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贼凶悍》 第一章 那年,我在码头扛包 房州,竹山县。 清晨,一缕曦光跃出地平线,将蔚蓝的天际晕染出一层浅浅的金黄。 烟波浩渺的堵河河面,还笼罩在白茫茫的水雾中。 不远处的码头响起号子声,一日的生计开始了。 码头停泊着大小船只数十艘,忽地,一艘乌蓬小船从中漂荡出,慢慢悠悠的漂到宽阔的河面中心,似一片落叶,安静的浮在水面上。 曹悍仰面躺在船上,头扎黑巾,身上穿褐色的无袖短褂和长裤,露出两条健壮的胳膊,裤腿卷到膝盖处,一副标准的码头力夫、船工的打扮。 他捧着一本残缺破旧的线装书翻阅着,嘴里念念有词。 “则天皇后武氏,讳瞾,并州文水人也。父士彟,隋大业末为鹰扬府队正......” 念叨了一阵,曹悍叹口气,挪开书本,露出一张白净方正的年轻脸庞,浓眉大眼称不上俊俏,但也算得上相貌堂堂,没有拉低武周年间男性的平均颜值水平。 “太难懂了,太晦涩了!我一个半吊子工科生,读白话史书都读不通畅,读这种文言史书,真是要老命啊!” “关键这破书还缺章少节的,这叫我咋看嘛!” “贼老天,穿越就穿越,起码得给我个像样的金手指不是?” 曹悍愤愤不平的抱怨着,朝温煦晨光满布的天穹伸出一根中指。 站起身抻抻懒腰,曹悍晃头摇胯,哼唱着某不知名DJ嗨曲,来一套不怎么标准的小学生广播体操活动身体。 随着他身子摆动,乌蓬小船也轻轻左右摇晃,荡起水面道道涟漪。 来到这个时代已有小半年,每天清晨这难得的独处时光,才能让曹悍恍惚间想起,他曾经,也是一位生活在美好种花家的无为青年...... 本以为,身为一名穿越者,不说当开国皇帝名留青史,又或是称王称霸威服一方,怎么滴也得当个锦衣玉食的败家子,一头扎进脂粉堆里,过起没羞没臊,腐朽堕落的奢靡生活,快活似神仙。 人生嘛,不就追求一个爽字。 可惜,人呐,不管身在何处,都逃不过现实的小皮鞭。 曹悍一不懂四书五经,二没有逆天外挂搞发明创造,只能仗着 一副好身体,在竹山县码头干点卖力气的苦活。 混迹几个月,终于让他在码头扛包圈里混出点名堂。 只是这圈层太低端,距离曹悍醉生梦死,腐败奢靡的生活目标差距尚远。 每每念及此处,曹悍心里郁闷无比。 “码头扛包圈一把手?唔....说出去真给咱穿越者丢人!” 曹悍捡起船板上一块扁平的赤红色鹅卵石,掂了掂,身子微微侧倾,臂膀一摆朝水面上掷出。 只见那块石头擦着水面不停的弹落跳跃,竟然飞出去六七十米远还不见停,“嗖”地一下射入雾茫茫的河面远处,过了几秒钟,传来轻微的“嚓”的一声响,像是打破了什么东西。 曹悍晃了晃胳膊,喃喃自语道:“经历了那次实验,我这具身体好像真的不太寻常!” 旋即他又自嘲一笑,光是身体素质强悍又有什么用,现在可是太平盛世,他又不可能扯旗子造反。 哀怨的叹息一声,曹悍准备躺下,继续翻看那本残破史书,看看能不能从里面找到些机遇。 这时,远处水雾深处,传来一声暴雷般的叱骂声:“哪个王八蛋把程爷的船打破啦?” 曹悍耳廓微动,循声望去,是刚才水漂打去的方向。 果然,片刻后,一艘平底商船从大雾朦胧中缓缓驶出。 瞧桅杆上挂着的旗子,这船应该是从均州来的。 此刻商船上有些混乱,有船工忙着放下逃生小舟,有水性好的纵身跃入河水里,查看船身侧舷破裂处。 那里的护板被砸出一个小洞,恰好处于船底吃水位置,河水正往里面汩汩倒灌。 “程爷,底仓被打破,正往里面灌水呢!快派人下去修补!” 一名船工泡在河水里,查清楚状况后,朝船上大喊。 舷杆处趴着一名高壮的白胖青年,听到呼声后,气恼的骂了声倒霉。 不远处,曹悍也听到了船工的叫喊声,不由暗暗咋舌。 他扔出去的水漂飞了那么远,还能把这船底给打破,看来最近他的力气又增长了不少。 惹了祸,曹悍倒也不慌,这里离码头近,把船驶入码头停靠,他找几个匠人,花不了半天时间就能修补好。 商船缓缓驶来,曹悍立于乌蓬小船头,正要抱拳打招呼 ,商船上那名白胖青年也看到了他,顿时浓眉倒竖,大声喝叱道:“那汉子,就是你打破了程爷的船?” 曹悍抱拳道:“一时不慎,还请这位兄弟见谅!我....” 未等他说完,那白胖青年面色陡变,手一指不由分说的破口大骂:“瞎了你的狗眼!这条船可是程爷我花了百贯钱包下的,装了几百石上好毛货,要是泡了水卖不上价,把你这穷酸剥皮拆骨也抵偿不了!” 曹悍皱了皱眉,放下手,平心静气的说道:“实在抱歉,在下并非故意为之。码头就在前面,还请这位兄弟让船工们把船驶到码头,在下负责找人修补,一切花费由在下承担。” 白胖青年不依不饶,继续骂咧道:“打坏了程爷的船,休想如此简单了事!” 曹悍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白胖青年趴在舷杆上,居高临下的望来,见曹悍单人独船,四下又是一片空旷水域,心头有了计较,冷笑道:“你现在就扒光了衣裤,跳下河,跟在程爷的商船后面。爷这船何时靠岸,你再何时上岸。” 曹悍面色冷了下来,见那白胖青年满脸不怀好意,岂能不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 以商船底部的破损情况,就算再泡在水里几个时辰,也不会出太大状况。 这白胖子分明就是在戏耍他。 曹悍淡淡地道:“既然你不愿现在调解,那就等靠岸上了码头再说。” 曹悍没有理会他,矮身钻入船蓬里。 白胖青年瞪起一双铜铃牛眼,火气噌地一下就起来了。 “好个不知死活的贱民!”叱骂一声,他朝手下船工喝道:“取我弓来!” 贼秃秃说 本书虽在架空分类,但大体上契合历史背景,某些细节难免会与史实有出入,请看官老爷们不必纠结 第二章 曹悍爷 程伯献很生气。 连日行船,让他这个自小长在北方的旱鸭子很不适应。 山南之地本就潮湿,加上舟船劳顿,程伯献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搞得浑身酸软疼痛。 好不容易捱到竹山,眼看下了码头就能直奔县城,没想到船竟然被人打破了。 好在破损不严重,停靠码头简单修补就好。 程伯献想好好教训一下那个大胆的刁民,顺带给自己找点乐子,打发无聊的行船时间。 没想到那个船工打扮的年轻汉子根本不搭理他,也不惧他的威胁。 这让程伯献感觉很没有面子。 他神都小霸王的名头,莫非到了这竹山就不好使了? 这能忍? 程伯献命人将箭簇裹上浸满油脂的麻布,点燃,张弓搭箭,对准下方那艘乌篷小船,狞笑着弦一松射出! “噹~”火箭狠狠钉在篷顶,箭尾剧烈震颤。 “噹噹噹~”程伯献接连射出火箭,看得出射艺十分娴熟。 十多支火箭钉满船身,箭簇上的火焰很快蔓延至小船,风一吹,火势渐起。 曹悍急忙钻出船篷,一股黑浓烟迎面袭来,呛得他捂住嘴咳嗽。 火蛇四窜,眨眼间,小船便要被烈火吞噬! “哈哈哈~~”一阵猖狂笑声从商船上传来,只见那白胖青年一手持弓,一手叉腰大笑:“再不跳船,你这厮就要被烤成肉干啦!” 曹悍大为气恼,自从他接管码头以后,还未遇见过如此嚣张的家伙! 一言不合就敢放火烧船,简直没有王法! 曹悍四下里一瞧,仓席底下搁着一捆麻绳,忙拿起绳索,麻利的打个绳套,对准商船头勾锁挂头,扬手一抛,绳套稳稳的勾住。 曹悍跳进水里,挽紧绳索爬上船头,利索的像只大马猴。 程伯献面色一变,当即拔出腰间佩刀,朝勾绳砍去! 没等他砍下第二刀,曹悍已经噌噌噌爬上船头,侧身飞起一脚踢向他! 程伯献吃了一惊,反应倒也不慢,左手挥拳狠狠砸到曹悍脚底,却是吃不住力身子蹬蹬后退三步! 曹悍稳稳落在仓板上,有一名持刀船工从他身后扑来,他侧身一让,闪电般出手夺过他手里 刀,一脚将其踢翻在地。 冷眼一扫其他围拢过来的船工,再无人敢轻举妄动。 “你竟会武艺!你到底是何人?”程伯献横刀胸前,白胖脸上惊怒不已。 从其身手和那一脚的劲力上看,此人绝对有一身不俗的武艺! 曹悍冷哼一声没有答话。 难道要跟你这胖子解释,什么是人类基因改造实验计划? 至于武功,在更高、更快、更强的身体素质之下,要说他不会,恐怕也无人相信。 曹悍冷冷的不答话,落在程伯献眼里,就成了高深莫测,深浅难料! 程伯献喉头滑动了一下,一丝汗水从鬓角流下,握刀的手微微发颤。 身为一名出身将门,自小就在父亲的铁鞭逼迫下习练武艺,又以勇武之名冠绝神都的勋贵子弟,程伯献从未遇见过同龄人中,有让他感到如此棘手的存在。 作为武人,他对危险的感知一向敏锐。 此刻,他从曹悍身上,就感受到深重压力。 程伯献突然有些后悔,早知就不该轻易招惹此人。 甲板上的动静太大,惊动了船舱里的人。 一名头戴嵌玉双翅幞头,身着靛色襕衫,腰束玉带的俊俏郎君从舱室里走了出来,他的身后紧跟一名腰挎鄣刀的黑袍大汉。 曹悍斜睨一眼,那锦衣公子年岁尚轻,不过十二三岁,行走间却是气度不凡。 他身后那名黑脸黑袍大汉,身似铁塔,下盘稳健,气沉如山,也不是等闲之人。 曹悍微微凝眼,这一伙人不像寻常客商,似乎有些来头。 “少郎君,此人危险,不可靠近!”程伯献大喊一声。 那少郎微微一笑,手掌朝下压了压,示意其稍安勿躁。 “我姓李,家中排行第三,唤我一声李三郎便可。敢问这位壮士如何称呼?”李三郎拱手,笑容如春风般和煦。 曹悍暗暗点头,终于来了个会说人话的。 “某姓曹!” “原是曹壮士!”李三郎笑了笑,“不如请曹壮士舱内安坐,有何误会,说开了也就罢了。” 曹悍打量他一眼,见这小子笑容真诚,说话声温和,像是个懂礼有节的读书人,心里不由放下几分防备。 “也好。”曹悍点点头,准备随他进入船舱。 “呵呵 ,这....”李三郎指了指他手里的长刀。 曹悍撇撇嘴,随手一扔,长刀“噹”地一声钉在船板上,吓得那群船工连连后退。 李三郎笑吟吟的看着他,那令人好感顿生的笑容却是一点点消失,一张稚气中透出三分老成的俊美脸蛋,竟然变得冷若冰霜! “来人!拿下!” 李三郎突然后退一步,厉声叱道。 曹悍惊讶的瞪大眼,没想到这小子翻脸比翻书还快! 程伯献早就在等这个机会,当即大吼一声扑上去,其余船工也是一窝蜂的拥上,七手八脚用麻绳将曹悍捆个结实。 自始至终,曹悍都不做反抗,一声不吭的任由他们将自己捆住。 他只是眼神古怪的盯着李三郎,似是要将这小白脸的样貌深深记在心里。 “哈哈,看你还能跑到哪去!”程伯献得意的拍拍曹悍的脸。 李三郎兴趣缺缺地道:“行了,此人交给你审理,如果不是北边派来的,待会交给葛县令处置。” 程伯献忙抱拳道:“少郎君请放心!” 商船恢复秩序,船工们有条不紊的将船朝码头驶去。 李三郎站在舷杆边,把船老大叫来,淡淡道:“继续刚才的话题,这竹山县除了主簿巴叔言大权独揽,还有哪些人物和势力值得留意?” 船老大是个精悍的小个子,瞄了眼不远处,正在接受程伯献询问的曹悍,觍着脸笑道:“好教少郎君知晓,这竹山除了巴主簿,倒的确还有一人,在堵河这一段名头颇响。” 李三郎看他一眼:“谁?” 船老大嘿嘿一笑,拱手道:“竹山码头渠帅,悍爷!” 李三郎道:“此人姓甚?有何名头?” 船老大是均州人,操着一口浓重的均州口音道:“姓什么小人不知,只是堵河上跑船的都尊他一声悍爷!少郎君有所不知,以前这堵河可不像现在这么安生。河道过武当山,在青天峡一带,常年盘踞一伙水匪,领头的名号‘浑江虬’! 那些年,这浑江虬在青天峡设卡索拿孝敬,谁要敢说个不字,轻的打得你大半年下不了地,重的直接一刀砍了扔河里!唉~来往客商和俺么这些跑船的,没少遭祸害! 亏得仨月前,悍爷横空出世,率人在青天峡与浑江虬 一场恶斗,才将这伙天杀的赶跑。从此,堵河通畅,风平浪静,这可都是拜悍爷所赐!嘿嘿,这次随少郎君来竹山,小人也想着找机会拜会一下悍爷!若能得悍爷接见,今后这堵河上下谁敢不给面子!” 李三郎和那名一直跟在身边的铁塔大汉相视一眼,低声道:“猛叔,我们此行人手不多,葛县令也指望不上,若能寻求竹山本地地头蛇相助,或许能方便行事。” 护卫王猛想了想,轻声道:“殿下勿急,待船靠岸,卑职前去打探一番再说。” 李三郎点点头,手扶舷杆,朝远处依稀可见的县城远眺。 竹山县,便是他此行南下的目的地。 贼秃秃说 本书内投,请放心投资!~ 第三章 神秘的李三郎 “你将船打破,是不是想阻拦我等靠近竹山县城?” “受何人指使?同谋藏身何处?” “之后又有何图谋?是不是想趁乱接近我家少郎君?” “......” 程伯献喋喋不休的拷问着曹悍,见他不吭声,只是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气不打一处来,拎一根手臂粗细的棍子,狠狠在他胳膊上打了几下。 曹悍双手被紧紧绑缚身后,斜倚在舷杆上,不远处,李三郎和那船老大的对话,被他一丝不落的听到耳朵里。 听那小白脸的口气,似乎认得竹山葛县令,而且关系匪浅。 虽说竹山人人皆知,县令葛绛大部分时候不过是个空壳子,但好歹人家也是正职官员,有朝廷下发的官身,暂时在权力斗争中处于下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逆风翻盘。 曹悍前世也是混迹社会多年的老油条了,深知与官府打好交道的重要性。 就目前来说,他一个没有任何过所凭证的黑人,想要落户竹山,没点县衙里的门道,这事还真不好办。 要是能搭上葛县令这条线,现在用不上,将来可不一定。 曹悍心思一转,扯开喉咙大叫:“李三郎!某有话要说!” 程伯献吓一跳,气得要去捂他的嘴:“混蛋!闭嘴!” 李三郎和王猛朝这边看来,或许是闲来无事,李三郎慢步走了过来,摆摆手示意程伯献退下。 “你有何想要说的?”李三郎淡淡道,微昂着头,天然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曹悍笑了笑,正色道:“我叫曹悍,实不相瞒,刚才李三郎谈及的竹山码头渠帅,正是不才区区在下!” 李三郎一怔,重新上下打量一眼他,怀疑道:“你就是堵河船工、力夫口口相传的‘悍爷’?” 曹悍略带得意道:“嘿嘿,让李三郎见笑了,都是兄弟们的抬爱!” 李三郎和王猛相视一眼,似乎还是不太相信。 毕竟曹悍实在太年轻了,恐怕还不到二十,与他们想象中的“悍爷”不太相符。 程伯献不屑道:“呸!少郎君莫要听这厮胡说!他不过是听到我们要将他送官法办,吓破了胆,想找机会逃脱!” 曹悍看 他一眼,笑道:“要是我想逃,凭诸位只怕还留不下来!” 曹悍懒得理会他,看着李三郎道:“待会到了码头,你就知道我所说是真是假!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最好不要让码头上的人看见,我现在这副样子!” 曹悍耸耸肩,示意自己被牢牢捆绑住的上半身。 李三郎剑眉微蹙,盯着他默然不语。 王猛俯身轻语道:“此人举止怪异,来历不明,不可不防!” 李三郎颔首,深深看了眼曹悍,没有说话,转身进了船舱。 “喂!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真是渠帅曹悍!骗你剁屌!” 曹悍仍不死心,嚷嚷大叫,可惜那小白脸根本不理他。 程伯献狠狠推搡他几下,骂道:“就算你真是什么渠帅,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扛包的,神气什么?一帮穷酸苦哈哈,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我呸!~” 曹悍蹲在桅杆下,似是无意的嘲弄道:“你家李三郎也不过是个商贾之子,有几个臭钱而已!你也就是个跟班,张狂什么?” 程伯献牛眼一瞪:“放你娘的狗臭屁!我家殿...呃...呃...我家少郎君可是葛县令的远房外甥,这次来竹山就是探亲的!” 程伯献为自己差点口误感到恼怒,扬起鞋底狠狠踹了曹悍几脚,在他的麻裤上留下几个脏脚印。 见曹悍低着头没有反应,程伯献有些无趣,骂骂咧咧的走远了。 曹悍抬起头望着他,眼底划过一丝厉色。 在没有搭上葛县令之前,他不打算和这伙人翻脸。 葛县令的远房外甥?曹悍皱眉,心里有些怀疑。 还有这胖子刚才说漏嘴的是什么? ~~ 一刻钟后,商船缓缓在码头停泊靠拢,抛下碇石稳住船身,又将缆绳系在码头柱子上。 船工将一块大舢板搭在船沿,另一头伸向码头,供人上下船。 船老大带人忙着搬运货物,程伯献押着曹悍走下船,李三郎跟在后头。 当曹悍走下船时,码头上那群聚拢过来,准备搬货卸货的汉子全都愣住了。 原本哄闹的场面有些诡异的安静下来,一个个穿粗麻短褂,敞露胸膛的汉子,面带愠色的紧紧盯着程伯献和李三郎。 “这些家伙搞什么鬼?”程伯献被盯得毛骨悚 然,暗暗嘟囔一声,嫌曹悍走得慢了,还伸手使劲推了他一把。 就这一下,三四十条壮汉齐齐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明显的怒色。 曹悍踉跄了下,不以为意似的笑了笑,朝那群汉子微微摇头。 护卫王猛提前下了船,此刻从远处跑来,身后还跟着几人。 “殿下,葛县令亲自来接您了!”王猛低声耳语道。 李三郎面色微变,不悦道:“他怎么来了?哪有舅父亲自来接外甥的道理?这不是让人起疑吗?” 王猛苦笑,低声道:“卑职已经嘱咐他莫要声张。” 正说着,有几人匆匆赶到。 当先一人身着青袍,颌下一缕长须,面容清瘦。 身后紧跟一名身材壮硕的挎刀男子,穿一身公门皂服,领着几名番役紧紧护在青袍男子四周。 码头上的力夫、商贩、船工都认识这二人,正是县令葛绛和番帅伍四海。 葛绛官声不错,加上时常亲自巡视治下乡村,竹山百姓对他并不陌生。 伍四海则是县府的缉事番役头子,若是在长安或是神都辖下的县府,类似的职位也被称为不良帅。 葛县令外出巡视时,通常都是伍四海带领县府番役们充当护卫。 葛绛见到李三郎,正要上前揖礼,李三郎却是抢先一步冲到他跟前。 “甥儿拜见舅父!”李三郎欢喜似的呼喊一声,鞠身行晚辈礼。 “甥儿惶恐!怎敢劳烦舅父亲迎?”李三郎神情诚恳的低声道,表现的十足像个谦虚礼貌的后辈子弟。 葛绛愣了下,细细打量一眼李三郎,笑的有些不自然:“数年不见,某都快认不出了。你头次来竹山,你父亲交代过,要某好生照看,某想了想,还是亲自来接你比较稳当。” 李三郎满脸感激的低声道:“多谢舅父关切!甥儿一路顺畅,特别是舅父治下,当真是民风淳朴,一片祥宁之气!” “呵呵~”葛绛笑了笑,动作神情却带着明显的拘谨。 码头人多眼杂,李三郎不愿久留,笑道:“甥儿舟车劳顿,想先随舅父回县城,歇息安顿好了,再同舅父叙谈!” 葛绛笑着点头:“也好也好!” 他注意到被捆着的曹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李三郎忙低声解释道: “此人驾一孤舟靠近甥儿所乘商船,故意捣坏船底,图谋不轨!甥儿命人将其拿下,送往县府,押入县牢,再请舅父详尽调查其来历目的!” 曹悍可不知道,李三郎已经将他认定为北边派来的爪牙,正图谋着借葛绛之手将他囚禁在县衙大牢。 见葛县令朝他望来,曹悍还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嘿嘿直笑,以显示自己的人畜无害。 曹悍已经想好了,等去了县城,单独找机会向葛县令表明身份,凭借他打跑浑江虬的功绩,怎么着也能让葛县令对他高看几分。 至于李三郎一伙人,曹悍压根不相信他是葛县令的外甥,哪有当舅舅的亲自出城来接外甥的? 说不定就是一伙投机倒把的家伙,想找门路干点PY交易之类的。 便在此时,周遭围观人群里,突然冲出一名瘦小少年,举着一把柴刀扑向程伯献! 那少年神情急切,眼眶通红,嘴里大吼着:“放开我姐夫!” 第四章 群体性事件 少年名叫齐小星,年届十五岁,也是一名在码头做工的伙计,平日里跟在曹悍屁股后头瞎混。 齐小星机灵欢脱,又有曹悍罩着,在码头也算一号人物。 刚才挤在人堆里,亲眼见到曹悍身上捆着绳索,又听说县令率领番役亲至,齐小星第一反应就是糟糕,曹悍被县令带人抓了! 这可把他急坏了,家里的日子因为曹悍的到来,刚有了起色,姐姐和曹大哥的亲事还没定下,怎么能无缘无故就让人抓了? 少年人血性冲动,情急之下热血上头,连对官府的畏惧也顾不上了,拎一把柴刀就敢冲上前拼命! 曹悍也吓一跳,千算万算,没算到齐小星这个不稳定因素的存在。 程伯献一惊,待看清拦路之人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狞笑一声,长黑毛的粗壮胳膊一伸,手爪钳住齐小星的肩膀,咔地用力一捏! 只听齐小星一声惨叫,举刀的胳膊立时软耷耷地无力垂下,柴刀“呯”地一声掉地。 程伯献踩着柴刀,捏住齐小星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提高一截。 齐小星脸红脖子粗,奋力挣扎扭动,却怎么也掰不开那只锁住喉咙的黑毛大手。 “小子!好胆!程爷今日就送你归西!”程伯献满脸凶狞地大笑起来。 “住手!” 曹悍一声暴喝,焦急地看向李三郎:“这孩子只是一时冲动,并无恶意,千万不要伤害他!” 李三郎面色淡然,看他一眼悠悠道:“此子欲图持刀行凶,便是当场擒杀也不为过。” 曹悍一怔,脸色迅速阴沉下来,双眸迸射出忿怒之气! 县令葛绛皱了皱眉头,终究还是保持缄默。 程伯献得意似的冷笑着,慢慢加大手爪力量,齐小星涨红的脸渐渐变成青色! “吼!~”一声低沉如狮虎般的怒吼声,突然从曹悍嘴里传出,只见他浑身绷紧用力一挣,“嘶啦”一声响,捆住上身的绳索竟然被崩断成数截! 下一息,只见曹悍如饿虎扑食,身形似鬼魅逼近李三郎! 护卫王猛第一个反应过来,伸手就要去拔出腰间鄣刀! 曹悍岂会给他出刀的机会,一掌击出打中刀柄端 头,硬生生将那滑出鞘大半截的鄣刀逼回鞘中! 王猛蹬蹬后退两步,等他稳住身形想要扑上前保护李三郎时,却是为时已晚! 电光火石之间,曹悍已是用三根指头扣住李三郎的咽喉,将他挟持在身前! 李三郎反应过来,又气又急,刚一挣扎,咽喉处传来一阵剧痛,耳边响起曹悍冷幽幽的声音:“再动一下,我保证你的喉咙变成一堆烂肉!” 李三郎剧烈咳嗽几声,一张俊脸涨红,满面愤怒却是不敢再乱动。 场面间斗转的变化惊呆了所有人! 王猛厉声大喝:“大胆狂徒!休得伤害我家少郎君!” 葛绛也下意识的惊呼:“不可!” “哐哐”几声拔刀声响起,伍四海和手下番役拔出长刀对准曹悍,同时将葛绛护在身后。 程伯献气急败坏似的跳脚:“姓曹的!要是我家少郎有任何闪失,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你...你千万不要胡来!” 程伯献手忙脚乱的放下齐小星,抄起柴刀架在他的肩膀上,与曹悍面对面对峙。 齐小星痛苦的大口喘气,只差一点,他就要被活活憋死。 曹悍见他性命无碍,松了口气,冷眼扫过程伯献和其他一干人,狠狠吐了口唾沫:“他娘的,老子耐着性子跟你们讲道理,你们却把老子当软柿子捏!跟老子比人多是?艹~” “张老四!”曹悍扯着脖子怒吼。 “诶!”一名浑身湿漉漉,三十岁许的汉子跑上前,笑的有些猥琐:“悍爷您叫咱?” “吹哨子!摇人!”曹悍动了真火,“今天没有老子点头,谁他娘的都别想走出码头一步!” “得嘞!”张老四两根指头塞嘴里,“咻咻”吹响几声仿如鹰唳般的尖锐哨音。 “哐哐哐~~” 很快,码头四周接连响起刺耳的敲锣声,越来越多的汉子聚拢过来。 一根根哨棒、短棍、船桨、尖矛被派发下去,几乎人手一件武器,不下百余名汉子将码头围的水泄不通,一个个冷眼怒目,仿佛只要曹悍一声令下,他们就敢蜂拥而上,将这几个外乡人打得连他妈都不认得。 张老四拎一根短矛,边抖腿边得意洋洋的朝程伯献叫嚷道:“敢在码头绑咱们的人?反了你了!识相的赶 紧放人!要不给你狗腿打断!” “放人!放人!” 百余名汉子高举手中棍棒,齐声怒吼,声威惊人! 程伯献铁青着脸,浑身不自觉的颤了颤。 王猛沉着脸,如临大敌,今日这场面若是处理不好,这群不知深浅的竹山乡民,只怕真的敢动手打死人! 李三郎俊脸有些发白,但还是努力保持镇定。 他环视周遭,侧头带着几分惊疑道:“你当真是码头渠帅?” 曹悍哼了哼没有理他。 番帅伍四海猛地想到些什么,高声喊道:“慢!切莫动手!” 他果断将手里的刀扔掉,抱拳道:“不知是曹渠帅大驾在前,多有冒犯!” 说罢,他朝手下番役一个劲使眼色,示意他们放下手中兵刃。 那几个番役相互看看,也战战兢兢的扔掉手里的刀。 曹悍朗声笑道:“伍番帅客气!某也是久闻伍头大名,可惜一直无缘得见!” 伍四海松了口气,曹悍有了回应,说明事情尚有转圜余地。 县令葛绛后知后觉,疑惑道:“你识得此人?” 伍四海苦笑了下,低声道:“禀明府,此人就是三月前,率众在青天峡与浑江虬火拼,最终成功打跑那伙水匪的勇士!姓曹名悍,似乎是陶庄人士,如今码头一带皆奉其为渠帅!” 葛绛恍然,身为一个没有多少实权的县令,他对本县近况其实不太了解。 不过三月前青天峡那场恶斗风传竹山,他也有所耳闻。 曹悍挟持着李三郎,笑呵呵地道:“让葛县令见笑了。本想去到县府,找机会单独拜会,到时再向明公解释。只是,李少郎等人对我误会颇深,怕是不肯给我这个机会。” 葛绛捋须,和颜悦色地道:“既是误会,说开了也就是了,不至于刀兵相向。曹壮士,还是让他们散了。” 曹悍看了看他,这葛县令别看文文弱弱,事到临头倒也不慌,气度沉稳从容,不愧是正儿八经从科举战场上厮杀出来的饱学之士。 曹悍故作无奈,叹道:“葛县令明察,不是某不想息事宁人,只是李少郎手下仗势欺人,非得要了我那小兄弟的性命!某领着大伙在这码头讨生计,若是连他们的性命都护不住,今后只怕也无法服众 !” “这....”葛县令为难似的朝李三郎望去。 李三郎沉默片刻,朝程伯献点点头道:“放了他!” “少郎君....”程伯献满脸不情愿。 李三郎蹙眉,加重了些语气:“我说,放了他!” 程伯献一咬牙,放下柴刀,用力在齐小星背上推了一把:“滚!” 齐小星一个趔趄,站稳后回头怒骂:“死胖子你给小爷等着!” 骂完,齐小星撒腿就跑,躲到张老四等人身后,还不忘朝气得面红耳赤的程伯献得意的扮鬼脸。 曹悍哈哈一笑,朝张老四点点头。 “散啦!都散啦!干活去!今儿所有弟兄多加一倍的工钱!”张老四挥手吆喝。 人群欢呼一声,嘻嘻哈哈的散开,各自回去干活。 曹悍松开李三郎,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小子,胆气不弱,就是眼力见差了点!打坏你的船,哥哥我真是无心之失,你手下那胖子也烧了我一条船,就此扯平怎么样?” 李三郎有些怔神,下意识的朝自己肩头看了眼,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以如此口吻,拍着他的肩膀说话。 他的脸色有些僵,压制着怒气,拱拱手道:“有道是不打不相识,今日也算领教了曹渠帅的声威!留待他日,我再向曹渠帅讨教!” 曹悍眯起眼,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哟嗬,听口气,这小白脸不服,想日后再跟他讨回这一局? “随时恭候!”曹悍抱拳呵呵一笑。 “哼~”李三郎转身欲走,曹悍又“诶”地一声叫住他。 李三郎狐疑看来,曹悍搓搓手笑道:“哥哥我给你个建议,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身子这么香,是不是抹了胭脂?搞这花里胡哨的干嘛?娘炮知道吗?刚才搂着你,差点没把我恶心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小子是个兔爷呢!” 李三郎一愣,接着肩膀微微发颤,俊俏白皙的脸蛋青一道红一道。 “要你管!”李三郎恶狠狠的低吼一句,一甩头大踏步朝码头外走去。 王猛深深看了眼曹悍,紧跟在后,程伯献也朝他重重哼了声,追了上去。 葛绛笑着点点头,迈着从容的步伐离开。 伍四海一抱拳头,率领番役跟在最后。 “姐夫,那白脸小子好像不肯罢休!不如 咱们进城找到他的住所,把他绑来好好收拾一顿,看他还敢不敢嚣张!” 齐小星凑过来嘀咕道。 曹悍在他后脑勺扇了一巴掌,没好气的道:“他肯定和葛县令住在县衙,你胆肥,你去绑?” 齐小星讪笑着揉揉脑瓜,又苦下脸道:“姐夫,你说我是不是给你惹祸了?坏了你的大事?” 曹悍瞥他一眼,见这小子一脸懊恼,用力在他头上揉了揉,温声道:“放心,还不算糟。葛县令人不错,今儿我也算是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 “噢!这我就放心了!”齐小星又恢复一脸乐呵呵的傻样,欢快的跑去找张老四干活去了。 曹悍笑着摇摇头,凝眼远眺,皱眉陷入沉思。 他这帮兄弟没什么见识,心思也比较简单。 可他不一样,他看得出,船上三人身份不一般,和葛县令之间的关系也处处透露诡异。 特别是那李三郎...究竟是什么人? 第五章 下水道穿越 竹山县城往西五里,有一处陶庄,距离码头有三里地,在码头做工的汉子,有不少都是陶庄村民。 曹悍也暂居在此。 不过他没有地产房舍,连户籍也没有,说白了就是个黑户,寄居在齐氏姐弟家中。 这年头,朝廷对户籍的审查还是比较严格的,照理说,曹悍这样既无户籍有无过所的黑人,一经发现,就会被严格控制并层层上报。 村里报乡耆老,乡里再报县里,县里又报州府。 最后像他这样的黑人,不是被贩卖成奴隶没入贱籍,就是和罪囚一起被发配边疆。 刚来的时候,曹悍知道当黑户这么惨,确实慌得一匹。 现在嘛,暂时不用为此发愁,因为陶庄村正刘贵刘老头的儿子刘达,如今也跟着曹悍干,和齐小星一块成了曹悍的左膀右臂。 刘家是陶庄的地头蛇,历任的村正、保长要么是刘家本家人,要么就是和刘家沾亲带故。 只要刘老头不找曹悍的麻烦,他就能在陶庄安稳的生活下去。 曹悍没被齐家姐弟从堵河捞回来之前,码头一带是刘达说了算。 刘达二十一岁,刚刚成丁,自小就是远近闻名的浑人一个,人长得魁梧结实,小时候跟过路的江湖卖艺人学过两手武功,干仗基本没输过。 刘达人浑,胆子也大。 三月前,刘家包了一艘船,装了一批黄蜡运往均州,不料在青天峡被浑江虬夺了去,刘达的一个本家叔叔还断了一条胳膊。 刘老头本想息事宁人,吃亏认怂,那浑江虬可是和房州官军干过仗的猛人,纵横堵河无人能治,刘家哪里惹得起。 不曾想,刘达这个浑人,暗地里弄来一批兵刃,撬了自家库房拿了百十贯钱,从力夫船工里招募了一批不怕死的,说是要杀到青天峡找浑江虬报仇。 那时,曹悍在齐小星的介绍下,刚刚到码头做工不久,由于干活卖力,力气也大,很快在扛包圈里有了一点点名声。 刘达亲自找上他,给了他五贯钱作为安家费,说是事成之后,若能活着回来,不光再补一笔赏钱,还让他爹出面帮他落户。 于是曹悍就跟着干了。 十 几条汉子乘船直奔青天峡,趁夜摸进水寨里,和浑江虬一干水匪火拼一夜。 刘达本以为仗着一身横行陶庄的功夫,对上浑江虬不说能一举干掉那厮,起码也不会吃亏。 哪里想到,根本不是那回事。 浑江虬名不虚传,一手大刀耍的厉害无比,刘达那三脚猫功夫完全不是对手。 要不是仗着有把子力气,怕是见面就要被干翻。 就在刘达绝望的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个更猛的家伙异军突起,仿如神威天降的盖世猛男。 曹悍! 只凭一柄锈迹斑斑的横刀,就干掉一大半水匪,更是在浑江虬的刀下救了刘达一命。 对决当中,曹悍砍中浑江虬左肩膀,将其重伤,仓惶之下,浑江虬跳入堵河逃命。 刘达等人一把火烧了水寨,黎明之时返回竹山。 此战,刘达带去的人手,伤了六个,死了两个,回来后被他爹刘老头好一顿臭骂。 刘家不愿声张,安顿好后事,四处打点,让此事尽快平静。 不过曹悍大展神威的事迹,还是在码头渐渐传开。 随着往来客商发现,盘踞在青天峡的水匪不见了踪影,那晚的血战,才慢慢传入县城。 曹悍之名,也在跑船汉子口口相传之下,在堵河沿岸传扬开。 刘老头亲自来见了曹悍,送上一笔数目不菲的钱财,还亲口保证半年之内,帮曹悍落户陶庄。 刘达伤好以后,聚拢手下一帮汉子,在码头搞了个隆重的仪式,非要拉着曹悍敬拜天地,结成异性兄弟,认了曹悍当大哥。 还当众宣布退位让贤,让曹悍坐了码头一把手的位子。 渠帅曹悍爷的名头,自此打响。 ~~ 陶庄,日暮之时,家家户户的烟囱冒出炊烟,几声犬吠在宁静的小村响起。 庄子北口,靠近土路,有一座一进的小院,正是齐家的宅子。 齐家是蜀地来的外来户,打拼多年才在陶庄置办下家业,扎下根来。 此刻,曹悍正坐在自己略显昏暗逼仄的屋子里,就着窗口射进的一缕金黄余晖,紧锁眉头,翻看那本残破发黄的线装书。 书背下方有几个模糊繁体字迹:中华书局 “大周万岁通天元年,换成公元纪年应该是...唔,应该是696年 ,武大娘已经当了6年皇帝!接下来应该轮到她的儿子,叫李啥来着?没有白话版本,这文绉绉的破唐书看的老子真是头疼啊!” 曹悍骂咧一声,使劲薅头发拍脑门,心里一万个后悔,小时候没有好好读书。 数理化学不好也就算了,反正也不指望自己穿越来以后干一场工业革命。 可是连历史脉络也没记住多少,对于一个穿越者来说就比较操蛋了。 历届穿越者本事有大有小,运气有好有坏,曹悍就属于自身没什么能耐,脸也贼黑的那种。 手里拿着一本残缺不齐的唐书,可惜语文功底有限,读起来太费劲,来来回回翻了好几个月,愣是没搞懂武大娘之后当扛把子的是谁。 最关键的是,他想把有关李隆基的线索整理出来,可惜翻看到现在,除了知道李隆基这会应该是受封为临淄王以外,再无其他半点头绪。 “唉......” 曹悍长叹口气,目光呆愣的望向窗外,金色的光线照在他的脸庞上,让他浑身透出一股孤独忧郁的气质。 曹悍咂下嘴,这种时候要是再点一支烟,那可太完美了。 他本是来自种花家一个五线小城的普通男青年,少年时好勇斗狠吃过大亏,好不容易挣扎着上了一个普通大学,毕业后工作生意各种失败,后来倒腾点二手买卖,混到三十岁人生才有一点点起色。 勉强相亲成功以后,他正准备结婚安心过日子,不曾想,女方家提出的彩礼钱太高,他凑来凑去,还差五万块。 恰好这时,有个黑科技公司给他发了条短信,说是在进行一次人类基因组改造计划,有偿招募实验者,实验结束后当场就发五万块现金。 曹悍知道这种黑公司一般不合法,但女方家催得紧,他实在没辙,想着自己从小身体底子好,公司又一再保证对人体无害,这才决定报名试一试。 顺利通过体检、一系列复杂的试验项目,两天之后,他从黑公司出来,身上多了五万块钱。 除了感觉神经变得异常兴奋活跃,身体倒也没有其他异状。 曹悍喜气洋洋的准备带上彩礼钱去未来老丈人家拜访,顺便把婚事定下。 岳父是中学历史老师,听说特别喜欢钻研唐史。 曹悍为了讨好岳父,之前专门去了趟书店,也没搞清楚到底是新唐书还是旧唐书,随手拿了本看起来逼格满满的就走,随身携带,想着有空翻翻。 万一酒桌上和老丈人吹牛,肚子里也能掏出些干货来。 不曾想去的路上,曹悍走着走着脑袋眩晕,眼前发黑,一脚踩空掉进了一个没盖的下水道里。 再度醒来时,已是天地斗转,整个人来到了这武周年间。 多亏了齐小星和姐姐齐丁香把他从堵河里捞起来,否则他这个倒霉悲催的家伙,怕是见不到这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太阳。 第六章 穿越者必须得混出点名堂 “哎~~” 曹悍又是一声长叹。 按理说,他本不应该如此惆怅。 没掉进下水道前,他不过是社会上一个最普通平凡的男人,年轻时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早就被生活现实的小皮鞭打的稀碎。 除了满心欢喜,准备升格当爷爷奶奶的爸妈,曹悍还真没啥好留恋的。 只可惜,来到这里几个月,曹悍也逐渐接受了一个现实,那就是他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对于爸妈的思念、愧疚、祝福,只能深深埋藏心底。 他已经从惶惶不安中平静下来,做好准备,迎接全新的人生旅程。 只是细细琢磨之下才发现,他一个活在互联网时代下的屌丝,既没有充足的历史知识储备,又没有各种外挂金手指加持,想要逆天改命在这武周年间混得开,还真不太容易。 什么文抄公大发明家就不要想了,曹悍自问没那份本事。 唯一可以仰仗的那本不知名版本唐书,也只剩下不到一半,武周之后的本纪、志和列传也残缺不全。 更操蛋的是,以曹悍的历史和文言文功底,就算一本完整的唐书放在他面前,他也瞧不太懂啊! 早知会穿越,闲暇之时多看看历史网文也好啊! 曹悍很郁闷。 唯一有一点点值得欣慰的是,肉穿过来以后,曹悍发觉自己竟然变年轻了。 具体几岁他不敢确定,对着水缸摸着脸皮研究了几天,他估计应该在十八到二十岁之间。 大好的青春啊! 更关键的是,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有亿点点与众不同。 肌肉变得匀称充满爆发力,警惕之时六觉异常灵敏,力量、反应、速度、敏捷各种物理属性几乎拉满! 除了不能飞,曹悍一度认为自己是不是成了超人? 要是以这个状态穿回去,曹悍觉得自己能单挑整个复联! 就算遇见琦玉老师,估计都有一战之力! 所以青天峡一场火拼,曹悍小试身手,才会让刘达和几个力夫汉子惊为天人。 曹悍仔细回忆了下,觉得应该是那个黑科技公司的基因改造实验起了作用。 但是问题又来了,如今武周天下,也算国泰民安,虽然 当家做主的是个女人,但不可否认,她把这个家当的还算稳妥。 要论统揽大局、治国理政、平衡朝局的能力,除了李二大帝,老李家恐怕也只有没犯糊涂时的李隆基,能跟武大娘掰掰手腕。 所以说这年头,天下太平,曹悍个人武力值再高又有什么用? 总不能扯旗子造反? 虽说曹悍本质上也是个浑人,但好歹长在红旗下,受过小二十年教育,也知道任何时期的战争都是极其残酷的,受伤害的永远是底层百姓。 再说曹悍压根也没想过,要当个什么轰轰烈烈的开国大帝,亲笔写一写种花家的历史,让后世太祖爷也在那首大气磅礴的词里,提一提咱老曹的名号。 不能拉杆扯旗造反,又想混出点名堂,这个事就有点难度了。 曹悍这几日一有空就使劲琢磨,怎么才能优势最大化,利用自身能力和那本残缺的史书,活出点身为穿越者应有的风采。 