑看向桓儇,“今日大殿下设宴是为了考校诸位儒生文采的。” 懒得拂桓世烨面子,桓儇点点头以示赞同。 见她如此,众人才松了口气。早先前他们听说桓儇来洛阳的时候,就心存担忧,生怕桓儇是来寻仇的。如今看来是他们虚惊一场。 考校儒生的方式,自然不能以平日里诗会那种玩法,但是又不能按照科考的形式。为了保证公正,桓儇当场出题来考校诸位儒生。 以她那日所作驳诸位儒生的赋为题,要诸位儒生再作赋一首以此反驳。众儒生本就对桓儇心存不满,这会子听说可以作赋反驳,自然是高兴不已。 看着众儒生脸上露出喜悦之情,桓儇唇角微勾。 屋上飞檐揽下一片韶光,檐铃轻动。一簇夹竹桃越墙而生,为风一拂簌簌落地。 抬首睇了眼台前正在奋笔疾书的儒生,桓儇转头同桓世烨说起话来。 “淇栩刚登基。底下这些人欺他年幼,越发没个章法。”耳上明珠耳坠微颤,桓儇语调里含了担忧,“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平息朝中流言和天下儒生的愤怒。” 第一百九十一章再临 知桓儇意有所指,更知他这位侄女的赫人手段。桓世烨面上也随之浮起担忧来,捋着胡须叹了口气,“可不是。皇叔听闻此事的时候也非常愤怒。” “那九皇叔可有办法?总不能真的让他们这样一直闹下去。”抿了口茶,桓儇笑眯眯地道。 “可皇叔听说三司已经在调查此事了,不知可有眉目?” “此人既然可以越过本宫和三省,可见其能力非同一般。”桓儇挑起唇梢,沉眸道:“长安那边少不得要忙碌一阵子咯。” 听出桓儇话里的哂意。桓世烨一时间想不到该如何回桓儇的话。斟酌一会后捋了捋胡须,面上浮起慈爱笑意来。 桓世烨温声道:“左右长安也有一帮人管着此事。阿鸾,你何不如在洛阳修养一会。” 闻言桓儇颔首,斟茶而饮。眸中笑意里杂糅了些许冷意,倏忽一瞬功夫又隐了下去。 她少时为了韬光养晦,试了许多种掩人耳目的法子。其中最有用处的还是主动示弱,顺上位者意而行。臂如成帝希望她是菟丝子,她便是菟丝子,希望她能有才,她便展露才华。 以此让狩猎者对猎物掉以轻心,在其大意之时再一举反击,变为捕食者。想到这里桓儇饶有深意地看了眼桓世烨。 “此事容后再议。”桓儇挽唇柔声道了句。 “大殿下,诸位儒生的文章都已作完。请您过目。” 徐姑姑立于台下躬身禀报。 “承上来。” 闻言徐姑姑随即嘱咐随行的府兵,将儒生所作文章悉数搬来。洛阳儒生加起来数量不多,但是能入举者也有几十人。 扫了眼堆在案上的书卷。桓儇挽唇一笑,语调柔和,“诸位家主不妨同本宫一块看。免得有人说本宫不公正。” 此言一出,诸位家主面面相觑。不过还是领了桓儇的命令,同她一块看起这些儒生所作反驳她的文章来。 四下唯闻风拂铃铎时的声响,尤为轻灵。台上众人认真翻着手中文章,台下等候的儒生不免着急起来。趁着桓儇无暇顾及他们,互相认识的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私语声随风传入耳中,桓儇抬首扫了众人一眸。目露了然地点头,又低下头继续去看手中文章。一边看,一边在文章上做出批注。 两个时辰过去,桓儇搁笔捧茶而饮。冁然莞尔,“诸位看得怎么样了?其中可有好的文章让本宫也瞧瞧。” 起身回话的是独孤玖。他递给桓儇的文章算不上特别出彩,但是还算上佳。不过并没有入桓儇的眼,尽管如此仍旧派人赏了这位儒生。 “阴家主呢?令郎能入进士,向来阴家主也是文采不凡。”桓儇微微掀眸,神态柔和,“可有选出好文章来。” “这两位儒生文章尚好。还请大殿下过目。” 闻问桓儇颔首,“昙华。” 被点到名的韦昙华会意。起身缓步走到了阴弘智面前,微微福身。从他手中接过了两篇文章。 看着眼前皆有批注的两份文章,桓儇面上浮起些许笑意来。阴弘智所选的人,甚合她意。只是阴弘智似乎还没明白她更深的意思。 “是不错。召他们过来。”桓儇柔声道。 被徐姑姑领来的四名儒生,皆是一袭布衣。显然并不是世家出身,见到桓儇的时候亦没那么多拘谨。 睽睽之下,桓儇并没有对这四名儒生说过多的话。只是在众人面前象征性地夸赞了几句。旋即自称乏了,携了韦昙华返回上阳宫。 “昙华,辛苦你一趟。”桓儇扶着徐姑姑的手登上马车,压低了声音,“去打听一下那四位儒生住在哪里。不要声张,记下来就行。” “昙华明白。” 送走韦昙华以后,桓儇抬眸敛了笑意,“徐姑姑,去阴府。” 为了不引人耳目,桓儇刻意嘱咐车夫放慢了速度。在城中绕了足足三圈,确信没有人跟着以后,方才前往阴府。 此时阴弘智前脚刚回到府中,就听仆役进来禀报。说是外面有一个自称桓氏的娘子。听到桓字的时候,阴弘智当下奔了出去。亲自将桓儇迎到了府中书房。 原本在书房的仆役和婢女也被悉数遣走。只留了管家和徐姑姑在门口守着。 屋内二人先后落座。但是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本宫记得少时,阴家主时常来往于外祖父家中。”桓儇眸中笑意盈盈,与阴弘智古井无波般的眸子对视,一句客套话推去。暗含试探的话接连而上,“只是不知本宫能否在阴家主手中再讨一杯旧岁酒水。” 闻言阴弘智眼中一阵愕然,半响也没接桓儇的话。 “殿下想要喝酒尽管开口。阴某自当亲自将酒送到长安。” 说这话的时候阴弘智垂首,语气恭敬无比。 “本宫早就说过不记得旧事,阴家主你又何必如此畏惧本宫。”桓儇舒眉一笑,语调柔和。 话落阴弘智仍旧未回答桓儇,只是起身嘱咐去取府中所藏的新丰酒。 在堂中坐了一会功夫。阴府管家端来了两坛新丰酒,启封的刹那间,酒香四溢席间。显然是埋了很多年。 门扉闭合。桓儇斟酒入盏,看着盏中琥珀色液体,浅抿一口,柔声道:“这酒还是当年那个味道。可是阴家主却不是当年的故人。” 桓儇懒得再和阴弘智绕圈子。直截了当地切入了话题。逼得阴弘智不得不,接着她的话说下去。 “当年萧公提携之恩,阴某没齿难忘。如今犬子幸沐天恩,得入仕途。阴某更是对您感激不尽。”话至此处,阴弘智撩衣跪了下去。 “阴家主。”桓儇施然起身,扶起了阴弘智。言谈里并不遮掩,“本宫邀阴家入麾下,是有私心的。” 这私心是什么,阴弘智多少也能猜到一点。当年桓儇只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帝女,却深谙韬光养晦之道。 洛阳世家包括成帝都被她所蒙蔽,最后让她利用的一干二净。此间她又联合了裴、温二氏以至于两族势力坐大。 第一百九十二章折服 如今桓儇突然来洛阳,又招自己入麾下。只怕最根本的目的,就是为了扶持一股新的力量去和裴温二氏抗衡。以此达到她的目的,只是这条路一点也不好走。 当年永年之乱后不过半月,桓儇便已雷霆手段清洗了大半个洛阳世家。至此之后洛阳世家皆惧桓儇如虎,包括他在内。 “阴某明白。只是阴家势力大不如从前。”阴弘智低下头,叹了口气,“只怕不能让您得偿所愿,还望大殿下另择他人。” 裴、温二氏皆是手段狠厉之辈,他避其锋芒都来不及,如何能对上他们。更何况桓儇与裴重熙之间的关系更是说不清道不明。他怎么也不敢赌上阴氏一族的性命,为桓儇手中棋子。 “阴家主的苦楚本宫知道。只是阴家已经这个地步了,难道还要偏安一隅么?”桓儇含笑坐下,话锋急转而下,“桓世烨此人对朝廷多有不满,本宫也知道阴家主和他来往颇深。” 听闻此言阴弘智垂下首去,沉声道:“不瞒大殿下,河南王经常酒后失言。” 闻言桓儇扬唇轻哂一声?酒后失言,她看未必。当年桓世烨在争夺皇位失败后,便抱住成帝的腿痛哭流涕。之后更是为表忠心抛弃了一切职务,自愿回到封地。在封地上也是谨小慎微,生怕一不小心就惹来成帝猜忌。 可实际上却在暗中布置属于自己的力量。在永宁之乱的时候,也曾蠢蠢欲动。不过最终畏惧成帝没有动手,但是却暗中挑动风云。 “若阴家主真的不愿意,本宫不会为难你。只是令郎的仕途却不好说了。所以……”桓儇舒眉轻笑,语调里却是不容抗拒的意味,“本宫随时可以让他仕途终结。” 桓儇面上笑意款款,坦然威胁着阴弘智。既然阴弘智不愿意为自己所用,那么就可以利用他在意的来要挟他。阴家那个郎君,不过只是二甲之末,去除他以后还有大把的人顶上。 见阴弘智面色陡然一变,桓儇挑起唇梢。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保住阴家郎君的仕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阴家主自己掂量。” 轻巧地放开话中弓弦,一箭正中阴弘智最在乎之处。他当即折膝跪在地上,垂首一言不发,眉头蹙得更紧。 “大殿下,想要阴某做什么。阴某自当竭尽所能……”阴弘智沉声道:“还望大殿下看在阴某的面子上,不要为难犬子。” 闻言桓儇扬唇柔婉一笑。 “这是自然。本宫素来惜才,又怎么会为难阴小郎君。”桓儇抬首笑眯眯地看着阴弘智,“本宫需要阴家襄助本宫对付桓世烨。” 听得桓儇再度提及桓世烨二字,阴弘智不由再度皱眉。果然兜兜转转大殿下还是要对河南王动手,甚至不惜用自己儿子的性命来威胁自己为她所用。 可是自己跟桓世烨认识十余年,此人无论是在民间还是在宗室里都是口碑颇好。想要对付桓世烨,少不得要费一番心思。 “您也知道河南王无论是在宗室,还是在民间都是口碑颇好。”阴弘智目染忧虑,长叹一声,“阴某实在不知道该从何处下首。” 叹息声入耳,桓儇眼中笑意渐浓。 桓儇抬首,扶了扶摇摇欲坠的发簪。眉眼间最为柔和,“若非有确凿的证据,我又岂会来此?阴家主尽管放手施为,本会为你撑腰的。京中世家瞬息万变,事情办得妥帖。来日阴家入京......” 京中世家关系尤为复杂,不是和关陇有牵扯就是和山东士族有牵扯。无论用谁都会给他们以势挟持君王的机会。 对于他们既不能远之,又不能过于重用。毕竟朝局安稳上还要倚仗他们,所以有的时候京城外的世家,反倒是更好的助力。 桓儇话里意味昭然若揭,阴弘智也并非笨人。稍稍一想就明白过来,桓儇究竟想要什么。但是他还是有些犹豫。 京中有裴、温二氏把持朝政,而这两家又素来和关陇互不干扰。但是实际上也有牵扯,一文一武牵制着。 如今桓儇欲招揽京外世家入京,他不信这两家会任由桓儇行事。 “本宫既然敢邀阴家入京,如何会没有十足的把握。”桓儇睨他一眸,语气尤为笃定,“还请阴家主放心。入了本宫麾下,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们的。只要本宫在一日,阴家飞黄腾达。” 话至此处所有的一切都明朗起来。原本事关利益阴弘智一直对桓儇的话心存疑虑,如今听桓儇这么一说,悬着的心陡然一松。 亲自将桓儇送到府门口,看着马车远去。深吸一口气,大步往府内走去。 “家主,您当真要掺和进这朝堂斗争么?”一旁的管家蹙眉询问道。 闻言阴弘智止步长叹一声,“桓儇并非善类。以她往日行事风格,既然敢以亮儿仕途为挟,那说明她绝非妄言。” 朝中人总说桓儇肖似忠武皇帝,哪里知道她根本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行事手段早就远胜于当年的忠武皇帝。 想到这里阴弘智又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终究还是要回到漩涡中去。为桓儇手中棋子和那些人争,和那些人斗。 “主子,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真和河南王对上,这些年河南王在此的民望一直不错。”管家垂手跟在阴弘智身旁走着,“要不然我们先搪塞一下大殿下?再做打算如何。” “不。我既然答应了为她所用,若轻易食言只怕亮儿的仕途也就没了。”阴弘智抬首睇目四周,沉声道:“老莫,你即刻派人去城中各处查访一下河南王在各处的经营。” 吩咐走老莫以后,阴弘智移步往书房的方向走去。忽地看见桌上还有两坛酒又想起之前桓儇说得话,即刻派人将府中存酒送往上阳宫交予桓儇。 书房内阴弘智一人静坐在案前,看着桌上自家儿子传来的书信。良久无言,这世间上果然儿孙与仕途最羁绊人。 第一百九十三章明晰 在上阳宫掌灯的时候,韦昙华总算回来了。由着侍女跟在一旁为她提灯而行。近日天气总是格外的闷热,桓儇索性命侍女在廊庑下支了张竹榻,就着案上烛光看书。 等韦昙华来的时候,她刚刚看完最后一页。 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桓儇没有抬头,只是柔声嘱咐徐姑姑去搬个胡凳来,让韦昙华坐在她跟前。 晚风带着热气拂到二人脸上。 桓儇为热气所扰,不由皱眉。将书本搁在一旁,柔声道:“查到了?” “昙华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摸清了这四位儒生现居何处。”说着韦昙华从袖中取出叠得整齐的信笺递给桓儇,“您瞧瞧。” 展信阅毕,桓儇随之舒眉。 “辛苦你了。等会替本宫拟个帖子,邀他们五日后来曲江楼赴宴。”将信收入袖中桓儇柔声道。 韦昙华点头应下此事。 眼见着天色渐暗,桓儇吩咐徐姑姑传膳。二人于灯下对坐,韦昙华时不时抬头看桓儇一眸。 搁下筷箸,桓儇挽唇而笑,“是不是想问本宫为什么不当众招揽他们?” 闻问韦昙华点点头,也不再掩饰眼中疑惑。 “古来儒生傲气者居多。若是本宫当场招揽他们,他们未必肯入本宫麾下。”桓儇唇际呷了丝莫名笑意,“礼贤下士,捧他们于高位。才能体现本宫求才若渴的心思。” 当场招揽那四人入麾下,一来免不了有以势压人的意思,二来容易招人误会。可若是自己亲自登门拜访他们,那背后的意义也就不一样。 行至窗前抬头眺望天边淡月。月色疏朗,放眼望去唯见萧瑟宫墙,耸立于黑暗中。借着廊下灯火,隐约可见起伏轮廓。 “您今日又去了阴家?”韦昙华在离桓儇半步的地方,停下脚步。问出一句,“招阴家入京城会不会引人不满?” 知晓韦昙华心思玲珑。桓儇也不瞒她,舒眉一笑。将发簪取下,任由满头青丝披散而下。偏首看着韦昙华,“哪又如何?京中局势本就是朝夕可变,你方唱罢我登场。谁有哪个心思就会扶持谁入京。否则如何制衡各方。” 京中局势变化素来在朝夕之间。明朝可能是你方掌权,后日局势陡转,又可以换另外一方掌权。所以想要维持平衡,少不得要他们双方互相牵制,如此他们才不会斗得你死我活,才能更好的为朝廷办事。 但是亦有例外,比如以武制朝的关陇一脉。关陇一脉自从跟着太祖皇帝在晋阳起兵以后,一直相伴左右,直到太祖皇帝登基,已经攒下累累战功。其一脉的势力更是渗透到大魏各处,京畿十二卫便有一半是出自关陇,更别说其他地方。 与之相反的是山东士族。如果说关陇是以武制朝,那朝中大半文臣皆是出自山东士族。比起山东士族之间互不待见,关陇一脉时常是同仇敌忾。但是如果没有太大问题,这两方基本上互不干涉。 可在忠武皇帝登基以后,山东士族和关陇一脉互相都有渗透。逐渐在朝中形成了互相掣肘之势。前人常说武将安世,文臣治世,可是纵观历朝历代,有哪任君王敢完全轻谁重谁? 这两者和江山的关系密不可分。 “听您这么一说,昙华越发觉得那个位置不好坐。”韦昙华蹙眉一叹,“世人总说君临天下多好多快乐。可是只有到了那个位置上,才明白什么叫孤家寡人。亦如您和裴中书,虽然已经是万人之上,但是实则却有很多说不出口的苦处。” 闻言桓儇敛眸低哂一声。 夜风撩起她及腰的青丝,晃动了屋中火烛。看着火烛投在窗上的影子,桓儇伸手去触碰跳动的火焰,“高处不胜寒,四下无人语。有些时候越是风光的位置,往往身不由己。” 她及笄之前基本上是受尽宠爱。她因着肖似皇祖母,自小为忠武皇帝所宠,接她入宫亲自教导她。长到八岁的时候,成帝登基,也是亲自将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可以说方眼整个大魏,从未有过哪一位公主像她一样备受宠爱。甚至为两任帝王亲自教养。 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些殊宠,反倒成了日后成帝憎恨她的源头之一。 幼时跟在忠武皇帝身边的时候,她最喜欢待得地方就是御案旁,看着忠武皇帝去处理那些繁杂的奏章。 起初忠武皇帝自当她觉得此事好玩,也由在的御案旁转悠。后来她无意间一言,引发了忠武皇帝的喜悦,随即开始教她如何去弄权,又如何掌控人心。 之后忠武皇帝更是对身边伺候的人说,若非她是女儿身称帝亦无不可,再后来又变成了本朝出个女帝,也算不上什么。 忠武皇帝未曾想到,此言到最后为成帝所知晓,成帝便对她十分忌惮。生怕自己的皇位会被女儿抢走一样。想到这里桓儇喟叹一声,拢袖而立。 “本宫所历种种于旁人不同。沉浮权力中多年,心境早已不似当年。只记得一句话。”桓儇微微垂眸,神态柔和至极。话音尤为平淡,仿佛所说的话与她无关一般,“纵为猎物,也可反击狩猎者,纵为棋子,亦可执棋布局。” “多谢大殿下赐教。昙华自当将您今日之年谨记于心。”闻言韦昙华躬身道。 桓儇柔声一笑,拍着韦昙华的肩膀,“不必记着。做你该做的,本宫这条路可不好走。等这次回长安以后,本宫会向陛下请旨让你入国子监学习。” “大殿下?”韦昙华抬首,目含喜悦地看着桓儇。身形颤抖着,周身笼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忘了本宫之前答应你的?行了,你也忙了一天。回去歇着。”桓儇扬眸笑视她。 送走韦昙华以后,桓儇敛裙坐到案前。看着桌上的纸笺,蹙起眉头,也不知再思量些什么。 沉默许久桓儇终于提笔在纸上,写了个阴字。又从一旁的暗格里取了朵并蒂莲,一并和写好的字塞入信中。 写完信后桓儇柔声唤了云翎,将信递给他。 第一百九十四章关陇 信送到长安的时候。长安的风雨非但没有停歇,反倒又愈演愈烈的架势。再加上主查科场舞弊案的三司那边也一直找不到任何证据,长安诸位儒生要求朝廷对此事大力施为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而作为此事主导者的裴重熙,也终于再度出现在众人的视角中。领着他一党的诸臣披星戴月,就着大明宫中灯火,不慌不忙地从承天门入太极殿。迎面而来的是温行俭,经晋阳和益州一事后,他对裴重熙已经是恨之入骨。 “裴相公。”温行俭从一旁走到裴重熙面前,冷声唤了句。 闻言裴重熙转头扫他一眼,昂起头。语气里含了讥意,“呦,这不是我们的温仆射么?好些日子没见,你怎么比本王还要憔悴啊。莫不是精力不济?” 听得这话,温行俭一时气结。看着裴重熙好半响也没说出话来。 “行了。温仆射你消消气,气着了可不好。”见温行俭脸色又变。裴重熙勾起唇梢,语气微沉,“本王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 望着裴重熙离去的背影,温行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裴重熙为大殿下私下前往益州的事情,他也知晓。当时自己曾经想趁和这个机会打压裴重熙手中的势力,以此巩固温氏手中的权力。未曾想到祖父,并不同意他的主意。甚至暂行收回了他手中家主的权力。 他因此和祖父大吵一架。祖父只对他说一句,裴重熙既然敢一人去益州,你以为长安他不会留有后手? 想到这里温行俭拢在袖中的手不禁握紧。祖父总是这般,瞻前顾后的。若非如此怎么会给裴重熙和大殿下重修旧好的机会?若是让他二人再度联手,他温家又岂能有出头的日子。 “温公,我们快些走。”一旁的御史大夫姚襄唤了句。 闻言温行俭敛了思绪,神色冰冷地往前太极殿的方向走去。等他走到太极殿的时候,裴重熙已经在和谢安石议论着什么,二人皆是面露肃色。他没能靠近二人,并没有听清二人在议论的内容。 内侍高唱一声后,桓淇栩在郑毅的陪同下步上石阶。挺直了身体坐在龙椅上。 群臣山呼万岁。唯独只有裴重熙一人含笑打量着一本正经坐在龙椅上的桓淇栩,微微勾唇。看来这孩子已经适应了帝王的生活。倏忽功夫,裴重熙眼中掠过一丝厉色。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年幼帝王才坐下没一会,自武将中站出一人来。 瞧着那站出来的武将,裴重熙眼中掠过深意。旋即含笑等着武将发话。 “陛下,不是臣要出来讨嫌。只是又到了该发军费的时候。”武将正色看着桓淇栩,拱了拱手,朗声道:“先帝去年发的军费还不够兄弟们吃。” 接过话茬的户部尚书薛文举,闻言轻哂一声,“卫国公,你这话说得。朝廷往年可有少过关陇四镇的军费。如今国库不景气,你这个时候开口问朝廷要军费,居心何在?” 咄咄逼人的质问声入耳,卫国公秦至玄懒得理会薛文举上前一步,目光却是看向裴重熙。仿佛是在等裴重熙发话一样。 “我们武人肚子里面,可没有你们文人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军支供用历朝都是重中之重,臣等只是想为关陇的弟兄们争一条活路。”辅国大将军斛斯顺瞪了眼一旁的薛文举,冷斥道。 “行了,吵吵闹闹像什么话。”裴重熙含笑看向争得面红耳赤的几人,语气和缓,“支国度用哪有想的那么简单啊。总不能说给就给?” 话落满朝肃静。文官那派不少人鄙夷地看着那两人,就差没说出武人误国二字。国家开支哪有他们想象中简单,供国供御又得供军。官吏衙门,物运交通,兴造除害,水利屯田哪一处不是用钱的地方?供完了皇族,还得留出钱来供十三道驻军。 供国供御还好,大家只要勒紧裤腰带都能过日子。可事情到供军上就极为复杂。各地的府兵都需要国财来养,纵然有屯田可以自给自足。但是近些年各地的收成都不太好,更别说是关陇一带。 抛开这些不说,最重要的是该怎么给。给多少,才能堵住这些武人的嘴。户部上下官员,每每遇到武人来讨军费都是头疼不已。毕竟他们自持文人风骨,总不可能跟武人打起来。 “裴中书,我们是不懂。可是您也知道去岁夏天的时候陇西那边遭了旱,我们可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要是在这个时候再缺衣少粮的,诸位自己掂量一下后果。”秦至玄持着笏板一拱手,目含警告地看着裴重熙,“吐蕃野心愈盛,近日来都有骚扰举措。虽然说西北向来不太平,但是长此以往下去,只怕诸位都睡不安稳啊。” 闻言温行俭冷扫他一眸,扬唇斥道:“卫国公,关陇可都是你的兵。你难道还管不住你手下的人?再说了怎么不见其他人要军费,就见你关陇的来要军费。” 被温行俭这么一说,秦至玄更是愤慨。正当他想要出言同温行俭争辩的时候,一旁的斛斯德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冲动。见此秦至玄只能咬牙,站在一旁。 “王度支,你把去岁先帝拨的款念给大家听听。”裴重熙敛了眸光,语气仍旧淡淡。 被点到名的王琮朗声将先帝拨给关陇的军费数额逐一出。 听见王琮的声音,斛斯德微微皱眉。正当他抬首看向上首桓淇栩的时候,却发现裴重熙正神色冷淡地看着自己。见此他慌忙转头看向它处。 等到王琮念完,裴重熙扬眸冷哂一声,“卫国公,斛斯将军。王度支念得东西你们可听清楚了?先帝拨给你们的军费不少,本王也知道你们的难处。只是如今国库实在是揭不开锅,等今年的税收到了,本王保证不会少你们一个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秦至玄和斛斯德互相看了一眼。要是他们再这样咄咄逼人地问朝廷讨要军费,只怕会落人口实。旋即闭口不谈此事,各回各位。 这厢关陇的武人讨要军费不成。隶属关陇的文人,暗地里互相使了个眼色。 第一百九十五章三省 几人的小动作落在了裴重熙,只见他唇际挑起。却没有要做出任何表态的意思。上首的桓淇栩忽然小声唤了他一句。 听得桓淇栩的声音,裴重熙含笑缓步走了过去。俯下身仔细听着桓淇栩要说什么。 “姑……”原本桓淇栩想唤一声姑父,但是瞧见裴重熙敛眸瞧了自己一眼,又摇头。话到唇边又变成,“裴中书。” “臣在。陛下有何事吩咐?”裴重熙目光温和地道。 闻言桓淇栩犹疑片刻,方才开口,“朕听宫人说了科举舞弊一事。不知此案现在可有眉目?” 询问才落下没一会。只见谏议大夫元士信大步出列道:“回禀陛下确有此事。只是事情已经过去整整五日了,三司还未传来任何消息。京中儒生已经是愤怒不堪,倘若找不出案犯。必至非议四起啊!” 元士信说得极为大声,似乎生怕诸朝臣听不见一般。 “三司那边已经有了眉目。约摸过几日就能找到案犯。届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绝不会纵容姑息此人。”温行俭抬首扫了眼帝王身边的裴重熙,沉声道:“只是臣希望裴中书能够从旁协助一二。” “责无旁贷。不过本王还是好奇,这卷子从御前出又是金吾卫连同监考官一同押至考场。究竟谁有这么大的能力,能够瞒过这么多双眼睛提提前获知考题,甚至将其暗中出售。”尽管裴重熙面上寡淡的要命,但话里却暗藏刀锋。 闻言温行俭不答却是抿了抿唇。 看了二人一眼。元士信便知道今日这科场舞弊的案子怕是不能再议论下去了,可是他看裴重熙的眼神,似乎已经对是谁提前拆卷有了眉目一样。 事情说得差不多,郑毅看了眼桓淇栩又看了眼裴重熙。见裴重熙允首后,方才吩咐散朝。 几日没去中书省,堆集事务不少。裴重熙似乎一点也不着急,缓步行走在廊庑下。走到翰林院附近时,几句闲言飘入耳中。 “某听友人说,他在洛阳见到了大殿下。大殿下对他说话温温柔柔的,甚至还亲自批阅了他的文章呢。” “那算什么啊?我赴考的时候,大殿下还在我旁边呆了好久呢!” 听得这声音的裴重熙,移步进了翰林院。站在门,饶有兴致地看着正在讨论桓儇的二人。眼中随之浮起冷意来。 “切?哪又怎么样,大殿下又不会看你。某那友人说,大殿下长得真好看啊,笑起来就更好看了。那满园贵女和她一比都黯然失色。” “也不知道谁能入大殿下的眼。要是……要是……”那学士挠了挠头,目露憧憬地道:“某能尚大殿下该多好。” 话音刚落忽然闻得一阵好闻的龙涎香。二人寻香而去,只见不远处站了个紫袍高官,目光冷锐地扫了二人一眼。虽然只有一眼,但是却给二人十足的压迫力,如同利刃一般狠狠扎进了二人身体中。 等二人回过神的时候,那袭紫衣早就已经飘远。 先头说话的那个举子,瞠目结舌地看了眼周围,“刚刚那个好像……好像是裴中书?” “那不然呢。这么年轻的紫袍高官除了他还有谁?”说着那个妄想尚大殿下的士子,一脸懊恼地叹了口气,“他应该没听到多少?某听人说他和大殿下关系匪浅……” 说着那人开始对着四方祷告起来,似乎是生怕自己得罪了裴重熙,仕途因此受阻。 由庶仆推开了政事堂的大门,扫量了其中几人。裴重熙微微勾唇,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裴相公,可算来了。”中书侍郎温蔺笑眯眯地看着他,“您要是再不来户部几位怕是要急哭咯。” 知晓温蔺也是个笑里藏刀的主。他这话里分明就没好意。 接过庶仆递来的茶水,裴重熙神色一如既往的寡淡,“温书郎,你身为中书省的副手。若是事事都要等我拿主意,这中书侍郎你还是趁早辞了。” “是这么个理,但是下官也不敢独断专行。” “行了。都是为陛下办差的,吵什么。”谢安石睇目瞧了二人一眼,沉声道:“你二人是中书省一正一副的长官,自当互相扶持。吵吵闹闹的像什么话。” “谢公言之有理。”裴重熙从善如流地颔首。 沉寂一会话题又回到了今日朝堂上议论的两件事情上。政事堂内大小官员对这件事情,议论纷纷,各持己见。 有的人认为要拨军费给关陇的,还有人认为要不拨军费给关陇,以此锉锉他们锐气的。在科考一事上有的人为查出案犯以后,应当重新考试以正科场风气,还有的人则认为事已至此,重新考试已是无用。不如想想要怎么安抚儒生。 虽然前人常说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但是儒生乃立国之本,自然不可以随意轻贱。此事要是没个妥善解决方法,这些儒生如何会善罢甘休。儒生一旦闹起来,这局面就不好收拾了。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谢安石蹙眉看向裴重熙,“裴相公以为之后要如何解决,才能稳住那群儒生。” 见裴重熙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谢安石忍不住腹诽起来。此人把这事情捅到自己这里,他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对此事毫不关心。 “重试已经不行。不过那些考生的卷子应当都封存在礼部?重新启卷……”话止于此处。裴重熙眼角酝起淡淡的笑意来。 他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是在座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如何不能明白裴重熙话里的意思,重新启卷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要从里面抓出舞弊之人,捋夺其功名。 这个主意好就好在不需要重试,只要一旦抓到了案犯,再根据案犯供出的名单,重新启卷。但凡有考生的卷子雷同,便可以算作证据。 如此一来便不用重试,又能很大的程度安抚那群儒生。眼下的确没有比这更好的主意了,礼部几个纷纷向裴重熙投去感激的眼神。 面对几人的眼神,裴重熙微微颔首。以示接受了礼部的感激。 第一百九十六章商议 见裴重熙如此坦然,温行俭恨得牙痒。但最终只是敛眸冷哼一声,眼不见未净。他倒要看看裴重熙还能爬多高。 科考的事情结局了,但是让人为难的还是关陇请求拨军费的事情。拔了也不是,不拔全天下的官员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眼下又值黄河汛期,加固河堤得拨银子。万一真有个什么灾祸,还能不拨银子下去?户部大小官员,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眼,又把目光转到了三省的几位身上去。 毕竟能拿主意的还是这几位。他们可无权定夺要不要拨款的事宜。 “谢公,去岁的时候朝廷拨了三百万贯钱给关陇。”温行俭皱眉看着户部刚拿来的账册,语气微沉,“关陇屯田共计五十六屯,若是按照每五十顷为一屯,如何不能自给自足?” 听得他这话,王琮刚想附和。却察觉裴重熙正看着自己,连忙改口,“温仆射,账可不是这么算得。要是按照每五十顷为一屯计算的话,则两千八百顷,共计二十八万亩。可本朝军费历来都是重中之重,去岁拨下去的军费除了要管马匹粮草,还得管牧监的俸禄,牧民们的衣食费。如何能够?” “户部到拔了多少军费给关陇,你们心里没个底?这个时候来找朝廷哭穷,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被王琮这话一顶,温行俭当即冷斥道。 “温仆射说得轻松。殊不知天下财富耗资之大者,唯有二事:最多者兵资,次多者官俸。这军队要军费,还得供养陛下,供养官员。”户部侍郎李彦安悠悠扫了眼温行俭,“可不是我们哭穷,户部眼下确实拿不出银子来。不过也不能不给关陇,否则如何安抚军心?” 眼见李彦安做出一副他们拿不出银子来,要朝廷自己想办法的模样来。温行俭额头青筋陡然暴起,显然是怒到极致。刚想要发作,却被叔叔温蔺及时扯住了袖子。 这个时候为难户部,可不是明智的选择。户部拿不出钱,意味着国库亏空。 “江南两淮的盐税快到了?”沉默许久的谢安石终于开口道。 凝视他一眸,裴重熙掀唇,“谢公记性不错,的确再过几日江南两淮的盐税就该到了。” “去年江南两淮盐税总共四百万贯钱,就拨了二百万给了关陇。总不能今年的盐税又全部拨给关陇?”捧起案上的茶盏压下心头怒火,温行俭斜眄裴重熙一眸,哂笑道:“裴相公刚刚在朝堂上可是答应过秦至玄,一个子也不会少他们。” “难不成温仆射还有更好的主意?我知道仆射是前任户部尚书,自然比我更清楚整个户部的运作。” 面对温行俭的有意挑衅,裴重熙始终都是保持着温和笑意。时不时低首去看腕上佛珠,似乎并不将旁下的议论声放在心上。 见他如此,谢长安动了动唇却没发声。这人倒好自己担着个中书令的名头,同尚书仆射互闹过后,又将这烫手山芋丢回自己身上。谁不知道和武人讲道理最是无用,关陇的武人要安抚,山东的武人要安抚,岂能偏颇。 思虑一番后,谢安石起身踱步到裴重熙身侧,“景思,你也知道此事根源不在户部上。” “谢公言之有理。此事的根源确实不在户部身上。去年朝廷的收入支出我也看了,朝中六部各有支出。”裴重熙斟酌,语言轻缓,“单单都是笔大账,偏颇谁都没理。秦至玄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吐蕃野心勃勃,一旦关陇有变谁也担不起整个责任。” 尚书、中书二省的官员再打太极。旁下看戏的门下侍中李元敬,目光从裴重熙和谢安石身上逐一掠过,继而又转到了李彦安身上。微微勾起唇角,却仍旧没有开口。 到底看戏的不嫌事情闹大。李元敬旋即闭目往凭几上靠去。 被一言反驳回来的温行俭,看了眼叔叔温蔺又看向裴、谢二人。微微皱起眉头,如今谢安石唤裴重熙亦由裴相公换作景思,为得什么不言而喻。 “李侍中,这是睡着了?”扫量四周一眸,温行俭的目光落在了打盹的李元敬身上。没好气地唤了一句。 虽然听见有人唤自己,但是李元敬压根没有要醒来的意思。见他如此裴重熙屈指,指发劲气惊醒了假意打盹中的李元敬。 揉了揉惺忪睡眼,李元敬探目四周。见政事堂内大小官员都在看着自己。面上浮起歉意,连忙拱手道:“对不住啊诸位。李某最近实在是乏得很,一不留神居然睡着了。” “好在不是御前失仪。”轻哼一声,温行俭沉声道:“李侍中,刚才所议之事您可听见了?您在朝中多年不如也给个主意。” “温仆射,素来都是中书省制定政策,草拟诏敕,门下省审核复奏。尚书省颁发执行。你们不如先拟个主意,我虽然在朝多年,但是到底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咯。”话落李元敬淡淡瞥了温行俭一眼,又饮下口茶。 听得他这么一说,三省其他官员以及六部官员互相看了眼,当下选择了闭口不言。眼下这个情况只要这三人不发话,旁人无论再怎么说都是无用。 两件事情只谈下来一件。最棘手的一件几方各持己见,谁也说不过谁。户部尚书薛文静原本还想再开口争一下此事,可是看见温行俭瞪了他一眼,旋即继续保持了沉默。 “行了,我在中书省还有要务处理。就不耽搁几位了。”说着裴重熙含笑起身往外走去,显然是不愿意在理会此事。 剩下的其他人互看了眼,也纷纷向谢安石辞行。偌大个政事堂内只剩下谢安石一人,看着四下无人的殿宇,喟叹一声。 经过刚才一事,他越发觉得裴重熙此人深不可测,温家那几人怎么看都不是他的对手。虽然说名为三省,但是实则绝大部分权力都在裴重熙手中。刚刚那个情况,谁敢拭其锋芒。 想到此处,谢安石久久未语后,方才起身离去。 第一百九十七章巡河 长安关陇一脉向朝廷讨要军费的事情,在一天后也传到了桓儇耳中。不过由于此时恰逢,武攸宁和温行云二人已至洛阳。桓儇并没有功夫深究此事。 武、温二人刚到城门口。就看见了在不远处凉棚下静坐品茶的桓儇,二人即刻弃马快步走向桓儇。在离桓儇几步的地方止步,折膝行礼。 扫量二人一眼,桓儇起身行至他们面前。柔声道:“二位郎君一路辛苦,都起来吧。” 二人闻言起身,恭谨地站着。 “敬敏。”桓儇含笑拍了拍温行云肩膀,语气 柔和,“许多年未见,你长进不少。” 听得桓儇夸赞自己,温行云面露喜色。随之又掩了下去,谦虚的回应了桓儇。眼角余光却不忘往一旁一脸云淡风轻的武攸宁瞟去。 身旁这武攸宁是今年的新科探花。自从入仕以来就颇得桓儇器重,前几个月的时候跟着崔皓在大理寺任职。如今崔皓上任剑南节度使,这新科探花就被委以巡河的重任。哪怕只是副使,也已经不容小觑。 这一路而来行事也是谨小慎微,自己实在抓不到此人的错处。只能由着他,时不时从旁指点一二,免得落人口舌。毕竟此人背后的武家可是忠武皇帝朝的重臣,如今虽然已经乞骸多年,但是仍旧不能轻视。 武攸宁似乎没有瞧见一旁,温行云算计的眼神。默默看了眼桓儇,微微蹙眉。 “走吧,本宫命人在上阳宫备了宴。等用过膳,我们再去河堤附近看看。”话落桓儇当即转身离去。 二人见她离开,也连忙骑马跟了上去。 马车内桓儇看着手中刚来的信,敛眸长叹一声。这个时候关陇一脉来要军费,可不是什么好时机。关陇给了,山东那边岂会善罢甘休。要是不给如何稳定军心? 只是裴重熙对此事仍未做出表态,她不免思量裴重熙到底想干什么?等江南以及两淮的盐税送入国库么?这也不像他的作风。 见桓儇如此,徐姑姑眸中浮起关切,柔声询问道:“您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地方不适么?” 关切的话语落入耳中,桓儇摇了摇头。随即将信笺收入袖中,掀帘往外瞧去。 坊市中热闹无比,叫卖声不绝于耳。摊主忙碌在摊前招呼着往来路人,无人注意到她。只是时不时有路人向她这里投来好奇的眼神,亦有女童目含羡艳地看着她。 烦闷的放下帘子,拿起一旁的团扇在手中扇动着。企图以此驱散萦绕在周身的炎热。 二人随桓儇返回上阳宫。等到了观风殿的时候才发现,此次宴会除了他二人以外,洛阳大小官员一个没瞧见。 宴上桓儇既不问长安政事,也不提此行洛阳的安排。这二人摸不清桓儇的心思,也就只能各怀心思地默默坐在下首。 几人用完膳歇了一会,就往黄河河堤附近而去。到底是为了巡河,桓儇亦不想惊动百姓。胡服骑马至上阳宫而出。随行的除了温、武二人还有韦昙华、谢长安和荀鸢。 “啧啧,大殿下你这匹马可是难得一见的名马宝驹。”谢长安策马在一旁含笑道。 闻言桓儇伸手宽抚着坐下乌黑骏马,挽唇轻笑一声,“本宫五岁的时候便跟着忠武皇帝外出野猎。这马亦是当年忠武皇帝所赐,乃是太宗皇帝名驹白蹄乌的后代。” 大魏在马背上夺得江山,宗室上下皆善于骑射。更别说是自小就被忠武皇帝,带在身边的桓儇了。她说五岁能骑射,多半是真的。 “啧,竟然是白蹄乌?”荀鸢好奇地看了眼乌黑骏马,想要伸手去摸的时候。白蹄乌甫往前一步,惊得她身下那匹马往后退了几步。 “嗯。它一直呆在北邙山的青骓牧场。”说着桓儇伸手拍了拍马颈,示意它稍安勿躁。抬头望了眼天色,“走吧。洛阳刺史约摸快到了。” 白蹄乌的确是白蹄乌。当年太宗皇帝打天下的时候共有六骏,一骏飒露紫卒于围攻洛阳一役中,剩余五骏中太宗皇帝最为偏爱白蹄乌。 可惜白蹄乌已经年老体迈,太宗皇帝重情舍不得再让其奔波各地征战,便将其养在了青骓牧场。之后又将此名传了下去,如今这已经是它的第五代子孙。 桓儇策马疾行,随行几人竟无一人能够追上她。等她在黄河堤岸附近勒住马的时候,他们几人才气喘吁吁地赶上来。 闻得马蹄声,桓儇转头扫了几人一眼,“都到了?那就走吧。” 说着几人牵马一起往前走去。河堤附近站了一排官员,瞧见桓儇一行人的时候。为首那个紫袍官员迎了上来,几步外折膝叩拜。 剩下几人见他如此,也随之折膝叩拜桓儇。 “起来吧。今日事为巡视河堤而来,诸位不必如此拘礼。”说着桓儇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 依言起身后,桓儇扫了眼面前的紫袍官员。 那紫袍官员见此思虑一番,“大娘子,您现在是要去河堤附近巡视吗?” “不急。”桓儇摆了摆手,指着身边的两人温声道:“这二位是朝廷巡河使武攸宁和温行云。” 互相寒暄过后,众人的目光转而落在桓儇身上。都在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独孤刺史,本宫让你安排的事情如何了?”桓儇舒眉将马鞭丢给衙卫,沉声询问。 “已经按照您的旨意安排妥当。”说着独孤刺史跟着桓儇一块往前走去,语气低缓,“只是眼下正值汛期许多百姓都在搬迁。” 闻言桓儇微微颔首。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了村子附近,不少村民背着箩筐或推着木车从村庄里走出。经过她们身边的时候,不少人好奇地打量起桓儇一行人。 随行的其他官员本来想驱赶走这些流民,奈何桓儇不发话他们也不好越俎代庖。等走到村子里的以后,只见每户面前都站着男女老少,在他们身旁堆积着不少行礼。 “独孤刺史,每年到了汛期都是如此么?”桓儇转头看向一旁的独孤刺史。 第一百九十八章威压 “回禀大娘子确实如此。附近的百姓只要到了汛期,就又往高处搬迁的习惯。”独孤刺史跟在桓儇身边语气恭敬,“都是等水退了再回来。” 一旁的温行云听着这话,蹙起眉头,“年年搬迁,年年亏损。这黄河河堤每年都要修缮,难不成毫无作用?” 随行的官员听了这话面露诧异,似乎被这话逗乐,想笑又顾忌桓儇在场。只能忍下笑意,一脸严地的跟在后面走着。 “温郎君,虽然朝廷每年都会拨款修缮加固黄河河堤,但是此地百姓世代居于此处,观念一朝岂容改变?他们对黄河既畏如猛虎,又不得不倚仗它生活。”武攸宁沉声接过了话茬。 听了这话温行云面上不免挂不住,奈何桓儇在场。他不敢做什么,只能转头狠狠地瞪了眼武攸宁,暂且咽下这口气来。 将温行云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桓儇浅浅勾唇。 “谢长安,你和温行云去附近打听打听。”桓儇忽然止步柔声道。 一句吩咐下去,二人即刻领命离去。剩余几人也陪着桓儇进了不远处的草棚底下等候。青穹中日头尤为毒辣,连带着黄河拂来的风里也带了些许炎热,黏在他们身上。 