再不济,当个小农场主,混个乡绅名头,娶个媳妇,纳两房美妾,生几个娃,衣食无忧过一辈子也美滴很。 当个渠帅,坐了堵河扛包圈头把交椅,身后一帮弟兄呼来喝去,看着威风,实际上只挣得仨瓜俩枣,上不了台面。 曹悍考虑过了,以他目前的条件,想要快速发迹,法子还得落在运输二字上。 等攒够钱,买几条船,连搬卸带运输一条龙包干,或许才是长久的生财之道...... “咳咳!姐夫,吃饭啦!” 窗外探出齐小星的脑袋,眼睛四轱辘一转,贼贼的笑道:“想啥咧?人都傻了!” 曹悍回过神,瞪他一眼,把书塞进怀里。 “姐夫,你那啥宝贝?让我看看呗!”齐小星笑嘻嘻的伸出手。 曹悍作势欲打,齐小星赶紧缩回手。 这小子好奇心重,一直惦记这书。 曹悍可不敢给他看,虽然这小子识字不多,但万一说漏了嘴,指不定要惹祸。 “我警告你,这东西小娃娃看不得!看了要长针眼!”曹悍板着脸吓唬他。 “我今年十五,明年十六,依律,马上就是中男啦!才不是小娃娃!”齐小星不满的大声嚷嚷。 曹悍瞥了他一眼,冷冷的道:“小娃娃看了长针眼,成年男丁看了要被雷劈 !你是中男,也要被劈一半!” 齐小星浑身一抖,睁大眼:“那你咋没事?” 曹悍抬头看了眼金霞满布的天穹,冷哼一声:“因为这贼老天也奈何不得我!” 齐小星嘴巴一瘪,他可不敢对天公不敬。 “还有,不准再叫我姐夫!被外人听到,像什么样子!”曹悍看了眼灶房,低声喝道。 齐小星眨巴眼,突然朝后跳了一步,指着曹悍一脸愤慨地嚷道:“哦!~~我知道了!你心里有了别的女人!不想娶我姐姐啦!” 曹悍吓了一跳,旋风般冲出屋捂住他的嘴巴:“臭小子你瞎嚷嚷什么?” “呜呜~~”齐小星挣扎着差点背过气,曹悍赶紧松开手。 “嘿嘿!你这么紧张,说明心里还是有我姐姐的嘛!” 齐小星踮脚拍拍曹悍的肩膀:“走啦,吃饭姐夫!” 望着得意洋洋跑进灶房的齐小星,曹悍无奈摇摇头,嘴角却漾起笑意。 其实仔细想想,老天爷待他也挺够意思了。 让他刚来这边,就碰上齐家姐弟。 曹悍洒然一笑,抱拳朝天晃了晃。 一张矮方桌摆在小院中间,没有凳子,曹悍压了几块泥砖,将就着坐坐。 坐习惯了,齐家姐弟也觉得这样挺舒服的。 曹悍大马金刀的坐在一侧,齐小星跑进跑出端碗拿筷。 原本曹悍还挺自觉的要进灶房帮忙,被齐丁香推出来几次后,也就只能心安理得的当个被伺候的大爷。 曹悍面带微笑,望着灶房里,那个系着围裙忙忙碌碌的纤细身影,心里也禁不住泛起丝丝波澜。 上辈子,他心目中贤惠妻子的模样,可不就是这样嘛! 也不知道这年头娶妻要给多少彩礼...... 曹悍一拍脑门,对噢,现在他还是个没有户口的黑人,怕是没有娶媳妇的资格! 唔...落户的事情,得抓紧了! 第七章 齐娘子 “今日我用白菇炖了鱼汤,曹大哥快尝尝,与往日有何不同!” 菜饭上齐,齐丁香坐在一旁,拿起勺子用一个空碗,给曹悍盛了满满一碗鱼汤。 “好香!”曹悍嗅了嗅,泛着微微乳白色的鱼汤表面漂浮着几根嫩绿葱叶,点点油沫轻轻晃荡,令人食指大动。 曹悍端起碗咕嘟嘟喝了一大口,齐丁香抿着薄薄的唇,一双杏眸温柔且期待的望着他。 曹悍咂嘴细品,惊奇道:“味道好鲜啊!” 齐丁香柔柔的笑了起来,轻声道:“前几日曹大哥说,竹笋和生姜磨成粉配制在一块可以提鲜,今早我去了趟县城,市集上正好有人卖干竹笋,我便买了些,回来试着做做,也不知能不能成。” 曹悍一口气喝完鱼汤,抹抹嘴笑道:“元娘的手艺向来没得说!在美食做菜方面,简直堪称行家!” 齐丁香又为曹悍盛了碗汤凉着,低声道:“曹大哥喜欢便好。” 曹悍端起盛满糜子饭的大碗猛扒几口,含糊不清地道:“其实不光竹笋和生姜,瑶柱、海带、海肠、虾粉、鲫鱼粉都能提鲜,不同的搭配有不同的滋味...喔,差点忘了,虾和鲫鱼堵河里有的是,不过其他的海产怕是没有,等以后有机会去海边,或许能见到......” 齐丁香浅浅一笑,轻声道:“曹大哥懂得真多!” 曹悍干笑一声,老脸有些泛红。 这些对于做过饭的人来说,都是生活常识嘛。 齐小星拿着三条烤好的鱼回到桌边坐下,朝碗里瞟了眼,撇嘴道:“姐姐好偏心,为何我的碗里只有汤没有肉?姐夫碗里却有一整条鱼!” 齐丁香脸蛋霎时浮出两团赧红,有些慌乱似的连忙把锅里剩下的一条鱼捞给他,低低地道:“这条就是留给你的!早早捞出来会凉的~~” 齐小星狡黠的嘿嘿笑了起来。 曹悍狠狠瞪他一眼,抢过一条烤鱼,拿起一根水淋淋的白萝卜往他嘴里塞:“吃根萝卜把你的嘴堵上!” 齐小星咔咔大口嚼着,含糊道:“这叫菜菔,不叫萝卜!” 曹悍没好气的哼了声。 齐丁香默默小口吃饭,安静的仿佛不存在,脸上的羞红 还未消褪。 齐小星啃着鱼,眼睛在俩人身上瞟来瞟去,不时嘿嘿偷笑。 曹悍一碗糜子饭扒完,使了个眼色让齐小星去盛饭。 干咳一声,曹悍主动打破沉静,和声道:“元娘,齐氏熟食铺重开的事情,你考虑的如何?可有去县城看看,有无合适的店铺租赁?” 齐丁香放下碗筷,鼓足勇气似的看着他道:“曹大哥,我仔细想过了,你挣钱不容易,那些钱,还是留给你日后做其他营生用!如果你放心的话,我就暂时替你保管,你什么时候要用,告诉我一声就好。” 曹悍皱起眉头道:“我不急,下一步我打算买几条船,花费不老少,慢慢来!我手里大概还剩五十贯钱,加上之前刘村正给的一些,应该够你在县城盘下一处位置不错的铺子。重开齐氏熟食铺,不一直是你的心愿吗?” 齐丁香低下头,细若蚊声地道:“可那些毕竟是你挣来的钱......” 曹悍摇摇头道:“我早说过,你们救过我的命,不论怎么报答,都是应该的!” 齐丁香没有抬头,以更加微弱的声音小声道:“我也不要你报答......” 齐小星“嘭”的把满满一碗热腾腾的糜子饭放到曹悍面前,大咧咧地道:“哎呀,要我说,你们早日成亲,咱真正成了一家人,就不用分什么你的我的,多好!” 齐丁香的脸蛋腾地一下变得红彤彤,使劲捏紧衣角,紧咬嘴唇不说话。 曹悍眉头一拧,啪地拍了下桌子:“大人说话小娃娃少插嘴!” 齐小星脖子一缩,讪笑了下,不敢再多话,乖乖吃自己的烤鱼。 他是个有眼力见的,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插科打诨,要真惹曹悍生气,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 曹悍放轻声音,说道:“元娘,你跟我说过,齐氏熟食铺是你父亲一辈子的心血,你想继承他的心愿,让铺子重开。以前是咱们没条件,现在有钱了,当然可以试一试。你的手艺这么好,铺子重开,生意一定不会差!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就当借我的,以后赚了钱,再还给我嘛!” 齐丁香抬起头,红红的脸蛋,红红的眼眶,低声道:“谢谢你,曹大哥!只是,我还是想等你的户籍落下再说!万一需要用上钱,手里 留下些,到时候就不用费劲筹措了。” 曹悍想了想,虽说刘老头拍胸脯保证把这事搞定,但谁也说不好会不会有意外。 “也好!就听你的!元娘,还是你想的周到。”曹悍点头笑道。 正说着,小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小山般的人影弯腰跨进门。 “哟!大哥,吃上啦!”粗鲁的大嗓门如破锣,正是刘达。 刘达和程伯献一样,属于高胖体型。 程伯献是白胖,而他则是黑胖,魁梧剽悍之处能和王猛媲美。 曹悍瞟他一眼,嫌弃道:“没做你的饭,回自个家吃去!” 这家伙的食量比自己还强三分,齐家家底薄,可禁不起他吃。 “大哥放心,我可不是来蹭饭的!” 刘达哈哈一笑,自己搬了个泥墩子坐下。 齐家姐弟对刘达有些畏惧,从小没少听这陶庄恶少的凶名。 齐丁香低低的称呼一声刘大郎后,拉着齐小星进了堂屋。 “嘿嘿大哥,你和齐家娘子这事,啥时候定下?”刘达一脸八卦的凑近。 曹悍没好气道:“你他娘的少胡扯!没有的事!” 刘达拍了下大腿,惋惜似的道:“哎呀!当初兄弟我真是眼瞎,咋就没注意到,陶庄里还有这么水灵的小娘子!要不然,说什么也要让我爹把这聘礼给下了!哪还轮到大哥你来摘这朵娇花!” 曹悍斜睨他一眼,笑得有些冷森:“若当真如此,我到这竹山来,第一个收拾的就不是浑江虬了!你猜猜会是谁?” 刘达眨眨小眼,搔搔后脑勺,忽地又是一拍大腿:“所以说嘛!大哥你和齐娘子才是那啥..天作之合!除了我大哥,神威盖世的曹悍爷,谁还能配得上齐娘子!” 刘达的破锣嗓门听在耳边就像打雷,曹悍掏掏耳朵,道:“行啦,少他娘的胡咧咧!让你去打探的事怎么样了?” 刘达拍拍胸脯,压低声道:“兄弟我办事,大哥还不放心吗?都打听清楚了,那李三郎一行人进了城,直接住进县衙,整整三日没出过门!” “他们带来的那些毛毡货,怎么处理?” 刘达回道:“李家带来那批毛毡价格实惠,货也好,脱手的很快!嘿嘿,我也买了十张,明日给大哥送几张过来。这 突厥人的羊皮毡子,暖和的很! 另外我还打听到,他们找人询问麻纱价格,可能过几日就会大量收购!” 曹悍皱眉,喃喃道:“莫非,这几个人当真是来竹山做生意的?” 刘达不解道:“那李三郎是葛县令的远房亲戚,李家肯定是想借葛县令的手在竹山捞一笔!这有何奇怪的?” 曹悍摇摇头,没有多做解释。 刘达也没有在意,嗤笑一声道:“只可惜李家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咱们这竹山县,可不是由葛县令做主!想捞大钱,没有巴老爷的点头,这生意我看也做不成。” 曹悍看了他一眼,说道:“行了,这些事与咱们无关,把咱码头的生意看好就行。回去问问你爹,落户的事进展如何。” 刘达信心满满地道:“大哥你就放心!老头子说了,这个月内,事情就有眉目。等你成了咱陶庄人,就能光明正大迎娶齐娘子啦!” “...赶紧滚蛋!” 第八章 县尉失踪了 竹山县衙。 府衙后堂,屋门紧闭。 堂内只有李三郎和县令葛绛。 若是让人看到此间情形,定会惊掉大牙。 只见李三郎端坐在正中,那张宽大的案桌后,面无表情的看着立在堂下的葛绛。 葛绛手里拿着一封火漆密信,是李三郎给他的,让他当面拆开来看。 阅罢,葛绛满脸惊讶地抬头,声音竟有一丝丝发颤:“李少郎和赵刺史是何关系?” 李三郎淡淡道:“无需多问。赵刺史在信中说的很明白,让你一切听我安排,对此,你可有异议?” 葛绛苦笑了下,这少郎手持房州刺史赵彦昭的亲笔书信,他哪里敢有异议。 就算他再不通人情世故,可赵刺史安排的事,他还是会放在心头首要位置的。 他出身房山书院,当年由书院推荐参加房州州试,这才得以乡贡之名赴京参加省试,一举明经科及第,从此踏上仕途。 而房山书院,正是由赵彦昭之父,前房州别驾赵孟武致仕后所创。 故而,葛绛本就算是赵氏门生。 自他入仕后,赵氏也为他奔走出力,若非他自身性格原因,加上竹山官场形势复杂,也不至于当了八年县令都得不到升迁。 一月前,赵刺史派人传话给他,说是有一位李姓少郎,将会以他远房亲戚的身份来到竹山,让他务必照顾周到。 如今赵刺史在手书里,又反复叮嘱此事,他哪里敢不牢记在心。 赵刺史的信里没有提太多关于李少郎的话,葛绛也不敢妄自揣测。 他默默收起书信,双手奉还,拱手低声道:“愿听李少郎差遣!” “很好!”李三郎点点头,拿起书信,就着桌上烛火点燃。 书信燃尽,化作一堆黑灰,飘散成空。 李三郎拍拍衣袍上沾落的飞灰,俊俏白皙的小脸满是严肃:“此事不得泄露分毫!外人面前,你我依旧以甥舅相称。前些日,你赶到码头迎接,就险些坏了大事!” 葛绛苦笑道:“少郎君恕罪,某应付此等事,实在没有经验。” 李三郎轻哼了声,道:“罢了,此番你好好配合我,待我离开房州时,自会替你在赵刺史 面前多多美言。你这八年老县令,说不定就能挪挪位置。” 葛绛躬身揖礼道谢,眼底划过几分苦涩和黯然。 能不能升迁,其实他并不是太在意。 他不过是想为竹山百姓办些实事。 可惜,目前竹山的情形,他堂堂县令竟然处处掣肘,根本做不了太多。 李三郎端起茶盏抿了口:“新任竹山县尉陈子昂,本应在半月之前抵达,何故迟至今日都还未到?此事,你可有派人查明?” 葛绛一愣,讶然道:“县尉?陈子昂?竟有此事?某毫无所知啊!” 李三郎被茶水呛着,忙放下茶盏,抚着胸口猛咳几声,涨红着脸,恼火道:“你...你竟不知情?此事我从均州赶来时,路上已有所闻,你身为竹山县令,难道没有看过州府下达的涵文?” 葛绛苦叹道:“李少郎有所不知,某这个县令...唉,说是摆设也不为过!县衙大小公务,如今大都直接送往巴府,只有等巴县丞过目后,才会有所选择的送到某的案头。” 李三郎拍了下案桌,恨铁不成钢似的道:“早就听说,县丞兼任主簿巴叔言在竹山一手遮天,不成想果真如此!你乃科举正途入仕,吏部所授正七品上一县之尊,竟然被区区一佐官压得抬不起头!” 葛绛沉默了会,自嘲般低声道:“巴叔言背靠张氏,横行无忌,目无法度,某不过一介县令,哪敢招惹张氏门人!” 李三郎一怔,迟疑道:“哪个...张氏?” 葛绛看了他一眼,苦涩道:“如今这大周,还有哪个张氏有这般威能?巴叔言是房州别驾张彦起的门客,张彦起...正是出自定州义丰张氏......” 最后这一句话,葛绛的声音细微到了极点。 李三郎浑身一震,稍显稚嫩的脸蛋涌出极大的怨怒之气,双拳攥紧,指甲都快陷入肉里。 “原来是那两个贱人的族亲!哼哼~一条张家养的狗,都敢凌驾于国朝律令之上!可恶!可恨!”李三郎低吼道。 葛绛吓得脸色苍白,慌乱似的摆手:“李少郎切不可胡言!此话若是传出去丁点,竹山这里,不知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呐!” 李三郎胸膛剧烈起伏着,良久,才缓缓平复情绪。 “如此说来,倒也怪不得你,张家的 走狗,的确不是你能对付的。”李三郎有些颓然似的叹了口气。 厅堂门推开又被合拢,王猛闪身进屋。 “少郎君,果真出事了!”王猛看了眼葛绛,轻声耳语道。 李三郎摆手道:“说,葛县令是自己人,可以信赖。” 王猛沉声道:“属下已查明,陈伯玉被一伙悍匪绑架了!” “什么?!” 李三郎吃惊的站起身,“究竟怎么回事?” 葛绛也吓了一跳,朝廷命官都有人敢绑,这世道真的乱了。 王猛道:“陈伯玉此行没有走水路,他离开神都后,走邓州过南阳,入均州在武当山盘桓月余,直到二月中旬才启程赶赴竹山。竹山县城东北七十里有一座坛山,不知何时竟被一股匪人所占,陈伯玉途经坛山时,被捉了去!” 李三郎焦急踱步:“陈伯玉到竹山赴任,难道没有随行护卫?” 王猛看了他一眼,道:“听说只带了一个老仆。陈伯玉是潇洒不羁的性子,从不喜前呼后拥,剑术也尚可,或许如此,他才敢只身南下。” 李三郎顿时无语了,在神都时他跟陈子昂打过交道,知道这位敢在朝堂上当众抨击武氏的猛人,身上的确有股侠士风范。 李三郎急思片刻,陈子昂失踪这么久,州府不可能没有察觉,唯一的解释就是,州府发来的公函,被县丞兼主簿巴叔言私自扣下了! 陈子昂乃是坚定的李唐派系,被武氏深深厌恶。 神都那张氏兄弟就更不用说了,多次被陈子昂骂的狗血淋头,已到了恨不能生啖其肉的地步。 巴叔言作为张氏狗腿,当然是乐于见到陈子昂下落不明的。 私扣公文,也就说得通了。 李三郎眉头挤在一起,狠狠一拳砸在案桌上,咬牙道:“陈伯玉乃慷慨志士,此番遭贬黜,也是武氏所陷!我一定要把他救出来!” 第九章 李三郎论势 王猛稍作思考,摇摇头道:“尚且不能查明匪人是何来头,有多少人马,若要救人,为防意外,必须召集到足够多的人手。凭属下和程伯献,风险太大!” 李三郎沉着脸,缓缓点头,又看向葛绛。 葛绛忙道:“县衙里某能支使的,只有番帅伍四海。此人有些拳脚,在番役里颇有威望,可堪一用。” 李三郎想了想,却是摇头道:“不能调动伍四海!如今县府番役里,肯定有不少早已投靠巴叔言,若伍四海出城,消息势必走漏!竹山情况不明,不能再让张氏也牵扯进来。” 葛绛满是无奈地道:“可除了伍四海,某手里再无别人可用。” 李三郎负手一阵踱步,沉吟不语。 王猛沉声道:“少郎君,其实还有一人,可以在短时间内聚拢大量人手,且相较来说还算可靠,不妨一试!” 李三郎微微凝眼,俊脸有些阴沉:“曹悍!” 王猛点头:“此人武艺深不可测,若有他相助,再带上二十名身手矫健的汉子,属下就有信心把陈伯玉带回来。” 葛绛惊讶道:“曹悍?他竟有这种本事?” 李三郎嫌弃似的看了眼他,说道:“这样,烦请葛县令去查一查这曹悍,越详细越好,有何发现,速速告知与我。” 葛绛不明所以,拱手道:“请少郎君稍待,某这就去。” 等葛绛走后,王猛谨慎的在门窗边倾听片刻,确定四周无人后,才低声道:“殿下有话单独对卑职说?” 李三郎冷冷地道:“猛叔,你真的觉得,绑架陈伯玉的人,是一伙绿林悍匪?” 王猛皱眉想了想道:“应该不是!虽说山南之地这几年不太平,但这伙匪人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合。而且一般山匪劫道,不会轻易招惹公门中人。” 王猛惊醒:“殿下的意思~~” 李三郎攥紧拳头,恨声道:“武氏!” 王猛面色凝重,缓缓点头:“殿下之言有理。只是卑职不明,为何不会是张氏?” 李三郎冷笑一声,回到案桌后坐下:“张氏兄弟不过跳梁小丑,一朝得势成不了气候,不到紧要关头,他们不敢铤而走险!只有武家 人才有这份胆量!” “若真是武氏所为,此去坛山,怕是要有一场恶仗!殿下别忘了,隆武堂这些年,可是网罗了许多江湖高手!”王猛神情冷凝,本就黑的脸更黑了。 李三郎气愤的低喝道:“武兴县,隆武堂,武氏逆贼就差把废李兴武的旗号打出来了!” 王猛走到门窗边看了眼,低低的道:“殿下慎言。” 待情绪平静些,李三郎又道:“武氏此次所为,不出所料的话,应该是行打草惊蛇之计!我秘密离开神都的消息恐怕已经泄露,他们查到我要到房州来,就想用陈子昂的命逼我现身!其背后的真正目的,不是我,更不是陈子昂,而是...三伯父一家!” 王猛面色陡变,急忙道:“武家人想搅乱房州局势,从中浑水摸鱼,找到庐陵王一家的藏身所在?” 李三郎笃定地道:“不错!这才是他们绑架陈子昂,逼我露面的真正原因!” 堂屋内陷入沉寂。 饶是王猛身经百战,此刻也不由得后背发凉。 这前脚刚踏入竹山地界,后脚武家的爪牙就跟了过来,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其中凶险,竟是比战场之上还要可怕! 无形杀机,最为致命! 王猛变得犹豫起来:“殿下,既然明知是武氏所布之局,不如...不如暂且按兵不动,向赵刺史求援!殿下万金之躯,经不得半点闪失!殿下一旦露面,武家人必定猜到,庐陵王就在竹山!” 李三郎摇摇头,微微一笑道:“武家人出此下策,说明,他们心里已经慌了!猛叔,你可知,为何圣人要把三伯父一家秘密囚禁在房州?且将消息封锁的如此严密,任凭武家人如何打探,都查不到半点线索?” 王猛一脸茫然,这些朝堂政治,对于他来说太过遥远了。 “因为圣人心里在犹豫!她在武周和李唐之间举棋不定!” 李三郎双目绽放精芒,好似疏朗夜空下的繁星! 王猛恍然道:“殿下之意,圣人还未下定决心,究竟该将储君之位传给谁?!” “正是如此!”李三郎重重点头,握紧拳头用力挥了挥:“张柬之、崔晔、桓彦范、袁恕己等朝臣,已经在为迎回三伯父造势!圣人此番指派我秘密南下,一 来想让我探望三伯父一家,二来也是听听三伯父之意。 我年纪小,又无职务,不容易引人注意。我以李唐皇亲的身份去见三伯父,本身就说明,圣人心里,已经有了还政的心思!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一次难得的良机,一定要想办法接回三伯父,早日定下储君名分!叫武家人彻底死心!” 王猛想了想,道:“依卑职之意,殿下派人火速请赵刺史出面,营救陈伯玉!我们在竹山静候消息,等风波平息,再去庐陵王潜居之地!” 李三郎端起茶盏饮了口,茶水早已凉透。 “猛叔,陈伯玉为李唐复政奔走多年,朝中心向李唐之人,哪个不对其敬佩三分?不论如何,他的命我必须救,而且要亲自出面救,你明白吗?” 王猛默然,他听懂了,救陈子昂,事关李唐人心。 “如果殿下亲自去,随行人手还需更多!速战速决,决不能给武家人反应的时间!”王猛沉声道。 李三郎颔首道:“正是如此!纵观整个竹山,也只有那曹悍能助我等一臂之力!所以,一定要说服此人相助!” 王猛抱拳道:“殿下在府中静候,卑职这就去查查,那曹悍的底细!此人武艺超群,颇有心计,不好对付,只有抓住其弱点,才能令其乖乖就范!” 李三郎笑着点头,王猛告退而出。 过了一会,李三郎走出厅堂,立于檐下,望着屋前庭院一簇簇盛放的桃花,那娇艳的玫红映入眼,让人心里也充满了力量。 “江山,一定会回到我李氏手里!” 第十章 巴府有请 竹山县城。 曹悍今日没有去码头做工,他叫上张老四进城,准备到坊间看看,有无合适的铺面租售。 张老四原来是干牙侩的,现在退圈去码头扛包,反倒是挣的比以前多,叫当初笑话他的那些家伙眼红无比。 “悍爷,这是马六,如今县城地头最熟的牙侩,租赁房宅找他准没错!”张老四介绍道。 一个瘦猴样的小个子从街边钻出来,觍着一张麻子脸嘿嘿笑,搓着手有些紧张的哈腰点头:“悍爷,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 曹悍笑道:“用不着客气。马六啊,今日来找你,是想问问,最近可有地段好,屋子新的铺面租售,最好是前店后宅,位置靠近集市。” 马六眼轱辘一转,为难道:“不瞒悍爷,好铺子有是有,就是这价钱...贼啦贵!” 马六捻起右手三根手指搓了搓,咂嘴摇头。 “有多贵?”曹悍皱眉。 马六神秘兮兮的伸出两根手指:“临街一亩半的宅子,带铺面,得二十贯钱一月!” “二十贯?!”曹悍猛提嗓门,瞪眼如铜铃:“这他娘的怎么比北上广还贵?” 马六吓得一个哆嗦,苦着脸道:“悍爷息怒!这价钱可不是我定的!” 张老四咋舌道:“前俩月这样的宅子顶多也就六七贯钱一月,这才过多久,咋就涨这么多?” “可不是嘛!如今在县城租房做生意的哪个不是叫苦连天,我家的门槛都快被踩烂了!可找我也无用啊,价钱又不是我说了算!” 马六使劲跺脚,唉声叹气的抱怨。 “到底怎么回事?是哪个王八羔子把价钱炒高的?” 曹悍有些恼火,上辈子就当了房奴,终身替资本家打工。 难不成来了大周,还得忍受超高房价的折磨? 问题这里是竹山啊,顶多是大周的一个四线小城,房价哪有这么离谱的? 二十贯钱一个月的房租,长安神都偏僻些的坊市里,都能租一套像样的。 马六赶紧压了压手,警惕的瞟瞟四周,街面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无人注意他们。 “悍爷噤声!”马六压低声道:“能干出这事的,咱竹山县,除了巴老爷 ,还能是谁?! 我听说,巴老爷命人在市集附近几条街道,挨家挨户的上门去收购房宅,一亩宅子给二十五贯钱,限期搬走咧!” 张老四瞪大眼:“就这点钱,谁搬谁是傻子!” 马六冷笑道:“巴老爷发话,谁敢不从,就等着挨板子!敢闹事的,寻个由头,抓进县牢,轻的关你个一年半载,重的~哼哼,怕是就出不来了!” 张老四惊悚的吞吞唾沫:“他娘嘞!这县城到底是姓周还是姓巴?” “巴老爷圈了市集附近最好的宅子铺面,价钱高低还不是由他定?不少人一家老小指望铺子活命,还不得咬牙出血?没法做生意,亏的更多!要我看,这价钱过不了多久还会涨!”马六哼哼唧唧的道。 曹悍拧紧眉头,要照这个价,他手里的钱还不够交仨月房租。 他没跟巴府打过交道,刘老头也警告过,莫要招惹巴府。 没想到这次给齐丁香重开食铺的事,卡在了混账巴老爷手里。 正说着,一辆马车在街边停下,一名穿青褐细麻衫,雷公嘴,高颧骨,瘦麻杆样的男子钻出,旁边还有三名青袍挎刀的汉子跟随。 “是...是巴府管家赖有为赖爷!”马六声音打颤,不自觉的朝曹悍身后挪去。 张老四喉头滑动了一下,偷瞄一眼面色冷淡的曹悍,仿佛受到激励般稳住腿脚,挺胸昂头。 有咱悍爷在,不怕...不怕...张老四暗暗给自己鼓劲。 赖有为迈着八字步走来,在曹悍身前停下,上下打量一眼:“你就是曹悍?” “正是某!”曹悍咧嘴抱拳。 赖有为雷公脸竟然和气的笑了起来,作揖道:“曹悍爷!久仰大名!我家阿郎请你过府一叙!这就请?” 曹悍目瞳微凝,笑道:“不知巴老爷唤某何事?” 赖有为笑的有些鬼祟:“当然是好事!曹渠帅还是快跟我走,莫让阿郎等急了!” 曹悍想了想,朝那两个冷冷注视着他的青袍佩刀汉子瞥了眼,微一颔首,对张老四递了个眼神,坐上巴府马车,车轱辘嘎吱嘎吱的转动着驶离。 张老四和马六齐齐的呼出口气,抬手擦擦额头冷汗。 一会儿,齐小星气喘吁吁的跑来:“曹大哥呢?” 马六感慨地指 着前面:“被巴府的赖爷亲自接走了!啧啧,这次悍爷要是投靠了巴老爷,嗬,那今后在竹山还不横着走?悍爷要发达啦~~” 齐小星一愣,生气地嚷道:“你胡说什么!曹大哥怎么可能投靠巴老恶贼!他明知道我家...我家...” 齐小星眼眶一红,眼泪水打转转,咬唇不说话。 张老四吓得去捂他的嘴:“哎哟我的祖宗!你小点声,被巴府的人听见,咱仨甭想出城了!” 马六哼道:“投靠巴老爷有啥不好?吃香喝辣,瞧瞧那些青衣卫,以前不都是各村各庄子里的赤脚老农,如今跟了巴老爷,换上青衣挂上长刀,那叫一个威风!” 齐小星狠狠怒瞪他一眼,抹抹眼睛,撒腿朝马车离开的方向追去。 ~~ 到了巴府门前,曹悍下车一看,好气派的一座豪宅啊! 光是那块金漆牌匾,把他卖了也买不起啊! 他去县衙附近转悠过,跟巴府一比,简直就是城中村和海景别墅的区别! “请!曹渠帅!” 赖有为伸手一邀,语气里有几分戏谑。 曹悍斜瞟一眼,把这张雷公脸记在心里,脸上却笑得像个老实巴交的老农。 跟在赖有为身后,曹悍也来了一次刘姥姥进大观园,被亭台楼阁满布、花团锦簇的巴府深深震撼了一把。 曹悍并未掩饰自己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越发招来赖有为的轻蔑。 什么悍爷渠帅,不过是个码头扛包的苦哈哈。 一路兜兜转转,都快把曹悍绕晕了,才走到后宅花园。 池塘边,一个穿白锦内衫的瘦削老者正在垂钓。 第十一章 鱼来鱼去 “阿郎,曹悍来了!” 赖有为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九十度弯腰,在巴叔言耳畔低语。 巴叔言鱼竿一抖,一尾金红小鲤鱼上钩。 “哎呀!阿郎终于把这条小金鱼钓上来了!今年一定诸事大吉,阿郎身体安康,长命百岁!”赖有为鼓掌夸张的叫道。 巴叔言轻笑一声,取下金鲤小心翼翼地放入脚边木盘里,接过赖有为奉上的毛巾擦擦手,这才不急不慢的扭头看来。 “拜见巴少府!” 曹悍似模似样的躬身揖礼,抬眼一瞟,心里咯噔一声。 这巴叔言听闻刚五十出头,怎么相貌看上去如此老迈? 面颊消瘦,脸皮松垮,吊着青黑色的眼袋,正眼神阴沉的打量着自己。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伙得有七八十岁。 巴叔言微一点头,阴冷的眼神不变,脸上挤出一丝淡笑:“就是你赶走了青天峡的那伙水匪?” “正是!”曹悍不卑不亢的回道。 巴叔言沉默了会,笑容里似乎有些勉强之意:“不错,不错,后生可畏。青天峡属于竹山地界,按理说,此事县府应当对你表功,等老夫派人将事情核实,调查清楚,写成卷宗,定会上报州府。” “多谢巴少府抬爱!”曹悍抱拳,一脸感激,心里却提防起来。 无缘无故,巴叔言为何如此抬举自己? 而且事情已过三月,为何现在才提起? 巴叔言可不是书呆子县令葛绛,县城全在他掌控之下,青天峡的事情,他不可能现在才知道。 赖有为蹲在一旁为他轻轻捶腿,巴叔言盯着曹悍看了会,忽地道:“老夫听说,如今码头一带,所有的力夫船工,都听你调遣?码头的货物进出,都归你指派?” 曹悍连忙道:“不敢!承蒙大伙关照,瞧得起某,便让某来做居中统协,免得码头管理混乱,终日为货物上下船争执。” 巴叔言淡笑,捻着几根花白杂须:“你无须谦虚,此事老夫早已知晓。在码头上干活的,都是些身强力壮之人,往日里,为争抢生意,聚众打架斗殴是常事。就连之前陶庄刘家掌管码头时,这种局面也没有多少改善。 而 你一来,便打跑了青天峡的水匪,刘家大郎甘心让你统领码头,你制定的规矩,让码头的运作变得井井有条起来。你的本事不小啊,曹渠帅!” 曹悍觉察到他眼里的意味深长,除了些许欣赏,更多的却是审视。 曹悍抱拳咧咧嘴,看来这巴老爷的确详细调查过他。 巴叔言微笑,略显傲然,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你不要误会,老夫没有其他意思。老夫很欣赏你,如果你愿意,老夫可以将你辟为县府掾吏,将码头划归你统管,如何?” 曹悍一愣,满脸惊讶。 他想过巴叔言可能要拉拢他,没想到不光拉拢,还许下重诺,似乎诚意满满呀! 巴叔言对眼前年轻人惊怔的表现很满意,这和他预料的一样。 在竹山,恐怕无人能够拒绝巴府抛出的橄榄枝..... “不好意思,内个......” 曹悍搔搔头,眉眼挤在一块好像便秘:“巴少府的美意,某心领了。只是某年轻识浅,怕是干不了县府的差事。” 巴叔言愣了愣,眯起眼:“怎么,嫌老夫给的不够多?” “不是不是!”曹悍忙摆手,为难道:“我这人胸无大志,只想安安分分挣能挣的钱!我读书不多,只知道有些钱不能挣,有些钱挣了会被人戳脊梁骨,说不定还会生儿子没那啥呢!” “哟嘿!你这厮别不识抬举!”赖有为见巴叔言脸色阴沉下来,立马跳起来指着曹悍怒叱。 巴叔言摆摆手,示意赖有为闭嘴退开,起身冷森森的看着他:“想好了?” 曹悍摊摊手,一脸无奈惋惜。 巴叔言笑了,语气却更冷:“既然如此,刘家帮你把户籍落在陶庄一事,只怕办不成了!” 曹悍倒也不怕,笑道:“巴少府用不着吓唬我,我打听过了,户曹属于县尉管辖,不在巴少府职权范围。有个陈县尉马上到任,到时候不劳烦巴少府,我找陈县尉办!” 巴叔言看着他,忽地仰头笑了起来,苍老的声音听上去中气不足。 赖有为也跟着嘿嘿笑,满脸嘲讽。 两人一笑,倒把曹悍弄糊涂了,心里忐忑起来。 巴叔言摇头道:“陈县尉一时半刻到任不了,不信的话可以回去等等看。老夫提醒你一句,今年是户 册重造的大察之年,州府有令,房州的户籍清查必须在四月底前办妥,到时候有州府户吏监督,查到你无籍无户,必将就地缉拿,押送州府大牢,等清查结束后,一并上报地官,而后以逃籍罪处以流刑。” 曹悍满脸痴傻,巴叔言笑眯眯地道:“你自己算算,还有多少时日?” 地官便是户部,这一点曹悍在恶补大周常识的时候请教过刘老头。 如果真按巴叔言所说,四月底前落不了户,他就要被州府派人缉拿,当作黑户处理。 曹悍脸色难看,就是不知巴叔言说的,陈县尉无法按时到任究竟是真是假! “老夫再给你三日时间考虑,考虑好了,再来找我!你回去!” 巴叔言挥挥手,稍微站一会,就像气力不足似的坐下,赖有为忙奉上热茶。 “赶紧走!”赖有为喝叱一声,两名青袍佩刀汉子拦在他身前。 曹悍暗暗握拳,咬咬牙转身,在巴府护卫的监视下出府而去。 巴叔言斜倚着,服下一颗赤褐色丹丸后躺了会,气息逐渐平缓。 “黄铎呢?”巴叔言沉声问道。 赖有为撇嘴道:“留下口信,说是回一趟房陵。” 赖有为愤愤不平的嘟囔道:“阿郎,黄铎如今不过是个废人,咱府里还留着他作甚?亏他号称浑江虬,还不是被一个毛头小子差点一刀断了胳膊!” 巴叔言半闭眼,淡淡道:“黄铎还是有些本事的,而且他受张别驾派遣,来竹山助我,不可怠慢!” 赖有为小声道:“说是协助,其实只怕是监视阿郎!” 巴叔言睁眼,笑了笑,悠悠地道:“所以,我需要把曹悍招揽过来,此人更年轻,更有能耐。张氏的刀握在手里,始终不放心,我必须要有属于自己的一把尖刀!” “也不知那曹悍,值不值得阿郎下这么大功夫!” 巴叔言刚想说话,那金鲤突然从木盆里跳出,落在地上,距离池塘边只有寸许,鱼眼鼓睁,鱼鳃一张一合。 “快!快!”巴叔言紧张的指着金鲤,示意赖有为赶紧把鱼捉回来,这可代表着他今年的运道。 赖有为忙蹑手蹑脚地靠近,一个猛扑抓去,那金鲤却从他双手间挣脱,噗通一声落入了池塘里。 “阿郎...鱼...鱼跑了!”赖有为哭丧着脸。 巴叔言气得一阵咳嗽:“蠢...蠢材!你今日不下去把鱼捞上来,老夫打折了你的狗腿!” 赖有为委屈巴巴,只得慢吞吞脱衣衫,望着冰凉的池水瑟瑟发抖。 第十二章 救人杀人 曹悍出了巴府,刚拐过街角,一个黑影蹿出朝他扑来。 下意识的扭腰躲过,曹悍闪电般出手,钳住来人喉咙。 “哪个憨憨找死!?” 骂了声,定睛一看,竟然是齐小星! 齐小星被锁住喉咙,憋的脸色发青,使劲挣扎,捶打曹悍的胳膊,一双通红的眼睛带着悲愤怒意狠狠瞪着他。 “臭小子!怎么是你?脑子抽风啦?”曹悍赶紧松开手,没好气的骂咧道。 “咳咳~”齐小星弓着腰,手捂脖子剧烈咳嗽几声才缓过气。 “姓曹的!我...我跟你拼了!”齐小星带着哭呛大吼一声,又张牙舞爪的扑来。 曹悍哭笑不得,三两下把这浑小子夹在胳肢窝下,直接拖进巷子里。 偏僻巷道四下无人,曹悍放开他,低喝道:“发什么疯?” 齐小星还想动手,被曹悍眼睛一瞪,脖子缩了缩,气势立马矮了一大截。 “你...你明知我家跟巴老贼有不共戴天之仇,为何...为何还要投靠那老贼?” 齐小星攥紧拳头,涨红着脸,眼里闪烁泪花。 曹悍气笑了:“浑小子!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子投靠了巴府?” 齐小星又是委屈又是愤恨的大吼道:“巴家的青衣护卫送你出来的!我都看见了!” 曹悍翻了个白眼,伸手想要拍拍这小子的肩膀,被他后退一步躲开。 “巴叔言的确有招揽我的意思,不过老子没答应!他娘的,这老狐狸拿落户的事要挟老子!”曹悍耐着性子解释道。 齐小星将信将疑:“真的?” 曹悍使劲揉了揉他的头,没好气道:“老子还骗你不成?唉~~落户的事我看悬,巴老贼说陈县尉无法按时到任,怕是不假!这事,得赶紧回去找刘老头商量!” 齐小星愣了愣,也没管自己的头被揉的像个鸡窝,担忧道:“那可咋办?落不了户,被查出来可就遭了!” 曹悍拧眉沉吟片刻,叹道:“我也不知道!先回去再说!” 拉着齐小星出了巷子口,曹悍警惕的朝巴府方向看看,这才加快步伐朝城门口走去。 走着走着,齐小星拽了他胳膊一下,曹悍疑惑回头。 齐小星吞吞吐吐的 小声道:“姐夫...对...对不起!” 曹悍哈哈一笑,又将他的脑袋揉搓了一遍。 “姐夫,你也别怪我冲动,我这也是怕你始乱终弃!要是你敢辜负我姐姐,我...我还要揍你!” 齐小星哼哼唧唧的嘟囔着,神情十分认真。 曹悍听的一阵头大,喝骂道:“浑小子!没学问就少说话!别听了几段戏文,知道几个酸词,就他娘的乱用!老子跟你姐姐清清白白,啥事都没有!” 齐小星嘿嘿笑着:“以后会有的嘛!” 狠狠瞪了这憨憨一眼,曹悍加快步伐,他现在心里有些乱,想尽快回陶庄找刘老头商量。 “曹当家留步!” 一个戴斗笠的大汉迎面走来,忽地停下,抱拳轻声道。 曹悍伸出手将齐小星护在身后,打量此人一眼,笑道:“原来是王老哥,何事?” 王猛冷肃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我家少郎君想请曹当家帮个忙,做件小事!” 曹悍皱了皱眉,摇头:“没空!” 拉着齐小星要走,王猛跨前一步拦下,盯着他:“事成之后,三百贯钱做报酬!” 齐小星嘴巴张的能塞进鸡蛋,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曹悍眉头愈深,思索了会,还是摇头:“诚意不错,可惜某眼下确实脱不开身!抱歉!” 刚要从他身旁跨过,王猛微微一笑,低声道:“若曹当家帮忙,事成之后,曹当家落户一事,葛县令亲自为你办!” 曹悍迈出去的腿收了回来,眯眼盯住王猛:“你们调查我?” 王猛抱拳道:“曹当家勿怪,事关重大,必须做万全准备!” 见曹悍沉吟不语,王猛微笑道:“若曹当家今日留在巴府,某也不会找上门来。既然出了巴府,曹当家何不走走别的门路。如今竹山县,除了我们,恐怕无人能办妥此事。” 曹悍看了他一眼,这家伙脸色笃定,明显是吃透了他。 想了想,曹悍朝齐小星使眼色:“你先回去。” 齐小星犹豫,有些担忧的偷瞟王猛。 王猛笑道:“以曹当家的身手,即便龙潭虎穴也能全身而退!” 曹悍笑了笑,朝齐小星点点头,他这才一步三回头的朝城门走去。 “请!” 待齐小星出城后,王猛伸手一邀。 原本曹悍以为要去县衙,不想王猛带着他走了两条街道,进了城南一座普通的民宅。 跨进宅门,便见伍四海带着两个番役迎上来。 曹悍惊讶不已,瞧这阵仗不小,搞得跟地下党接头一样。 伍四海朝他颔首致意,又对王猛低声道:“王兄先进去,某去看看后面有无尾巴。” 王猛抱拳道:“有劳!” 见伍四海带两个番役离开,宅门嘭一声关闭,曹悍更是心里嘀咕起来,这些家伙究竟搞什么名堂? 他心里倒也不慌,光凭这点人手,还留不下他。 王猛带着他去到后宅内堂,一进屋,就见到李三郎坐在上首主位,神情悠然的品着茶水。 “曹当家,我们又见面了。”李三郎放下茶盏,微微笑着,浑身透出从容淡定之气。 曹悍撇撇嘴,大喇喇的走到一旁坐下。 这小白脸讲话时喜欢昂着头拿鼻孔看人,傲气得很,让他心里很不爽。 瞧他的模样,怕是还没齐小星年纪大,做派口吻却无比老成。 在曹悍心里,只能用一个字来总结李三郎的作风:装! 曹悍挖挖鼻孔,朝李三郎的方向屈指弹了弹,满脸酥爽的样子。 李三郎笑容一滞,有些恼火的皱起剑眉。 王猛无奈,苦笑着微微摇头。 李三郎深深吸口气,语调平缓温和的道:“条件,曹当家都已经清楚。只要曹当家能助我办妥此事,码头商船上的事,就当作没发生过。往后,我愿与曹当家交个朋友......” 没等他话说完,曹悍摆摆手,一脸兴趣缺缺地道:“李少郎先不要画大饼,究竟要我做什么,讲清楚!” 李三郎微微凝眼,注视着他,嘴里轻轻吐出几个字。 “救人!杀人!” 第十三章 以李家先人的名义 曹悍眉毛一扬:“救谁?杀谁?” 李三郎淡淡道:“新任竹山陈县尉,途径坛山时,被一伙占山为王的贼寇所劫,需要组织人手将其救回。要杀的,自然就是那些不知死活的贼寇!” 曹悍有些惊讶,原来陈县尉无法按时到任的原因,是被土匪掳劫了去。 李三郎微笑道:“陈县尉分管六曹,曹当家若能在此事上出力,好处不用我多说了。” 曹悍使劲拧眉,这小白脸一副吃定了他的模样,让他很难受。 “等等!” 