实觉日头炎热,已经是汗流浃背的独孤刺史放缓了语调,“娘子,不如属下派人去农户家里讨些水来喝?” “去吧,不得惊扰百姓。” 得了许诺后独孤刺史面露喜色,派了洛阳长史带人去农户家中讨水喝。他们刚走没一会,之前出去的谢、温二人就领了一对神色拘谨的爷孙俩回来。 原本谢长安想领这爷孙俩直接进来拜见桓儇的,却没想到温行云想要讨好桓儇。没等爷孙俩进来,直接呵斥一声命令二人跪在棚外等候。 那爷孙俩本就惊惧,老者听得一声当即折膝伏跪于地。旁边的小孙女不知发生了什么,看见爷爷跪在地上,旋即也嚎嚎大哭起来。 听闻哭声桓儇抬头往前看去,看见温行云正在训斥那爷孙俩。皱眉轻咳了几声。 “进来吧。”桓儇轻笑一声,语气柔和。 闻言温行云颔首一脸得意地踏进草棚,然而他刚刚提步。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嗤笑。 “棚中闷热,温郎君还是站在外面吧。”桓儇挽唇,倏忽挑起眉头。端了架子,冷声道:“谢长安你带那祖孙二人进来。” 轻声应了句。谢长安遂亲自迎了那爷孙俩进来拜见桓儇,在路过温行云的时候,不忘投去鄙夷的眼神。难怪祖父常说温家年轻的几个一点都不如裴中书,经此一事他倒是明白了为什么祖父会说这样的话。 上位者还没有开口,作为臣子的温行云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替桓儇考虑好一切。如此越俎代庖的行径,也难怪桓儇会责罚他。 温行云这一跪,无疑是在打温家的脸。 “不知……不知,贵人您找老朽所为何事?”惊魂未定的老者看着桓儇,语气仍旧有些颤抖。 躲在他身后的女童探出个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坐在木箱上的桓儇。见桓儇含笑看向她,吓得她又往老者背后躲去。 对于眼前女童的孩子心性,桓儇唇角微勾。朝女童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跟前来。其他官员见此,连忙让开一条道来。 “你叫什么名字?”桓儇柔声道。 话音落下女童只是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桓儇,似乎并没有听见桓儇说了什么。 见其如此桓儇抬首看向老者,“她这是?” “贵人见谅。这丫头从小就不会说话。”见桓儇态度和善,说话也是温声和气的。老者身上的惧怕也没之前那么浓郁。 得知答案后桓儇惋惜地点了点头,从袖中取了个镯子递给女童。看着桓儇手里的金灿灿的镯子,女童眼中露了几分喜悦,伸手想去拿镯子。 似乎又想起什么,收回手转头看向爷爷。见爷爷对自己摇头,又把手藏到背后。 “无碍,让她拿吧。”桓儇舒眉一笑,示意女童伸手过来。把镯子给她戴上。 看着腕上金光闪闪的镯子,女童忍不住笑了起来。一会功夫,她伸手扯了扯桓儇的袖子。解下身上的背篓递了过去,眼巴巴地望着桓儇。 接过女童递来的背篓,只见背篓里放了两尾鲜活的鲤鱼。桓儇知晓女童因为不会说话,又想感谢她,所以只能鱼送给她以作感谢。含笑摸了摸女童的头,桓儇将背篓递给了武攸宁。 对于孩童,她总是多了几分喜欢。旁下其他官员见桓儇如此,眼中各有深意。这位大殿下待民如子,就连说话也是温声细语的。不免叫人对她增添了不少好感。 看向桓儇的眼神亦多了几分敬佩。 不愧是被忠武皇帝亲自教过的,无论行事还是气度都具有一国公主该有的风范。一番收拢人心后,桓儇的心思又回归到巡河一事上。 起身亲自请了老者坐下,桓儇柔声询问起黄河河堤一事。 眼前这老者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是因为世代都在黄河打鱼为生,自幼生长在黄河边上。对黄河极为熟悉,眼下听见桓儇问他,也是有问必答。 草棚外温行云仍旧站在烈日下。桓儇没喊他进来,其他人亦不敢发声。哪怕是洛阳长史已经带人抬了水回来,众人分水的时候,也没人去理会棚外的温行云。 到底是酷热难耐,温行云脚下一软。旋即跪在了地上,脸色苍白地看着桓儇。 为声音所扰,桓儇抬眸扫他一眼。又转头看向武攸宁,压低声音嘱咐了几句。 最终在温行云快倒下的时候,武攸宁带人将他扶到里面坐下。又给他端了水过来,匆匆饮下水,他脸色才有所缓和。 挣扎着想爬起来去找桓儇请罪,却被武攸宁拉住。见他如此武攸宁对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免得惊扰桓儇。 “老人家,你们每年这样搬迁又搬回来。这消耗的物资可有人负责?”桓儇抬眸,莞尔一句。 还未等那老者开口,独孤刺史已揖手笑着回应道:“朝廷每年都会拨款安顿受灾的百姓。” 话落耳际,桓儇抬首睇了独孤刺史一眸。尽管她的目光尤为平静,但是独孤刺史却觉得这一眼极具压迫力,慌忙低下头。 第一百九十九章听河 “这样啊。”倏忽敛了眸光,桓儇若有所思地看着独孤刺史。挽唇柔声道:“如此一来朝廷负担不少。老人家,抱歉耽搁你这么久。快些回去吧。” 遣人护送爷孙俩离开以后。桓儇转头目光落在了,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温行云身上。轻哂一声,缓步走了过去。 察觉到身上凝聚着极具压迫力的眼神,温行云整个人都伏跪在地上。以手抵额,身形微微颤抖着。 “想明白了?” 闻言温行云沉默一会,“微臣僭越行事,还望大殿下。” “本宫记得《春秋繁露》里有这么一句话,亲有尊卑,位有上下,各司其事,事不逾矩,执权而伐。”桓儇深深望他一眼,唇角染笑,“本宫今日之言望温二郎谨记在心。” “谢大殿下教诲。” 似乎对温行云的回答很满意,桓儇舒眉柔柔一笑。旋即移步往外而去,见她出来其他人亦跟了出来,一众人站在烈日下。 看着空荡荡的村落,桓儇皱眉喟叹一声。继而翻身上马,扬鞭往远处奔去。众人见此连忙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桓儇策马在黄河岸边停了下来,牵马而行。驻足在堤岸附近,目光冷锐地盯着眼前平缓而流的黄河。又往前几步伸手抚摸着河堤。 “大……” 独孤刺史才唤了个大字,桓儇忽然转身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指了指耳朵。示意众人随她一块去听黄河翻涌的涛声。 众人虽然不明白桓儇的意思,但是也只能照做。 半响之后,桓儇转头启唇,“听见了么?” 话落耳际。众人互看一眼,洛阳大小官员似乎是畏惧温行云的前车之鉴,竟无一人敢上前回话。 他们不答话,桓儇也不说话。四下寂寥,一时只闻黄河水击石声。 “微臣听见了天下百姓在哭。”武攸宁自人群中走出,一撩衣袍跪在地上。 “黄河年年泛滥,河堤年年修。此地百姓年年搬迁再搬回来。”桓儇倏忽扬起眉峰,冷扫一眼垂首的独孤刺史,“独孤尧,你觉得照这样子算下来国库每年需要拨多少款下来。” “臣……臣……” “行了,是本宫不是。突然这样问你。你如何能回答出来。”见他答不出,桓儇面上全无恼意。反倒是含笑将其扶了起来。 桓儇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独孤尧一怔。当他回过神的时候,桓儇已经翻身上马。 “今日辛苦诸位。天色已晚,本宫已在上阳宫设宴宴请诸位。” 话止桓儇当即策马离去。 是夜,月高悬,风轻拂,云缥缈。 上阳宫中灯火辉煌,正殿乾阳殿亦是明灯灼灼。殿内燃着御赐的浓梅香,乐伎隐于帘幕下奏乐和歌。 桓儇一身雪青襦裙高座于上首,自其座位而下。韦昙华居其于右首和桓世烨以及河南王妃苏氏相对而坐。几人相视一眼,互相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其余人皆按官员品级而坐。至于武攸宁、温行云以及谢、荀二人,前者品级不够。二者无官职在身,虽然出身不俗,但是也只能居于末位。 持酒眸中含笑看向殿中众人,桓儇挑起唇梢柔声道:“本宫有许多年没有尝过这洛阳水席。犹记得当年,城中人人独爱这道燕菜。” “这道燕菜是水席中头等佳品。大殿下若是喜欢改明儿来府上,皇婶亲自做给你吃。”说着苏氏笑眯眯地看着桓儇,轻嗔一声,“就怕大殿下不愿意赏脸。” “怎会?即是皇婶邀请,本宫怎会不愿。”桓儇面上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温和笑容。 “大殿下,你还有什么爱吃的。尽管和你皇婶说。”桓世烨接过话茬,话里无不充满慈爱之意。 闻言桓儇并不答话,只是颔首轻笑。 其他人见宗室和睦的模样,各个眼露深意互视一眼,随即低头饮酒。殿内觥筹交错,偶尔传来几声窃窃私语。 桓儇亦不拘着他们,只吩咐他们不必如此拘礼。一时亲朋尽欢,好不快乐。殿中只有武攸宁一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上首的桓儇。 “徐姑姑。”桓儇温言唤了句,“殿内太闷本宫出去走走,让武攸宁来。” “喏。” 话落桓儇起身往外走去,穿过偏门。负手立于廊庑下凭栏远眺,因着今日宫中有宴的缘故,是以宫中各处皆燃着明灯。往日里看不见的重檐屋脊,此时亦能窥见些许轮廓。 夜风撩起迤地披帛,桓儇屈掌握住了雕花石柱。 “微臣武攸宁叩见大殿下。”自殿中而出的武攸宁,作揖行礼。 闻言桓儇转头目光温和地打量着几步外的武攸宁,“来了?你很不错,知道本宫为何选你来出任巡河使而非留任京中么?” “您是想锻炼微臣?”斟酌一番后,武攸宁语调和缓,“您如此良苦用心,微臣实在是愧不敢当。” “有什么愧不敢当。陪本宫一块走走吧。” 话止桓儇移步沿石阶而下。夜风中传来一阵轻微的铃铛声,武攸宁闻之不禁皱眉。睇目寻声而去,忽然发现这阵轻微的铃音,居然是从桓儇裙下传出。皱眉看着桓儇离去的背影,他眼底划过诧异。 脚下游廊似蛇蜿蜒而下,阶前野草横生。飞檐悬灯,照亮了二人前行的路。夜风送来菡萏清香。睇目隐约可见一片灯火阑珊中,无数菡萏为风摇曳荡开碧波涟涟。清冷月光倾泻于其上,欲偷菡萏香。 在一处小亭前驻足。桓儇和武攸宁二人前后入了小亭。此时四下无人,唯闻碧塘中传来蛙语阵阵。扫量武攸宁一眼,二人沉默一会,都待各自开口。桓儇指了指身前的位置,示意武攸宁坐下。 “温行云在路上是不是对你多有为难。”桓儇掀眸含笑打量着武攸宁。 闻言武攸宁颔首。面上并无太多被她一言说中的窘迫,反倒是面露些许无谓,“他是巡河正使,又是温家二房嫡子。以他的身份要是为难我,反倒是落了下乘,而且还不自知。” 听的他话,桓儇眼中多了几分赞许。 第二百章暴雨 “你能想明白这点很好,不过你不必事事让他。他背后有温家撑腰。你身旁亦有本宫。”说着桓儇婉丽倾唇,抚着袖上牡丹纹样,“攸宁,长安的事情你也听说了。” “您说得是关陇讨要军费一事?” 听得他问自己,桓儇眼荡笑意,“关陇的军费历来都是朝廷拨一半,剩下的全靠他们自给自足。但是去年夏日关陇遭了旱,朝廷所拨军费勉强充饥。今年他们来讨军费,可惜朝廷因着河东雪患一时,亏空严重。” 话落桓儇转头看向天边那轮冷月,拢起迤地披帛。 细细琢磨着桓儇刚刚那番话,武攸宁眼露凝重。朝廷中名为裴、温两派,实则是关陇和山东两方之间的交锋。关陇他们想讨要军费,山东那边又岂会轻易善罢甘休。 只是按照朝廷目前的意思,似乎并没有要给关陇拨军费的意思。但他听温行云说过裴中书当朝答应卫国公,一个子也不会少他们。这钱又该从何处来。 “国库亏空严重。他们户部既要俸上又要养下,真是为难人。虽然说浙江两淮的盐税快到了,但是黄河汛期在即,朝中对此有所顾忌,自然不会同意户部拨款给关陇。”武攸宁皱眉看向池中灯火,沉声道:“您现在也一定很为难?” 闻言桓儇未答,屈指叩击着石桌。虚眄他一眸,微微抿唇,转头移目看向他处。 “洛阳必须要起风要下雨,才能弥补国库的亏空。”桓儇翕动唇齿道了这么一句。 未能理解桓儇话里的含义,武攸宁眼中疑惑渐重。似乎在斟酌着桓儇话里话外,到底指的是什么。 此刻殿中宴会将歇。虽然桓世烨一早就瞥见桓儇离开,但是如今宴会将散,可桓儇居然还没有回来,甚至连武攸宁也不见影子。 不免引人多生出些想法来,一个是新科三甲,一个是权倾朝野的大殿下。虽然说桓儇早些年与裴重熙情意匪浅,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人都是会变的,谁能保证桓儇会不会做出以色拢权的事情。 瞧见桓世烨眼中的晦昧,徐姑姑皱眉上前一步,“诸位。大殿下近日颇为操劳,已经回去歇着了。大殿下嘱咐奴婢宴毕后送诸位离开。” 话音刚刚落下。至偏门方向传来一阵温柔笑声,只见桓儇缓步而来归于座位上。 “本宫原本打算去歇着。可忽然想起诸位爱卿还在,总不能抛下你们。一个人去歇着。”说着桓儇捧酒而饮,“今日辛苦诸位。时候不早都回去歇着。” 众人依言举杯而饮。趁着这个功夫,桓世烨悄悄往后看了眼,不知何时武攸宁居然也回到了座位上。瞧见武攸宁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桓世烨邹眉,难不成是他想错了? 宴散。看着空荡荡的乾阳殿,桓儇喃喃自语一句要下雨了…… 雨是趁夜来的,来得尤为迅猛。滂沱大雨席卷而下,敲在瓦檐上,惊醒了原本就睡得极浅的桓儇。 披衣趿鞋,持着火烛推门而出。 立于廊下看着眼前肆意落下的大雨,桓儇微微皱眉。黄河汛期到底还是提前来了,甚至比她预想中还要早些。 檐下灯笼被狂风吹得瑟瑟发抖,庭前芳草繁花亦被压弯了腰。 巡夜是侍卫瞧见桓儇立于廊下,原本想上前见礼。但是看见桓儇对他们摆了摆手,又继续提灯巡夜。 “殿下,您怎么醒了?”闻声起夜的徐姑姑看着庭前的桓儇,沉声道:“眼下才三更天。” “徐姑姑,下雨了。”桓儇挡开了守夜宫女递来的披风沉声道。 闻言徐姑姑不解地看着桓儇。 沉默半响后,桓儇蓦地喟叹一声,“这雨太大。只怕黄河河水……传本宫命令招武攸宁和温行云入宫。” 传命的话一级级传下去。半个时辰过后武攸宁和温行云赶到乾阳殿,二人此时已经是浑身湿透。纵然二人都有披着雨蓑斗笠,但雨下得这么大,二人不免为雨所阻。 看着浑身湿透的二人,桓儇微微皱眉。吩咐内侍去寻些干净衣物来让二人换上,又搬来火盆帮二人烤干衣物。 “这雨来得太急了。”桓儇垂首看向案上茶盏语气低沉。 “雨势如此迅疾。以往年经验,用不了多久黄河河水就会暴涨。”谢过徐姑姑领人送来的姜茶,武攸宁感激似得看向桓儇,“好在朝廷年年都有修缮河堤,不至于出现河堤决口的情况。” 匆忙饮下口姜茶,温行云朗声道:“大殿下放心明天天一亮,我二人就亲自去查探。” 听得二人的话,桓儇没说话。反倒是吩咐徐姑姑派人去取山川图来。 看着眼前的山川图,桓儇眉头皱得更紧。随着黄河多次改道,河南道亦多了不少黄泛区。按照图上所示的位置,这些区域附近并没有山川阻隔。 “等不了明天。传令让独孤尧速来上阳宫,你二人就在此侯着。” 这会子独孤尧刚睡下没一会,便被仆役的敲门声惊醒。说是大殿下召见,要他即刻进宫。 又见屋外大雨如注。独孤尧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连滚带爬地奔出了刺史府。 雨丝疯狂地敲打在他身上,很快浸透身上的衣物。但是独孤尧根本不敢停下来,快马奔驰在长街上。在四更天梆子响起时到了上阳宫。 守门的侍卫早先前就得了旨意,一见独孤尧下马。行过礼后,即刻带人往乾阳殿内奔去。看着灯火通明的乾阳殿,独孤尧微微蹙眉。深吸一口,大步入内。 他一踏入殿内,看见上首神色冷淡的桓儇。心里不禁一咯噔,急忙上前折膝叩拜。 “行了,独孤尧。按照这个情况,黄河还有多久会发汛。”桓儇摆了摆手示意独孤尧坐下,又吩咐侍女奉上姜茶。 姜茶上的暖意驱散了周身的湿气。斟酌一番后,独孤尧方才出声。 “回禀大殿下。依照目前的雨势,最迟明日午时黄河便会涨潮。” 闻言桓儇皱眉看向武攸宁,“天一亮你们两个即刻赶赴河堤附近,遣散百姓。还有独孤尧你带人在城中设立粥棚接济灾民,人手不够就让都督府的人来。” “微臣领旨。” “本宫同你们一块去。” 听得这句原本领命离去的三人,即刻转身跪了下来,恳求桓儇收回成命。 s:///book/14/14114/896107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二百零一章询问 桓儇身份尊贵不说,到底是陛下的亲姑姑,而且又与裴重熙关系匪浅。 那日桓儇遇刺时,裴重熙赫人的眼神武攸宁历历在目。更何况如今桓儇在百姓中名望不小,如何也不能让她这个时候亲自去黄河附近。 劝解声如何,桓儇低首去看跪在阶下的几人。眉头随之蹙起,正当她犹豫之际。谢长安突然入内,折膝朗声叩拜她。 “大殿下,长安来信了。”谢长安晃了晃手中信函。 看着信函面上熟悉的亲启二字,桓儇睇了眼谢长安。提裙步下玉阶,自他手中拿过信笺,旋即往外走去。听见桓儇不再提要随他们一起去的事情,武攸宁等人松了口气。感激似得看向谢长安。 “别谢我。万一大殿下有个什么闪失。”说着谢长安往四周看了看,小声道:“那位保不准要把我给吃了。” 步出乾阳殿的桓儇并未回到仙居殿,反倒是登上了不远处的浴日楼凭栏远眺。天幕中大雨如注,桓儇似若无觉。拆开信函,只见信笺上只写四个字放手施为。摩挲着那苍劲有力的四字,将信笺拢于掌中,屈指微微用力。眨眼间化为碎屑散落于风雨中。 黑沉沉的天幕中,列缺猛击云尘,霹雳声不绝于耳。 极目眺望远处的屋脊,桓儇眼中一片沉寂。任凭暴雨敲打着头顶的瓦檐,寻着她来的韦昙华立于不远处,静静看着她。城中鼓楼报时的声音响起,桓儇俯身往下看去。只见奉命出行的三人,已经策马出了应天门。 天幕仍旧是黑沉沉,半点也窥不见光影。如同笼罩在她心头的巨大阴影一样,如何也挥之不去。 “大殿下,此处风大。您还是早些回去。”韦昙华缓步上前将手中的披风披在了桓儇身上。 “走。先去用膳。”说着桓儇转身往下走去,转头看了眼韦昙华,“昙华,你觉得本宫该如何做呢?” 闻问韦昙华目露诧异,正当她思索之际。桓儇已然走了老远,见此她连忙追了上去。 观风殿内桓儇静靠着凭几,案上的早膳纹丝不动。她不动筷子,随行的韦昙华、荀鸢以及谢长安也不敢动筷子,只能安静陪着桓儇。 恰逢此时不适宜传来一阵腹鸣,寻声而去。桓儇目光温和地看了眼一脸窘迫的荀鸢,蹙眉道:“用膳。” 众人这才开宴。唯独只有桓儇只匆匆吃了几口,就放下筷箸转身离去。看着桓儇离去的背影,韦昙华眼中浮起担忧。正当她想起身去追桓儇的时候,却被谢长安拉住了袖子,对着她摇了摇头。 “大殿下与旁人不一样。眼下她这个时候最担心的还是洛阳百姓,让她去。”谢长安望了望韦昙华,沉声道:“裴中书吩咐过我。此次洛阳之行,大殿下是怀了目的来的,要我从旁协助。桓世烨此人老奸巨猾,而且一贯以逍遥王爷的形象笼络民心。” “我知道。只是心疼大殿下她,自己一人扛下了这么多事情,竟无一人能为她分忧。”说着韦昙华闭目唇边溢出一身喟叹。 到底是见过桓儇日夜操劳在政务的模样,韦昙华的语气中担心难掩。又看向谢长安见对方神色无奈地看着自己,旋即颔首起身离去。 缓步行走在廊庑中,韦昙华不禁想起之前在益州的时候。旁人眼中行事狠辣的裴中书,居然对大殿下会那般温和。 忆起二人那般亲密无间的样子,也难怪大殿下会那般信任裴中书。终究都是旁人不可替代的存在。 思付间已经行至仙居殿前。桓儇盘膝坐在阶前,目光深邃地望着不远处开得正好的菡萏。 见韦昙华来了,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示意她一块坐下。 “本宫刚才问过你,本宫要如何做。刚才本宫在这想了很久,黄河年年泛滥,朝廷年年拨款修河堤。为的是什么?为的是有朝一日,此地百姓不用再被黄河滋扰。”桓儇倏忽掀眸,眸中唯余厉色。 “昙华在书上见过。前朝的时候有官员。趁着修河堤的名义,借机贪墨钱财。以至于河堤根本无法抵抗洪水侵蚀。”韦昙华偏首看向一旁的桓儇,沉声道:“年年修河堤,但是年年修不到点子上,溃口反而越大。” 闻言桓儇目含赞许,迎上韦昙华的视线。挽唇道:“修河堤素来是无底洞,工部想要多少全凭他们一张嘴。无论如何户部都得给银子,如此一来,便有很多人借着修河堤的名义,实为贪墨银两。” “听你这么一说,昙华突然明白您昨日为何会有那么一问。您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这些人做的手脚?” 话落耳际桓儇含笑允首。低首抚着裙角上细密花纹,沉眸掩住了眸中掠过的厉色。 天已微微透出些许光亮来,但是大雨仍未有减弱的趋势,反倒是下得越发大。狂风席卷下吹乱了满天银丝。 忽有一只雪白信鸽穿过雨幕,扑棱着翅膀落在了桓儇臂弯上。伸手取下脚上信筒,展信阅毕 桓儇眼中聚起些许笑意来。 “大殿下?”见她如此,韦昙华温声询问。 闻言桓儇长身而起,微微倾唇,“刚刚裴重熙来信。说是已经查到了,此次科举舞弊是何人在暗中指使。本宫就说桓世烨远在洛阳,如何能左右科举。原来还有他参与其中。” 听得这里韦昙华眼中疑惑更重。大殿下口中的这个他到底指的是谁?不过看大殿下如今的样子,似乎对此人十分熟识。 “昙华,你仔细想想此次科举都是何人参与阅卷监考。”一眼洞穿她的疑惑,桓儇蓦地扬唇一笑,“这些人啊各个都想坐那个位置。又欺负淇栩尚幼,做事也没个章程。” 话至此处,韦昙华蹙眉细思。品出桓儇话语里的哂意。她依稀记得桓儇提过阅卷中还有河间王,难不成大殿下口中那个他是河间王?若真的和她所猜想一样,只怕河南王和河间王早就已经暗中联手。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桓儇已经起身离去。 第二百零二章旧坊 奉命前去查探河堤的武攸宁和温行云,终于在未时回到了上阳宫。此时雨仍旧未停,二人浑身上下湿透,鬓发也凌乱不堪,许多地方甚至都沾满了泥浆。 宫中内侍不等桓儇吩咐,就将煮好的姜茶端了上来。 “如您所料河堤上意见出现了不少裂口,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涌水。”说着温行云看了眼沉默不语的武攸宁,拱手道:“微臣已经按照您的吩咐遣散了附近百姓。但是据微臣统计,光洛阳灾民就有数千人。” 话落耳际桓儇皱眉扫了眼二人,“此事本宫会协同刺史一块处理。你二人奔波一天回去歇着,本宫去刺史府。” 隐约猜到桓儇是想去刺史府询问昌平仓和通济仓存粮一事,好方便开仓放粮。思虑一番后武攸宁将话没于唇边,躬身目送桓儇离去。 此时独孤尧因开设粥厂一事,正忙得焦头烂额。听说桓儇来了,急急忙忙连着一众官员出去迎接。 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低声道了起身二字。桓儇就已经步入屋内,看着满桌的账册。她眼中掠过深意,旋即不动声色地隐了下去。又换上一副神色和缓的模样。 “本宫刚刚已经见过两位巡河使。据他们所说如今黄河河堤决口的情况很严重。”桓儇神色仍旧温和,手指持着瓮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滑过杯沿,“届时少不得要分洪。既然要分洪,就得想法子安抚百姓。本宫不想拿人命去填溃口。” 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独孤尧,浑浊的眼瞳滑倒眼角。思付半响后,“大殿下,您是打算开仓放粮么?若是开仓放粮,只怕会分配不均啊。” “本宫知道这两仓的粮食,都是以备不时之需所用的。若是不开仓放粮的话,少不得要去找两淮的盐商募捐银子。”话至此处桓儇面上仍旧保持着温和,但是却似乎另有深意。 如今在坐的诸位大小官员,都是在朝堂中摸爬打滚多年的。更知道这么些年,无论是他们还是前任官员都假借着修缮河堤的名义,有过或大或小的贪墨。 眼下听桓儇的意思,分明是在告诉他们一件事。朝廷已经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但是如今朝廷为难,户部也为难。既要稳住关陇那边,又得为赈灾做好准备。朝廷眼下是拿不出银子来得。 想要救济这些灾民,少不得要他们自己想办法。想什么办法?按照大殿下的意思,是要他们自个去找城中富户或者两淮的盐商来募捐银两,赈济灾民。 诸臣互相看了眼,面露为难。又齐齐把目光投向站在最前面的独孤尧身上。 此时的独孤尧亦是心急如焚。他也隐约能猜到大殿下已经知道了修河堤上的猫腻。但是因为大殿下还要用他们,所以干脆暂且隐忍不发。可若是他们解决不了赈灾一事,就别怪她翻脸不认人。 “河南节度使桓世烨到。” 听得门口传来的通传声。桓儇倏忽掀眸,唇角噙笑,望向一身紫袍大步而来的桓世烨。眸中如同藏了一锋刃一样,尤为锐利。 “九皇叔,这么大的雨你来做什么。”桓儇抚弄着袖上的牡丹花样,沉声道。 对于桓儇的话,桓世烨毫无所查。径直走到最前面空出的胡凳上坐下,饮下一口热茶。徐徐开口,“阿鸾,瞧你说的。你忘了本王不仅是河南王还是河南节度使么?” “所以九皇叔是觉得本宫越俎代庖?擅自替你处理起洛阳的事务来。”杯盖清脆一声落在杯沿上,桓儇挑眉睇向桓世烨,“本宫倒是想问问九皇叔。你既身为河南节度使,为何此时才来。” 话落桓世烨眼中露了意味深长地笑意。唇角随之勾起。 旁下洛阳中其他官员见二人如此模样。不约而同皱眉,眼下这二人间隐有剑拔弩张的意味。 “阿鸾,你误会九皇叔了。九皇叔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唉,实不相瞒全因你皇婶身子不适,离不开人。” 悠悠一句话将桓儇所有话挡了回去。 闻言桓儇舒眉敛了冷意,“原是如此。倒是我错过九皇叔了。只不过本宫是先帝亲封的的镇国大长公主九。九皇叔以后在外还是喊本宫大殿下。” 桓儇这句话竟然是丝毫面子也不愿意给桓世烨。 听得这话桓世烨面色微微一变,虽然他有亲王身份,但是和桓儇的镇国大长公主相比还是相差甚远。毕竟桓儇可是有先帝亲赐的掌政辅国之权。 “是皇叔倏忽。竟然忘了你还是先帝亲封的大长公主,不过你也别怪皇叔。这些年我都叫习惯了。” 话到此处。桓儇不由暗叹一声。桓世烨这番话摆明了是想跟她扯亲情,暗地里指责她以势压人,枉顾叔侄同宗情谊。自己身为忠武皇帝的儿子,却只能看她脸色行事。甚至还要屈尊唤一声大殿下,以示尊重。 思绪至此,桓儇唇角微勾。好笑似得看了眼阶下安心饮茶的桓世烨,眼中露了些许玩味。 “皇叔年事已高,健忘本宫也能理解。只不过眼下有一件棘手的事情,还望皇叔能为本宫解答一二。”柔声一笑,桓儇轻巧地放开了话中弓弦。 “何事?” “河堤已有决口,本宫想着开仓放粮也并非不可。只是一旦黄泛水淹,附近农田必然有所损失。本宫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由皇叔带头募捐银子最好不过。”桓儇眸光深邃,端视桓世烨好一会。莞尔一笑,“毕竟皇叔名声颇好,做此事最好不过。皇叔意下如何?” 询问声入耳。桓世烨眼波一动,继而又沉下眼帘。他未曾想不到桓儇居然会有让他向城中富商募捐银子的想法。箭已在他身上,若是他不同意,只怕桓儇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见桓世烨不答话,桓儇眼中笑意更深。屈指轻叹袍袖,喟叹一声。至于独孤尧则暗地里对桓世烨打了个眼色。 二人的小动作悉数落在了桓儇眼里。她屈指叩击着案几,一副耐心十足的模样。等着桓世烨回她话。这样的好差事,当然得交给身为河南节度使的桓世烨来办。 第二百零三章寻访 “你素来聪慧,这个主意甚好。皇叔愿意接这个差使。”桓世烨面上露了些许无奈。 见他如此,桓儇颔首感激地看着桓世烨。 这厢才施计逼迫桓世烨,接了找富商募捐钱款的差使。这会子桓儇忽然又看向独孤尧,眼底滑过雪亮。 被桓儇这么一看,原本就惶恐的独孤尧这会子更是心惊胆战。 “记有历年来修缮河堤所用钱财的账册在哪里?”捧起桌上还泛着热气茶水啜饮一口,桓儇掀眸柔声道:“拿来让本宫瞧瞧。” 闻言独孤尧抬首看了眼桓世烨,见对方似入禅定,对他毫不理会。略斟酌一番后,只能吩咐洛阳长史带人去府库取账册。 有人去取账册,其他人自然不可能闲下来。这会子桓儇也没开口说话,他们只好暂且继续去忙之前手头上的事务,免得触怒了桓儇。 屋内众人各怀心思。如同老僧入定一样的桓世烨终于转头看了眼不远处眼露焦急的独孤尧。 对着独孤尧微微摇首,示意他稍安勿躁。一会功夫洛阳长史等人带着几人捧了厚厚几叠账册而来。 扫量眼几人手上所捧的账册,桓儇指了指身前案几。示意他们把账册放下,随手拿起一本账册翻阅起来,神色漠然地看着手中账册。 屋内众臣噤若寒蝉。只能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仿若刀剑悬于众人头顶。一个时辰后,桓儇搁下手中账册,含笑看向众臣,微微挽唇。 “九皇叔,治下有方。本宫深感欣慰,这些账册明细都记得很好。”桓儇舒眉望着独孤尧,但是话却是对着桓世烨说,“这些年若非九皇叔,只怕洛阳已经怨声载道。” 闻言桓世烨摇了摇头,拱手道:“大殿下谬赞。左右都是食国之俸禄,自当为国分忧。”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却让人挑不出任何错误。其他臣子听见桓世烨这话,也纷纷附和起来。众臣的声音传入耳中,桓儇眼中露了些许深意。旋即长身而起,含笑朝着诸位臣子拱手作揖。 未曾料到桓儇会有这样的举措,桓世烨眼露错愕。旋即又领着诸臣俯身回礼。 “行了。本宫乏了,就不打扰诸位。” 待桓儇离开以后众人松了口气,纷纷凑到桓世烨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起来。大多数人都围绕在桓儇要他们找商人,募捐钱财赈济灾民一事上。 闻得这些话桓世烨神色微凝。他开始再度思量起,桓儇此行洛阳到底为了什么。他也听人说过桓儇和裴重熙两人一明一暗,在益州的所作所为。只是未曾想过桓儇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布局夺下了剑南节度使一职。 “按照她说得去做。她是君我们是臣,哪有违抗君令的道理。”沉默半响,桓世烨忽然道了这么一句。 顶头上司的这么说了,诸臣只好各自领命离去。 而此时刺史府外,桓儇屏退了一众随行的侍卫。撑起伞独自一人往雨中而去。 因着大雨不止的缘故,街上行人甚少不说。就连沿街的商铺和小摊大多数都闭门或者是只留了几张桌椅。 踏雨前行,脚下泥泞绽开一朵朵雨花来。桓儇轻车熟路地绕过城中的坊隅暗巷,走到广利坊前停下了脚步。探目瞧向四周确定无人跟着,旋即从袖中取了块面纱覆于面上。 此处的房屋都是破败不堪,脚下所行的地方更是污水横流。随处可见腐烂的菜叶和动物的尸骨。时不时还可以看见妇人从屋内捧了盆水泼洒而出。亦有妇人蹲在地上借着雨水浆洗衣物,她们大多数都穿着浆洗得有些发白的衣裙。 生活上的琐事让她们根本无暇顾及路人。哪怕是眼角余光不经意瞧见桓儇的时候,也只是目露些许羡艳。又开始忙碌起自己手中的事务来。 桓儇驻足在一处屋舍前。这屋舍比之前路过的屋舍都要干净不少。在门前栽了两株牡丹,如今花期已过,只余绿叶犹在。门上还帖了一副对联,字迹颇有魏晋大家风骨。 轻轻叩击着门环。不一会,一年轻妇人从里面推门而出,好奇地看着面前的桓儇。 “这位娘子你来我家是有什么事么?”年轻妇人目露警惕地打量起桓儇来。 见她如此桓儇不以为意地莞尔一笑,“不知你家郎君可在?” “郎君此时正在城中的同文书院教书。”年轻妇人眉目微舒,“娘子若是要寻他,不妨去城中的同文书院看看。” 闻言桓儇微微颔首。 “阿韵,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听得身后传来的声音,桓儇转头。只见一蓝衣男子怀抱了个油纸包,目露喜色地跑了过来。似是没看见桓儇,一把拥住了面前的年轻妇人。 “你又乱买什么?”年轻妇人瞪了他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家里存下的钱都是给你来年赶考用的。你这才去书院教书多久,就买这么贵的东西。” “这不是快到你生辰么?我知道你最喜欢吃这个……”说着年轻人打开手中的油纸包。糕点的香气四溢而出。 “你呀!对了……咳咳。” 话还未说完年轻妇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了指身旁的桓儇。 “阿韵!” 缓了口气的年轻妇人,温声道:“郎君,不碍事的,我这是老毛病了。这位娘子好像是来找你的。” 这会子年轻书生才注意到,自家屋前还站了个衣着华丽的娘子。上下观量桓儇一眸,确定自己并不认识眼前这人。眼中疑惑随之渐深。 “外面雨大。郎君还是先扶尊夫人进去,她这病受不得寒。”桓儇掀眸一笑,语气亦是十分柔和。 听得桓儇的话年轻书生点点头,扶起自家夫人往里走去。摆了摆手让桓儇也跟进来,等进了屋内,桓儇越发觉得此间主人心思玲珑。 虽然只是一方小小的宅院,却布置地颇为新颖。院角摘了许多不知名的花草,虽然算不上名贵,但是各个都是生机盎然。 在等候年轻书生的时候,桓儇径直走到屋前的木凳上折膝坐下。 第二百零四章招揽 庭院内栽了株琼花树。树下小桌上摆了不少柳条,目之所及的地方堆了不少箩筐和竹篓。很显然是此家主人用此来补贴家用。 思付一番后,桓儇侧目往其他地方看去。正当她侧首沉思之际,那年轻书生从里屋走出,目含警惕地看着他。 “敢问娘子究竟是何人?”书生皱眉看着几步外眼中含笑的桓儇。 闻言桓儇舒眉一笑,解下面纱,“桓儇。” 话落耳际,那书生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桓儇。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素衣娘子,会是那日在园子里匆匆瞥见过一眼的大殿下——桓儇。 “您来此寻草民所谓何事?”他揖首邀了桓儇入座,面上仍旧保持着警惕。 “乐德珪。”桓儇含笑唤了句,“本宫看过你的文章。确实是上佳之作,只是还差些火候。” “您看过了?”乐德珪敛了警惕沉声发问。 听出乐德珪话里的不满。桓儇舒眉不以为意地一笑。 “本宫先前和人说过洛阳诸多儒生的文章都很好,可惜的是大多数人都是纸上谈兵。真要实干起来,却无一人可用。” 桓儇话里讥意难掩。乐德珪额角青筋微微抖动着,似乎是被她这番话挑起了怒意。到底还是儒生才子,总是有意气用事的时候。 睇了眼面露怒色的乐德珪,桓儇掀眸,“不瞒先生,本宫欲意招先生入麾下为本宫效力。” 轻轻一句话,便是另外抛了一条明路给乐德珪。桓儇此中深意不得而知,但是却让人觉得颇为诱惑。 “入您麾下?然后成为您手中棋子,替您去搅弄风云么?哈哈哈哈……”乐德珪突然扬唇冷笑起来,面带不忿,“草民今年已经三十一了!连续考举却从未中举。我草莽出身,在长安投卷无门,更无钱去讨好考官。文章写得再好又如何?今年的科考仍旧有人舞弊,这便是我大魏么?” “本宫知道你怒从而来。朝堂中诸多事情并非你想象中那么简单,沉疴也非一朝能清。”面对乐德珪的愤慨,桓儇神色仍旧如常。 闻言乐德珪眼中哂意越盛,“你对所有人都是这个说法么?上位者为一己私欲,不修德政。下面的臣子为了敛财固权,更是卖官成风,毫不避讳。我大魏为此沉疴所累已有数载,再有利剑又如何?迟早锈在鞘中。” “先生这些年科考的文章本宫都有看过。几年前先生可知你为何名落榜外?”瞧出乐德珪眼中疑惑,桓儇挑眉轻哂,“先生自比利剑,意图斩断朝中污浊。可是先生却忘了一点,水至清则无鱼,污浊多则浑。庙堂内想要平衡各方,少不得要黑白同存。” 此话入耳,乐德珪一怔。倏忽抬首看向头顶落下的雨帘,神色变得无比寡淡。他忽然想起来几年前自己在写那文章的时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他以为按照自己当时所写的文章,必然能收到上位者的青睐。 可是放榜的时候,他并不在榜中,甚至还排在老后。愤慨之下他花钱托人此处打听,为何会是这样一个结果。等了几日,那人只告诉他四个字狂妄自大。 如今听得桓儇再提起这桩旧事,他忽然明白过来为何当日会名落榜外。一如桓儇所说,当时年轻气盛以为可以化身利剑,肃清沉疴。殊不知根本就是自视甚高。 心中到底还是怒意难平。乐德珪虽然回过味来,但是却没有要理会桓儇的意思。 顺着屋檐落下的雨帘俞密,天空中更是浓墨翻涌,时不时可以听见雷鸣霹雳声。二人间气氛比刚才还要沉闷。 “尊夫人病得很重?”桓儇蓦地偏首看了眼一脸茫然的乐德珪。 话落耳际乐德珪喟然长叹一声,“阿韵她自幼气疾缠身,如今更是加重了许多。可是她嫁给我这么多年,却从未享过一天福。每日都在给人浆洗缝补衣物或者编制竹筐来补贴家用。我只是一介书生,什么忙也帮不上她。她有的时候还会嫌我笨手笨脚的。” 提起夫人阿韵的时候,乐德珪眼中聚起笑意来。就连说话的语气也不由变得十分温和,生怕一不小心就惊扰了屋内的夫人。 见他如此,桓儇眼中掠过深意。 “先生年年科考除了为实现抱负,更多的还是为了尊夫人?”睨他一眸,桓儇语气里含了几分试探。 “阿韵一直想去长安,想去看曲江池。可是去长安一路花费不少,哪里是说去就去的。”说着乐德珪往内屋看了看,沉声道:“而且她身体不好,根本不适合长途跋涉。我便想着等我当了官,把阿韵风风光光地接进长安来。” 看着满眼温柔的乐德珪,桓儇唇角微勾。到底还是情之一字最为绊人。 双眸勾动,桓儇启唇柔声道:“以先生的资质想要达成所愿并不难。如今先生正值壮年,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路要走。可是尊夫人呢?她又还能等先生多久。” 似乎是被这话触动了心弦,乐德珪身形蓦地一颤。继而低下头无助地看着地面。恰逢此时有一只蚂蚁拖着食物,从他眼前慢慢地爬过。虽然那食物几乎快将它压垮,可是它仍旧努力爬着。 此时的乐德珪身上再无半点抗拒,全然像一个被食物压垮的蚂蚁。哪怕会遇见很多未知的危险,可是它不得不爬下去。 见他如此,桓儇也蹲下身去看地上那只蚂蚁。 “红尘碌碌,万物如蚁。先生所背负的,和本宫背负的大相径庭。这世间既然有公平,就会有不公。可先生所遇不公,本宫不能为你解决。但是……”话止此处戛然而止,桓儇起身负手望向庭中琼树,“尊夫人的病本宫却是有办法的。” 前面几句话乐德珪不为所动,可是当他听见桓儇提及他夫人的时候,眼中赫然聚起光亮。面露喜悦地看着桓儇,手有些颤抖。似乎急于从桓儇口中得到证实。 “您说得都是真的么?”乐德珪语气里有些颤抖。 闻言桓儇掀眸毫不在意地一笑,“自然。但是本宫的条件是要先生你入本宫麾下,为本宫效力。” 第二百零五章点拨 若换作以往乐德珪自然会拒绝这样的招揽。可是桓儇开出的条件,委实诱人。阿韵的病一直是他的心结,却从未有人愿意帮他。 这三十一年的生涯里他不是没被招揽过。他师从洛阳名士秦可祯,他从年少的时候就跟着师父游历天下,与人切磋学问。人人都说他才华横溢,颇有大家风范。邀他入麾下者从十六岁的时候便未曾断绝过。哪怕到后来师父病故,他成无所依之人,亦有人想方设法给他递信。 最开始的时候他也曾接受过几人的邀约。然而那些人瞧他那时处境窘迫,不是以困苦理由轻贱于他。便是端着位者的姿态,同他高谈阔论一番,言语中不乏轻蔑之意。虽然其中亦有诚心诚意者,但是一谈及阿韵就变得支支吾吾。 这些年江湖豪强、商贾亦或者是官宦他都见过不少。可是像桓儇这样的天家贵胄,倒是第一次见。初次见面的时候,桓儇在他眼中和旁人眼中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比别的公主多了些弄权的手段,未必可能真的让他达成所愿。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刚刚二人一番谈话,他越发觉得是自己轻视了桓儇。 “先生不必着急回答本宫。若是先生真的愿意接受招揽,本宫随时欢迎先生。桓儇一眼洞穿乐德珪的疑虑,神色格外平静。 闻言乐德珪面上毫无犹疑,敛衣跪地,“草民愿意供您驱遣。只需治好阿韵的恶疾。” “这是自然。若是治不好,本宫也会以天下奇珍药材养着尊夫人。”说着桓儇伸手将乐德珪扶了起来,“先生如此大才,何必这般拘礼。长安繁华宜人,先生与夫人应当同看。” 这已经是极重的承诺。然诺重,君须记。桓儇眼波未动,语气却是诚恳无比。 听得桓儇这话,乐德珪面上喜色难抑。他终于能够正大光明带着阿韵去长安么? “郎君,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去做饭,我今日买了你最爱吃的牛肉回来。” 阿韵倚在门边,含笑看着庭中的桓儇和乐德珪。在他眼中是难以掩饰的爱意。 闻得阿韵的声音传来,乐德珪连忙转身跑了过去,面带责备地看着阿韵,“你身子不好,怎么能在外面吹风?晚饭我去做。你就在屋里好好歇着。” “不碍事的。就你还做饭呢~哪一回不是笨手笨脚的。”阿韵笑睨了乐德珪一眸,嗔道:“上次放了那么多盐的事情,你难不成就忘了?” 话落耳际桓儇不禁一笑,神色温和地打量着门前恩爱的二人。 “啊!娘子你居然还在呀?您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饭?”阿韵这才注意到桓儇还在,面上泛绯。神色窘迫地看着桓儇。 “多谢夫人好意。我还有事要处理就不打扰你们,告辞。” 说着桓儇朝二人微微颔首,旋即转身离去。 “我送您出去。” 见桓儇离开,乐德珪连忙移步相送。 “乐先生留步。我有一句话希望先生能够铭记于心,在这朝堂之上要和光同尘。” 话止也不管乐德珪是否心存疑惑,弯腰拾起门边的纸伞,飘然而去。 看着桓儇离去的背影,但是乐德珪耳边一直回荡着桓儇最后那句话。和光同尘,和其光,同其尘。他记得这句话出自老子的道德经,意思是与世无争…… 可桓儇看他的眼神却颇为玩味。并非只此一层含义。 “郎君,刚刚那娘子是谁啊。她长得可真好看……”阿韵目露羡艳地询问道。 阿韵的声音拉回了乐德珪飘忽的思绪。他叹了口气,“她是当朝的镇国大长公主……” “啊……那我应该没什么失礼的地方?”阿韵皱眉,语气也随之浮起担忧,“她不会因为我而对郎君你心存芥蒂?” “她不会的。阿韵你放心,很快我就能带你去长安。”话止乐德珪拉起阿韵往里屋走去,在他眼中写满了坚毅。 借着手中灯笼昏黄烛火独行在空荡荡的大街上。雨势小了不少,偶尔能瞧见路上的行人打着急匆匆地跑过。往日繁华的长街上只有零星的摊贩在叫卖,大多数都是老翁老妪。 他们的身形都有些颤抖。桓儇止步在一家兜售牛肉羹的小摊前,寻了个最里面的位置坐下。 “老人家,来碗牛肉羹。”桓儇温声唤了句。 “好勒,您稍等。” 一会功夫老翁端了碗热气腾腾的牛肉羹,放到了桌上。 “娘子,这么大的雨还不回去么?”老翁笑眯眯地看着桓儇,“你要是再来晚一步,老头我就要收摊了。” 闻问桓儇持勺,舒眉一笑,“看来我来得很及时。不过老人家,这么大的雨你还出来摆摊做什么?” “下雨了,田里收成不好。老头子我什么也不会,就只能卖卖牛肉羹,勉强糊口。”老翁放下手中粗布,坐到一旁,“唉,原本家中还有个儿子。可是前些年朝廷征兵,这孩子为了补贴家用。就报名去了,至今音讯全无。” “原是如此。老人家你能否告诉我令郎的姓名,也许我能帮你找找看。”桓儇目露歉疚地看着面前的老翁。 按照朝中征兵的规制,大多数入伍者都会有造册。朝廷论功行赏时也会家家户户上门通知喜讯,可是老翁刚才却说他儿子这些年来都没有音讯。想到这里桓儇叹了口气,或许等她找到老翁儿子的时候,只不过是一块小小的令牌。 “我儿叫周宁。”提起自家儿子的时候,老翁满眼都是骄傲。 “好。若是我找到了,会遣人来告诉您的。” 说着桓儇目光温和地瞧向老翁,在桌上放下一吊钱后起身朝老翁拱了拱手。 等桓儇离开后,老翁这才看见了桌上的那吊钱。他连忙放下手中粗布追了出去,然而却不见桓儇的踪影。 老翁用力揉了揉眼睛,似乎生怕刚才那一幕是自己的错觉。而手中那沉甸甸的一吊钱,却在告诉他刚才那一幕并不是错觉,是真正有人来过一趟,并且答应他,会替他找到多年无音讯的儿子。 想到这里老翁面露敬慕,朝着桓儇离去的方向拜了三拜。 第二百零六章笼络 洛阳风雨飘摇,黄河水泛。受此水患殃及的百姓不下万人,河南道上黄河沿岸各县的百姓为此流离失所者,更是难以估计。各地随处可见饿殍遍野的惨景。 城中的上阳宫几乎夜夜都是灯火通明,更别说是城中的府衙。身为刺史的独孤尧除了要忙碌在粥棚中,少不得要去上阳宫向桓儇禀报每日事务。 既要管城中存粮多少,还要去算富户募捐的钱财又有多少。一来二去独孤尧也对桓儇敬佩有加。这才不过短短几日时间桓儇就把整个赈灾体系,摸得比他还要透彻。 看着案前忙碌的桓儇,徐姑姑叹了口气。只晓自己劝不了桓儇,只能吩咐多准备些益气养血的药膳。 不过好在雨已经停了,水势亦有所缓解。如此一来负责照看受灾百姓的武、温二人,也轻松不少。他们轻松归轻松,但是仍旧有许多琐碎事务需要他们去处理。 臂如拨款修河堤一事。河堤决了口,朝廷不能不管此事,可现在最大的麻烦还是钱财。城中富户已经捐了不少钱,为了募捐钱财。武、温二人几乎使尽了浑身解数,可是那些富户都是闭门谢客。 百姓闭门谢客,朝廷自不可能强行登门。 对于此事桓儇居然毫无所觉,仍由这些富户闭门谢客。甚至不去寻桓世烨讨要说法,这让温行云不免着急。好几次都想要闯进河南王府,询问桓世烨到底什么意思 今日的天仍旧是灰蒙蒙的,可桓儇却突然携了韦昙华一块出门。在城中各处走访,城中大多数医馆和空置的宅院都该做了救治受伤百姓的地方。 城中各有两处粥棚。棚中皆有士兵守着,防止百姓中有人趁乱哄抢粮食。 “独孤尧办事不错。”桓儇站于不远处,温声赞了一句。 “有您在他怎敢办事不牢靠?”说着韦昙华往四周看了看,“不如我们去城外看看。” 闻言桓儇点点头,二人方才一道往城外去。 城中还算得上安宁,可是城外又是另一番景象。出了城几乎随处可见被草席所卷,扔在一旁的尸首。在尸体旁边还跪着不少衣衫褴褛,哭泣不止的百姓。 “天地不解生民苦。”桓儇神色漠然地从泥泞地中走过,语气微冷。 “大殿下……” “这河堤,呵呵。”哭闹声传入耳中,桓儇皱眉望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沉声道:“走,去看看怎么回事。” 二人一起往哭声方向走去。只见不远处围了许多人,大多数都是衣衫褴褛的百姓。只有几人穿着质地较好的绸衣,趾高气昂地站在人群中。 “二十文钱把你这些字画都卖给老子。老子就把你一家老小全葬了。”那人语气不屑地道。 闻言跪在地上的年轻人摇了摇头,“这是家传之物,少于一百文我都不卖。” “不过就是些破烂纸片,算什么东西。”那人狠狠一脚踹向地上的年轻人。轻嗤一声,“小爷我可是河南王府的亲戚。就二十文,你不给也得给。” 话止那人挥手示意随行者一块去抢字画。 “干什么!你们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熟悉的声音自一旁传来。桓儇抬首看着乐德珪快步跑了过去,一把推开那群打手,护在了年轻人面前。 “哟,我当是谁啊?原来是乐大状元。”看清面前的人是谁以后,那人语气中鄙夷更甚,“乐大状元今年还没高中么?居然有空跑出来管闲事。” “焦大!你平日仗着自己是王府管家的侄子便横行乡里,如今还想抢承耀家中的字画么?”乐德珪不理会那人语气中的讥意,冷斥道。 一旁的韦昙华听见二人名字的时候,刚想要出言提醒桓儇一句。却见桓儇摇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闻言那焦大冷哼一声,“怎么着你们两个落第状元是想和河南王抗衡么?梁承耀你这些破字画可是王爷点名要的东西,你若是不给这辈子都别想及第。” “及不及第,可不是你们说了算。”话落梁承耀抱紧了怀中字画。 “呵呵。书呆子就是书呆子,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岂是你们能知道的。”焦大失去了耐性扫了二人一眼,“既然你们不给,那就让你们吃些苦头。” 话音一落那些个打手蜂拥而上,将乐、梁二人包围住。 然而他们拳头并没有落下,就那么一瞬间功夫,桓儇突然跃了过去,袖中挡开一抹玄色扫开了些人。 “你……你是谁?”焦大捂着脸颊惊恐地看着面前的桓儇。 闻问桓儇睨了他一眸,轻哂一声,“我的名字你不配知道,所以也不用问了。” “大……”乐德珪感激地看着持剑而立的桓儇,语气里有些诧异。 “没事。”桓儇并不理会他的诧异,反倒是看向梁承耀,语气柔和,“受惊了?这钱你拿着回去好好安葬家里人。” “慢着!你到底是何人,竟然敢打伤老子。你不知道老子是谁么?”焦大从地上爬了起来目光狠毒地盯着桓儇。 话落耳际桓儇挑眉看向面前一脸凶神恶煞的焦大,微微牵唇。被桓儇这么一看,原本还是十分凶恶的焦大往后退了几步,似乎是被桓儇所震慑,面上多了几分惧色。 “微臣武攸宁叩见大殿下。” 原本正忙碌在不远处粥棚里的武攸宁。听闻了这里的吵闹声,急忙忙跑了过来。却不料桓儇也再此处,连忙上前来见礼。 “攸宁来了啊。”桓儇转身舒眉一笑,“这几日辛苦你了。” 听得大殿下三字,焦大面如死灰瘫倒在地。连同那些个打手也齐齐跪在了地上。周围围观的百姓也纷纷跪地行礼。 见百姓如此,桓儇启唇嘱咐他们起身。又把目光看向诧异中的梁承耀微微勾唇。 “原本本宫是想设宴请你们几个来一趟的。没想到在这遇见了。”桓儇语气柔和,并不理会瘫坐在地上的焦大二人。 闻言梁承耀长身作揖,“刚才多谢大殿下出手,草民感激不尽。” 话音落下桓儇并不开口。反倒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梁承耀。岂料梁承耀说完这些话以后,抱起画卷转身离去。 望着梁承耀离去的背影,桓儇微微挽唇。 第二百零七章血溅 遣散了一众围观的百姓后,桓儇目光转而落在焦大身上。垂首而视,目光冰冷而锐利,好似眼中藏了弯利刃。 原本就惶恐的焦大被桓儇这么一看,头低得更低。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嘴里念叨着大殿下恕罪一事。 然而桓儇却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轻哂一声。唇际浮笑,“武攸宁,派人把他押到刺史府。说他冲撞皇族。” 柔柔一句话,俨然定死了焦大的结局。听得这话以后焦大连滚带爬的扑向桓儇,但是一旁的武攸宁见状,立刻吩咐随行的军士将焦大擒住。 “大殿下,您怎么突然来了?”武攸宁抬眸扫量四下,沉声询问,“城中情况可好?” 闻言桓儇颔首,“嗯。城中所设粥棚皆是按我大魏律而来。立筷不倒。” 此话入耳,武攸宁眼神微闪。眼中露了几分探究。 “事有不妥?”瞥见武攸宁眼中的迟疑,桓儇敛眸语气微冷。 “您请随臣来。” 话止武攸宁做了个请的姿势。 三人随即一块往粥棚而去。粥棚内的人皆在忙碌中,是以并未有人瞧见桓儇到来。武攸宁领着桓儇往一旁囤积粮食的棚子走去。 屏退守卫后,武攸宁以刀划开麻袋。看着粮食从麻袋里面漏出。桓儇目露疑惑看向武攸宁,微微抿唇。 “您请看。” 眼下武攸宁掌中握着一抔粮食,粮食面上如新然后实际上却是色泽暗黄,甚至还有不少已经开始发黑。很显然这些都是陈年积谷,被人收购而来,以新粮之名给百姓食用。 沉默半晌后,桓儇才道:“何时发现的?” “昨日奉命清点粮食的时候发现,”扫量四下一眼,武攸宁压低了声音道。 话音落下桓儇似乎陷入了沉默当中。盯着散落在地上的粮食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不说话,其他人也不敢开口,只能站在一旁。 “先扎好。”桓儇敛眸掩去眼中冷意,语气微冷,“这件事除了你以外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闻问武攸宁摇了摇头。然后他眼中却透出些许诧异来,似乎是不敢相信。桓儇居然有压下此事的意思。 桓儇目光冷淡地看着武攸宁将破口重新捆扎后,微微拧眉。旋即轻叹一声,大步离去。走到一半她又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武攸宁。 “此事莫要传扬出去。该如何施粥便如何失施粥。昙华,你留下来帮武攸宁。” 吩咐完二人以后,桓儇转身快步离去。留下二人在原地面面相觑。思虑再三后,二人还是按照桓儇的吩咐继续施粥。 从灾民中间穿过,桓儇神色如常。似是听不见那些百姓的哭喊声。可却会时不时足足往四周看去。 目之所及,皆是形容枯槁亦或者是衣衫褴褛的百姓。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堆放着许多草席卷着的尸体。还有不少人坐在尸体面前痛哭。 “啧啧,可怜这小女娃死得这般早。到死手里还握着这个镯子。” “你怎么连死人身上的东西也要。” 一句闲谈传入耳中。黄轩顺着声音的方向寻了过去。只见两人正拖着一具女孩的尸体,往火堆上丢。嘴里还不听念叨着晦气二字。 想起前几日赠鱼的给她的女童来。桓儇足下一点当即奔了过去,拂袖扫开火苗露出了被草席遮挡的女童。那个紧闭双目的女童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赠她鲤鱼的那个。 原本正在搬尸的二人,瞧见面前的桓儇,有些不解。正当他们想开口的时候,桓儇已经翩然离去,顺势抢走了他们手中的金镯子,塞回了女童手腕上。 疾步奔出营地的桓儇,并未回到洛阳城。反倒是寻了一处地方,负手远眺连绵青山。裴重熙那日在信上所写的放手施为四字,不断在她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 “大殿下,主子来信了。他说河间王与河南王借权谋私一事已经查明。”云翎顿了顿将手中信笺递了过去,“请您过目。” 闻言桓儇接过信笺,拆开阅毕。如她所料一般,河间王与河南王二人仗着自己手中权势和宗室身份,串通杨祯或者科考题目。在暗中以高价售卖答案,左右科考名次。 想起今日焦大对梁承耀所说的话,桓儇眼中厉色渐重,随即隐下了去。 “告诉裴重熙一句,长安那边他亦可放手施为。”桓儇倏忽挑眉,振剑出鞘,“他想要做的事我不会阻拦。以吏家财填补军饷是个好主意。” “属下明白。” 见云翎点头,桓儇眼中露了满意。旋即折身顺原路返回。大摇大摆地进了洛阳城,借着巡视的名义再度来到城中各处粥棚附近走访。 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样,粥棚附近依旧是人头攒动。隶属刺史府管辖的下吏和军士,有条不乱地维持秩序。以免出现灾民趁乱哄抢粮食的事情来。 然而越是如此,桓儇反而眼露疑惑。借着巡查的名义去往附近的粮铺转了转。只是在城中转了好一会,发现粮铺十有九空。显然是粮食都被朝廷收购而去。 当她逛到最后一家粮铺的时候。河南王府的仆役压着浑身是伤的焦大,跪到了桓儇面前。 扫量眼面前浑身血淋淋的焦大,桓儇微微蹙眉,“九皇叔这是什么意思?” “大殿下,我们王爷的意思是。焦大这等小人惊扰到了您,罪该万死。”说着负责押着焦大的仆役手中银光一闪,鲜血顷刻间喷涌而出。 或许是因为那人动作太大,焦大颈间喷出的血,恰到好处地落在了桓儇裙角。如同一朵朵艳丽的花儿。 低首扫了眼裙摆上的血渍,桓儇倏忽抬眸看向来人,唇际浮出玩味来。 那人丝毫是被她目光慑。折膝叩拜过后,旋即转身离去。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走出几步,一道银光透体而出,钉在不远处的廊柱上。他木讷地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心口的血窟窿。 “既然冒犯了本宫,何必着急离开呢?”桓儇挑眉一笑,拔剑回鞘。 随行之人畏惧于她,并无人敢上前阻拦。 第二百零八章诛心 当日桓儇一剑夺去王府府卫性命一事,便传遍了整个洛阳城。同样接到消息的还有远在长安的裴重熙,看着手中云翎传来的急信。 他眼神越发温柔起来,桓世烨这蠢货到底还是没摸清阿妩的性子,想用焦大的死来震慑住桓儇,却不料此举反而惹恼了阿妩。 一旁的高俭、王琮以及中书舍人裴钦敏,皆是目露疑惑地看着上首的裴重熙。 察觉到一众人正在看着自己,裴重熙挽唇将手中信笺投入熏炉中燃尽。 “裴中书,既然河间王与杨祯所行之事证据确凿,我们是不是该动手了?”裴钦敏面露冷意,沉吟道:“眼下这个时候正是您收拢人心的好时候。” 闻言裴重熙低首看了眼案上的玉盏,微微勾唇,“那几日都招供了么?” “刑部来了消息,那几个书生和那商人都已经招了。”钧天沉声回答。 “把消息透给温氏。”屈指叩击着案几,裴重熙语气呷了几分厌恶。 话落耳际几人不免一愣,似乎没有想到裴重熙居然会把这么好的机会让给温氏。那些士子儒生不是正愁冤屈无处可诉,倘若有人能够替他们找到科场舞弊者,还他们公道。那人便是天下士子心之所向。 思虑一番后,高俭不解地看向裴重熙,“裴中书,这么难得的机会。您何必让给温家。” 话落耳际,裴重熙笑而不语。机会难得是难得,可是他意不在那些士子儒生身上。说到底那些人并无功名在身,除了擅于纸上谈兵和一些空谈道理以外,难堪所用。 朝堂之上的事情,有些时候可不是这些士子儒生三言两语可以左右的。更何况裴重熙目的并不在那些儒生身上。 “历来落榜者多,中举者少,更遑论能堪当重任之人。与其在他们身上博弈,还不如去赌关陇这场局的输赢。”裴重熙面色微沉,然而眼中去透露出张扬来。似乎是对关陇志在必得。 几人并不明白裴重熙为何对关陇一脉如此在意,毕竟关陇那群人中尚武者居多,文人除了少数几个人,其他皆非要职。那些个粗鄙武人如何能跟天下士子的推崇,相提并论呢? 看了周围同僚一眼,王珉忱微微点头,“文人哪有武人好掌控。裴中书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倘若真的要掌控住那些文人,未必会轻松。” 裴重熙闻言赞许似得看向王珉忱。到底是跟过自己一段时间,一言便猜中他的心思。那些个儒生可没关陇好掌控。只不过想要掌握关陇那群武人,也不是什么容易事。 想到这里,裴重熙眼中掠过狠戾。 话落高俭、王琮和裴钦敏互看一眸,微微颔首。似乎明白了裴重熙的意思,既然温家有意当这个出头鸟,那便让他们和宗室去争。得罪宗室那群人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眼下关陇的局势混乱。吐蕃贼子蠢蠢欲动不说,李家那伙人把控不住局面。底下不臣之人已经按捺不住。”裴重熙挑眉冷声道。 “您的意思是要钳制李家,趁机夺下关陇兵权。”高俭闻言不由皱眉,语气迟疑,“秦家他们会同意么?” “他们会同意的。” 话止裴重熙挑起唇梢,眼中神色晦昧。 主意一打定。刑部那边便派人送此消息到温家。得知宗室两位亲王和杨家参与其中,温行俭二话不说,直接派温家死士盯死了这几人。等将此事上奏陛下后,再作决断。 此奏一经上奏,朝野哗然,请旨降罪捉拿着三人的不在少数。不过三省的几个高官都没有开口,而且这三人又都是皇亲国戚,贸然处置总归不好。 “陛下,河南王与河间王皆是您的长辈。若是贸然处置,只怕会引发宗室不满啊。而且杨祯又是长平公主的夫婿,如何随意能处置。”谏议大夫上官邈出列对着龙椅上的桓淇栩,手持笏板一拱手,“老臣以为陛下您要三思而行,免得惹来宗室不满。” 话落耳际裴重熙抬眸睨他一眼,唇际浮笑。 听得上官邈一言,温行俭瞥了眼御史中丞鲜于安,示意他开口。 得到暗示以后,鲜于安上前一步,“我大魏律上不避亲王,下不避大夫。这三人触犯魏律理应责罚,如何避之?更何况陛下是先帝所出,先帝的嫡亲妹妹只有大殿下一人。” “胡闹!虽说大殿下才是陛下唯一的嫡亲姑姑,但是这几人如何不是陛下的长辈。再说了仅凭几个书生、庶人的攀咬,就可以胡乱拿人问罪么?”上官邈仍旧做出一副维护模样来,他并不赞同温氏一党的话。 吵闹声蹿入耳中,裴重熙眼底滑过讥诮。宗室那些人果然还是不安分,宗室中获封大长公主的唯有桓儇一人。其余者皆是原封号,并未做出更改。 可是眼下上官邈居然借此事想压下温氏的行事,岂不是给温氏送把柄么? “上官邈,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们可不是胡乱拿人问罪,那书生和庶人都是亲口承认与这三人有过来往。”说到这里温行俭轻哂一声,“到底有没有罪,请他们来问一问不就知道了么?” “就怕是你们屈打成招。”上官邈冷哼一声,语气颇为不屑。 若非一早就得了温嵇嘱咐,温行俭恨不得上去撕了上官邈的嘴。眼下这个情况三省的其他几人全无要开口的意思,仿佛都在做壁上观。 “上官大夫,此事既然证据确凿。不如让三司提审三人,以作决断。”旁观了许久的桓淇栩温声开口。 到底还是年纪小,说这话的时候难免有些气势不足。不过还在能震慑住人。在桓淇栩开口之后,原本争执中的几人各自回位。 群臣共呼陛下英明。 然而在群臣的呼喊声中,却出现一道不合时宜的咳嗽声。 只见年过六旬的越国公李孝通步出人群,一撩衣袍跪了下去。他这一跪,群臣都转过头目露震惊地看着他。众臣神色各异。 第二百零九章水患 不觉众臣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李孝通俯身以额触地,叩首三下,每一下都非常重。眼中满溢泪水。 许是有好多年没见过有哪个臣子,在朝堂上露出这样的表情。众臣各个伸长了脖子往中间看去,生怕自己错过好戏一样。 被李孝通此举震住的桓淇栩,眨了眨眼睛。好半响才开口道:“越国公这是何意?” “老臣恳清陛下您看在我李家一门忠烈的份上,下旨拨军费给关陇。”说着李孝通语气越发哽咽起来,又朝桓淇栩重重叩首。 虽是帝王,但是登基不过数月,何曾见过这等阵仗。桓淇栩看了看跪在下首老泪纵横的李孝通,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裴重熙。 察觉到桓淇栩的目光,裴重熙移步低声安慰起桓淇栩。 众臣一听见李孝通开口讨要军费,各个露了了然的神色。敢情关陇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连老臣也要不顾脸面的出来向陛下讨要军费。 不过说到底给不给还是陛下说了算,又不是你哭一两声就能给的。 “你们还不扶越国公起来。”裴重熙转身睇向一旁的内侍,示意他们赶紧把人扶起来。 越国公被内侍扶了起来,颤颤巍巍地站在原地。抬首却迎上裴重熙含笑的目光,在对方眼中察觉到一丝讥诮,连忙挪步看向桓淇栩。 “陛下……” 睇目四周,裴重熙挑眉一笑,“越国公,军费的事情陛下在想办法了,眼下河南黄泛。您也不能一直咄咄逼人啊。盐税快到了,不如再等一会?” 听得裴重熙的话,李孝通不免气结。到底还是关陇因为除了一个李元敬身居门下侍中外,再无高位者。竟然能够让裴重熙这等见风使舵的小人骑到头上,作威作福。 “前几日裴相公也是这么说的。”李孝通怒上心头,没好气地怒斥一声。 “越国公未免也太咄咄逼人了!”接过话茬的薛文静转头瞪了眼李彦安,“李侍郎,你在户部这么多年。应当知晓户部底细如何,不如你同你伯父说说户部的情况。给关陇拨银子,让陛下去喝西北风。” 被点到名的李彦安看了看李孝通,转头朝着桓淇栩一拱手,“微臣以为拨款一事还是暂缓几日不见。总不能枉顾洛阳百姓。” 李家两房的内讧让温行俭面上露了喜悦。这个节骨眼上也就只有这群武人,还在想办法讨要军费。 “百姓饿不得苦不得。以命守着我大魏边关的将士就该饿肚子么?”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斛斯德趁此机会,怒视裴重熙一眸,“你们这些个文臣整天就知道勾心斗角,不顾他人死活。” “分明是你们不顾陛下,不顾百姓。” 人群中有人愤然怒斥一句。 闻言斛斯德啐了一口,“我们不顾百姓?吐蕃贼人滋扰我大魏边关的时候,你们又在干什么?” 吵闹声不绝,谢安石抬首看了眼上首似笑非笑的裴重熙。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观量。又看向郑毅,暗示他催促皇帝先行退朝。 眼见着桓淇栩退朝离开,斛斯德和李孝通等人互看了眼。只能暂且闭口不言,目送桓淇栩离去。 皇帝离去,今日并非休沐日。朝中官员各自回到公房继续完成各自的事务。温行俭和裴重熙各自领着自己一派的官员往政事堂而去。路上时不时和谢安石、李元敬搭上几句话。 不知是哪个明眼的,一眼瞅见了裴重熙玉带上系的玄色香囊,虽然布料看上去不错,但是做工实在是惨不忍睹。 “裴相公腰间这香囊甚是别致。”温行俭似乎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故作诧异地道。 闻言裴重熙低首看了眼腰间香囊,挽唇轻笑一声,“这香囊可是稀世之宝,温仆射怕是一辈子也得不到。” “自然。温某可不像裴相公一样处处与人留情,这香囊指不定是哪个相好所赠?对了,温某听说大殿下在益州的时候,似乎与新任益州刺史走得极近。”温行俭止步观量起裴重熙,眼中染了讥诮,“可惜裴相公费尽心思,还抵不上一个益州刺史。” 话落站得最近的高俭,明显感觉裴重熙周身气势骤冷。吓得他悄悄往后挪了几步,偏首悄悄打量起裴重熙来。 只见裴重熙抬眸扫了眼温行俭,声音里透着寒意,“是哪个不长眼的居然敢在温仆射面前胡言乱语。妄议皇族的罪名,温家担得起么?” 笑声里夹杂着哂意一同落尽了温行俭耳中。温行俭笼在袖中的手蓦地握紧,眼下还不是和裴重熙对上的时候。等他温家拿下了天下士子,何愁不能对付裴重熙。 将温行俭的表情尽收眼底,见他如此裴重熙唇际浮笑,转身大步离去。 “这裴重熙实在是嚣张。” 确认裴重熙走远后,人群中才有人不满地道了句。 “他现在爬的越高,以后摔下来越痛。”温蔺伸手拍了拍温行俭的肩膀,讥笑道:“当年他也不过是成帝养得一条狗罢了,如今得了势。就开始乱吠咬人。” 剩下的温氏一党几人闻言不由一笑。是了,裴重熙当初不就是一条狗么?要不是听话,如何能得到成帝青睐。 “熙公子,还请留步。”白洛从一旁的廊庑下步出,折膝一拜。 “何事?”裴重熙睇了白洛一眸,瞥见白洛手中所捧的锦盒,“阿妩让你来找我的?” 闻言白洛颔首,“大殿下去洛阳前特意吩咐奴婢将此物交给熙公子。” 拿起白洛手中的锦盒。只见锦盒内放了个玉牌,上面刻了个儇字。屈指摩挲着玉牌上的所刻儇字,裴重熙敛眸轻叹一声,他的阿妩到底还是信任他。居然愿意告知她手中的势力所在。 一回到政事堂众人对视一眼,又将话题转归到河南水患一事上。案上堆了不少有关河南水患的折子。虽然有桓儇坐镇洛阳,但是免不了还是会出状况。 眼下河南道最棘手的两件事,一是粮食,二是瘟疫。古来但凡遭逢大灾的时候,必有瘟疫之患。前日安阳刺史递来折子,说是安阳一带因黄河水患,死伤无数,无地埋葬亡者,故此引发瘟疫。 第二百一十章决意 听闻此事后桓儇原本打算亲自前往安阳,但是武攸宁等人以死相谏,绝不同意桓儇身涉险境中。最终由武攸宁协同韦昙华一块前往安阳,桓儇继续坐镇洛阳。 同时留下来的还有谢长安和温行云。 “不过大殿下也是聪慧,居然让桓世烨带人去城中富户家募捐钱粮。”说着王琮抬首看了眼裴重熙,面染赞赏,“不动城中的粮仓虽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但是却能够保证以后都有粮食可吃。等水退苗也坏了,留存粮食冬日才能顺利地熬过去。” “大殿下自幼聪慧,何须你来称赞。”温蔺瞥了眼王琮,眼露不屑之意,“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太医署赶紧筹集草药送过去。一旦瘟疫扩散开来,后果严重。” 闻言谢安石偏首瞧了裴重熙一眸,又看向温行俭,“先安排太医署去筹集草药?诸位意下如何。” “甚好。不过本王还是以为关陇那边可以再缓一会,江浙两淮的盐税一旦到了,先行拨到洛阳去。该拨多少钱多少粮,一分都不能少。”凝视着手中奏折许久,裴重熙眼底滑过担忧。将其搁在一旁。 他知道桓儇决意临时改道去洛阳,为得是铲除桓世烨,以此震慑宗室。那封信送到桓儇手中的时候,他相信以桓儇的聪慧一定能够猜到他想要做什么。如今的洛阳陷入风雨中,想要破局而出唯有见血以慑四方。 温行俭听得裴重熙的打算,眸光如鹰,“万一关陇那边闹起来,裴相公你打算亲自披甲上阵么?” “有何不可?内患不解,怎平外扰。自古以来都是先安内后攘外。”裴重熙回了一句,凤眸中暗芒流转,“况且大殿下的意思,应当也是等着两淮盐税到了再行拨款。” 他与桓儇相识多年,也曾经一块长大。很多时候二人之间都是极为默契,如今二人便是不在一处,也能猜到对方的想法,从而联手制敌。 “那裴相公最好能稳住关陇那群武人。” 温行俭话里哂意难掩。然而眼下裴重熙全无理会他的意思,偏首看了眼谢安石。压低声音道了几句,谢安石面露迟疑最终还是颔首。 将二人间动作看得分明,温行俭眼中讥意更重。果然无论过了多久,裴重熙还是改不了与人结党以求自保的习惯。 等政事堂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以后,众人依次离开。就在谢安石准备回尚书省的时候,原本应当离开的裴重熙,却堂而皇之地再度出现在政事堂门口。 看见那些值守的金吾卫对裴重熙的到来视若无睹时,谢安石不由感慨万千。当初那个最不起眼,甚至人人都看不起的年轻人,已然成为这个帝国中掌控大权的人。 “裴相公,怎么突然回来了。”谢安石屏退了防阁沉声道。 闻言裴重熙折膝与谢安石相对而坐,“谢公应当已经猜到了我的想法?杨祯和那二人必须死,他们死了才能弥补国库亏空。” “他们是你用来搪塞温氏的借口。若是老夫猜的没错,你的目的在关陇。”鼻息微沉。谢安石稳住如钟,一眸扫向裴重熙。眉宇间露了庄严凝肃,“你比我清楚关陇那群武人其实没有那么好掌控。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只是关陇也是个变数,这样的变数握在手中,才能安心。”面对谢安石的质问裴重熙面露坦然,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想法会被泄露出去。 思付一会,谢安石喟叹一声,“我看你真的是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仕途。你就不怕关陇那群人另有心思么?” “我又何曾稀罕这仕途。” 极轻的一句话,很快就散落在空旷的政事堂内。若不是裴重熙就坐在眼前,谢安石差点就要以为刚才听见的那幽微一句,是自己的错觉。他张了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听你这意思是打算亲自去一趟关陇?”敛了眸中感慨,谢安石沉声发问。 “我在关陇的眼线传来了两个消息,一是关陇内乱,李家和秦家压不住那些人,二是吐蕃近来蠢蠢欲动,似是乱党中有人联络了他们。”裴重熙睇向案前熏炉,沉眸道:“这个时候关陇急需外援襄助,所以他们才会一直讨要军费。若我去关陇,朝局有劳谢公把握。” 闻得此言谢安石正色看着面前的裴重熙,蹙眉喟叹一声,“以你如今的权势何需把关陇放在眼中。温氏那几人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谢公你这是在夸我么?”裴重熙捧起庶仆端来的茶水,吹散浮在眼前的雾气。啜饮一口,语调温柔。 “老夫只是感慨,你走到如今的位置并不容易。郑氏也好,成帝也罢都对你看走了眼。”睇他一眸,谢安石面露怅惘,“这么多人中还是萧公的眼光最好,未让你明珠蒙尘。” 话落耳际裴重熙手微颤,继而搁下杯盏。眉目一动,“往事已逝,成王败寇。若我不狠一点如何能达成所愿?再说……是她将我从泥潭中拽了出来。” 听得她字,又察觉到裴重熙语气里掺杂的晦昧。谢安石看他一眸,旋即沉下眼帘。缓声接过话头。 “成帝当初也太过心狠。” 倏忽一句撞入耳中,裴重熙长身而起踱步到窗前,倚窗远眺。 “自古以来帝王皆薄情,哪怕是亲生骨肉又如何?”裴重熙扬唇轻哂一声,“仅凭术士一言就能忌惮于人。不过如今的阿妩很好,她本就不是笼中雀。” 等谢安石回过神的时候,那紫袍玉带的年轻人已经缓步离去。徒留下谢安石一人,望着桌上燃烧的火烛发呆。 处置两位宗室亲王以及杨祯的旨意,经过三省的协作后,下达到了刑部手中。再由刑部协同大理寺、御史台共同审理科考舞弊一案。 河间王桓世虞和杨祯悉数被抓,那日当值的金吾卫杨攸嗣也被大理寺带走。 三人分别关押审问。只余下尚在洛阳的桓世烨未被带回长安。 但是缉拿桓世烨的旨意,却已经从长安出发,急送洛阳。 第二百一十一章自损 上阳宫内桓儇看着案上明黄圣旨,轻哂一声。伸手将其放入一边的暗格中。 同时执笔在案上书写了另一封信,又遣人将信送至阴家。搁笔的同时耳边传来滚滚惊雷声,缓步行至窗前,推窗倚在一旁远眺天际。墨色浓云聚在一块,正酝酿着一场暴雨。 “几时了。”桓儇偏首询问道。 立于帘外的碧衣宫女语气恭敬,“申时。大殿下可否要传膳?” “昙华回来了么?”拨弄着垂下的珠帘,桓儇蹙眉,眸色一深,“城中还是有流言说本宫独断专行,草菅人命吧。” 今日值守的宫女平日里甚少接触桓儇。今天算是第一次,这会子听见桓儇问她,不免有些害怕,折膝跪了下去。 扬首瞧了眼跪在地上的宫女,桓儇移步掀帘而出,“起来吧。本宫只是随口问问,那么紧张做什么。下这么大的雨,家里可有遭灾?” 宫女闻言一愣起身,眸中含泪看着桓儇。唇齿嗫喏,半响无言。 “怎么了?”瞧见宫女眼睛红红的,桓儇放缓了语调,“若是有难处尽管说。本宫会帮你的。” “奴婢家就在黄河附近,前几日听说家里都被淹了。阿耶也被落石砸伤……”说着那宫女声音越来越小,随即掩面啜泣。 喟叹一声,桓儇伸手将宫女扶了起来,“回家看看吧,这些钱你拿着。” 话音才落那宫女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桓儇。按魏律入宫宫女除非逢恩典才能外放归家,亦或者是到老离宫。其他时候只允许家人前来探望,不得丽宫。 眼下桓儇突然同她说可以回家去看看。那宫女一时间不知说什么,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借此来感激桓儇对她的恩典,不过她没有去接桓儇递来的钱财。 “拿着钱快些回去吧。其余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本宫会处理好。”桓儇含笑摆了摆手,示意宫女快些回去。 目送宫女离去以后,桓儇缓步而出。负手立在廊下,看着远处被风吹得打转的灯笼,微微拧眉。 “云翎,桓世烨有什么动静么?”沉默半响后桓儇方才开口。 “没有。” “云翎,去把囤积的粮食全部烧了吧。”桓儇忽然道了一句,语气微冷,“最好让人知道是本宫做得。” 闻言云翎怔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桓儇。似乎不敢相信做出这个决定的人会是大殿下。 “本宫自有打算,照我说的去做。” 冷冷一句打消了云翎所有想法。当即领命离去。 云翎一走,风声越发怒号,天边的云也越发浓烈。黑沉沉的,遮住了所有光芒。然而桓儇仍旧站在廊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盏茶后桓儇开口吩咐内侍去传旨,召洛阳官吏入上阳宫商议灾情上报一事。所召官员里包括河南王桓世烨。 原本一众人正在刺史府商讨善后是问题,忽然得知桓儇传召。急急忙忙地随传旨的人一块赶往上阳宫。 他们到的时候,桓儇正在埋首处理东西。在殿中摆了好几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摆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各地灾情奏抄。 “都来了。”桓儇搁笔抬首看向阶下一众臣子以及人群中的桓世烨,微微勾唇,“这些都是各州府呈上来的灾情奏抄。本宫已经命人将他们整理好,都看看有没有纰漏一处。九皇叔,你也一块来瞧瞧。毕竟你是一道节度使,此事少不得有要你过目。” 按制大魏节度使既统领治地内各州府的兵马军械,同时也兼理民政。灾地受灾情况,也是由各州府长吏上报于节度使,最后再由节度使上报朝廷申请赈灾钱款。原本按列这些都是有专人负责,朝廷也会派人来复核情况是否属实。 可是如今桓儇在洛阳,她又有协理国事的权力。自然而然无论是申报还是复核都落在她一人手中,简而言之就是她想怎么给就怎么给,给多少也是她说了算。 “看就不必了。大殿下您有理政之权,何须我们这些臣子再复核呢?”冷睇眼上首含笑的桓儇,桓世烨语气微冷,“本王近日身体不适。先行告辞。” 然而桓世烨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负责戌卫宫城的侍卫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跪在地上,朗声道:“大殿下,出事了!粥棚内的粮仓悉数被烧毁……” 话音落下满殿臣子猛然站了起来,盯着地上的侍卫,各个满眼诧异。 “是何人纵火?”桓儇面露焦急,然而语调却颇为镇定。 “纵火之人逃得太快,微臣并未拿下他。不过微臣却拾到一块腰牌。”那侍卫话落抬头起头迟疑地看了眼桓儇,“还请大殿下过目。” 在徐姑姑接过牌子缓步走向桓儇的时候,众人清楚的看见。那腰牌上篆刻了一排小字,栖凤宫桓儇。 接过徐姑姑递来的腰牌。看着那排字,桓儇挑眉轻哂一声,“看来是有人在假冒本宫的旨意行事……” 哂笑声入耳,众臣目露思量。粥棚内的粮食可是灾民好几天的口粮,就这么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怪还怪在老天酝酿了这么久,却丝毫没有要下雨的意思,只是一个劲打闷雷。若是下雨,指不定还能挽回点。 “殿下不好了。城中灾民听说粮食被烧,全部聚到了上阳宫门口。要您给一个说法。” 侍卫的通报声蹿入耳中,桓儇看了眼独孤尧微微勾唇,“本宫乏了。独孤刺史你代本宫去安抚百姓吧……” 说完桓儇当即扶着徐姑姑的手缓步离去。 纵然独孤尧也不想面对那群灾民,但是桓儇竟然下了旨意,他也不敢违抗。只得硬着头皮去跟那群灾民解释。好说歹说暂且劝离了他们,又急忙赶回去善后。 哪里能想到他这刚刚安抚好百姓。到了第二日早上城中流言四起,要求桓儇认罪的声音亦不再少数。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原本一直冷眼旁观的河南王,在群情激奋下突然站了出来,上书指责桓儇仗势凌人,不顾百姓死活。 第二百一十二章蜚语 刹那间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桓儇,却似无所觉,甚至连露面的意思也没有。 屋外的倾盆大雨,隔绝了宫外的怒骂声。桓儇静坐于窗边,看着大雨席卷而下,兀自烹茶而饮。 “草民阴弘智叩见大殿下。”被内侍从侧门引进来的阴弘智,敛衣跪在几步外。 “起来吧。”桓儇未曾回头,指了指面前的位置,“阴家主请坐。” 一盏热气腾腾的茶推到眼前,茶香满溢。可是阴弘智却没有要隐藏的心思。反倒是目露忧虑的看着桓儇。 “阴家主,本宫交代你的事情办的如何?”启唇吹散腾起的白雾,桓儇语调微冷,“本宫不想看见桓世烨多蹦跶一日。” “草民已经查到了那批粮食的下落。皆在官仓和义仓内,请您过目。”话落阴弘智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递了过去。 信笺上所录的事情和她猜想的差不多。那批从富商手里筹借来的粮食,悉数搬进了官仓和义仓。 而原本两仓都是空荡荡的,为了应付朝廷的检查。桓世烨又令人从富商手中以新粮的价格收购陈粮屯进仓中。但是没想到桓儇居然不开官仓和义仓,反倒是要他们找富商筹借粮食。如此只能把陈粮搬出来,新粮放进去。 这样一来无论桓儇做什么,河南百姓吃得到的还是陈粮。而新粮仍旧在桓世烨和富商手中,钱也是他们平分。 “本宫敢打赌现在官仓和义仓都是空的,又或许只有陈粮。”看着信笺上的字,桓儇神色莫名。一页页翻过去,蹙眉冷笑起来,“城中做钱粮还有漕运的是哪些人。” 闻问阴弘智思索一番,斟酌着道:“袁家和孙家。这两家都和桓世烨有姻亲关系,此次科考两家子嗣都有入围。” “说来说去,还是他们得利。粮食在他们手里,钱也在他们手里。”桓儇挑眉面露讥意。 一旁的阴弘智闻言却不敢说什么。只是低头沉默看着眼前的茶盏,半响后喟叹一声。 “这火是烧起来了。可是草民担心桓世烨未必会轻易善罢甘休。您让人烧粮仓的举动,未免有些不妥。” 话落耳际桓儇手一倾,将茶泼了出去。眼中一片冷意。 “陈粮是能饱,百姓亦不在乎吃什么。”说着桓儇又给自己斟了盏茶,“但是朝廷却要被他们吸食血肉,阴家主觉得拨款下来最后分到百姓手中的又能有多少。” 听得这话阴弘智眼中浮起思虑。 一声惊雷过后,雨势比之前还要猛烈。亮银闪电至桓儇面上掠过,照得她的面目越发冰冷起来。 沉默少顷,阴弘智扬首叹息一声,“外面进来对您议论颇多。桓世烨本就深得民心,经此一事只怕是……” “所以本宫要把他捧得高高的,这样他摔下来的时候才会疼。”桓儇倏忽掀眸一笑,眼中满溢锐利锋芒。 眼露疑惑地看着面前的桓儇。阴弘智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眼中反倒是浮起赞赏来。桓儇所思所虑,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若是换做他亦或者是其他人,只怕更在乎名声。然而桓儇却敢摒弃名声,以此为刃迫桓世烨出来与她交锋。 鼓楼钟声响过一更,桓儇睇向天际。眼中浮起一丝担忧来。 “阴家主,你也辛苦几天了。回去吧。”话止桓儇摆摆手,示意宫女送阴弘智离开。 “大殿下,刚刚接到急信。”徐姑姑至外缓步而入,目光犹豫地看着案前的桓儇,“连日大雨引发了山洪,武郎君和昙华娘子所在的粥棚也被冲击,二人下落不明。” 话落桓儇猛然站起身,目光冰冷地盯着徐姑姑。半响后桓儇又坐了下去,深吸一口气。 “传本宫懿旨即刻派人救援,遣散安置好百姓。他们俩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说着桓儇再度起身,言语中呷了冷意。 “奴婢明白。” 徐姑姑这会子才应话。