曹悍忽地一摆手,盯着李三郎和面无表情的王猛,细细审视一番:“你们到底是谁?这种事,还轮不到你们来管?” 李三郎不慌不忙道:“此事我也是受葛县令所托。在竹山,葛县令和巴叔言之间的争斗,想必你也有所耳闻,若陈县尉能顺利到任,县府将会重新洗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让巴叔言一家独大。所以,葛县令对陈县尉的安危十分关心。” 顿了下,见曹悍听得认真,李三郎继续道:“葛县令见猛叔和程兄武艺出众,便请我出面处理此事。县府里有众多巴叔言的耳目,为防消息走漏,番役人手不能出动太多,故而,我们便想到了曹当家。” 曹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小白脸这番说辞,倒也合情合理。 不过他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想了想问道:“朝廷命官被掳,州府不管吗?为何不出动官军,而是你在这出谋划策,筹备人手?” 李三郎微微皱眉,没想到曹悍心思如此细,连刚才那番精心备下的解释都不能将他完全糊弄过去。 李三郎略一顿,道:“听舅父说,州府正在准备今年的大察,忙的不可开交,事情其实已经上报州府,只是迟迟没有动静,再耽误下去,恐怕陈县尉有性命之忧。” 曹悍沉吟不语,这番话只能算勉强说得通。 不过他也能理解,封建官僚机构臃肿庞大,规矩繁多,加上这年头传递消息多靠人送马跑,一来一去耽误时间也正常。 “还有一个问题,什么贼匪胆子这么肥?敢光天化日的掳劫朝廷命官?坛山那地方我知道,恶山恶 水不假,不过也只在灾年或是打仗的时候,才会听说闹匪患,近一两年来,倒是太平的很,怎么会突然出了一伙贼寇?” 曹悍又追问道,紧紧盯住李三郎,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 果然,让曹悍看出了些门道。 小白脸虽然想故作镇静,但毕竟年纪还小,表情管理不到位,出现了一丝丝紧张,眼神有些闪烁。 李三郎暗暗捏紧拳头,心里有些恼火,这曹悍比他想象的更精明,也更难对付。 默不作声的王猛沉声道:“听闻陈县尉家赀丰厚,且性情洒脱,喜欢寄情于山水之间,只带一位老仆便南下赴任,想必正是如此,才被穷凶极恶的匪人盯上。” 李三郎冷着脸,淡淡地附和一句:“为了劫财,铤而走险,好大胆的匪徒!” 曹悍看看王猛,又看看李三郎,咧嘴笑道:“我的问题问完了。事情也明白了,我可以帮你们干这趟活,不过有两个条件。” 李三郎面上闪过一丝不悦,耐着性子道:“你说。” 曹悍道:“第一,你必须发誓,事情做成后,帮我把户籍搞定!” 李三郎不高兴地冷声道:“区区小事,葛...舅父自然会帮你办妥,何须立誓?” 曹悍摇摇头,指着他:“不行,必须由你起誓我才放心!” 李三郎深深吸口气,压下怒火,举起右手并指向天:“我在此起誓,若有违誓言,天打五雷轰!” 曹悍又摇摇头:“还是不行,必须要用你李家先人的名义来起誓!” 堂屋里刹那间安静下来。 王猛面皮颤了颤,心里咯噔一声,接着露出满脸苦笑。 李三郎怔了怔,浑身颤抖起来,脸色变得铁青,两只拳头死死攥紧。 曹悍对两人的反应有些懵逼,摊手道:“这么重要的事,当然要用祖宗的名义作保证,我才敢相信你们!咋地?家家的先人都能用来起誓,就你李家不行?” 在曹悍看来,这年头赌咒作保证,用祖宗的名义是最最稳妥的,谁也不敢让自家祖宗蒙羞。 这小白脸行事一板一眼,像个大户人家出身,对涉及到祖宗的事更加看重,立了誓比写份合同还管用。 李三郎再度深深吸气,胸腔好像要裂开,有股 灼热感在回荡。 他发颤的右手缓缓举起,张嘴刚要无比艰难的吐出第一个字,耳边又响起曹悍的声音。 “等一下!” 李三郎猛地扭头,眼神如刀子般锋利,俊脸充斥愤怒。 曹悍装作没看见,嘿嘿笑道:“我来说,你跟着念!” 干咳一声,曹悍满脸严肃:“我今日,以李家先人之名发誓...嗯?跟着念啊?” 李三郎闭了闭眼睛,深呼几口气,站起身,一撂衣袍朝北方跪倒。 曹悍吓一跳,发个誓而已,用不着这么庄重! 不过也说明,他的猜测没错,这小白脸果然不敢拿他家先人的名义开玩笑。 “咳咳~继续啊!如果事成之后,我没有履行诺言,我李家先人在天之灵将不得安宁,李家高祖爷在阴间没钱用,曾祖爷整天挨揍,祖父爷棺材板漏水......” 曹悍摇头晃脑,刚想说到他爹一辈,忽地想到人家爹好像还健在呢,这才略显尴尬的止住,最后满脸肃穆的大声总结:“皇天后土,实所共鉴!若有违誓言,我李三郎就对不起祖宗!” 王猛后背心已经湿透了,他低着头,以此掩饰自己发僵的脸。 李三郎用颤抖的声音念完最后一个字,浑身脱力似的软倒在地,王猛赶紧上前扶起。 曹悍很满意的点点头,小白脸表现的越敬畏惶恐,誓言的约束力就越强,这样他就不怕最后关头,这小子翻脸不认账。 “第二个条件,我要五百贯钱作酬劳!少一个铜板都不行!” 李三郎喝了口茶水,有些发白的面色稍微缓和了些,无力的摆摆手,似乎再也不愿跟曹悍多说什么。 王猛沉声道:“可以!” 曹悍咧嘴一笑,伸出手:“合作愉快!” 王猛低头看了一眼,伸手握住。 曹悍笑道:“时间地点,我要带多少人马?” 王猛道:“明日亥时正,你带二十人,在城东十五里处集合,兵器自备!” 曹悍点点头,抱拳就要告辞。 王猛一把拉住他,凝重的叮嘱道:“你带去的人,要绝对可靠!” “放心!”曹悍呵呵一笑,瞥了眼垂着头的李三郎,大摇大摆的走了。 等送曹悍离开宅子,王猛回到屋里,关切道:“殿下......” 李三郎摇摇头,微微阖眼:“猛叔,你去准备,我想一个人静静。” 王猛叹了口气,退出堂屋,轻轻掩上门。 李三郎沉默着静坐了一会,忽地狠狠一拳砸在案桌上,面色阴沉至极,眼里闪烁着不加掩饰的强烈恨意! “曹悍!!!” 第十四章 干活赚外快 弦月高悬,清辉的月光洒满河面,大地也彷如铺上一层银霜。 陶庄,一群黑衫大汉腰悬长刀,在沉默安静中匆匆出了庄子口。 刘达回头瞟了眼站在庄子口的人影,神情暧昧的挤挤眼睛:“大哥,我带兄弟们在前面等你,得快点,别误了时辰。” 曹悍朝他屁股飞去一脚,被这厮一个激灵逃开了。 齐丁香满眼担忧的望着他,齐小星则站在一旁气鼓鼓的瞪着他。 “你这臭小子,又跟老子赌气!”曹悍使劲揉揉齐小星的脑袋。 齐小星挣开他的手,大声嚷道:“谁让你不带我去!” 曹悍哈哈一笑,脸色一肃道:“下次一定!” 齐小星咬牙,有些委屈似的大喊:“说谎的男人靠不住!你以后休想娶到我姐姐!” 说罢,齐小星狠狠瞪他一眼,撒腿跑回了庄子里。 曹悍哭笑不得,去县城听说书人讲过几段戏文,这小子的嘴皮子倒是利索了不少。 齐丁香脸蛋红红的轻声道:“曹大哥,小星不懂事,你别见怪。” 曹悍笑道:“怎么会,我可是拿那小子当亲弟弟看待的。” 齐丁香脸蛋更红了,低下头不自觉的捏紧衣角。 曹悍无所察觉,自顾自地道:“这趟出去是办正事,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你回去跟他解释解释,那小子就是个狗脾气,冷静下来他会想通的。” 齐丁香低低的嗯了声,抬起眸子看着他,柔声道:“男人家做事,我不懂,也不问,但曹大哥你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 曹悍咧嘴一笑,用力点点头。 齐丁香有些扭捏似的拿出一个小荷包,是用一小块灰色细麻缝制,从细密整齐的针脚上看,她缝的很用心。 “这是我做的香囊,曹大哥带在身边,图个吉利,希望你平安归来......” 齐丁香细若蚊声的说着,轻轻咬了咬唇,上前一步靠近,用微微发颤的手将香囊系在曹悍的腰带上。 曹悍低下头,隔着些距离,他仿佛能感受到齐丁香通红脸蛋上的灼热。 “你的手?!”曹悍忽地看见,齐丁香左手拇指和食指上有许多处小针眼,指头上满是干了的血迹 。 齐丁香缩回双手背在身后,退后一步,摇摇头低声道:“没事的,用捣碎的夏枯草敷一敷就好了。” 曹悍盯着她看了会,心中一叹,捏了捏腰间的小香囊,鼻子嗅了嗅,一股幽幽香气沁人心脾。 “好香的药味!你都放了些什么在里面?” 齐丁香抿嘴轻声道:“是茴香籽和当归,还有...还有......” 曹悍使劲嗅着那股药香,只觉得神清气爽,笑呵呵地道:“还有什么?” 齐丁香扭过头,以极小的声音说道:“还有丁香......” 曹悍怔住了神,心头忽地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丁香......” 呢喃一声,曹悍刚要跨前一步伸出手,身后传来一个不合时宜的破锣嗓门。 “大哥!弟兄们就等你啦!赶紧的!” 曹悍动作一顿,略显尴尬的缩回爪子,只得无奈的道了声:“回去,我走了。” 朝齐丁香摆摆手,曹悍和刘达大踏步地往前方官道赶去。 “咦?大哥?你老瞪着我干嘛?” “没事,就是觉得你这张脸最近有些欠收拾!” ~~ 亥时正,竹山县城往东十五里处,曹悍率人准时赶到。 路旁一座破旧的小亭子里,李三郎和王猛还有程伯献已经等候多时。 王猛看着曹悍带来的一群汉子,暗暗点点头。 这群莽汉虽然行进之间毫无章法,但胜在个个剽悍,只需稍加调教,便是两火精悍乡勇之兵! 程伯献手持一杆白蜡杆铁头槊,站在李三郎身旁,冷冷的扫过曹悍等人。 倏地,他目中厉芒大作,怨气横生,槊杆一抖就朝当中一人突刺袭来,槊尖直指其喉咙要害! 是人群中的张老四! 张老四还在跟旁边的弟兄嘻嘻哈哈说笑,眼角却忽地瞥见有一道寒光射来,吓得他怪叫一声,忙去拔刀。 程伯献手中有槊,整个人便多了一股子凛凛锐气,显得锋芒毕露! 李三郎和王猛皆是一惊。 曹悍勃然大怒,一个箭步跨到张老四身旁,一掌将他推开,迎着槊尖出手,臂如蛇游,五指张开扣住槊头与槊杆的连接处。 程伯献奋劲扯了扯,没能从曹悍手里将槊杆夺回。 “死胖子!你再敢胡来,就别怪老子不客气!”曹悍盯着他怒叱, 手掌一扭,整根槊杆都被扭成了麻花,嘎吱响。 程伯献握住槊杆尾端,只觉整条手臂都不由自主的被扭转,赶紧松开了手。 “淦!想窝里横?奶奶的!兄弟们亮家伙!” 刘达大骂,咣地一声拔刀,护在曹悍身边,恶狠狠的盯着程伯献三人。 咣啷啷~~一片拔刀声响起,一众陶庄汉子们愤怒的将三人围起来。 “慢!”王猛及时大喝一声,一边护在李三郎身前,一边朝曹悍望去,沉声道:“曹渠帅息怒!” 曹悍冷哼一声,不理他,盯紧李三郎。 李三郎俊脸上也是青一道白一道,显然被气得不轻。 程伯献贸然出手他根本不知情。 “若再敢擅自行事,坏我大事,必不轻饶!” 李三郎背对着曹悍,俊脸阴沉的对程伯献低喝,语气充满愤怒。 程伯献咬牙不服气,可是看到李三郎满脸的怒气,只得憋住低下头低低的道了声:“殿下息怒!” 李三郎深深的警告他一眼,又强笑着拱手道:“曹渠帅见谅,误会而已,切莫伤了和气。” 曹悍眯眼看着他,又瞥了眼程伯献,哼了声,扬手一抛将马槊扔还给程伯献。 “和气不和气的,得看你们怎么做!” 曹悍扶住腰间斜挎的金环大刀,昂着头道:“我兄弟张老四受了惊吓,道歉嘛就不用了,但是你得给精神损失费!要不然,哼哼,这趟活我看没法干了!” 曹悍话音刚落,张老四在人堆里哎呦一声,捂着额头就软耷耷的朝后倒去,几个汉子赶紧扶着。 “你看!还被吓得不轻呢!不行,怎么滴也得赔二百贯钱!少一个铜板,悍爷我就叫兄弟们回去睡觉算逑!” 曹悍摆摆手,叫嚷着要撂挑子不干。 李三郎只得强笑道:“好说好说!这...精神损失费,等事情做完回到县城,一并算给曹渠帅!” 曹悍这才满意点头,手一招,吆喝道:“走嘞!干活赚外快去喽!” 当即,一群嗷嗷叫的糙汉子,踏着月光往坛山赶去。 第十五章 兵分两路 坛山矗立在竹山县城东边七十里处,山势险峻,如一座倒斜的翁坛,四面尽是峭壁,山高林密,乍眼望去竟无路可登。 堵河从坛山以东五里处奔流而过,绕着山脚向东北方向蜿蜒淌去,过了青天峡便进入均州地界。 破晓之时,曹悍和李三郎一行人终于赶到坛山西面山脚,在一条溪流畔稍作休整。 陶庄汉子们用水囊灌满清澈的溪水,就着怀里揣的几块炕饼大口吃了起来。 “大哥,给!”刘达递来水和饼,一屁股在曹悍身边坐下。 曹悍仰头猛灌几口,寒凉的溪水下肚,些许疲乏和困意一扫而空。 炕饼凉了便发硬,十分考验咬合力,一众汉子们啃的面色狰狞,有的干脆撕碎了泡在水里当糊糊喝下肚。 刘达吭哧吭哧大口嚼饼,一双眼睛直鼓鼓盯着坐在一棵大柳树下,默默吃着几块酥饼干果的李三郎,抹掉嘴角碎屑,小声哼哼道:“那小白脸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大哥你瞅瞅,屁股下面坐块石头,都好像皇帝老子坐龙椅似的!大哥你教我的那个新鲜词叫啥来着~~哦~~装哔!” 曹悍三两口啃完一张饼,斜瞟一眼,低低的笑道:“说不定人家真正的来头,说出来能吓死你!” 刘达更是不屑,嘁了声道:“咋地!难不成还是李家的龙子龙孙?” 曹悍一愣,扭头直勾勾的盯着刘达,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呃......”刘达脖子一缩菊花一紧,“大哥你别这样看着我,怪渗人的!” 正说着,王猛从溪水上游回来,身后还跟着一名身材矮小,步伐矫健的黑袍男子。 曹悍盯着那人看了会,皱起眉头,从此人的步伐行进来看,绝非常人! 曹悍心里暗暗警惕起来。 黑袍男子朝李三郎躬身抱拳行礼,李三郎没有起身,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曹当家,过来一下,有事相商!”王猛招手喊道。 曹悍塞紧水囊,朝刘达使了个眼色,起身拍拍屁股走了过去。 “这位夏龙夏兄是终南山一带的游侠,是我的多年好友。此次夏兄刚好在武当山会友,我便传信与他,请他赶来相助。夏 兄已经在坛山潜伏多日,将贼匪的情况大致摸清。”王猛介绍道。 曹悍打量一眼,抱拳爽笑道:“夏兄好本事!” 夏龙笑道:“曹当家客气,某在汉水之上行船时,就听船工谈起过曹当家!堵河渠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曹悍大笑数声,这夏龙倒是颇合他胃口,不是因为他的一番官方客套,而是此人身上有股子江湖气,与曹悍他们的气场更贴近些。 程伯献抱着槊杆斜倚着大柳树,撇撇嘴满脸不屑。 “说说坛山情况。”李三郎淡淡的开口说道,似乎并不想听曹悍和夏龙当着他的面来一番商业互吹。 夏龙好像对李三郎很恭敬,微躬揖礼后,说道:“坛山北面有一处坳口,贼寇们就藏在里面,三十人左右,为首的有四人,都是武艺高强之辈,不可小觑!进出坳口的路我已经打探清楚,沿途做下记号。” 曹悍眼瞳微凝,他注意到,说到为首的四名匪首时,夏龙和王猛很隐晦的交换了一记眼神。 “陈伯玉可还安好?”李三郎问道。 夏龙忙道:“性命无碍!只是嘴硬骂了几句,受了些皮肉苦。” 李三郎点点头,还活着就好。 王猛道:“曹当家可有什么想问的?” 曹悍想了想,道:“进出坳口只有一条路,如何保证在不惊动贼匪的情况下靠近?” 王猛挤出一丝难看笑脸道:“某是这样想的,某带一部分人手,从夏兄留下记号的路摸进去,曹当家带人跟随夏兄,从南面爬上山崖,再借助藤蔓突入山坳,杀他一个措手不及!前后夹击之下,胜算便会多了许多!” 曹悍沉吟着,思考王猛之策的可行度。 竖起耳朵在一旁听的刘达嚷嚷道:“何必这么麻烦!我大哥带人直接冲进去,谁敢挡道,一刀砍翻不就完事啦?” 程伯献忍不住讥讽道:“倘若强攻受阻,贼匪反应过来,一刀杀了陈县尉,你又该如何?王大哥出身行伍,懂得战法之道,你们这些蛮夫听安排跟着做就行了,哪来这么多废话!” “死胖子!你说什么?”刘达握拳怒视大吼。 “黑碳头!你想找死?”程伯献不甘示弱,狞笑对骂。 两个体型如山的黑白胖子 恶狠狠的怒视对方,就像西伯利亚棕熊对碰北极熊,恶斗一触即发! 曹悍和李三郎齐声喝叱道:“住嘴!” 两人相视一眼,曹悍咧嘴一笑,李三郎勉强笑了笑。 “哼!”刘达和程伯献互瞪一眼,刘达退回到曹悍身边,程伯献继续靠着大柳树假寐。 曹悍笑道:“王大哥之计我看可行,就这么办!不过,人手安排上我有一点看法。我兄弟刘达和张老四挑十五人跟随王大哥走正面,这位程兄和夏兄跟我和其他兄弟爬山走险道。如何?” 王猛稍稍皱眉,李三郎淡淡道:“就依曹当家之言。” “那好,事不宜迟,这就出发行动!” 曹悍拍拍手说定,吩咐张老四安排人手,拉着刘达走到一旁。 “你和张老四务必小心,记住,凡事让那王猛冲在前面,他不动,你们就不动!一旦情况不对头,二话不说,先擒住小白脸!” 曹悍压低声叮嘱道。 刘达用力点点头:“大哥放心,我晓得嘞!” 当即,过了溪流,一行人兵分两路,按照之前的布置,快速朝坛山北面坳口突进。 李三郎一路,王猛追踪夏龙之前留下的记号,行进的很是顺利。 李三郎回头瞟了眼跟在他们身后的刘达和张老四,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也有贼精贼精的一面,一见他们停下,两家伙就抬手示意后边的弟兄止步,然后大眼瞪小眼的盯着他们。 李三郎心里又气又恨又无奈,肯定是曹悍临行前有所嘱咐,否则一群大字不识的乡下汉子,哪来这么多心眼。 “那为首的四人,究竟是谁,现在可以说了。”李三郎低低的说道。 王猛瞥了眼跟在身后丈许距离的刘达等人,低声道:“回禀殿下,为首四人,全是隆武堂高手! 其中,二品高手,翻天棍:孟博达! 三品,铁衫汉:豆卢海! 五品两个,南海神拳,岳天霸!摧阳手,段平!” 李三郎倒吸一口凉气,武家人为了逼他现身,竟然不惜下血本! 一次出动了如此多高手! 更有二品强者带队! 王猛苦笑道:“殿下,卑职现在对这次行动,也不敢说一定能成功!卑职有把握对付铁衫汉豆卢海,程伯献挡住两个五品 勉强可行,可是剩下的翻天棍孟博达,可就难办了! 夏龙不擅长正面搏击,而且他的身份还不能暴露,将我们带到后,他必须离开。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曹悍和他手下的人了。唉~” 李三郎沉默不语,俊脸上的神情耐人寻味。 忽地,只听他低声幽幽道:“猛叔,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陈伯玉就此身死,会如何?” 王猛一愣,想了想道:“殿下说过,虽然陈伯玉因为口无遮拦招圣人厌恶,但其实,圣人非常欣赏他的才学。如果陈伯玉在赴任途中被害,必定招致圣人震怒,下令彻查此事! 所以武家人敢绑架陈伯玉,却不一定敢要他的命。否则,圣人震怒之下,隆武堂必定要受调查,对武氏极为不利!” 李三郎缓缓点头,剑眉之下的一双星目眯成细缝,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第十六章 曹贼太奸恶了 坛山南面,陡峭的岩壁如刀子般,近乎垂直的斜插入地,密密麻麻的藤蔓从半山腰垂落,如帘遮覆。 峭壁下,程伯献仰头望着那二十多丈高的岩壁,禁不住暗暗咋舌。 曹悍拽过一根藤蔓,用力扯了扯,发觉藤蔓的上头很牢固,承受一个人的重量不在话下。 瞥了眼程伯献,曹悍一脸揶揄的笑道:“怎么,程兄觉得自己爬不上去?” 程伯献脸一红,狠狠瞪他一眼,哼了声没有搭话,不服气似的拽过一根藤蔓扯了扯,然后学着夏龙的样子系在自己腰间。 “大家注意,若到了途中感觉无力,千万不要勉强,可以找岩壁上凸起之处蹬踏借力,歇息片刻,然后再往上爬。”夏龙告诫道。 曹悍喊道:“还有,爬的时候不要往下看,你们这些水泥鳅,下得了江河湖海,到了这天上可就玩不转啦!别他娘的到时候吓得尿裤子!尿就尿了,落在下面的弟兄岂不是要被淋一头?” 几名陶庄汉子哈哈大笑起来,夏龙也跟着笑,略感意外似的看了眼曹悍。 面对如此陡峭的岩壁,这群乡下汉子紧张是难免的。 曹悍没有说什么鼓励的话,只是大咧咧的说笑一句,就将紧张的气氛驱散了不少。 此人的确厉害! 当即,曹悍和夏龙领头,率先朝崖顶爬去。 程伯献就在曹悍身边,也不甘落后,咬咬牙拽着藤蔓,胖壮的身子就像只肥壁虎,一点点向上爬。 其余汉子也陆陆续续开爬。 夏龙身形矫健,双臂肌肉虬结有力,只一刻钟的功夫,就爬到了离地十多丈处,拽紧藤蔓,身子紧贴岩壁,脚踩一块凸起石块稍作歇息。 夏龙本以为无人能跟得上自己的速度,不想一转头,就看见曹悍一手拽住藤蔓,一手叉腰,以一个斜挂的姿势紧跟在自己身旁,正满脸悠闲轻松的望着自己。 “...曹当家果然好身手!”夏龙带着几分敬佩似的感叹道。 曹悍笑道:“夏兄也不差,以夏兄的身手,混迹江湖当个游侠岂不可惜?听说神都的世家豪门喜欢招揽江湖高手,以夏兄之能,做个供奉什么的,岂不轻而易举!” 夏龙略感愕然,只觉曹悍的目光灼灼盯着自己。 “咳咳~~夏某生性懒散,不喜约束,荣华富贵怕是无福消受!曹当家先歇息着,夏某先爬一步!” 夏龙逃也似的拽紧藤蔓噌噌往上爬去,利索的像只猿猴。 曹悍撇撇嘴,这家伙明显是在掩饰什么,李三郎一伙人的来头,果然有问题。 “吭哧吭哧~~” 程伯献费尽力气,终于爬到了曹悍的位置,一张白胖脸瞥的通红,豆大的汗珠滚滚直落。 “哟!程兄好快的速度!”曹悍嘿嘿笑着朝他挤眼睛。 程伯献恶狠狠的瞪他一眼,也不搭话,咬紧牙关向上爬。 他每爬几米距离,刚想歇口气,一扭头,曹悍那厮的可恶嘴脸竟然还在。 逼得程伯献使出吃奶的力气,一刻也不敢歇息,埋头吭哧吭哧爬着。 过了一会,程伯献想着这下应该是将那厮甩在身后了,不想耳边又传来幽幽的笑声。 “程兄,加油!你是最胖的!” 程伯献忍无可忍,朝他大声怒吼:“曹悍!别太过分!” 曹悍眨巴眼:“程兄误会了,我不过是想跟程兄齐头并进,共同攀登而已!” 程伯献拽紧藤蔓,若非不能松手,他真想抽出拳头给那张可恶嘴脸来一记狠的。 深深吸口气,程伯献压下怒火,待恢复了几分气力,没有理会曹悍,自顾自的朝上爬去。 “程兄字尚贤?不知家住何方?可曾婚配?” 只可惜,那魔鬼般的声音如影随形般跟着他。 “程兄体格健硕,武艺惊人,一看就是人中龙凤之姿!家世定然不凡!” “李三郎那小白脸,依我看着实可恶!兄弟我好几次看见,他竟然对程兄呼来喝去!真是岂有此理!” “程兄,李三郎这小白脸人小鬼大,鬼精鬼精,这老鬼生小鬼,我猜他爹八成也是只老狐狸,你说是不是?不过你别说,他们老李家的种还真是挺不错,起码卖相这一块就占了大便宜......” 程伯献被逼得急了,猛地扭头大吼一声:“住嘴!大胆狂徒!竟敢口出大逆不道之言!” 曹悍眼瞳一缩,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程伯献,嘿嘿直笑。 程伯献心头一慌,知道自己又上了曹贼的当,赶紧闭上 嘴巴,愤恨无比的剜了他一眼。 程伯献拽住藤蔓,双脚用力一蹬,不曾想左脚踩着的凸起岩块突然碎裂,他的身子猛地朝下坠去! 慌乱之下,他双脚一阵乱蹬,将岩壁上的碎石块剐蹭下来,噗噗往下掉。 危急关头,一只胳膊从旁疾速探出,在他下坠之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是曹悍! 程伯献满脸惊魂未定,汗水打湿全身。 这个高度摔下去,必死无疑! “谢...谢谢!”程伯献眼神复杂的低声。 曹悍咧嘴一笑:“如今你我也算并肩作战,相互扶助本就应该,程兄不必客气!” 待程伯献稳住身形后,曹悍松开手,噌噌朝上爬去,毫不费劲的样子,眨眼功夫就上了崖顶,消失在程伯献的视线里。 程伯献咬咬牙,暗道一声怪物,继续开始奋力攀爬。 半个时辰后,所有人都爬上崖顶,瘫坐一地气喘吁吁。 夏龙蹲在崖边面朝北方,从怀里摸出一小块铜镜,比对好方位,借助太阳反射光朝下方晃了晃。 很快,北面山林之中,也乍现一点光亮。 “他们也已准备好,一刻钟后,以三道光亮为讯号,一起动手!”夏龙朝曹悍点点头。 曹悍趴在崖边,探出脑袋往下望了望,隐约可见一些人影晃动。 北面坳口处的岩壁,虽然不高,却更加陡峭,几乎是直上直下。 曹悍朝几人看了眼,这下去的难度也不小,只有靠他和程伯献两人先打头阵。 刚要说什么,下方山坳里,突然传出一阵嘈杂声,接着便响起了兵器交戈之音和怒骂声! “不好!他们被发现了!”夏龙惊呼一声。 曹悍一皱眉,二话不说,拔出金环大刀咬在嘴上,拉住一根藤蔓纵身一跃往山坳滑下。 第十七章 缺乏体验感的战斗 曹悍落入山坳时,还笼罩在清晨薄雾里的坳子已是乱成一片。 砍杀声、怒骂声、兵器碰撞的呯呯梆梆声交织在一块。 曹悍脑门上的冷汗刷地流下,他倒不是担心那陈县尉的安危,更不是担心这趟差事能不能完成,而是担心他那群陶庄兄弟的安全。 他把他们从陶庄带出来,就有义务把他们平安带回去。 好在陶庄汉子们统一穿着黑色麻衫,头扎黑巾,比较好分辨,混战在一块也不至于分不清敌我。 只见张老四被几名穷凶极恶的山匪追砍,哇哇大叫着,边打边逃。 陶庄汉子们不懂武艺,仗着身强力壮和一股子勇悍之气,胡乱挥刀,应付一两个山匪还好,再多的话可就危险了。 曹悍暗骂一声,拎着金环大刀大踏步朝张老四冲去。 追砍张老四的四名山匪,其中两个见了曹悍,当即狞笑着朝他扑来。 曹悍阴沉着脸,单手提刀,没有多余花哨的动作,只是抢在那两个山匪手中刀子砍下前,摆臂挥刀! 彷如蚍蜉撼大树,那两个山匪只觉一股巨力从手中长刀传来,接着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他们的头颅飞离脖颈时,脸上的神情还保留着刚才的狰狞。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点点灼热落在脸颊上,曹悍用手一抹,温热黏湿一片。 他咬紧牙关,却还是不敢去看那两具倒在身后的无头尸体。 这是他第二次杀人,心里依然有浓浓的不适感。 他只能不断的告诫自己,这里是冷兵器交锋的时代,是繁华与残酷,暴力和文明交织的封建皇权时代! 他无权无势无家世背景,想要活出个人样来,只有适应这暗藏在盛世之下的血与火! 刹那间,曹悍有种心神通明之感,他扭头看了眼身后的两具死尸,眼神冷沉下来,浑身散发出一股难以言明的气势! 强悍、无畏、勇猛、冷酷! 他好像一头出山的猛虎,准备用钢爪和利齿,撕破他与这世间最后的一层隔膜! “悍爷小心!” 张老四一声大吼,曹悍猛然惊醒。 剩下的两名山匪见同伴被杀,立马舍下张老四朝他 冲来! 曹悍轻蔑冷哼,一个蹬步就朝那两人笔直射去,金环大刀粼粼作响,刀身泛起寒光! 血光乍现,地上又多了两具无头尸! “悍爷威武!牛...牛哔!”张老四兴奋的狂吼,喊出了那个曹悍时常挂在嘴边的新鲜词。 “咋回事?为何提前暴露?”曹悍抹了把脸上血迹。 张老四气得直拍大腿:“哎呀!他娘的都怪刘大郎!这瓜怂昨晚不晓得吃了多少火烧老蚕豆,放屁跟打雷似的,奶奶的一个接一个,憋都憋不住!几个臭屁一放,不就惊动了放哨的,咱们弟兄没见过这阵仗,一紧张就提着刀跟这群鳖孙干了起来,可不就暴露了嘛!” 曹悍布满血迹的狰狞面皮颤了颤,心里也觉得憋屈,摇摇头喝骂了声:“淦!” “吹哨子把弟兄们收拢,这样单打独斗不是办法!咱们死守坳子一角,不要被人家一个个囫囵吞了!” 曹悍扭头看了一圈,很快下定决断。 背靠高耸的岩壁,形成战阵,集合众人之力与凶恶的山匪周旋。 张老四赶忙应了声,两个手指曲成环放进嘴巴,猛地吹响一声尖利口哨! “大哥快来救我!扛不住啦!” 不远处稀薄的雾气中,传出刘达的大喊声。 曹悍命张老四留下集合众人,自己拎起刀冲了过去。 只见刘达正在跟一个穿短褂、敞露胸膛的恶汉缠斗。 那恶汉满脸横肉,体型胖大,怕是不下三百斤重,胸口长满黑毛。 刘达手中长柄板斧抡圆,却依然敌不过赤手空拳的恶汉。 曹悍纵步跃入战圈,横天一刀砍去,替刘达挡下致命一拳。 那恶汉反应倒也不慢,见曹悍刀势凶猛,不敢硬接,粗壮的臂膀一缩,用戴在手腕处的铁护腕“呯”地一声和大刀碰撞在一块,然后蹭蹭倒退两步,一双凶光满布的小眼满是惊讶的望着来人! 曹悍搀扶刘达后撤数步,警惕的望着眼前之敌。 “兀那厮!某乃南海神拳岳天霸!你是那条道上的,报上名来!” 刘达捂着发青胀痛的胸口,龇牙咧嘴的道:“这黑毛猪好重的拳头!大哥小心,有三个家伙特别厉害!黑毛猪算一个,还有一个麻杆瘦子和一个练外家功夫的,好像叫什么 铁衫汉!那俩人正跟王猛打着呢!” 曹悍朝不远处望去,果然见到王猛正在跟两个身影纠缠在一块。 “大哥!这些家伙好像都有各自的名号?咱们要不要也起一个?要不然总觉得弱了气势!”刘达哎唷哎唷的痛苦哼哼。 曹悍没好气的扇了他后脑勺一下:“谁他娘的叫你昨晚把烧豆子当饭吃?要是咱们弟兄有人因为你的屁受伤,看老子回去咋收拾你!” 刘达缩缩脖子,讪笑了下,又有些委屈的小声嘟囔:“放屁也不是咱能控制的!谁家沟子里也没个把门的......” “少他娘的废话!你去找张老四集合人手,有受伤的赶紧救治!这里交给我!” 刘达应了声,爬起身拍拍屁股一咕噜就溜了,只扔下一句:“大哥当心!” 曹悍面无表情的拎刀往前走去。 岳天霸一愣,脸上横肉颤了颤,露出凶狞恶笑。 “毛小子,你手里的刀不错,爷爷我......” 没等他话说完,只觉眼前一花,曹悍的身形快得只剩残影! 下一个瞬间,岳天霸只感觉胸口到喉咙传来一股剧痛! 锋利的刀尖刺穿他的身体,猩红热血喷溅而出! 轰嗤~~ 如山般的躯体正面重重地砸倒在地,地面微微发颤,掀起一层灰土。 “南海神拳?”曹悍皱眉,低头看看刀尖滴落的血。 “是我太强了,还是这些家伙太装哔了?” 曹悍陷入沉思。 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这是科学技术的降维打击! “唉,这样不好,一点战斗的体验感都没有!” 曹悍苦叹一声,摇摇头,跨步迈过了这具庞大尸体。 “无敌也是一种寂寞......” 贼秃秃说 需要投资的抓紧了,马上改状态 第十八章 绝地求生 曹悍站在一旁,观摩王猛和两名高手的对决。 一招一式,打得有来有回,动作很漂亮,要是有个啦啦队的话,肯定能吸引姑娘们欢呼。 曹悍郁闷的挠挠头,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怕是学不会这种漂亮的武学招式了。 三大高手打的好看归好看,不过落在曹悍眼里,有两个缺点被无限放大。 慢,软! 曹悍撇撇嘴,在他看来这三人打得跟公园里练太极拳的老大爷差不多。 力量嘛,就跟嘤嘤拳一个档次,用来捶胸口或许不错。 “曹当家不必管我!快去找我家少郎!他和陈县尉往山谷方向逃去了!” 王猛一柄鄣刀挥舞的密不透风,力抗两大高手虽然艰难,但一时半刻还能招架住。 曹悍轻哼了声,心说你家小白脸的死活跟我有吊毛关系? “不急不急,呵呵,让我再多看一会!王老哥的刀法不错,改天有空教教我!”曹悍手一摊,笑得有些没心没肺。 王猛急切大喊道:“有一用棍高手,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翻天棍孟博达,此人已亲自去追!倘若我家少郎和陈县尉落入他手,差事办砸,曹当家可就拿不到剩下的钱了!” 曹悍无奈,要是小白脸短命挂掉,拿不到钱的话,他的损失可就大了。 “行行行,我这就去找!”曹悍耸耸肩准备扭头就走。 其中一个精赤上身的冷面男子,突然舍了王猛,一只铁掌朝曹悍肩膀探来。 “站住!是你杀了岳天霸?” 曹悍止步回头,侧身一避,没有让他的铁掌扣住自己的肩膀,拎起金环刀抖了抖,刀身刚才沾染的血迹还未干。 “怎么?你想试试?”曹悍一脸认真的望着他,“我劝你不要冲动!你的外门横练功夫,对上我手里的刀,可就不起作用了!” 铁衫汉豆卢海直勾勾的盯着曹悍,不知为何,此人给他的感觉很怪异。 有种说不出的莫名恐慌,好像他一动手,结局就会和不远处躺倒的岳天霸一样。 王猛压力骤减,这时他才满脸惊讶的发现,南海神拳岳天霸死了。 而曹悍手中刀血迹未干,人是他杀的! 王猛心头 骇然,虽说岳天霸只是五品高手,在隆武堂或许不算什么,但在江湖上,那也是凶名昭著的恶人一个! 就连他对上岳天霸,能取胜,却无法轻易将其杀死! 就在豆卢海面色阴沉的思考着,该不该出手留下眼前之人时,程伯献终于赶到了,二话不说举起马槊就朝豆卢海刺去! “猛叔莫急,我来助你!” 四人分作两个战团,又呯呯嘭嘭打在一块。 曹悍兴趣缺缺的看了几眼,一扭头走了,还是去找钱要紧。 找到小白脸,就等于找到钱。 山坳里的混战已经进入收尾阶段,四大高手,一个死了,两个陷入缠斗,还有一个追击离去。 失去头领,其他山匪不过是乌合之众,刘达率领一众陶庄汉子们,背倚岩壁,步步为营,逐渐将其剿灭。 曹悍问清楚李三郎等人逃走方向后,提着刀从一处杂草丛生的隐蔽岩缝挤过去,一路循着脚印追赶。 ~~ 阴冷、潮湿、狭窄的深谷间隙里,有三个身影在仓惶逃命。 他们身后不远处,有一阵阵纷乱步伐紧追不舍。 “是陈某连累殿下陷入险境!唉~唉~若殿下因某之故有何不测,某岂不是成了大唐的千古罪人!不如某和老仆拼死阻拦,为殿下争取逃命时机!” 陈子昂一边提着沾满泥土的袍衫逃命,一边气喘吁吁的唉声叹气。 他紧紧拉住一名白头老翁的手,这老翁是他家老仆,唤作福叔。 福叔年近六十,年老体弱,跑的慢,没跑几步就得停下腿歇口气。 陈子昂也是跑跑停停,搀扶着福叔,大大拖累了逃命的速度。 李三郎年轻腿脚利索,跑在前头,不时回头张望,俊熙的白脸上沾满黑灰,发髻松散,衣袍又湿又脏,模样无比狼狈。 李三郎神情有些惊慌,隆武堂此次出动的四大高手着实厉害,远超他的预料。 特别是翻天棍孟博达,不愧是二品高手,光凭王猛根本抵挡不住。 李三郎咬咬牙,此次救人的凶险是他之前没有充分预想到的。 若是逃命无望,难不成连他也要葬送在此!? 陈子昂眼看追兵已至,心一横,搀扶着福叔停下。 “殿下快去逃命!某主仆二人愿留下,拼死为殿下挡住 恶贼!哪怕只有片刻,也不枉我陈子昂此生为李唐之臣!” 陈子昂挺胸昂首,语气铿锵坚定,文弱的身躯此刻竟是如此挺拔高大,一身凛然正气显露无疑! 老仆福叔撑着湿漉漉的坚硬岩壁,弯腰大口喘气,颤声道:“老奴能与阿郎共生死,该是何等福分啊!” 主仆相视而笑,神情间尽是坦然赴死的慨然无惧! 李三郎停下脚步,苍白的脸上笑容勉强:“陈拾遗切莫说胡话,还未到走投无路之时,如何能轻易言死?你是我李唐忠臣,日后江山复唐,朝堂之上少不了你这样铁骨铮铮的臣子!我此次露面救你,早就报了必死之心!李唐宗室可以没有我,李唐臣子却不能没有你陈拾遗!” “临淄王殿下...陈某...陈某...惭愧啊!” 陈子昂大为感动,眼泪水扑簌簌往下掉。 追兵脚步声临近,李三郎急忙扭头四顾,谷底狭窄,再往前跑,恐怕也是死路一条,必须想办法另寻逃生之法。 这一看,还真叫他有了新发现! 只见十数丈外,一侧岩壁在离地一丈多高的地方,内凹形成一条巨大的裂缝,在那岩壁裂缝处,李三郎还发现了一条逼仄缝隙,似乎是由山体垮塌而形成。 那条岩缝透出光亮,显然是通向谷底之外! 且,岩缝勉强可供一人通过! 李三郎惊喜过望,精神大振,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第十九章 老仆尽忠 他盯紧那处逃生通道,眼瞳里的色彩变化莫测,时而阴冷,时而纠结。 很快,他仿佛下定决心般,狠一握拳,指着那处新发现欣喜道:“陈拾遗快看!若能爬上去,挤过岩缝,岂不就能逃出升天!” 陈子昂急忙顺着望去,只看一眼就明白了李三郎的意思,抚掌狂喜道:“好主意!好主意!殿下真乃洪福齐天之人!” 当即,李三郎率先跑过去,陈子昂搀扶老仆福叔紧跟。 站在岩壁下,李三郎仰头望了望,石壁湿滑,山体裂缝有一丈多高,光靠他自己肯定爬不上去,必须借助外力。 “我身子轻,不如我先爬上去,找处地方系紧腰带,再用腰带把你二人拉上去!有劳陈拾遗和老伯为我架梯,助我一臂之力!” 李三郎果断的解下腰间革带,用力扯了扯,很结实牢固。 陈子昂点头道:“理当如此!殿下不必顾虑,尽管踩着陈某的身子往上爬!” 陈子昂后背贴紧冰凉坚硬的石壁,双腿扎下马步,用力拍了拍大腿。 李三郎朝他感激的一拱手,也不客气,踩着他的腿又蹬着他的肩膀,整个人贴在石壁上,伸直手臂奋力往上够。 “陈拾遗!还差一点!再往上托高些!”李三郎叫喊一声。 陈子昂瘦弱的身子不停发抖,肩膀上压着一个少年的分量,着实让他有些不堪重负。 他紧咬牙关坚持着,浑身汗如雨下,双手举过头顶稳住李三郎的腿,拼尽全力踮起脚尖! 老仆福叔也伸出颤巍巍的手,托住李三郎的脚,努力将他往上抬! “够到了!”李三郎双手抓住裂缝边缘,奋力一撑,终于爬了上去。 陈子昂肩头一轻,长长的松口气,腿脚发软的瘫坐下来。 他发白的脸上布满汗珠,抬起手背擦擦,留下满脸脏痕,却掩不住那发自内心的笑意。 他的眼角有些湿润,这一刻,他知道自己不光托起了临淄王殿下,甚至托起了李唐的未来! 太宗皇帝的血脉,李氏皇族的嫡系子孙,如今还剩几人? 每一位都无比珍贵,他们身上寄托着江山归唐的希望! 而临淄王殿下,无疑是 这些龙子龙孙里,从小便极为与众不同的一位! 陈子昂哽咽了一下,他为自己今日的所为感到无比骄傲。 哪怕叫他现在就死于敌人的刀斧之下,他也浑然不惧! 他尽到了人臣本分,当得起李唐忠臣之称! 李三郎歇了口气,趴在那条山体缝隙处朝外看,一股清新的山风迎面吹来,他嗅到了生的气息。 喊杀声从不远处传来,李三郎大惊,回头望去,只见一名持棍大汉领着几名山匪朝他们冲来! 李三郎犹豫了下,还是蹲下身将革带系在一块外凸岩石上,用力拽了拽,又把另一头抛下去。 “陈拾遗快拉住爬上来!” 陈子昂拉着革带却没有动,满脸焦急的对老仆道:“福叔你先爬上去!” 不想老仆福叔却是摇摇头,沧桑浑浊的眼眸里涌出泪水。 福叔怔怔的望着陈子昂,喃声道:“阿郎啊,老奴老了,爬不动了,你快些上去和临淄王殿下一起逃命去!老奴陪伴阿郎已有三十余载,往后,请恕老奴无法在阿郎身边照顾了...万望阿郎保重......” 福叔一边喃喃说着,一边往后退。 陈子昂心头猛地生出一丝不妙,他松开革带想要去抓住福叔,不曾想往日里连走路都颤巍巍的福叔,此刻竟然转身便朝追兵冲去! “阿郎快逃!” 福叔大吼一声,张开双臂朝领头的持棍大汉扑去! 那大汉冷笑一声,重棍一挑,就将福叔老迈的身躯挑飞,狠狠砸在岩壁上,只听嘭地一声,一团血雾从福叔脑后迸开,老人家睁大一双眼睛,目光所及的方向,便是陈子昂! “福叔!”