张执事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躬身一拜。 “大殿下,宫外来了一自称姓乐的儒生。指名要见您。”斟酌一会张执事面露难色地看着桓儇,“不如奴婢派人去遣散他们。” 桓儇闻言摇了摇头,大步踏出。一旁的徐姑姑见状连忙拿起伞追了上来。 只见桓儇立在廊下,喟叹一声,“徐姑姑你安排人手到宣仁门等本宫。本宫处理好乐德珪再去找他们。” 原本徐姑姑想应诺的,但是听出桓儇话里的意思。竟然是要亲自去安阳寻找武攸宁他们。当即折膝跪了下去,目光关切地看着桓儇。 “姑姑不必相劝。无论如何本宫都该去找他们。”桓儇颔首示意张执事把徐姑姑扶起,“若本宫不去的话,只怕寝室难安。” “殿下,您身份尊贵如何能去的?万一有个闪失奴婢怎么向老夫人交代……” “徐姑姑,本宫此行不仅是为了武攸宁和昙华他们。更是为了安阳百姓。有本宫在他们才不敢造次。” 话止桓儇接过张执事递来的伞,往雨中疾步而去。见此徐姑姑只好尊令,先去传旨召集侍卫等桓儇到了,再出发前往安阳。 一路疾行至应天门前。桓儇驻足抬头望了眼耸立在眼前的城门,阖眸喟叹一声。吩咐守卫将城门打开。 眼瞅着紧闭的城门缓缓开启。跪在最前面的乐德珪探首望向城门的方向,眼中隐有期待。一袭绯色襦裙出现在他眼前,裙裾翻飞如蝶。 抬首对上桓儇的眼睛。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却是一片寂静,连波澜也不曾有。而桓儇面上更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漠然。 桓儇撑伞而立,目光从站在雨中的百姓身上掠过。看着那些含着期许又含着愤慨的眸子,微微抿唇。目光最终转回到,跪在最前面的乐德珪和梁承耀身上。 将伞交给随行的张执事,桓儇微微勾唇。凤眸中浮起讥诮,“乐德珪,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带着这么多人聚在上阳宫门口,你想干什么?” “草民不想干什么”乐德珪深吸一口气,回头望了眼雨中挤在一团的百姓。咬了咬牙,“草民只是想替百姓讨一个公道。” 第二百一十三章 训诫 “公道?何为公道?本宫听说城中近日有流言说是本宫指使人烧了粮仓。”轻轻一句落下,桓儇眼中的讥意越发浓烈起来。 听得这句一旁的梁承耀,猛然站起身来指着桓儇怒骂,“难道大殿下敢说不是你做得。为了你的一己私欲,不仅不开仓放粮,甚至还要去向富商筹借粮食。这便是大殿下的算计么?” 话落桓儇挑眉轻哂一声。雪亮剑光乍然掠过眼前,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至桓儇袖中荡开一抹玄色。 眨眼功夫,只见桓儇持剑而立。剑锋直指梁承耀喉间。她的眼神也随之冰冷下去。 哪怕是被剑抵住喉咙,梁承耀仍旧是面无惧色。目光反倒变得更加坚定起来。望向桓儇的目光里,大有几分要为此献身的决意。 “大殿下!” 见此情形韦德珪连忙出言道。 桓儇闻言偏首扫了一眼韦德珪,目光锐利如刃,“你有话要韦德珪,本宫可以告诉你。的确是本宫派人烧了粥棚的粮仓,至于为何你不必知道。” 冰冷的话语刚刚抛下,百姓中立马有人骚动起来。谩骂声伴着哭喊声一并传入耳中,桓儇仍旧保持着持剑而立的姿势,目光亦是冷如冰雪。 天地间风雨大作,闪电含恨撕裂黑沉沉的天际。滚滚雷鸣声响彻在上阳宫之上。 “城中几万人的口粮,您说烧就烧。您此番举措,草民实在不敢苟同。”在桓儇目光的威压下,乐德珪仍旧保持着昂首的姿势看着她。 “果然还是书生意气。”桓儇唇角微勾,睇了眼骚乱的百姓,“你刚刚说你此行是想为百姓讨一个公道?可惜了你力量不够,如何讨回公道。” 满溢讥意的话语如同天际惊雷一样,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耳旁。乐德珪不禁一愣,天际雷声不绝,他亦避无可避。双唇不停嗫喏着,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刚刚桓儇轻飘飘一句话,已经将他退路全部堵死。 “分明是您枉顾百姓,何来这么多理由?大殿下你既然敢烧仓,为何不给百姓一个解释。”垂首望了眼颈上利刃,梁承耀继续道。 闻问桓儇掀眸一笑,“本宫所行之事,俯仰无愧于天,至下无愧于万民。乐德珪本宫赏识你的才华,可不代表本宫会纵容你。离开带着百姓们离开上阳宫,否则按律处置。” 话音落下,奉命驻守在附近的金吾卫即刻持刃而出。电光闪过的瞬间,照亮了他们手中的锐利兵刃。 咬牙看了眼面前凶神恶煞的金吾卫,乐德珪深吸一口气。折膝朝桓儇一拜,“草民恳求大殿下开仓赈济灾民,以慰万民。” “张执事。”收剑回鞘,桓儇偏首瞧了眼乐德珪,“再给他们一炷香的时间。若是他们再不离开,杀无赦。” “奴婢遵旨。” 话音落下,金吾卫踏上前一步。将乐德珪往后拽去,同时持刃拦在了那些百姓面前。全然一副如果再有人敢上前一步,就地诛杀的意味。 未曾想到桓儇居然会承认是她派人烧了粮仓,断了灾民的粮食。乐德珪不禁想起那日桓儇与他的对话,最终脚下一软,瘫坐在雨中。 听得身后百姓的呼喊声和痛骂声,桓儇却没有任何要回头的意思。反倒是加快了脚下步伐,往宣仁门的方向而去。 城门口的闹剧很快就传到了河南王府。正在窗旁品茗的桓世烨听得这个消息后,附掌笑了起来。 惊得一旁的青衣谋士一愣,目露疑惑地看着他。 “是本王小看了这个侄女啊。”桓世烨似是想起来什么,捧茶冷笑一声,“在干出火烧粮仓这样的事情之后,还能这般镇定。甚至敢承认此事是她所为。不过可惜她这招已经输了。” 闻言青衣谋士捋了捋胡须,“在下倒是觉得她此举只怕是故意而为。” “城中粮食皆在本王手里。她一把火将粮仓烧得干干净净,再想筹借粮食可就难了。”说着桓世烨忍不住笑了起来,眼中轻蔑难掩。到底只是个女子,眼界拿了能比得上男子开阔。 “虽说如此。可在下还是有些担心,您之前不是常说她智多近妖,需要小心提防么?” 摇了摇头。桓世烨站起身来望向窗外,“先生多虑了。智多近妖又如何,她已经不得民心拥护。此番为了对付本王,更是将名声糟蹋的一塌糊涂。失了民心,她的路只会更难。” 听得这话那青衣谋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城中流言再传得热闹一些。就说大殿下是为了党争,这才故意派人烧了粮仓。”桓世烨对着身后不远处的侍卫吩咐道。 “是。” 轻轻一声应诺后,那道影子径直从门口掠了出去。屋内又只剩下桓世烨和那青衣谋士,二人互看一眼。 只见桓世烨面上浮起担忧来,虽然暂且制住了桓儇,但是他却担心起长安那边来。毕竟朝廷还在查科场舞弊一事,可是这么久了长安那边居然没有一点消息传来。 他送的去信虽然有回信,但也不过是只言片语罢了,其他的一律不提。想到这里桓世烨忍不住叹息一声,希望那些人能咬紧牙关。 雨下得越发急切起来,桓儇纵马疾驰在官道上。马蹄落下,泥土四处飞溅。随行之人除了云翎外,还有金吾卫中的好手。 一行十余人皆扬鞭疾行在官道上。雨水顺着斗笠蓑衣滑落,形成一道细密的雨帘。然而桓儇却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只是在云翎催马前来询问的时候。冷声回了一句。 桓儇不歇息,其他人亦不敢停下来。这一路而来,随处可见横在地上的树木以及落石。时不时还有滚石从山头落下。 经过几个时辰的奔袭后,一行人总算在戌时赶到了安阳。 闻讯而来的安阳刺史,还未来得及与桓儇行礼问安。就听见桓儇冷声问他,武攸宁以及韦昙华所去的粥棚在何方。 如今安阳有疫,刺史不敢怠慢。只得嘱咐好城中医馆大夫准备好朱砂、菖蒲那些防疫所用药物一行人这才出发前往粥棚。 第二百一十四章 洞中 出了安阳城再走二里地,就是粥棚所在的地方。换作平时这二里地的路没那么难走,可偏偏是暴雨初歇的时候。 道路泥泞难行不说,随处可见野狗和乌鸦盘踞在尸体周围。啃噬尸体的声音传入耳中。 官道上一片死寂,毫无人气可言。一些大胆的野狗听得马蹄声,抬起头贪婪地注视着桓儇一行人,发出刺耳的嚎叫声。 一行人所骑的马为犬吠声所惊停在原地,不安地踢着前蹄。无论怎么驱赶都不肯上前。随行者面露担忧地看着那群不安分的野狗。 唯有桓儇面色如常。拔出湛卢屈指叩击着剑身,凤眸中浮起些许冷意来。 只见那领头的野狗扬首怒吼一声,接着朝他们冲了过来。龇牙咧嘴地将他们包围在一块,嘴边淌着涎水。 随行的金吾卫对视一眼,纷纷拔出了佩剑。 “畜生就是畜生。”说着桓儇在马鞍上一拍整个人凌空跃起,持剑冲向那群野狗。长剑一挥荡出道凌厉剑气,顷刻间夺去了那群野狗的性命。 不远处盘旋的乌鸦嗅到了血腥味,乌泱泱的扑了过来。分食着地上新鲜的血肉,见此桓儇挑眉轻哂一声。 折身回到马上,道了走吧二字。很快一行人就赶到了粥棚附近。 “微臣谢长安叩见大殿下。”一身狼狈的谢长安,面露愧疚地看着面前的桓儇。 “起来吧。”将蓑衣丢给云翎,桓儇大步踏入帐内,“此地情况如何?” 听闻桓儇问自己,斟酌一番后。谢长安将那日所发生的情况和现在的情况,逐一说出。 随着他的声音,桓儇眉头蹙得更紧。最后悉数化作一声轻叹。 接过军医端来的姜茶,谢长安将其递给桓儇,“您不必忧心。微臣已经安排人遣走了此地百姓,至于武郎君和昙华娘子他们,微臣也已经派人再全力搜寻。” 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姜茶,桓儇却没有要饮下的心思。反倒是一直垂着首看向,盏中映出自己那双平静眸子。 “诸位一路辛苦,都先下去歇着吧。”桓儇叹息一声,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在众人离去的时候,桓儇又突然出言叫住了谢长安。 “长安那边裴重熙他已经动手了吧。”睇向不远处的谢长安,桓儇语气和缓,“本宫压下了捉拿桓世烨的旨意。此事还不能让他知道。” “微臣明白。可是微臣还听说您让云翎去把那些陈粮全部烧了?” 对于桓世烨用陈粮代替新粮分给百姓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想不到桓世烨居然这般大胆,在桓儇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不过最令他好奇的还是,桓儇为何不揭露此事,反而要一把火烧了呢? 闻问桓儇点了点头,“不烧逼不出桓世烨这条巨蠹。” “如此只怕您会不得民心……” “民心?谢长安你觉得本宫需要在乎这些东西么?比之这个本宫只想尽快解决桓世烨。只有如此才能弥补国库亏空。”屈指摩挲着案上的青瓷盏,桓儇目光微冷。 “您的决断微臣不敢妄言。您奔波一日,微臣就不打扰您休息,先行告退。” 因着桓儇和金吾卫的到来,再加上谢长安的方法。负责驻守在此地的军士和金吾卫一块趁着停雨的功夫,加快了搜寻的速度。 举目不见月,树林中只有火烛燃烧着。不停地有人在呼喊武攸宁和韦昙华。 此时在林中一处山洞中,武攸宁看了眼身旁一脸镇定的韦昙华,忍不住感慨一句。到底是大殿下看中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这么镇定。 “看着我做什么?”韦昙华转头瞪了一眼武攸宁,“想想办法,我们总不能等到大殿下来救我们吧。” 闻言武攸宁望四周扫了眼,最后回归到被巨石堵住的入口,“不如我们往里面走走?” 商量好之后二人持着火把往洞内走去。越往里面走,火苗越发黯淡起来。给人感觉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性。脚下的路也越发的崎岖起来,时不时有挂在壁上的蝙蝠,被惊得飞了起来。 “把火灭了吧?”韦昙华从袖中取了个玲珑剔透的夜明珠出来,“先前大殿下给我的。没想到居然还能派上用场。” 看了眼韦昙华手中正散发着幽微光芒的夜明珠,武攸宁眼中浮起疑虑。他实在是不相信这东西会比火把好用,不过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韦昙华已经他手中夺过火把,将其熄灭。 在火把熄灭的一刹那。原本幽微的光芒突然大盛,恰当好处的照亮了他们脚下的路。那些蛰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虫蚁,也纷纷往角落避让。 两人借着手中珠光摸索着往幽暗的石洞里面走去。 “此处有风,我想出口可能就在不远处。”武攸宁看了眼一望无际的石洞道。 接过话茬韦昙华放缓了预定,“先不管了那么多,回去是不可能的。按照你说的此处有风,那说明这附近一定会有进风的地方。” 然而等二人走到尽头的时候,才发现只在顶上有一处极细的裂缝。时不时有风从缝隙里灌入山体。尽头是一处空旷之地,旁边有条浅溪。 环顾四周只能看见摆地乱七八糟的巨石。和一些兽类的白骨,看着那些尸骸。韦昙华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 见她这个模样武攸宁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胆子很大呢……没想到。” “你得意思是我不能害怕么?我倒是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大殿下让我递信给你。你那诚惶诚恐是模样……”韦昙华虚睇武攸宁一眸,屈膝坐在了巨石上,“我在想这些兽类能够进来。说不定还有其他路可以出去呢?” 听得她这话,武攸宁抬起头很认真地看了眼头顶那道裂缝。世人称此裂缝为一线天,只有一线可窥天光,却无生路可言。虽然寻常小兽能进出,但是人不能出。 虽然二人在山体内,但是时不时还能听见头顶响过雷鸣。洞中溪水缓缓流动着,不知通往什么地方。在一片寂静声中,韦昙华从袖中翻出一把匕首来,在袖子上擦了擦。 第二百一十五章逃脱 见她如此武攸宁起身往溪流旁走去,蹲下身看了眼溪前那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问韦昙华借来夜明珠往缝隙内探去。 借着珠光隐约可以瞧见溪水缓缓流向未知的远方。 “昙华,我刚刚看过了。这条石缝应该可以通过去,我们不如往里面走?”武攸宁起身看着韦昙华,语气柔和。 韦昙华闻言颔首。从包中翻出干粮,以刀切成好几份,递给武攸宁,“先吃点东西。休息一晚我们在走。” 手中的饼子又冷又硬,换作平时与二人而言这是难以下咽的东西。但是如今被困在洞中,腹中早就饥肠辘辘,如何能嫌弃。 咬了口饼子,眼角余光瞥见韦昙华正艰难地咽下饼子。武攸宁将手中的水囊睇了过去。 “喝点水。”看着两颊鼓鼓的韦昙华,武攸宁忍不住一笑,“昙华,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 闻问韦昙华疑惑地看向他,摇了摇头。 “活像一只偷食的松鼠。”武攸宁话里揶揄意味难掩。 “武攸宁,你何时话变得这么多?”韦昙华偏首瞪了眼武攸宁,“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还问我大殿下是什么意思。” 听得韦昙华提及旧事,武攸宁牵唇,“我那个时候初到长安,自然会注意很多事情。况且我当时也不知道大殿下想做什么。” “我想大殿下图谋应当是希望陛下能坐稳皇位?”说着韦昙华不禁蹙眉看着手中匕首。想起临行前大殿下对她的叮嘱,轻叹一声。 本来昨日她和武攸宁一块来山中想采些草药回去。未曾想到突降大雨,引发了山洪。慌乱之下她和武攸宁躲进了这个山洞里。人亦被撞晕过去,等他们醒来的时候,发现洞口已经被巨石封死。 想到这里韦昙华似乎想起什么来,目含担忧地看向武攸宁。 “怎么了?”察觉韦昙华正看着自己,武攸宁语气柔和,“是有哪里不舒服么?” 闻问韦昙华摇摇头,“我记得昨天我们来这里的时候,你好像被落石砸到了。你没事?” “没有啊。你看我浑身上下好端端的。”话止武攸宁站起身来甩甩胳膊,示意自己无事。 然而武攸宁刚刚才站起来一会,他就捂着胳膊倒吸一口凉气。 见他如此韦昙华起身行至他身旁,拉着他坐下。又看他一眼,示意他把衣服解开来。武攸宁摇了摇头,说什么也不肯把衣服脱下。 “你胳膊上有伤,我得看看。” 话止韦昙华伸手按住武攸宁,以手中匕首划开他衣服。随着韦昙华的动作,露出了袖子下大片瘀青的胳膊,还有些地方甚至有些发紫。 “还好我带了药。你别动,我给你上药。” “昙华娘子!自古男女授受不亲……我。”武攸宁话止于唇边,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都这样子了还顾忌这些?大殿下赏识你的才华,可没让你不珍惜自己。”睨他一眸韦昙华将药粉均匀撒在受伤的胳膊上,“等出去以后记得找大夫再替你好好处理。” 武攸宁皱眉忍着痛意,任由韦昙华给自己上药,“你跟着大殿下很久了吗?教训起人的语气像极了大殿下。” “半年。大殿下她是不怒自威……”叹息一声,韦昙华眼中浮起怅惘。 恍惚间忆起,第一次在宫宴上见到大殿下时的场景。那日的大殿下就这样眼中含笑端坐在太后身侧。她与大殿下对视一眼,对方也只是冲着她微微一笑。最后在继母想要讨好的时候,也是欣然接受了自己,甚至将自己护在了羽翼下。 “这倒是。不过我第一眼瞧见大殿下时,只觉得她平易近人。没曾想她居然会是大殿下。” 提起初遇桓儇时,武攸宁语气里含了几分喜悦。酒楼中第一次遇见桓儇,她与人争辩的语气颇让人好感倍增。 等武攸宁回过神的时候,发现韦昙华已经倚在石壁小憩起来。见此他叹了口气,在洞中寻了些许枯枝点燃来驱散寒意。 韦昙华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早上。她睁开眼看了眼一旁的沉睡中的武攸宁。正想着起身去打些水来时,突然听见耳边传来蛇类吐信的声音。 睇目四周只见不远处趴了条长虫。身子屈起以一副攻击姿态盯着二人,不停地吐着蛇信。对于蛇类的天生恐惧感,韦昙华不由惊呼一声。 被惊呼声惊醒的武攸宁,揉了揉惺忪睡眼。正想问韦昙华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嘶嘶声。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那条颜色艳丽的长虫,微微抿唇。 二人转过头对视一眼,互相靠近一步。警惕地盯着那条长虫。 “武郎君,你会打蛇么?” 韦昙华突如其来的一问,让武攸宁一愣。还未想好要怎么回答的时候,韦昙华忽然又凑近了他。 “小时候阿娘同我说过打蛇要打七寸。等会我去引诱它,你想法子擒住它。”说着韦昙华往前走了一步。抬首望向面前那条长虫。 那蛇见韦昙华上前已然摆出了攻击姿态。就在它扑上来的一瞬间,武攸宁搬起一旁的石头狠狠砸了过去。那蛇躲闪不及,被石头砸得血肉模糊。趴在地上剧烈地扭动起来。 二人心有余悸地看了眼地上的蛇,深吸一口气连忙跑向,之前发现的石缝钻了进去。借着珠光二人涉水而行,溪水有些凉。随着二人越往里面走,水越发深逐渐二人没过膝盖。 “想不到这里居然还有条地下河。”武攸宁伸手扶住韦昙华,免得她栽倒在水中。 “既然有水,那证明应该能通往外面。”话落韦昙华往四周看去,“刚刚那蛇可真吓人。” 斟酌少许后,武攸宁道:“我也不喜欢那种东西。韦娘子,你会凫水么?” 闻问韦昙华摇了摇头。她自幼就不会凫水,再加上一直长于长安,更不会这东西。 话落耳际武攸宁若有所思地看着韦昙华。继而扯下一截衣服,系在了韦昙华手上。 “此处水流如此湍急,我想出口可能就在不远处。待会韦娘子你记得抓紧我,既然是我带你来的,总得将你平安带回去。” 第二百一十六章获救 话止武攸宁拉起韦昙华。二人背贴着石壁艰难地行走着,时不时还要提防着脚下。免得滑倒跌入水中。 随着眼前光线越来越亮,二人面露喜色。就在他们踏出山洞的一瞬间,还未来得及感受重见天日的喜悦。忽然从洞口涌出一股水来,将二人冲了下去,齐齐跌落湖中。 这会子天一亮,桓儇带着人开始亲自在山中搜寻武攸宁和韦昙华。 一身朱色圆领袍的桓儇,负手冷立于巨石之上,借高处之势睇目四周。至于其他随行之人则在林中各处搜寻。 终于林中出来一句呼喊声。没一会一金吾卫快步跑了过来,跪在桓儇面前朗声禀报。说是在林中湖边找到了一年轻男女。 话还未说完桓儇足下一点,朝声音来源的方向跃了过去。那金吾卫一脸诧异地看着桓儇的背影,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身姿飘逸的人,居然是大殿下。 其他守在湖边的金吾卫一见桓儇来了,连忙迎上来见礼。桓儇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蹲下身瞧了眼昏迷在岸边的武、韦二人。桓儇喟叹一声,嘱咐金吾卫将二人扶起来,将二人先行抬走。 经过一天一夜的搜寻总算找到了这二人。随行的金吾卫总算松了口气,抬着二人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山路上。 一回到营地桓儇立刻找来大夫为二人诊治。听得大夫说二人并无大碍,只是皆有不同程度的轻伤,休息几天就没事。 桓儇随之松了口气,嘱咐他们好好照顾武、韦二人。 等到了晚上二人才悠悠醒来。睁眼神色迷惘地打量起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伏在案上看书的桓儇身上。挣扎着想要起来,却不小心弄出声响。 “醒了?”桓儇搁笔转头看着二人,柔声道。 “您来了……”武攸宁捂着胸口,面带歉疚地看着桓儇,“是微臣失策,连带着韦娘子和微臣一块受罪。” 闻言桓儇摆了摆手,目光柔和地道:“你们俩怎么样了?本宫去唤大夫来。” 奉命值守的大夫一听说桓儇召见,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看着坐在榻上的二人,擦了擦额角沁出的汗水,随之松了口气。谢天谢地,这二人可算醒了。 刚想要行礼的时候,桓儇摆了摆手,“不必多礼,先去看看他们。” “喏。” 轮番诊治后,大夫走到桓儇跟前。将二人现在大致情况又说了一遍,嘱咐二人一定要好好养伤,切莫乱动。 桓儇闻言颔首,目光转回到二人身上。看了二人一会,挥手示意大夫先行去开药。这儿有她就够了。 “多谢大殿下挂念。”说着韦昙华朝桓儇垂首作揖,“您还好?” “本宫能有什么。倒是你身上这么多伤,等回到长安,之前允诺你的本宫会完成的。”桓儇偏首瞧了眼武攸宁,微微勾唇,“本宫昨日遣云翎烧了所有陈粮。”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砸在耳际,床上的二人目含诧异地看着几步外的桓儇。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得到是真的。 “此法虽然自损,但是若不舍弃名声,只怕很难揪出桓世烨的狐狸尾巴。”桓儇挽唇轻哂一声,满意讥诮。 话落耳际韦昙华叹息一声,“您在益州好不容易攒的名声就这样白白浪费了么?” “虚名而已。本宫何须在乎这些东西?再说了扳倒桓世烨,这些不都回来了么。”说着桓儇站起身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武攸宁。 和韦昙华担忧的不一样,武攸宁神色复杂地看着桓儇。眼中隐有深色,最后悉数化作一声叹息。 眸光掠过武攸宁,桓儇振袖。“攸宁,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本宫这没这么多规矩。” “陈粮被烧,百姓断粮。桓世烨必然会借此事对您发难。微臣觉得眼下还是要找出所藏的粮食,先赈济灾民,安抚民心。”武攸宁目露担忧地看着桓儇,语气里有些着急。 “百姓要安抚,但不是这个时候。本宫已经遣人去找桓世烨藏粮之地。”拂去衣角灰尘,桓儇挑眉,“拿到那批粮食,事情就好办多了。” 听得这话武攸宁看着桓儇,思绪倏忽明朗起来。他好像明白了桓儇火烧粮仓意欲何在,只怕现在桓世烨已经取走了粮仓内所有粮食,倘若开仓放粮,但是仓中无粮,只会引起更大的争端。 而今桓儇要做得就是逼桓世烨自己把粮食交出来。 “想不到大殿下也喜欢这等打家劫舍之事。” 听出武攸宁话里的揶揄之意,桓儇挑起唇角看向韦昙华,“行了,你们俩好好歇着。本宫就不打扰你们了。有什么事喊句便是。” 说着桓儇大步离去。掀帘而出,侯在外面的谢长安迎了上来,将手中的信笺递给了桓儇。拆信阅毕,桓儇眸中随之浮起凝重。 “吐蕃还是按捺不住。李家和秦家竟然无人可以应对叛军么?”轻哂一声,桓儇伸手将信笺丢入火中燃尽。 “陇西李家一支人丁并不兴旺,至于秦家在关陇的名望不如李家。安家有大功……”说着谢长安看向四周压低了声音,“此次便是他们想借机生事,挟住关陇。” 桓儇闻言止步偏首望向谢长安,“裴重熙已经有所行动了?他好像对关陇志在必得。” “这个微臣就不知道了。不过微臣听祖父说裴中书的确有这个意思,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谢长安斟酌着,小心回话。 锐利目光乍然凝在谢长安身上,被桓儇这么一看。谢长安当即止了笑意,收起之前笼在身上的玩世不恭,面露肃色地与桓儇对视。 “谢公那般严肃的人,怎么生得你这样一个性子。也难怪会丢你出来历练,谢家家大业大,可不好扛。”虚睇他一眸,桓儇语气里揶揄之意难掩。 等谢长安回过神时,桓儇已经走得老远。看着桓儇离去的背影,谢长安仰天长叹一声。他也不想离家远游,若非裴中书和祖父私下密谋,他怎么可能出来。 第二百一十七章条件 洛阳风雨未歇,远在长安的裴重熙已经接到了桓儇在洛阳所作所为的消息。看着桌上送来的急信,忍不住感慨。果然不管过了多久阿妩自始至终都是心狠手辣的阿妩,只怕已经人都忘了当年的永宁之乱上流过的血了。 裴重熙起身踱步至窗前,月下桂花送来阵阵香气。倏忽一声清啸,一只海东青扑腾着翅膀落在了裴重熙臂上,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那只海东青伸着利喙想去啄裴重熙手腕,却被裴重熙伸手挡开。低斥了句胡闹,从爪上取下信筒。 阅毕裴重熙眼中浮起冷意,一挥宽大袍袖。大步往外走去,守在门口的钧天迎了上来,向他低声禀报着京城各家的&#xe863;静以及关陇的&#xe863;静。 随着钧天的声音,裴重熙眸色渐深。逐渐化为一缕讥意萦绕着乌色瞳中。 “去李孝通府里。他们应该都来了。”裴重熙挽唇一笑,旋即往外走去。 越国公府内灯火具亮,正厅内坐了不少人。各个都是面染忧虑,一听管家通传裴重熙来的事情,猛然站起身盯着上首的李孝通,面上不约而同闪过疑惑。还未等他们回过神,屋外传来一阵朗笑,随着笑声渐近,只见一身玄色龙纹锦衣的裴重熙以至门口。 裴重熙负手立于门外,目光从众人面上逐一掠过。最后又回到了上首的李孝通和秦至玄身上,挑唇哂笑一声。 哂笑声落在耳际,李孝通敛了面上不屑。沉声道:“裴相公,怎么有空驾临寒舍。” 在各异的目光注视下,裴重熙走到上首的位置前。十分大方的撩衣坐下,又嘱咐越国公府的管家去换一壶新茶来。 管家闻言看了眼一脸漠然的自己郎君。见郎君点点头,这才往外走去。 厅中有人被裴重熙这等无礼举措激怒,想要上前训斥一番。却被身旁的人扯住衣角,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眼角余光瞥见二人的小&#xe863;作,裴重熙眼中浮起讥意。抬手做了个手势,刚刚那两人顷刻间被钧天提着领子拖了出去。 “裴相公这是何意。”见自己的人被裴重熙派人拖走,李孝通连忙吩咐府上侍卫将人拦下。 恰 逢此时府中管家刚好带着侍女端上新的茶水。茶水滚烫,向上悠悠冒着氤氲雾气。垂首望了眼盏中茶汤,裴重熙挑起唇梢。持着杯盖慢条斯理地划过瓮盏,却没有任何要饮下的心思。 厅内众人看得裴重熙这副姿态,面上鄙夷更重。不知是谁小声嘟囔一句,装腔作势。 话音才落下一会,那人脸上便多了一道口子。众人不禁一惊,抬首望向裴重熙。只见裴重熙手中的翁盖已经没了踪迹,但是在那人脚下多了一地碎瓷。不用想也能猜到那人脸上的痕迹是裴重熙所为。 呷茶入喉,裴重熙搁下茶盏。挑眉看向最前面的李孝通,“卫国公,让越国公和斛斯德留下吧。其余闲杂人等可以出去了。” 温和一句将李孝通原本想出言回斥的话,悉数堵回了喉间。畏惧于裴重熙的手段和身份,李孝通忍着怒意屏退了其他人,依言留下了秦至玄和斛斯德。门外只留了钧天带人守着。 半响寂静之后,斛斯德睇了眼上首尤自安然饮茶的裴重熙。忍不住怒道:“裴重熙,你留我们下来到底想干什么?上次你你说要给我们拨军费,这会子全忘了么?” “急什么。本王既然答应过你们,自然不会食言。”慢悠悠地搁下茶盏,裴重熙目光落在了李孝通身上,“只不过总得有酬劳吧?” “酬劳?按制拨军费给关陇不是应该的么。裴重熙你把持朝政这么多年,怎么连这点都不知道。”听得裴重熙刚才那话,斛斯德一掌拍在桌上。语气中怒意难掩。 话落裴重熙并不理会斛斯德,反倒是挑唇轻哂一声,“武人还是武人。您二位应当知道本王指的是什么吧?” “老夫并不明白,您究竟想要什么。”李孝通望了眼不远处唇际呷笑的裴重熙,沉声道。 听出李孝通有意跟自己绕弯子,裴重熙敛了笑意。屈指叩击着案几,轻飘飘一句话。让原本阖着眸子的李孝通,赫然睁开眸。死死地盯着裴重熙。 “您是如何知晓的?”秦至玄蓦地出言道。 闻问裴重熙挽唇,“关陇并非刀枪不入,本王想要安插眼线很难么?李家和秦家压不住蠢蠢欲&#xe863;的安家,才会给安家联合吐蕃的机会。” 听得这话李孝 通蓦地叹息一声。看似铁桶一般的关陇,实则早已不合多年。安家武人发迹,当年凭借着军功被李家、秦家一路提携至今。早就生出了不臣之心,再加上这些年来秦、李两家大部分人将重心移到了长安。本人家无人,这才给了安家可趁之机。 “既然您都知道了,老夫也不瞒您了。安家的确和吐蕃联系上了,近日吐蕃都在滋扰沙洲、瓜州、玉门关等地。”李孝通目光平静地看着裴重熙,语气里染上忧虑,“城中布防图包括陇西一带城池中粮仓,军械所在地也被安家泄露给吐蕃。” 话止李孝通闭目坐在了椅子上,继而又无奈地叹息一声。 “安家这些贼子,迟早有一天老子要宰了他们。”听完李孝通的一番话,斛斯德面上的怒意更重。 对于关陇目前的情况,秦至玄知晓的并不如李孝通清楚。这会子面上也带了怒意,“安家狼子野心。若非你们一再打压关陇,如何会给他们可趁之机。” 含着怒意的话语落在耳际。裴重熙挑眉睇他一眼,并不说话。反倒是蹙起眉头,若有所思地望着面前跳&#xe863;地烛,不知在想些什么。屋内刹那寂静下来,唯余呼吸声。 “以卫国公对吐蕃的了解。一旦吐蕃攻打我们,各城守军能撑多久。”沉默半响之后,裴重熙才出言道。 “三天左右吧。只是如今粮仓、军械都被泄露。老夫叶无法估计。”说着李孝通皱眉叹息一声,“这个时候若是贸然将其迁去它地,只怕也无济于事。”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手打吧! 喜欢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请大家收藏:(8)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 <p/ 第二百一十八章野心 话止裴重熙看了眼一脸怒容的秦至玄和李孝通,“此事本王来解决,但是条件是此后关陇必须听本王号令。” 此话一落屋内其他人皆是一愣。原本他们猜想裴重熙只是想借机,从他们身上讨得关陇的承诺。未曾想到裴重熙胃口居然这么大,竟然是要整个关陇一脉向他称臣,为其所用。 耐不住性子的斛斯德猛然站了起来,大步上前。想要一把拽住裴重熙的领子,却反被扣住了手腕。 只见裴重熙手上微微用力,斛斯德乍然间面色苍白,额角沁出汗来。 “裴重熙,你还不放开老子。”吃疼之下斛斯德已然顾不得礼仪,当即抬脚踢向裴重熙。想要借此挣脱束缚。 然而裴重熙看也不看他,空出来的一只手屈指一弹。他膝下一软整个人都跪在地上,被点住了穴道动弹不得。 “裴重熙,你这有娘生没爹养的。关陇一脉忠心耿耿,凭什么听你命令。”脸色苍白的斛斯德捂着手腕,咬牙看着裴重熙,“当初在成帝面前奴颜婢膝的样子,你全忘了么?” 话落裴重熙倏忽眯起眸子,扫了眼斛斯德。微微勾唇,周身笼着凌冽杀意。见势头不对的李孝通,连忙横臂拦在了裴重熙面前。 “裴相公,斛斯将军他一介武人。平日就是如此行事,一时冲动,才会出言不逊。”说着李孝通摆了摆手,示意斛斯德赶紧闭嘴。免得说了些不堪的话,惹怒了裴重熙。 抬眸扫了眼面前的李孝通,裴重熙轻哂一声。折身回到刚才的位置上,“卫国公,事不过三。不过斛斯将军如此性子,以后还是少来长安为妙。” 明明语调温和,然而落在李孝通耳中却如同掺杂了万千利刃一般。他只得冲忙应允,表示会严加看管斛斯德。 “关陇一脉牵涉甚广非老夫一人能做主。”李孝通半响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您帮我们的忙,何不是在帮大魏呢?想必裴相公也不想看见关陇一带被吐蕃掠夺。”接过话茬的秦至玄牢牢拽住斛斯德,唇际含笑,“再说您帮了我们这个忙。以后温氏想要做什么,我们都能帮上您。” “话虽如此,但是本王也可以选择不帮你们平定安氏之乱。扶持安氏入主关陇,也不是不可以。” 话落裴重熙捧茶啜饮一口。神色冷淡地坐在椅子上,拨弄着腕上佛珠。突然又从袖间翻出桓儇送他的那个香囊来,香囊里只放了些益气宁神的药材。他的阿妩……永远都是这般心细。 刚才斛斯德说得那句话,一直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纵然他已经掌握大权,然而往日刻在自己骨子里的一些东西,终究抹不去。 可阿妩她不一样,她自始至终都是如同太阳一般耀眼夺目。已经堕入泥潭中的他,如何能将阿妩也拉下来呢? 只愿他的阿妩,年年岁岁皆无忧。 见裴重熙身上怒意渐敛,李孝通随即放缓了语调,“安氏之乱实乃国祸,放任安氏做大于我大魏无益。眼下新帝登基,诸方未稳。倘若失了关陇,必将人心涣散。” “卫国公这是在威胁本王?”裴重熙姿态慵懒地靠着凭几,哂笑道。 “做卖卖也得讲究亏不亏本。您的胃口实在太大,我们很难答应。”虚眄裴重熙一脉,秦至玄出言道:“您出身河东裴氏,如今已经是朝中权臣,何必对关陇下手呢?” 闻问裴重熙眼中浮起讥意,面不改色地将话退了回去,“压不住关陇内乱,以至于安氏联络吐蕃窃走布防图。是你们两家失责,与本王可没任何关系。届时突厥再借机发难,你两家谁又能挡得住呢?” 听得这话饶是李孝通,已经在极力压制住自己的脾气。可额角跳动的青筋,还是暴露出他现在愤怒的情绪。 秦家、李家无人可用。留在关陇本家的几个人已然落入安氏之手,若不借助外力。只怕关陇一脉就此易主,纵然朝廷可以收复关陇,但是此后关陇再无他们的立锥之地。 想到这里李孝通忍不住叹息一声。 “此事事关重大。裴相公容我等商议商议再做打算如何?” 话落裴重熙欣然允首,转身拂袖离去。踏出卫国公府正厅的时候,抬眸扫了眼不远处聚在一起的人,轻哂一声。随即往门口走去。 等裴重熙一离开那些遣散的人,都涌进了屋内。站在李孝通身旁,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其中掺杂了不少对裴重熙的谩骂声。 一旁的秦至玄听见这些话,不由皱眉。往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人盯着。方才走到李孝通身边,目露忧虑。 “行了。都闭嘴,闹哄哄的给人看笑话吗!” 李孝通一掌拍在桌上,没好气地怒吼一声。 听得这声音众人当下止了议论,看着上首的李晓彤,垂下首去,不敢再多言一句。 “卫国公,现在怎么办?总不能真的同意裴重熙的条件吧。他一个黄毛小儿,如何能。”其中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忍不住道。 “黄毛小儿?他如今还未到而立之年就已经是中书令,你再看看你,混得什么样。”李孝通瞪了眼说话的男子,冷声道:“他说的没错。此事与他确实毫无关系,若非我们不能,又岂会给安氏可乘之机。” 被裴重熙教训过的斛斯德捂着手腕,眼中恨意难掩,“那您说怎么办?” “我们能等,可是关陇那边等不了。谁知道安氏会不会做出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吐蕃人素来凶残……” 人群不知谁说了一句,紧接着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我觉得还得问问李元敬,再怎么说他也是关陇的人。他不来,我们只怕很难做决定。” 沉默半响后,秦至玄忽然道。 听得这话李孝通面露迟疑。思虑少顷同意了秦至玄的提议,派人去请门下侍中李元敬过府议事。 李元敬到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睇了眼屋内焦急的人群。轻嗤一声缓步踏入。 第二百一十九章权衡 瞧见李元敬入内,众人止了议论。齐齐起身恭敬地朝门外作揖,唤了句李侍中。一改之前的担忧。 闻言李元敬摆了摆手,径直走到上首的位置上坐下。扫了眼桌上那盏茶,鼻息微动。龙涎香的味道蹿入鼻中。 “裴重熙已经来了?”李元敬抬首睇了一眼李孝通,语气微冷。 “一个时辰前离开的。他说要他去平安氏之乱可以,但是必须拿关陇来换。”说着李孝通摇头,喟叹一声,“他要观量从此听他号令。” 话止李元敬眼中浮起思量,“他并不是想要关陇听他号令。他想要的是我们为他所用,否则以他如今的权势,何须在乎一个关陇。” “李侍中,您的意思是要献出关陇么?”本就怒意未歇的斛斯德听见这话,瞪了眼李元敬。怒斥道。 “别以为老夫不知道关陇现在什么情况。一旦丢了关陇,你们谁担得起。”李元敬敛一敛衣袖,又看向眉头紧蹙的李孝通。倏忽沉眼,面染肃色,“斛斯德,此事祸在安氏身上。若不能了结安氏,关陇则永无宁日。老夫知道你瞧不起裴重熙,可是你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手段。” 不比秦、李、杨三家。斛斯德是鲜卑后裔,忠武皇帝在位的时候,斛斯一门因着有秦家的提拔,又有军功在身,才走到如今的位置。可是到底不是世家出身,自然不懂家族利益中的弯弯绕绕。 这些年来连遭打压,被收了兵权,以至于一直赋闲在长安。那些高门府邸举办的家宴,他素来不去。一来是和那些人不熟络,二来因为实在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会话里有话。 不过他素来瞧不惯裴重熙行径。早年间就以裴重熙奴颜婢膝的行为为耻。见面的时候,讥讽的话说了不少。 后来裴重熙逐渐掌权后,他被暗中教训过好几回。吃过大亏的他,在李孝通的劝说下,逐渐对裴重熙敬而远之。 皱眉思付一番,李秦至玄看着李孝通,“李侍中是觉得我们该同意裴重熙的要求么。” “虽然说和裴重熙交易,无异与虎谋皮,但是温家不可信。”李孝通放缓了语调。 “温家可不可信,我不知道。但是若非侍中你放任安家做大,岂会给安家可趁之机。要我说我们不如杀回关陇,打他个措手不及。” 人群中响起一声不合时宜的话。众人转头,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斛斯德刚刚需要开口附和,却被一旁的秦至玄拉住。 接过话茬的秦至玄,目中含了无奈,“匹夫之勇。你能想到的,安氏会想不到?裴重熙若是去,约摸能打安氏一个措手不及。” 话到此处众人已经明白过来。这三人的意见基本一致,皆是答应裴重熙的要求。平定安氏之乱的同时,献出关陇一脉的力量。如此一来朝中还能有谁能与裴重熙抗衡。 众人互看一眼,眸中不由自主浮起惋惜来。这安氏实在是可恶至极,若非安氏为祸,他们何需献出关陇的力量。 主意打定之后。李孝通和秦至玄趁着第二日休沐的时候,亲自上门拜访裴重熙。至于几人到底商量出什么结来,除了三人外无人知晓。 温家安插在裴重熙府上探子传来的消息,也没说几人到底谈了什么。只是在那日过后,关陇传来消息,说是安氏一族叛乱,已经联合吐蕃攻下沙洲。 朝野闻之震惊。还来不及给温家反应的机会,以李元敬为首的关陇一脉,居然推举中书令裴重熙领兵平乱,携虎符入关陇。 原本温行俭对此十分反对,奈何谢安石连同李元敬都不反对此事。无奈之下,只得眼睁睁看着裴重熙领旨。 看着含笑大步走出的裴重熙,温行俭面浮郁色,“裴中书,人心不足蛇吞象。当心现在爬得越高,后日跌得越痛。” “跌不跌下来可不关温仆射的是。不过科场舞弊一案,该罚的都罚了吧。此事干得好也是大功一件。”话止裴重熙挑眉睨了眼温行俭,唇际微勾,“说起来本王听说温行云在洛阳险些惹恼大殿下。此事要是办不好,温家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话里讥意难掩。扫量眼压着怒火的温行俭,裴重熙朗声一笑,负手大步离去。留下温行俭一人在原地,咬牙怒视。 “温仆射,太后殿下邀您入宫一叙。”一姑姑打扮的女子走到温行俭身边,躬身道。 闻言温行俭点点头,跟着来人一块离去。 