陈子昂目眦欲裂,悲痛大吼。 可惜福叔已经没了性命,尸体仰面跌落在地。 李三郎紧咬唇,漆黑的眼眸里涌出些恐惧,他若是落在这群武氏附逆手中,下场恐怕也是如此! “陈拾遗!莫要耽误!快上来!”李三郎朝下方大叫。 陈子昂悲愤的抹抹眼泪,也知道此刻不是伤感之时,拽紧革带双腿用力蹬踏,奋力朝上爬! 持棍大汉便是翻天棍孟博达,此人装扮像个武僧,剃着青皮光头,嘴角露出残忍的笑容。 孟博达不慌不忙的率人走来,重棍杵地,戏谑冷笑道:“临淄王, 用不着白费功夫,你们逃不掉的,今日也没人来救你们!” 李三郎双目泛红,怒叱道:“大胆匹夫!难不成你还敢杀了本王?武三思和武懿宗有这个胆子吗?” 孟博达怀抱重棍,狞笑道:“在神都时自然不敢!不过这里是房州,荒山野岭之地,临淄王殿下若有意外,怕是也怪不到两位王爷身上!” “你!”李三郎惊怒不已,万没想到武家人竟对他下了必杀令,这是何等的狂妄嚣张! 孟博达瞥了眼吊在半空,手臂酸软使不上力的陈子昂,轻蔑的哼了声,又冷冷地道:“李隆基,识相的快说出庐陵王一家现在藏身何处,某或许还能给你个痛快!否则,哼!~” 李三郎俊脸阴沉,武家人逼他现身,目的是找寻三伯父一家的下落。 这个秘密他当然不能说,否则只怕这条武家养的恶狗真有胆子杀了他。 李三郎沉吟着,装出一副犹豫之色。 恰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从谷底入口方向传来。 “他娘的,你们可真能跑啊!累得悍爷追了三条街!” 孟博达猛地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肩抗金环大刀的的白脸青年,迈着略显嚣张的八字步,不紧不慢,一摇一晃的走了过来。 “曹悍!”李三郎激动的差点脱口喊出声。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如此期盼这家伙的出现! 李三郎此刻只感觉,有一束光,穿透层层墨云和阴霾,照射在他身上,驱散他浑身的冰寒,给他带来生的希望! 曹悍注意到有位白头老翁惨死在峭壁之下,皱眉扫了一眼这几个面相凶恶的悍匪,又瞅了瞅紧盯着他的孟博达。 哇,这个家伙难道以为自己是孙大圣,扛这么粗重的一根混铁棍,也不知是唱戏还是耍猴? 曹悍憋住笑,心里疯狂吐槽。 咦?小白脸怎么一脸泛红面带桃花似的凝望着自己? 这小子咋地啦? 难不成他就是传说中潜藏的龙阳爱好者? 噫~好恶心! 曹悍禁不住浑身恶寒,屁股夹紧。 第二十章 隐秘的角落 “你是谁?” 孟博达警惕的注视着曹悍,握棍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 曹悍也好奇的打量他。 狭窄的深谷底,光线昏暗,湿气弥漫,令人感到微微寒凉。 曹悍肩抗金环大刀,与孟博达为首的一干武氏附逆对峙,这副场面,深深的印刻在李三郎脑海里。 曹悍注意到孟博达的视线朝他身后望去,大咧咧的道:“不用看啦,只有悍爷我一人追了过来。你就是那谁谁谁,你手下那群虾兵蟹将,现在只怕一个都不剩了。聪明的话,放下武器,举手投降,争取组织的宽大处理!” 孟博达拧紧眉头,面色阴寒,他不知道曹悍说的是真是假,但临淄王和陈子昂,他是万万不可放过的! “哼!给我上!”孟博达冷笑一声,朝曹悍一挥手。 五六个凶恶山匪哇哇大吼着举刀朝他砍来。 曹悍擤了下鼻子,将大刀拎在手上,迈步朝前走去。 他左闪右避,那几个山匪的刀一下都没砍中他。 待他穿花引线般从几人身旁走过,身后响起一连串噗通倒地声。 金环大刀刀刃处流下猩红血液,一滴滴滴落在泥地里。 孟博达眼皮使劲跳了几下,脚步下意识的后撤小半步。 “此人交给我!你们去拦下他二人!宁可杀掉,也不可走脱!” 孟博达面色凝重的朝身边剩下的两名山匪吩咐道。 两名山匪相互看看,重重点头,转身朝陈子昂扑去! 陈子昂拽紧革带,咬牙拼尽全力向上爬。 “快!”李三郎急得大吼,趴在边缘处,伸出手去拉。 一名山匪抡起刀朝陈子昂狠狠砍去,陈子昂腿一蹬身子摆荡了下,惊险无比的躲开,刀子“锵”地一声狠狠砍在石壁上,激起一连串火星! 李三郎拉住他的手臂,咬牙用力朝上拽,可惜他年纪小力气弱,没法一口气把人拉上来。 陈子昂一手抓紧革带,一手扣住岩缝,脸色苍白气喘如牛,大半个身子悬在半空。 被关押了这么多日,他的精神体力本就衰弱,老仆丧命更是让他心情沉痛,此刻只觉头脑昏昏,眼前晕眩。 “殿下,某...某实在无力了 !”陈子昂咽咽发干的喉咙,意志消沉的苦涩一笑。 李三郎拉紧他的手大喝:“休要说胡话!只要爬上来,你我都能活命!” 两名山匪在石壁裂缝高台底下骂骂咧咧,跳起来挥刀去砍。 陈子昂朝下方望了眼,大喘气道:“趁孟博达眼下无暇分身,殿下快些松手逃命去!殿下只需挤过身后岩缝,就能逃出升天!某...某愿以区区血肉之躯,为殿下拖住贼人!” 李三郎明显的愣了愣,陈子昂的话像是提醒了他什么。 他回头朝那处山岩缝隙望去,以他的身材,完全可以挤过去。 只要逃出这处深谷底,与王猛等人汇合,他就能彻底脱离险境。 李三郎又朝孟博达望去,只见那贼獠已经跟曹悍缠斗一块,根本无法脱身! 李三郎神情有些恍惚,是啊,他已经处于相对安全之境,只要松开手,不去管陈子昂的死活,然后转身挤过岩缝,深谷底的一切就再和他无关。 他突然回想起,进入坛山之前和王猛说的话。 如果陈子昂死在武家人手里,消息泄露,必然会使得圣人震怒! 如果消息是由自己带回神都,岂不更能增添几分可信度! 头顶李唐死忠标签的陈子昂一旦出事,恐怕会激起整个反武派系的极大愤慨,让那些有志于复唐的朝臣们,更加紧密的团结在李氏皇族身边! 雇凶杀害一位名满天下的忠贞志士,这是何等骇人听闻的恶劣行径? 必定会让武家人招致天下人的谴责和唾骂! 如此德行有亏之人,又如何能承祧社稷江山? 不管怎么算,此事对李氏都极为有利! 李三郎俊脸泛起病态般的殷红,他赤睁着双目,死死盯住阖上眼歇息,恢复体力的陈子昂。 他的呼吸变的浓重起来,眼神变化莫测,脑海里似是在天人交战一般! 他伸出手,朝左腿革靴摸去,那里暗藏一柄精巧锋利的短匕...... ~~ 曹悍瞥了眼那处石壁高台,有个穿灰袍的家伙挂在半空荡秋千,不知道是不是那位陈县尉。 李三郎那小白脸正趴在那拼命拉拽。 底下的两个山匪够不着也爬不上光溜溜的石壁,只能干望着无计可施。 看情形,两个家伙一时半刻安全得 很。 曹悍有心让小白脸多吃些苦头,所以也就没着急冲过去救人。 让小白脸再紧张一会,也让那陈县尉多荡一会秋千,这样待会救他们的时候,两个家伙才会更感激他。 曹悍心里偷笑,小算盘打的挺满。 另外,听说这个孟博达是领头的,功夫了得,王猛那厮说起时也是满脸凝重。 曹悍来了几分兴趣,有心掂量掂量孟博达手里的翻天棍,究竟有几分威力。 希望能让自己有一点点打怪的体验。 孟博达双手握棍斜在身前,右腿前弓,满眼警惕,可惜眼前之人依旧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 曹悍越是表现的心不在焉,孟博达就越紧张,渐渐的,两鬓竟然被汗水浸湿。 这种心里无底发虚的感觉,自从成为隆武堂二品高手后,他就再也没有过。 或许是忍受不了愈发深重的压力,孟博达怒喝一声率先动手! 他脚掌踏地,嘭地一声,在原地留下一个深深脚印,身子如弹射般朝曹悍掠去! 重棍挥舞如风,以力压千钧之势当头砸来! 曹悍微微鼓眼,心里提起一丝丝兴奋,这速度力道,果然比外面几个家伙强不少! 曹悍双腿微曲,握刀,拔刀! 呛啷一声刀鸣,刀身金环粼粼作响,横天一刀劈出! 刀刃擦过混铁棍,霎时间火星四溅,刺耳声乍响! “嘿嘿~” 曹悍一咧嘴,闪电般弹出一脚,踢向孟博达下盘。 孟博达反应神速,急忙朝后一跃躲开。 简单的一次攻守互换,让孟博达的脸色深深阴沉下来,他领教到了眼前之人的不简单。 可惜曹悍的体验感就差了些,没有他期待中奥丁和灭霸肉搏般激烈。 嗯,有点寡淡,有点无味。 曹悍略带幽怨似的瞪着孟博达,心里有些失望。 孟博达脸色铁青,从曹悍瞬间松懈下的神情里,他感到些许轻蔑。 杀伤力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曹悍刚要张嘴,不远处传来小白脸的一声惊叫! “陈县尉!” 第二十一章 曹悍一救陈子昂 陈子昂手中革带不知为何,竟突然断裂,身子直坠落地! 他在短暂的惊慌过后,很快镇定下来,嘴角露出释然般的笑意,阖上眼帘,准备坦然赴死。 能活命当然最好,但若是他和临淄王两人中必定要死一个,他宁愿是自己! 李三郎赤红双目,嘴唇咬得渗出丝丝血迹,怔怔的望着坠落而下的陈子昂,他的眼里闪过些痛苦,带着些后悔,更多的,却是深藏在眼底的几分疯狂和狠毒! 他飞速的拭去眼角一滴泪珠,起身朝那处山岩缝隙跑去,身子紧贴岩缝,顺利挤过去,很快身影就消失在阳光明媚处。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 ~~ “淦!” 曹悍又惊又急,大骂一声,这陈县尉刚才还好端端的荡秋千,怎么一下子就从高台跌落下去? 万一这家伙短命摔死了,又或是被底下的两个蟊贼乱刀砍死,那他落户的事情找谁办去? 就算小白脸拿他李家先人名义发誓,曹悍也不敢完全信任他。 总觉得那小子身上有股隐藏极深的阴狠。 陈县尉刚摔下去,就见到小白脸爬起身拍屁股就溜,更是气得曹悍大骂他不讲义气。 不敢多耽误,曹悍急忙朝陈县尉坠地处冲去。 孟博达却见机重棍一扫将他拦下,气得曹悍破口大骂。 “滚蛋!误了悍爷正事,老子给你狗腿打断!” 孟博达气得脸色涨红,想他堂堂二品高手,入隆武堂之前,在江淮武林那也是称霸一方的人物。 就连武家几位王爷,见到他也会尊称一声孟先生。 怎么今日碰到这乡下恶汉,受了多番折辱不说,还被他威胁要打断腿? 太粗鲁了!太嚣张了! 简直不把他当人看! 这能忍? 孟博达怒啸一声,挥舞重棍,顿时棍影漫天带着呜呜风吼朝曹悍袭来! 曹悍眼看那两个山匪举刀,一脸狞笑的望着跌落下的陈县尉,心里大急,哪里还有功夫跟孟博达纠缠,身形一晃也不躲闪,迎着他的棍风探出一只胳膊! 蓦然间,孟博达惊骇的发现,他的混铁棍舞不动了! 因为有一只大手穿透层层棍影,精准而优 雅且有力的捏住了他的手腕! “撒手!拿来你!” 曹悍大笑,五指用力咔地一声竟然直接捏碎了孟博达的手腕,趁他吃痛松手之际,一把夺过那混铁棍,然后跨前一步,左肩顶住他的胸膛,虎腰一扭,一记标准的过肩摔,将孟博达整个人掀飞! 与此同时,曹悍单手握棍,以一个投掷标枪的姿势,将重棍朝陈县尉落下的地方狠狠投出去! 那两个山匪万没想到,强如孟博达,竟然也有失手之时! 更没想到,有人能把这么粗大的棍子当暗器使! 噗~ 一声闷响,两个山匪前胸贴后背,被混铁棍狠狠砸中,立马齐喷一口老血,眼睛死死鼓涨着,满脸不可思议的倒地,没了气息! 就像两个被金箍棒砸中的小妖怪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陈子昂紧闭眼,任由身子在半空作自由落体运动。 他的心很平静,既然选择坦然无畏的面对死亡,那么不论什么样的痛苦他都做好了承受的准备。 或是摔死,或是被底下的两个武氏爪牙乱刀砍死。 总之,死亡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可就是在这生与死的瞬间,陈子昂却感觉过了许久。 他迟迟感受不到痛苦,耳边那两个贼人的叫骂声也消失了,世界仿佛变得很安静。 他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彷如襁褓时的他,被父亲宠爱的抱在怀里。 那强壮的臂弯,给了他莫大的安全感。 陈子昂有些恍惚,这种无比清晰的感受,让他以为自己已经在毫无痛苦的情况下死去。 这份错觉,应该是他对人世的最后一丝眷恋...... 陈子昂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的,是一张白脸青年大大的笑脸。 他满脸痴怔,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爹......” 曹悍抢在最后关头,将陈县尉救下,半抱在怀,刚松了口气,本想打个招呼,没想到这陈县尉张口就叫他爹! 呃...这是吓傻了吗? 曹悍很无语的撇撇嘴,心说老子年纪轻轻的,就跑来这么一个老儿子认爹,这不扯淡吗? 听着像咒我早死似的! “...陈县尉,不要怕,坏人已经被我打跑了,你现在很安全。” 曹悍笑眯眯的,尽量用哄小孩的语气安抚他。 陈子昂怔了怔,茫然的眼瞳渐渐恢复清明,缓缓坐直身子,便看到了那两个贼人已是成了两具尸体。 不远处,孟博达捂住手腕,发白的面庞满是惊恐,一瘸一拐的朝深谷入口处逃去。 武氏派出的二品高手,就这么逃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子昂彻底迷糊了。 “...敢问壮士...是那方人士?”陈子昂略带感激的拱拱手。 曹悍笑道:“我叫曹悍,竹山县陶庄人,将来也是陈县尉治下之民!这次是受小...李三郎之托,特地赶来坛山救陈县尉脱难的!” 陈子昂点点头,再次打量一眼,将这看似平平无奇的年轻人的样貌彻底记在心里。 “对了,临...李三郎可无恙否?” 陈子昂急忙抬头望去,裂缝高台处已经空无一人。 “陈县尉别担心,李三郎早就溜了,那小子油滑的很,保管没事!”曹悍哼道。 陈子昂松了口气,临淄王殿下平安就好。 忽地,陈子昂注意到他手里拿着的半截革带。 他回想起,自己从半空摔落的瞬间是何情形。 那革带断裂处,断口平滑整齐,不像是吃不住力崩断,倒像是用刀子划断...... 陈子昂怔怔的望着,忽然仰头大笑起来,笑得涕泪横流,笑声中却充满了欣慰和感慨! 曹悍吓一跳,这陈县尉怕不是真傻了? 又哭又笑,还胡乱叫爹! 曹悍犹豫要不要照着他的后脑勺来一下,听陶庄老人说,人魔怔的时候被捶一顿就好了。 “某折了腿骨,劳烦曹壮士背我出谷!回到县城,某定重金酬谢!” 陈子昂变脸似的脸色一肃,拱手微微鞠礼。 曹悍大喜,这陈县尉越是有求于他,将来找他办事的时候也就越方便。 曹悍胸脯拍得梆梆响:“陈县尉放心!就算没有陈县尉百八十贯钱赏赐,曹某也绝对将陈县尉平安送回竹山!竹山父老乡亲,就眼巴巴的等着陈县尉这样爱民如子的好官上任呐!” 陈子昂含笑点头,这年轻人有点意思。 当即,曹悍将陈子昂背上,挎好金环刀,拎着混铁棍,大踏步朝深谷外走去。 第二十二章 打道回府 山坳里,战斗早已结束,刘达正带人打扫战场。 李三郎席地而坐,苍白的脸蛋惊魂不定。 王猛将一件厚皮裘大氅给他披上,自责似的低声道:“殿下受惊了,卑职当真是罪该万死!” 李三郎勉强挤出个难看笑脸:“不怪猛叔,我们谁也没料到,隆武堂派出的四名高手竟如此难对付!” 王猛后怕似的感慨道:“幸亏南海神拳岳天霸早早死于曹悍之手,否则此战胜负当真难以估料!对了殿下,方才孟博达冲出谷底时,似乎受伤不轻,连那根不离身的混铁重棍也不见了,涧谷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三郎低着头,谁也看不清他此刻神情,王猛只听他声音幽冷的低声道:“我与陈伯玉主仆逃入深谷,爬上一处岩壁裂缝,挤过山岩间的缝隙才逃脱出来。那老仆死于孟博达之手,陈伯玉将我托上高台,而后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 王猛皱眉,本想多问几句,可是见李三郎情绪低落,满腹心事的样子,终是没有问出口,只得轻声安慰几句。 “殿下虽老成早慧,但终究不过是一少年,此番遇险,想来受到不小惊吓,还是让他多多安养歇息~~” 王猛充满疼惜的望着他,心里默默想着。 王猛此刻也不敢奢望陈伯玉还能活命,殿下能够平安逃脱,他已是谢天谢地。 唯一可惜的是,走脱了孟博达和铁衫汉豆卢海。 孟博达冲出谷底时,豆卢海正陷入被围攻之境。 只是孟博达也无愧于二品高手的名号,在赤手空拳又受伤的情况下,依然表现出强悍战力,伤了程伯献不说,还顺势救走了豆卢海。 山坳里众人联手,竟留不下他二人。 “大哥回来了!” “是悍爷!” “悍爷粗来啦!” 隐蔽谷口处的杂草被清理干净,刘达带人守在那,见曹悍背着一人风风火火的冲了出来。 听到声音,李三郎猛地抬头望去,待见到两名陶庄汉子,七手八脚的将曹悍背上之人抬下来时,他双瞳猛地一缩,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很快,那份震惊转化成懊恼、羞愤、愧疚等诸多情绪。 李三郎眼 眸阴沉的盯紧曹悍,两只拳头慢慢攥紧。 王猛见曹悍救出了陈子昂,欣喜不已:“殿下快看,陈伯玉还活着,是曹悍救了他!太好了!” 李三郎强笑道:“猛叔先过去看看陈拾遗可受伤,我再坐会便过来。” 王猛不明所以,应了声跑过去。 曹悍让两个弟兄好好照料陈县尉,脱掉一身湿透的黑衫,只穿一件半臂短褂,敞露胸膛,露出两条健壮的胳膊。 “这是哥哥我缴获的战利品,你看看趁手不?你不是嫌弃那板斧分量轻吗?试试这个!” 曹悍箍紧头巾,将混铁棍扔给刘达。 刘达抱着棍子两眼冒光,笨手笨脚的耍弄一番,哈哈大笑道:“谢大哥!哈哈~这玩意太适合咱老刘啦!” “你喜欢便好!”曹悍看了眼众兄弟,关切道:“对了,有弟兄受伤没?” 刘达回道:“伤了十三个,幸好都无大碍!张老四屁股被开了花,算是伤得最重的一个,走不了路,做副架子把他抬回去。” 曹悍走到趴在地上的张老四身旁蹲下,这厮趁机哎呦哎呦的惨嚎起来。 “悍爷,那帮杂碎尽往我屁股上招呼,你瞧瞧给我砍的,稀烂哟!怕是十天半月都下不来床喽!”张老四哭唧唧的抱怨诉苦。 曹悍检查了下他的伤口,几道血淋淋的刀伤看着挺吓人,所幸都是皮肉伤。 “行啦!这次你张老四杀敌勇猛,回去后老子肯定封个大红包给你!安心回家休养,再让你婆娘去找齐娘子领三个月口粮!” 张老四大喜,撅着屁股连连作揖:“谢悍爷!” 曹悍朝众弟兄大声道:“受伤的弟兄尽管安心回家养伤,汤药费、养伤期间的伙食费,老子全包!每人还能领一笔酬劳!” 众弟兄皆是欢喜不已,齐声大喊:“谢悍爷!” 王猛刚走过去,就听到曹悍的话,望着那些喜笑颜开的陶庄汉子,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此人竟敢如此光明正大的收买人心! 他究竟想作何? 这般赏罚分明,更是不吝重赏,难怪手下人对他死心塌地! 王猛出身行伍,带过兵,深切的知道士气和人心的重要性。 而这两点,他在曹悍和这群陶庄汉子身上都能清晰的感受到。 更何况曹悍自身勇猛无敌,这样的人物若放在军队中,更容易受到士卒的爱戴和拥护! 王猛凝视着曹悍的背影,听着他在一众陶庄汉子面前,发表激情四溢的战后总结表扬讲话。 突然间,王猛心里生出一股莫名期待,他很想知道,如果曹悍入伍从军的话,会有怎样的一番表现。 陈子昂喝了些水,恢复几分精神力气,饶有兴致的看着曹悍在那手舞足蹈的激情讲话。 他对这名年轻人有些好奇,听他谈吐,像是个读书明理的,身手似乎也相当出众。 观他人态度,这曹悍似乎还颇有威望。 如此有趣的年轻人,让陈子昂心里生出结交之意。 他本就是洒脱不羁的性子,交友广泛,上至公卿王侯,下至货郎摊贩,不分良贱,只要志同道合,便能引为知交。 “陈县尉!” 陈子昂恍神间,王猛站在他跟前轻声道。 陈子昂仰头望去,愣了愣,认出了王猛,忙道:“临...咳咳,李少郎可安好?” 王猛含笑点头,侧身让过,便见李三郎快步走来。 “陈县尉无恙,实乃万幸之至!” 李三郎长揖及地,声音有些哽咽,对上陈子昂关切的眼神时,双眸有些闪烁和慌张。 陈子昂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一番,欣慰的笑道:“李少郎平安,才是真正的万幸!” 陈子昂的神情愈真挚,李三郎愈发觉得不自在。 曹悍没有觉察到小白脸的异样,摆摆手道:“行啦!有话回去再说!刘达过来搭把手,陈县尉受了腿伤,你我将他抬回去。” 刘达这个浑人,让他给新任县尉帮忙他还不情愿,曹悍瞪了他一眼,才磨磨蹭蹭的抬起担架。 “走喽!” 曹悍和刘达抬着陈子昂,在一众弟兄的簇拥下率先离开山坳,将李三郎几人撇在后头。 程伯献一把大火把尸体烧成灰,有些忧心似的嘟囔道:“隆武堂这次死了这么多人手,武家人必定不肯善罢甘休!殿下,我们还得早做准备才是!” 李三郎俊脸恢复冷沉,嘴角上弧,悠悠淡笑道:“不急,武家人知道坛山失手的事必定恼怒!不过,这次他们除了记恨我,恐怕更多的注意力,会放在曹悍身上!” 王猛附和道:“殿下说的不错,曹悍杀岳天霸,击伤孟博达,救陈伯玉,如此人物异军突起,必定引得武家人关注!” 程伯献搔搔头,迟疑了下:“曹悍似乎还不知道,他招惹的到底是哪方势力!” 李三郎冷笑:“那可就不关我们的事了!他拿钱办事,有何后果,也是由他自己承担!” 说罢,李三郎轻挥袖袍朝前走去。 王猛和程伯献相视一眼,默默跟上。 第二十三章 他刺破了他 傍晚时分,曹悍等人和李三郎陈子昂一行在县城外分别。 曹悍和李三郎商定好,两日后去县府拿取剩余酬劳,顺便正式拜会陈县尉,提一提户籍办理的事。 不过曹悍也知道,陈县尉毕竟还未正式就任,何况竹山县衙大权大都把持在巴叔言手中,陈县尉想要接管属于自己的那份权力,阻力不小,必须给他一点时间。 曹悍领着弟兄们返回陶庄,李三郎三人护送陈子昂悄无声息的进入县城。 只待两日后陈子昂身体恢复,便以突然出现的方式公布州府任命文书,打巴叔言一个措手不及,争取顺利接管县尉职权。 这样做,也是为了防止坛山之战的消息提早暴露。 等陈子昂以朝廷命官的身份出现在竹山,武家人即便怒火万丈也无计可施。 武家人也不会愚蠢到,派杀手刺杀在职官员,那种触及底线的恶劣行径,不到万不得已的生死时刻,无人敢这么做。 回到县府,陈子昂和县令葛绛简单碰头,考虑到陈子昂腿伤未愈,且被囚多日心力交瘁,葛绛十分通情达理的没有过多打扰,将其安置在李三郎隔壁的院落,一番寒暄后告辞而去。 入夜,月光皎洁,李三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起身披上一件皮裘,坐在庭院里,仰头望着天边高挂的银盘,满脸痴痴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去坛山一日一夜,对于他来说,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许多事情,在他心底埋下了种子,刻下了痕印。 许多烦恼和心结,也在不知不觉中留在他的心里。 这次和武氏的隔空交锋,目前来看是他稍胜一筹。 顺利救回陈子昂,斩断武家伸到房州的触角,没有暴露三伯父一家的行踪,让武家人的谋划,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到武三思和武懿宗知道消息后,那副气急败坏的嘴脸,李三郎忍不住轻笑出声,上扬的唇角露出些许得意。 不过很快他便收敛情绪,恢复平静,因为他知道,这次能够破解武家谋划的真正关键,不在于他。 而在那不起眼的曹悍身上! 没有他,坛山之战恐怕会以另外一副局面收场 。 王猛坦言,曹悍此人如下山猛虎,武艺之强他从军数十年也是见所未见。 这一点,就连程伯献也不否认了。 孟博达之前伤在曹悍手里,在这种情况下,程伯献和王猛联手依然留不下他。 那可是隆武堂的二品高手,放眼天下无人敢轻视,曹悍能夺棍伤人,强悍之处可想而知。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的阴谋诡计不过是笑谈而已! 这个道理,李三郎深深明白。 尽管他不愿承认,但心里其实知道,此次功成,全赖曹悍之勇! “唉~~” 李三郎长叹一声,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一股懊恼。 武家人能建立隆武堂招揽江湖高手为己所用,李氏为何不能效仿之? 想来天下百姓心里,还是向着李唐多一点! 若能得曹悍此等高手效忠,岂不是胜过隆武堂十人百人? 李三郎心里微微有些纠结,有心拉拢曹悍,只是之前多次冲突,让他拉不下颜面。 “咳咳~~” 寂静的夜里,院外忽地传来一阵轻咳,李三郎警惕起身,凝目朝院门望去。 只见陈子昂拄着一副拐杖,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 “陈拾遗?”李三郎惊呼一声,忙快步走去搀扶住。 “夜已深了,陈拾遗何不早些安息?”李三郎略显责怪似的轻声道。 陈子昂笑了笑,缓缓在微凉的石凳上坐下,松了口气,道:“听到这边有脚步声,知道殿下也未歇息,便过来寻殿下说说话。” 二人坐定,相视而笑。 李三郎轻声道:“上次和陈拾遗对坐谈论诗词,我记得还是八个月前,在九洲池的夜宴上。” 陈子昂捋须眯着眼回想了下,笑道:“殿下好记性,某却是记不太清了。” 二人也算老相识了,说起神都过往,再到如今同在异乡,感同身受之下越聊越投机。 直谈到月上中天,陈子昂从宽大的袖袍里取出一物,放到李三郎身前。 “此物是殿下的,某特来归还!” 李三郎望着他手上那半截革带,脸色有了明显变化,强忍发颤的手接过,不自觉的僵笑道:“陈拾遗这是...何意?” 陈子昂和颜悦色道:“殿下莫要误会,某归还此物,并无他意,当时情势危急,事急从权 ,殿下若不狠心舍下某,万一曹悍挡不住孟博达,岂不是连殿下也要被捉了去? 殿下乃太宗皇帝嫡亲血脉,身系江山安危,若因某之故,连累殿下有何闪失,某万死无以谢罪!” 李三郎的脸色有些发白,在月光照耀下愈发显得苍白如雪。 “陈拾遗从何处知道...知道当时情形?” 陈拾遗捻须微笑:“殿下这条腰带,乃是用大非川所产氂牛皮所制,结实耐磨,可承数百斤巨力,若非利刃所割,岂会轻易断裂?” 李三郎低头望着革带平滑的断口,猛地一抬头,泛红的双目滚落泪珠,哽咽道:“陈拾遗若要怪罪我抛下你独自逃命,我自无话可说!但还请陈拾遗相信,那般决断,并非我本意!我甚至愿与陈拾遗共赴生死!” 陈子昂摇摇头,神情严肃的望着他,道:“殿下此言差矣!某绝无半点责怪之意!某只有高兴,欣慰!须知大丈夫欲成大事,决不能有半点优柔寡断妇人之仁!李氏有殿下这般少年雄才,何愁他日不能让神器重归大唐!武氏终究不过是昙花一现,将来圣人还政,还需要殿下这样的李氏宗亲坐镇朝堂,方能保江山安稳!” 陈子昂略显激动的袒露一片赤诚之心,拱手道:“某区区性命不足挂齿,若能光复大唐,某身为李唐之臣随时愿意为之赴死!” “陈拾遗!”李三郎泪如雨下,紧紧握住陈子昂的双手:“有陈拾遗这等忠贞臣子,这江山何愁不能重现大唐旗号?” 二人手掌紧握,陈子昂的双手温热厚实,李三郎的手却寒凉如冰。 趁着月色,二人直聊到晨光破晓方才结束。 陈子昂起身告辞,将他送回屋歇息后,李三郎回到自己院中,望着那条搁在石桌上的半截腰带,拧紧眉头久久沉思。 好一会,他额上剑眉抚平,俊脸挂笑,浑身透出温润如玉般的谦谦君子风。 他拿起那半截腰带,投入一旁取暖的炭盆里。 很快,他漆黑深邃的眸子中,倒映出燃烧跳动的火焰...... 第二十四章 李三郎变形计 县城,集市旁一处卖汤面的地摊前,曹悍和刘达还有牙侩马六,人手捧一个大海碗,蹲在路旁,稀里哗啦的吃着热腾腾的面片。 “悍爷,刘爷,你们是不知道,昨日,县衙突然冒出来一个陈县尉,说是拿着州府任命文书前来赴任! 听说,那陈县尉以前是在神都做大官的,得罪了人,被贬黜到咱们竹山来!而且呀,这陈县尉还是光宅元年(684)的进士老爷,文曲星下凡咧!” 三颗脑袋凑一块边吃面,边听马六在那闲侃。 “更稀罕的是,你们猜怎么着?昨儿个陈县尉刚一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冲到巴老爷府上,让他把公堂搬回县衙!听说巴老爷气坏了,俩人站在巴府门前大吵一架! 陈县尉不愧是进士老爷,有学问呐,这个这个...一番据理力争引经据典,愣是骂得巴老爷哑口无言!听说巴老爷脸黑的像摸了锅底灰!” 曹悍和刘达相视一眼,齐声问道:“后来呢?” 马六咕嘟嘟一口气喝完汤,伸长舌头舔干净碗沿上的丁点油沫,这才满足的打着饱嗝道:“后来,葛县令就赶到了,两边和稀泥,劝住了。不过听说巴老爷也答应把公堂迁回县衙,从巴府里搬出的文书账册田籍,足足装了十好几辆车!” 曹悍有些惊讶,这陈县尉果真是个猛人啊,初来乍到就把巴叔言堵在家门口臭骂一通。 至于葛县令后来赶到和稀泥什么的,曹悍猜想,恐怕是俩人早就商量好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联手逼巴叔言交权。 看来今后这县衙的权力之争,将会进入一个新阶段。 巴叔言一家独大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曹悍把碗筷搁下,抹干净嘴巴对刘达道:“把账结了你先回去,我这就去县府拜见陈县尉。” 刘达跟个饿死鬼投胎似的,吃完一碗又一碗,顾不得说话,哼哼着点头答应 以往冷清的县府今日有些不同,围了一大群人在府门前,番帅伍四海不得不率领番役拦在门前维持秩序。 曹悍一眼扫过,这些人里既有住在集市附近的商贾,也有本县一些有头脸的乡绅地主。 伍四海正一脸无奈 的跟那群人解释着什么,眼尖见到站在外围的曹悍,忙两手一拨分开人群,大步走到曹悍身前,抱拳笑道:“曹兄弟来了!” 曹悍笑道:“伍大哥,他们这是作何?” 伍四海苦叹道:“有些是被强征房宅的苦主,有些则是想找借口求见陈县尉,一大早就堵在这,赶都赶不走。” 曹悍点点头道:“辛苦伍大哥了。我想进去拜会陈县尉,不知可方便?” 伍四海道:“方便方便!陈县尉交代过,要是你来了直接请进去!” 曹悍抱拳:“多谢!” 伍四海将曹悍领进府门,吩咐一名番役将他带到陈县尉的官房。 堵在县衙门前的人群眼巴巴望着曹悍进去,不满的叫嚷起来:“凭啥他可以进县府?” “就是!” “那人好像是曹悍!” “码头曹渠帅?” “一个扛麻包的力夫!” 众人七嘴八舌的嚷嚷起来。 伍四海脸一沉,双手下压,冷冷道:“葛县令和陈县尉亲口吩咐过,曹悍可以不用通报直接进入县衙!怎么,你们有意见?”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道:“区区一个扛麻包的,何至于让两位明公这般重视?” “是啊是啊!凭什么?” “他有多少田产地契?一年能挣多少钱?” 几个县城附近的乡下地主不屑质问。 伍四海冷眸一扫,略微提高些嗓门道:“就凭他赶跑了青天峡的水匪,重伤浑江虬,保住了堵河河运!这事,你们谁能干?谁要是觉得自己行,下次闹水匪,大可以去找葛县令请缨剿匪!” 县衙门前陡然间安静下来,一众人大眼瞪小眼,这才想起来,曹悍不光是个扛包的,还是个从青天峡杀出来的猛人! 要是没有曹悍扫清河运,他们其中不少人家的货物都出不了竹山。 伍四海冷眼望着这群面色不自然的家伙,心里冷笑,要是你们也有本事闯坛山把陈县尉救回来,这县衙的大门照样能为你们敞开! ~~ 曹悍刚进县府没走多远,迎面便见到李三郎快步走来。 心里哼唧一声,他下意识就要扭过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然后擦肩而过.... “曹当家!” 让曹悍没想到的是,这次小白脸竟然主动出声打 招呼,俊脸带笑站在他面前,好像专门在此迎候他。 “呃....李少郎!” 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小白脸主动见礼,曹悍也不能太没风度,拱拱手道。 李三郎笑了笑,朝那名领路的番役道:“你下去,我带曹当家去见陈县尉。” 番役顺从的应诺一声,施礼告退。 曹悍有些惊讶,斜睨着眼打量小白脸。 这小子今天邪性了,竟然愿意主动为他带路? 曹悍拧紧眉头,满眼狐疑的扫来扫去。 忽地,他想起那天在坛山深谷,这小子在生死关头见到自己赶到时的反应.... 俊俏的小脸激动泛红,睁着一双黑漆漆的双眸,泛着泪花满是期待欣喜的痴痴望着,轻咬嘴唇,眉宇间还带着些许哀怨..... 噫!~~ 曹悍越想越觉得恶心,禁不住后撤一步,满脸嫌弃又警惕的瞪着他。 这小子不会真是个小兔爷? 虽说曹悍是个历史小白,但从小看电视小说,也隐约知道一点,这年头不光男女关系混乱,连男男关系也说不清! 鬼知道这小子心里想些什么? 不会是看上我宽厚的胸膛和强健的臂弯,还有那隆起的臀大肌? 李三郎上前一步,脸蛋上洋溢着热情,仿佛没有看见曹悍脸上不加掩饰的嫌恶和戒备。 “曹当家来的正好,陈县尉刚才还和我说起你呢!” “哦...哦...是吗?呵呵~~”曹悍僵笑着敷衍,腰杆一扭快步从他身旁走过,夺路而逃! “不劳烦李三郎领路,我自去便可!” 哪知小白脸根本没有放过他的打算,快步跟紧,对曹悍满脸不爽毫不在意,仿若自言自语般说笑起来。 “今日天气不错!” “...” “曹当家吃了没?” “...” “堵河里的鲫鱼肥美鲜嫩,不愧是房州美食一绝!” 曹悍额头挂起黑线,老子想给你一jio倒是真的! 第二十五章 壮士,你怎么看? 李三郎像块狗皮膏药似的,黏住曹悍一路紧跟,还不停的没话找话,非得把尬聊进行下去。 这副架势,让曹悍想起了当年大学时,曾经有过的短暂舔狗生涯。 幸亏他当时醒悟的早,在某次硬舔成功将女神约出来吃饭时,以一记稍显生疏的尿遁大法溜了,独留下女神享受那顿千把块的大餐。 也算是为自己的舔狗生涯画上圆满句号。 曹悍斜睨身旁喋喋不休的李三郎,事出反常必有妖,小白脸突然强舔自己,肯定没安好心,咱老曹得多长个心眼,可别被这小子舔迷糊了。 快到后堂官房时,回廊下又冒出一人,是程伯献。 程伯献胳膊受了点轻伤,包扎的像个棒槌,曹悍乍一看还以为这厮拎着擀面杖冲出来要揍自己。 “曹...曹渠帅!”程伯献似乎没想到李三郎也在,愣了一下,朝他点点头,才一脸不自然的对曹悍抱拳。 只是他的胳膊有些僵直,抬胳膊的时候差点没捅到曹悍鼻子上。 “呃...程少郎找某有事?” 曹悍皱眉,看看程伯献,又瞟瞟李三郎,咋滴,这是要开黑舔呐? “没事没事!”程伯献头晃的像拨浪鼓,忙侧身让过:“你们有事先忙,先忙!” 说着,程伯献丢脸似的低着头匆匆溜了,看得曹悍摸不着头脑。 “曹当家,我们快些进去,莫要让陈县尉久候!” 李三郎笑着伸手一邀,满脸和煦温笑,让人望之如沐春风。 就凭小白脸这一记笑脸杀,大多数第一次接触的人都会心生好感。 可惜曹悍这只老妖精不吃这一套,鼻孔里“嗯”了声,自顾自的大踏步走进官房。 李三郎倒也不以为意,依然俊脸挂笑,不紧不慢的跟上。 官房里,陈子昂正埋头疾书,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顿时露出笑容。 “曹壮士来了!” 陈子昂放下笔,起身绕过案桌,快步迎上前,腿脚还有稍许不利索。 曹悍有些受宠若惊,忙拱手道:“不敢劳陈少府亲迎!” 陈子昂热情拉住他的手,笑道:“你是我陈子昂的救命恩人,便是受某行大礼拜谢都不为过!” 曹悍 忙谦虚的客套两句,遽然间,脑袋里像是划过一道闪电,愣了下:“陈县尉刚才说自己本名叫啥?” 陈子昂怔了怔,笑道:“某姓陈名子昂,字伯玉,梓州射洪人!怎么,曹壮士遇见过与某同姓名者?” 曹悍渐渐瞪大眼,陈子昂?名人啊!这还是他穿越以来遇见的第一个历史名人! “我...我听过陈县尉的大名!还拜读过您的大作!”曹悍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 陈子昂略感意外,他的诗词和文章在京畿之地流传甚广,如果当地的士子说读过他的著作,陈子昂一点不觉得奇怪。 不过在竹山,一个偏僻小县,说这话的又不是一个正经读书人,陈子昂便有几分怀疑。 他看着曹悍兴奋的样子,莞尔一笑,不由打趣道:“曹壮士可否说说,读过某哪一篇目?” 李三郎也露出好奇之色。 要知道,即便识字也不一定能看懂文章,如果曹悍真有这份学识,那么他自身价值还会更高。 曹悍急得抓耳挠腮,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小时候背过的诗,记忆有些模糊了。 “名字叫啥来着?好像是‘登幽州台歌’?!对对!就是这首诗!” 曹悍激动的一拍巴掌,张大嘴巴,瞪大双眼,本想一鼓作气背出来,可话到了嘴边,他的脑瓜却是一片空白。 “只记得名字,内容是啥想不起来了!”曹悍欲哭无泪,用力拍着脑门。 陈子昂和李三郎相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无语。 陈子昂捋须笑道:“看来曹壮士读过的这首诗并非某所作,因为某还从未去过幽州啊!” “啥?”曹悍傻眼了,这首诗明明就是陈子昂写的,他怎么又说自己没去过幽州? 李三郎笑道:“我也算从小饱读诗书,这首诗名,却也是头次听闻。” 陈子昂沉吟片刻,看了眼曹悍,嘴角忽地露出笑意。 这首莫须有的诗,恐怕是这名年轻人为了和他拉近关系,当场编造的。 陈子昂和李三郎交换眼神,看样子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一块去了。 陈子昂见曹悍满脸懊恼,和声宽慰道:“曹壮士无需苦恼,此事恐怕是曹壮士记错了。不过‘登幽州台歌’这个诗名不错,若将来有机会前往幽州,领略 燕地风光,某定当以此为名作诗一首!呵呵,到时候,还要拜谢曹壮士的赠名之举!” 曹悍张了张嘴巴,望着陈子昂真诚的笑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宾主而坐,李三郎竟然充当起伺候茶水的小厮,腿脚勤快的端茶倒水,曹悍像看外星人似的看着他。 不对劲,不对劲,小白脸今天肯定中邪了! “曹壮士今日前来,想必是要问有关落户之事?呵呵,此事不急,某已经命户曹吏去办了,用不了三日,曹壮士便可顺利落户陶庄。”