长乐宫内温初月坐在窗边凭栏远眺。听见宫女通传的声音,转头看了眼来人。急忙下榻,想要拉着温行俭的手坐下,忽然动作一顿。忆起自己的身份,敛了喜悦。 “你好端端让我进来干什么?”温行俭接过宫女递来的茶水,没好气地道了句。 “我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待着,举目无亲。就练唯一的孩子也日渐疏远我。”挥手屏退了伺候的宫女,温初月缓了语调,“阿耶,他最近怎么样?” 听出妹妹语气里的怅惘,温行俭舒眉喟叹一声,“家中一切都好,不必挂念。淇栩怎么会同你疏远呢?” “虽然如今桓儇不在,但是有裴重熙管着。他们俩暗中掣肘我,我根本没办法。”话止温初月忍不住叹息一声。 “朝堂中我和阿耶会盯着,你不必忧心。等明日我派人送几个伶俐可靠的人进来。你自己多多注意身体,劳心劳神的可没好处。”说着温行俭睇了眼一旁的嬷嬷,斥道:“好好照顾太后殿下。这些糟心事不要让她知道。” 那嬷嬷闻言刚想应诺,却察觉温初月瞪了她一眼。当下闭口不言,安静站在一旁。 捧茶饮下一口,温初月敛了愁绪,“我听说裴重熙和关陇已经联手了,明日一早便会出发前往关陇。阿兄为什么不趁这个时候打压裴氏。听说那个裴重锦是个十足的草包。” “裴重锦不足为惧。裴重熙也没在意过他,不过若是能用他借机生事也不错。”说着温行俭看了看温初月,眼中浮起讥意来。 “我这倒是有个主意。”话落温初月挑起唇梢,柔柔一笑,“宫中设宴布局如何?挟刀入宫,可不是什么小罪。” 听得这话温行俭赞许似得看了眼温初月。兄妹商议一番后,天色渐晚,温行俭才起身离去。 第二百二十章细作 一回到府中仆役迎了上来。说是老家主已经等了很久,请您一回来就去议事。还未踏入门口只听见屋内传来嘈杂的议论声,所议论的话题是今日朝堂上关于裴重熙和关陇联手的事情。 驻足在门外听了一会,温行俭推门而入。毕恭毕敬地朝温嵇一拜,随即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回来了。听说你入宫见了初月?她过得怎么样。” 闻问温行俭搁下手中茶盏。想到之前自己在宫中与温初月商量的主意,思付一会决意暂且瞒下此事。毕竟以他对祖父的了解,未必会同意他们的想法。 “妹妹她很是挂念您。”温嵇含笑温声道。 说话的温家二房的一名小辈,语气里不屑难掩,“太后她怎么也不知道,让陛下多钳制裴重熙这厮。这下倒好,我们要面对宗室的指责。可他裴重熙却能去关陇。” “淇栩还小是最容易走偏的时候。初月这个时候得多教教他,免得让裴家有可乘之机。”说着温寅看向温行俭,“你记得多劝劝你妹妹。” “阿耶放心。改明儿我就让夫人带家中的娘子们入宫。” 听得这话温寅满意地点了点头。移目看向上首状若沉思中的温嵇。正想着开口询问的时候,温嵇突然转头看向他。 “没想到绕来绕去,他的主意还是打在了关陇身上。”温嵇轻哂一声,目光锐利,“大殿下意在河南,而他却直取关陇。这里面没有大殿下的默许,老夫可不信。” 话落耳际温行俭抬首迎上温嵇的目光,“祖父的意思是大殿下知道裴重熙的谋算?”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是唯一能确定的是目前大殿下还是十分信任裴重熙的。否则也不会任由裴重熙行事。”温嵇眼皮一掀,凝视着烛火许久。原本沧桑的眸子,此时更像藏了无波古井一样,瞧不出喜怒。 桓儇秘密离开长安没多久,裴重熙大张旗鼓地住到了慈恩寺。打着为母祈福的名义,留宿寺中。当时他便觉得裴重熙有所图谋,没想到当夜裴重熙就派人来府上送信。希望他来寺中一叙。 二人秉烛夜谈,直至三更。裴重熙十分大方地将计划合盘告诉他。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能够去益州襄助桓儇。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要是让段渐鸿借机生事,谁有能讨得好呢? 可他没有想到,更低估了这两个人之间的情谊。以为十几年过去了,桓儇怎么可能想当初那样信任裴重熙。 想到这里温嵇眼底划过厉色。 “裴重熙去了关陇也好。关陇那群武人素来看不起他,而且听说这次吐蕃的先锋是他们未来的可汗。他一介书生如何能比得上?”温蔺饮了口茶,目露不屑。 话落耳际温嵇摇了摇头,“他若死在关陇最好。但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科考一事。洛阳那边还没有消息么?” “桓世烨老奸巨猾,不好对付。”温行俭眼中浮起讥诮,“我们的人将密旨送到了洛阳,如今却迟迟没有动静。许是大殿下压下了此事,想要寻个更好的理由对付他。” “她押着此事是为了等我们动手。浙江两淮的盐税明日就会入京,迅速了结此事免得夜长梦多。宗正寺那边你督促他们,莫走漏风声。”温嵇凝眉望着不远处的黄铜兽首香炉,眼下炉中香已经燃尽,唯余一股清香尚存。 “孙儿明白。” 话落耳际温嵇颔首,“行了,传膳。” 比起温家的热闹,裴重熙的府中倒显得格外寂寥。 时值炎夏,一身单薄中衣的裴重熙慵懒地躺在竹榻上。胸前衣襟大敞,露出精壮的胸膛。腿边跪着一俏丽美姬,一脸温柔的为他捶着双腿。旁边站在的侍女正在为他打扇。 不远处的画屏前两年轻美姬,和乐而舞。最是温柔且令人沉醉的场景,然而裴重熙却对此不甚在意,手持酒壶,仰首饮下。 “爷,您明日便要走了么?”捶腿的美姬抬头看向裴重熙,挽唇娇媚一笑,“也不知道今夜您打算让谁侍寝。毕竟您要去这么久,奴婢怕相思成灾。” 柔柔一句传入耳中。裴重熙垂首迎上美姬娇中带怯的目光,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一把将她拽入怀中,“你就这么舍不得本王?那不如今夜你来伺候本王。” 话落耳际美姬面露喜色,神色娇羞地看着裴重熙。自打那位大殿下来过府中之后,爷就甚少来园子里,也不召见她们。夜夜空枕的日子实在难耐。 然而裴重熙只是这么看着她,却一句话也不说。目光转而间变得玩味起来,修长的手指下移到纤细脖颈上,摩挲着颈上细腻肌肤。眼神尤为迷离。 美姬闭目安然享受着裴重熙的抚弄,面染绯色。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丹唇轻咬,却挡不住唇边溢出的喘息声。好看的眼中泛起氤氲雾气,换作一旁当是惹人怜惜的模样。 可裴重熙瞧见她这模样,眼中浮起玩味。随即掐住了美姬纤细脖颈,哂笑一声。 “可惜了这副好皮囊。偏偏要去做温家的细作。”裴重熙持刃在手,看着美姬冷声道。 没有期待中的柔情蜜意,唯余利刃横颈的恐惧。那美姬刚刚想要挣扎起来,却被从屋顶上翻身下来的钧天钳制住双臂,迫她跪在地上。 “爷,奴婢只是一时糊涂。”美姬声泪俱下看着面前的裴重熙,不停地磕着头,“您就饶了奴婢一回。” 娇声祈求的话语蹿入耳中,裴重熙垂首扫她一眼。长身而起,宽大的袍袖从美姬脸上拂过,负手缓步往外走去。受到惊吓的几人,惊恐地跪在地上。 看了眼地上的美姬,钧天敛眸。附掌自暗处跃出几人,将那美姬拖了下去。剩余的几人互相看了眼,躬身退出。 书房内裴重熙负手立于窗前。沉着一张脸听着身后钧天禀报。 “主子,她已经招供了。近日府中的消息都有传到温家。” “处理干净。阿妩那边让云翎好好跟着。”裴重熙冷冷道。 “喏。” 第二百二十一章趁夜 趁着天未晞,四周寂静的时候。裴重熙携了斛斯德一块离开长安,轻车简从地奔向关陇所辖之地。 夜幕渐散,星月退隐。裴重熙身形稳当地骑在马上,抬头睇了眼渐往西移的朗月。挽唇轻哂一声。 一声清啸声自天际而来。海东青振翅落在了裴重熙肩上,伸手熟练地从腿上取下信筒。阅毕转头看了眼后面策马跟随的斛斯德。 “明日一早便会有人押送军费来关陇。该怎么做斛斯将军不用本王提醒?”裴重熙勒马沉声道。 话落耳际斛斯德看了眼裴重熙,“知道。这不用你操心,前面不远就是甘州城。我也不知道安氏有没有在甘州埋下探子。” 等他把话说完,裴重熙也没回应的意思。反倒是一扬马鞭疾驰而去。饶是斛斯德自认在军中历练多年,也未能追上裴重熙。 一行人马不停蹄地总算在天亮过后没多久抵达了甘州城。早在离甘州城五里外的地方,他们已经换作了商人打扮,乔装而行。 勒马望了眼耸立在眼前的高大城门。裴重熙敛眸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玄天。自己则混入人群中,随着百姓一块入城。 如他所料城中戒备森严了不少。就连门口查看牒文的人也比先前仔细许多。安然接受了城门守卫对他们一行人的巡查,方才往城中的酒楼奔去。 彻底进入城中后,睇目四周。裴重熙已然嗅得其中紧张气氛。关陇内乱与吐蕃勾结,在暗中形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依照目前情形来看,只怕整个关陇都陷在了吐蕃的囚困中。 最是坐不住的斛斯德听得酒楼中,有人议论秦、李二家亲眷皆为安氏所囚。根本安分不下,好几次都想提刀去将安氏的贼子砍了。 “斛斯德,你若想去送死,我不会拦着。”裴重熙启唇吹散氤氲雾气,目光微冷,“可若是你坏了我的计划。杀你祭刀,谁敢阻拦?” 威胁的话语落在耳旁,斛斯德面泛怒意。想要提刀看向裴重熙,忽地想起临行前李孝通的叮嘱。只能压下怒意,冷着脸看向大街上来往的行人。 窗外吆喝声盘旋在耳边。裴重熙蹙眉思虑良久后,出言让玄天去拿他昨晚绘制的地图来。将地图在桌上摊开,若有所思地看着各处批注。 原本冷脸看向窗外的斛斯德,眼角余光瞥见裴重熙正在看地图。连忙快步走了过来,凑在一旁,垂首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这幅,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的地图。 地图上各处的批注都十分详细,也不知道是何人所绘。 “这地图画得不错。”半响后斛斯德忍不住出言赞道。 话止裴重熙扫了他一眼,“我等会就动身离开甘州,你留在甘州接应军费。等拿到军费再同我汇合。调动关陇军的令牌在你身上,也一并给我。” 闻言斛斯德面露犹豫。思量再三还是不情愿地从怀中取了块巴掌大小的令牌递给裴重熙。 二人别过。裴重熙携了玄天和幽天一块离开酒肆,其余人则留下来陪着斛斯德等朝廷所拨的军费。 离了甘州继续往西而行,可直入关陇核心所在。然而此地毗邻大漠,南与吐蕃窥视,北与突厥接壤,古其为河西要道。除了局势复杂外,更是东西往来贸易的重要关隘。 疾行在官道上,烈风拂起裴重熙的袍袖。两袖为风所灌,渐渐鼓起。此时的裴重熙已经脱下那身胡服,反倒是换了身袍袖宽大的衣服。又带了张半覆着脸的面具,掩住了些许情绪。 “主上,再走五里地就是肃州城。”玄天催马上前躬身道。 裴重熙闻言轻应了一句。转头淡淡瞥了眼满天黄沙中,张牙舞爪迎风而立的胡杨林。眼中透出些许玩味来。 忽然天际颜色骤变,不远处的黄沙扭曲地舞动着。见此裴重熙目露厉色,大喝一声快走。言罢扬鞭夹紧马肚,往前疾驰而去。随行的二人也连忙跟了上来。 身后是狂舞的黄沙。几人所骑的都是上好的良驹,却跑不过身后狂沙。瞥见不远处有一处废弃的坍塌的破庙,裴重熙利落地翻身下马。将马栓在石柱上,一个鹞子翻身滚到了石壁后面。 玄天和幽天见此也滚了过去,以石壁为挡。 三人刚躲到石壁后面。那狂舞的黄沙就从她们头顶急掠而过,呼啸着往前奔去。四周只能闻到干涩沙子中特有的闷热感,几人身上覆满了黄沙。 半个时辰后黄沙尽歇,天际也重归清朗。几人方才探出首,抖尽身上的黄沙。 “呸,这沙暴来得快去得也快。”玄天连连将嘴里的黄沙吐出,心有余悸地瞪了眼四周。 “走。”裴重熙抹去面上所沾黄沙,俊朗的面孔上唯冷意。伸手戴起兜帽,“天色不早了。” 天幕斜阳揽尽最后一抹余晖,西北夜晚的寒凉也随之而来。黄沙随风而行,马蹄声逐渐急促起来。 肃州在望,然而却大门紧闭。可见城中局势是多么紧张。抚弄了下躁动的马驹,裴重熙翻身下马走进了一旁的邸店中。 邸店内聚了不少商人,皆是一脸愁容。小声议论着肃州城到底发生了变故,居然一下变得这般戒备森严。 安然站在窗口远眺不远处的肃州城。裴重熙眸中冷意未歇,安氏倒戈实在他意料之中。只不过短短几日就将肃州把控的如此严密,他不禁在想安氏为了这天究竟筹谋了多久。 歇息一晚后,晨光透过窗户倾洒在邸店中。一只白鸽逆着清晨刺眼的光线,飞入邸店落在了窗框上。在窗框上一边抖动尾羽,一边低声咕咕叫唤起来。仰面躺在榻上的裴重熙,偏首瞧了眼窗框上的白鸽。 起身走到窗框旁,抓住想要振翅离去的白鸽。从腿上去了信筒下来,一眼阅毕纸上所有内容,轻哂一声将鸽子放飞。 推门进来的玄天望了眼立于窗旁一身胡人打扮的裴重熙,沉声道:“主子,城门开了。” 闻言裴重熙颔首拿起桌上的斗笠踏出房门。 邸店外聚着不少客商,好奇地望了眼从殿内踏出的裴重熙。低头小声议论了几句后,各自收拾好行礼往肃州城而去。 第二百二十二章河西 裴重熙动作利落地跨上马,扬鞭疾行。按照自己早先前得到的消息李、秦二家的亲眷皆被反军挟持,李忠嗣和秦颐彦二人被逼无奈下不得不交出兵权,至今生死未卜。 刚刚那封信是他安插在城中的探子传出来的,只粗略说了城中目前情形如何,对于秦、李二家现在的处境却一字未提。 河西一道所统辖的赤水军、大斗军、建康军、宁寇军、玉门军等常年屯军于西北。 本朝开国之处,将天下化为十三道,其中最重要的一道就是河西道。设立此道一来可以对抗野心勃勃的吐蕃和突厥,二来可以和陇右、朔方两道互相协防抵御外敌。 此次先是关陇内部不合,安氏借机生事。趁着李忠嗣手忙脚乱之际,挑唆吐蕃犯境。 由南向北攻击沙、瓜二州,致使玉门关因此告急。而作为河西节度使的李忠嗣不得不遣兵支援,没想到他派去的人居然中了埋伏,断了音讯。 之后吐蕃攻陷城池、屠戮百姓的消息一经传开,肃州城又陷入了守外虚内的地步。 城中流言四起,反军头目安思明设计擒获李忠嗣,并以其年迈母亲和妻子相挟,逼迫李忠嗣交出手中兵权。 在安思明控制住肃州以后,本该继续进犯的吐蕃却似乎和安氏达成了某种默契。 不仅不在继续攻城,甚至于将大部分兵力撤出西移回吐蕃。只余少部分人守着玉门关,其他人皆数盘踞在沙洲。 作为节度副使的安思明以李忠嗣病重,秦颐彦受伤为借口,称为了维持局势稳定,并没有攻打吐蕃将其彻底驱逐处境。反而是避而不战。 如今整个肃州乃至整个河西都在安思明的掌控之下。河西一支的守军在他的统领下,不仅全程戒严进行内部整肃,同样秦、李两家的消息也被封锁的严严实实。 哪怕是自己安插在城中的探子也无法递出准确的消息来。 勒马在城门不远处,望了眼门口的守卫。裴重熙微微抿唇,翻身下马,牵马而行。 初升的太阳驱散大漠中的寒意,惊醒了沉睡了一夜的肃州城。越往前城门渐近。 走近了裴重熙菜发现原本应该敞开的城门,却只露出一条只容一人通过的路。守在门口的士兵战甲未脱,剑未归鞘。 门禁森严虽然一早就在意料之中,但是裴重熙没想到安思明居然这么谨慎。除了来往旅客皆要接受盘查以外,就连往来的僧侣道士也不例外。 为了方便出行,离开客栈前裴重熙已经易容一番。在加上他如今特意穿了身胡服,和往来的客商无异。 那士兵在问了他的去向,他如实回答后,那士兵叫他打开包袱检查一番。在包里翻了半天,发现只有些半旧的衣物,面上染了几分不屑。 就在那士兵要发怒的功夫,裴重熙从袖中取了一吊钱塞给那士兵。旋即颔首自顾自地收拾起包袱来。 士兵得了银子瞬时眉开眼笑,再加上身后又有人催促,士兵便大方地放他离开。 进了城环顾四周,只见随处可见穿着重甲巡逻的士兵。 压下眼底疑虑,裴重熙放低了声音,“你二人留在肃州城。我先去玉门看看。” “主子您路上小心。” 离开肃州一路往西是瓜州,瓜州的晋昌县再往北去便可抵达玉门关。离开玉门关即是先下被吐蕃占领的沙洲,再往西便是安西都护府了。 疾驰在烈阳下,裴重熙眼含冷意。无论头顶骄阳多么炎热,但是裴重熙却没有要停下歇息的意思。 早在他来的路上,就已经嘱咐李孝通务必要急信知会安西节度使梁道衍,务必要出兵驱逐吐蕃铁蹄。 如此一来避过了安思明之手,吐蕃绝无知晓可能。 在裴重熙奔赴瓜州的路上,安西节度使已经收到李孝通发了的急件以及桓儇所赠的玉佩。 原本听闻河西生变,梁道衍一直处于隔岸观火的状态,一直拿不定主意。 说到底这都是关陇内部权力的更替,一旦他插手入局,若处理不当讨不得任何好处。 然而现在不一样他是奉大长公主懿旨,是中书令裴重熙请他驱逐外族。 无论哪一种都是名正言顺,算不得插手关陇内部争斗。反倒是大义之举,忠君爱国。 更何况他早些年前在宫中受过大长公主的恩惠,亦和裴重熙有过交情。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帮这个忙,以还恩情。 有旨意在手的梁道衍从西洲调兵,一边往东围攻打沙洲,另一边则派兵往南佯攻吐蕃边境,迫使盘踞在沙洲的吐蕃不得不回兵救援。 等裴重熙抵达玉门关的时候,已经是月升时分。望了眼仍旧竖着大魏旗帜的,挽唇冷笑一声。 趁着夜色四伏,黄沙起雾之际。悄然贴近城墙,足下一点往上急掠。眼看着贴近门楼,裴重熙突然发出一声尖啸。 “什么人。”城头上换作大魏军服的吐蕃士兵持刀吼道。 挥刀之际裴重熙突然从城下窜了出来。一刀斩去了士兵的性命,顺势将其踢下了城楼。 趁夜从城楼上急掠而下,混进了城中。 此时玉门关中吐蕃军已经撤出不少,只留下少量换做大魏军服的士兵在城中巡逻。 匿在暗处睇了眼各处巡逻的守卫,裴重熙转身继续往黑暗处走去。 玉门关的府邸前,裴重熙四下望了眼。纵身跃了进去,缓缓推开主屋紧闭的房门。 原本驻守在此地的大魏将领也未被俘,只是被假意囚禁。 看了眼床上呼呼大睡的将领,裴重熙微微勾唇。 床上那将领惊觉有人看着自己,四下看去只见床边坐在一人。一身玄色衣裳溶于暗中,唯独一双凤眸中泛着刺骨的寒意。 被这一眼看得胆战心惊地将领,揉了揉惺忪睡眼。正想要去摸手旁的兵器,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只余无尽的肃杀之意。 “关陇的规矩,即便是睡着了兵器也不会离身。”裴重熙哂笑一声,屈指叩着手中陌刀,“可惜了这把好刀跟错了主人。” 语调中掺杂了无尽惋惜。 第二百二十三章夺城 话音落在耳际,将领猛然坐起来。全被裴重熙以陌刀抵在了喉间。垂首看了眼泛着肃杀之意的利刃,将领咽了咽口水。 开始仔细打量起眼中的裴重熙来,自己应该是见过这个人的。可是他实在想不起来是谁。 “不必想了,以你的官职还见不到我。”裴重熙扔下陌刀以手擒在他喉间,“刚刚升任到这个位置?胆子就这么大。” 饱含讥意蹿入耳中。那将领抬起头依稀地辨认起面前这种俊朗的面孔。脑中忽然冒出个名字来,年纪这般轻的高官,只有那个人。从前他随人去长安的时候见过裴重熙一会,可惜那个时候他只是一名小兵,别说说上话,只怕连面也见不上。 他仿佛受到了极大惊吓一下。身形颤抖着跪在了地上,不停地磕着头。 “本王又不是鬼,抖那么厉害做什么?” 闻言那人抖得更加厉害起来。声音也有些结结巴巴的,“您……您怎么……怎么突然来了。” “我若不来的话。指不定过不了多少天,吐蕃就会到长安,届时长安失陷你焉有命在。”裴重熙眼中斟满冷意,却毫无波澜。冰冷的语调中透着巨大的压迫力,“河西各州悉数献于吐蕃……是谁的主意?” “没有这样的事!”那将领拼命地摇着头。 大抵是十分害怕亦或者是还未睡醒的缘故。他说起来的时候语无伦次,更无调理可言。一心只想将自己摘出去。 “属下并不想弃城,也想好好守住沙洲。都是那姓安的逼迫我们走的!他一心想要河西乱起来,就和吐蕃那王子串谋在一块,让吐蕃借机吞并大魏土地,而他掌控河西。明明知道沙洲孤立无援,也要将援军撤走。任由吐蕃军屠戮城中百姓,都是他默许的。我们知道沙洲惨状时,也想过出兵支援。可奈何势单力薄。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吐蕃再夺玉门,我们也只得听从安氏贼子的命令降了吐蕃。” 他的话里处处含着漏洞。明明知道安思明和吐蕃暗中勾结,言语中却不忘为自己开脱。甚至于将无视吐蕃屠城以及自己降敌一事,全部推到安思明身上,说自己是被逼无奈。让这样败类活着,对不起那些枉死的百姓。 只是眼下还不能让他死。 冷睇他一眼,裴重熙将他踹倒在地,“玉门兵力有多少。” 见裴重熙全然一副没有听见他置辩之言。将领往四周看了看。全被裴重熙再度扼住了咽喉,眸光中逐渐透出杀意来。 “不足八千。”那将领小声道。 闻言裴重熙蹙眉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的将领,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得以松了口气的将领,正琢磨要如何脱身的时候。突然被裴重熙一把拽了起来往外拖去,惊惧之下他高呼饶命。然而饶命未说完,裴重熙踹开门将他拖了出去。 无视府中吐蕃兵的弩箭,挟持着他出了府邸一路往兵营而去。为了不让大魏起疑,吐蕃兵在攻占玉门以后,并未处置玉门守军。反倒是将所有人都囚禁在营中。 这会子换了大魏军服的吐蕃士兵正在呼呼大睡。裴重熙和那将领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军营,摸到了关押人的地方。 掀开帐帘悍战时残留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帐中士兵见有人闯入,纷纷握住了兵刃。警惕地盯着来人,看见裴重熙身旁的将领时,眼中露了鄙夷和恨意。 裴重熙抬首看着那些蜷缩在一块,满身血污的大魏士兵。亮出了手中兵符。 “您是?”中间那个校尉打扮的人看着裴重熙警惕地询问道。 “裴重熙。卫国公拜托我来关陇的。”偏首睇了眼身旁脸色苍白的叛将,“这人罪大恶极,朝廷容不下他。” 温和一句却决定了叛将的杀死。 帐中那些河西军本就是铁血汉子,对这样的叛将从来都是深恶痛绝。此言一落,不等那叛将喊出救命二字。就扯下一块衣料堵住了他的嘴,顺带将其捆得扎扎实实。 那校尉打扮的人恭敬地朝裴重熙一拱手,躬身道:“不知裴相公还有其他纷纷么?” 那校尉打扮的人对裴重熙的话深信不疑。擒住叛将以后,也不管那群愤慨的士兵会如何处置叛将,将全部的心思放在了裴重熙身上。 轻笑一声将兵符收入怀中。裴重要面上笑意渐敛,逐渐化为凝肃。 “让所有人集合,随我重掌玉门。”丢下这么一句话后,裴重熙当下不言。 闻言那些刚刚为国悍战,结果等待他们的却是上位者的残忍手段。家人亡于战火,家中再无待他们归来。 原本觉得此生无望的他们,突然看见裴重熙来了,又听见裴重熙的话,这会子齐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各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和兴奋。 打跑那些吐蕃贼子,为死去的家人报仇。 在夜色的掩护下这群饱含仇恨的士兵于营中悍战,杀尽此地吐蕃守军以后,迫不及待地往城中出发。 此时的玉门关并无太多守军。再加上之前裴重熙的缘故,颇有几分草木皆兵的意味。很快他们一行人,在裴重熙的指挥下杀尽了玉门关的柿饼,重新夺回了玉门关。 至于那通敌叛国的将领,也被义愤填膺的士兵悬在了城楼上。等待着裴重熙的指令对他进行该有的惩治。这样无尽的等待最令人恐惧。那人在城楼上放声大哭,引得被惊醒的百姓,聚在下面对他指指点点。 玉门关中的府邸此刻也已经被大魏夺回。裴重沉默坐在上首的位置,听着那校尉同他禀报沙洲城的惨状。拢在杯盏上的手,蓦地握紧。 顷刻间那校尉听得一声碎瓷迸裂的声音,抬起头望向上首的裴重熙。案上只剩下片片碎瓷,而裴重熙身上冷意中包裹着无尽杀意。显然是奴到极致。 “裴相公?”校尉缓声询问道。 闻言裴重熙没有答话,反倒是眯着眸看向不远处摆放的河西道上十一州的图藉。冷笑一声后缓步走了出去。 第二百二十四章下场 城中的火把具燃,连绵的火把照亮了整个夜空。裴重熙在众人的注视下,缓步登上城楼,迎风而立。 西北的寒凉驱散了心头的怒火。此时本该是天亮的时候,然而因为西北天亮的总要比长安晚上许多,此时天际还溶于夜色中。狂舞的风沙中隐约可以嗅得一股血腥味,不知是来自沙洲还是来自城中。 风狠狠地刮过城楼上的旌旗,黄沙敲打在脸上。数千名大魏的军士聚集在城楼下,保持着抬头仰望的姿势,看着城楼上。每个人都是精神奕奕的,没有一点疲惫,也没有一点害怕。 历经多次悍战的他们,以为等战火平息可以回到故园。没想到等待他们的却是家人的死讯,沙洲一城再无活口。他们亦被主将所弃,被吐蕃囚于营中。 直到中书令裴重熙的出现,给他们带来了新的希望。中书令至长安来到河西,为得就是将吐蕃驱逐出境,平定安氏之乱。 一声轻咳之后,裴重熙出现在众人眼前。身披玄色外袍,负手迎风而立。俊朗的面孔在火光的映衬下越发显得冰冷起来。 众人在闻得这声咳嗽声后,纷纷打起精神。齐齐跪在地上,大喊一句拜见中书令。呼喊声响彻在整个玉门关中。城中百姓也随之欢呼起来。 听得将士们的呼喊声,裴重熙抬手示意一旁的校尉。派人去把那叛将押到处刑台上,自己也随之下了城楼。 那些士兵见裴重熙来了,纷纷让出一条道。 被吊了半宿的叛将,已经是虚弱至极。艰难地睁开眼,入目是连绵的火把还有闪着寒光的刀刃,叛将身形颤抖地看向裴重熙。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处罚,可他知道只有眼前的裴重熙才能让他活命。 求生的欲望一下冒了出来。他拼命地爬向裴重熙,却被人狠狠撂倒在地。 裴重熙垂首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神色颇为玩味。河西之所以会有内乱,皆是因长期积弊所致。底下人心不齐,各有各的想法。早就如同一盘散沙,无怪吐蕃会有东进的机会。 甚至于出了安思明这样的败类。竟然为了一己私欲,枉顾国家疆土以及治下百姓性命。任由百姓被吐蕃屠戮,最后竟然还想将河西十一州拱手送给吐蕃。 想到这里裴重熙心知怒意更甚。这等愚蠢可恶之人,若是不诛族,实难平息怒火。 见裴重熙看着自己,那叛将忍不住大声痛哭起来。嚎叫着自己悔恨当初,为什么会听信安思明的话,枉顾百姓死活。说着自己上有老下有小的,自己死了他们怎么办。 随着东方即白,那人眼中惊恐更甚。然而裴重熙却仍旧神色冰冷地看着他。 “你家人的命是命?沙洲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助纣为虐,不知悔改。你不死谁死。”冷冷一句话落下,裴重熙抬手做了个手势。 就在这时场上有人擂起战鼓。士兵中响起催促的声音。杀了他的高喊声,一声高过一声。 为情势所吓叛将想要咬舌自尽,确保裴重熙伸手卸了下巴。 “让你这么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你?”睨他一眸,裴重熙挽唇轻哂一声,“按律魏律,理当凌迟。不过我怕他们下手没请罪,让你死了。我听说关陇军中绞刑用得很有水平。” 话音刚落一旁的士兵已经捧来一捆绳子。利落地往一旁的刑架上抛去,打了好几个结。最后留下一个刚刚好可以让头过去的地方。 叛将在军中多年已然认出了,那是军中惯用拷问俘辱的手法。随着绳子拉紧那些活结只会越来越紧,但是人不会那么快死。只会一点点被夺去呼吸,最后在窒息中死去。 惊惧之下叛将再度哭喊起来。可是裴重熙眼中唯余无尽冷意。毫无半点人情味可言。 得了吩咐的士兵,粗暴地将他拽了起来。将绳子套在了叛将的脖颈上。扣住脖子,最后几人一起用力,将叛将拉了起来。高高地悬挂在刑架上。 呼吸烟顷刻被夺。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他拼命舞动四肢,在空中费力地挣扎起来。然而他越动,那些结越紧。最后逐渐没了生息,在风中晃晃悠悠地如同纸张一样。 见此那些士兵才松手,仍由尸体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扫了眼地上的叛将,裴重熙神色如常。抬首示意一旁的士兵把人拖下去,自己则走到中间看向一脸喜悦的士兵。 “此贼裂我大魏国土,今奉命诛杀之。传我旨意此贼亲族无论男女老幼,杀无赦。” 含着怒意的话落下。士兵们互相看了眼,最终从人群中爆发出领命的声音。其他人也随之附和起来。 奔波了一宿的裴重熙,面上疲惫难掩。原本还想再清点一下城中伤亡情况,但是因为实在乏得很。索性将一应事务交给了那个校尉,自己则安然在府邸里像小憩。 只是他刚睡下吗多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从梦中惊醒。起身推开门看了眼站在门口一脸喜悦的校尉,目光微沉。 “裴相公,好消息。”校尉咽了咽口水,朗声道:“沙洲那边有动静了。探子来报,说是安西节度使已驰援沙洲,眼下正在与吐蕃激战。” “知道了。你即刻领一千轻骑回援沙洲。”裴重熙面无表情的吐露着安排。 “喏。” 目送校尉离去裴重熙立在屋前,喟叹一声。此处安氏之乱,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多。半生玩弄于权术中,对他人可以狠下心肠对付。唯独对那些喋血悍战的将士,他不愿意用任何阴险毒辣的计谋去对付他们。 此次光复沙洲义不容辞。经过两个时辰的激战,沙洲再度传来捷报。安西节度使已经重新夺回沙洲城,正等着裴重熙前去。 闻得消息后裴重熙即刻出发前往沙洲。经过连番悍战的沙洲,随处可见倒塌的断壁残垣和燃烧的火焰。浓重的血腥味中掺杂着一股焦糊味,策马入城的裴重熙被这味道一熏,忍不住皱眉。 “裴相公。”听闻裴重熙来了,节度使梁道衍即刻带人迎了上来。在裴重熙面前撩衣跪下,叩拜行礼,“臣奉大殿下懿旨收复沙洲已毕,请您放心。” “节度使不必多礼。此战辛苦。”裴重熙翻身下马将跪在地上的梁道衍扶了起来。 抬首望向面前脸上沾血的将士,裴重熙面上露了些许笑意。拿回沙洲,也到了该算账的时候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震怒 伴着浓郁的血腥气和肃杀声中,玉门关和沙洲终于迎来了黎明后的骄阳。沙洲捷报的消息并未往长安而去,反倒是送往了千里之外的洛阳。比之河西的肃杀,水患刚刚褪去的河南道,却是格外的安宁。暴雨散尽后所带来的是炎夏的燥热。 这会晨曦初露,设在高处的粥棚外已经排起长队。 锅内的热粥沸腾着,食物的香气随着雾气四下蔓延开来。人群中不少人垫起脚望向锅中白粥。在另外一边的陶锅中散着药物的香气,煮的是防疫的药物。在粥棚外站了不少士兵维持着秩序,尽管百姓很多,但是一切都是井然有序。莫名叫人觉得安心。 如今支持安阳的粮草皆是桓儇命谢长安从富商手中所购。每日签发,核实。无论每一粒米,还是一两药,皆需要加盖今日发放者的手印,不得多领冒领。严格保证了灾粮落实到百姓手中,不会被人利用。同时也传召了温行云来安阳,和武攸宁一块组织当地百姓和士兵,着手通渠分流排水的事宜。免得因为工事懈怠,而耽误后期的播种与收成。 安阳的赈灾事宜在桓儇的把控下,一切皆按照流程进行着。当地刺史也不敢擅自主张,事事询问桓儇。原本笼罩在河南境内的萧条绝望,也因着暴雨停歇而逐渐扫去。 “身体好些了么?”桓儇站在树下偏首看向一旁的韦昙华。 闻问韦昙华面上浮起笑意,“劳殿下挂碍。昙华已经好多了。” 望着那些站在粥棚前翘首以盼的百姓,桓儇眼中透出寒意。 “两淮的盐税已经入长安了。河间王和杨祯的家产已经全部充作军费支援河西。”谢长安至二人身后而来,语气恭敬,“眼下只差河南王一家。” “长平公主如何了?”桓儇垂首看了眼透过叶间缝隙落在地上的金线。 听得桓儇问自己,谢长安皱眉斟酌着开口,“眼下正关在府中。听说她这些日子都是不吃不喝的。” “让她跟着杨祯一块去。”闭目喟叹一声后,桓儇放缓了语调,“让路上的人对杨祯他们多关照些。地方上的官员也不得为难他们夫妻。” “微臣明白。” 吩咐完谢长安之后,桓儇继续往前走去。时不时可以听见灾民对她的议论,皆是关于她遣人纵火烧粥棚粮仓一事。如今身为河南节度使的桓世烨正在想办法四处筹借粮食,甚至对于城中关于桓儇不利的流言,也是派人大力打压。以至于洛阳的百姓对桓儇十分厌恶,蜚语不绝于众。 “这么做值得么?”听得那些议论,韦昙华忍不住出言询问,“陈粮有何不能食的。为了对付一个桓世烨,引得百姓怨声载道。” 桓儇闻言止步睇目四周,挑起唇梢,“昙华,你不明白倘若本宫不遣人烧毁那些陈粮的话,桓世烨永远不会拿出新粮。或许等陈粮吃完了,混进去是石子谷皮。届时只会出现人人相食的场景。为此本宫牺牲点名声,算不上什么。” 柔声一句落下,桓儇移步继续往前走去。河风拂起她宽大的袍袖,说话间桓儇已经走到了黄河边。立于堤岸上负手远眺。 “前人常说黄河清,则圣人出。可是千百年来,黄河何时清过?”看着前面滚滚翻涌着的黄河,桓儇突然说了这一句。 “您是想说天下污浊和黄河无关?昙华听过一句话黄河浊,长江清,可岂能因水浊而不用,水清则偏用。”凝眸思量一会韦昙华眼中露了些许笑意出来,“世间黑白同源,然而总有人自诩高风亮节实则坏事做尽。” 话落桓儇赞许似得看向韦昙华,唇际浮笑。当初她果然没有看错韦昙华,韦昙华跟着她不过短短半年,已经颇有成效。此后只希望她的路越来越顺畅,逐渐成为自己的助力。 眨眼功夫从天际传来一声鸟鸣,继而见一只海东青从天际俯冲而下。稳当地落在了桓儇肩头,以首亲昵地蹭着桓儇的脸颊。时不时发出几声鸣叫。 “莫闹了。”桓儇伸手取了信筒下来。看着信笺上字迹不由舒眉。 尽管只有沙洲已回短短四字,却足以驱散笼罩在桓儇内心的忧愁。被吐蕃夺去的沙洲,在经过两日的酣战后终于重新回到了大魏手中。正想着要去给裴重熙回信的时候,忽然瞥见谢长安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在桓儇一步之遥的位置止步。谢长安面沉如水,四下扫量一眼。撩衣跪了下去,将手中信笺高举过头顶。信上内容半喜半忧,他实在不知道要如何禀报这信上的内容。只好请桓儇亲自阅信。 睇了眼跪在地上的谢长安。桓儇颔首示意韦昙华将信拿给自己。拆开信后,入目第一条是关于裴重熙夺回玉门关,又和安西节度使梁道衍共同拿回沙洲的事宜。 可是信看到后面,桓儇眼中徒然升起冷意。握紧了手中信笺,本就脆弱不堪的信笺,被她这么一抓,满是折痕。 “大殿下?”不明所以的韦昙华探首去看桓儇手中的信。信尾最后只写了一句,沙洲城百姓皆为吐蕃所屠,再无生人。 虽然只有寥寥数字,但是落在眼中。却如同夹杂了万钧之力,让人不忍再细看。韦昙华默默握紧了手,沉眸看向身旁一言不发的桓儇。 这一刹那她感受到无尽的杀气正笼罩在桓儇周围。韦昙华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些日子她从大殿下口中得知了,河西内乱一事。 一切皆是因为河西节度使副使安思明,不满势力被制,趁着关陇两族重心移向长安之际。送出消息给吐蕃,促使吐蕃出兵滋扰大魏边境。 可她没想到的是安思明此人,明知吐蕃已攻沙洲,却命援军撤回肃州。 从而给了吐蕃机会,能够一举拿下沙洲城。对沙洲城驻兵痛恨许久的吐蕃人,在吐蕃大王子的默许下,连夜屠杀了沙洲城所有百姓。 此等惊天血仇,皆是因为安思明为了一己私欲。放任吐蕃肆意而为所致。 s:///book/14/14114/910495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二百二十六章流言 再度转头却见桓儇已经移步前行。在她刚刚站的地方,唯独留下一地碎纸。眼下的桓儇显然是动了极大的怒意。 留在原地的谢长安和韦昙华对视一眼,连忙追着桓儇而去。 折身返回到营帐中,只见桓儇默不作声地坐在案前。在案上摆着一幅山河图,目光落在的地方正是河西十一州所在之地。 “大殿下?”问讯赶来的武攸宁看了另外二人一眼,试探性地出言询问。 “云翎,告诉裴重熙一句。安思明此人死不足惜,但是吐蕃也不能轻易放过。”桓儇抬起头看向云翎,目光冰冷,“安氏按律诛族,吐蕃亦当血债血偿。” 一句吩咐后,昭示了桓儇对河西内乱的所有心思。无论何种缘由安思明此人都必须死。否则将无法告慰死在吐蕃屠刀下的百姓。 在云翎领命的同时。阴家的使者亦来到了安阳,告知了桓儇桓世烨藏粮之所。就在离洛阳城外不远处的风雨镇中,那边还盘踞了一会山贼。 “大殿下,家主让属下转告您一句。河南王丝毫另有筹谋,如今城中情况对您很不利。”说完这话使者躬身退出。 帐内几人眼露讶然,最后目光齐齐落在了桓儇身上。然而桓儇在那人把话说话完后,就再也没有开过口。反倒是蹙起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帐外是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桓儇屈指摩挲着腕上佛珠,好半响唇边溢出一声叹息。 “桓世烨的计划,只怕是想借用民意将本宫困住。他在洛阳经营这么多年,名望早就非同一般。”桓儇舒眉目光平静地看着面前几人,“眼下本宫利用焚毁粮仓一事,将自己困入绝境。正好给了他可乘之机。” 听得这话几人不约而同皱眉。武攸宁正想着要如何开口,突然闻得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当下止了话题。 帘子被人掀开。只见安阳录事参军从外面走了进来,恭敬地朝着桓儇作揖。朗声向桓儇禀报起今日赈灾的各项事宜。 帐内特意熏着防疫的药物,在虚虚渺渺的烟雾中。桓儇身姿慵懒地靠着椅背,侧目仔细听着来人的禀报。将案上的舆图和赈灾各项条程,收拾好。坐直身子,耐心地听着录事参军的禀报。 眼前这位录事参军是极其上道的。所禀报的情况皆是好情况,将每项事务以及账目都逐一念出。 “辛苦了。先下去歇着。” 桓儇挽唇而笑,抬手示意录事参军可以先行退下。 “看样子情况不错。”说着桓儇将手中的奏章递给韦昙华,示意她传下去,“用不了多久河南水灾就该平息了。” 说这话的时候,桓儇声音有些倦怠。韦昙华随声望去,只见桓儇眼底一片青灰。她知道这几日,桓儇都没有好好睡一个整觉。几乎日日都忙碌着赈灾一事上,能亲力亲为的,绝不假手于他人。 但是桓儇思的维却十分明朗。不论是哪一条指令都十分清楚,可见桓儇的思路并没有因此受到任何影响。 “等解决了河南水患,您便要回去了?”武攸宁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闻言桓儇颔首轻笑,“事情结束了。自然应该回去。本宫来安阳三日了,明日一早是该动身返回洛阳。” “风雨镇旁有一处风啸林,是个风景俱佳之地。您倒是可以在此游玩一番。”隐约猜到桓儇意图的谢长安,斟酌着开口,“正好如今洛阳的百姓对您深恶痛绝,不如暂避锋芒。” 一经商议后,桓儇传召了营中的秉笔书吏让他将安阳的情况告知桓世烨。顺道嘱咐桓世烨一定要把控好洛阳局势,自己明日便将返回洛阳。 桓儇刚刚吩咐秉笔书吏传旨给桓世烨,洛阳那边桓世烨就接到了安逸来的密报。早在武攸宁去的时候,他就安插了自己的人随行。 没想到这会子探子就给自己传来消息。说是桓儇对于洛阳最近的事情毫无所觉,不仅不理会洛阳民怨,而且还吩咐人去为安阳百姓向城中富商筹借粮草。 看完密报的桓世烨不由感慨起来。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这个侄女到底在暗中谋划什么。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民望,就这样毁于一旦。桓儇居然舍得? “王爷,有没有可能这是桓儇的诡计?”人群中站起一布衣男子,皱眉沉声道。 桓世烨闻言摇了摇头,“你是说桓儇故意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是为了迷惑本王的视线?可你应该明白,本王在洛阳的民望有多高。” “虽是如此,但是您别忘了桓儇的手段。”一褐衣束发的男子,朝桓世烨一拱手,“以属下之见,倒不如将手中粮食悉数屯入仓中。借此阻断桓儇的筹谋。” 话止桓世烨面露迟疑。那批粮食他屯在手中另有用处,一来可以防止旱灾缺粮,二来可以等到荒年的时候,可借机敛财。倘若把粮食屯入仓中,只要此事不上奏报,便无人可以查到这批粮食究竟从何而来。 “洛阳附近几仓皆是一空。如果我们真的屯粮就去,指不定没过几天就会被外物所扰。想要破局,或许得另外想办法。”桓世烨捧茶抿下一口。 “我猜大殿下会去风雨镇。我们不如在风雨镇设伏如何?如今洛阳中的百姓皆对桓儇深恶痛绝。若是您能一举诛杀大殿下,洛阳民心尽归于您手中。” 说话的仍旧是那位中年谋士。如今在此议事的都是河南王府所养的门客,换作往日都是各抒己见。然而这一回,却出奇一致地同意了中年谋士的发言。 诛杀桓儇已获民心,这样主意一打定。桓世烨即刻派人部署起来,不仅将城中各处守将换作心腹。更是中沿途设伏,打算伏击桓儇。 就连桓儇不日从安阳动身返回洛阳的消息,也在百姓中传扬看来。比起之前百姓对桓儇的称赞,现在洛阳城中更多的是桓儇的责骂。 那些本就痛恨桓儇的儒生,趁着百姓怨声载道的功夫,写了好几篇文稿来对抗桓儇。 s:///book/14/14114/910495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二百二十七章返程 当洛阳消息传到桓儇耳中的时候,她并不在意。依旧是带着韦、武、谢等三人,等天际初露晨光的时候,动身返回洛阳。 换了身绯红襦裙的桓儇,头戴白纱帷帽,檀色广袖上襦被风吹得烈烈生风。身姿最是飒爽不过。白蹄乌在她驱策下往前疾驰,身姿如风,望之不及。 “到底是太宗皇帝爱驹的后代。这白蹄乌的速度,不是普通马儿能及上的。”武攸宁看着前面的桓儇,似有所感的一叹。 似乎是听到武攸宁的声音,桓儇勒马转身。笑睨众人一眸,“白蹄乌是难得的良驹。不过你们可有人愿意与本宫一较高下?” 说这话的时候桓儇语气里呷了张狂之意。让人对她为之侧目,亦生出几分跃跃欲试的心思。 “大殿下您骑着白蹄乌欺负我们,实在是不公。”谢长安笑眯眯地看着桓儇,“不然您让我们先行一步如何?” “自然可以。”说着桓儇伸手拍了拍白蹄乌。含笑坐在马上任由另外三人先她往前行。 得了桓儇许可后几人对视一眼。扬鞭策马而出,逐渐没了影子。他们所骑的马,虽然不是名马良驹,但皆是随人四处征战的军马。 眼见几人逐渐看见踪迹,桓儇面上却无丝毫着急的表现。反倒是不紧不慢地走驱策起白蹄乌来,白蹄乌也慢慢悠悠地走在路上。 倏忽功夫桓儇猛地扬起马鞭。白蹄乌随之扬蹄往前疾驰而去。 正当三人还在疑惑,为何还没有看见桓儇的时候。忽见一骑携光而来,马上绯裙随风扬起。勒马在众人前,正是落后他们一步的桓儇。 “殿下的骑术果真不错。”谢长安看着面前的桓儇忍不住赞道。 话落耳际桓儇舒眉一笑,抚弄着马脖,“本宫五岁的时候就跟着忠武皇帝游猎。这些年也未敢懈怠。太祖皇帝马背得天下,本宫岂能忘本?” 众人闻言相视一笑。见桓儇扬鞭,也随之扬鞭跟了上去。一行人不紧不慢地往洛阳而去。 沿途所见流民甚多。时不时还能看见乌鸦盘旋在半空,伺机而动。 “殿下,前面不远处便是风啸林。”武攸宁策马至桓儇身侧,压低声音,“据说此处常有盗匪出没。您小心些。” “知道了。”轻应一声,桓儇敛眸压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讥诮。 等几人到风啸林附近时,日已西沉,月渐露影。睇目四周,入目的只有肆意生长的桉树。栖在树上的夜枭不知何时窜了出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一行路过的人。 骑在马上到桓儇握住了手中湛卢,警惕地盯着四周。当月升上夜幕后,一声枭泣从树梢上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利刃破空的声音。 其余栖息的夜枭为声音所吓,在夜色中振翅而飞,围着高大树木盘旋,发出一声声诡异的鸣叫。 “小心。”素来敏锐的桓儇当下高喝一声。 话音刚落下,一尾羽箭携着万钧之势向她扑来。桓儇几乎是下意识地弯腰避开那一箭,然而羽箭堪堪擦过发髻,绾起的乌发不可避免地为箭势,所震散落下来。 偏首看了眼落在地上的羽箭,桓儇唇际微勾,“暗箭伤人可不是什么高明之举。” 与谢长安、云翎二人对视一眼,三人顿时持剑将武攸宁和韦昙华护在了身后。白蹄乌站在几人身侧,不停地踢着前蹄。 火光从林中亮起,一伙人从四面八方窜了出来。持刀或持斧将几人团团围住,看这些人的样子基本上都是些百姓。除了少数人是一身横肉以外,其他人大多数都是面黄肌瘦,警惕地看着面前的桓儇。 扫量面前的那伙人一眼,桓儇的目光落在为首那个年轻女子身上。简单的梳了发髻,虽然是一身男子打扮,但是从眉眼间不难看出她是个女子。 桓儇挑眉一笑,负在身后的手朝武攸宁做了个手势。旋即笑意盈盈地看着面前这群人。 “你笑什么笑。”为首的女子见桓儇笑她,扬眉瞪了过来,“不许笑!听见没有!看你们衣着光鲜,想来一定很有钱?” “你们是哪来的山贼。主意都敢打到我身上了么?”闻言桓儇敛了笑意,目光和缓。以目前的情形来看,这些人应当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听得桓儇问她,女子将手中大刀往地上一插。随即大马金刀地站着,“那你听好了。我叫阿水,是枫湖寨的大当家。今天老娘就是来劫富济贫的。” “阿水娘子。”桓儇舒眉柔柔唤了句。 见桓儇面无惧色。阿水看了看身后跟着自己 的一票人,想到他们已经饿了好一会。咬牙鼓足勇气道:“只要你们乖乖交出身上的钱财,我保证不会为难你们。” 话音刚落,谢长安忍不住笑出声。笑声落在阿水耳中,惹得阿水瞪了他好几眼。若不是有所顾忌,只怕要上前来收拾谢长安。 “倘若我们不交。阿水娘子难不成会把我们都杀了么?”从云翎背后探出脑袋的韦昙华,语气里呷了笑意,“这可是洛阳。难道在你们眼里没有王法二字。” “王法算什么?这个时候了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阿水老大和他们废话什么啊,抓住他们拿钱我们好去换吃的啊。” 人群中传来的一声吼声。让原本就躁动的人群,变得更加焦躁不安不起来。好几人已经往前走了好几步,大有要拿下他们几人的意思。 “别吵了。”阿水转头瞪了眼急躁的手下,出言喝住了他们。 抚弄着剑身桓儇突然扬唇笑了起来。众人只见绯影如同惊鸿一般掠向他们,眨眼间一道劲风拂过不少人被撂倒在地。躺在地上痛呼起来。 唯有阿水一人还站着,然而桓儇已然在她面前站着。横在她颈上的是桓儇手中,那把通体玄色的长剑。在月光的映衬下散着冷锐光芒。 “你……你……”阿水如同见到鬼一样,不可思议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桓儇,“你怎么这么厉害呀!好快的身手,能不能教教我?” s:///book/14/14114/911275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二百二十八章流民 &lt;!go&gt;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桓儇不禁一愣。诧异地看着面前的阿水。 阿水似乎并不在意自己颈还横了一把随时可以夺去她性命的利刃。一脸崇拜地看着面前的桓儇,满眼羡艳。 其余山贼也被桓儇身手所震慑,不敢大声说话。只能躺在地上小声议论着,眼前这些人的身份。 “阿水娘子。”桓儇撤剑回鞘,语气柔和地唤了句。 听见桓儇喊她,阿水连忙摇头,“怎么了。我不是有意想打劫你们,只是大家都很久没吃饱饭了。寨子里还有很多老弱妇孺,等着我们回去吃饭。” 看着面前大部分面黄肌瘦的百姓,桓儇暗自喟叹一声。若非情势所逼,他们未必会落草为寇。 韦昙华从云翎身后走出,缓步行至桓儇身侧。恭敬地唤了声大殿下。刚一说完,人群随之躁动起来。 好多人扬起头质疑地看着面前的桓儇,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身手了得的女子,会是那个纵火焚烧粥棚粮仓的大殿下。 无视周围的目光,桓儇掀眸迎上阿水的视线。在阿水惊异的视线中,大方地点了点头。承认了自己的确就是那个纵火的大殿下。 “你……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呀。”阿水语调里带了哭腔。原本她的寨子里并没有这么多人,只是洛阳水患,很多没有饭吃的百姓,听说她这里囤积了很多粮食,就想办法来她这里谋求生路。 一来二去,她这人越来越多。渐渐形成了人口众多,却供应不足的事情。她不得不时不时带人下来劫掠过往路人,以此养活一寨子的人。 “如果本宫说现在所为皆是为了河南百姓,你会信么?”望着面前眸中含泪的阿水,桓儇语气微冷。目光也随之冷了下来。 闻言阿水一怔。她生于草莽,并不理解这些达官显贵的心思。她只知道民以食为天,不吃饭是会饿死人的。是以她不能理解,为什么明明名声那么好的桓儇会做出纵火烧仓一事。 思虑一番后阿水拼命地摇了摇头,随即捡起掉在地上的大刀。抱在怀里,很认真地看了桓儇一会,随即拔刀而先向。 “我知道你很厉害,我也打不过你。但是要不是因为你,不会有这么多人挨饿。我……”剩下的话阿水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本来以为大殿下会是个好人,没想到会做出那样的事情。甚至还让自己遇见了她。 见阿水如此桓儇叹了口气,“这样阿水娘子。帮本宫一个忙,事成之后本宫保证你寨子里的人,人人都有饭吃。洛阳的百姓也有饭吃好不好?” 放缓了语调的桓儇,刹那间温和无比。一点都没有上位者该有的架子。仿佛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人。 桓儇提出的条件很诱人。枫湖寨的弟兄们现在最需要的是能够吃饱饭,可是她小时候听人说过,越是这种权力越大的人,说出来的话越不能相信。 看出阿水眼中的犹疑,桓儇伸手握住了阿水的手。另一只手高高举起,并指向天,“本宫指天为誓,今日借阿水娘子势力一用,他日事成必将解决民饥。倘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大殿下!”听得这话韦昙华忍不住出言唤了句。这样发誓是不是太重了些。 然而桓儇并没有理会韦昙华的呼唤,反倒是目光凝肃地看向阿水。她的语气尤为诚恳,全然无半点玩笑的意思。 看着桓儇凝肃的目光,阿水点了点头。一行人随着阿水一齐去往枫湖寨,比起之前的兴奋。阿水变得十分沉默,只是时不时转头看眼身旁的桓儇,随即又瞥向其他地方。 头顶朗月高悬,林中火把连成龙形。在山林中穿行,在火光的映衬下本就如火的红枫,色泽越发艳丽起来。 睇了眼四周桓儇压下眼底闪过的无奈。攀上最后一层石阶,破旧寨门撞入眼中。门口聚了很多老者幼童以及一些女子,各个目含期盼地看着来人。 阿水低着头走向门口,语气微沉,“对不住大家,我没能带回粮食。” 话音落下,人群并未如同预想中躁动起来。很多人都是无奈地互看一眼,转头离去。只有少数几个幼童看着面前一脸沮丧的阿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阿水姐姐没关系的。你收留我们就已经很好了。”其中一梳着丫髻的女童柔声道。 “小风乖,下次姐姐带你去城里买糖葫芦好不好。”阿水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到时候你吃几个,就给你买几个。” “好!那姐姐我先回去了哦。阿水姐姐一定要好好休息。” 遣散走众人以后,阿水转过头一脸歉疚地看着桓儇。张了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桓儇伸手拍着她的肩膀,宽慰道。 闻言阿水头低得更低了。思付一番后邀着桓儇她们和她一块离去。 几人在阿水的带领下往后面的茅草屋走去。睇目四周,只见眼前这排屋舍破烂不堪,许多地方都挂着蛛网,显然很久没人住了。 “对不住,寨里能住人的地方都住满了。只能先委屈你们呆在这里。” “无妨。阿水娘子能否借一步说话。”桓儇摆手示意谢长安等人进去先收拾,转头对着阿水柔声道。 “跟我来。” 二人在一路上亦十分沉默。阿水领着桓儇往一处小屋子走去,推门而入。阿水熟练地点燃了桌上的油灯。 油灯只剩下一点点,似乎已经用了许久。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被风一吹几欲熄灭。 见此桓儇伸手拢住了油灯,免得这盏油灯被风吹灭。 “大殿下希望我帮什么忙。”阿水递了盏冷茶给桓儇,自己亦饮下一口。 低头看了眼前冒着星点油光的茶盏。桓儇微微皱眉,沉声道:“我需要阿水娘子借我一些人去劫富济贫。” 闻言阿水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会从桓儇口中听到劫富济贫这样的字眼。 “不劫富济贫,哪里来的粮食呢?阿水娘子不也是在做这件事情么?” &lt;!over&gt; s:///book/14/14114/911275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二百二十九章拉拢 呷着笑意的话落在耳际,阿水抬起头迎上桓儇那双斟满笑意的眸子。霎时在阿水的眼中有困惑,亦有喜悦。 被拢住的油灯,一息灭尽。正当阿水回过神准备去找火石重新点燃油灯的时候,桓儇忽然拉起她的手往外走去。 站在屋外桓儇足下一点拉着阿水的手,轻而易举地跃到了屋顶上。久违的月光尽情的倾洒在茅草上,桓儇屈膝而坐,指了指身旁的位置示意阿水一块坐下。 望了眼衣着华贵的桓儇,阿水犹豫一会也学着桓儇折膝而坐。不过她并没有做得很近,保持了些距离,乌黑眼瞳一直在桓儇身上打转。 “阿水娘子一直都呆在这里么?”桓儇以手抵额,姿态慵懒地看着阿水。 阿水闻问点了点头,把玩着腰上系带,“上一任寨主是我阿耶,后来他病故了。是寨子里的叔叔婶婶把我拉扯大的。其实这次他们并不同意我,接纳这些灾民。可是我想着灾民也是一条命,为什么不能收留他们呢?” 满腹不满无处诉的阿水,这会子见桓儇平易近人,并没有上位者该有的架子。一股脑地把这些日子所遇见的事情悉数吐露出来,总比这样的事情闷在心里好。 说到动情处阿水声调有些哽咽,眼中亦滚下几点眼泪,打湿了衣襟。 见阿水如此,桓儇从袖中取了块帕子递了过去。又放缓了语调,“好端端地怎么哭起来了。” 闻言阿水连忙用手背抹了抹眼泪,不好意思地看着桓儇。目光有些踌躇。 “怎么了?若是想哭就哭,这里没人看得到。”桓儇的声音十分柔和。披散下来的乌发染上月华,在风中轻轻舞动着。 话止阿水刚刚收掉的眼泪,又从眼眶里滚了出来。或许是许多年没有这样放肆的哭过,阿水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涌。 “阿耶曾经告诉我,身为女子要坚强些,可不能随意掉眼泪。”阿水抹去泪水,不停地吸着鼻子,“不然会被人看不起的。所以自打阿耶走后,我就再也没哭过。” 敛眸喟叹一声,桓儇扬首目光温和地看向阿水,“想哭就哭。你又不是神仙,怎么不能哭泣了?若是有人瞧不起你,你就告诉他谁说女子不能哭的。” “大殿下您真好。您做那样的事情,是不是也有人逼迫你呀?”止了泪水的阿水偏首笑盈盈地望向桓儇。 闻问桓儇不答,却是仰面躺在屋顶上,手枕在头下。面上笑意温和,黑白分明的眼中唯余冷意。 “没有人可以逼迫本宫。不过本宫的所作所为日后你会明白的。” 沉默半响后桓儇突然开口道了这么一句。 瞧见桓儇神情恹恹的,阿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同着桓儇一样,仰面躺在屋顶上。目光投向头顶辽阔无垠的夜幕。夜幕上缀着点点星河。 四下寂寥,唯有虫语入耳。 和桓儇待了一会,阿水没了先前的惧怕,反倒越发喜欢起桓儇来。毕竟没有半点架子,说话也是温温柔柔,怎不叫人频生好感。 见桓儇和善,阿水一扫先前的顾忌,“大殿下,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呀?嘿嘿,我喜欢山下听泉私塾的教书先生。他长得可真好看。” “有喜欢的人很好呀。”桓儇语气柔和。 “那大殿下您呢?您喜欢什么样的人呀。”阿水挽着桓儇臂弯贴近她,“他长得好看不好看?” 听得阿水这般问自己,桓儇垂下眼帘。沉默半响才反问一句,这很重要么? “当然重要。他们都说男女之间的感情最是美好不过,您难道就没有喜欢的人么?”阿水眼中含了疑惑,似乎并不相信桓儇没有喜欢的人。毕竟桓儇长得这么好看,又这么厉害,一定会有人喜欢她,她也会喜欢人。 似乎被阿水的话勾起回忆,桓儇点头,“算有。他长得很好看,他也很厉害。本宫和他相识在少年,到现在已经二十年了……” 最后一句落下时话里掺杂了怅惘。桓儇睁眸看着天际冷月,久久未语。恍惚中她似乎又回到了破败冷宫中那一方断壁残垣中。 那时的裴重熙刚刚及第,只是个小小的七品官。在京城那样的地方,区区七品官又算得了什么呢? 萧家横遭灭族之祸,朝廷易储,贵妃萧氏饮鸩而亡。而自己也因故被成帝囚禁于冷宫,宫中最不缺的就是见风使舵的小人。 那日的雪下可得真大啊,她蜷缩在冷宫断壁下,想借此来躲避风雪。就在她被冻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恍惚间她看见了疾步跑向她的裴重熙,蹲在她身边声音焦急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最终裴重熙想尽一切办法救下了她。她记得那日裴重熙同她说,只要有他活一日必然竭尽所能往上爬,直到将她护在羽翼之下。 忆及旧事桓儇唇边溢出一声叹息。事已至此终究是往事不可追。不过裴重熙的确长得十分好看,也甚得她意。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见桓儇眼中聚起些许珠光,阿水柔声问道。 闻问桓儇掩下眸中泪意,挽唇轻笑,“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旧事罢了。不过本宫与那人休戚与共,无有代者。” 话止桓儇屈指摸索着腕上佛珠。半响后坐直了身子,震剑出袖。通体玄色的剑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淡淡光芒。 “这把剑可真好看。它有名字么?”阿水忍不住脱口赞道。 “此剑名曰湛卢。乃是春秋时期欧冶子属铸五剑之一,通体黑色,浑然无迹。”桓儇抚摸着剑身,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在湛卢的映衬下,显得少了几分情味,“前人有诗云‘朝士兼戎服,君王按湛卢。’这亦是把帝王之剑。” “难怪它这么好看。那大殿下我可以摸摸它么?” 说这话的时候阿水眼中斟满期待。 闻问桓儇点了点头将湛卢递给了阿水。不忘出言嘱咐阿水要小心剑刃锋利,免得伤到自己。 阿水爱不释手地抚弄着湛卢剑身上的纹路。小心翼翼地叩击剑身,在耳边倾听起铮鸣声。 半响后阿水郑重其事地把湛卢还给了桓儇。 “大殿下,时候不早了。您快去睡觉,我也困了。明天我再来找你。”说完阿水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第二百三十章暗处 &lt;!go&gt; 望了眼阿水离去的背影,桓儇摇了摇头无奈一笑。足下一点,踏尘而去。 刚回到破茅屋前,坐在门口的武攸宁和韦昙华迎了上来。见桓儇安然无恙,原本紧张的二人随之松了口气。 “您可算回来了。”听见动静的谢长安从屋内走出,朗声道:“看您的样子似乎收获颇丰。” 桓儇闻问颔首,移步进屋。一进门映入眼帘的是破破烂烂的草席,还有随风飘荡的蛛网。见此桓儇皱眉,下意识地退后几步。 瞧见桓儇看着自己,谢长安连忙拉过武攸宁挡住自己,“大殿下,您别看着我们啊。我们已经很努力地收拾过了。” 话音落耳际,桓儇冷眸睇了谢长安一会。哂笑一声嘱咐旁边看戏的云翎,把人丢到门口去喂蛇虫鼠蚁。 屋外是谢长安的哭喊声。武攸宁听了有些不忍,毕竟他和谢长安认识这么久。想着开口为谢长安求情的时候,桓儇掀眸望他一眼。 虽然桓儇没有开口说话,但是蕴着怒意的眼神,让武攸宁十分自觉地选择了闭嘴。半炷香后桓儇开口,让云翎把谢长安送进来。 桓儇也不看站在门旁的谢长安。倏忽挑起眉梢,“桓世烨屯粮的地方就在山下不远的风雨镇里。阴弘智已经遣人送来了此处的地图。明晚我们便去打劫桓世烨。” “您是故意来此地的?”蹙眉沉思地武攸宁蓦地开口询问,“否则以您的性子应该不会来这样的地方。” 话落武攸宁面露嫌弃地环顾布满灰尘蛛网的茅屋。他还是不理解,桓儇为什么愿意住在这样的鬼地方。 “阿水的性子十分有趣,虽然她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实际上她嫉恶如仇。利用她来为本宫谋事可以省去很多麻烦。更何况她这里聚集了不少流民,这些流民可以很好的对付桓世烨。”拂去杂物桓儇挑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 桓世烨此人最在乎的是民望,能利用的亦是民心。可是他却太过笃信于众,全然忘记了还有一句话叫做君舟民水,水载舟亦覆舟。 “看来您都已经准备好了?”武攸宁望向她柔声询问道。 “差一丝风。一丝能够吹皱一池死水的风。” 话里糅杂着无尽冷意,桓儇眉眼中逐渐透露出几分凌厉。关陇的火火汹汹燃烧着,洛阳的风亦在暗中蓄积力量,等待最后一击。 原本桓世烨是想在风啸林设局伏击桓儇一行人,可是未曾到派去的人毫无所获。甚至连他们的行踪都未找到,桓儇一行人如同蒸发一般,消失的很彻底。 换作平日桓世烨未必会理会此事。但是桓儇身份非比寻常,而且谁能保证桓儇的失踪是不是她另有图谋。一面安排人沿着风啸林暗中桓儇,一面压下所有消息,免得走漏风声。 “王爷,如今洛阳城中的流言蜚语已经一声高过一声。您为何不趁这个机会,一举将桓儇从上面拉下来呢?”中年谋士皱眉看着桓世烨,眼中隐有不解。 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桓世烨会突然一改之前的态度,对桓儇这般顾忌,但在他看来眼下真是动手的好时候。 “你说得轻巧。却不知桓儇这小妮子手段阴险的很,本王不能保证她是不是另有图谋。”话止桓世烨踱步至窗前,推窗眺月,“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把那批粮食转移走。民怨四起时,桓儇拿不到粮食,还不是要来找本王。” 思付一番后,中年谋士附和道:“王爷所言极是。” “魏先生以为本王下一步该如何走呢?”桓世烨转头看向他询问道。 “乘胜追击,出其不意。”魏先生移步到桓世烨身侧站定,目含凝肃,“您说过桓儇此人深谙帝王之术,亦知民心的重要。眼下她一把火烧了粮仓,正是大失民心的时候。您大可以利用百姓对付桓儇,逼宗室向齐施压。” 听得魏先生的话桓世烨眉头蹙地更紧。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魏先生的提议。即刻修书入京,促使宗室出手对桓儇发难。 信鸽刚从王府院墙振翅飞出,还未飞出洛阳城的时候,羽箭从暗中射出。白鸽哀鸣一声坠在地上,很快就有人将白鸽拾起,信阅毕。扭头往黑暗中走去。 洛阳诸多城坊中灯火尽歇,唯独乐德珪家中还泛着幽微烛火。 “承耀兄,你说大殿下到底在想什么。”乐德珪皱眉看着面前的梁承耀,喟叹一声,“我实在不行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上位者的心思岂是你我能摸透的?不过要我说大殿下的手段过于残忍。”想起那日桓儇对自己施以援手时所说的话。梁承耀忍不住叹息。 原本他以为桓儇应该和其他掌权者不一样。没想到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得。 在长安赴考的时候他曾经见过桓儇一面。那日在酒楼中,他有缘得见桓儇为其谈吐吸引,对其敬佩不已。哪怕名落榜外,也不曾忘记桓儇那日所言。总想着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入朝为官。 听得此言乐德珪转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门后是他熟睡中的夫人,自从那日后。桓儇依言替他们请了大夫,并且每日都有专人来府中送上各种名贵药材。 桓儇那日的话,乐德珪铭记于心,亦不敢忘记恩典。但是困扰在他心头的,还是桓儇那日在上阳宫前所言。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万民。 想到这里乐德珪握紧了拳头。 见好友如此,梁承耀身上拍了拍乐德珪的肩膀,劝慰道:“你何必一直挂念此事。倘若真的如她所言,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万民,迟早有一日会得到证明的。” 闻言乐德珪朝好友拱手作揖,感谢他还能够理解自己。书院中的好友因大殿下所在所为,对大殿下非议甚多,在得知他得了大殿下的恩典以后,鄙夷之言比往日更甚。 书院山长也因流言颇多,对他甚为不满。但是顾虑大殿下的身份,除了他的克扣工钱外,也不敢再做什么。如今一干好友中,唯有梁承耀愿意理会他。 &lt;!over&gt; s:///book/14/14114/912269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二百三十一章窃取 晨曦窥破云层,倾洒在枫湖寨之上。昨夜瞧得不真切,现在才发现这山寨竟是背倚青山,抱水而建,除了门口一个入口外。想要入寨中只能从翻山越岭,从山顶攻下。 简单绾了灵蛇髻的桓儇沐浴在晨光下,凭风而立,任由山风拂起鬓边碎发。 伸手想要握住晨曦时,一只海东青逆光而下停在了不远处的栏杆上,抖动着尾羽,似乎想要唤来桓儇的主意。 取下信筒阅毕,桓儇眼中泛起笑意来。桓世烨果真还是坐不住了,想要借宗室的手来对付自己,只是这风还不够大。 “武攸宁你修书给卢世昭,让他看好宗室那几个闲散王爷。”桓儇含笑望了眼从屋内步出的武攸宁,特意加重了闲散王爷四字。 “微臣明白。” 趁着天色尚早的功夫,桓儇收拾一番。随即下山往风雨镇而去,为了不打草惊蛇,此行只有她一人。其他人则被留在了枫湖寨。 下到镇中,只见镇中之景颇为凋零。原本该喧闹的街市,大多数都是大门紧闭。就算是有开门的铺子,店内的客人也寥寥无几。 驻足还能听见铺内传来对她的议论声。大多数都是些鄙夷女子掌政,所带来的祸事。 话音落在耳际,桓儇扬唇讥笑一声。随即转头往另一条小路走去,要是她没记错的话。桓世烨似乎在这处有一座私宅。 凭着脑中的记忆桓儇漫步在林中小道。扮作游人的模样,时不时睇目四周。偶尔遇见坐在地上的流民,见到她时,伸出手有气无力地高喊岂料,奢望她能施以粮食。 穿过一片竹林,眼前景色越发开阔起来。只见一座不小的庭院耸立在不远处的地方,门上匾额书着‘’南天别苑‘’四字。 阶前站在四名刀斧手,满身横肉。目光警惕地盯着面前小路上的一举一动。 思量少顷,桓儇足下一点,借力在树杆上一踏。整个人都匿在了翠绿竹海中,一片竹叶随风落在了地上,转瞬淹没在厚厚落叶中。 四名刀斧手似乎看见了竹林中的动静,低首轻语几句。其中一人步下阶梯,准备想近前查看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鸟鸣。 只见一只褐色鸟儿从竹海中振翅离去。 “什么鬼东西,吓老子一跳。”见到鸟儿的时候,刀斧手松了口气。睇目四周,确认再无动静后,用力啐了一口。 桓儇屏息往下望去,只见那刀斧手又回归原位,继续守着府门。 “听说主子今日就要来这里把东西拿走。”其中一人感慨似得道:“那东西如今在洛阳可值不少钱。” “可不是。全倚仗主子神通鬼大,赶在大殿下面前把粮食转移走。不然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要她的跋扈而受苦。”左边那人附和起来。:“” 听着几人的议论,桓儇不禁蹙眉。看样子桓世烨以为自己烧粮是为了对付百姓想到这里她眼中掠过讥诮。 屈指弹出一物,惊醒议论中的几人。趁着他们奔向竹林之际,桓儇凌空跃起数丈。以竹林为掩,身形如同惊鸿一般稳当地落在青瓦上。 在袖角即将触碰到檐铃的功夫,桓儇折身窜了进去。顺势滚进了假山花堆间,藏在山石中打量起四周来。 看附近的陈设,她目前应该是在别苑中的花园里。耳边时不时能听见女子的嬉笑声。 “再推高些。”不知谁喊了一句。 “推高了有什么用难不成你还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么。”一身娇笑声后,“好了。你别瞪我,给你推高点就是。” 细细辩听一会,桓儇起身从假山中走出。神色如常地漫步在青石路上,偶尔有侍女路过。好奇地打量她一眼,旋即低头快步离去。 “今天王爷要来,寝殿那边可得收拾好。”身旁路过的两名侍女柔声道。 闻言桓儇偏首瞧了二人一眼,旋即移步往另一侧走去。趁着二人说话之际,沿着庑廊往前而行。 跟着二人很快就走到一处华丽屋宇前。门口站着的侍卫,核实过二人身份以后,才放二人进去。 藏匿在花间桓儇打量起紧闭的屋门。借着廊柱为掩,思量片刻后含笑而出。提裙沿石阶缓步而下。 守在门口的侍卫狐疑地看了眼桓儇。虽然府中美姬众多,但是眼前这年轻女子,他们并没有见过。 “二位郎君。”桓儇扬唇柔柔一笑,嗓音尤为温和。 “这里是王爷的寝殿,平日不准擅入。”两人扫量桓儇一眼,沉声道:“你还是快些回去。免得让嬷嬷看见。” 虽然他们在府中见过不少美人,却是头一回见到桓儇这般美艳逼人的。忍不住偷偷抬眸看了好一会,嘴里的话亦是真心实意。 桓儇掀眸,点漆凤眸中雾气流转,“二位郎君,我只是想在里面放一个礼物。算作给王爷的惊喜,还望二位通融通融。” 说着桓儇从袖笼中取了两吊钱,塞给二人。咬着唇,目光呷了些许无奈。 见桓儇这副模样,二人心神为之一晃。互看一眼后,默不作声地收下了桓儇递来的钱财。催促桓儇快些进去,让人看见不好。 颔首谢过二人以后,桓儇闪身入内。 进去打扫的两个侍女见到桓儇时,刚说了个你字,便被桓儇一记手刀砍晕在地。 拉下纱幔桓儇在屋内翻找起来。好在屋内除了些书籍以外并无其他东西,是以没一会桓儇扭动架上的玉瓶后,一旁的墙上露出暗格。 只见暗格里面放了个木盒。扫量四周,桓儇广袖一卷将木盒带入袖中。算着时间差不多,桓儇推窗蹿了出去,整个人贴着墙壁,最后借力跃起,在屋檐上轻轻一踏,纵跃离开。 等那两名侍卫察觉不对,推门进去查看情况的时候。只看见那两个侍女昏倒在地上,窗户大开,而那个美艳女子早就没了踪迹。屋内的东西也被翻得乱七八糟。 “快去通知王爷!府里遭贼了。”最先缓过来的侍卫大声喊了起来。 侍女们被这一声怒吼吓得不清,惊恐地跪在地上。谁也不知道等待挑她们的会是什么。 第二百三十二章现身 达成目的后桓儇即刻返回了枫湖寨。在路上的时候她已经打开了那个木盒,木盒内装了本账册。 账册内清楚的记载了,这些日子桓世烨所获粮食的数目。和之前桓儇料想的差不多,这些粮食刚好够洛阳几个粮仓内屯粮的数目。 回到山寨后桓儇亲自去找了阿水。又嘱咐阿水去把寨子里会拳脚功夫的年轻人召集过来,自己有事要交代他们。 众人好奇地打量着桓儇。有好些人眼中露了怀疑,似乎不相信眼前这个女子,能带他们做什么样的。毕竟平日见得最多的就是阿水老大。 由着人群议论一会。桓儇舒眉一笑,目光柔和地看着众人,“我知道你们饱受饥饿已经很多天了。眼下我这里有一笔大买卖,就是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跟我一起。” “什么买卖。” 人群中有人高喊了一句。 “劫河南王府库。河南王执掌一道,可比我要有钱多了。指不定还能找到粮食呢……”刻意拉长的尾音里参了笑意,“到时候府库的钱财我会分你们一半,怎么样。” “可是河南王不是个好人么?” 听得质疑声,桓儇眼中笑意越发柔和,“不必害怕。出了事我会担着。” 有了桓儇的话,又有阿水做保证。再加上过够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众人不在有异议。反倒是目含期待地看着桓儇。 见众人如此桓儇随即做了个安排。由她带人亲自攻入府库,其他人则负责骚扰守卫视线。 “大殿下,你要不要再多带几个人呀。”阿水疾步追上桓儇,“万一有个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不必了,我和云翎足矣。再说了外面还要有人盯着,这件事我想交给你来做。”话落桓儇目含期待拍了拍阿水肩膀。 武攸宁和韦昙华皆不善武。谢长安另外有安排,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把,外面的事交给阿水来做,毕竟那些人听惯了阿水的话。其他人的话未必管用。 一应事务安排好后,众人安心等着天黑。等天际为夜所覆,桓儇领着寨中精心挑选的几十人偷偷摸摸地从山上下来,遁入官道中。 得知府中失窃,快马赶来的桓世烨连着处置了那四人。蹙眉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木盒,眉头紧锁。 经过刚刚的拷问。那两个侍卫只说来了个年轻美貌的女子,以钱相贿得以入内。可是府中美姬竟无一人和那女子肖似,而且那女子生得一双十分好看的凤目。 好看凤目细思之下桓世烨越发觉得那个闯入府中的人是桓儇。惊惧中他一掌拍碎了面前案几。 “王爷,时候不早。我们该出发了。”管家站在门口出言提醒道。 桓世烨闻言闭目。是该早点把那批粮食转移走,免得夜长梦多。 一行人趁夜离开府邸。桓世烨骑马走在队伍最前面,护在队伍周围的他从带来的好手,亦是他的私兵。如今队伍里全是空箱子,正准备去风雨镇附近装粮。 队伍刚刚进到风雨镇内,桓世烨抬头警惕地看了眼四周。他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这四周安静的有些过了头。 “注意戒备。”桓世烨勒马朗声喊了句。 就在队伍停在米铺前时,一只利箭至暗处飞出,正中马颈。马儿扬蹄哀鸣一声,旋即腿一软跪在地上,不停地抽搐。 马上的桓世烨被甩了下来,狼狈地在地上打了滚。 “王爷!” 随行的管家连忙将桓世烨扶起。同时扬手嘱咐侍卫持刀警戒。 一声哂笑不合时宜的响起,在寂静的林中显得格外可怖。幽微稀碎的铃声伴着马蹄声传入耳中。 桓世烨抬起头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瞳孔猛然一缩。只见桓儇骑着马慢条斯理地走到了他面前,空出来的手正搭在弓弩上。 显然刚刚那箭出自她手中。 “九皇叔见到本宫很意外”桓儇屈指抚摸着弓弦,挽唇轻笑,“看样子九皇叔这些年纵情山水太久,居然忘记了该怎么骑马。” 大魏以武定国,是以皇室内外皆需有一手好骑术。免得忘了祖宗基业从何而来。但是桓世烨这些年为了麻痹他人,甚少碰马术游猎。 桓儇话里讥意难掩。桓世烨闻言面色骤然一变,“桓儇!竖子尔敢放肆。” “桓世烨,谁给你胆子直呼本宫名讳的”桓儇冷睇桓世烨一眸,眨眼她手中已然多了把通体黑色的剑。 “湛卢居然在你手中。怎么你是打算用湛卢砍了本王么?”桓世烨满眼诧异。想不到成帝搜寻多年,象征皇权的佩剑湛卢竟然桓儇手中。难不成忠武皇帝还真的有意扶持桓儇这妮子为帝 不理会桓世烨的诧异,桓儇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杀你只会脏了湛卢。”轻抚剑身,桓儇挑眉哂笑起来,语气微冷,“桓世烨勾结河间王以及杨祯,三人合谋插手科考。借手中权势,从杨攸嗣手中盗走考卷。另外三人现已伏诛,本宫奉旨缉拿桓世烨。” 桓儇声音落下时,桓世烨眼底滑过惊惧。本来以为事情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走漏了风声。 “你封锁了长安城中所有消息”桓世烨突然想起什么来,咬牙切齿地看着桓儇,“我就说为什么长安半点消息也无。为了对付本王,你可真是煞费苦心。” “本宫奉旨辅政,自然有自己的门路。”话里满是笑意,桓儇虚眄桓世烨一眼,在她眼中唯有冷意。 观量四周。四周仍旧是无比寂静,桓世烨眼中闪过思量,一面不动声色地朝后方的属下做了个手势,一面警惕地盯着桓儇,防止桓儇突然动手。 瞥见桓世烨的动作,桓儇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抚弄着白蹄乌的鬃毛,原本就美艳无比的面孔,在笑意的衬托下越发地动人起来。 “你笑什么。”桓世烨目光落在桓儇面上,恶狠狠地道。 “我笑当年祖父要削藩的时候,九皇叔跪在祖父面前泣不成声,大喊儿子舍不得阿耶。之后成帝即位,为表忠心。甚至不惜装疯卖傻……”桓儇眉目越发柔和,“可惜了九皇叔如此舍得。” 第二百三十三章捉鳖 “舍得什么?”桓世烨疑惑看向桓儇,然而入眼的只有讥诮。 闻问桓儇不答,抬头看了眼天边冷月。眸中冷意迸现,再次挽弓搭箭,三箭启发。挟风扑向桓世烨,三箭分别穿透他身前护卫的心口。 三箭落下的瞬间,桓世烨怒喝一声。原版护卫在他附近的侍卫,纷纷持刀冲向桓儇。 可桓儇全无理会他们的意思。一剑挑开挥向自己的一刀,借力跃起在刀尖上一踏,跃起数丈往米铺的方向扑去。身形在半空中稍滞,发出一声尖啸。 原本漆黑的街市骤然亮起火光,有人持着火把从暗处蹿出,将桓世烨一行人包围住。为首的是个不过双十的女子,正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眼见桓儇离米铺还有几步之遥,桓世烨眼中怒火腾地一下燃起。劈手夺过一旁弩手的箭,径直朝桓儇射出一箭。 闻得身后箭矢破空声,桓儇全然无回头的意思。仅仅反手挽剑扫落箭矢,顺势一脚踹向紧闭的大门。 大门轰然倒地惊醒了驻守在里面的黑衣人。见有生人闯入,二话不说持剑扑了过来。 见桓儇入内,桓世烨厉斥,“你想干什么。” “物归原主。云翎。” 话落云翎从房梁上翻下,拂剑扫开率先冲上来几人。 “快给本王拦住她。”顾不得太多的桓世烨,在侍卫的掩护下怒吼道:“能杀桓儇者,连升三级,赏钱万贯。” 瞧了眼冲向自己的黑衣人,桓儇挑唇一笑。挥剑荡出一道剑气,那些黑衣人被剑气所震,连着退后了好几步,捂着胸口不停喘息起来。 扫量四周一眼,桓儇眸中浮现冷意。与云翎对视一眼,做了个手势。二人分别扑向两边的黑衣人,比之云翎的剑法,桓儇出招更为狠厉。剑风所至唯有哀嚎。 眼看着桓儇离粮仓越来越近,桓世烨持剑冲了进去,意图拦下桓儇。可是他在离桓儇几步之外的地方被云翎横剑拦下,多年未修习武功的桓世烨,怎么会是云翎的对手。 二人还未过上几招,便被云翎以剑抵在喉咙上。 丢下一句看好他后,桓儇进入粮仓内。闷热的粮仓内,粮食整齐的倚墙堆放着。 撤剑回鞘,桓儇伸手在粮袋上一摸,确认是粮食以后。方才以匕首隔开一角,只见袋内的米粒各个大小合适,晶莹剔透。 将落在地上的米粒装回袋中,桓儇敛眸喟叹一声。 等她从粮仓内出来时,桓世烨瘫坐于地。垂首看着地上火把的倒影,神色沮丧。 “大殿下。”云翎见桓儇出来,恭敬道:“谢郎君来了,外面的人也被制服。您现在还有何打算?” 闻问桓儇移步走向桓世烨,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一脸沮丧的人,挑唇轻哂一声,“九皇叔,你是不是忘了,本宫才是最擅长韬光养晦的人。” “本王倒是忘了你才是豺狼。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名声。”才想明白的桓世烨,扬首询问道。 “看来你还不算笨。” 话止桓儇朝外喊了句谢长安。嘱咐他将仓内粮食数目清点对,趁夜送回洛阳城。置于桓世烨此人罪行累累,自然没有留他性命的道理。 “大殿下,您要回去了啊?”阿水抱刀看着马上的桓儇,目含不舍。 “嗯。”桓儇瞧见阿水不舍得看着自己,语气柔和,“阿水你放心,先前答应你的事情,本宫不会忘记。约莫明日就能给你送来。本宫该回去了,他日有缘再见。” 话音刚落,桓儇扬鞭疾驰而去。其余人也跟了上来,留下阿水一行人看着桓儇离去的背影发呆,她得好好攒银子,说不定以后有机会去长安看大殿下。 一行人在子时赶回了洛阳城。守门的士兵瞧见夜里有人疾行回城,刚刚想拦下几人盘问的时候,忽然见为首那年轻女子亮出手中令牌。令牌上刻着桓儇二字,惊得二人慌忙跪下行礼。 等队伍驶进城中时,二人这才发现。他们爱戴的河南王桓世烨被绑在车上,满身狼狈。 随着马蹄声渐远,终于有人唤了句。 “这洛阳要变天了么?” 刚刚睡下没多久的独孤玖,被管家急促的拍门声喊起。听管家讲到河南王被擒,独孤玖猛然睁眼,连忙放下茶杯。 “快伺候本官穿衣见驾。”丢下这么一句,独孤玖连忙往屋内跑去。 也不管衣服穿得如何,匆匆收拾一番。迫不及待地跑向前厅,还未踏入前厅,就听见前厅传来一阵哂笑。 “臣洛阳刺史独孤玖叩见大殿下。”独孤玖折膝叩拜桓儇,眼角余光配件跪在地上桓世烨。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这发生了什么。 冷声掷下起来。桓儇目光再度转回到桓世烨身上,微微勾唇,“几万石粮食。桓世烨你好大的手笔。” “你一早就知道粮食有问题?所以你是故意烧毁粮仓的么……” “若不这么做,如何揪出你的狐狸尾巴。本宫刚刚让谢长安清点过仓内粮食的数目,和本宫烧的数目一样。本宫再猜猜,你是不是打算把这些粮食放回官仓中?”看着手中的账册,桓儇玩味地笑了起来。 一言洞穿了桓世烨所有布局。 闻言桓世烨抬头迎上桓儇讥讽的目光,“不错。百姓已经饥饿许久,如今正是开仓放粮的好时机。你已在洛阳失了民心,如何能斗得过我?” “可惜棋差一招。昙华宣旨。”桓儇睇了眼一头雾水的独孤玖,浅浅勾唇,“天一亮独孤刺史亲自带人押粮送往各处。武攸宁会跟着你。” 听得桓儇的话,原本就满脸疑惑的独孤玖心头疑惑更重。