陈子昂和颜悦色道。 曹悍激动的站起身,不由分说的隔着案桌,伸出双手将陈子昂的手紧紧握住,用力晃了晃,不停的说着感谢。 这老陈真是个带好人啊!太善解人意了!太有诚信了! 陈子昂手掌被紧紧攥住,笑容一滞,下意识朝李三郎望去。 李三郎无奈的微微摇头。 “咳咳~~” 好不容易将曹悍安抚坐下,陈子昂右手缩进袖袍里,轻轻揉捏着,心里苦笑不已。 这曹壮士,好大的手劲啊~~ 陈子昂斟酌话语,缓缓道:“曹壮士,是这样的,今日趁此良机,某有一些问题想跟曹壮士探讨探讨!” 户口问题解决了,曹悍心情自然愉悦得很,没有注意到陈子昂和李三郎脸上的庄重之色,大咧咧的道:“陈县尉有话直说,我一定知无不言!” 陈子昂点点头,腰背挺直些,炯炯目光直视曹悍! “敢问曹壮士,对眼下营州战局怎么看?对当今朝堂之上的李武之争怎么看?对圣人延续武周又或是还政李唐怎么看?” .... ....哈? 曹悍彻底懵逼了,万没想到陈子昂竟然给他来了一记武周版本的送命三连! 贼秃秃说 别忘记投票鼓励一下小秃~~拜谢!!! 第二十六章 曹匹夫坐论天下(一) 四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紧曹悍,特别是李三郎,眼里还多了不少期待。 曹悍紧锁眉头,故作深沉般沉吟半晌,语气沉沉的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营州在哪?” 陈子昂明显愣了下,身子朝前探出些,忙道:“营州在河北道,治所柳城!” 曹悍眨巴眼,本想接着问柳城又在哪,不过见陈子昂和李三郎一副吃惊模样,好像不知道营州在哪很奇怪似的,就没好意思问出口。 “咳咳~~”曹悍坐直些身子,试探似地道:“营州咋啦?打仗了?” 陈子昂急了:“月前,契丹大贺部首领、松漠都督李尽忠,联合右玉钤卫将军、归诚州刺史、永乐县公孙万荣起兵反叛,十余日内便得契丹八部响应,拥精兵数万!叛军攻破柳城,杀营州都督赵文翙!如今,契丹叛军连下数城,兵锋直抵檀州!此事天下震动,市肆之中也是人口相传,莫非曹壮士不知?” 曹悍瞪了瞪眼,打了个哈哈道:“喔~~原来是这个事啊!知道!当然知道!不多,一点点而已!” 曹悍老脸笑的不大自然,赶紧在脑瓜里起来。 如果是历史事件的话,他应该在那半本破唐书里看见过才是。 使劲一回想,好像还真有这事! 不过以他的狗记性,哪里记得住太多细节,只知道比对时间表的话,这场大战好像的确发生在今年。 “...内个内个...”曹悍搓搓手,一脸腻歪,心说柳城在哪他不知道,不过既然在河北道,想必应该在北京啊天津什么的一带,离他所在的房州不挺远的吗? 这老陈,营州打仗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又不当大周的官! 曹悍赔着笑脸道:“陈县尉啊,在下不过是个在码头扛包为生的普通百姓,你问我这种国家大事,是不是问错人了?” 陈子昂和李三郎相视一眼,他们自然不会告诉曹悍,问他对营州战事的看法只是借口,以此为插入点,试探他是否心向李唐才是真! 毕竟朝堂之上李武并立已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凡天下有志之士,都会有自己的看法,或是倾向李唐,或是支持武周。 他们想深入 了解曹悍,当然首先要明确他心中的政治倾向。 陈子昂淡笑道:“曹壮士只当闲谈便可,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曹悍摊手无奈道:“我一个小民能有什么想法,既然有叛军作乱,朝廷调遣大军平叛不就完事了?难不成,偌大一个大周,还干不过一个小部族?” 陈子昂苦笑了下,这话说的可就太敷衍了,他都不知道该这么接下去。 李三郎忍不住轻皱眉头,略显失望的微微摇头。 看来是他想多了,曹悍不过是个乡农,眼界见识始终太过狭窄。 想要以此话题来试探他,显得有些小题大做,还不如直截了当的问他愿不愿意支持李氏复唐! 李三郎自嘲似的笑了笑,轻叹口气,是他自己太过心急了些。 武家人掌握隆武堂,无异于在残存的李氏皇亲头顶悬了一把利刃,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武氏步步紧逼之下,李三郎也想尽快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真正锋利的尖刀,让他不至于连反击和自保之力都没有。 曹悍眉头挤一块,他注意到李三郎又是发笑又是叹气,第一反应就是这小白脸竟敢嘲笑自己? 瞧不起人?! 还是觉得这种逼格满满的政治话题,自己想破头也说不出子丑寅卯? 这能忍? “等等!”曹悍大手一挥,满脸严肃,“其实关于此战,曹某早有所闻,也曾在夜深人静,烛火幽幽之下独自研究过!今日既然陈县尉诚心诚意的问了,那曹某就斗胆来讲一讲!” 陈子昂和李三郎面面相觑,陈子昂僵笑道:“曹壮士尽管说,某洗耳恭听!” 曹悍起身拱手一礼,环视官房,忽地咧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尿急,我想先去一趟茅厕!请陈县尉帮忙准备一副营州地图,我有大用!” 陈子昂哭笑不得,点头道:“曹壮士自去方便,某有一副辽东舆图,可供参看!” 曹悍道了声谢,快步走出官房,问清楚茅厕在哪,匆匆赶去。 茅厕内,曹悍先实打实的尿了一泡,警惕的四周望望,确定无人后,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他的秘密武器,强忍那股刺鼻辣眼的秽气,紧张查阅起来...... 片刻后,曹悍携带一身粪气,满面春风的大踏步 回到官房,径直走到案桌边,俯身盯着那副展开的辽东舆图,神情专注的像个老学究。 李三郎强忍他身上的作呕臭气,凑近过来,想听听这家伙究竟有何高论。 屋中安静了一会,见曹悍久久不语,陈子昂轻声道:“曹壮士可是发现了什么?” 曹悍扭头,干咳一声:“内个...还是没找到营州在哪!” .... 陈子昂苦笑连连,帮忙指出了舆图上的位置,心里头已经对他不抱期望。 曹悍干笑一声掩饰尴尬,心里不停吐槽,这跟简笔画一样的地图,鬼才看得懂! 陈子昂又递过去一封公文:“这是州府抄送的邸报,上面记录了辽东战事的近况,曹壮士可打开一观!” 曹悍接过,半猜半读的翻看一遍,倒也勉强看懂大概。 上面详细记述了叛乱爆发以来的进展经过,战事的大致走向,倒是跟那本残缺史书上的一样。 曹悍精神大振,这就跟知道了答案再去考试一样,一点不用慌。 “邸报上说,圣人遣曹仁师、张玄遇等二十八将,调集二十万大军赶赴辽东平叛,又命梁王屯兵胜州,以防契丹绕过长城进逼太原。平叛之战估计会在六月打响,不知陈少府对此怎么看?” 曹悍啪地一下合拢公文,脸上带着自信笃定的笑容,反问陈子昂。 陈子昂捋须想了想,笑道:“契丹人虽作战勇猛,但多是啸聚之众,多部族联军号令无法统一,如今仗着兵锋正盛,一鼓作气连败大周边军。但等到朝廷回过神来,调兵遣将,契丹联军进攻一旦受阻,士气必定大衰,朝廷大军便能一举平叛!” 李三郎含笑点头,他也是持此看法。 曹悍却是一脸神秘的笑着摇头。 “嗯?曹壮士有不同见解?”陈子昂好奇道。 曹悍点点头,面色一肃:“我料曹仁师张玄遇之流,必将惨败于契丹人之手!” 贼秃秃说 求票~不能停~~康巴得!~ 第二十七章 曹匹夫坐论天下(二) 此话如落雷般,响彻在二人耳畔,震得他们满面惊骇! 良久,陈子昂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脸不可思议地道:“曹壮士之意,大周会败?” 李三郎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虽说而今国号为周,但在他心里,大唐天下没有变,威服八方的大唐府兵没有变! 退一万步说,哪怕如今的军队战力比不得高宗朝,更比不得太宗朝,但国家的人力物力,依然不是小小的契丹部族能比的。 他不信二十万大军,还平定不了区区辽东胡蛮! 曹悍重重点头,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依我看,不仅会败,还会惨败!大败!大周兵马将在辽东损兵折将!” 陈子昂好半天说不出话,过了会,才摇头略带不悦地道:“危言耸听!即便契丹反叛以来攻势如潮,营州失守,但那也只是一时失利。只要朝廷大军一到,契丹叛军必败无疑!” 李三郎也注视着他,想听听他究竟有何高见。 曹悍迅速打了一遍腹稿,组织好语言,指着舆图上营州的位置笑道:“陈少府勿恼,且听在下徐徐道来。曹仁师、张玄遇之流,有为将之勇,无为帅之谋!缺乏独自统领大军,谋胜全局的经验。此番临危受命率军出征,此二人必定想在圣人面前表现自己,立功心切。 二将手握重兵,志得意满,恐怕他们心中所想,和陈少府此时一样,都认为契丹联军乃是乌合之众,不堪一战。假若平叛大军上下都怀有轻敌之心,真到了战场之上,恐怕会相当危险。 另外,陈少府绝对不可小看李尽忠。此人虽是契丹大贺氏出身,但自幼勤学好武,慕我中华文化,绝非等闲胡蛮之辈可比!李尽忠自小周旋在辽东胡族之间,勇猛善战,又是名正言顺的世袭松漠都督,在辽东威望之高无人可比。 之前营州都督赵文翙欺辱契丹人,早就惹得契丹八部同仇敌忾,李孙二人振臂一呼,这才从者如云。陈少府试想,朝廷大军轻敌自骄,契丹联军则是勠力同心含恨而攻,双方相遇,究竟谁的胜算更大些?” 曹悍一口气说完,只觉得口干舌燥气息不畅,差点没背过气去 。 而且他还故意学着文绉绉说话,更是难受,一趟茅厕之内临阵磨枪得来的丁点干货,全都一股脑倒了出来,让他有种身体被掏空的空虚无力感。 当然,效果也是杠杠的,看着陈子昂和李三郎震惊的彻底呆愣住,他心里那个得意呀! 瞬间,曹悍觉得自己后脑勺上亮起一轮金光,那是象征智慧的光芒,耳边还响起一首“哈利路亚”! 嗬,愚蠢的人类,神来拯救你们! 陈子昂霍然起身,双眼鼓睁,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惊天秘闻! 他神情焦急的在屋中一阵踱步,神色极其严峻,像是在思索着曹悍的话。 李三郎额头唰一下流出冷汗,屁股底下如坐针毡。 要果真如曹悍所言,那此战,大周二十万兵马危矣! 曹悍暗暗松口气,故作淡定的望着二人。 其实,他这番言论,完全是根据战局结果,来推导原因,再加上一些自己的脑补,听上去有理有据,但仔细琢磨的话,就会发现,他说的大都是虚言,其实根本没有依据。 他又没见过曹仁师和张玄遇,历史上对俩人的记载也只有寥寥数言。 反正不管怎么说,武大娘派出的二十八将,搞不过李尽忠和孙万荣两头契丹猛虎是事实。 曹悍暗暗嘀咕,万一历史发生了偏差,契丹叛军被一举拿下,那他这脸可就丢大发了。 管他呢,反正牛哔已经吹出去了,先想办法唬住陈子昂和小白脸再说。 “听曹壮士所言,甚觉有理!是某想的太过简单了!” 陈子昂额头渗出些汗渍,神情急切。 曹悍安慰道:“陈少府也无需忧心,在下信口一说,当不得真。只是想提醒陈少府,假如最坏的情况出现,朝廷必定措手不及,应该早做准备才是。” “不错!不错!此言有理,这一点某完全没有想到。甚至朝堂之上,也无人想到平叛会出现失利局面!” 陈子昂连拍脑门,手忙脚乱地展开河北道舆图,喃喃自语道:“若是两军相遇,最有可能发生大战的地方在何处?” 李三郎也凑过去,盯紧舆图,不过很可惜,光凭一幅地图,他实在想象不出朝廷大军会如何败给叛军。 陈子昂情急之下,脑袋有些 迷糊,下意识朝曹悍望去,期待可以从他这里得到一点提示。 曹悍眼珠轱辘转了转,脸一抽手捂肚子:“陈少府稍待,在下吃坏了肚子,还得跑一趟茅厕!” 说罢,曹悍夹紧屁股溜出官府,直奔茅厕。 小半个时辰后,曹悍才神清气爽的回来,只是身上的粪臭气又浓郁了些,让人靠近都觉得熏得慌。 李三郎咽咽唾沫一阵干呕,陈子昂像是闻不到似的,急忙拉着曹悍凑近舆图。 这份地图制作粗糙,只标注了州县城池和主要的山川河流,最显眼的标志莫过于胜州、云州至平州一线的长城。 曹悍趴在上面仔细找寻,一会,指着一个地方信誓旦旦地道:“就是此处!” 陈子昂和李三郎忙看去,曹悍手指的地方是平州。 “为何是平州?”陈子昂捋须陷入深思。 曹悍当然不能说书上写的就是平州,抓抓头想了想,眼睛一亮。 从这副简陋地图上,他依稀可以看出,营州平州所在应该是后世的辽宁一带,靠近渤海湾。 后世他去过一趟秦皇岛,想来应该离的不远。 破史书上说,周军两场惨败就发生在卢龙县东南方向的黄獐谷,和东北方向的硖石谷,这份地图上只标注了卢龙县和滦河,若非平州本地人,恐怕很少会有人知道,卢龙县东边的这两处山谷。 曹悍沉声,含糊其辞的糊弄道:“别看现在契丹联军正在猛攻檀州,一旦得知朝廷大军前往平叛,李孙二人必定会回军防守,留在蓟州不安全,无险可守,我料契丹人定会撤往卢龙,在平州与周军决战。若卢龙县周围有什么深山峡谷之类,可以藏兵的地方,我大军进驻之前一定要小心,否则极容易遭受埋伏......” 曹悍边说边心虚似的擦擦脑门,心说好在当年没白看好几遍三国演义,还能客串一把军师运筹帷幄! 这哔装的,高端! 老曹我实在太鸡贼啦! 第二十八章 曹匹夫坐论天下(三) 陈子昂双瞳猛缩,死死盯住舆图上标注的平州之地,连呼吸都变得浓重起来。 官房内气氛紧张。 陈子昂是典型的封建官僚体制培养下产出的人才,而且还是当中极为优秀的一小撮。 不光诗词文章写的好,对军事更是有独到的见解。 这一点,从他写过的大量涉及军事的文章中可以佐证,譬如《上军国利害事》、《上军国机要事》、《上蜀川军事》、《上蜀川安危事》等著作。 特别是后两篇,成功预测吐蕃将会袭扰剑南道,为后世所称道。 只可惜当下,朝廷的主要矛盾集中在李武之争上,他人微言轻,一番为国筹谋的心血无人理会。 以他的聪明才智,很快就从曹悍笼统的话里捕捉到关键点。 大周兵马占据数量、后勤给养上的优势,师出有名乃王者之师,在此种情况下还会战败的话,只会有两方面原因。 轻敌冒进,遭遇伏击! 倘若契丹联军不在檀州与官军硬碰,而是佯装后撤逃跑,一旦官军将领起了轻敌之心,势必会贪功紧追不舍。 而卢龙一带自古就是兵家要塞险地,若是叛军把官军往此地吸引的话,那么十有八九就如曹悍所言的那样,平州将会是契丹人为周军选定的决战之地,埋骨之地! 虽说这种极端的情况充满许多巧合,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局面一旦形成,二十万周军可就危险了! 陈子昂心系社稷,决不能允许对朝廷不利的局势出现,既然预知到可能出现的危局,那么丁点的风险,他都要将其扼杀! 陈子昂忽地朝曹悍郑重的长揖一礼,曹悍吓一跳,忙侧身避过:“陈少府这是作何?” 陈子昂恳切道:“某现在心急如焚,情智混乱,可否请曹壮士明示,该如何避免最坏的情况出现?” “这个~~”曹悍抓头,尬笑道:“稍等一会,在下还得跑一趟茅厕,回来再跟陈少府详谈!” 说罢,曹悍一溜烟的跑出官房,奔向那秽气缭绕的五谷轮回之所,寻找灵感和指引。 没一会,曹悍携一股巨臭之气归来,兴冲冲的嚷嚷道:“我想到了!” 三颗脑袋 凑一块趴在案桌上,曹悍指着平州道:“为今之计,只有派人提醒前方统兵大将,切莫小觑了李尽忠和孙万荣二逆,让其最好以檀州和蓟县做据点,步步逼近,将叛军围堵在平州,逼叛军正面决战! 如果叛军不上当,必将退回营州,到时候朝廷收服卢龙、渔阳等地,便可以慢慢与叛军周旋。契丹人缺衣少粮,拖到冬天,大雪封山,又冷又饿,契丹人还能坚持多久?” 陈子昂不住点头,嘴里直道:“曹壮士所言有理!有理!” 李三郎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微惊叹,漆黑的眸子带着光,怔怔的望着曹悍,这个竹山扛麻包的,一次又一次给了他太多惊喜和惊吓。 曹悍嘴角上弧,得意的都快笑出声来。 小白脸,你可千万不要太崇拜哥! 陈子昂又问道:“倘若事不可为,最坏的情况出现,又该如何?” 曹悍故作沉思状,磨蹭了好一会才道:“现在的问题是,朝廷完全没有作战失利后的准备,一旦兵败,朝廷上必定是一片风声鹤唳!平叛大军一旦战败,契丹联军士气将直达顶峰,一鼓作气杀奔幽州蓟县!幽州乃河北屏障,一旦有失,河北危矣!” “除了契丹联军,还有一头恶狼不可不防!” 曹悍指向西北边的突厥领地,广袤的漠北草原。 陈子昂倒吸一口凉气,惊骇道:“大周若败,河北空虚,突厥必起窥伺之心!” “陈少府英明!” 曹悍稳稳地送上一记马屁,紧接着说道:“契丹人闹出这么大动静,突厥人肯定在一旁作壁上观,等待时机。周军一败,突厥便会大肆东进南下,蚕食我大周松漠都督府、饶乐都督府一带的地盘利益,将势力范围推进到妫州、营州一带。突厥人倒不一定敢进入东线长城,但狠狠恶心我大周一把还是可以的。 更重要的是,若朝廷大军败在契丹人手里,辽东臣服多年的胡族各部,将会再起异心,加之突厥势力的入侵,辽东将会变得动荡不宁。甚至于,安东都护府,渤海平壤一带都不会安宁。我大周征战多年奠定的霸主地位,将会受到挑战!” 李三郎深深吸口气,平复一下扑通扑通剧烈猛跳的心脏。 曹悍的话仿佛为 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极大的拓宽了他的思想和见识。 他满眼复杂的看着曹悍,此刻,他只觉得此人就像一座灯塔,照亮他目光所及之处的黑暗! 陈子昂重重一拳砸在案桌上,闭眼叹息道:“曹壮士所言不错!如今,上至圣人,下至百官,都认为契丹叛军可一战而定!无人想过,若战事失利,后续麻烦将会接踵而至,我大周天朝上国的颜面,都要折在契丹人手里。” 曹悍眨眨眼,见陈子昂和李三郎一脸忧心忡忡,浑身透出浓浓的丧气,忍不住道:“这些都不过是最坏的情况,说不定,曹张二位将军可以干掉李孙二逆!也说不定,李尽忠这小子短命,半道上就嗝屁了,光凭一个孙万荣,恐怕镇不住契丹八部!这就叫啥来着....釜底抽薪,不战而胜!” 李三郎讶异无比,瞪大眼脱口而出:“岂会有此等好事?” 曹悍嘿嘿笑的很神秘:“一切皆有可能!” 曹悍当然不会告诉他,事情还真就这么巧! 就在李尽忠黄獐谷大破周军,把武大娘派出的二十八将打得屁滚尿流,正准备一鼓作气进犯幽州之际,只过了俩月,这货就病死了。 究竟是暴毙而亡还是被人干掉,曹悍就不得而知了,反正破史书上记载他早早翘脚。 否则的话,这场席卷辽东,波及河北的大叛乱,绝对够大周朝喝上一壶。 并且时间拖得越久越危险,要是北边的狼崽子躁动了,和契丹人联手,绝对能从大周身上狠狠撕下一块肉。 第二十九章 拯救三观不正的李三郎 “听君一席话,令某茅塞顿开!曹壮士请受某一拜!” 陈子昂不顾曹悍的阻拦,满脸诚恳的朝他长揖及地。 听到一个茅字让曹悍只感觉,一股屎尿的馥郁芳香萦绕在鼻息之间,那股气味实在上头! “某位卑职轻,说的话无人理会。好在前阁老,如今被贬为彭泽县令的狄公怀英与某有数面之缘。狄公智深如海,若将此事告知与他,他必能洞悉其中凶险,从而提醒朝廷!圣人向来视狄公为友人,狄公若上书言明此事,或许能引起圣人重视!” 陈子昂果断道:“事不宜迟,某这就修书一封,令人火速送往彭泽!” 曹悍才不管陈子昂要给谁写信,他早就想溜了,当即拱手道:“那在下就先告退,不打扰陈少府!” 陈子昂神情焦急,顾不得寒暄,朝他点点头,便自顾自的坐在案桌后,铺开纸砚开始奋笔疾书。 李三郎张张嘴想说什么,见陈子昂已是无心理会,苦笑了下,想了想追着曹悍而去。 “曹当家留步!” 刚出官房没走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小白脸的叫声,曹悍无奈扭头道:“李少郎还有事吗?时辰不早了,我还得赶回家吃饭。” 李三郎小跑上前,小脸有些微红,拱手道:“曹当家见谅,某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不会耽误曹当家太久的。” 曹悍低头看着他,这小子眼里竟然罕有的流露一丝真诚。 “你说。” 李三郎抖平襕衫下摆褶皱,正色道:“曹当家对当今朝廷上的李武之争作何看法?” 曹悍一愣,皱眉道:“你说李家和武家争夺皇权那点破事?这跟我有吊毛关系?我能有什么看法!?” 李三郎急了,涨红着脸,正义凛然地道:“李武之争涉及江山正朔传承,凡天下有识之士心中自有道理!曹当家非常人也,如何能说与己无关?” 曹悍像看白痴似的看着这小子,敢情他以为,这天下百姓都关心江山到底是姓武还是姓李。 曹悍嗤笑一声,指向县府之外:“李少郎不妨去大街上问一问,有多少普通百姓会关心这个问题!” 李三郎怔了怔,咬咬牙,不 服气似的嘴硬道:“百姓愚昧,岂能懂这等国家大事?即便问他们,说出的也多半是无稽妄言!” 曹悍眉头更是拧紧,这小白脸三观有问题呀! 不行,咱老曹向来关心青少年的心智成长,不能坐视这小子思想拐弯不管,必须得给他掰直! 当即,曹悍转身直面李三郎,板着脸,冷冷的俯视着他,身前的影子将他全身笼罩。 李三郎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只觉胸口被一股沉重压力压得喘不过气。 “我问你,当今圣人为何能坐稳江山,以周代唐?”曹悍一张嘴,就抛出一个核弹级别的诛心之问。 李三郎咬紧牙关,鼓足勇气,不愿在曹悍面前显露出半点犹豫畏惧,深吸口气沉声道:“永徽年间,圣人处心积虑以美色蛊惑高宗陛下,诛灭长孙无忌,终于攀附上皇后宝位,又巧言令色假借皇帝名义,提拔李义府、许敬宗等人为爪牙,大兴冤狱,使得朝堂风声鹤唳,人心惶惶!朝臣为保命,只得依附其羽翼之下! 而后,又趁高宗皇帝患风眩急症时,攫取朝政大权,以二圣之名号令天下!高宗驾崩,武后以裴炎为相统揽朝政,以程务挺为将掌控军队,先后废立周王显、豫王旦,临朝称制,将皇权神器尽收囊中! 又任用来俊臣、周兴等酷吏,清洗朝中反武官员,杀害大批李氏宗亲,镇压各路反武义士,再加上武家人摇旗呐喊,以至于发展到今日局面!” 曹悍听得一愣一愣,好家伙,这小子给自己上了堂历史课呀! 他本想给李三郎来个下马威,没想到他敢问,这小子也真敢说! 曹悍只觉一股凉气从尾椎骨升起,顺着脊柱直上,最终遍布四肢百骸。 他急忙瞧瞧四周,幸好后堂附近只有他二人。 李三郎义愤填膺似的瞪着他,胸脯微微起伏,两鬓已是湿透。 他也不知为何敢在曹悍面前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 但此刻说出憋在心里已久的话,感觉甚是酥爽。 曹悍干咳一声,又严肃问道:“那你说,当今圣人可算是一位好皇帝?” 李三郎眼神有些犹豫和闪烁,迟疑了会,沉声道:“牝鸡司晨,有违天地纲常,如何当得起一个好字!?” 曹悍奇 怪的看着他,这小子语气酸溜溜,满满的怨念,就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 曹悍负手昂头,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教训道:“非也非也!此言差矣!好不好可不是你说了算!我再来问你,若圣人无道,为何掌权以来,除了李氏宗亲偶尔跳出来闹一闹,天下大体上可算太平,百姓也安居乐业,四夷依然臣服?” 李三郎紧咬唇不说话,只是眼底的不甘和怨恨依然不减。 曹悍悠悠道:“是天下百姓傻吗?谁好谁不好都分不清?我告诉你,不是!百姓并不愚昧,相反,他们比谁都清醒!如果昏君当政,搞得天下怨声载道民怨沸腾,那根本不用李氏打出复唐旗号,天下人早他娘的揭竿而起了!” 曹悍紧盯李三郎的眼睛:“抛开圣人的女人身份,也不管她用什么手段坐上皇位,对天下而言,她让百姓继续有田耕,有粮食吃,有衣服可穿,有屋舍住,让百姓继续过太平日子,那她就是天下百姓心目中的好皇帝! 更何况,她让大周继续保持天朝上国的尊严,国家的底蕴和实力在她的治下,并未有太多的损耗,光凭这一点,她就足以称得上一位合格甚至优秀的皇帝!老李家的龙子龙孙上台,我看也不一定能做得比她好!” “你~!”李三郎愤愤不平的瞪眼,或许是怕自己的反应太大,惹得曹悍怀疑,又急忙垂下眼皮。 曹悍没理他,哼道:“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圣人当初能够顺利登基称帝,说明她得到了真正大多数人的支持!这些人包括各地的世家大族、各级官员、朝堂重臣、大地主小地主、各府兵马!这不光是她一个人的胜利,而是所有阶级势力支持下的结果!” 曹悍仰头看了眼朗朗晴空,颇有些感慨:“这也许就是大势所趋,众望所归!” 李三郎浑身一震,低着头目光痴痴的望着地面。 曹悍的话,彻底颠覆了他长久以来的主观看法,让他陷入深深的思考当中。 曹悍拍拍李三郎的肩头:“所以说,与其问我支持武氏还是支持李家,不如问问这天下百姓!百姓们要的是一个能让他们安居乐业的皇帝,而不会在乎究竟是谁家坐天下!想不通这一点,不论是武周还是 李唐,都不会长久!” 见李三郎低着头不说话,曹悍弯下腰偷瞄一眼,只见这小子脸上一副痴傻样,好像正在经历三观破碎重组的痛苦过程。 曹悍咽咽发干的喉咙,越发对自己的口才感到得意,没想到来自后世键盘侠的一通胡扯,竟然让一个生在大周年间的年轻人深深为之震撼,达到了振聋发聩,引人深思的地步! 咱老曹又拯救了一位三观不正的封建子弟! 曹悍在心里为自己点赞,瞥了眼呆愣当场的李三郎,一扭头迈着潇洒的步伐离去。 贼秃秃说 求票求支持!~~一库~ 第三十章 曹老师,请教我武功! “殿下~” 王猛放轻脚步走了过来,低声将陷入沉思的李三郎唤醒。 李三郎抬头朝曹悍离去的方向望去,咬着唇不说话。 “殿下往后切忌不可再说那般议论圣人的言论!”王猛忧心忡忡的苦笑。 李三郎默默点头,用手背擦擦布满一层薄汗的额头,眼里带着些惊恐和后怕,低声道:“我也不知,自己怎会在曹悍面前说出那些话。猛叔放心,今后不会了。” 王猛叹口气,殿下乃天资聪颖之人,自小心高气傲,来到竹山后,却在曹悍手里吃了不少亏,心里想必是积攒着一股怨怒之气。 三言两语被曹悍一激,不甘示弱下,自然就说出了那些大逆不道之言。 临淄王殿下向来以温润儒雅的君子风貌示人,在曹悍面前却多次失态。 王猛摇摇头,难不成曹悍还是殿下天生的冤家? “殿下,听曹悍之言,属下猜不透他到底是心向李唐还是武周。殿下想拉拢此人为己所用,在弄清楚其立场之前,还是不要贸然显露身份。”王猛劝诫道。 李三郎深吸口气恢复一脸从容,双手背负在后,微微昂首,淡淡道:“无妨,曹悍再有见识和能耐,终究不过是一无职无权的庶民,他心里怎么想根本不重要。他杀死隆武堂高手,击伤孟博达,助我们救出陈子昂,早已天然站在武氏对立面。武家人不会放过他的。” 李三郎侧头朝王猛看去,唇角上扬:“所以,你觉得他还有选择吗?” 王猛皱眉迟疑道:“据属下观察,曹悍此人吃软不吃硬,若将来他知道我们故意隐瞒了坛山劫匪的身份,害他惹上武氏,恐怕会心生怨怒......” 李三郎摆摆手,淡笑道:“曹悍是聪明人,自会权衡利弊,不会因为区区一点委屈就放弃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如果他真有本事,将来封官赐爵以作补偿也无不可!” 王猛点点头,他本意只是委婉的提醒殿下,想要收服曹悍这头猛虎,光靠城府手段是不够的,还要给到他足够多的甜头。 既然殿下心里有数,那他也就不好得再多说什么。 “猛叔,你派人把有关曹悍的消息稍微透 露一点出去,武家养的狗遍布天下,相信他们会很快嗅到这里来的。” 李三郎袖袍轻挥转身离去。 ~~ 曹悍匆匆走出后衙,还不时扭头朝后瞄,生怕李三郎那小白脸又追上来。 今日应付陈子昂的考教,他已是身心俱疲,感觉比连打一百个壮汉还累。 要是小白脸还不识趣,再追着他问一些莫名其妙的中二问题,他真怕压不住暴脾气把那小子揍一顿。 而且他在茅厕进进出出盘桓许久,身上那股子秽气经久不散,臭味上头,只想着赶紧回家冲个凉换身干净衣衫。 刚要出县衙大门,身后传来喊声:“曹渠帅留步!” 曹悍止步转身,拧紧眉头,一言不发的望着朝他跑来的程伯献。 程伯献涨红脸,眼神有些飘忽,似乎不敢和他对视,不自然的使劲搓手。 “有事?” 程伯献用力点点头,又赶忙摇摇头。 曹悍哼了声,把不爽二字挂在脸上。 程伯献深吸口气,忽地后撤一步,抱拳深躬一礼,大声道:“请曹渠帅教我,怎样练功才能像你一样强大!” 曹悍愕然,挖了挖耳朵,一脸便秘似的道:“你让我教你练功?” 程伯献赶忙点头,满脸期待,眼睛都在冒光。 “嗯~~” 曹悍摩挲着下巴一阵沉吟,瞥了眼程伯献,要是这会儿跟他说,其实自己根本不会武功的话,只怕打死他也不会相信。 曹悍望了眼天色,再耽误下去,元娘的晚饭都快做好了,等不到自己回去,小妮子只怕又要站在村口眼巴巴望着。 “你当真想学习我的独门练功锻体之法?”曹悍严肃的问道。 程伯献点头如捣蒜:“只要曹渠帅愿教,不论花费多大代价,某都愿学!” “嗯,不过,我这套练功的法子可是辛苦得很!”曹悍老神在在的忽悠。 程伯献握紧拳头,白胖的脸上满是坚定:“只要能让武艺有所精进,再苦再累某也不怕!” 曹悍略感意外似的看着他,这胖子还真有点武痴的劲头。 “好!”曹悍点头,伸出四根手指,肃然道:“我的法子说来简单,每日俯卧撑一百次,仰卧起坐一百次,深蹲一百次,再加二十里长跑!这套方法看似简单,却重在 坚持,只有长年累月的坚持下去,才会看到效果!” 程伯献愣了好一会,挠挠后脑勺,不解道:“敢问曹渠帅,这长跑某知道,可前面三个,某却是从未听过!呃...具体如何实施,请曹渠帅不吝赐教!” 说着,程伯献又朝曹悍深鞠躬,满面诚恳。 曹悍斜眼看他,嫌弃之意满满,直把程伯献看的脸色通红,羞愧低头,让他感觉全天下只有他一个人不懂,该如何做那三个动作。 “我只示范一遍,瞧好了。” 曹悍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就地将三个基础的徒手健身动作演练一遍。 程伯献瞪大眼看着,等曹悍拍拍手爬起身,他犹豫了下,小声道:“这三个动作虽是新颖,但似乎...似乎没什么难度?练好了,当真能让武功有所长进?” 曹悍淡淡一笑,负手傲然而立,浑身一副世外高人的架势。 “程兄认为什么是武学?” 程伯献思考片刻,沉声道:“某认为,将招式融会贯通,技近乎道,便是武学!” 曹悍微笑看着他,微微摇头,伸出三根手指:“我认为的武学之道,总结下来只有三点:更高、更快、更强!” 程伯献浓眉紧皱,暗暗在心里将这三点要诀嘀咕一遍,不是很明白,但见曹悍满脸深意的样子,又觉得似乎很厉害。 “请曹渠帅教我!”程伯献再度诚恳求教。 曹悍微笑道:“武学的根基是身体本身,打熬身体的过程,本就是在追求武艺的不断突破!所以,我辈武人要做到速度更快、力量更强!” “嘭嘭~” 曹悍徒手打出两拳,拳拳带风,劲力如霹! 程伯献恍然,忙又问道:“那何谓更高?” 曹悍朗声一笑,指了指他的头、眼、胸:“高,便是指格局、眼界和心胸!想通了这一点,以你的武功根基,将来在武学之道上,前途不可限量!” 程伯献浑身一震,曹悍的话彷如一道惊雷劈进他的脑海里,让他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曹悍在他的肩膀上轻拍三下,包含了爱和鼓励,然后一挥袖,故作潇洒的迈步离去。 “多谢曹渠帅指点迷津!我明白了!多谢!多谢!” 身后传来程伯献带着哽咽和激动的大喊声。 曹悍眼角朝后一瞟,见那胖子郑重其事的朝他连连深躬揖礼,就差没跪下行拜师大礼了。 曹悍嘴角微微抽搐,离去的脚步又加快几分,嗖地一下冲出县衙。 开玩笑,你想明白了?我自个儿还没整明白呢! 溜了溜了~~ 第三十一章 曹悍,也是个老涩匹了 吃过晚饭,曹悍坐在小院里,一边喝茶一边剔牙,半闭着眼,哼着一首欢快的小调。 听那调调,似乎是十八摸之类的...... 齐丁香还在灶房里忙着刷锅洗碗,不时端着木盆忙进忙出,对上曹悍望来的眼神,还不忘甜甜一笑,颤动的睫毛显现出她内心的娇羞。 今晚,刘家从绵州采购的一船蜀锦会在丑时左右到,齐小星刚扔下碗筷,就被刘达叫走,早早去码头做准备。 没有齐小星在一旁聒噪,曹悍只觉得这天地间无比的安静。 呆在这座用黄泥围成的简陋小土院里,曹悍心里有股难以言喻的实在和安宁感。 见齐丁香解下围裙,洗净双手,曹悍站在自个儿小屋门前,朝她吹了声口哨,一脸诡秘的招手:“元娘,过来!” “啊?”齐丁香愣了愣,呆立不动。 此刻天色昏暗,余晖倾斜,曹悍住的小屋面朝东边,过了晌午黑的快,这会望去,屋内更是漆黑黑一片。 屋门口又斜倚着一位高大魁梧的白脸青年,傍晚的风轻轻吹拂,把他敞开的衣襟吹开了些,露出一片光溜溜的胸膛。 这家伙还一边招手一边嘿嘿咧嘴笑,怎么看都不像好人的样子。 齐丁香沾了些水渍的手在素裙上使劲搓着,有些局促不安的低下头,微皴的脸蛋泛起红润,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元娘!快过来!愣着干啥?时间有限,待会说不定那臭小子就回来啦!” 曹悍压低声喊了几句,挤眉弄眼神情诡异,颇像村里和寡妇偷欢的闲汉。 见齐丁香还是杵着不动,曹悍无奈摇摇头,大踏步走过去,拉起她的手腕半拽着进了小黑屋。 齐丁香心噗通噗通跳得厉害,轻轻的几次挣扎让曹悍根本没有察觉到,低着头跟在曹悍身后,脸红如晚霞,连耳朵尖都红的发烫。 曹悍轻轻掩上屋门,顿时,整个屋子黑如夜。 齐丁香站在角落里,攥紧衣角,指甲捏得发白,身子轻轻颤抖着,胸脯剧烈起伏,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黑暗里紧张不安的注视着曹悍的一举一动。 “嚓~” 曹悍用火镰点着半截黄蜡,些许声响差 点没把齐丁香吓得跳起来。 她一双澄澈的眸子里倒映出跳跃的火苗,紧紧咬住唇,声音软糯的低低唤了声:“曹大哥....” 曹悍没有听到,他正撅着屁股在木板床下一阵扒拉,吭哧吭哧拖出两只沉重的大木箱。 “呼~”吹了吹附着在面上的一层灰,曹悍仰起头嘿嘿直笑,暗黄的光侧照在他脸上,说不出的猥琐和得意。 “元娘,猜猜这里面有多少钱?” 齐丁香怔了怔,摇摇头。 曹悍啪嗒一声打开一只箱子,露出满满当当的一箱子铜钱,都是长串长串用草绳穿好的。 “这一口箱子装钱,还有一口装帛,总价在五百贯钱左右!嘿嘿,元娘,咱家发达啦!短时间内,都不用再为钱的事发愁!” 曹悍大巴掌在两只箱子上啪啪拍着,笑得合不拢嘴。 这就是他来到大周朝小半年攒下的成果,可谓收获不菲。 按照这年头的财富划分标准,他现在也算是个小款,安生过一辈子不成问题,省着点还能留下些给儿孙。 曹悍有些感慨,难怪都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不刀头舔血搏一把,光靠码头那点行当,别说养活一帮子兄弟,他自个儿连户口都落不下,没有户籍,买不了田宅土地,他就在这大周朝扎不下根。 而且这些只不过是李三郎手指缝里流出的一小撮,就能让曹悍吃的肚满肠肥,可想而知,这年头的封建大地主、大官僚掌握的社会财富是何等惊人。 即便如陈子昂这样浑身正气凛然的官员,也无需为钱发愁,因为人家本来就是官宦出身,继承的家底足够殷实。 “太腐败了!太奢侈了!”曹悍一边暗暗感叹,一边默默在心里为自己定下新的目标:向权贵们靠拢! 齐丁香震惊的好半晌说不出话,她从未见过这么多钱放在眼前。 曹悍笑呵呵的,拉着她的手放到那一串串铜钱上面。 齐丁香轻轻触摸着,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让她的手不自觉的缩了缩。 “元娘,明儿咱们就进城,我已经在市集边上相中一套宅子,院子宽敞,有八九间屋子,前边还有三间铺面。等咱们住进去,齐氏熟食铺就可以重开了,到时候里里外外都需要操持,有 的你忙喽!” 曹悍打趣般说着,语气轻柔。 齐丁香忽地掩面小声啜泣起来,泪水从她的指缝间淌出。 曹悍没有说宽慰的话,任由她哭一阵,只是将温热的手掌轻轻放在她瘦削的肩头。 他知道,自从齐父亡故后,齐丁香一边照顾和管教弟弟,一边操劳家事,身上担子不轻,心头的压力更是无人诉说。 她虽然从未提过,但相处了这么久,曹悍能察觉到她的心事。 如今齐氏熟食铺能够重开,了却亡父心愿,她心中的欢喜难以表达,唯有这扑簌簌流下的泪水才能证明。 不知过了多久,齐丁香抽抽噎噎的止住哭泣,睁着一双微微红肿的眸子,鼓足勇气望着曹悍,低声道:“曹大哥放心,我一定用心把铺子开好,绝不会白白浪费你挣来的钱!” 曹悍嘿嘿一笑,有心逗逗她:“万一生意亏本损失惨重,你拿什么赔我?” “这....”齐丁香圆润的眸子睁大,轻轻咬咬唇,睫毛扑闪着,细若蚊声:“用一辈子...够吗?” “呃....” 曹悍一口气噎住,望着近在咫尺,满脸娇羞低垂脑袋的姑娘,心一热脱口而出:“一辈子哪够?!起码再加上两个儿子....还有两个女儿....还有下辈子....” 齐丁香扑哧一声嫣然而笑,绞着衣角,水汪汪的眸子亦嗔亦恼似的瞪了他一眼。 “元娘....”曹悍心里的热度仿佛爆表,情不自禁的将那一双稍显粗糙的小手捉在掌中,紧紧捂住。 趁着屋黑光暗,曹悍觉得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应该发生点什么,于是胆一横把嘴巴往前凑.... “呀!~” 即将得逞之时,只听齐丁香一声轻呼。 “曹大哥,你身上藏了什么东西,尖尖的,硬硬的,戳了我一下!” 曹悍讪笑着缩回脑袋,有些尴尬的不敢去看那双清澈纯洁的眼眸,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掏出一物。 “刚好有些碎银,我凑了凑,白日进城时找匠人打了支银簪子,送给你当礼物,忘记说了~~” 齐丁香眼睛一亮,欢喜不已的接过银簪子,侧身取下发髻上的木簪,将银簪插好,左右晃了晃,有些期待的小声道:“好看吗?” 映衬着烛火,曹悍痴痴的看着她,那笑靥如花的样子,深深印刻在心底 。 “好看!元娘...我...我想....” 曹悍喉咙滑动了一下,手不老实的朝姑娘的腰间探去.... “大哥!”小院外猛地传来一声大吼,是刘达的声音,吓得曹悍急忙缩回了爪子。 齐丁香也慌了,忙起身打开屋门跑了出去,躲进堂屋里。 嘭~ 小院门那可怜的门栓再次被震断,刘达小山般的身形一摇一晃的走了进来。 “大哥,老头子请你过去,说是有事谈....咦?大哥,你脸咋这么黑呢?” 刘达瞧见了倚在门框边的曹悍,大咧咧的笑道,却发觉曹悍神色有些不对。 曹悍披上短褂,锁好屋门,狠狠的剜他一眼,一言不发的走出院子。 刘达脖子一缩,有些委屈似的嘟囔:“咋滴啦?我又没惹你~~~” 嘭~~ “大哥!有话好好说,踢我屁股干嘛?” 刘达悲愤的大叫着,两个人影在夜色下打打闹闹,朝刘家庄子而去。 贼秃秃说 求票啊~~求支持!! 第三十二章 食铺开张 大周万岁通天元年,四月二十九日,巳正三刻,吉日吉时。 齐氏熟食铺顺利开张。 集市临街,一处宽敞的三间铺面前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两盏喜庆的大红灯笼高挂门头,六名模样周正的村妇分立两边,身上斜挎红色绶带,绶带上用黄线绣着“齐氏熟食铺欢迎您”的字样。 八名精挑细选,高大魁梧的壮汉,身穿黑短褂,胸前别一朵大红花,背手跨立一溜的站在迎宾大娘身后,让观礼嘉宾们一看之下,就有种不明觉厉之感。 刘达忙里忙外招呼客人,齐小星和张老四端着装满糕点果饼的盘子赚吆喝。 刘贵刘老头一身簇新深褐锦袍,拄着拐杖,笑眯眯的和一众县城有头脸的宾客们寒暄。 刘老头是陶庄村正,更是竹山县排得上号的大地主,请他出面帮忙招呼那些县城富户商贾、乡绅地主,给足他们面子,排场上也算不露怯。 曹悍虽说名头不弱,但毕竟没什么家底背景。 那些县城豪绅对他笑脸相迎,但心里未必瞧得起他。 前世倒腾二手生意,曹悍也算场面上的人物,对这些蝇营狗苟心知肚明,也没放在心上,照样抱着一坛桂花酿,跟着刘老头轮番敬酒,逢人二话不说先干一碗。 让诸多宾客见识了什么才叫真正的海量。 几根干竹节在一片哄闹欢腾声中,被投入火堆里,燃烧时发出一连串噼啪声,引得人群里叫好声鼓掌声轰响而起。 “可有去请葛县令和陈县尉?”刘贵凑近曹悍肩头,稀松的牙齿说话时漏风。 曹悍回道:“我亲自去请的!来不来就不知道了!” 刘贵在曹悍后脑勺轻轻拍了拍,满是褶皱的松垮面皮笑呵呵地道:“要是两位明府能来喝上一杯,你这家店可就算一炮而红了!曹小子,老头子初见你时就觉着你这娃不一般,瞧瞧,不过小半年功夫,就自个儿置办下家业,厉害!唉~我刘家咋就没你这样出息的娃儿?” 曹悍耸耸肩,揶揄似的朝刘老头下面瞟了眼,嘿嘿笑道:“说明您老爷子活不行,生不出我这样的!” 刘老头耷拉着眼皮,颤巍巍的抬起拐杖 作势欲打,曹悍急忙按住赔笑脸。 这大喜的日子,可别把刘老头气出毛病来。 “咳咳~老头子我年纪大了,管不了事,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刘达那兔崽子。曹小子啊,你跟刘达乃八拜之交,往后,凡事你多照应着他点。要是他犯浑,甭跟我客气,别打死就行。” 刘贵又趴在他耳边一番交托,说话溜风,周围又吵得很,曹悍好不容易才听清。 “老爷子放心,刘达是我兄弟,往后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着他!”曹悍拍着胸脯大声道。 “那就好...那就好....”刘贵喃喃点头,精神头有些疲倦,曹悍忙叫来一名汉子,搀扶着他送到后宅歇息。 正热闹着,围观人群外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喊:“葛县令及陈县尉到!” 一片窸窣的惊讶声中,人群分开两旁,只见身着常服的两位县官,在伍四海和几名番役的护卫下走来。 曹悍大喜过望,忙亲迎上前,没等葛县令笑呵呵的拱手道贺,就率先伸出双手将他的手握住,用力晃了晃。 “葛县令驾到,蔽店当真是蓬荜生辉呀!” 葛县令瞬间的错愕后,倒也没有见怪,笑着拍拍他的手道:“曹少郎乃本县的年轻俊彦,生意开张,本府自然要来恭贺一番!” 说着,葛县令还朝他眨眨眼睛,两人会心一笑。 曹悍咧嘴大笑,这葛县令虽说为官迂腐了些,却也不傻,他这是在明显的表达示好之意。 经过了坛山救陈子昂一事,葛绛顺理成章的把曹悍看作是同阵营的战友。 在竹山,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心腹大患,主簿巴叔言。 陈子昂领教过曹悍的手劲,抢在他握手之前拱手作礼:“恭贺曹少郎开业大吉,日后财源茂盛,通达四方!” “哈哈~那就借陈县尉吉言啦!” 陈子昂示意伍四海将礼物奉上,是一块上好的梨木匾额,已是写好几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 曹悍喜笑颜开,嘴角都快咧到耳根,这可是出自名家的书法啊! “某亲笔写了一块匾额,聊表恭贺之情!”陈子昂捋须笑道。 葛绛送出的则是一副早年间所作的山水画,又新题了一首律诗以表庆贺,礼物虽不贵重,但胜在情谊颇深。 一众 宾客亲眼看着曹悍美滋滋的收下了葛县令和陈县尉送出的贺礼,一个个羡慕的眼睛发红。 这说明什么? 说明曹悍现在可不光是码头扛包力夫的头头,人家关系深厚着呢,都通到县府里去了! 今后在竹山,还有谁敢说曹悍根基浅薄? 只要两位明府在任,这曹悍在竹山不管走到哪里,那都是妥妥的一号人物呀! 曹悍爷,那可就真是位爷啦! 一众原本瞧在刘贵面子上前来做客的豪绅们,各自相视一眼,然后十分有默契的朝身边长随使眼色。 之前送出的贺仪分量不够,再加! 曹悍可不知道两位县官一露面,无形中又给他带来一笔丰厚收入。 他招呼两位官员入座主位后,才不紧不慢的朝李三郎等人迎去。 “李少郎家资殷实,想来应该不会空手来道贺?”曹悍嬉笑着,朝程伯献手里捧着的红绸瞟去。 李三郎微微一笑,略一颔首,程伯献揭开红绸,一个巴掌大小,栩栩如生的金蟾蜍静静的放在托盘里。 曹悍“嘶”地一声,忙用红绸将其盖上,警惕的左右瞟了瞟,还不忘暗中伸手捏了捏,沉甸甸的,分量十足,应该是真金货! “嘿嘿,李少郎出手当真不凡!这宝贝太贵重了,有道是财不外露,我得藏着点!” 曹悍一副小家子气的样子,将裹着红绸的金蟾蜍塞进怀里。 程伯献和王猛相视一眼,无奈笑了笑。 李三郎不以为意,拱手淡笑道:“出门在外,身无长物,些许金货不足挂齿!待小弟回到家中,定会再奉上一份礼单!” ....这小白脸,又装哔了! 曹悍嘴角扯了扯,算了,瞧在这金宝贝的份上,就默许他把这哔装完,忍了! “李少郎,请!”曹悍伸手一邀,客客气气的将他三人请入店中。 贼秃秃说 感谢擦磨键盘的打赏~~谢谢支持(~ ̄▽ ̄)~ 第三十三章 再赴巴府 “草果七钱、肉蔻八钱、肉桂六钱、香白芷三钱....” 五日后,食铺后厨,人影攒动,五名新雇佣来帮忙打杂的厨娘忙着切肉上菜,角落一个单独隔断的小单间里,曹悍和齐丁香正忙着配料。 曹悍也是在开业之前,才知道齐氏传下做熟食的手艺,其实就是一种很简单粗糙的制作卤味的法子。 味道上当然和后世无法相比,但基本的香气和滋味已有几分卤菜雏形。 曹悍作为一名资深吃货,虽说一直过着单身生活,但在吃上从来不亏待自己。 卤菜他也尝试着做过,手艺一般,但基本的配料还是能弄清的。 再和齐丁香家传手艺两相一应和,崭新的大周年间版本的齐氏老卤便新鲜问世。 看看将铺子围堵的水泄不通的食客就知道,这份新菜品有多受欢迎。 食铺开张五日,每日到了饭点,铺子外面都是这般情形。 曹悍粗步估算,光这五天的纯利,最少得有十贯钱。 齐小星坐在前台管账,这几天乐得他就没把嘴巴合拢过。 齐丁香用的木杆秤曹悍摆弄不明白,只能在旁边打打下手,捡料归置裹成料包什么的。 望着齐丁香认真称量每一种配料的重量,额头上布满点点汗珠,曹悍轻声道:“元娘,这几日辛苦你了。” 齐丁香将称好的草寇、桂皮和其他佐料混在一起,挽了挽鬓间发丝,摇摇头浅笑道:“只要生意好,再辛苦也是值得的。也多亏曹大哥的料方厉害,记得爹爹在世时,也尝试着改进过,可惜没有成功。” 齐丁香垂下眼帘,心里有些黯然,若是父亲在世看到齐氏熟食铺有起死回生的一天,一定很高兴。 曹悍打了个哈哈,忙转移话题道:“这些不算什么。照我看,还缺少了一种最重要的肉材。” 齐丁香抬起头,想了想不解道:“寻常做的熟肉,以鸡鸭兔羊为主,曹大哥说少了什么?” 曹悍嘿嘿一笑:“猪肉!” 开玩笑,没有卤蹄膀、卤猪头、卤肠、猪耳、猪尾的老卤铺子是没有灵魂的。 齐丁香小嘴微张,愣了下道:“猪肉腥臊,肉质发柴,甚少有人爱吃 。” 曹悍挠挠头,来到这大周朝以后,他才知道,这年头不光达官贵人不吃猪肉,就连寻常百姓家也不爱吃。 因为这时候的猪种驯化程度低,饲养手段落后,阉骟技艺也不时兴在猪身上,种种限制导致猪肉真的不好吃。 陶庄就有一户人家养猪,曹悍跑去看过,那猪长着獠牙浑身黑毛,又瘦又干,看着就不好吃。 “唉~~暴殄天物啊!” 曹悍悠悠感慨一句,心里打定主意,以后有时间,一定要找搓捻行的巧匠,专门研究一下骟猪技艺。 “姐夫,巴家的赖子在铺子外面,说是要请你往巴府走一趟!”齐小星的脑袋从门缝夹进来说道。 “巴家的赖子?巴府管家赖有为?”曹悍皱眉。 齐小星哼道:“就是那鳖孙。” 曹悍点点头,擦干净手上油渍,叮嘱齐丁香待会离开配料间,一定要把门锁好。 这里不光有老卤配料,还有他们自制的提鲜味精,熟食铺的生意,全靠这两件宝贝撑着。 赖有为果然带着两名巴家青衣护卫站在铺子门口,其中一名护卫手上还提着油纸包的卤鸡,刚出锅热乎的。 “曹悍爷!几日不见,风采依旧啊!”赖有为客气的作揖,这一声爷叫的,曹悍听着觉得比上次诚心多了。 “赖管家,找我有事?”曹悍笑了笑。 赖有为觍着脸道:“巴老爷在府中摆酒,请曹悍爷过府小聚!” “哦?”曹悍眼珠轱辘一转,“看来巴老爷有事要吩咐我做啊?” 赖有为打着哈哈:“巴老爷欣赏悍爷,找您自然是美事。事不宜迟,悍爷,上车!” 曹悍倒也没迟疑,点点头坐进车厢。 对于别人来说,巴府是龙潭虎穴,可对于他来说,还不是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再说像巴叔言这样的老江湖,就算再谈不拢,也不会当面掀桌子。 入了巴府,绕过前庭花园,曹悍就看见巴叔言披着软绒披风,站在正堂檐下,笑呵呵的等候着他。 曹悍心里一动,这待遇比上次可是好了不少。 “拜见巴老爷!”曹悍抱拳一礼。 巴叔言鸡爪一样的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松垮发青的面皮笑吟吟地道:“听闻你有十坛酒量,今日可得陪老夫 好好喝上几杯!” 曹悍笑道:“若是不能让巴老爷尽兴,某之罪也!” 巴叔言大笑几声,拉着曹悍的手进了正堂,宾主分坐。 曹悍看了眼案上摆满的各色佳肴,婉拒了身旁一名衣不蔽体的美婢伺候,端起酒杯道:“有劳巴老爷款待,某先干为敬。” 巴叔言也颇有兴致,和他对饮几杯,摆摆手示意曹悍自己动筷用菜。 酒过三巡,巴叔言朝下首望来,捋须眯眼,幽幽笑道:“曹少郎真人不露相,坛山一行,可谓大显身手!” 曹悍心中一突,放下筷箸,镇定道:“巴老爷所言,在下不是很明白。” “呵呵....”巴叔言笑容阴诡,“救陈县尉平安归来,有你一份功劳?” 曹悍刚要说话,巴叔言打断道:“无需紧张,你也不用否认,有些事不是你想瞒就能瞒住的。老夫此刻提及,并无兴师问罪之意。” 曹悍稍一思索,索性大方承认道:“坛山之行在下的确有参与。只是并无与巴老爷作对的意思,救陈县尉也不过是希望,他能为我办妥户籍一事。” 巴叔言笑道:“好,好,年轻人够坦诚,有种!” 说着,还端起酒杯遥遥和曹悍对饮。 这下轮到曹悍心里打鼓了,这巴老头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第三十四章 翻脸 放下酒盏,巴叔言捻着须沉吟片刻,吊青眼袋上一双阴冷眸子紧盯着他,悠悠说道:“陈子昂在神都,因得罪梁王遭贬,此事你可知?” 曹悍摇摇头,他不过一介屁民,哪里会知道神都朝廷上的纷争。 巴叔言又问道:“你可知,在坛山绑架陈子昂的那伙绑匪是何来头?” “听闻就是一伙胆大包天的剪径蟊贼。”曹悍老老实实地道。 巴叔言一怔,仰头大笑,没笑几声就一阵气喘咳嗽:“咳咳~~看来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寻常的江湖武人,岂会轻易招惹官府中人?更何况那几位都是响当当的高手!” 曹悍皱眉,高手?他倒是没看出来,在他手里无非就是一刀或者两刀的事,真没什么强弱之分。 换句话说,都他娘的是垃圾。 不过听巴叔言话中之意,坛山之战似乎另有隐情。 这老巴看来知道的不少嘛! 曹悍暗暗在心里多留了个心眼。 巴叔言当然不会告诉他,坛山之战,实则是李氏和武家的又一次交锋,那些所谓蟊贼,实际都是武家豢养的爪牙。 巴叔言背靠房州别驾张彦起,真正靠山乃是朝中的二张。 而那二位张公子,抱着的可是全天下最粗的一根大腿。 以目前的局势看,张氏在李武之间自成一派,不偏不倚,一门心思为自个儿捞好处。 所以巴叔言的心态放松得很,不管李武两家怎么斗,他作为张氏狗腿只需作壁上观即可。 陈子昂能活命回来算是意料之外,但对于房州整体局势无甚影响。 在竹山,他的权力看似受到削弱,但他知道不过是暂时的。 巴叔言青皮脸挂笑,神情从容的自斟自饮,几杯过后,才淡淡道:“曹少郎,有些事不能光看表面,一簇芦苇伸出水面,下边究竟有多深,谁也不知道,或许能轻易把人淹死也说不定。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曹悍想了想,抱拳道:“请巴老爷明示!” 巴叔言淡笑道:“老夫知道,你现在得葛县令和陈县尉的青睐,风头正盛,但老夫还是要劝你一句,关键时刻,千万别站错队! 葛陈二人,虽然官职在 老夫之上,但在房州,不过是无根浮萍,禁不起攀附。你要是一门心思靠上去,以他们的能耐,撑不住你,一不小心,可就跌落水中淹死了!” 见曹悍一脸沉思样,巴叔言抿了口酒又道:“跟你说这些,也是看在你是个可造之材的份上。老夫惜才爱才,不忍看你走弯路,白白丢了前途...甚至性命!” 曹悍目光微抬,视线和巴叔言对上,巴叔言笑着举杯遥遥一敬。 曹悍笑着浅饮一口,放下酒杯,笑道:“依巴老爷之意,希望某怎么做?” 巴叔言笑了,稍微坐起些身子,说道:“若你愿投靠老夫,按照先前所言,你继续负责掌管码头,堵河河运在竹山这一段,全权交给你打理。另外,你要说服齐氏熟食铺那对姐弟,将他们家传密料配方献出来,这项生意将来并入会宾楼,每月,老夫再拨给你三十贯分红。” 曹悍眯着眼,双拳微微攥起,巴叔言话语里毫不掩饰的贪婪之意,让他心里腾地一下生出熊熊怒火。 巴叔言说罢,居高临下的朝他望来,眼神好像望着一名等待施舍的乞丐,他允诺的这些好处,在他看来都是赏赐。 曹悍沉默了一阵,忽地失笑道:“巴老爷难道忘了,齐氏姐弟的父亲齐岭,当年正是因为不肯交出齐家手艺秘方,才被巴老爷派人一顿痛打,最终染病故去。这会儿,巴老爷觉得,东山再起的齐家姐弟,会甘心让出生意吗?” 巴叔言皱眉,捻须回想了下,朝站在一旁伺候的赖有为瞥了眼:“有此事?” 赖有为忙点头,赔笑着小声道:“如今会宾楼里卖得最好的几道菜,就是按照当年从齐岭嘴里撬出来的秘法所做。” “唔~”巴叔言点点头,看了眼曹悍,不以为意道:“即便如此也不难办,老夫听闻你与齐家姐弟相熟,就由你去劝说,大不了事成之后,老夫给他们一笔赏钱作为补偿。老夫年纪大了,不愿妄动干戈,叫他们好自为之。” 嚓地一声,案桌一角被曹悍硬生生掰下,他再也听不下去了,只觉一股子邪火直窜脑门,腮帮子咬得铁硬。 呼地一下站起身,曹悍直视巴叔言,浑厚有力的声音响彻在巴府正堂内:“巴老爷,对不住了, 此事绝对不可能办成!” 巴叔言脸色骤然间冷下,身子前倾,语气幽冷:“为何?” 曹悍淡淡道:“因为我不答应!齐氏熟食铺名义上是齐家姐弟的,但实际上是我的营生!巴老爷一句话就想夺走我的生意,这事....嘿嘿,怕是不成!” 堂内陡然安静下来,巴叔言松垮的面皮微颤,吊青眼透出阵阵阴寒:“如此说来,你想为齐家姐弟出头?” 曹悍摊手一笑道:“不敢说出头,只是齐家姐弟对我有救命之恩,往后希望巴老爷高抬贵手,让他们安稳生活。” 巴叔言死死盯住曹悍,半晌,冷哼一声道:“若你愿意追随老夫,女人要多少便给你多少!老夫再给你会宾楼两成利,如何?” 曹悍讶然,没想到巴叔言难得大方一会。 会宾楼作为县城第一豪绅聚集的酒楼,每月的流水就有几百贯,两成利的分红不少了。 曹悍笑了笑,抱拳道:“多谢巴老爷一番美意。只是有些钱拿着烫手,心里也不安生。某这人也没什么雄心大志,只想让愿意跟着我的人吃饱穿暖,别的也不敢奢求太多。” 顿了下,不理会巴叔言冷若寒冰的青皮脸,曹悍微躬道:“多谢巴老爷设宴款待,某先告辞了!” 转身朝堂门没走两步,曹悍又回头,指着巴叔言案桌上那只还未拆开的卤鸡:“哦对了,那只鸡要趁热吃才够滋味,希望能合巴老爷的口味!” 说罢,曹悍拱拱手,朝堂门大踏步走去。 巴叔言寒着脸不说话,赖有为一看这情形,当即跳出来气急败坏地喝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巴府岂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来人~将此人拿下!” 正堂外呼啦一声冲进来六七名持刀青衣护卫,个个膀大腰圆面貌凶狠,将曹悍围堵其中。 曹悍扭头朝主位上看了眼,见巴叔言阴沉沉的望着他一言不发,心里冷哼一声,视那几个青衣卫如无物,自顾自的迈步朝前走。 其中一名青衣护卫举刀大吼砍来,曹悍脚步斜跨,摆臂挥拳,拳影如风,嘭嘭嘭一连串声响过后,伴随一片哎呦惨叫声,几名青衣大汉全都倒在地上。 所有敢拦路的,鼻子上都重重挨了一拳,霎时间鼻血满天飞。 噹~ 一把长刀在半空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斜插在巴叔言身前的案桌上,刀身轻颤不已,发出阵阵嗡嗡声! 赖有为瞬间倒吸一口凉气,脖子一缩,沟子夹紧,瞪大眼骇然的望着曹悍大摇大摆的走出堂门。 贼秃秃说 求票求支持!~~ 第三十五章 无形中惹了大麻烦 “阿郎,这这这....” 赖有为浑身发颤,哆哆嗦嗦的指着那柄刀说不出话。 巴叔言沉稳许多,面色阴寒的盯着那明晃晃的刀刃,握住刀柄用力拔出,呛啷一声扔在地上。 “一群废物!滚!” 几名青衣护卫相互搀扶着退出正堂。 “阿郎,曹悍那厮也太嚣张了,竟敢在府里动手,必须狠狠教训他!给他点颜色瞧瞧!” 赖有为终于回过神来,跳着脚叫嚣道。 巴叔言阴冷的目光瞥了他一眼,吓得他立马捂住嘴巴,不敢再多废话。 巴叔言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白药瓶,倒出一粒药丸服下,闭眼片刻,才冷冷地道:“曹悍勇武,不可用强,还需智取。” 赖有为用力点头,小心翼翼地道:“想来阿郎心中已有计较。” 巴叔言兀自冷笑,显得有几分高深莫测。 “曹悍此人,一旦确定不能为我所用,那么也不能留其活命。葛绛是迂腐了些,但其背后的房州刺史赵彦昭可不好对付。若是让赵彦昭知道曹悍的存在,必定会想方设法拉拢。在此之前,我要曹悍从世上消失!” 巴叔言狠狠一巴掌拍在案桌上,震得酒水菜汁泼洒溅出。 “对!消失!一定要彻底消失!”赖有为习惯性的叫嚣附和,咽咽唾沫,讪笑道:“可是阿郎,到底该怎么做?” 巴叔言斜倚着,右手指尖轻敲案桌,沉声道:“让你去查李三郎一伙人的来历,有眉目了吗?” 赖有为苦着脸摇摇头。 巴叔言厌恶似的剜他一眼,冷声道:“之前张别驾来信说,李三郎等人来者不善,命我摸清楚其底细。现在只打探到,这伙人从神都而来,似与皇嗣有关。这么点消息,你叫老夫如何向张别驾交代?” 赖有为缩着脖子小声嘀咕道:“阿郎无需着急,三日后张别驾携家眷驾临竹山,到时候如实禀告,剩下的,想必张别驾自有妙法弄明白。” 巴叔言哼了哼,半闭着眼道:“狗才,你懂什么?张别驾此来,如我所料不错的话,就是为了那李三郎!此人身份一定非同小可!” 赖有为忙道:“既然如此,不如阿郎派人将那李三 郎等人羁押起来,等候张别驾的审问!” 巴叔言却是冷笑着摇摇头:“关于李三郎的身份,张彦起肯定还知道些什么!既然他瞒着老夫,老夫又何必为他瞎操心?正好借助招待张彦起一家的机会,将曹悍除掉!” “对了,黄铎回来没有?” 赖有为忙道:“昨夜进城,去翠香苑快活了一宿,天亮才回府,现在正睡着呢!” 巴叔言不悦的骂了声,压住火气沉声道:“等他醒了,让他来见我。对付曹悍,还需要他出力。另外,你派人去打探一下,陶庄刘家和那齐家姐弟的消息。” 赖有为应诺一声,记在心里,搀扶着巴叔言慢悠悠的往后宅走去。 ~~ 出了巴府,曹悍没有回铺子,而是直奔县衙。 “伍大哥,李三郎等人在何处?” 在县衙门口撞见伍四海,曹悍急忙跟他打听。 伍四海见他满脸愠怒,不敢耽误,忙道:“已有两日没见到李少郎了!就连他身边的护卫王猛,还有那程少郎也未看见。” “淦!” 曹悍暗骂一声,朝伍四海抱拳一礼,急匆匆跑进县衙。 后堂官房内,曹悍找到了正在处理公务的陈子昂。 “陈县尉,敢问李三郎一行人去了哪里?” 顾不上寒暄,曹悍迎面便问。 陈子昂一愣,从散乱的案桌后抬起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充斥着倦怠之色。 “李少郎有事出城去了,你找他有何事?”陈子昂迟疑了下,有些不自然的笑道。 曹悍注意到他的犹豫神色,抱拳沉声道:“请陈县尉看在坛山之上,某略有微功的份上,还请将此事实情如实相告!那伙绑架陈县尉的劫匪,究竟是何来头?” 陈子昂一惊,面色凝重起来,将笔搁在笔架上,起身走到他身前:“你知道了些什么?” 曹悍盯着他看了会,将刚才在巴府的见闻说给他听。 陈子昂静静听罢,捻须沉吟,良久,有些愧疚似的轻叹口气:“此事,我们对你的确有隐瞒之处!那伙劫匪的确不是一般人,而是梁王府派出的江湖高手所扮!” “梁王府?”曹悍眉头拧在一起,小心肝噗通跳了跳。 一听这来头,他心里只剩三个字:完犊子! 陈子昂苦笑道 :“梁王,武三思!” 曹悍喉咙发干,眼睛发直,脑海里迅速浮现出有关这个名字的一些消息。 “莫非...莫非就是当今圣人的亲...亲侄子?”曹悍结结巴巴的问道。 陈子昂点点头,叹气道:“正是!梁王武三思,深得圣人宠信,如今任司空、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可谓权倾朝野!” 曹悍只觉喉咙快要冒火了,哑着嗓音哆哆嗦嗦的道:“到底是...多...多大的官?” 陈子昂看着他:“宰相之权,百官之首!” “嘶~” 曹悍倒吸冷气,身子一晃脚步朝后退了退。 他满眼懵逼,痴痴的望着陈子昂,哭丧着脸:“陈县尉啊,你和那小白脸是不是抢了国库?要不然怎么连宰相、堂堂王爷也会派人追杀你们?” 陈子昂苦笑道:“陈某向来被武家人视作眼中钉,梁王要杀我,不足为奇。至于李少郎的身份,某不便多言,还是等他亲口说出为好!” 曹悍捂着脑门,心里直骂娘。 现在他终于知道巴叔言话里的意思了。 原来他在坛山杀的那些废柴,都是武家人派来的! 芦苇荡下的水,简直就是深如江海呀! 他在不知不觉中,竟然捅了天字第一号马蜂窝! “妈蛋狗日的小白脸,竟敢晃点老子!” 曹悍忍不住唾口大骂,要是小白脸早早透露那伙劫匪的来头,打死他也不会为了区区几百贯钱,去招惹武氏。 曹悍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一股深重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脑海里,已经在思考着往哪里跑路了。 曹悍满眼幽怨的看了看陈子昂,拱拱手一言不发的告辞离去。 陈子昂苦笑着,朝曹悍的背影长躬一礼。 “殿下欲收服曹悍,有些事,还是等殿下亲口说出为好......” 贼秃秃说 求票求支持!~ 第三十六章 狄家父子 江州,彭泽县。 县衙后的官宅,后院处绿荫掩映,桥水凉亭,无繁花簇锦之精致,却有清幽宁静之淡泊。 树荫下,一条长石凳上,一位穿白衫的老者斜躺着,一手撑着头,一手握着蒲扇轻轻扇动。 老者早已年过花甲,须发花白,不时低声咳嗽,似有隐疾在身。 老者便是彭泽县令,狄仁杰。 而今,距离他从宰相任上被贬,已过去将近四年了。 石凳前,一名三十几岁的男子,正双手高举一张绘制精细的幽燕堪舆图,杵在那充当人形支架。 此男子名叫狄光昭,乃狄仁杰三子。 狄仁杰斜躺在石凳上,一双饱经沧桑的深邃眼眸,怔怔出神地望着那幅舆图。 举了没一会,狄光昭两臂酸痛,满脸不耐烦地叫苦道:“爹~您看好了没有?” 狄仁杰轻轻扇动着蒲扇,淡淡地道:“手别抖,举高点。” 又过了片刻,狄光昭两条胳膊像打摆子一样抖个不停,举着那幅舆图全身都在晃动。 “爹!~我不行了,累的厉害!”狄光昭叫苦连天,两鬓渗出汗渍。 “你要是敢放下,后半年休想从家里支走半文钱!”狄仁杰悠悠说道。 狄光昭咬咬牙,奋力将手臂抬高了些,举着那幅舆图仿佛有千斤重。 一会,老管家狄春,匆匆从廊下走来,狄光昭赶忙朝他投去求救般的眼神。 狄春苦笑了下,摇摇头示意自己也无能为力。 “阿郎,房州竹山送来一封信,是竹山县尉陈子昂所书,请阿郎亲启!” 狄春双手奉上书信。 “哦?” 狄仁杰手中蒲扇一停,略有几分疑惑,“陈伯玉?他给老夫写信作何?当年在神都虽有几次碰面,却交往不深,而今寄信来,莫不是想与老夫互诉遭贬黜的心得?” 狄仁杰笑呵呵地自嘲一番,坐起身子,接过信,拆开来看。 狄光昭偷偷松了口气,高举的双手垂下,累得好像要虚脱一样。 狄仁杰冷哼一声:“谁让你放下的!给为父举好了!” 狄光昭一声叫苦,满脸不忿地想要抗议,狄春赶紧小声劝道:“三郎勿嚷,莫要再惹阿郎动怒了!阿 郎咳疾才刚好些,可不敢再让他受累!” 狄光昭忿忿地将抱怨的话咽下,见老父亲脸有愠色,小声嘟囔一句,又乖乖将舆图高举起来。 陈子昂寄来的信足足写了四张纸,狄仁杰先是一目十行地浏览完一遍,惊讶地“咦”了一声,赶紧从头又认认真真再看一遍。 过了一刻钟,狄仁杰嚯地一下起身,波澜不惊的沧桑双眸竟然久违地迸射出夺目精芒! “哈哈哈~~~” 狄仁杰猛地仰头大笑起来,笑声无比豪迈,苍老的面容上露出畅快无比的欣悦之色。 “陈子昂!陈伯玉!原来不只文章写得好,于军国大事上竟有如此眼光和谋略!这是国家之幸!社稷之幸!哈哈哈~~咳咳咳~~” 狄仁杰许久没有笑得如此开心了,牵动旧疾一阵剧烈咳嗽,狄春赶忙上前轻轻拍打他的背。 狄仁杰摆摆手,道了句不妨事,大步走到舆图前,神情严肃地查阅起地图来。 狄光昭赶紧站直身子,两手高举,将舆图举高遮挡住脸,却又难耐好奇地想要去看看,究竟信上写了什么,让老父亲如此开怀。 “北连突厥,分化奚族,奔袭松漠新城,此三条计策竟然与老夫所思不谋而合!天意!天意呀!咳咳~~” 狄仁杰激动地一指指向平州卢龙,脸色泛红地咳嗽起来。 “阿郎保重身体啊!”狄春捧着药茶忧心忡忡。 狄仁杰喝了口药茶,平复一下波动剧烈的情绪,感慨似地道:“观陈伯玉手书,老夫竟有拨云见日之感,厉害!后生可畏呀!许多之前老夫还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此刻一一得以印证!陈伯玉,大才,贬为一区区县尉,着实可惜了!” 狄光昭的脑袋从舆图后探了出来,撇撇嘴道:“爹,您这位老宰相,如今还不是窝在这彭泽当县令,那陈子昂又有何可惜的?” 狄仁杰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好了,今天暂且饶你,放下。” 狄光昭一喜,忙不迭地将舆图放到一旁,捶打臂膀一屁股坐在石凳上,端起一碗凉茶汤一阵牛饮。 狄仁杰将信纸叠好塞回信封里,交给狄春,郑重地道:“放入书房,待会老夫亲自收拾。” 狄春应了声,退下。 狄仁杰在石凳坐下,苍老的 面容上露出沉思之色。 狄光昭讨好似地拿起蒲扇为老父亲扇风纳凉,“爹,陈子昂信上说了什么,让您这般高兴?” 狄仁杰捻须微笑:“陈伯玉来信与老夫探讨辽东契丹战事,信中见解之高深,对战局推测之精准,令老夫惊叹!” 狄光昭“哦”了声,旋即嗤笑道:“爹,这陈子昂跟您一样,就是个操闲心的主,拿着八品官的俸禄,操着文昌相公的心!你们一个县令,一个县尉,隔着辽东几千里远,平叛契丹与你们有何相干?” 狄光昭话语里透出浓浓的怨愤,似乎在为老父亲遭到贬黜而气怨满腹。 狄仁杰知道自己这个三儿子,有点泼皮无赖的性子,当下也不跟他计较,更不会同他讲什么国家大义。 狄仁杰从怀里掏出另外一封信,递给狄光昭,淡笑道:“你先看看这个再说!” 狄光昭一脸狐疑地接过,信是监察御史桓彦范写来的,桓彦范当年受到狄仁杰赏识,将他从主管武库后勤的司卫寺调入肃政台,相当于从事务部门进入监察部门,品级变动不大,但前途和钱途却截然不同。 所以说,桓彦范算起来也是狄仁杰的旧部。 狄光昭看完信,激动地嘴皮子都不利索了:“桓彦范说,朝中有风声,说是圣人有意起复父亲,前往河北主理平叛事务!圣人...终于又想起父亲了~~” 狄仁杰平静地道:“依为父对圣人的了解,若非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如此仓促启用某的。即便平叛事宜不顺,她也会先让某前往河北,任一州刺史,然后观形势而定。” “那也比窝在这小小的彭泽,成天处理这些乡邻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强!”狄光昭嚷嚷道。 狄仁杰眉头皱起,沉声道:“跟你说过多少次,百姓之事无小事,一乡一县尚且治理不好,何谈治国治军?” 老父动怒,狄光昭忙讪笑道:“儿说错话了,父亲莫要放在心上。儿只是想说,彭泽这地方没啥意思,我才来了几日,什么挖菱角、游船、钓鱼全都干了,实在无趣得很!嘿嘿~爹,我跟您去河北,给我安排个一官半职,要不我实在闲不住!” 狄光昭虽然性子浑了些,但脑子转的还算快,怔了怔,瞪眼惊讶道:“陈 子昂这个时候写信给您,莫不是也要跟您求官?” 狄仁杰捻须微笑:“他信中,倒也有这个意思。” 狄光昭气呼呼地道:“亲儿子都还没安排呢!凭什么轮到他!诶~~不对呀,陈子昂是如何知道,父亲将会被起复的?莫不是,他有未卜先知之能?” 狄仁杰沉吟道:“这也正是为父想不通的地方。陈子昂,似乎早已料到为父会被启用,恳请为父帮他运作调职一事。” 狄光昭想了想,不在乎地道:“兴许是那陈伯玉的友人通风报信,这种事,朝廷上瞒不住的。” 狄仁杰微微点头,唯有如此解释,才说得通。 想到陈子昂信中所言,狄仁杰忽地轻笑出声。 狄光昭好奇道:“父亲为何发笑?” 狄仁杰笑道:“陈伯玉信中说,有关契丹战事的想法,是听了一位在码头做工的年轻人所言,才豁然开朗的。言辞间,竟是对那位叫曹悍的少郎颇为推崇欣赏。为此,陈伯玉还专门恳请为父,代为向朝廷荐才。 陈伯玉为人方正刻板,在神都时,收常家子弟为徒,都不愿出面为弟子求官,没想到此番遭贬,竟也明白了些人情世故。唉~~人呐,经历过风雨才会成长。” 狄仁杰显然没有将陈伯玉的说辞当真,如此军国大事,怎么可能是听一黄口孺子的点拨? 狄光昭倒是不在乎陈子昂信里还说了啥,讨好似地谄笑道:“爹,看来您是答应帮陈子昂调职了。那我呢?爹准备帮我求个什么官?” 狄仁杰斜睨他一眼,淡淡地道:“之前你在神都为官,跟人打架遭罢,如今跑到为父这,还有何脸面求官?” 狄光昭急了,气愤不已地道:“那岂能怪我?还不是武崇烈那王八蛋对父亲出言不逊,我实在听不惯,才跟他打了一架!再说,一个小小的城门郎,我实在不想干了......” 狄仁杰沉着脸道:“武崇烈乃是梁王之子,刚封的新安郡王爵,你有何资格与人相争?若非老夫故旧帮衬,你以为梁王会轻易放过你?你好高骛远,没一个职位能干得长,若嫌官小,自去讨生计,跟在老夫身边作甚?” 狄光昭脖子一缩怂了,赶忙认错道:“是儿子不对!不该跟人争一时之气!儿子一定改!爹~~您可不能撇下儿子不管呀!两位兄长如今都仕途顺畅,就我一事无成......” 狄仁杰叹了口气,再怎么不争气,终归是自己的小儿子,又怎会真的不管不顾。 “此番若为父起复,就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要是你还不知悔改,为父今后就只能撒手不管!” 狄仁杰郑重其事地告诫他一句,起身朝书房走去。 狄光昭面上一喜,赶紧拿起那幅舆图屁颠颠跟上。 第三十七章 事有蹊跷 五月初七,已近立夏时节。 天气渐渐炎热,堵河过了一次小汛期,河面抬升,水量激增,水势变得汹涌起来。 堵河河运迎来了一年中最为繁忙的旺季。 堵河里的鲫鱼、鲤鱼还有鲈鱼也到了最为鲜嫩的时候,河面上时常可见渔船出没,竹山县家家户户的餐食里,也多了一道可口时鲜。 齐氏熟食铺最近推出的鱼脍反响不错,深得食客们的喜爱。 一大清早,齐丁香便来到码头,准备再收购一批鲜鱼,运回去制成鱼脍售卖。 今日天气阴沉,空气中弥漫薄薄水雾,估摸着再过两个时辰,便会有一场大雨降下。 齐丁香撑着油纸伞,轻提裙裾,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走在泥泞不堪的土路上。 “齐娘子来了!” “嫂子好!” “叫什么嫂子,悍爷说啦,要叫那啥来着...老板娘!” “嘿嘿老板娘好!” 一进码头,一众船工力夫们便七嘴八舌的嬉笑起来,都是些光膀子的精赤汉子,平日里三句话不理荤段子,这会见了齐丁香,却是一个个只敢咧嘴傻笑,搓着手站得远远的打招呼。 齐丁香脸蛋红扑扑的,不停朝众人颔首示意,遇见相熟之人,还会驻足轻声闲谈几句,询问一下家长里短。 刘达从一艘货船上跑下,这几日活计多,他就住在码头,日日忙得不可开交。 “齐娘子怎么亲自过来?要鱼的话,招呼一声,我派两个兄弟给你送进城就好。” 刘达浑身汗淋淋,撩起肩头毛巾擦擦额头脖颈,一拧便是一滩水。 往来多了,齐丁香对刘达改观不少,知道他不是那种欺压良善的恶霸,心中对他的畏惧也淡了许多。 齐丁香轻声道:“天气炎热,鱼肉放久了易坏,趁着时辰尚早,还是我亲自过来挑选比较放心。” “齐娘子做事细致,用心,难怪食铺生意好!我大哥可真有福气,以后躺家里啥事不用愁,还能大把的挣钱!”刘达咧嘴笑道。 齐丁香脸颊发热,慌张似的左右看看,生怕刘达的玩笑之言被旁人听了去。 “对了,我大哥呢?他咋不陪你一起来?”刘达问道。 齐丁香细眉微蹙,轻叹道:“曹大哥这几日似有心事,常常独自喝闷酒,昨晚喝的多了些,睡的沉,我便没叫他,让他多睡一会。” 刘达搔搔头,说道:“好像是李三郎一伙人无缘无故消失了,我大哥找不见人,有些郁闷。没事,待会我送齐娘子进城,顺带问问大哥究竟怎么回事。” 齐丁香想了想,反正待会也要请人把鱼送进城,跟刘达同行也好,便点头答应了。 “附近的渔民和张老四熟悉,谈价的时候有他在场,这价钱还能再便宜点,齐娘子稍等,我去叫他。” 齐丁香等了片刻,刘达叫来张老四,两人陪着她去找那些渔民交涉。 临近中午,齐丁香挑选好了三百斤鲜鱼,都是昨夜里刚捞的。 用两辆牛车拖着,刘达又叫上两名弟兄,一同护送齐丁香回县城。 离开码头时,有一名戴着斗笠的高大男子与他们擦肩而过。 那男子斗笠压得很低,刘达看了他一眼,没看清相貌,也未多心,驱赶牛车沿着土路缓缓行驶。 小汛期刚过,码头进入一年中最繁忙的时候,各路商贩、找活的船主、趁着忙季来赚点外快的乡民,各式各样的人都有,看见生面孔一点不奇怪。 等刘达一行走远,那斗笠男子又回到路旁,远远的看着他们。 斗笠檐下,露出王猛的面孔。 他紧锁眉头,神情有些异样,犹豫了会,没有跟上去,压低斗笠,快步进了码头。 在一片忙碌景象的码头里,根本无人会注意到他。 码头西边停泊着大小船只数十艘,王猛四处看看,矮身钻进一艘略显破旧,毫不起眼的乌篷船里。 狭窄的舱室内,还有两人,正是李三郎和程伯献。 李三郎侧躺在榻上,闭眼假寐。 程伯献靠在角落,拿一块油布细细擦拭一杆铁槊头。 王猛跪坐在案几边,从包袱里取出一壶酒和几张烙饼,还有一包撕碎的炙羊肉。 “殿下,我已打探清楚,张彦起明日便会抵达竹山。”王猛轻声说道。 李三郎依旧侧躺着,身子微蜷,背对着他,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程伯献坐到案几边,拿起一张烙饼狠狠撕咬一口,抓了些羊肉裹进饼里,三两口就解决 完一张厚厚的烙饼。 每日待在这破船上无所事事,他只能化无聊为食欲。 王猛又说道:“夏龙传来的消息说,张彦起此来是为了确定殿下的身份,如此推断,只怕张氏从武家人那里听到了什么风声。殿下避而不见,会不会更令张彦起心疑?” 李三郎慢慢坐起身子,揉揉发酸的脖颈,稍稍整理头帻,笑道:“此刻,恐怕我秘密出现在房州的消息,早已传遍神都大街小巷,张彦起听到风声不足为奇。我出城暂避不与他碰面,倒不是担心被他揭穿身份,而是怕身份过早暴露,对我收服曹悍不利。此事我还未想好如何做,索性出城躲躲。” 王猛恍然,原来殿下悄悄离开竹山,是为了不在曹悍面前过早显露身份。 “殿下,刚才属下回来时,发觉有一伙人尾随那齐氏熟食铺的女东主齐丁香离开县城。那伙人似乎欲图不轨,只是当时道路上往来之人众多,他们没有动手,在半道上就消失不见。 齐丁香买了一批鱼,和刘达一同返回,属下回码头时正巧碰上他们离开。此事,属下觉得有蹊跷。”王猛沉声道。 李三郎皱眉沉思了会,像是敏锐的觉察到什么。 程伯献嘴里塞满饼子和肉,含糊不清地随口道:“那齐丁香和曹大哥关系斐然,莫不是冲着曹大哥去的?” 说罢,他手中卷饼夹肉的动作一滞,连他自己也愣住了。 李三郎看了他一眼,呼地一下起身道:“如今在竹山,敢打曹悍女人主意的只有巴叔言一人!巴叔言乃是张氏狗腿,此事只怕与张彦起到来有关!