未曾想桓儇深夜拜访居然是为了当自己的面处置河南王。 偏首看了眼面如死灰的桓世烨,独孤玖唇齿嗫喏无言,躬身领命。 望着被拖下去的桓世烨,桓儇敛眸长叹一声。虽说桓世烨已经被抓,但是桓世烨在洛阳经营多年,名望远超于宗室其他人。 段渐鸿她可以设局故意引其入局,可要对付桓世烨残余的势力,少不得要费一番功夫。 第二百三十四章兵临 桓儇面上并无半点事毕的轻松神色,眉头反倒蹙得更紧。她不仅要布局筹谋清扫桓世烨余部,还忍不住担心起远在关陇河西的裴重熙。 关陇的消息她知道的比裴重熙晚一日,彼时她心系洛阳诸事,无余力插手河西内乱。眼下河西局势乱如迷雾,诸多事情看不真切,裴重熙一人入此地,何尝不是危险重重。 在裴重熙和梁道衍的联手下,玉门守军和安西驻军分别从东北角和西边,气势汹汹地杀进了沙洲城,逼退了城中的吐蕃铁骑。 再加上安西的另一路人马,正趁势猛攻吐蕃边境,逼得负隅顽抗的吐蕃铁骑,不得不败逃,回援自家边境。 尽管沙洲一役大获全胜,可裴重熙仍旧蹙着眉。眼下在士气正盛,本该是乘胜追击吐蕃逃兵的好时机,然而裴重熙却明言拒绝了梁道衍的提议。 “属下真不明白,您为何不乘胜追击。”梁道衍看了眼迎风立在城头上的裴重熙沉声道。 裴重熙闻言抚摸着粗粝城砖,语气里呷了冷意,“穷寇莫追。再者如今关陇内乱未平,一旦让安思明夺下关陇势力。沙洲、玉门皆孤立无援。” 话落耳际梁道衍若有所思地看着裴重熙。正当他想说什么的时候,一只海东青落在了裴重熙肩头。见裴重熙取下信筒,看了片刻后转身离去,留下一地碎纸。 梁道衍好奇地拾起地上纸屑,信纸已经稀碎,只能依稀辨认出肃州二字。 趁着玉门守军余怒未消之际,裴重熙谢过梁道衍。又嘱咐梁道衍留下部分安西军,镇守玉门关和沙洲,防止吐蕃卷土重来,趁虚摘果。自己则带着玉门军中的精锐,一路东行往肃州而去。 肃州来了消息,安思明听闻自己已至玉门。舍去节度副使之名,以朝廷无德为由,在肃州起兵谋反,自称安天王。 将沙洲玉门的事情安排妥当之后,裴重熙已无后顾之忧,东行之路自然是顺利无比。 所领的数百铁骑星夜兼程,很快就到了肃州城附近。勒马望了眼近在咫尺的肃州城,裴重熙眼中掠过一抹讥诮。 数百铁骑兵临城下,沙漠中烟尘四起。驻守在城头的士兵,见夜色中沙城四起,连忙遣人去知会安思明。 虽然说安思明一早就收到消息,裴重熙已从沙洲出发,他也做好了防备,但是他没想到裴重熙动作居然这么快。铮铮铁骑兵临肃州城下时,简直杀了安思明个措手不及。 听闻消息后安思明急忙升帐登楼,看着城下不远处的黑甲士兵。安思明眼中闪过诧异,玉门关的守军居然这么听裴重熙的话。 这段日子他都是提心吊胆的,原本他以为裴重熙会先解决肃州之乱,再去镇压吐蕃。 没想到裴重熙却反其道尔,先解决吐蕃再回来对付自己。在一人率军夺下玉门的同时,还调动梁道衍的人滋扰吐蕃,夺回沙洲城。这个人的布局,远比自己想象中厉害。 作为关陇两姓一手提拔上来的家族,能走到如今的位置全靠赫赫战功。他在军中多年,回京述职也已经好几回,可他对裴重熙并不熟悉,只是匆匆见过几面。 今日算是他第一次和裴重熙对上,二人虽然隔得甚远,但是仍旧能感受到裴重熙身上的压迫力。 忆起同僚和他说过的话,裴重熙此人年纪轻轻除了脾气莫测,做事深不可测以外,下起狠手来比谁都要狠毒,又既善于讨好成帝,难怪能深得成帝信赖。 想到当年永宁之乱,安思明重新审视起裴重熙来。当初成帝若非被这人哄骗太深,这天下只怕又是另一番光景。 城下的裴重熙抬眸扫了眼安思明,眸光瞬然锐利。 “他带了多少人。”安思明转身压低声音询问起身旁的副将。 “他只带了九百骑兵。”副将鄙夷地看了眼城下不远处的黑甲人马,嗤道:“书生就是书生。哪有人就带九百骑兵出门的。” 话落耳际安思明转头瞪了眼他,“裴重熙此人心思颇多,不可小觑。盯紧他们,一有风吹草动即刻禀报。” 多年征伐的经验告诉他,此事有猫腻。 四下寂静,唯闻风声。裴重熙睇了眼火光通明的肃州城,轻哂一声。随即吩咐此前那名校尉安排人就地安营扎寨,生火做饭。 安思明静坐在案前,盯着案上的舆图发呆。 “他们开始攻城了么?”安思明深吸口气出声询问。 士兵如实禀报:“还没有。不过他们在城下生火做饭。” 这个时候生火做饭?难不成他们后面还有援军。安思明又出言问道:“后面还有士兵么?” “没有。” 话落耳际安思明眉头紧蹙,沉吟不言。裴重熙到底在谋划什么。 “盯紧他们。另外让弓弩手也去城墙上侯着。”沉吟少顷后桓世烨方才开口。 “喏。末将倒觉得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不如末将直接带人杀出去?”那士兵应诺,抬头看着安思明,“免得再给他们机会。” 闻言安思明并未理解答话,反倒是垂首看了眼案上舆图。半响后冷声开口,“李家和秦家人如何了?” “那几个老的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吃不喝的。年轻的动了刑,什么也没问出来。”士兵思付一会恭敬道:“小的另外关押着。要不要杀几个,震慑一下裴重熙?” “把那几个老的泼醒,全部拖到城楼上。小的和年轻的一样杀几个,震慑下那群老东西。”安思明霍地站起身来,语气冰冷。 “末将明白。” 本该寂静的牢狱,只因安思明的一句话。哀嚎声伴着痛哭声在空荡荡的牢房里响起,回荡在各处。 秦、李二家的长辈连同李忠嗣、秦颐彦在内的几人,被安思明派人泼醒后,把他们拖到了行刑的地方。 处刑台上跪着的五人瞧见他们来了,当下哭喊起来。挣扎着祈求饶命,却被侩子手一刀斩下头颅。 睁大双目,热血喷涌而出。绝食多日的李忠嗣抬头,虚弱地看了眼负责监斩的将领。一双沧桑的眸中,满是愤慨。 第二百三十五章攻城 “图谋叛国者按律当诛。” 话刚说完遭到一阵殴打。想起安思明的叮嘱,那人连忙安排手下把李忠嗣收拾干净。拖到了城楼上。 而就在此时一只黑鹰从暗处振翅飞起。飞过屋脊,从肃州城楼上飞下。借着黑夜掩护,落在了裴重熙肩头,腿上绑了个信筒。 城楼上的火把在风中摇曳,时黯时亮。在闪烁的火光中,肃州城已经进入了随时准备战斗的戒备状态。 一身黑衣的裴重熙屈膝跪在,膝上横剑。剑身上以小篆刻着‘纯钧’二字。抚弄着剑身,浓墨似得的凤目中是无尽的冷意。 那校尉见他如此,也沉默地站在一旁。等着他下一步的命令。 被关押多日的秦、李二家的族人被押上了城楼。除了李忠嗣和秦颐彦两人外,其他面上都带着惊恐,似乎还没有从刚才血腥残酷的一幕中缓过劲来。 他们没有想过,一向听话的安思明,居然敢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李忠嗣和秦颐彦虽然面沉铁,可却是奄奄一息。依靠着城墙,勉力才能站起身来。誓死都不能向安思明这样的乱臣贼子低头求饶。 在号角声响起的时候,裴重熙领铁骑出营直奔肃州城去。见裴重熙兵临城下,城楼上的士兵将李忠嗣和秦颐彦移到了城墙口,高举起手中的火把。 好让城下的人可以看清城楼上的情况,眼见裴重熙他们逐步靠近,怒吼起来。 “给老子往后撤,不然老子杀了他们。” 恶狠狠地声音砸在耳际。裴重熙抬头看向城楼上的李忠嗣,微微挑唇。 跟着裴重熙一路从玉门来到肃州的校尉,高声回斥,“让安思明那个乱臣贼子滚出来。有种就别当缩头乌龟,拿着人家老子娘当人质算个屁好汉。” 可任凭他怎么喊,城楼上始终看不见安思明。 “让安思明来见本王。”裴重熙目光冰冷地道。 听闻裴重熙的声音,已经几乎昏厥过去的秦、李二人这才费力地睁开了眼皮。嘈杂的呼喊声如同蚊语一般钻入耳中,搅得他头疼欲裂。 在跃动的火光下二人看见了骑在马上,目光冷然的裴重熙。眼中瞬间燃起一线希翼,没想到来得人居然是裴重熙。 李忠嗣忽然扬首朗声笑了起来,脑中依稀浮现的是家中晚辈被杀时恐惧的面孔。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高声喊道:“裴中书,不必顾及我等的性命。一定要杀了安氏贼子,为那些枉死的百姓报仇。否则我纵然身死也难以瞑目。” 话音落下的时候,藏在烽火台后的安思明冲了出来。一把拽住李忠嗣,挥刀砍下李忠嗣的臂膀。 尽管被鲜血溅了一脸,但是安思明神色如常。扯着李忠嗣的领子,压着他往下看去。 城下火光连成一片。马上的裴重熙正抬头看着他们,目光冷锐如刃。 “安思明。”看了眼脸色苍白的李忠嗣,裴重熙挑眉冷笑,“你胆子挺大的。通敌叛国这样的事情你也敢做。” “分明是你们贪图享乐,不顾我们死活。幼主继位,权臣当政,肃清朝野,我有何错。”安思明将李忠嗣扔到一旁,转头刀挟着秦颐彦逼迫他和自己一块看向裴重熙。 听得这话裴重熙忍不住笑了起来,“区区武夫,也敢妄议朝政?” 知晓裴重熙有意讥讽自己,安思明压下心头暴怒。睇目四周见早先前安排的神箭手已经悉数就位,暗自松了口气。当即下令放箭,以箭逼得裴重熙持盾阻挡。 在一波箭雨过后,裴重熙忽地挑眉。这一眼让安思明背后寒意乍起,挟着秦颐彦怒骂起来。所骂之言皆是痛骂裴重熙当年为讨好成帝时的所为。 隼类的鸣叫声在夜空中响起。一股烟尘从不远处的沙海中滚滚而来,安思明往远处看去,眼中闪过疑惑。目光转回到裴重熙面上,只见裴重熙面上笑意款款,然而目光却无比锐利。周身蓄着的怒意,迫得安思明往后退了一步。 那股烟尘停在了裴重熙身旁不远处。为首的正是此前留在甘州的斛斯德。、 “末将斛斯德叩见摄政王。” 看着突然出现的斛斯德,安思明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裴重熙会只带九百骑就敢攻打肃州城,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城墙上的弓箭手已经蓄势待发,城下也亮起劲弩。惊恐之下的安思明顾不得其他,咆哮着快放箭。 在他声音落下的瞬间,哀嚎在城墙上响起。安思明回头看去,不知何时城墙上突然多了两个黑衣人,起落的功夫剑光乍起。 安思明惊觉自己被背叛,往后退了一步。连忙高呼自己的亲卫队长,两方人在城头上厮杀交锋起来。 慌乱之余安思明不忘拉着秦颐彦往后退,以此作为人质。他知道裴重熙之所以会出现在此,对半是关陇几族达成了交易,如今李忠嗣已经半死不活。 若是再损一个秦颐彦,必然可以让双方就此失和。安思明一面想着,一面挥刀隔开不断飞来的箭矢。 这时忽然一只黑鹰穿透黑夜,俯冲而下。狠狠地啄向安思明眼珠,吃疼下他不得不放开秦颐彦,捂着眼睛痛呼起来。胡乱挥刀的功夫,为流矢射中了膝盖。 裴重熙挽弓眯眸看着城墙上挥刀四处乱窜的安思明,挽起唇梢。转头面无表情地对斛斯德道:“攻城。” 话落一夹马肚,迅速向前急奔而去。 随着队伍渐进城门乍然大开,里面拼杀声一齐蹿出,不绝于耳。 一边是眼馋安思明许下的高官厚禄,一边是痛恨安思明为一己私欲卖了一城百姓的愤怒。 笼罩在关陇内部许久,隐匿未发的矛盾,如同火山一样喷薄而出,彻底的蔓延开来。 跟裴重熙一路从玉门来到肃州,对安思明怀有极深恨意的士兵冲入城中,涌上城头和往日同袍厮杀起来。从他们跟随安思明的一刻开始,就不在是兄弟。 城楼只是安思明已经是遍体鳞伤,身上好几处都是流矢,哪还有半点刚才意气风发的样子。 那些安氏的贼子在失去头领之后,仍旧负隅顽抗。夜色中的肃州城楼,血腥伴着焦糊味在风中四散开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威慑 一路杀上城头的斛斯德,看见躺在血泊中的李忠嗣。眸中蓄起怒意,刚想要提刀去砍了安思明的时候,却见裴重熙横臂拦住了他。 浑身是血的安思明站在不远处,以刀撑地。瞧见面前含笑而立的裴重熙,发了疯似得持刀扑了上来。 斛斯德霍地出言想要提醒裴重熙小心的时候,然而裴重熙不以为意地挑眉一笑。在刀锋扑向他的一瞬,纯钧出鞘落在他手中,荡出一道锐利剑光。 已经力竭的安思明想要阻挡这一剑,然而却无力阻挡,一剑洞穿心口,直直地倒在地上。痛苦挣扎一番,很快就没了动静。 城楼上燃烧起的火舌逐渐聚成一条火龙,在夜幕下翻飞涌动。被人搀扶过来的秦颐彦看着面前的裴重熙,又看向抱着李忠嗣的斛斯德叹了口气。原本平静的眸子也被热火灼得发红,暴露出他的无奈与惋惜。 持剑睇目四周,裴重熙挥剑替三人挡开了奔向几人的士兵。尽管血珠不可避免地飞溅到身上,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在意。反倒是袖拭去了剑上血渍,加入了战局中。 城内战况急转而下,形势也逐渐分明起来。原本气焰高涨的叛军已溃不成军,几个随着安思明一起反叛的将领,顾不上手下士兵的性命。从南门逃了出去,见他们逃走,斛斯德连忙带人追了过去。 “主上。”玄天踹开向偷袭裴重熙的叛军,躬身道。 闻言裴重熙转头,语气微冷“叛乱者皆杀之。” 丢下这么一句后,裴重熙率着一队骑兵从西北方向追了过去。那些人都是随着安思明一起叛国的安氏族人。 李忠嗣的尸体被安置在城下一处屋舍内,身上覆着大魏旗帜。提着叛将头颅回来的斛斯德,询问四下得知裴重熙已经率人去追另外一股叛军后,轻叹一声。蓦地敛神大步走向安置李忠嗣的屋舍,在门口折膝跪了下来。他是李忠嗣一手带出来的,如今李忠嗣死于叛贼安思明之手,他如何能平。 脚下是广漠无垠,头顶悬着星汉点点,冷眼看着尘世的肃杀纷争。在起伏的沙丘中,隐约可以看见胡杨木狰狞肆意地生长着,越往西北,四周也越来越荒凉。 在西北干燥却带着凉意的夜里,追击叛将的铁骑持着火把在沙漠中狂奔。惊动了夜里捕食的动物。 铁骑分为两路追赶着溃逃的叛军。一路跟着裴重熙的校尉,催促着身后的骑兵加快行进的速度,眸光紧盯着已经逃向两界山附近的叛军将领们。 身后的那位主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若他们停下来无疑就是送死。这场毫无止境追逐让叛军已是精疲力尽,眼见就要逃入两界山。 忽有数百铁骑踏尘而来,呼喊声震碎了山谷中的宁静,一声盖过一声。 那数百骑兵出现的毫无预兆,似是从天而降。如同潮水一般涌了过来,黑沉沉的看不见边际。倏忽间百弓齐张,箭矢如同骤雨席卷而下。在他们眼前形成一道紧密的箭网。 裴重熙勒马目光冰冷地审视着余下叛将,唇际勾起玩味笑意。 “裴相公,这些人您打算怎么处置?” 自知他们已无退路,唯一生路全系在裴重熙一言之间。其中一人率先丢下兵刃,下马跪地磕头求饶。 “是小的一时贪图富贵,错信了安思明,还请相公您饶了小的。将来小的一定为您鞍前马后的伺候您。” 话落耳际裴重熙哂笑一声,扬鞭挥向那人,斥道:“当日吐蕃进犯沙洲城时,你不仅丢弃一城百姓,还趁机打劫了城中富户。如此不忠不义,你说本王如何容得下你呢?” 那人一听裴重熙的话脸色乍然铁青,咽了咽口水。不敢再多严一句,生怕惹怒了裴重熙。 旁边另外一人又跪了下去,哭喊起来,“相公明鉴。安思明以我家中老幼相挟,我等被逼无奈之下才和他一起叛国谋反。” “无可奈何便可通敌叛国?看来我大魏律在你们眼中等同儿戏,只怕平日里也从未将忠君爱国四字放在心中。”裴重熙声音冰冷。目光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在火光的映衬下反倒是显得无比恐怖,宽大的袍袖也被风灌得鼓了起来。 “还是觉得朝廷新君初立,朝廷灾难重重。无暇顾及关陇,你们就可以肆意妄为了?”从他入仕的那一天开始起,就清楚关陇内部的斗争从未有过停歇。多少无辜人命丧于权力斗争下,因此遭罪的百姓更是不计其数。 当年他也并非没有想过来关陇从戎,积攒军功用来抗衡成帝。然而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最初的路。因为他明白光靠军功,没有实力是不够的。 可是少时听师父所说的一切他未曾忘记。关陇不能乱,更不该乱。朝廷需要的是上下一心的边军,不管是将来还是以来,想要国祚绵长,就得边境安宁。 随着裴重熙的声音落下,那几人哪里还敢再说话。低头一言不发地跪在地上。 狭长山谷中只能听见风声呼啸而过,吹起了地上黄沙。那几百铁骑持着弓箭,保持着一个姿势。只等着裴重熙一声令下。 低头看了眼腕上佛珠,裴重熙扬唇笑了起来。声音却如同初春时的溪水,带着刺骨的寒意,“本王是可以饶了你们。只是那些惨死在吐蕃铁骑下的沙洲百姓却不会放了你们,数千条人命都在等着你们,节度使李忠嗣也在等你们。放了你们,她会恼我的。所以你们还是死了。” 一声喟叹溃散于风中,裴重熙抬手做了个手势。明白他意图的校尉很快将命令传达下去。那数百骑挽弓搭箭,眨眼间一轮新的箭雨呼啸下。 一时间哀嚎声在整个山谷间响彻起来,血肉的滚烫驱散了箭矢上寒凉,很快这些叛国者皆会落入兽口。 四下看了眼,裴重熙沉默半响。他调转马头顺着来路离开,众人见他离开纷纷跟了上来。只留下少数几个人收拾残局。杂沓的马蹄声渐行渐远,逐渐消失。 披着夜色回到了肃州城内。虽然局势已经进入了收尾状态,但是城中还是弥漫着一股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焦糊味。这一番权力变动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如同做梦一般,城中熟睡的百姓也未曾被惊醒。等他们醒来时将迎来崭新的一天。 “裴相公。”听闻裴重熙回来,斛斯德连忙去城门口迎接,躬身行礼。 “斛斯将军不必多礼。”裴重熙扬手免去了斛斯德的礼数,睇目四周,“尽快收拾残局。本王希望天亮前能看见肃州恢复如旧。本王乏了,先回去歇着。” 说着转身往节度使府的方向走去,然而裴重熙刚刚走出几步,突然捂着嘴咳嗽起来。看了眼掌心血渍,蹙眉无奈一笑。刚想继续前行的时候,脚下突然一个踉跄。下意识地扶住了一旁的柱子,勉力稳住了身形。 见此玄天快步奔了上来,扫量四周一眼。不动神色地和幽天对视一眼,扶着裴重熙往节度使走去。 经过一番鏖战,节度使府内已经被清扫过,叛军的尸体也被清扫出去。 看了眼床榻上闭目养神的裴重熙,玄天忍不住道:“主子你这伤还没好全就到处乱跑。您为大殿下引蛊上身的事情,也不肯告诉她,您到底在想什么啊?您这么做又图什么呢。” “图什么?”听得玄天这么问自己,裴重熙忽然笑了起来,“我只图她能够长命百岁,岁岁无忧。行了你下去,本王无碍。约莫蛊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只是太过劳累。” 知晓裴重熙在下逐客令,玄天无奈地躬身领命褪去。 伸手摸了摸腕上佛珠,裴重熙眼中浮起温柔来。只要桓儇无事,他便能安心。 第二百三十七章心安 在肃州内乱平息的时候。阔别了许久的暖阳再度笼罩在了洛阳城上,风中的潮气也被热焰驱散地一干二净,天际的阴霾雾气也无影无踪。与之而来的是喜讯,天大的喜讯。 就在城中非议四起的时候,桓儇突然带着粮食再度回归到百姓视野中。与之对应的是桓世烨借用权力,私自出售考题。官商勾结,以陈粮充当新粮给灾民食用的事情。 儒生一见势头不对,连忙将抨击桓儇的文章。全部变成了抨击桓世烨的,指责桓世烨道貌岸然的话在洛阳城流传开来。 看着桌上桓世烨所写的供词,桓儇揉了揉眉头,“桓世烨机关算尽,最后却反倒将自己算计进去。他借用民意和儒生抨击本宫,如今却栽在这上面。可真是有趣。” 轻哂一声,桓儇将供词收入了一旁暗格中。饮下一口酸梅汁,意图以此驱散了萦绕在周身的热气。移步走到窗前,若有所思地看着檐铃。 “也不知道裴重熙如何了。” 声音刚刚落下,谢长安忽然笑着走了进来。 “恭喜大殿下,肃州安氏内乱已平。”说着谢长安捧起一个木盒,恭敬地递给桓儇,“裴中书让人送来的。” 望了谢长安一眼,桓儇接过木盒打开。只见木盒内放了一束不知名的花,花色尤新,带着一股特殊的香气。花上还放了张信笺,上面写着我今安,卿安否? 摩挲着信笺上字迹桓儇蹙起的眉头,蓦地一舒。安氏之乱总算平息,接下来是该震慑下吐蕃了。 “您这下放心了?唉,我也可以带荀鸢好好出去转转了。每日给你们当青鸟传信,苦煞我也。”谢长安笑眯眯地道了句。 “若是西王母身旁婢女都同你一般,那也怪吓人。”桓儇将花小心翼翼地插入一旁的瓷瓶中,话语中满是笑意。 闻言谢长安朝桓儇躬身作揖,叠步退了出去。 “瞧把他高兴的。” 含笑入内的韦昙华望向谢长安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打趣起来。 “他和荀鸢确实般配。”将瓷瓶端到面前,桓儇伸手拂去其上灰尘,“这花开得可真好,也不知道他从哪摘得。” 听得桓儇话里的笑意,韦昙华看向案上娇艳欲滴的花朵。又见桓儇眼中笑意分明,倏忽间明白过来这花是谁送的。 不禁感慨起来,看似流连花丛的中书令裴重熙,只有对待大殿下的时候才会这般温柔。 韦昙华舒眉一笑折膝坐下将手中的礼单递了过去,“这是按照您的吩咐准备给阿水娘子的礼物,您看看又没用不妥的地方。我再去改。” “不必了,你办事素来妥帖。本宫很放心。”说着桓儇抬起头看向韦昙华,“长安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倒是有一件。听说那日太后设宴的时候,裴重锦携刀入宴,被金吾卫拿下。”将自己所知晓的事情禀报给桓儇,蓦地瞧见桓儇眼色一变。 刚想询问桓儇怎么了的时候。那抹变化很快匿在了眼波中,只听得桓儇声音淡漠的开口,吩咐她修书卢世昭务必先和温氏暂且纠缠一会。这件事情或许是针对她,也有可能是针对裴重熙。但是眼下他们俩都没办法顾及此事,只能暂且先让卢世昭拖延会时间。 “先不管此事。今日会重新开仓赈济灾民,你随本宫出去看看。” 洛阳城内的粥棚远比之前有序不少。百姓们瞧见桓儇的时候,也是恭敬而视。城中各处的商铺,也逐渐往平日的生机恢复。 二人缓步行走在街中,时不时有百姓想要上来行礼。皆被桓儇免除了礼数,并且嘱咐他们不要声张出去。 “看来效果比本宫预期中要好。”桓儇负手看着不远处的粥棚沉声道。 “您这一计用得很好,先损民再得民。昙华想至此之后洛阳的百姓只会更信赖您。”韦昙华将伞往桓儇的方向偏了偏,“就是您这牺牲也太大了些。您是没听见,那些儒生之前批评您的话。” 桓儇闻言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本宫何须在乎这些虚名。只要能够拔除桓世烨,都算不得什么。” “是这个礼。”韦昙华似乎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伸手拍了拍桓儇。示意桓儇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 “是她啊。”扶正发髻上摇摇欲坠的步摇,桓儇挑起唇梢,“他这个表妹还是有些意思的。” 听得这句韦昙华不禁诧异,等她回过神时。桓儇已经移步走向了不远处的粥棚。 在百姓的山呼声中,桓儇含笑望向面前正忙碌在粥棚中的陆徵音。柔柔地唤了句陆娘子。 “大殿下......”陆徵音咬了咬唇,脸色窘迫地看着桓儇。搁在身侧的手,无措地绞着衣角。 看出陆徵音的窘迫,桓儇面上笑意反倒越发温婉起来。伸手拍了拍陆徵音的肩膀,语气柔和,“陆娘子你是来帮忙的么?” 闻言陆徵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见桓儇眼中疑惑更甚,连忙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裙角发呆。 每次见到大殿下的时候,她总会觉得自惭形秽。是不是真的只有大殿下配得上裴重熙呢? “好了。陆娘子不必紧张,你来帮本宫。本宫感谢你还来不及,怎会怪你呢?”桓儇呷着笑意的话落在陆徵音耳中。 “您怎么来了?”陆徵音咬唇,不好意思地望向她,“对不起,我不知道您会来。” 见陆徵音如此,桓儇浅浅勾唇,“本宫只是随意出来转转。不打搅你了,你若是喜欢这些孩子可以去慈幼院看看,他们住那。” 说完桓儇转身缓步离去。 眼见桓儇快要离开,陆徵音连忙提裙追了上去,“大殿下,请您等等。那日多谢您解围,这是给您的香囊。我听说您经常睡不好……” 扫了眼陆徵音递来的香囊,桓儇伸手接过。道了多谢二字。 “我刚以为您是要去找她麻烦呢。没想到您只是过去和她说话的。”韦昙华目含揶揄地看着笑道。 话落桓儇摇了摇头,“找她麻烦做什么?本宫与她无冤无仇的。再说了陆家可用,本宫又岂会为难陆徵音。” 韦昙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来说去桓儇的心思还是在陆家身上。 第二百三十八章招揽 两人刚刚走出几步。不远处传来乐德珪的声音, 寻声望去,恰好看见乐德珪和梁承耀站在不远处的巷口,神色恭敬地看着她。 还没等她走近,乐德珪已经先行撩衣跪了下去,“此前是草民不明白您的苦心,对您出言不逊。望您责罚。” “此前是草民失言顶撞……” 听着两人的话,桓儇掀眸一笑,“起来。本宫从未把那日的话放在心上。你们当时亦有你们的立场,不能理解本宫也正常。” 原本二人还担心桓儇会责罚他们,没曾想桓儇居然未记着此事。想到之前二人对桓儇还多有误会,乐德珪更是愧疚。 “还没用膳。”桓儇望着二人目光柔和,声音和缓,“一起随本宫去用膳如何?” 四人先后走近不远处的酒肆里。酒肆的掌柜瞧见桓儇来了,连忙迎上来。亲自领着她们往三楼的雅间而去。 “想吃什么自己点,不必拘礼。掌柜开门做生意不易,这单不用免了。”桓儇转头笑眯眯地对着掌柜道。 一听这话掌柜感动地看着桓儇,当即折膝跪了下来。不停地叩谢桓儇,原本他不想收桓儇的钱,不曾想桓儇居然会主动拒绝。想到这里掌柜抹去眼泪,正色朝桓儇一拜。 屋内重归寂静。桓儇起身推开窗,任由河风拂进屋内。 乐、梁二人看了桓儇一眼,又把目光投向韦昙华。见韦昙华只是含笑饮茶,并不多言。 “梁先生的文章写得不错。”桓儇忽然出言赞了一句,“可惜太过于锋利。要是一直如此,与你之后的路毫无益处。” 话落耳中梁承耀讶然而视,躬身作揖,“多谢大殿下提点。草民定会加以改正。” 一炷香内菜已上齐,桓儇遂命令开席。 “梁先生可愿入本宫麾下?”桓儇放下筷箸道了这么一句。 梁承耀闻言一愣,转头看向乐德珪。虽然他一早就知道乐德珪被桓儇招揽一事,但是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个机会。 他知道桓儇无论行事的手段,还是其他都远超旁人。跟着这样的明主,且不说前路遂顺,但是会平坦不少。 乐德珪犹豫的眼神落在桓儇眸中。她掀眸莞尔一笑,“不过梁先生若是能帮本宫邀到另外几人入麾下,这才是最好不过。” 说完桓儇以手沾了些许清水,在桌上写下几个名字。随着她手指的滑动,乐、梁二人对视一眼,眼中闪过深意。 二人相继起身离去,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桓儇浅浅勾唇,持着翁盖拨弄起茶水的浮沫,眼神尤为平静。 “看样子殿下您很快就能达成所愿了。”韦昙华笑眯眯看着桓儇,语气柔和。 闻言桓儇没说话,低头拨弄着腕上佛珠。原本她想得是设宴邀请那几人,未曾想这二人居然这样通透,寥寥数言,便能获知她所想的。 看来自己没有看错人,这二人稍加点拨,可堪大用。 正当她思付之际,离开的乐、梁二人已经带着另外三名儒生返回酒楼。望了眼先后进来的五人,桓儇唇际浮笑。 “草民拜见大殿下。”五人齐齐叩拜桓儇。 挥手免去几人的礼数,桓儇凝视着首位的梁承耀,柔柔开口,“刚才本宫问梁先生愿不愿意入本宫麾下。想必诸位都知道本宫所求为何。” 呷笑的话语落在耳中,五人互看一眼。齐齐躬身说了句,草民愿意入您麾下供您驱遣。 事情进展的要比她想象中顺利许多。本来她以为这些儒生没有那么容易收服,不想有桓世烨的干涉,反倒让她所行之事变得顺利。 想到此处,桓儇含笑起身作揖。做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 原本那些儒生对桓儇多少有些鄙夷,经桓世烨一事虽然对桓儇印象大有改观,但还是心存芥蒂。如今瞧见桓儇如此,一扫之前的不屑。对桓儇尤为敬佩。 “本宫不日便会启程返回长安,届时你们一块来。”桓儇面色沉静,盯着几人,“本宫已经在长安为你们安排好住处,到了长安会有人带你们去的。” “草民多谢大殿下。” 待几人离去以后,桓儇又留下了乐德珪。端坐在上首,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乐德珪。 “本宫已经遣人查过当年一事,当年与你同科的儒生均已入朝为官多年。再替你正名已经是不可能,不过本宫想要提携你入仕,也不是什么难事。”桓儇神色如常。发间的东珠发簪揽下一尾韶光,落在地上。 这一句已然是极重的承诺。不以科举入仕,在本朝甚少有过先例。然而如今桓儇却愿意为他破例,特意恩准他入仕,已经是莫大是恩典。 “草民叩谢大殿下。” 闻言桓儇挽唇轻笑,“起来。到了长安记得先去翰林院。” 路已经铺好,至于要怎么走下去。就看乐德珪自己。 本朝虽然因前朝科举新制,有不少人得以入朝为官,但是对于世家还是免不了要重用。此前她来洛阳的时候,在市集中闲逛,偶尔会听见儒生们借用诗文,来表明的怀才不遇。 大魏即用寒族亦用世族,得以从科举走入朝堂的人,少不得要知世事,通人情。可不能仅凭一腔热血,自诩报国。殊不知他们根本就是不堪所用。 可以对朝廷满怀热血,但亦要学会变通。想要有水有鱼,需得学会两相权衡。 望着乐德珪离去的背影,桓儇眼中掠过一抹深意。希望这些好不容易才握于手中的人才,能够替她在朝中打开新的局面。 “昙华,你说若是换作你。受挫之时,会痛骂忠者愚忠,愤慨奸者过奸么?”敛了眸中异样情绪,桓儇目光转而落在韦昙华身上。 听闻桓儇这般问自己,韦昙华蹙眉思量。好一会才拱手作答,“昙华应当不会如此。世事所行,皆有其道。若一味怨怼他人,不过是徒劳无功。为何不能引刃而上?” 闻言桓儇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是个聪慧的。昙华,本宫亦为你铺了路,希望你不要辜负本宫对你的期望。” 第二百三十九章行动 在成功招揽先前看中的那五名儒生入麾下的第二日。桓儇同样以雷霆手段,再度震慑了不满她行事的洛阳世家。以阴家为刃,将那些不安分的人轮流敲打一番。和桓世烨有过牵扯的,有罪者惩,无罪者赏亦可如她麾下。 如此一来桓儇并没有以血腥手段清洗桓世烨的势力,反倒是换了法子。将这些不安分的势力悉数招揽到自己麾下。 与此同时关陇的捷报,连同洛阳水患已平的奏抄悉数送抵了长安。 关中的燥热早已消散,长安城内的桂子已经悄悄开放,迎候着秋季的到来。温嵇负手立于廊庑下,他手中握得正是关陇和洛阳两地传来的消息。 原以为关陇那群人未必会轻易被裴重熙所制,没想到数日功夫裴重熙就已经将整个河西握于手中,先是孤身奇袭玉门,甚至还调动安西军夺回沙洲,如今又铁腕平定安氏之乱,在关陇已经大有名望。而大殿下对此似乎并不在意,一心全在对付桓世烨身上。 思及此处温嵇忍不住长叹一声。 “家主,查到了。宫中的事情是仆射和太后殿下安排的。”一灰衣男子躬身立于温嵇身后禀报。 话落耳际温嵇浑浊的眼中骤然聚起怒意,“胡闹。他们俩也不想想裴重锦此人虽然不堪大用,但却是大殿下亲自提拔的。他们俩以为给裴重锦安个携刀入宫的罪名,就可以伤到裴重熙了么?” 听出温嵇话里的怒意,那人连忙折膝跪下。 “洛阳事毕,大殿下不日返京。裴重锦那边又有卢世昭看着。”温嵇揉了揉额角,面上疲惫尽显,“我虽然老了,但是温家还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 灰衣男子闻言皱眉,“可现在裴重熙之前拿下了晋阳刺史,如今又掌握整个关陇。若不除掉他身边的人,只怕我们更难对付他?更何况如今大殿下对他的态度暧昧。” 温嵇拽紧了手中的信函,眼中一片寂静。桓儇对裴重熙的感情,终究是他们无法掌控的变数。 “让温行俭自己想法子如何不然裴重锦从大理寺出来。”温嵇敛眸冷声斥道。 话里意味分明。除去裴重锦无疑是在打桓儇的脸,可是一旦除去裴重熙亦是给裴重熙增添麻烦,让他同裴家生隙,未尝不是一个好主意。 这边温嵇正在为裴重熙获得关陇支持的时候,关陇那边却是刚刚从战火重缓过劲来。 看着纸上熟悉的字迹,裴重熙不禁莞尔。果然和他所料想的一样,桓儇以雷霆手段先震慑住他们,等他们彻底折服后,才将这些人纳入麾下。不过为了对付桓世烨,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多。 “想不到大殿下手段居然这般厉害,已经拿下了洛阳。”笑呵呵走进来的斛斯德,看了眼正在处理公务的裴重熙,沉声道:“秦将军托末将来问问您,打算何时收拾吐蕃。” 闻言裴重熙搁笔抬起头看向斛斯德,“今晚出发去沙洲。” 丢下这么一句后,裴重熙起身往外走去。恰逢玄天拿着一封信,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看了眼裴重熙,又看向斛斯德,似乎是顾忌还有外人在场,有些话他不敢明说。 “有什么事直说便是。”裴重熙睇他一眸,语气微冷,“裴重锦那边是温家设的局?由他们去,本王可不在意裴重锦。” “大殿下已经命令卢世昭压着此事。云翎来信说此前落榜的洛阳儒生,为首的五人已经悉数被大殿下招揽。”玄天小心翼翼地禀报。 “知道了。” 话落裴重熙继续往外走去。身后的两人互看一眼,跟着一块离去。 裴重熙神色格外平静,似乎对玄天刚才的话并不在意。沉声嘱咐斛斯德去清点好人手,该准备的都准备一下,趁夜出发前往沙洲。 关陇内乱初平,安思明的尸首一直被悬挂在城楼上威慑众人,不少人还对此事心有余悸。可眼下最棘手的还是远在沙洲城外的吐蕃,经安氏一事,只怕吐蕃已经将河西十一州摸了个透彻。 后续整顿起来的琐务,必须安排人来处理。斛斯德武人心粗,自然不在考虑范围。那只能从秦、李两家本家选。 想到这里裴重熙揉了揉眉心,眼中难得露了郁色。还是得先平了吐蕃,才能回来处理河西的事情。 “徐朝慧那边有没有消息?”沉默半响后,裴重熙突然出言询问。 闻问玄天摇了摇头,“没有。吐蕃那边我们已经再查了,并未查到那个铁面人。” “吩咐他们继续找。” “喏。” 将肃州一应事务和秦颐彦做了交接之后,裴重熙带人趁夜往沙洲而去。 沙洲的血腥经久未散,如今奉命暂时驻守在此地的将领是梁道衍麾下的冷天峰。见到裴重熙时,并没有太多表示,只是象征性的行礼。 遂将城中大小事务悉数告知裴重熙,包括吐蕃如今的情况。 先前吐蕃被安西军攻打边境,逼得他们不得不回援。那日领兵攻打沙洲的大王子尚思罗在吃了败仗后,连招责骂。为一血前耻,再度请命出征攻打沙洲。 闻言裴重熙微微蹙眉,看向桌上的行军图。 “按照往日吐蕃的习惯。他们多半会兵分两合攻沙洲,如今沙洲经创,还未回复生息。”说着冷天峰伸手指向鸣沙山的方向,“末将以为在此设伏拦截吐蕃是最好不过。” “你带兵去鸣沙山拦截他们。我另外带人马先去格尔木拦截。”裴重熙目光落在了格尔木三字上。那是离吐蕃边境最近的一处地方,亦是最深入险境之处。 思付一番后,冷天峰拱手作答,“您常年在长安,只怕对路线不熟。末将不敢让您冒险。” “无妨。斛斯将军应当能够胜任?” 被点到名的斛斯德疑惑地看了眼裴重熙。虽然他也不明白裴重熙为何要亲身孤入前线,但是这一路而来,裴重熙种种所为委实不像一个文弱书生。 斛斯德稍作沉吟后朗声领命。 见二人如此,冷天峰也不好多说什么。 第二百四十章遇险 趁夜出沙洲往格尔木而去。裴重熙所领的这部分人皆是此前从沙洲跟着他前往肃州,平安氏之乱的士兵。 一听说裴重熙要带他们攻打吐蕃,各个都士气高涨。 不过裴重熙似乎并不急于拦截吐蕃,一面派斥候前去探听情况,一面刻意放缓了行军速度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斥候第三次传来消息,说是由大王子带领的吐蕃大军,已经接近格尔木。 含笑听着斥候禀报了所有情况。裴重熙眼中聚起冷意,旋即看向辽阔夜空。冷声吩咐斥候想法子,将自己带领一队人正前往格尔木的消息传出去。 闻言斛斯德甚是不解地看着裴重熙。一开始他就不明白裴重熙为何要带人来格尔木拦截吐蕃铁骑,如今居然还要告诉吐蕃来得人是谁。 他可不信吐蕃不会不知道裴重熙身份。要是吐蕃擒下了裴重熙,以此威胁朝廷该怎么办。 “不必疑惑。本王自有分寸。军中事务我不如你熟悉,你看着安排就行。”裴重熙转头看了眼斛斯德,沉声道。 “那您多加小心。” 话落耳际裴重熙眼底掠过深意。他倒真希望能够有个深入敌营的机会。 这厢吐蕃军中亦得知了,领军来袭格尔木的人居然会是魏廷的中书令裴重熙。身为大王子的尚思罗,自然是听过裴重熙名字的。可对方到底是个书生,那里比得上身经百战的自己。若能擒下他,必然能向父汗邀功。 想到这里尚思罗面上得意难掩。仿佛已经看到了裴重熙的结局。 然而他旁边一独臂年轻男子,神色诧异地看着他。沉声道:“殿下,裴重熙此人素来诡计多端。小心有诈。” “诶,木卯什么诈不诈的。我吐蕃铁骑岂会怕了他一个书生。”尚思罗笑着拍了拍木卯的肩膀,“你放心待我吐蕃攻入魏廷,必然会让你达成所愿。” 听得这话木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口。躬身退到了一旁。想不到裴重熙居然敢孤身来沙洲,他此行莫不是为了桓儇? 夜里的寒凉带着大漠特有的干燥,席卷在他们头顶。 “裴中书,前面不远就是格尔木。斥候来报说吐蕃铁骑也已经再附近了。”斛斯德皱着眉看向裴重熙。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裴重熙此举实在不妥。 只怕裴重熙根本不知道吐蕃手段又多狠毒。 听闻斛斯德的话,裴重熙点了点头。目光仍旧平静如水,毫无波澜。直到远处烟尘滚滚,铁骑声随之而入。 眼下他们所处的高地,居高临下。刚好可以看见席卷来的吐蕃骑兵,挥舞着刀剑和着晨光冲向他们。 一眼瞧见了为首的青年人,裴重熙勾唇。拢在袖中的手握住了纯钧。 “你就是裴重熙?细皮嫩肉的,你们中原王朝难道没人了么?怎么派你个书生来。”尚思罗鄙夷地看着裴重熙,嗤笑一声,“我劝你还是乖乖回去,免得到时候吓尿了裤子。” 他声音落下。身后的吐蕃铁骑也跟着他一块讥笑起来。 讥笑声入耳,裴重熙面上仍旧平静。抚弄了下马颈,“我们中原可没这么多规矩。文人亦可上阵杀敌。” “呸。那老子先杀了你祭旗。”懒得再同裴重熙废话,尚思罗一声令下发起了吗进攻的命令。 身后那群待战多时的肃州士兵,在裴重熙下达命令后,亦冲了上去。持刀含着满腔怒意和吐蕃铁骑拼杀起来,这一刻他们只想为死去的亲人报仇雪恨。 杀声震天,金戈铁马下烟尘滚滚。斛斯德早就已经加入了战局中,只剩下裴重熙一人勒马在高地,目光平静地看着下面的厮杀。 几个吐蕃士兵瞧见裴重熙孤身一人,对视一眼。趁着无人主意的功夫,悄悄摸了上来。作势一刀砍向裴重熙,然而刀锋还未落下。一道剑气至裴重熙袖中荡出,顷刻间夺去了那人性命。 剩下的人怒吼一声,继续挥刀砍了过来。 裴重熙身形极快,面上却十分闲暇。借势一跃轻巧地落在了人群里,与围攻他的吐蕃士兵厮打在一块。 沙场之上到底和人对决不一样。饶是裴重熙武功不俗,可是在长枪、刀、戟之下,不免觉得心动有所掣肘。许多招式根本无法发挥出来。 见裴重熙身形有所停滞。杀红了眼的尚思罗哪里顾得上那么多,当即挽弓搭箭射向裴重熙。希望能够借此把人拿下,好扳回局面。 察觉身后利刃破空,裴重熙勾唇。全然没有要躲避的意思,任由那箭穿透自己的肩膀。 “裴中书!”察觉不对的斛斯德见状想要催马来救裴重熙,全被吐蕃兵拦住了去路。只能眼睁睁看着栽倒在地。 重伤敌方主将让吐蕃兵振奋不已,士气瞬时大涨。 一旁的尚思罗见裴重熙捂着肩膀倒在地上。当即擒下了他,怒斥道:“你们的中书令在老子手中,还不赶快投降。” 话落耳际斛斯德面露为难地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裴重熙。 “快走。”原本阖眸的裴重熙突然睁眸喝道。 话落的一瞬间裴重熙屈指弹出一物,以眼神暗示斛斯德赶紧离开。反应过来的斛斯德,面露不甘,在乱军中杀出条血路,仓惶离去。 “裴重熙,老子杀了你。”计划被破坏的尚思罗怒意大盛,以刀架在了裴重熙颈上。 轻咳几声后,裴重熙虚弱地挽唇一笑,“杀了我对大王子可没好处。不如拿我回去邀功,活人可比死人有用。” 呷着笑意的话语落在尚思罗耳中。他忍着怒意看向裴重熙,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最终还是下令撤兵,吩咐士兵押着裴重熙返回营地。 身上有伤,又被绑着双手的裴重熙。在吐蕃士兵蛮横地拖拽下,右肩早已被血浸透。只因穿着玄色衣服,并不能被轻易看出。 尚思罗回头看了眼被他拽在马后牵行的裴重熙。眼中掠过得意,此次擒下了此人。何愁父汗不会嘉奖自己?不过总等给此人一点教训。 思绪至此尚思罗扬鞭疾驰而去。 第二百四十一章折辱 被拖行回吐蕃大营的裴重熙,可谓是狼狈不堪。尽管如此他神色如常,轻咳几声抬起头迎上尚思罗愤恨的目光。 “大王子。”一身灰衣的木卯瞧见坐在地上的裴重熙时,面露诧异。没想到尚思罗此去,居然把这人带回来了。 想起多年前的一幕,木卯心中怒意翻涌。目光如刃狠狠剜了眼裴重熙。 听得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裴重熙挑唇,讥笑一声。想不到这人果真在尚思罗身边,不用他在费心思去找。 