事不宜迟,我们赶去看看!” 王猛点点头,之前他就有心提醒齐丁香小心,只是他习惯凡事听命行事,这才先赶回来禀告李三郎。 程伯献三两口吞下一张饼,取出槊杆插上槊锋,一副救人心切的样子。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何时对曹悍的事如此上心。 三人下船离开码头,往县城赶去。 第三十八章 劫人 从码头到县城不走官道,而是走一条偏僻土路。 一路上避过村庄农田,多是绕山穿林。 路程不远,只有几里。 平日往来行人也不少,不过今日变天,阴风怒号,刘达一行人刚离开码头没多久,豆大的雨珠就从天而降,很快,一阵倾盆大雨落至。 土路坑洼众多,大雨一打,更是泥泞不堪,牛车马车行进艰难。 齐丁香来时雇了一辆马车,她坐在车厢里,身子跟随车厢剧烈摇晃,双手紧紧抓住窗沿,头顶传来阵阵急促的啪嗒声,那是暴雨在拍打车厢顶。 “他娘的!今日这雨也太大了!” 刘达和车夫坐在车辕子上,狂风吹拂,雨水覆面,连眼睛都睁不开。 两名驱赶牛车的汉子也变成了落汤鸡。 路途过半,距离县城还有二三里地,周围是一片野林子,找不到躲避风雨的地方,只能顶风冒雨往前走。 水洼遍地的道路上,已经看不见其他行人,放眼望去,天地间好似变成了一道水帘。 一辆大黑马车横在不远处,将本就不宽的道路完全堵死。 那大黑马抖落身上水珠,扬了扬蹄子,发出一声嘶鸣。 “刘爷,这过不去呀!”赶车的车夫伸长脖子看看,抱怨道。 刘达眉头一拧,低声喝骂了句,跳下车朝前走去,他倒要看看,是哪个混蛋把路给堵了。 那是一辆没有标识的马车,不过光凭那匹神骏的大黑马,竹山县就没几户人家养得起。 刘达倒也没犯浑,和马车主人说一声,把路让开给他们过去也就算了。 刚走到马车前,刘达正准备出声,车厢挂着的黑帘子掀开,露出一张尖嘴猴腮的雷公脸,正冲着他阴险冷笑。 “赖有为?赖扒皮?”刘达吃惊的脱口喊出了竹山百姓给他起的诨号。 赖有为恼火的吐出一口唾沫,一脸不怀好意的道:“本来不想碰你的,谁叫你正赶上了!刘达,要怪就怪你命不好!” 刘达警惕的后退一步:“你想作甚?” 赖有为冷哼一声,没有答话,兀自大吼:“还不动手!” 陡然间,路旁林子里射出几支箭矢,穿透雨幕,直朝齐丁 香乘坐的马车射去! 一声惨叫响起,车夫老汉被一支利箭射穿胸膛,瞪大眼从车辕摔落,倒在泥水浆里,殷红的血混合黄泥水洒满一地。 噹噹几声响,几支利箭钉在车厢上。 听到动静声,齐丁香满脸疑惑的探出头,却猛地瞧见车夫老汉的尸体倒在泥地里,瞪大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瞬间的惊愕后,齐丁香俏脸惨白,尖叫一声! 刘达惊怒不已,一个箭步冲到马车旁,从车辕位置取下他的佩刀,呛地一声拔刀握住。 “是巴府的人!齐娘子千万不要露面!” 两名赶牛车的汉子猫着腰靠拢,哆哆嗦嗦道:“刘爷!俺们咋办?” 刘达正要说话,却猛地看见,一个外罩蓑衣,戴着斗笠,内穿黑色长袍的男子,右手提一把明晃长刀,踩着泥水朝他们一步步走来。 这人不知道从何处出现,仿佛幽灵般,望之令人生出一股寒气。 刘达眼瞳渐渐睁大,他看清楚了来人相貌。 “浑...浑江虬!?” 那凶狠的面容,嘴角一道延至咽喉处的伤疤,正是堵河水匪头子浑江虬黄铎! “你...你还敢现身?你不怕我大哥曹悍找你算账?” 刘达再混不吝,也知道浑江虬不是他能对付的,当初青天峡时就领教过。 眼下曹悍不在身边,他真没什么勇气独自面对此等高手。 黄铎面无表情,朝马车上望去,透过帘子缝隙,可以看见一双惊恐的眼眸。 “车上是曹悍的女人?”黄铎冷沉问道。 刘达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拦在马车前大骂:“有种的话别对女人下手!” 黄铎不屑冷笑,迈步朝马车走去。 刘达怒吼一声举刀砍去,可惜他的功夫和黄铎比起来差的不是一丁半点。 黄铎侧步一扭,轻松避过,闪电般出掌打在刘达小腹上,刘达闷哼一声捂住肚子连退三步,嘭地一声靠在马车上,哇地吐出一口血。 “刘大郎!”齐丁香顾不得害怕,惊慌失措地下车搀扶着他。 哗啦啦的大雨不停,齐丁香发丝沾水,紧贴面颊,惊恐无助的低声啜泣起来。 黄铎的眼睛肆无忌惮的扫过她全身,嘴角泛起一丝淫笑。 赖有为撑着伞走来,身后还跟着几名巴府的青 衣护卫。 “赖爷,还有两个活口。” 那两名赶牛车的汉子被刀架住脖子,跪在泥水中,惊慌求饶。 赖有为瞥了眼,摆摆手:“杀了。” 手起刀落,鲜血喷溅。 赖有为见黄铎直勾勾盯着齐丁香,讪笑着小声提醒了一句道:“阿郎吩咐,要把这女人完好无损的带回去。” 黄铎冷冷的瞟他一眼。 赖有为缩缩脖子,打量一眼刘达:“至于这个...算了,还是带回去请阿郎发落。” 赖有为一挥手,几名青衣护卫一拥而上,将刘达捆个结实,又把齐丁香打晕扛起。 黄铎随手将刀扔给一人,遮了遮斗笠,漠然道:“我在翠香苑,回去后记得派人送钱来。” 说罢,他就自顾自的翻身上马走了。 赖有为笑眯眯的目送他走远,啐了口,骂道:“早晚死在女人肚皮上!” 赖有为擦擦脸上飘落的雨水,坐上车率领几名青衣护卫离开,很快便消失在大雨之中。 一会儿,从林子里走出三个穿蓑衣的人。 程伯献提着铁槊,跑到三具尸体边探了探,都已死透。 李三郎围着马车绕了一圈,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 王猛忍不住问道:“殿下为何不让我们露面救人?” 程伯献也不解的望着他。 李三郎看着他二人:“巴叔言绑架齐丁香必定是为了对付曹悍,具体他想怎么做,我还未猜透。不过,曹悍如果想救人,光凭他自己恐怕办不到。” 王猛和程伯献相视一眼,王猛道:“殿下想借此机会施恩于曹悍?” 李三郎微笑点头:“不急,先看看巴叔言究竟想干什么。等曹悍走投无路之际,他会想起我的。为了收服此人,即便亮明身份也是值得的。” 王猛浓眉不经意的皱了皱,没有说话。 程伯献犹豫着小声道:“万一齐丁香遇害,曹大哥知道我们见死不救,岂不是要弄巧成拙?” 李三郎看了他一眼,淡笑道:“此事只有我们三人目睹,他如何会知道?如果那女人死在巴叔言手上,依曹悍的性子,必定要报仇雪恨,到时候,他更需要我们的帮助。” 程伯献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见李三郎一脸智珠在握的样子,没有再吭声。 当即,三人悄无声息的返回码头。 大雨一直在下,竹山县也如这阴晴不定的天气一般,进入了多事之秋。 第三十九章 丁香失踪 曹悍一觉醒来已是下午。 穿好衣衫套上革靴,拢了拢头发用一块黑巾扎好,这才睡眼惺忪的打着哈欠拉开屋门。 一早上的狂风骤雨,将竹山县城里外洗净,空气中还弥漫着湿漉漉的水气,一股混合泥土的气息萦绕鼻间。 得知自己上了小白脸的当,无缘无故招惹武家人,曹悍心里那个气啊。 更恼的是,小白脸竟然跟他玩失踪,一声不吭的溜了,让他有火也没处撒。 好在痛饮一宿,又睡了个天昏地暗,曹悍这心里也想开了许多。 要是武家人当真找上门来,大不了他带着齐丁香姐弟跑路。 往西可以跑到西域,往南可以朝云贵六诏之地跑,要是再不行,就弄条船下南洋算球。 这年头可没有天眼和国际通缉,以他的能耐铁了心要逃出大周,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不过,作为一个生在种花家,长在红旗下的无为青年,他内心深处还是舍不得离开这片土地。 “要不干脆投靠武氏?” 曹悍仰头望着雨过舒晴的天空,一脸腻歪。 这个念头刚一生出,就被他掐断。 别看武氏现在已成了实际上的皇族,但参照历史轨迹,武家人只怕也蹦跶不了几年,皇权终究还是要回到李氏手里。 “可万一真的有蝴蝶效应,历史发生偏差咋办?” 曹悍又疑神疑鬼的想着,心里有些犹豫。 很快他又甩甩头,将这种想法扔掉。 就算要赌一把,他也宁肯把宝压在李氏身上。 历史的车辙再怎么拐弯,想来也不至于拐到毛里求斯去。 想通了这点,曹悍心中的郁闷驱散不少,肚子传出一阵咕咕声,一天没吃东西,有些饿了。 食铺里没有生意,齐小星百无聊赖的拿着一支蒲草和竹篾做的苍蝇拍转悠。 曹悍进灶房切了半只卤鸡,又在蒸笼里找到两张凉的炊饼,端到堂店里坐着大吃起来。 “你姐呢?” 后宅和铺子里都没瞧见齐丁香,曹悍含糊着问道。 齐小星懒洋洋的道:“一早就去码头买鱼去了,到这会儿还不见回来。” 曹悍朝街上瞅了眼,行人稀松,路面到处都是大 滩大滩的积水。 “早上雨大,怕是找地方避雨去了。”曹悍随口道。 填饱肚子,俩人守在铺子里闲侃了好一会,等到临近傍晚,家家户户的烟囱飘出炊烟时,还不见齐丁香回来。 啪嗒啪嗒,张老四踩着积水跑进铺子。 “咦?悍爷,刘爷不在这?”张老四奇怪问道。 齐小星道:“今儿白天就没见到刘爷的面!他不是一直在码头?” “没有啊!一早齐娘子到码头买鱼,完了刘爷就带着二根子和三蹦子送齐娘子回县城。先前在陶庄,刘老爷还差人来问我刘达怎么没回去,这不我才进城找找。”张老四也一脸迷糊。 曹悍皱眉,心里忽地生出一股不妙的感觉。 齐小星想了想道:“会不会雨大路上耽误了?” 张老四摊手道:“码头回县城就不到十里地,路上耽搁一阵,也应该早回来了。” 曹悍目光一沉,嚯地起身:“不对劲!老四,你去找马六借几匹马,小星关了铺子,我们顺路沿着找找!” 张老四“诶”了声跑去找马六,齐小星忙着收拾铺子。 一个时辰后,码头通往县城的偏僻土道,那处齐丁香等人遇袭之地,曹悍站在三具尸体前,双拳攥紧,目沉如水,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姐姐?姐姐!”齐小星哪里见过这种血腥场面,六神无主之下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悍爷,二根子和三蹦子被抹了脖子,那赶车的老汉是被箭穿胸射死的。”张老四满面凝重的低声道。 曹悍走到那倾倒的车厢旁,指头拂过留在车厢上的几处箭孔。 他眼角余光扫过车厢里,发现一物,忙捡起一看,竟是那支戴在齐丁香发髻上的银簪子! 他两鬓唰地一下流出冷汗,急忙在车厢里一顿翻找。 没有找到其他物事,也没发现血迹。 从现场状况来看,齐丁香被人劫走了,万幸的是应该没有受伤。 在有刘达护送的情况下劫人,还动用弓箭,有这种能耐的,整个竹山只有巴府! 曹悍瞬间回想起,那日离开巴府时,巴叔言那阴冷如鬼的眼神。 曹悍心里腾地一下生出万丈怒火,刚要命张老四去码头召集人手,转念一想又很快冷静下来。 如果真是 巴叔言所为,那么他肯定不怕自己的报复,说不定设下圈套正等自己上门。 巴叔言乃是县府主簿,正职县官,贸然闯巴府伤人,即便曹悍自己能全身而退,但他手下的那些力夫汉子,恐怕今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不行,此事急不得,还需从长计议! 曹悍使劲拍打额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倘若巴叔言要对付他,为何要绑架齐丁香? 要挟自己? 还是另有图谋? 曹悍急思,咬牙沉声道:“老四,你回去将此地情形如实禀告给刘老爷,请刘家派人来清理干净,其他的不要声张。” 张老四“诶”了声,又小声道:“悍爷,要不要召集弟兄们帮忙?” 曹悍摇头道:“不可!此事应该是冲我来的,不要连累弟兄们。” 张老四叹了口气,如果真是巴府干的,那么的确不是码头一群赤脚汉子能管的事。 弄不好可是要犯律法,甚至死人的! 张老四重重一抱拳,没有了往日吊儿郎当的样子,郑重无比地道:“悍爷,别的咱不敢说,这百十斤的身子放这儿,您用得着随时支候一声!” 曹悍勉强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没有说什么。 张老四跨上一匹跛脚驽马往陶庄赶去。 “姐夫...我姐她...她...呜呜呜”齐小星瘫坐在地,悲呛的哭泣着。 曹悍喝骂道:“哭什么?老子还在这,天就塌不下来!” 齐小星哽咽了一下,抹抹泪努力忍住哭声。 “你也回陶庄去,别回家,去刘家庄子呆着!” 齐小星可怜巴巴地道:“那你呢?” 曹悍翻身上马:“我去请伍四海调动番役再找找,顺便求助葛县令和陈县尉!” 第四十章 房州别驾 同一时刻,竹山县城东门五里处的官道上,县府一众官员俱是着官袍,恭恭敬敬的侍候在此。 县令葛绛、县尉陈子昂、县丞兼主簿巴叔言赫然站在前列。 他们在此迎候即将到来的房州别驾张彦起一家。 张彦起此行乃是以私人名义,但消息传开后,县府上下不敢怠慢,葛绛和陈子昂商量后,也决定出城亲迎,以免落人口实。 金黄的余辉自西边落在官道上,不一会,隆隆的马蹄声远远传来,地面在颤动,掀起一层灰尘,在光柱斜照下格外显眼。 半闭眼神情悠闲的巴叔言睁开眼,青灰面皮上露出一抹得意微笑。 其余官员则是微微色变,听这动静,张别驾此行声势不小。 葛绛心里暗暗叫苦,连忙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 陈子昂面不改色,望着那渐渐出现在视线里的一面“张”字大旗,眼里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之情。 一个三十骑左右的马队打头,马上骑士皆是身披黑色薄甲,腰悬鄣刀,个个膀大腰圆面貌凶狠。 之后则是一长串的马车,头三辆马车宽大华美,显然是主人所乘坐,后面的十辆相对普通些,应该是随行亲随、婢女乘坐。 最后面,又是一个由五十余人组成的护卫队,徒步前行,号令严明,尽显定州张氏家族的气派与豪横。 这阵仗,放之房州绝对是第一流。 马队越过竹山一众官员,马车则是缓缓停下。 头一辆马车上,一名身着浅绯色官袍,腰佩银鱼袋的清癯男子,在随从的侍奉下,踩着裹锦垫脚凳走下车厢。 那抹绯色在一众青绿官员中格外惹眼,即便在整个房州,有资格穿绯色官服的也只有寥寥几人。 巴叔言率先快步迎上前,满面春风的长揖及地:“恭迎张使君!” 葛绛和陈子昂相视一眼,也跟着行礼,一片恭迎声响起。 张彦起容貌清瘦,年不过四十,颌下胡须却是黑灰相杂,脸色略微发青,仔细看竟然和巴叔言的面相相似。 张彦起受了竹山众官员一礼,轻抬手笑道:“诸君无需多礼,请起!” 张彦起和巴叔言交汇眼神,便将目光 落在葛绛和陈子昂身上。 葛绛根基浅薄,张彦起对他很了解,简单寒暄两句。 打量一眼陈子昂,张彦起笑道:“伯玉兄得脱大难,真是可喜可贺!” 陈子昂不卑不亢的拱手道:“有劳张使君挂怀。” 张彦起又道:“听闻是葛县令派人击退劫匪,救伯玉兄归来。不知是哪方豪杰,可否请来相见?呵呵,某想代表州府予以嘉奖。” 葛绛吞吞吐吐的说不出话,陈子昂道:“之前葛县令有一远房外甥正巧在竹山探亲,知晓某的遭遇后,便主动施以援手,率领其手下勇力之人从坛山将某救回。” “喔?原是如此!想来葛县令的远房外甥定是一位年轻有为之人,不妨请来一见?”张彦起笑道。 葛县令只得拱手道:“实在不巧,某那外甥前几日离开竹山。如今只怕出了房州地界了。” 张彦起目光微凝,看看二人,皮笑肉不笑:“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这时,第二辆马车上走下一人,是一位身材挺拔,二十多岁,身穿锦袍的年轻公子。 “某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博陵崔氏二房子弟,前卫尉少卿崔暟之子,崔沔,某夫人娘家侄儿,” “若冲,过来拜见几位竹山明府。” 张彦起笑着介绍道,亲热的拉起那位崔公子的手。 崔沔借着拱手施礼避开一步,道:“后学末进崔沔拜见诸位明公!” 崔沔长得一表人才,举止温润儒雅,令人好感顿生。 又出身名声赫赫的博陵崔氏二房,当真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天之骄子。 陈子昂瞧不起张彦起,但听过这位崔公子的才名,知道他是一位真正有才学的世家子弟,笑着颔首。 崔沔笑道:“晚辈如今在房山书院读书,算起来葛县令还是晚辈的同门师兄。陈县尉也是誉满神都的才子,这次能在竹山与二位前辈相识,真是晚辈的荣幸。” 葛绛听他也是出自房山书院,心里顿时多了几分亲近。 张彦起不经意的皱了皱眉,似乎对崔沔和葛绛陈子昂如此亲近甚为不悦。 “咳咳~若冲先退下,晚些时候再向二位贤兄请教。” 崔沔拱手告退,回到自己的车驾上。 张彦起笑道:“这几日某一家就住在巴 主簿府上。某夫人和小女想吃竹山地道的鲫鱼汤,不知县城里可有技艺上佳的庖师,不妨推荐推荐!” 巴叔言抢先笑道:“张使君放心,下官早已物色好人选,此刻就在府中,只等使君一家驾临!” 张彦起满意的点点头:“如此甚好!” 当即,县府官员簇拥着张彦起一家的车队,浩浩荡荡进入县城,直奔巴府而去。 是夜,巴府灯火辉煌,大摆筵席为张彦起一家接风。 ~~ 另一边,曹悍家中,刘贵张老四和伍四海等人俱在,却是一副愁容惨淡的景象。 “今日房州别驾到来,葛县令和陈县尉到巴府作陪去了,瞧情形,怕是要明早才能见到。某手下能够调动的二十名番役,已经全部撒出去,可惜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伍四海沉声说道。 曹悍强自笑了笑,抱拳道:“有劳伍大哥费心了。” 刘贵上了年纪,熬不住夜,将将过了亥时正,便满脸疲态神情萧索。 刘老头拄着拐杖叹气道:“曹小子,老夫就这么一个混账儿子,让他跟着你闯荡,老夫从不后悔。只是,还望你照看好他,别让我老不死的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 曹悍心里有些愧疚,低声道:“老爷子放心,我定让刘达平安回来见你。” 刘贵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张老四搀扶着他先下去歇息。 一直坐在角落默默垂泪的齐小星忽地一下站起,抹抹眼睛,提一把刀就要往外冲。 伍四海急忙让人拦住他。 “放开我!”齐小星愤怒挣扎大吼。 曹悍面沉如水,五指扣住他手腕,将他手中刀卸掉:“你想干什么?” 齐小星仰头望着他,眼睛赤红:“我姐姐一定是被巴老贼捉了去!我要去救她!” 曹悍冷冷地道:“巴府有上百名青衣护卫,眼下房州别驾一家也住在巴府,整座府邸如铁桶一般,就凭你?拿什么闯进去?” 齐小星胸膛剧烈起伏,眼泪哗哗流着,使劲抹了一把,紧咬嘴唇不说话。 曹悍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别犯傻,冲动解决不了问题。就算要闯巴府,也轮不到你。” 齐小星低下头,颓然似的坐下,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两只眼睛无神的望着地 面。 一名番役兴冲冲跑了回来:“有消息了!” 曹悍急忙迎上去,所有人都围拢过来。 那名番役咽咽发干的喉咙道:“从一名青衣卫那里打听到,齐娘子的确在巴府!巴叔言把她安排在后厨,负责做菜款待房陵来的大官一家。” 伍四海忙问道:“消息可靠吗?” 番役点头道:“那人是我姨娘家的表兄,应该不会骗我。” 曹悍长长的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 可是很快他又有些怀疑,巴叔言不惜杀人劫走齐丁香,难道只是想用她的手艺来招待房州别驾? 贼秃秃说 求票求票!~~ 第四十一章巴叔言的坏心思 翌日一早,巴府后门处,赖有为正在听一名青衣卫的汇报。 “小人已按照赖爷的吩咐,将消息透露给了伍四海手下的人。” 赖有为小眼轱辘转了转:“没有惹人怀疑?” 那人咧嘴一笑道:“赖爷放心!” 赖有为满意的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块玉扳指扔给他:“赏你的!” “嘿嘿多谢赖爷!”那人双手捧着,喜笑颜开,躬身揖礼,闪身从后门离开。 赖有为插上门闩,心情愉悦的哼着小调溜哒回后宅。 后宅卧房里,巴叔言斜倚在榻上,闭目听着赖有为回禀。 “阿郎,为何不直接弄死那女人,还要费这许多功夫?”赖有为跪在地上,轻轻为巴叔言捶腿。 巴叔言斜睨他一眼,淡淡道:“老夫观曹悍其人,胆大凶狠,颇有手段,若杀死齐丁香激怒他,说不定他都敢直接打上门来。所以,齐丁香不能直接死在我们手里。只有借助张别驾之手,才能万无一失的将其除掉!” 赖有为好奇道:“阿郎作何打算?” 巴叔言阴恻恻一笑,低声道:“张别驾的爱女张妶妶,此女性格跋扈乖张,传闻以残虐身边侍女为乐,你去如此如此....等借张妶妶的手弄死齐丁香,就把消息透露出去。曹悍被激怒之下,定会上门寻衅,到时候张别驾派人出手斩杀此人,岂不是顺理成章?” 赖有为眼睛渐渐亮起,满心敬佩地竖起大拇指:“阿郎老谋深算,高啊!” 巴叔言笑眯眯的拍拍他的脑袋:“照老夫说的去办!” 赖有为应了声,爬起身屁颠颠跑出卧房。 巴叔言本想继续躺着小憩一会,张彦起身边的随从不经通报,就直接闯入卧房,大喇喇地道:“我家老爷请巴主簿过去。” 巴叔言忙起身穿上鞋子,身边没有赖有为的伺候,他费力的弯下腰,动作有些磨蹭。 那随从不耐烦的道:“请巴主簿快些,我家老爷不喜欢等人。”说罢扭头就走。 巴叔言穿好鞋子,一路小跑紧追那随从而去。 一路上,那随从肆无忌惮的打量遇见的后宅女眷,看得巴叔言火冒三丈。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 官,区区一介张府下人,到了巴府却成了他巴叔言轻易得罪不起的存在。 其中憋屈,巴叔言算是深刻的领教了一把。 ~~ 张彦起一家住在一套独院里,夫人和女儿还未起床,巴叔言就陪着他到后花园走走。 巴叔言稍微落后一步,笑道:“昨夜晚宴,使君吃的可还尽兴?” 张彦起兴致不错,道:“巴主簿有心了,昨夜的菜肴甚合我一家口味,拙荆还笑称,巴主簿乃是有口福之人,府里养的庖师手艺竟然如此了得。” 巴叔言很是高兴的笑了起来,连忙拱手道:“不瞒使君,鄙府那名庖厨是一女子,厨艺源自家传,在竹山小有名气,某也是花费大价钱才请到府里。如果使君喜欢的话,不如就让她跟使君一家回房陵去。” 张彦起看他一眼,笑呵呵的捋须道:“如此,岂不是夺人所爱?” 巴叔言笑道:“能入使君府里做工,也是她的福分!” 张彦起想了想道:“待会某去跟内人说一声,等我们离开时,把人带来见一见,没什么问题的话,就让她跟着回房陵。” 张彦起又道:“某也不能白要你的人,某这次带了两瓶养神丹,乃是洛河散人新研制的丹药,在神都那可是一粒难求,就送予你一瓶好了。” 巴叔言闻言大喜,洛河散人那可是神都名士,他炼制的丹药千金难买。 “多谢张使君抬爱!”巴叔言长揖一礼,二人相视而笑,那是只有痴迷嗑药的人才懂的默契心思。 又在花园里闲逛一阵,巴叔言假装无意地道:“之前使君命我调查那李三郎的来历,下官无能,没有查到太多有用的信息,还请使君恕罪。” 张彦起不以为意,摆摆手道:“无妨,那位的来历某心中有数,此番前来原本也不过是想当面拜会。他避而不见也好,省得见了面无话可说,平添尴尬。” 巴叔言心里一动,试探似的道:“听使君所言,那位李三郎来头不一般?” 张彦起微微一笑,看他一眼,淡淡道:“无需费心打听太多,有的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好。那些大人物之间的较量,还不是你可以过问的。总之,你只需记住,别去招惹那李三郎,就当他不存在好了。” 巴叔言唯唯诺诺的应下,心里更是打鼓,连张彦起话语里都带着几分忌惮,看来那位李三郎的身份的确不一般。 贼秃秃说 还在看的老爷留个爪 第四十二章 一碗粥引发的血案(一) 巴府专门负责膳食的小院里,齐丁香和几名下人忙着摘菜、洗菜,准备今日所用的料材。 在一众粗壮如男子的厨妇中,身材纤细容貌姣好的齐丁香便如明珠一般显眼。 她换上一身巴府婢女穿的青色粗布荆裙,卷着袖口,蹲在地上,双手浸泡在清凉的井水里,认真洗剥菜叶。 她已经从最初的惊慌中镇定下来,巴府的管家告诉她,让她不要害怕,请她来只是想让她做几道好菜,招待一位房陵来的官员。 等送走了客人,就会放她离开。 齐丁香很天真的相信了。 昨夜的晚宴是她掌勺,累得够呛,也的确没有让人失望,听说那位房陵来的官员和他的家眷,都吃的很尽兴。 管家赖有为还专门跑来夸奖了她一番。 她本不愿为巴叔言出力,奈何身陷巴府,根本无从选择。 齐丁香在心里默默为自己打气,再坚持几日,就能离开这处可怕的地方。 她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曹悍,她怕曹大哥打听到她的下落后,冲动之下闯巴府救人。 民不与官斗,在齐丁香的认知里,就算曹悍拳脚再厉害,也斗不过巴叔言。 她心里惶惶不安,只能暗自祈祷曹大哥千万不要为了她与巴叔言产生正面冲突。 “齐娘子呢?”赖有为站在膳房院子门口喊了声。 齐丁香忙抬起头,泡的发红冰凉的手使劲在身上擦擦,快步走到赖有为身前福身一礼。 赖有为笑眯眯地道:“齐娘子,张别驾的夫人和千金醒了,想吃八宝莲子粥,劳烦你煮一些,待会我过来取。” 齐丁香顺从的点点头,犹豫了下,低声道:“敢问赖管家,刘大郎可好?” 赖有为嘿嘿笑道:“好,放心,那小子壮的像条牛,死不了。巴老爷不会要他的命,不过是想给他点颜色瞧瞧。这件事,要怪就怪曹悍,谁叫你们跟他亲近?谁叫他不识好歹,三番两次拒绝我家阿郎的美意!若是他早早投靠我家阿郎,哪里还会有现在的事?” 齐丁香咬咬唇,哀求道:“请赖管家高抬贵手,莫要害了刘大郎的性命!” 赖有为冷笑一声:“齐娘子还 是先顾好自己!” 说罢,背着手自顾自的走了。 齐丁香眼眶红红的,满脸担忧和害怕,心里生出恐惧和无助。 在这偌大的巴府,她是如此渺小和微弱。 强忍心中不安,齐丁香抹掉泪花,振作精神,开始动手熬煮粥食。 小半个时辰后,两碗莲子粥做好了,赖有为亲自过来端走。 张彦起一家住的套院外,赖有为走到无人处,警惕的四周瞧瞧,取出一包白色细粉,在其中一碗粥食里抖落稍许。 等粉末融进粥食里,赖有为才像个没事人一样,端着托盘进了院子。 把一碗没有动过手脚的先送去给张彦起的夫人崔纨,另一碗送去厢房给张彦起的爱女张妶妶。 张妶妶十七岁,生的身材矮胖,脸盘宽圆,不能算丑陋,但与美貌也绝对不沾边。 此刻日上三竿,张妶妶才睡醒,洗漱过后坐在妆台前,对着一面铜镜仔细往脸上涂抹厚厚的一层脂粉,似乎想要以此来遮掩脸上的雀斑。 她的身旁侍立一名十多岁瘦弱的小婢女,小婢女低着头,捧着脂粉盒子站在一旁,通红眼睛默默垂泪,左边脸颊还留有清晰的五指印,露出的手腕上,竟然布满疤痕。 “哭哭哭,就知道哭!难怪你爹娘早死,晦气的扫把星!” 张妶妶一边梳妆,一边用极度厌恶的口气叱骂着。 小婢女委屈的努力止住啜泣声,她知道再哭下去,少不了要挨一顿鞭子。 赖有为捧着盘子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道:“张小姐要的八宝莲子粥小人已经端来了。” 小婢女忙走出屋,从赖有为手上接过去。 赖有为搓着手道:“刚做好的,还请张小姐趁热吃。” 张妶妶不耐烦地道:“知道了。” 赖有为讪笑着退下,走到院子门口,狠狠啐了一口,暗暗骂道:“小娘皮,架子还挺大!待会让你拉的眼冒金星!” 赖有为没有走远,而是在小院附近徘徊。 一个穿蓝衫的挺拔俊公子匆匆从另外一处院舍走来,赖有为认得他,崔沔崔公子,张别驾夫人娘家的侄子,崔氏子弟,张妶妶的表兄。 赖有为急忙迎上去:“崔公子欲往何处?” 崔沔昨夜喝了不少酒,酣睡一宿,此刻精神 劲头很足,眉眼间却有几分急迫之色。 “赖管家,某想见见贵府上的庖师!”崔沔开口便问道,语气焦急。 赖有为一愣:“呃...敢问崔公子有何事?” 崔沔长叹一声,感慨道:“昨夜贵府酒宴上的佳肴,令某印象深刻!某也算享用过不少名厨所做名菜,却从未品尝过像昨夜那般令人迷醉的滋味!现在回想起来,唇齿之间依然留香!” 崔沔仰头,半闭眼,满脸陶醉。 他目光灼灼的望着赖有为,兴奋道:“某想去看看,能做出此等美味菜肴的,究竟是何等人物!” 赖有为眨巴眼,怔怔的指着膳房方向:“膳房往那边走,崔公子自去便可......” 话没说完,崔沔拱拱手一阵风似的直奔膳房而去。 赖有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摇摇头嘀咕一句:“这些读书人,怕不是脑子读傻了?” 第四十三章一碗粥引发的血案(二) “请问昨晚酒宴掌勺的师傅是哪位?” 一个突兀的声音在膳房小院门口响起。 一众粗妇和几名满脸油光的仆汉皆是望去,待见到是一位年轻俊俏的公子哥后,一个个脸上露出稀罕神情。 特别是那几位身材粗壮的妇人,眼馋似的紧紧盯住,恨不得把来人扒光吞下。 崔沔浑身一哆嗦,咽咽唾沫,拱手小声道:“请问昨晚酒宴掌勺的师傅可在?” 一众巴府下人朝灶房边的水井望去,齐丁香正在井边上用辘轳打水。 少女纤弱的胳膊费劲的绞动着井绳,将满满一桶水提上来。 崔沔愣了下,忙跑过去帮忙。 他从未用辘轳打过井水,不过帮出一把力还是可以的。 只见崔沔两手稳住轴柄,岔开腿憋足力气,咯吱咯吱的帮忙将沉重的水桶提上井口。 “谢谢!” 齐丁香连声道谢,看了他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瞧这位郎君衣着不凡,容貌更是俊美,气质文文弱弱,哪里会是在膳房出现的人物。 齐丁香也没有多想,双手提起水桶挪到一旁,小小的歇口气,拿起水瓢舀水准备刷洗锅釜,都是刚才熬煮粥食留下的。 崔沔却是两眼发直似的盯着她,甚至没有察觉自己的两只袖口被水弄湿。 以崔沔的家世,神都里的千金小姐见过不知多少,姿容身段绝佳者也遇见过不少。 齐丁香秀美恬静,但算不上真正的绝色美人,按理说不至于让崔沔一见之下惊为天人。 只是在膳房这个地方,刚才乍一见到的都是些虎背熊腰的悍妇,转眼再看看齐丁香,便如在一簇牵牛花里惊现一朵牡丹,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深深留在了崔沔心里。 “昨晚酒宴上的佳肴出自姑娘之手?”崔沔回过神来,忙追过去。 齐丁香有些警惕似的往后退了退,将手里的水瓢横在身前。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崔沔自嘲一笑,后退一步,微微鞠礼道:“在下崔沔,定州博陵人士。若有冒昧之处,请姑娘见谅。姑娘勿惊,崔某并无恶意,只是昨晚吃过那些菜肴,深觉合口味,便想着来见 一见掌勺之人....” 齐丁香见他态度诚恳,放下水瓢,有些局促不安地轻声道:“昨晚的菜,是我遵照巴老爷的吩咐做的。这位崔...崔公子喜欢便好。” 崔沔拳掌相抵,兴奋道:“何止喜欢,简直就是生平最爱!姑娘的手艺,就算与神都万福楼里的名厨相比,也不遑多让!特别是昨晚那几道菜,当真是天上美味,人间难求啊!” 齐丁香哪里受过这种赤裸裸的彩虹屁,被夸得脸蛋通红,挽了挽鬓间垂落的青丝,羞涩的低下头。 昨晚她在灶房找到一些可以配制提鲜味精的东西,偷偷配了些,做菜的时候放进去,没想到效果显著,竟然把崔沔这个吃货行家给吸引来了。 崔沔哪里知道,齐丁香做菜时用了些小外挂,还以为她自身的厨艺就是如此精湛了得。 崔沔目光柔和的看着她:“不知姑娘芳名如何称呼?” 齐丁香低声道:“我叫齐丁香。” 崔沔微微阖眼,喃喃道:“‘连理枝前同设誓,丁香树下共论心’!好名字!” 齐丁香识字却没有读过太多诗文,见崔沔随口就念出一句含有她名字的诗句,好奇的大着胆子望去,只觉这位模样好看的郎君像是个有学问的读书人。 崔沔见一旁放着一个还未刷洗的翁釜,里面似乎还剩下些粥食,指着笑道:“齐娘子今晨做的?” 齐丁香点点头道:“方才赖管家吩咐,做给张夫人和张小姐食用的八宝莲子粥。” 崔沔笑道:“某看还剩下些,刚好早上起来肚子空空,不如盛来某吃了。” 齐丁香犹豫道:“放了一会,凉了。” “无妨!”崔沔笑呵呵的,搓搓手一副嘴馋样。 齐丁香见他坚持,去灶房里找了碗筷出来,将粥盛出。 崔沔就端着碗,站在灶房门前,有滋有味的吃着一碗凉透的八宝莲子粥。 “唔唔~~当真美味的很!一道寻常的粥食,在齐娘子手里却焕发新彩!只是稍微有些凉,影响了口感....” 崔沔边吃边细细品鉴,齐丁香听的有趣,不由莞尔一笑。 曹大哥也喜欢吃她做的东西,只是不像这位崔郎君一样,把个中滋味分析的头头是道。 要是曹大哥喜欢一道美食,通常会说:“再来十碗 !” .... “对了,昨夜那道红煨肉,齐娘子是用了何种方法,让肉质颜色如琥珀般晶莹剔透?” 小半碗冷粥吃完,崔沔意犹未尽似的舔舔嘴唇,又问出了一个让他苦思冥想而不得其解的问题。 齐丁香轻笑着道:“是用甜酱腌制,而后又用秋油煎炸,最后再用甑子蒸干。” 崔沔思索一阵,恍然大悟般一拍大腿:“原是如此!高!实在是高啊!再请教齐娘子,那道汤煨甲鱼,又是如何让甲鱼无骨且无腥,还能完整的保持甲鱼形态,且汤料浓白而不腻......” .... 一众膳房下人瞪大眼,望着灶房前这稀奇的一幕。 一名府中贵客公子,竟然端着碗筷站在灶房前,和一位厨娘谈笑风生。 最稀罕的是,全程对话竟然大多是这位看上去就才学满腹的贵公子,在向一位厨娘讨教,讨教的内容大多是关于厨艺和菜肴的。 ~~ 与此同时,张别驾一家所居的独院外,久候在此的赖有为,终于听到里面传来张妶妶又恼又羞的大骂声。 伴随着一阵摔砸物品的乒乓声,赖有为捂住嘴偷笑不已。 听到动静,张彦起和巴叔言匆匆赶来,巴叔言和赖有为隐蔽的交换一记眼神。 张彦起的夫人崔纨领着几名使女守在茅房外,神情焦急不已。 不一会,小婢女搀扶着张妶妶从茅房里走出,张妶妶脸色煞白腿脚发软,整个人好似虚脱一般。 “妶儿,这是怎么了?”崔纨急忙扶住女儿,满脸关切。 张妶妶有气无力,连话都说不出,小婢女小声道:“回禀夫人,小姐不知为何,腹泻不止。” 崔纨忙道:“可是吃坏了肚子?” 小婢女道:“小姐起身后,只用了一碗八宝莲子粥。” 崔纨奇怪道:“那粥食我也吃了,滋味不错,无事啊?” 张妶妶又羞又恼,恨恨地道:“定是我吃的那碗不干净!之前都还好好的,吃过粥食后,这肚子就...哎呦!” 张妶妶痛叫一声,又急忙让小婢女扶着她再跑一趟茅房...... 第四十四章 一碗粥引发的血案(三) 卧房里,张妶妶躺在床上,被褥盖的严实,额头敷着热毛巾,柿饼脸毫无血色。 一名巴府大夫坐在一旁为她诊脉。 崔纨又是疼惜又是焦急,捏着一块刺绣锻帕紧张的望着大夫。 张彦起坐在房间另一侧的案桌后,脸色沉沉的喝着茶水。 巴叔言站在案桌前,满脸愧疚地低声道:“下官照顾不周,恳请使君恕罪!” 张彦起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略显不悦道:“巴主簿,膳食一道,庖厨的技艺固然重要,但饭菜干净与否,关乎身体康健,更是重中之重。你推荐的那名女厨工,虽说厨艺颇佳,菜色美味,但做出的菜肴看来不太干净。” 巴叔言羞愧似的连声叹气,拱拱手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张使君教训的是,下官待会就将她遣出府去。还请使君和夫人莫要着急,下官已经去请县城名医来为小姐诊治。” 张彦起见他态度诚恳,“嗯”了一声,也就没有过多怪罪。 张彦起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唯有张妶妶才是正室崔氏所出,别的不说,哪怕看在崔氏的份上,他都会对这个女儿格外上心些。 巴叔言唯唯诺诺的侍奉在一旁,不经意的和立在屋门口的赖有为相视一眼。 巴叔言微微颔首,赖有为会心一笑。 那包药粉他下手的时候特别小心,用量讲究,只会让张妶妶身体被掏空却又不会危及性命。 巴叔言这是在向他表示赞许。 见大夫诊脉结束,崔纨急不可待的问道:“如何?” 老大夫拱手笑道:“禀夫人,小姐肠道已清,体态趋于平稳,已无大碍。眼下脉象虚浮,想是坏腹导致的暴下所至,此病症来势凶猛,但通常情况下可以自行止住,静养几日,清淡饮食,便能让身体慢慢康复。” 崔纨听罢,长长的舒了口气。 巴叔言一副谢天谢地样,抬起袖口擦擦额头,似乎卧病在床的是他那早已故去多年的老母。 崔纨又忙问道:“妶儿今晨只用了一碗八宝莲子粥,是不是因为吃食上不干净的缘故?” 老大夫想了想道:“确有很大干系。” 原本虚脱无力的张妶妶听 罢,猛地睁开眼睛,透露一股浓浓的怨毒之色。 她猛地坐起身子,拽下额头上的毛巾,狠狠摔在地上,尖声大叫道:“那碗粥是谁做的?把人抓来,我要打死她!” 崔纨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宠溺无比,当下也一边安抚女儿一边怒道:“不错!一碗粥可把我的妶儿害惨了!巴主簿,瞧瞧你府里下人干的好事!哼~~” 巴叔言苦笑着急忙赔礼道歉,朝张彦起投去求助目光。 张彦起沉声道:“此事也不能怪巴主簿,定是底下人做事不用心,缺乏管教。” 张彦起话语里,是在暗示巴叔言把做粥的人抓来,好好教训一番,让崔纨和张妶妶出出气,否则的话这件事不好平息。 张彦起在乎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不想损了巴叔言的面子。 毕竟是他府里的人,犯了错也只能由主人责罚。 巴叔言在竹山对张彦起有大用处,所以不想因为这件事坏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但也不想让夫人和女儿受委屈。 那么最后,只有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来撒气。 对于不拿人命当回事的权贵们来说,这不过是一种正常的想法和操作。 巴叔言立马会意,朝赖有为使眼色。 