哪怕已经狼狈不堪,面上沾着不少灰土,但是仍旧无法掩饰裴重熙俊朗的面容,更无法遮盖住他那风光霁月的模样。 看见这样的裴重熙,木卯恭敬地朝尚思罗作揖。旋即勾唇哂笑起来,“恭喜殿下此战大获全胜。不过殿下您怎么带来条狗回来?” “狗?”闻言尚思罗疑惑地看了眼裴重熙。 “是啊,殿下有所不知。此人当年可是亲口在大魏成帝面前,承认他是成帝养得一条狗。”说着木卯移步走到裴重熙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话里却是不怀好意,“裴重熙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讥讽的话语和旁人异样的眼神,悉数落在了裴重熙身上。他抬起头目光冷锐地注视着木卯,“折辱人可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本王是不是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本王如今位列三省。一时的屈辱又算得上什么。” “哪有如何?如今你还不是被擒,不若裴重熙你汪几声听听。说不定我能在大王子面前替你美言几句。”木卯一把拽住裴重熙的领子,强迫他跪在地上。顺势一脚踩在裴重熙侧脸上。 被按在地上的裴重熙眸中掠过冷意,然而他面上仍旧保持着笑意。对周围的起哄声更是充耳不闻,仿佛被嘲讽的人不是他一样。 越是如此越是激起了木卯的怒意,他目光憎恨地看着裴重熙。一时间也想不出来要这么折辱裴重熙,才能发泄多年的怒火。 似是想起来什么来,木卯蹲下身。附在裴重熙耳边,“这么些年你都没碰过桓儇?你可知她滋味如何?啧啧,那叫一个销魂蚀骨。你说我若是杀了你,她会不会心疼呢?” 心知木卯有意激怒自己,裴重熙并不理会木卯。反倒是抬起头看向尚思罗,“我听说大王子在吐蕃的日子并不好过。如果我有法子化解这个问题呢?” 听得这话,尚思罗狐疑地看了眼裴重熙。 刚刚想要说什么的时候,木卯霍地站起身开口,“殿下,此人素来诡计多端。您可千万不要被这样的小人蒙骗了啊。” “我此前和殿下说过,带我回去邀功比杀了我有用处。”裴重熙挽唇沉声道。 思付一会后尚思罗命令木卯退下,又请来军中医官为裴重熙看伤。他虽然暴戾,但是还不算笨,再加上又急于讨好父汗。 安静坐在木榻上的裴重熙,面沉如水。珠瞳却如同浓墨凝成的冰,涌着无尽寒意。一点点侵蚀着周遭。倘若此时有人进来,定会被眼前的裴重熙所震慑。 半响后裴重熙闭目掩去了眼中锋芒,他得想个法子查出那木卯的真实身份。 这裴重熙被俘的时候,一路回撤的斛斯德。怀里揣着信笺急匆匆进了沙洲城,告知了冷天峰裴重熙被俘一事。同样安排人已最快的速度,将信送到洛阳。 得以达成所愿的桓儇,眼下正在宴请诸位儒生。在收到这封来自沙洲的急信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目光冰冷地盯着手中信笺。 “大殿下?”乐德珪诧异地出声询问。 闻问桓儇睇他一眸,深吸一口气。转头对着武攸宁道:“攸宁,宴上你替我盯着。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理。” 看着桓儇离去的背影,武攸宁不免诧异。如常失态的桓儇他是第一次见,甚至失态到忘记自称本宫……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 仙居殿内桓儇冷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下首的谢长安和韦昙华,互看一眼,没有一人敢开口询问。 “他到底在想什么。”沉默半响的桓儇忽然出声道。 思付一番,谢长安躬身道:“您不必如此忧心。微臣想以裴相公的能力,未必会轻易受制于人。指不定他是另有所谋呢?” “我当然信任他。只是吐蕃局势哪有那么简单,他孤身入敌营。倘若那些人……”桓儇闭目深吸一口气,“本宫担心那些人会以他为质,要挟我们割地让城。更何况朝中还有温家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桓儇话里焦急难掩。谢长安抬首打量起桓儇来,看大殿下的样子,若非两地相隔太远,只怕她都有可能亲自赶赴关陇。 “要不然微臣替你走一趟关陇?” 闻问桓儇摇了摇头,“不必。他既然让人送这封信来,就是不想让本宫忧心。更何况他的图谋本宫不知道,若本宫贸然前去指不定会坏了他的计划。” 她相信裴重熙不会无缘无故,让自己被吐蕃俘虏。一定有什么原因驱使裴重熙这么做。 “您这样想最好。您是不知道,刚才您那个样子实在是吓人的。”韦昙华含笑望着桓儇柔声道:“长安那边要不要让韦家准备一下?” “让他们盯着温氏。这样的消息温氏不会不知道,若是温氏有异动,杀无赦。”最后三字咬得极重。桓儇凤眸半敛下,一抹锐利从她眼中迸射而出。 “喏。” 桓儇蓦地抬首看向不远处的云翎,出言嘱咐道:“还有云翎你通知玄天他们。想法子混入吐蕃那边,一定要保护好裴重熙。” “属下明白。” 见桓儇这般忧心这家主子,云翎不免高兴。看来大殿下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嘛?她还是十分在乎自家主子的。 望着云翎离去的背影,桓儇眸中仍旧聚着化不开的冷意。最终阖眸喟叹一声,喃喃道若他真有个闪失,本宫自当荡平吐蕃。 最后一句极轻,还未等韦昙华听清。就已经散落的无影无踪,仿佛那句话只是桓儇的呓语。 第二百四十二章图谋 如同桓儇所料想的一样。温嵇亦收到了裴重熙孤军深入格尔木,却被尚思罗所擒的消息。这样的消息若换作平日,温嵇自然可以趁机打压裴重熙的势力。 但是裴重熙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谁能保证他是不是故意设局呢?更何况洛阳还有大殿下,他也不知道大殿下又在作何打算。 思来想去,温嵇还是决定暂且压下此事,静观其变。当然比他更坐不住的是关陇那支,毕竟裴重到底是因为他们才去河西的。 如今安氏之乱已平,但裴重熙却陷入吐蕃之手。洛阳那位大殿下态度不明,他们也不能保证桓儇会不会借机发难。 不过想归想,裴重熙被吐蕃所擒一事。在多方联手压制下,并未在长安激起风浪。除了少数几人外,就连温行俭也被温嵇令人瞒得死死的。 长安、洛阳皆是格外安宁,一切都井井有条地进行着。远在洛阳的桓儇,除了上次派人来长安说自己不日便将返京外,再无其他消息。 身在吐蕃大营的裴重熙却是难得的自在。如今尚思罗将他奉为座上宾,木卯明面上不敢对他如何。只能时不时过来言语羞辱一番,翻来覆去还是那么几句话。 瞥了眼挑帘进来的木卯,裴重熙勾唇,“木卯,你怎么来了。” 说着裴重熙慵懒地往椅背上一靠,语气中鄙夷难掩。慢悠悠地捧起茶水啜饮一口,眼底滑过讥诮。 见他如此木卯当即快步冲了过来,一把拽住裴重熙的领子。将他蛮横地从榻上拽了下来,狠狠一脚踢向裴重熙膝弯,以此迫使裴重熙跪在地上。他最厌恶的就是裴重熙这张永远都是含笑自若的脸。 “不过是成帝养得一条狗罢了。当年为了个女人就敢反咬主人,你也有脸坐着?”木卯面上厌恶难掩,持刀指着裴重熙,“裴重熙既然当了一回狗,你就该一辈子当狗。哪怕你位极人臣,难道就不是狗了么?我今日就把你废了,看你拿什么去取悦桓儇。” 话止木卯朝外怒喝一声。只见帐外的吐蕃士兵合力端进来一个木桶,木桶内不知是何物。颜色浑浊不堪不说,还散发着一股恶臭。 扑鼻而来的恶臭味熏地裴重熙连连皱眉。看了眼面前的木卯,眼中冷意骤现。倏忽勾唇笑了起来,越发衬托得他面如冠玉,无比俊朗。 本就极其厌恶裴重熙这张俊俏面容,木卯目含恨意地剜了裴重熙一眸。眼中闪过鄙夷。 抱着羞辱裴重熙意思而来的木卯,见对方仍旧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傲慢。哂笑一声命令左右抓住裴重熙,狠狠一脚踹了过去。 似乎没有料到木卯会突然来这么一脚,裴重熙被踹倒在地,好半响才缓过劲。以手拭去嘴角沁出的血渍,抬眸目光冰冷地看着木卯。眼神颇为玩味。 不等木卯反应过来,只见原本跪在地上的身影极快的一闪。惨叫声迭起的时候,裴重熙已经站在他眼前。 持剑而立,目光冰冷地望着他。剑锋上尤自滴着血。 “你想干什么?这里可是吐蕃大营。”木卯扫量四下忍不住怒道。 闻言裴重熙并不理会木卯的呼喊,以剑挑开木卯脸上的面具。 “果然是你。” 看着面前容貌尽毁的木卯,裴重熙挑唇哂笑起来。眼中讥意不掩,仿佛在他眼前的木卯已经等于一个死人。 “是我。裴重熙你和桓儇那……” 话还未说完便被裴重熙以剑鞘狠狠敲在了脊背上,打断了木卯的话。 “咳咳。怎么还忘不了桓儇啊?可惜了,她早就是我的人。你们一定想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还未从疼痛中缓过劲的木卯,目含挑衅扫了眼裴重熙。 “这不重要。反正与本王而言,你和死人有什么区别呢?”裴重熙撤剑回鞘,拾起落在地上的书籍,“木卯,你该回去了。” 扫了眼回到榻上的裴重熙,木卯勾唇讥笑起来,“裴重熙你怎么跟桓儇一样牙尖嘴利的。怎么当年在成帝面前学狗叫的时候就忘了?我听说当时你在成帝面前摇尾乞怜……那模样和现在一比。” “今非昔比。不过比起本王来说,柳綦你的日子只怕也不好过?变得这般丑陋,可真是吓死个人。”睇了木卯一眼,裴重熙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相貌被毁是柳綦他最大的忌讳。如今被裴重熙提起,更是让他怒不可遏。见裴重熙安然端坐在榻上,深吸一口气。纵身扑了过去。 然而裴重熙屈指弹出一物,阻碍了的他进攻 不说。还让他一个踉跄栽倒在地,险些栽倒那桶秽里面。 “何必自不量力呢?带上你的东西滚出去。” 对于裴重熙的话,木卯虽然十分恼火,但是顾忌裴重熙的手段。看了眼裴重熙以后,冷笑一声大步离去。顺道不忘让人把地上的东西抬走。 望着木卯离去的背影,裴重熙目光冷如冰雪。柳綦刚才的话,分明就是在告诉他当年朝中还有一波人在暗中插手此事,给了柳綦死里逃生的机会。那么此人会是谁呢? 膝弯处隐隐约约传来的疼痛,打断了裴重熙的思绪。他皱眉撩起衣摆看向膝弯上两处淤青,眼中杀意渐盛。 说来说去这些人还是喜欢用当年的事情折辱自己。可惜的是无论如何,他都不后悔当年的所作所为。想要得到什么,总得付出代价。 回到自己帐中的柳綦面色阴沉的可怕。裴重熙此人还是这般令人厌恶,无论当年自己怎么挑衅于他,无动于衷。如今面对折辱,更是毫不在乎。 如今裴重熙又得尚思罗看重,这样的人若不能除掉,实在叫人寝食难安。 思及此处,柳綦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悬挂的女子小像上,画上女子的脸已经被划得面目全非,只能依稀看见左下角所写的昭鸾二字。 目光冷锐地盯着那幅画像,柳綦勾唇讥笑一声。既然自己百般折辱裴重熙他都能无所谓,那么这人总可以让裴重熙动容? 第二百四十三章识破 长安尚在风平浪静之下,裴重熙被吐蕃俘虏一事亦被压得严严实实。关陇一脉以李孝通为首的几人在商议过后,决定由李孝通亲自带人去洛阳求见桓儇。 一来表明自己的心意,二来探听一下桓儇到底是什么意思。 上阳宫内灯如昼,几夜未歇。桓儇静立于浴日楼上,负手极目远眺。那双尤为好看的凤目中半点情味也无,静得仿佛一潭死水,容不下一点生机。 提裙步上石阶,韦昙华担忧地看了眼桓儇。自打那日收到消息之后,桓儇几乎日日在处理完琐事后,都会独登浴日楼,眺望西北方向一直到子时方才离去。虽然桓儇那日在短暂失态后,并未有其他表现,但是她却能感觉到大殿下隐藏在平静面容下的担忧。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城楼上的钟声再度敲响,日暮收尽最后一抹余晖,天边倦鸟伴月归巢。 “大殿下,该用膳了。”沉默半响后,韦昙华缓声开口。 桓儇闻言默默颔首,再无他言。目光亦未从西北方向移开,仿佛在那边可以看见什么一样。 “大殿下,昙华知道您现在忧心裴中书的处境。可是您这样……”见桓儇仍旧毫无动静,韦昙华深吸口气。走到桓儇身侧,折膝一拜,“可是您这样也不是办法。您自己也说过您信任裴相公,他让自己身陷险境一定是有原因的。昙华斗胆请您爱惜自己。” “本宫知道,昙华多谢你。本宫和他是一样的人,都是为了达成目的愿意让自己入局的人,只是在益州的时候,他刚刚同本宫说要本宫多为自己考虑,不要老是置身险境,可现在他却将自己推入险境。先不说吐蕃怎么样,光是朝中就有不少人记恨他。他不好,他们才高兴。如今他陷于吐蕃之手,只怕朝中又不少人盼着他死。”说着桓儇转过身目光淡漠地看着韦昙华,嘴角却不自觉地抿起。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刚刚桓儇转身的一刹那。韦昙华似乎看见了有一滴晶莹从桓儇眼角滑落,很快散落在风中。 韦昙华张了嘴望向桓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一些朝野旧闻她有所耳闻,当年裴重熙为了固权,排除异己的手段,可谓残忍。但是没想到这些人居然会这般痛恨裴重熙。 瞧出韦昙华的疑惑,桓儇勾唇轻笑,“朝廷那么多人,三省权力又这般大,可是位置只有三个。权力更替,从来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试问有谁不想醒掌天下权呢?” 巡夜侍卫的踏步声顺着城墙爬了上来。他们似乎都习惯了这位尊贵无比的大殿下,每日都会出现在浴日楼上,一直待到到深夜方才离去,没人知道大殿下为何会来这里。 听说有几次他们巡夜的时候不小心撞见大殿下,也没遭到责罚。殿下只是声音很冷地道了句无妨,然后提着灯独行于长长的廊庑中。 在天边无声冷月的映照下,越发将大殿下的背影衬得孤寂无比。 小心睇了眼桓儇,韦昙华斟酌着道:“您其实很担心裴中?日日眺望西北,又不忘让徐姑姑去白马寺祈福。” 话落耳际桓儇扬唇低笑起来,“本宫与他之间说不清也道不明。不过他好,本宫也高兴。” 话里杂糅了无尽怅惘,桓儇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红豆发簪,神色惘惘地喟叹一声。若神佛真能听到她的祈愿,最好能护裴重熙安好无恙。 “大殿下。” 呼喊声伴随着急切地脚步声一块传入耳中。二人转头寻声望去,看见气喘吁吁跑上来的云翎,桓儇微微皱眉又敛了眸中怅惘。 “出了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桓儇言语中挟了丝不耐。 “不知道何人送来的。指名要您亲自打开。” 话落云翎将手中雕花精美的锦盒递到了桓儇面前。 看着眼前雕花精美的锦盒,桓儇眼神突然变得玩味起来。哪怕没有打开这盒子,又隔着木块。她也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似乎在里面放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一样。 见桓儇接过盒子,准备打开。云翎和韦昙华连忙出声阻拦,桓儇身份尊贵,谁知道送盒子的人是什么心思。万一里面藏了机关毒粉怎么办? “无妨。”桓儇对着二人摇摇头,动作缓慢地打开了木盒。 盒内四周都用绫罗裹着,又放了块沉香。但是在中间却摆了一截手指和半截舌头。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在开盒的一瞬间,混着沉香味一块扑面而来,熏得人几欲作呕。 饶是见惯了血的云翎也不由皱眉,更别说是韦昙华。唯独只有桓儇目光冰冷地望着那两样东西,嘴角噙了抹冷笑。 最后毫不避讳地以两指夹出了被压在最下面的信笺。信笺上的字迹倒是极为端正,但是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韦、云二人好奇地探首去看桓儇手中的信。只见信笺上写着,想要裴重熙有命活着见到你,就请来吐蕃与我相见。若如逾期,世上再无裴重熙此人。 坦然威胁。 看得信尾的时,桓儇扬唇讥笑起来。将信笺拢在掌中,蓄力于手。眨眼功夫那信笺化作粉末散落在风中。 “当初就该直接杀了他。”桓儇眼中冷意难掩。似乎已经料到是这封信是谁送来。 “大殿下,这东西......?”韦昙华心有余悸地看了眼被桓儇搁在城楼上的木盒,“这到底怎么会是。” 似乎是想起什么,桓儇面露讥意,“没什么,不知道从哪割来的,那人想要借这东西来扰乱本宫心神,好达成他目的。可惜,本宫比他了解裴重熙。以裴重熙的性子,怎么会允许有人这般对他?” 听闻桓儇的话,云翎松了口气。幸好主子没事,不让他一定要去把那人砍了。不过看大殿下的样子,似乎已经知道是谁动的手? 等云翎回过神时桓儇已经走得老远。只在风中留下一句把东西处理干净。顺着城楼往下看,只能看见桓儇提着灯,步上廊庑。 第二百四十四章合谋 在吐蕃那位神秘人送来礼物想要震慑桓儇的当晚。从长安出发的李孝通,也顺利地抵达了洛阳,并于第二日天一亮亲自到上阳宫门口,请见桓儇。 李孝通的拜帖刚刚进去没一会,上阳宫那位张执事和徐姑姑亲自出宫将他迎进了双曜亭内。上阳宫内一切都无比寂静,仿佛没人知道西北的变故一般。 双曜亭内帘幕低垂,隐约可以窥见那个在案前奋笔疾书的身影。听见门外的通传声,帘后那身影温声道了句请他进来,来人奉茶。 轻轻一句落下后,侍立在亭外的侍女躬身为李孝通拂开帘幕。李孝通这才看见那位回京已有半年,风头颇盛的镇国大长公主。那双与故人极为相似的凤目,勾起了诸多回忆。 深吸一口气,李孝通缓步上前敛衣叩拜。 “国公不必多礼。赐座。”桓儇搁笔抬首,目光柔和地看着李孝通。 谢过桓儇后,李孝通看了眼搬来木凳的宫女。撩衣坐在了椅子上,不过权力在前,他只敢坐一小半。将呼吸控制地极低,免得惹恼了桓儇。 望了李孝通一眼,桓儇捧茶吹散腾起的氤氲白雾,“国公怎么突然想到来洛阳了。难不成关陇又有什么新的变故?” 听得桓儇这般询问。李孝通抬头迎上桓儇似笑非笑的目光,斟酌半响。朝桓儇拱了拱手。 “不瞒大殿下,老臣此行一是来向您请罪关陇一事的。二来是想同您说说吐蕃挑衅。”话止李孝通打量一眼桓儇,斟酌着开口,“冒昧前来洛阳,请您见谅。” “关陇一事?关陇一事难道不是你们驭下不严所致么。沙洲一城上下数千条人命,可不是什么小事。”桓儇面上笑意尤为温和。手中的红釉茶盏越发衬得她手指白皙如玉,似若葱削。 “老臣自知有罪,不敢求您饶恕,亦不敢去面对关陇百姓。只是吐蕃擒走裴中书一事,非我等所愿。” 话落桓儇搁下手中茶盏,挑眉望向下首的李孝通。眼中虽然没有半分冷意,甚至夹着笑意,但却让李孝通觉得背后冷汗直冒,嗫喏半天也没将话说下去。 半响后桓儇突然起身走到李孝通身侧,伸手拍了拍李孝通的肩膀。转头目光望向亭外随风摇曳的枫树上,亭外枫树艳丽如血。被风一吹,簌簌落了一地。 “安氏贼子虽已伏诛,但是本宫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有第二次。”桓儇仍旧保持着仰望亭角风铃的姿势,挑起唇梢,“该怎么改,不需要本宫教你?” “老臣明白,还请您放心。” 话刚说到一般,桓儇忽然转头看向李孝通。 又将话题转回了被吐蕃抓走的裴重熙身上,经过刚才一事,李孝通只敢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逐一告诉桓儇。 比如吐蕃现在的兵力如何,以及格尔木那边又是个什么情况。 立于栏边的桓儇,耐心十足地听着李孝通说话。最终眼中蓄满杀意。 等李孝通把话说完,桓儇轻哂一声,“昨日本宫收到一份东西。那人不知从砍了何人的手指和舌头,说是裴重熙的。以此要挟本宫去吐蕃见他。国公觉得本宫要不要去呢?” 听得桓儇这般问自己,李孝通目露探究。按照他对吐蕃的了解,虽然吐蕃大王子是暴戾,但是也知道轻重。 若是其他人杀就杀了,可是裴重熙此人身份特殊,非比寻常,而且又极具利用价值,留下裴重熙只会比杀了他更有用。 但大殿下这话,分明就是在告诉他。吐蕃有人想要谋害裴重熙,然后再引诱大殿下前去吐蕃。 檐下风铃叮叮作响。李孝通背后却不停沁着汗珠,裴重熙已经落在了吐蕃手中,他不敢想象若是桓儇也落在了吐蕃手中会怎么样。 这样的风险他不敢想,更不敢去冒这个险。 “老臣以为您不该去。吐蕃觊觎我大魏边城多年,此番必定会以裴中书为诱惑,逼迫大魏割让城池。若您再去吐蕃,万一吐蕃设下险境。老臣不敢让您再深入险境。”话落李孝通再度跪在地上,朝桓儇一拱手,“还请您三思而行,切莫中了吐蕃人的奸计。” “只要吐蕃贼心一日不死,我大魏河西如何能安宁?不过本宫倒是有个主意,就是不知道国公你以为如何。”话落桓儇挽唇目光柔和地看向李孝通。 “您但说无妨。” “即刻传旨秦颐彦,由他遣人去滋扰吐蕃边境,擒获尚思罗。”桓儇伸手抚摸着架子上的湛卢,眸中斟满杀意,“以此为挟,逼迫吐蕃向我朝称臣纳贡。” 未曾想到桓儇居然是这个主意,李孝通目光诧异地看着她。眼中所透出的意思,仿佛是在询问她这个计划到底有多少可行性。 “国公你觉得如何呢?”不理会李孝通的诧异眼神。桓儇温声道,目光却如鹰隼。 对于桓儇此人,李孝通算得上极为陌生,当年永宁之乱的时候他尚在河西,未能及时回京。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长安已经变了天。每每提及桓儇时,同僚只是告诉他一句,切莫招惹桓儇。再无他话。 檐下风铃被风吹动时虚虚渺渺的声音,透过帘幕飘了进来。搁在桌上的玉制狼毫笔随风滚落在地上,打破了亭内寂静。 正色迎上桓儇审视的目光,李孝通挺直了脊背,“您不是已经有主意了么?若是两方合攻吐蕃自然能如您所愿。” “合攻吐蕃。国公指的是梁道衍他们?”桓儇端量起李孝通,眼中深邃稍纵即逝。 “是。”李孝通回答的笃定,“李守礼此人亦可用。” 话落耳际桓儇眸光忽敛,认真地看了会李孝通,唇际浮起些许笑意。 “徐姑姑,替本宫送李国公出去。” “喏。” 跟在徐姑姑身旁离开的李孝通,回头看了眼仍旧站在亭中的桓儇。不禁松了口气,看来自己这次来洛阳来对了。 虽然将整个关陇都押在了裴重熙身上,但是此来洛阳无疑是在向桓儇,表示自己的忠心,关陇的诚意。 第二百四十五章报复 送走李孝通后,桓儇即刻拟了道旨意。绕过三省的一系列审核复批,直接送到了沙洲城以及安西、陇右两地。 旨意送到的时候,刚好解了斛斯德和冷天峰的燃眉之急。虽然说二人先前都不怎么待见裴重熙,可是此人为平定安氏之乱和收复关陇,付出诸多行动。 如今裴重熙为吐蕃所擒,若他们贸然进攻吐蕃。指不定尚思罗一气之下会斩了裴重熙,届时他们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朝廷交代。 好在桓儇今日送来这么一道旨意,给了他们行动的机会。 “冷将军,你说我们何时动手攻打吐蕃?”斛斯德摸了摸胡须沉声道。 “不急。先派探子去看看裴中书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话落冷天峰转头对着一旁的亲兵吩咐道。毕竟他看大殿下的旨意,并不是要裴重熙身死,他们还是要小心谨慎些。 在吐蕃大营中安逸了几天的裴重熙,不知是木卯又同尚思罗说了什么。他直接被尚思罗派人丢进了奴隶营里,待遇一落千丈。 马粪味伴着其他恶臭味萦绕在奴隶营里,裴重熙仰面躺在草垛上,抬首仰望着辽阔无垠的夜空。不知在想什么,神色中透出些许寂寥来。 忽有一只黑鹰穿透黑夜落在了不远处的木架上,看着裴重熙小声鸣叫起来。 闻得鸟鸣声裴重熙从容不迫地起身,绕开身旁其他熟睡的奴隶。走到木架前,解下信筒。阅毕,眼中浮出些许笑意来。还是阿妩明白他。 天际还未亮的时候,含杂着不满的声音。已经萦绕在奴隶营里,假寐中的裴重熙睁眼环顾四周。在马鞭落到自己身上的前一刻,倏忽起身站到一旁,沐风而立。 持鞭的吐蕃士兵睇了眼裴重熙,想起木卯的嘱咐。大步走了过来,似乎想要将裴重熙一脚踹倒在地上,但是被裴重熙的冰冷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怂,一鞭打在了其他人身上。 “你们几个跟我来。”说着他指了指裴重熙在内的另外几人。 带着他们走到营中一处僻静地,指着散发恶臭的地方。看向裴重熙哂笑一声,“你把这里打扫干净,打扫不完不许吃饭。你们其他人谁敢帮他,老子打死你们。” 话落裴重熙睇了眼散发恶臭的地方,微微皱眉。不用多想他也猜到了这是谁的主意。除了柳綦,他想不到还有谁会这般做了。 眼见裴重熙丝毫没有要动手的意思。那吐蕃士兵目露凶光从背后抬脚踹向裴重熙。 可裴重熙身后却如同生了眼睛一样,灵活地一闪。吐蕃士兵脚下不稳,顿时栽倒在地。浑身沾满脏污。 平日里被欺压久了的奴隶,见此纷纷哄堂大笑。惹得那吐蕃士兵面色极为难堪,想要爬起来去挽回面子,可裴重熙屈指一弹,他再度摔在了地上。 闻讯赶来此处的柳綦,看了眼负手而立的裴重熙。眼中闪过讥讽,上前一步讥诮地看着裴重熙。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裴重熙转头上下扫量他一眸,“柳綦。” “裴重熙这可不是魏廷,容不得你撒野。”他偏首避开了裴重熙的目光,哂笑一声,“来人还不把这奸细给我拿下,上刑拷问。” 这些天积攒了一肚子怒火的柳綦,终于找到了可以一雪前耻的机会。随着他声音落下,几名吐蕃士兵冲了上来欲擒住裴重熙。 “柳綦,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本事不见长,还净学了些严刑逼供的手段。”裴重熙倏忽抬眸扫了眼围在他身侧的吐蕃士兵。眼中讥讽难掩,似乎并不把这几人放在眼中。 被一言戳到疼处的柳綦狠狠瞪了眼裴重熙。无论何时裴重熙都是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甚至面对他的辱骂,也毫不在意。更是让柳綦恼火不已。 怒斥左右让他们去拿下裴重熙。原以为裴重熙会有所反抗,没想到竟然这般顺从地任由自己将他带走。 施刑的地方设在军中大牢内。为了不让裴重熙晕厥过去,柳綦特意给他灌了药,说是当年桓儇用过的手段,也得让他好好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如此才能解恨。镶了倒刺的鞭子狠狠在他身上抽过,柳綦一边对他用刑,一边不忘在言语上折辱他。 可无论柳綦说什么,裴重熙都是含笑自若。还极端配合柳綦,半分傲骨也无,反倒令柳綦窝火至极。 已经被冷水泼过好几回的裴重熙,艰难地睁开眼扫了眼柳綦,勾唇讥笑。更让柳綦对他这张脸反感不已。狠狠一鞭抽在了他身上,在脸上落下一道血痕。 当年二人就互相憎恨,更别说当年覆灭柳家一事裴重熙也参与其中。可裴重熙被擒这么久,丝毫没有阶下囚的觉悟,反倒是得意洋洋。若非自己苦劝尚思罗多日,只怕这人还被尚思罗奉为座上宾。 “滋味如何?”柳綦压下心头一撮怒火。吩咐左右将他放了下来,一脚踩在他的脊背上,迫使他整个脸都埋在污浊中。用占尽优势的口吻询问他。 忍着污泥中的恶臭味,裴重熙轻哂一声。 “好不好受,你试试不就知道么?”裴重熙抬首睇他一眸,唇角微勾。沉默半响竟然说教起柳綦来,“你想要以我胁迫桓儇,大可不必。她是什么性子,你不会不知道?虽然只要我一死,朝中局势必然大乱,但是两相权衡下我死了,朝中局势可以重新分屏,朝廷也有了出兵吐蕃的理由。柳綦,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你若是真的杀了我,只会惹怒吐蕃可汗。” 他俨然一副十分了解桓儇的模样,语气欠揍不说,讥诮的目光更是让人恼火。被戳中心事的柳綦一口啐在裴重熙脸上,刚刚裴重熙的话踩到了他的痛脚。 裴重熙话里话外分明都是在告诉自己,他的理由价值以及他对桓儇的的熟悉程度。 怒上心头的柳綦往裴重熙嘴里塞了团布。目光厌恶地扫了眼他。这团布不仅压下了柳綦心头的怒火,更让他找回了主导权。 第二百四十六章黄雀 “以你为挟,逼迫桓儇和亲吐蕃岂不是更好?吐蕃是个什么情况,你应当知道。不过是个和亲公主罢了和寻常妾室没有区别,届时我请王子将她赐予我,她还不是任我处置。” 说话间柳綦已经站起身,审视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裴重熙,“你放心,我不会让她轻易死去的。这么好看的女人,自然得让大家都知道,不然岂不是辜负了她的美貌。我从未见过她落泪的模样,想来一定是美极了。她最好多哭几次,指不定我会怜香惜玉。” 裴重熙目光微闪没有再说话。之后他被柳綦令人吊在了营门上。 这厢柳綦刚刚动手没一会,仍在格尔木的尚思罗收到了探子的消息。魏廷指派陇右、安西两地节度使,兵分两路往吐蕃进发。 听闻此消息后,尚思罗即刻点齐人马去两方交界处,阻拦魏军,意图将魏军一举歼灭。柳綦亦随行在侧,偌大一个吐蕃营帐剩下不过百人。 仍旧被吊在营门上的裴重熙,艰难地抬起头睇了眼头顶烈日,微微皱眉。 “主子。”就在此时玄天的声音传到耳际。看了眼被吊在辕门上的裴重熙,沉声道:“属下这就救您下来。” 扶住遍体鳞伤的裴重熙,玄天微微皱眉。刚刚想开口的时候,裴重熙却摇了摇头。 “我没事。斛斯德快到了?”脸色苍白的裴重熙捂着疼处询问道。 闻问玄天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斛斯将军在附近了。您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为什么当日还要阻止我们救您。属下实在不明白,您让自己吃这么大的苦,究竟是为了什么。” 现在的裴重熙哪有半点平日的玉树临风,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不说,还散发着浓郁的味道。可他本人却对此毫不在意。 “柳綦是尚思罗的人。如今本王伤成这个样子,阿妩才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兵攻打吐蕃。届时尚思罗身死,吐蕃可汗纵然震怒,也自知理亏不会有所行动。”话至此处裴重熙敛眸掩去了眼中锋芒。他笃定若换作阿妩也会这么做。 裴重熙将情况分析得清清楚楚,可若仔细听他这些计划,似是完全没有将自己考虑进去。一切皆是为了给桓儇一个顺理成章出兵的理由。 “您为大殿下做到这样值得么?她在洛阳坐收渔利,您却在此处受苦。她得洛阳……” 话还未说话就被裴重熙出言打断。裴重熙眸露厉色睇他一眸,“你以为她就不会做了么?她只会比我更狠。不过我本就是为了调查那个神秘人才来的,不曾想她却是这个计划。她要吐蕃称臣纳贡,我自然要如她所愿。” 听裴重熙这么说,玄天喟叹一声。 负责在营中各处下药的幽天看着面前的裴重熙,连忙上来行礼。禀报了营中各处的情况,营中士兵皆陷入了沉睡。如今只要等着斛斯德前来将他们一锅端了。 在等待斛斯德的功夫裴重熙抽空写了封信给桓儇。信上只写了我安卿勿念以外再无他言。伤势极重的裴重熙安心蜷缩在吐蕃营中,闭目小憩起来。身上的那些伤口幽天已经为他处理过,索性都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 就在他刚刚歇下没一会的功夫。帐外震天的杀声将他从浅眠中惊醒。睁眸扫了眼帘外,裴重熙起身掀帘而出。 立于营前目光冰冷地望着和吐蕃士兵颤抖在一起的魏军,眼中浮现出些许笑意来。他就这样安静的站在营前,似乎对杀喊声充耳不闻。 半响后忽然扬唇冷笑起来,只见他身形一动很快就加入了战局中。随着他的加入,本就处于上风的魏军,更是占尽了风头。刀锋落下的地方只能瞧见无尽血色。 在最后一个吐蕃士兵倒在地上的时候,裴重熙面色从容地收剑回鞘。折身回到了刚才站的地方,目光冰冷地看四周吐蕃兵的尸体。 “末将来迟让您受罪。”斛斯德大步走到裴重熙面前折膝跪下行礼。 扫了眼斛斯德,裴重熙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说话,“你来得很及时,去准备。” 得了吩咐之后斛斯德领命离去,按照裴重熙之前的安排将地上的尸体处理干净。又吩咐自己带来的玉门军,换上吐蕃的服饰在营中站岗。营门上也挂了具尸体上去。 闭目倚着软枕,裴重熙面上有掩饰不住的倦怠。见他如此,斛斯德思付半响后起身走到了帐外,甘心守着他。 率军突袭大魏的尚思罗,毫无意外的遭受到了痛击。在梁道衍和李守礼的联手下,尚思罗所率大军节节败退,最后溃不成军。慌乱中被流矢射瞎了左眼,至于柳綦也在乱军中离散,不见踪迹。 尚思罗领着残部一路往格尔木大营的方向逃窜,看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营帐。尚思罗松了口气,他总算摆脱了身后的追兵。只要进了格尔木大营,他就可以向父汗请命借兵反攻魏廷。 骑在马上的梁道衍望着尚思罗逃跑的方向,眼中隐有深意。按照大殿下和裴中书的计划,这个时候吐蕃营中应该都是他们的人。 “也许我们该放猎物再跑一段路。”一旁的李守礼捋了捋胡须插言道。 “我正有此意。让尚思罗再跑一会,进了吐蕃大营咱们才算成功。”说着梁道衍朝背后做了个手势,“传令放慢行军速度。” 一层层的命令传达下去,很快拉开了两方见的距离。亦给了尚思罗喘息的机会。 可是尚思罗并不敢喘息,气喘吁吁地策马冲进大营。扫了眼仍旧被挂在木门上的‘裴重熙’微微皱眉。要不是木卯那家伙一意孤行,魏廷那些人怎么会好端端地来攻打自己。摆明了是想借用此事威胁吐蕃。 想到这里尚思罗烦躁地一挥马鞭,对着左右亲卫怒斥道:“去把那裴什么给我放下来。” 说完这一句尚思罗从马上一跃而下,大步往自己的大帐走去。刚刚掀开帘子,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场景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 第二百四十七章捕猎 原本应该被吊在木门上的裴重熙,此刻却坐在他的位置上。手里还端着银酒壶,动作十分闲暇。 听闻门口传来的异响,裴重熙抬眸望向门口方向。玩味一笑,“大王子。” “你怎么会?” 尚思罗刚刚呼喊出声,却被从背后伸出来的刀,抵住了脊背。逼迫他往里面走,走到中央的时候,背后那人却踢出一脚,逼迫他跪在地上。 “不用那么奇怪。我们中原有句话叫做兵不厌诈,本王只是将它换了个法子用罢了。”裴重熙屈指摩挲着酒壶上的花纹。浑身再无那日的冷锐,只让人觉得他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矜贵,仿佛天生如此。 “对你动刑的事情不是本王的授意。都是木卯那家伙,他现在已经逃了。”浑身上下散着疼痛感的尚思罗,呼喊起来,“裴重熙,当日是本王不对,你……” 放下酒壶裴重熙目光含笑打量了尚思罗好一会,突然起身移步走了过来。 被这目光一看,尚思罗面露惧色。原本想说的话,悉数凝于唇边。 “晚了。若你不死的话,本王拿什么回去和她交代呢?”说完最后一句时裴重熙眼中杀意大盛。抽出纯钧架在了尚思罗脖子上。 “裴重熙你要是杀了我。父汗因此震怒,届时吐蕃必定会兵犯沙洲。” 闻言裴重熙面露讶然,疑惑地看着尚思罗。嘴里反复嚼着这样啊三字。 沉寂半响后尚思罗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奋力睁开了身上的束缚,往帐外跑去。嘴里高喊着救命二字。 然而他刚刚跑出去,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支擦着他的脸颊飞过落在了地上。惊恐未定的尚思罗抬头环顾四周,原本应该保护他的吐蕃士兵,无一例外的将手中兵器对准了他,目含恨意。 “尚思罗。”裴重熙挑帘而出看着尚思罗,哂笑道。 “你做了什么!”尚思罗转头怒目而视,“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闻言裴重熙挽唇笑了起来,“沙洲城数千条人命皆丧于你手。你觉得你还有命活下去么?” 未等尚思罗反应过来,雪亮剑光从他眼前一晃而过。滚烫的血液自他颈上喷涌而出,溅在一旁雪白的营帐上。在出剑的一瞬,裴重熙已然闪到一旁,是以血并没溅到他身上。 尚思罗高大的身躯仰面栽倒在地,血在他身下蔓延出来,染红了大片黄沙。他睁大眼睛,身体不停地抽搐起来。口中还念叨着父汗救我。然而却没有任何人理会,在场每个人都是目含恨意瞪着他。 若非顾及裴重熙还在,只怕尚思罗要被五马分尸。 剑归鞘中,裴重熙这才迈开修长双腿绕过尚思罗的尸体,走向梁道衍和李守礼。在离二人几步的距离,停下脚步。目光冷锐地盯着二人。 “见过裴中书。”二人齐齐朝裴重熙拱手道。端量着眼前面上尤带伤痕,明明最是狼狈不堪的模样,却有种说不出的威严感。 话落耳际裴重熙挑唇一笑,“二位节度使不必多礼。是本王一时失察,让诸位忧心。尚思罗现已伏诛,沙洲血仇得报。接下来就看几位如何攻打吐蕃了。 在场几位都是久经沙场之人,哪怕只听了裴重熙一句话,能明白他的意思以及那位大殿下的意思。几位齐齐领命,在裴重熙转身上马离去的时候。斛斯德已经一刀斩下了尚思罗的头颅,他们会带着这个头颅去祭奠枉死的沙洲百姓。 骑在马上的裴重熙在骑马出去不远后,便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一路往肃州城而去。朱天已经在肃州城等候。 洗去血腥的肃州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秦颐彦亲自在门口迎接裴重熙,将裴重熙带回了自己的府邸,又请来城中名医为裴重熙诊治。好在裴重熙身上基本都是皮肉伤,除了有几处颇深的伤到筋骨外,其他并无大碍。只需要安心养伤,切不可随意动武。 裴重熙一被救出,远在长安的温家已经接到了消息。被瞒了许久的温行俭,在听闻温嵇特意压下此事的时候,不顾一切地冲入议事堂和温嵇争执起来。 “祖父,您怎么能这般糊涂。”温行俭跪在堂中,目光不解地看着温嵇,“孙子实在不明白,您为什么当日要放弃这个机会。裴重熙此人素来狡诈,如今他又掌控了关陇一脉。错过这个机会,只怕我们以后想要对付他更难。” 闻言温嵇扫了眼地上的碎瓷,又看向跪在地上的温家一众子嗣。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不想么。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裴重熙此去关陇或许另有目的?桓儇对他的态度素来暧昧不明,陇右、安西两地节度使皆是奉桓儇旨意前往。” “怎么可能。三省并未......”一旁的温蔺皱眉插言道。 “桓儇绕开了三省,直接对那两人下达了命令,恐怕这才是裴重熙最根本的目的。他是故意落入吐蕃手中的,只为给桓儇一个顺理成章攻打吐蕃的理由。”温嵇示意众人起身,鹰隼般地目光打量着温行俭,毫不留情的斥道:“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还是毫无长进。朝堂中太过大意,可不是什么好事,经此一事你以后得多想想。” 丢下这么一句,温嵇当即转身离去。 留下温家一众小辈面面相觑,一旁的温行俭眼中浮现出一丝微不可闻的怒意。 远在洛阳的桓儇仍旧如同往常以往一样,负手站在浴日楼上,人员风拂起她额角的碎发。 一只海东青挟风而来落在她肩头,亲昵地蹭着她的下巴。伸手解下腿上的信筒,阅毕她扬唇笑了起来,如负释重地叹了口气。 “大殿下。”顺着楼梯急匆匆跑上来的云翎,单膝跪地,“主子已经安然脱险。” 闻言桓儇点了点头头,挽唇道:他还好么? 听得桓儇这般问他,云翎面上闪过犹疑。最终点了点头。 似乎是察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犹疑。桓儇目光停在了他身上,端量了好一会。方才移目看向他处。他瞬时送了口气,没主子的允许他可不敢把主子如今的情况说出去。 “他好我也就放心了。他说了什么时候回长安么?”桓儇偏首看着云翎继续询问起来。 “这个没有。不如属下去信问问玄天?”悬着心好不容易才放下来,听桓儇这么一问又提了起来,斟酌着道:“尚思罗虽然已经死了,但是还有许多事情要善后。吐蕃那边也要人去盯着。” 一连串的话语落下,桓儇目光微凝。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视了一样。沉默半响后绕过云翎,拾阶而下。 担忧桓儇许久的韦昙华和徐姑姑,总算在她脸上看到了些许笑容,也不由松了口气。看样子熙公子并无大碍,不然大殿下也决计不会如此。 “这些日子大殿下都是郁郁寡欢。如今总算可以放下担忧了。”韦昙华一面将手中甜汤递给桓儇,一面勾唇柔声道:“徐姑姑,也不用日日去白马寺为熙公子祈福了。” 话落耳际桓儇扬唇笑了起来。目光一瞬间变得温和无比,喃喃道了句。本宫总算可以谁个好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