赖有为赶紧撅着屁股赔笑道:“做粥的是膳房一名女庖师,小的这就去把她叫来。” ~~ 片刻后,赖有为领着忐忑不安的齐丁香回来。 令人意外的是,崔沔也跟了过来。 “若冲,你这是?”张彦起见崔沔和齐丁香站在一块,惊讶又疑惑。 崔沔一脸坦然道:“姑父有所不知,昨晚酒宴上的几道佳肴,正是出自这位齐娘子之手,侄儿便想着,向齐娘子讨教一下个中技艺和诀窍。” 张彦起无奈摇摇头,崔沔才学满腹,性子却是洒然不羁,做客跑去主人家后厨,找一位厨子交流膳食心得,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干了。 张妶妶一见崔沔,柿饼脸立马装出一副娇弱样,娇嗔似的“哎唷”一声,软趴趴的躺下,噘嘴可怜巴巴地道:“表兄,你来的正好,快来陪我说说话。人家生病了,正难受着呢!” 崔沔不为所动,微笑道:“表妹好生歇息,有芳儿和姑母照顾,愚兄怕是插不上手。” “哼~”张 妶妶故作嗔恼,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崔沔很自然的将视线平移开,没有再理会她。 齐丁香紧紧攥住衣角,她一进屋,所有的视线全都落在她身上。 崔纨眼眸在齐丁香和崔沔身上瞟了瞟,皱起眉头来。 齐丁香衣着朴素,又不施妆容,样貌身段和张妶妶一比,却是高下立判。 崔纨暗暗警惕起来,和张彦起十分有默契的相视一眼。 崔沔可是他们夫妇处心积虑相中的女婿,正好张妶妶也对崔沔一见倾心,已经许诺非表兄不嫁。 只可惜崔沔外表文弱,骨子里却刚强无比,自小饱读诗书,胸中自有沟壑,谁也拿捏不准他的心思。 所以这门亲事,始终八字没得一撇。 第四十五章一碗粥引发的血案(四) 崔纨沉下脸,冷冷看着齐丁香道:“八宝莲子粥可是你做的?” 齐丁香忙屈膝行礼,声若蚊蚋般低低道:“是~~” 张妶妶猛地坐起身子,抓起枕头朝齐丁香狠狠砸去:“就是你这贱人害惨了本小姐!” 枕头砸到齐丁香腿上,她不敢偏躲,身子微微颤抖着,脸色发白,惊慌且迷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崔沔吓一跳,忙张开双臂将齐丁香护在身后,怒视张妶妶:“妶妹,你这是作何?” 张妶妶见表兄竟然当众回护一名低贱的使女,气得坐在床榻上捶打被褥撒气:“娘!你看看他~” 崔纨脸色更显难看,张彦起坐在不远处的案桌后,微微皱起眉头。 巴叔言默不作声的侍立一旁,在这夫妇二人之间瞟了瞟,暗自一笑。 这崔公子越是维护齐丁香,张彦起夫妻就越生气,以这夫妻俩的狠辣,必不会轻易放过齐丁香。 如此,岂不是正趁了自己的心意。 都不用多费什么口舌,张彦起夫妇就很自然的把怒火撒到齐丁香头上。 巴叔言很隐蔽的朝赖有为递了个眼色,赖有为会意,悄无声息的离开屋子。 他要把齐丁香此刻的消息传出巴府,让曹悍知道。 等到曹悍情急之下上门寻衅,便趁机借张彦起之手将其除掉。 ~~ 崔纨不悦道:“若冲,你且让开!你可知,这贱婢对你表妹做了什么?” 崔沔摇头道:“若齐娘子有何得罪姑母和妶妹之处,把话讲明,让齐娘子道个歉也就罢了,何至于动手伤人?” 张妶妶这下真的气得哭出声来,她和表兄相处许久,也从未见他如此维护过自己。 崔纨沉声道:“今晨这贱婢做了两碗八宝莲子粥,妶儿吃了以后,腹中极度不适,呕吐下痢,折腾一早!大夫诊断后,言明就是因那粥食不洁的缘故!你说,这贱婢该不该惩戒?” 崔沔朝老大夫望去,那老大夫犹豫了下,点点头。 “表兄~~这贱人可把我害惨了!你要为我做主呀~~”张妶妶抹着眼泪故作娇弱,可怜兮兮的撒娇。 齐丁香脸色唰的一下变白,紧咬嘴唇,捏紧衣角,摇头道:“ 做粥食的器具、稻米、辅料我都认真清洗干净,绝无半点疏忽之处....” 张妶妶脸色骤然变得阴厉,尖声骂道:“贱人还敢狡辩!难道本小姐冤枉你了?” 崔沔皱眉急思,道:“两碗粥食,妶妹吃了一碗,还有一碗应该是姑母吃了,不知姑母身体可有异样?” 崔纨冷哼一声,不怀好意似的盯着齐丁香:“万幸我吃的那碗无事。” 崔沔两手一摊笑道:“实不相瞒,齐娘子做的粥食还剩下些,被我吃了,到现在不也无事?所以,妶妹食后感到不适,并不能断定是那粥食的缘故。妶妹一向嘴馋,或许吃了其他东西坏了肚子也说不定。” “表兄!~”张妶妶又羞又恼又委屈,平时她的确嘴馋,各种糕点肉脯果子不离手,但今早起床,她的确只吃了一碗粥。 崔纨愣了愣,下意识朝张妶妶看去,张妶妶嘤咛一声用被褥捂着头委屈的嚎啕大哭起来。 崔沔对小婢女笑道:“芳儿,你家小姐今晨除了吃粥,还吃过些什么?” 芳儿歪着头仔细回忆着,在她的印象里,小姐好像也只吃了一碗粥。 但小姐那个不离身的食盒里,装满了各色点心,她也不敢确定,小姐中间有没有吃过其他东西。 芳儿偷偷瞄了眼张妶妶,摇摇头没有说话。 崔沔微微一笑,更加笃信自己的判断,张妶妶自己偷吃东西吃坏了肚子,就把罪过怪到那碗八宝莲子粥上。 张彦起不知何时走过来,负手冷冷的打量一眼惊惧不安的齐丁香,说道:“妶儿突发病症,与那碗粥脱不了干系!此事若冲你不要再管!来人,将此女带下去,严加审问!” 屋外冲进来两名黑甲卫士,朝张彦起抱拳行礼,而后凶神恶煞的钳住齐丁香细弱的胳膊,不顾其挣扎,就要将她拖出屋去。 崔沔惊怒不已,扑上前奋力将两名黑甲卫士推开,涨红着脸怒道:“住手!” 两名黑甲卫士生怕伤着崔沔,不敢还手,只得朝张彦起望去。 张彦起甚为不悦道:“若冲,退开!” 崔沔义正辞严地道:“姑父好不讲道理!事情尚未查明,岂能对一女流之辈用强?莫非是想屈打成招,栽赃陷害?” 张彦起气得吹胡子瞪眼: “放肆!此女定是在粥食里动了手脚,欲图谋害,某如何不能将她拿下审问?” 崔沔也是倔脾气,且有几分急公好义的热心肠,之前他与齐丁香交谈甚欢,又深深为她的厨艺所钦佩,根本不相信齐丁香会在粥食里动手脚。 崔沔毫不畏惧地道:“即便姑父乃一州别驾,也不能枉顾国朝律法,私设刑堂!实情未明之前,谁也不能动齐娘子一根毫毛!” 张彦起指着他,气恼的说不出话,崔纨也是气得直跺脚。 巴叔言皱眉,没想到这位崔公子会极力维护一名无关紧要之人,这下可不好办了。 张妶妶见崔沔将齐丁香护在身后,醋意大起,哇地一声大嚎起来,顺手抓起搁在床沿处的药碗,朝齐丁香砸去。 不曾想崔沔一回头,那药碗正好砸中他的额头。 “哐~”地一声,药碗碎裂开,摔在地上裂成无数块。 崔沔瞪大眼,指了指张妶妶,话还未出口,脑门中间一股殷红热血淌下,接着两眼一翻,整个人直挺挺朝后倒去。 “若冲!” 崔纨惊呼一声,张彦起吓了一大跳,急忙冲上前将他扶住。 张妶妶吓得脸色惨白说不出话。 顿时间,整个屋内一片鸡飞狗跳。 第四十六章 李三郎现身 县衙。 堂内,曹悍等人俱在,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葛绛和陈子昂相视苦笑,他们已经大概知道了事情经过。 如果此事只是巴叔言所为,那就好办多了,县令县尉联手施压,就算再上门吵一架,撕破脸皮,也得把人要回来。 可惜,眼下巴府还住着张彦起一家,投鼠忌器之下,葛绛和陈子昂都不敢轻举妄动。 “听某一言,曹少郎千万不可冲动行事!”陈子昂满脸凝重,“别驾张彦起颇有手腕,更是朝中二张的族兄。在房州,即便赵刺史对此人都颇为忌惮。” 葛绛也赞同道:“巴叔言选择此时发难,定是有所图谋,不可不防!” 曹悍在堂内背着手踱步,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齐小星抱着那柄金环大刀,缩在一旁默默垂泪。 陈子昂犹豫了会,说道:“曹少郎若是非要闯巴府救人,还需请一人同行,否则一入巴府,便是凶多吉少!” 曹悍疑惑道:“陈县尉说的是谁?” 陈子昂正色道:“李三郎!” 葛绛看他一眼,捋着须默不作声。 曹悍皱眉道:“李三郎如今不知所踪,想来怕是早已离开竹山了。” 陈子昂微微一笑,饶有深意的道:“不急,李三郎并未远去,稍后曹少郎就能见到他。有些事,还是等他亲口跟曹少郎言明较好。” 曹悍狐疑的看着他,这老陈跟他打什么哑谜? 李三郎那小白脸,能有什么手段帮他救人? 正说着,伍四海领着一名番役匆匆走来。 “有新的消息传回!” 曹悍忙迎上前,其余人都围拢过来。 那番役咽咽唾沫道:“小人那位在巴府当差的表兄刚刚传话说,齐娘子被巴叔言安排在膳房做事,今晨为张别驾的妻女做粥食吃,结果张别驾的千金吃完后上吐下泻,张别驾一家大怒,说是要把齐娘子抓起来,严刑拷问!齐娘子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曹悍眼瞳猛缩,陡然迸出两道骇人凶光,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咔咔响。 齐小星悲呼一声“姐姐”掩面呜咽起来。 曹悍心头如火烧一般,哪里还按捺得住,拎起金环大刀杀气 腾腾地就朝县衙大门大踏步走去。 陈子昂大惊,疾呼:“快拦住他!” 伍四海忙带领几名番役冲过去,张开手将曹悍拦下:“曹兄弟不可莽撞!” 曹悍阴沉的眼眸如刀子般扫过他,伍四海只觉浑身发凉,还是硬着头皮苦笑道:“此刻巴府如铜墙铁壁,你如何闯的进去?” 曹悍冷哼一声,道:“就算真是铜墙铁壁,老子今天也得把它砸开!” 陈子昂等人追上前,苦口婆心地劝道:“别驾张彦起坐镇巴府,你一介庶民如何与他斗?” 曹悍满脸凶狞,恶狠狠地道:“葛县令、陈县尉不必再劝!张彦起官再大,也不过一个肩膀扛一颗脑袋!他脖子再硬,也硬不过我手里的刀!要是他们敢碰元娘一根汗毛,老子今天就来个血洗巴府!哼~大不了跑路就是了!” 陈子昂和葛绛面面相觑,没想到这曹悍如此混不吝,连五品大员、一州别驾都敢扬言要砍其脑袋! 正僵持着,县衙大门处传来一声长笑:“曹兄不可莽撞!此事尚有转圜余地!” 曹悍扭头望去,竟然是多日不见的李三郎,身后还跟着程伯献和王猛。 李三郎一身靛蓝襕衫,腰束织锦金线嵌玉带,裹着幞头,整个人显得丰神俊朗,英姿勃发。 曹悍拧眉打量着他,总觉得这小子此刻出现,像是没安好心。 曹悍没有注意到的是,他的身后,陈子昂和葛绛不约而同的朝李三郎稽首行礼。 程伯献对上曹悍目光时,有些慌乱似的抱了抱拳头,又匆匆低下头,显得有些心虚。 连王猛的脸上都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神色,默默站在一旁。 “你想说什么?”曹悍有些不耐烦,一想到齐丁香可能在巴府受苦,他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有股发泄不出的狂躁之意。 李三郎从容笑道:“曹兄莫急,此事我已知晓。事不宜迟,我这就陪曹兄往巴府走一趟,定要让张彦起把齐娘子安然无恙的送出府!” “你?!凭什么?”曹悍上下打量他一眼,眉头愈深。 李三郎俊脸微笑,笃定道:“曹兄去了便知!总之,若是曹兄需要,我愿随时献上一份绵薄之力,此乃义不容辞之举!” 曹悍满眼都是毫不掩饰的怀 疑,这小白脸怎么突然间对他这么殷勤? 究竟有何图谋? 这小子又是什么来头?连房州别驾都敢不放在眼里? 不过眼下救人要紧,曹悍也顾不得细想。 就算最后证明李三郎满嘴放大炮牛皮吹破,好歹还有程伯献和王猛可以引为助力! 有这二人帮忙,闯巴府的把握也更大一些。 当即,曹悍点点头道:“好!只要你助我把人救出来,我曹悍就承你这份情!” 李三郎爽朗一笑,等的就是这句话,伸出手掌:“一言为定!” 曹悍看他一眼,“啪”地一声与他击掌盟誓。 “一言为定!” 贼秃秃说 求票求支持!~o(╥﹏╥)o 第四十七章见义勇为崔若冲 巴府。 屋内,躺在床上的人变成了崔沔。 他的头上缠着白布,有丝丝血迹浸出,刚才那飞来一碗把他砸得不轻。 张彦起夫妇和巴叔言围拢在床边,大气不敢出的耐心等候老大夫的诊断结果。 张妶妶趴在床沿边,拿着手绢不停抹眼泪。 齐丁香被两名黑甲卫士左右钳住胳膊,稍一挣扎就引来凶恶的威吓。 她纤弱的身子微微发颤,通红的眼眶强忍住泪水,又满脸担忧的垫脚朝里面望去,不知道那位崔公子伤势如何。 过了会儿,老大夫诊脉完毕,起身施礼道:“禀使君、巴老爷,崔公子头颅受撞击,暂时晕厥,并无大碍,歇息片刻就会醒。我这就下去煎两副温补汤药,送来给崔公子服用,休养三五日便可痊愈。” 张彦起长长松口气,手心里尽是湿漉漉的汗水。 崔纨抚了抚胸口,嘴里叨念:“多谢菩萨保佑....” 要是崔沔有个三长两短,别说崔纨没法跟娘家交代,就连张彦起也要受到崔氏迁怒。 虽说如今的博陵崔氏已不复当前五姓七望的显赫,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崔氏在朝堂和士族间依然具有相当影响力。 作为新兴贵族的义丰张氏,若是因为此事得罪崔氏,那可真是太划不来。 让神都二张知道,肯定会把张彦起这位族兄骂个狗血淋头。 “表哥~”张妶妶低低的娇呼一声,将崔沔的手紧紧攥住,满脸痴痴,眼露爱慕之情,还伸出手在崔沔的帅脸上细细摩挲着。 可怜崔沔还处于昏迷状态,只能任由这位表妹占便宜。 巴叔言擦擦脑门冷汗,崔沔脑壳开瓢也着实吓了他一大跳,连张氏都惹不起的博陵崔,他就更得罪不起了。 万一崔沔在他的府里出事,崔氏的怒火降下,张彦起可保不了他,也不会保。 “崔公子洪福齐天,使君和夫人还请宽心。”巴叔言谄笑着,这话更像是安慰自己。 张彦起狠狠瞪了一眼张妶妶:“简直胡闹!若冲明年就要参加州试,万一伤及脑颅受影响,我看你今后如何面对他!” 张妶妶嘴一瘪有些不服气,崔纨连连给她使眼色,她才 嘟囔着没有吭声。 崔纨安慰道:“妶儿只是一时不忿,万幸若冲无事。依我看,此事还要怪那个低贱的使女,要不是她,哪能惹出这么多乱子!” 张妶妶气呼呼的附和道:“就是!那个该死的贱婢,是她害了表哥!爹爹,赶快让他们把那贱人押下去,抽她一百鞭子,为女儿和表哥报仇!” 张彦起沉着脸,冷冷盯住齐丁香看了会,嫌恶似的摆摆手。 两名黑甲卫士就要把面色苍白的齐丁香拖下去。 “慢!” 一声大吼,崔沔仿如惊醒般猛地掀开被褥跳下床,冲上前张开双臂拦下。 “不关齐娘子的事!放了她!”崔沔义愤不已。 张彦起惊怒道:“若冲!此事与你无干,让开!” 崔纨苦口婆心道:“沔儿,你伤势未愈,可不敢下床走动!听话,交给你姑父处置!” “表哥!你....你过来!”张妶妶气得直跺脚。 崔沔不为所动,义正辞严道:“今日若齐娘子被带走,哪里还能有命在?我崔沔绝不会坐视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发生!” 巴叔言苦笑不已,没想到这崔公子竟然是个死脑筋。 张彦起脸色阴沉,负手冷喝道:“来人!” 屋外又走进两名黑甲卫士,抱拳候命。 “把崔沔带下去!” 两名黑甲卫士相视一眼,齐齐跨前一步,一左一右将崔沔夹在中间,钳住他的手臂。 崔沔怒不可遏,奋力挣脱:“放开我!” 黑甲卫士知道崔沔身份金贵,也不敢太用力,犹豫间隙,还真就让他挣脱掉。 “咣”地一声,所有人目瞪口呆之下,只见崔沔不知何时拔出一名黑甲卫士腰间佩刀,毫不犹豫地的横在脖颈前! “沔儿不可!”崔纨尖声惊呼。 张彦起也吓出一身冷汗:“若冲住手!切莫胡来!” 巴叔言双膝一软差点跪下,哆嗦着不敢多话,瞪大眼盯紧那离崔沔喉咙不过寸许距离的锋利刀刃。 崔沔昂首,狠狠扫过那几名面面相觑的黑甲卫士,怒叱:“让开!” 张彦起也不敢再逼迫他,匆匆挥手:“退下退下!” 待所有黑甲卫士退出屋去,张彦起又气又急:“若冲!你究竟想干什么?” 崔沔硬挺着脖子:“姑父!请 恕侄儿无法容忍你如此迫害一名无辜之人!我要你马上送齐娘子离开此地!我要亲眼看着她平安走出府!” 张彦起气得闭上眼睛,深吸几口气,才睁眼道:“好,好,我答应你!” 张彦起目光阴沉的看向齐丁香:“你可以走了。” 崔沔大喜,连忙对她低呼道:“齐娘子莫怕,你走在前边,崔某为你断后。今日,崔某一定保你平安出府!” 齐丁香感激的朝他点点头,满心惊惧不安的低着头快步走出屋。 崔沔脖颈架着刀,戒备的紧跟在后,守候在屋外的黑甲卫士和巴府青衣护卫一个都不敢动弹。 张彦起和崔纨相视苦笑,没想到竟然闹到这步田地。 张妶妶愣了一会,哇地一声趴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 巴叔言急了,要是让齐丁香安然无恙的出府,那他的算盘岂不要落空? “张使君,您看这....” 张彦起正愁怒火没处撒,恨恨叱道:“闭嘴!你是怎么管教下人的?哼!回头再找你算账!” 说罢,张彦起和崔纨急匆匆离开屋子跟上前。 “我....我....”巴叔言被噎得说不出话,委屈又无奈的叹气跺脚。 他满打满算的一局好棋,竟然坏在崔沔这么一位愣头青手里。 真是有苦没处诉啊! ~~ 曹悍和李三郎赶到巴府,府门外有几名青衣护卫把守。 见曹悍手里拎着金环大刀,气势汹汹来者不善,几名青衣卫吓一跳,一人急忙冲进府门禀告,其他人上前拦下。 曹悍满腔怒火已是快憋不住,见巴府的人还敢阻拦,当即冷哼一声就要动手。 身后,程伯献却是第一个冲上前,二话不说几记手刀将那几个青衣护卫打翻在地。 曹悍意外似的看他一眼,程伯献挺了挺胸膛,有些不自然的讪笑道:“几个小喽啰,不配让曹大哥动手。” “多谢!”曹悍略一颔首,也顾不上跟他客气,拎着金环大刀大踏步迈入巴府。 李三郎看了程伯献一眼,没有说什么,紧跟而去。 王猛拍拍程伯献的肩膀,脸上罕见的带着一丝古怪:“没想到神都小霸王也有主动叫人大哥的一天,稀罕,稀罕啊!呵呵~~” 程伯献白胖的脸一红,没好气似的剜了他一眼:“要你管!” 贼秃秃说 票不能停!~~ 第四十八章算盘落空 曹悍冲进巴府,直奔前庭正堂,一路放声大吼:“巴叔言!出来!” 府里涌出不少青衣护卫,沿途阻拦,没等曹悍动手,就被程伯献和王猛收拾掉,省了他不少功夫。 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躲在花圃里张望,曹悍眼尖发现,大踏步冲过去将他揪出来。 “饶命!曹渠帅饶命!”赖有为吓得直哆嗦,哭丧着脸一个劲地作揖。 曹悍一见这厮就火冒三丈,左右开弓啪啪两个响亮耳光,打得赖有为左右转圈,脑袋发懵。 “齐丁香和刘达在何处?”曹悍虎目怒瞪,金环大刀架在他肩膀上。 赖有为脖颈一凉差点没尿出来,顾不得脸皮火辣辣的疼,哭呛道:“悍爷饶命!不关小人的事....刘达被关在后堂柴房,齐娘子....齐娘子很快就出来!” 曹悍一愣,一时间没明白赖有为话里的意思,刚想问什么,李三郎惊讶道:“快看!那是齐娘子!” 曹悍忙望去,果然看见齐丁香从远处回廊走来,她的脚步有些蹒跚,发丝纷乱,神情显得憔悴。 她的身后,紧跟一名年轻公子,那公子拿一把刀横在肩上。 一大群黑甲卫士不远不近的跟在他们身后,巴叔言和张彦起夫妇也在其中。 这副场面有些怪异,曹悍怔了怔,顾不得想太多,狠狠推开赖有为,拎刀冲了过去。 “元娘!” 齐丁香远远看见曹悍朝他跑来,眼泪水再也忍不住扑簌簌流下。 李三郎蹙紧眉头,盯着远处的张彦起看了会。 这救人的场面,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难道不是曹悍冲进巴府,和张彦起的护卫大打一场,杀得血流成河,然后他再出面,亮明身份,于危难之际保下曹悍和齐丁香等人,再带着他们从容离去吗? 如此一来,曹悍必将对他感恩戴德,又对他的身份惊若天人,恩威并施之下,顺理成章的归服在他麾下。 可是如今,齐丁香似乎是安然无恙的被送出巴府,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计划进行到这一步,李三郎觉得差了不少意思,就算没有他出面,恐怕曹悍也能顺利救回齐丁香。 “殿下,现在如何办?”王猛 低声道。 李三郎沉吟稍许:“见机行事。若是张彦起不主动挑明,我们也犯不着和他发生冲突。” 王猛点点头,其实他心里一直觉得,现在坦明身份绝非最佳时机。 只是殿下一心想要收服曹悍,不得不兵行险招。 “元娘!可是他们打你了?”曹悍强压怒火,半搂着齐丁香,只觉她的身子软绵绵的,有些无力。 齐丁香抹抹眼泪,摇摇头:“曹大哥放心,我没有受伤,只是身子没有力气。多亏了这位崔公子,一直在替我周旋。” 曹悍松口气,朝那自己挟持自己的年轻公子望去。 崔沔见此情形,便知道来人是齐娘子亲近之人,急忙道:“足下放心,齐娘子并未吃亏!你速速带她离开此处,剩下的交给某来应付!你放心,他们不敢追上来!” 曹悍点点头,朝他抱拳一礼:“多谢崔兄仗义出手!” 曹悍朝缩在人群之中的巴叔言喊道:“巴老爷,我兄弟刘达也被你请到府里做客,把人带出来,我要一并带走!” 巴叔言偷瞄一眼张彦起,不敢再耍鬼心眼,挥挥手示意把刘达带来。 他现在只想赶紧息事宁人,万一拖下去,崔沔受伤,或者被张彦起察觉到什么,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没一会儿,两个巴府护卫把气息奄奄的刘达拖了过来,一松手,刘达噗通一声趴倒在曹悍脚边。 望着刘达浑身血迹斑斑,没了大半条命,曹悍只觉一股烈火直冲脑门顶,眼皮子跳的厉害。 程伯献赶紧跑过来将刘达扶起,伸出手在他鼻子下探了探,凝重道:“呼吸微弱,得赶快救治!” 曹悍深吸口气,两道厉目越过人群落在巴叔言身上。 他知道,从此后他和巴府算是结下死仇,巴叔言不会放过他,他也绝对不会忘记今日之仇! “走!” 曹悍一弯腰背起齐丁香,程伯献搀着刘达,从数十名青衣护卫中穿过,离开巴府。 张彦起负手冷冷的对巴叔言道:“那名女子是你掳进府的?哼~看看,都把仇人招到府里来了!难怪她会在粥食里动手脚,原来妶儿是替你受过!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巴叔言讪笑了下,不敢多作解释。 崔纨气恼道:“让一个 被掳来的女人负责我们一家的膳食,巴主簿,你的心可真大!要是那女人在粥食里下毒药,那我和妶儿岂不是要白白送命?” 巴叔言脑门淌下冷汗,低声道:“夫人教训的是,是下官考虑不周,请使君和夫人恕罪!” 张彦起重重的哼了声,刚要说什么,只听“咣啷”一声响,崔沔手里的刀掉落在地,整个人软趴趴的晕倒了。 “快把若冲送回屋歇息!”张彦起急道。 几名黑甲卫士忙抬起崔沔送回后宅,崔纨和巴叔言紧跟过去招呼。 张彦起刚要折身离开,忽地,瞥见回廊一端,一名俊挺少郎正笑吟吟的望着他。 张彦起定睛一看,心里咯噔一声,忙提着袍衫下摆快步走过去。 “房州别驾张彦起,拜见临淄王殿下!”张彦起深鞠揖礼,脸上仿佛笑开了花,“万万没想到,竟然能在此处有幸遇见殿下!” 李三郎弯身虚扶,俊脸微笑:“小王也没想到,能与张别驾在这异乡会面。” 二人相视,不约而同的欢笑出声,仿佛这真的只是一次偶遇,仿佛两人间有多么深厚的交情。 “不知今日殿下到此所为何事?若有用得着微臣的地方,一定为殿下效劳!”张彦起真诚满满地道。 李三郎笑道:“是这样的,今日被巴主簿请进府做客的几人,与小王有些交情,小王来此也是为了他们。既然人已经离开,那么小王也就不劳烦张别驾了。” 张彦起讶然道:“原来如此!哎,巴叔言今日之举着实失礼了,殿下放心,微臣待会一定好好训诫他!” 李三郎没有接话,笑道:“张别驾公事繁忙,想来在竹山呆不长久?” 张彦起微怔,很快反应过来,顺势道:“对对,殿下见谅,微臣准备今夜就赶回房陵!州府杂事多,要是全扔给赵刺史,微臣还怕他上御史台参我一本呢!” 李三郎笑着拱手道:“那小王就祝张别驾一路顺风!回到房陵,请代小王向赵刺史问好!” “多谢殿下!微臣一定转达!” 李三郎满意点点头:“张别驾留步,小王告辞!” 说罢,李三郎带着王猛,在张彦起的目送下离开巴府。 张彦起站在原地,紧皱眉头,思索了好一会,才匆匆往后宅走去。 回廊外的花丛里,赖有为冒出头,看看李三郎离去的方向,又看看张彦起的背影,满脸迷惑的喃喃道:“那小白脸到底什么来头?” 第四十九章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是日晚间,县城东门外,巴叔言站在官道旁,目送张彦起一家连夜启程返回房陵。 车队在黑甲卫士的护送下,缓缓消失在远处官道尽头,巴叔言却是站在原地凝目远望,一言不发。 “阿郎,就算张使君要为崔公子治伤,也犯不着连夜就走?他到底什么意思?”赖有为凑过来嘀咕道。 巴叔言冷哼:“说什么要赶回房陵请大夫为崔沔治伤,免得落下后遗症,哼,这只不过是借口而已!看来,张彦起已经见到了想见的人,达到此行目的! 对了,你可有听到他和那李三郎说了些什么?” 赖有为讪笑道:“阿郎恕罪,他们站在回廊之内说话,我不敢靠近,只得躲在回廊外,离得有些远,听不太清....” 赖有为偷瞟一眼,见巴叔言面露不快,急忙道:“不过,我瞧见张使君对那李三郎毕恭毕敬,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巴叔言青皮脸阴沉,过了会,冷声说道:“张彦起绝口不提那小子的身份,说明那小子来头不一般,连张彦起也不想贸然得罪!” 赖有为低声道:“张使君临走前,让阿郎不要再去招惹那李三郎,可是那小子整日和曹悍等人在一块,如此一来,岂不是连曹悍也动不得? 我看曹悍已经把阿郎记恨在心,这厮蛮横嚣张,不肯服软,将来一定会找机会报复阿郎!” 巴叔言阴冷地道:“曹悍再有本事,不过一介草民,不足为虑!眼下李三郎还在城中,再加上葛绛、陈子昂两个酸腐书生,老夫在县衙的势力已是被他们盖过去。没查清李三郎来历之前,老夫就暂时放过曹悍。 李三郎总有离开的一日,到那会,老夫再慢慢收拾他!” “阿郎深谋远虑,等李三郎一走,一定能把曹悍一伙人一网打尽!嘿嘿,到时候竹山还是那个竹山,阿郎依旧是竹山头顶的一片天!”赖有为一脸谄谀之态。 日头西沉,暮色降临,赖有为伺候巴叔言登上马车,打道回府。 ~~ 翌日,食铺后的屋宅内,刘家人护送刘贵已是连夜赶到,经过一夜的救治,刘达的伤势稳住了,算是捡回一条命。 刘达 浑身鞭痕,被打得皮开肉绽,脱掉一身血衣时,连皮带肉撕下一层,看得人触目惊心。 好在他身体底子好,终究是扛过这番苦头。 别看刘贵平时常常揪着刘达的耳朵一顿臭骂,恼急了还抡起拐杖打,可真到了生死攸关之际,刘老头可是最心疼这个混账儿子的。 刘老头不吃不喝守了一宿,天明之时,曹悍见他精神劲头实在衰弱,好说歹说才劝他去歇息一会。 曹悍搀着他走出充斥着血腥气和草药味的屋子,送他去隔壁厢房歇息。 “唉,自古民不与官斗,老儿我深知这个道理,所以这么多年,刘家都不曾迈进县城一步,守着陶庄一亩三分地安稳过日子就好。”刘贵摇摇头叹息,满头华发显得格外苍老。 看了眼曹悍,刘贵忧心忡忡地道:“巴叔言想掌控码头,就不会允许你继续当这个渠帅,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结下死仇,该如何是好?” 曹悍沉默了一阵,勉强笑道:“刘伯宽心,我料巴叔言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动作。” 刘贵拄着拐杖,长长叹口气:“我打算等刘达伤好以后,送他去金州折冲府从军,生死富贵,就看他的造化了!曹小子,你也要多考虑考虑自己的前途,你有能耐,窝在竹山这么个小地方,可惜了,不如早早出去闯荡....” 刘贵边叹气,边推开屋门颤巍巍的走进去。 “大丈夫一日无权,即便富甲一方,到头来也不过是别人的俎上鱼肉啊....” 自言自语的感慨声,随着“吱呀”响起的关门声断绝。 曹悍久久伫立在屋外,脑海里盘桓着刘老头的话,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当中...... ~~ 县衙,李三郎居住的跨院内。 程伯献光赤膀子趴在地上做俯卧撑,浑身汗水淋漓,身下积起一小滩水渍。 王猛饶有兴致的站在一旁观看,程伯献练习的几个动作看似简单,实际做过以后,才能体悟到其中玄妙之处,对肢体力量的塑造有神奇作用。 得知这套锻体之法是曹悍传授的,王猛更是暗自佩服。 “得,咱们的一番谋划算是落空了,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直接出手救下齐丁香和刘达。现在可好,万一让曹大哥知道我们见死不救,还想法子算 计他,非得跟我们翻脸不可!” 程伯献身子有节奏的上下起伏着,呼哧呼哧喘气,嘟嘟囔囔的抱怨。 王猛无奈道:“谁能想到,那崔家公子还有一副热心肠,要不是他,事情一定会按照殿下预测的那般进展下去。” 程伯献哼了声,道:“要我说啊,曹大哥此人重情重义,不是贪图富贵,见利忘义之辈。与这样的人物打交道,还得真诚相待,以心换心,跟他交上朋友,比什么恩威并施,利益拉拢更有用!” 王猛叹口气,刚要说什么,见李三郎冷脸从屋里走出来,连忙闭嘴不言,抱拳行礼:“殿下。” 程伯献一个激灵爬起身,拍着手掌上的灰土一脸讪讪:“殿下恕罪,我...我刚才只是信口胡诌,殿下别放在心上。” 李三郎淡淡一笑,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沉默了一阵,说道:“你这套新鲜的锻体之法是曹悍教的?这几日练习下来,觉得怎么样?” 程伯献忙挺起胸膛,举起双臂,做了个前展肱二头肌的动作,精神奕奕地道:“曹大哥教我的这套动作还真神奇,看似简单,一套做下来也能累个半死,浑身酸痛,不过效果也十分显著,我觉得身子强健了不少!” 李三郎眉头微挑,淡笑道:“看来尚贤兄是遇到知音了,以往在神都时,可从未听过你把什么人称作大哥!” 程伯献老脸一红,搔着头道:“殿下见笑了,曹大哥的确武艺精湛,对武学的理解也非常深刻,为人讲义气,豪迈不羁,我现在对他是彻底甘拜下风!” 李三郎笑了笑,话锋一转道:“张彦起昨晚已经走了,竹山算是暂时平静。事不宜迟,我们明日就启程出发,前往黄枫谷探望庐陵王一家,你们下去准备。” 程伯献和王猛相视一眼,齐声抱拳:“谨遵殿下之令!” 目送二人出了跨院,李三郎星眸微凝,慢慢攥紧拳头。 “朋友......” 贼秃秃说 可怜的秃子求票求安慰 第五十章 暂别李三郎 又过一日,晌午,日头高挂。 进入初夏时节,竹山的天气早早炎热起来。 食铺内,齐丁香一早起身忙碌不停,曹悍劝她多歇息几日,她没答应,反倒是安慰曹悍和齐小星不用为她担心。 家里和铺子都被齐丁香打理得井井有条,曹悍成了闲人一个,除了隔三差五去码头转悠一圈,他竟然发现自己无事可做。 叫上齐小星去牙侩行找马六闲侃了会,又到集市上逛了逛,还跑去街边看人家斗蛐蛐。 结果晃悠了半天,才发现连一个晌午都没捱过去,这散漫的时间也太难消磨了。 回到铺子里,看齐小星打苍蝇发了会呆,曹悍在心里默默盘算起来。 现在他手里还有将近三百贯闲钱,拿出一百贯在陶庄置办田地,剩下的还没想好怎么用。 作为一名穿越者,曹悍对田产多少并不是很看重,手里有闲散资金的话,他更愿意去做生意搞投资,资产只有流动起来,才能保证其价值的稳步提升。 金融产业方面,民间借贷还处于粗放式发展阶段,曹悍不打算碰,还是以实体生意为主。 之前考虑的买船跑运输,曹悍原本是打算拉刘家一起干,不过几天前,刘贵的一番话,让他心里生出几分犹豫。 刘老头说的不错,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这就是人治大于法治的封建社会最真实的写照。 曹悍也知道向权贵们靠拢的重要性,可究竟怎么个靠法,他还理不清头绪。 眼下在竹山,葛绛和陈子昂都是难得的好官,而且跟他关系不错,今后小心些,也不怕巴叔言再搞小动作。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曹悍暗暗琢磨,在做生意赚钱以外,他还得为自己另谋出路,最好是想办法混个官身,钱权两手抓。 可要怎么实现呢? 考科举?曹悍自问没那份学问。 难道真要像刘贵说的那样,去金州折冲府从军? 只是金州太远,一旦去了,就没法照顾家里,独留齐家姐弟在竹山他也放心不下。 食铺的生意上了正轨,正是赚钱的好时候,他更舍不得扔下。 曹悍使劲挠头,这事儿难办啊! 琢磨了 好一会,也没琢磨出名堂,曹悍准备回一趟陶庄,再找刘老头商量商量。 “曹大哥!” 刚出铺子就被人叫住,曹悍回头一看,竟然是李三郎。 小白脸笑意盎然的走来,身后,程伯献和王猛牵着马。 “你叫我什么?”曹悍惊怔的看着他。 李三郎笑吟吟地道:“此行竹山,与曹大哥相识,乃是一件令三郎倍感荣幸之事!曹大哥年长我几岁,若是不嫌弃的话,今后愚弟便尊曹大哥为兄,如何?” 曹悍惊讶的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俊脸微笑神情诚恳,不像是随口说出的客套话,稍一迟疑,点点头,古怪似的笑道:“李少郎如此抬举,曹某人真是受宠若惊啊!” 李三郎目露坦然,温声道:“小弟知道,曹大哥心里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 顿了下,李三郎拱拱手:“实不相瞒,小弟的确不是葛县令的外甥,也绝非什么商贾之子,至于小弟的真实身份....留待下次相见,曹大哥自然便知!请曹大哥放心,小弟这么做,对曹大哥绝无不利之处!” 曹悍对这小子的坦白感到意外,稍作沉默,似笑非笑道:“这么说,你向我隐瞒坛山那伙人的真实身份,也是为我好?” 李三郎神情自若,微微鞠身致歉:“此事的确是小弟考虑不周,万望曹大哥见谅!小弟在此保证,将来一定给曹大哥满意的回报,以作补偿!” 曹悍摆摆手,空头支票这一套他可不吃,不论李三郎话说的多漂亮,没有见到实打实的好处前,一切都不作数。 不过这小子能说出这番话,也算难得的真诚。 曹悍看见马背上驮着行囊,疑惑道:“怎么,你们要走?” 李三郎点点头,叹了口气:“小弟来此,是为一件重要的事,现在是时候去办了。等办完后,我们打算直接前往筑水河渡口,乘船北上,就不折返竹山了。” 曹悍“哦”了声,晃眼间,竟然从李三郎一双眸子里,瞧见几分离别愁绪,不由哑然失笑。 这小子对他的态度,比起刚来竹山时,可谓天差地别。 这要走了,竟然还生出些不舍的伤感。 曹悍不知说什么安慰的话,只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 李三郎收敛情绪,笑道: “齐娘子手艺了得,我们想买些吃食带上路,这趟去拜访一位故亲,顺便带去给他一家人尝尝鲜。” “好说好说!我给你打八折!”曹悍满口答应,朝铺子里喊了声:“元娘!有大生意上门啦!” 程伯献拎着一袋钱笑呵呵的钻进铺子:“我去帮齐娘子打点。” 过了会,程伯献将打包好的食物放在另一匹马背上驮着,阵阵发散出的老卤香味直钩人口水。 曹悍喜笑颜开,瞧这大包小包的,算是把铺子今日的存货都给包下了。 “山高水远,来日方长!曹大哥,珍重!我们后会有期!”李三郎俊脸肃然的长揖。 曹悍也重重抱拳:“保重!” 程伯献和王猛也依次上前与他告别,程伯献这厮眼眶红红,给了曹悍一个熊抱:“曹大哥,下次见面,我老程可不会像上次那样,轻易被你制住!” 曹悍哈哈大笑,捶了他胸膛一拳:“哥哥我等着你来找回场子!” 一片欢笑声中,三人翻身上马,挥手惜别,直奔城门而去。 曹悍站在街边目送,伫立许久,仿佛陷入沉思。 齐小星拎着一包沉甸甸的钱币,兴奋道:“姐夫,那李少郎肯定是家世显赫的大贵人,好像在他手里,这钱都不当钱的!” 曹悍白他一眼,没好气道:“废话!有把握从五品大官手里要人的家伙,已经不是一般的贵人了!” 齐小星眨巴眼:“那他是什么人?” 曹悍摇摇头,喃喃感慨道:“我有种预感,这小子的背景,说出来怕真能吓死人!” 齐小星吐吐舌头,以他的见识和想象力,还理解不了曹悍说的那个层面。 “那小子说要去拜会什么人?唔...要不要跟过去看看?”曹悍自言自语,有些犹疑。 齐小星嗤笑道:“姐夫你想啥呢?人家可是骑高头大马,四个蹄子跑得飞快!再说,房州这么大,鬼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曹悍“啪”地打了他脑门一巴掌:“你小子是真的傻!没听李三郎说,要把咱们铺子里的美食带去给他的故亲尝尝鲜?这说明什么?” 齐小星捂着脑门,一脸懵逼:“说明个啥?” 曹悍瞪眼:“笨蛋!现在天气渐渐热了,做好的吃食存放不住,若是离得远,李三郎肯定不会这么说!他要去的地方,一定离竹山县城不远!就算骑马,也应该在方圆百里范围内!” 齐小星愣了愣,这才一脸恍然。 曹悍思考了会,洒然笑道:“算了,操这份闲心干嘛!以后有缘相见再说!” 第五十一章 辽东消息 转眼间已到十月中旬,竹山县今年的头场雪来的猛烈且持久。 纷飞的雪片伴随肆虐的北风,毫无征兆的降临,只一夜,县城便覆满白霜,城外的山野、田地更是一片白茫茫。 头场雪连下三日,到了第四日,雪变小了,却混杂细雨,天气愈发严寒。 雨丝如冰凌,稍微沾落些,就如刺骨般难耐。 县衙,官房内。 炉子里的炭烧得滚红,散发出绵绵热浪,将整间屋子哄得暖呼呼。 陈子昂坐在上首案桌后,埋头书写一份平辽攻略,只见他时而停笔踟躇,时而奋笔疾书,神情无比专注。 下首一方桌案后,曹悍裹紧一身厚厚冬袄,脑袋搁在案桌上,四仰八叉的平躺着,半张嘴巴,呼噜声时断时续,睡得正香。 他的胸口上,放着一本手抄版本的《卫公兵法》。 很显然,曹悍这厮在看书的时候睡着了。 骤然升高的呼噜声搅乱了陈子昂的思绪,他抬头看了眼,笑着摇摇头,没有叫醒曹悍,端起手边凉透的茶盏饮了口。 冰凉的茶水喝下肚,陈子昂浑身一个激灵,望了眼屋外细雨夹杂雪花,思绪早已飘到遥远的幽州。 月前,有关河北道战事的消息传回神都,又从神都传遍天下,顷刻间,圣人震怒,朝堂震动,天下震惊! 朝廷派出的二十万平叛大军,竟然在平州被李尽忠和孙万荣大破之! 右金吾卫大将军张玄遇、左鹰扬卫将军曹仁师兵败战死,二十八员战将折损过半,残军逃回幽州时,不足五万之数! 陈子昂握笔的手微微发颤,笔尖抖落的墨汁在纸上晕染开。 他深深叹口气,把笔搁在笔架上,揉揉发热泛红的眼眶,将那未曾滴落的泪水抹去。 他在为葬送平州的十数万大周儿郎哭泣。 他仿佛听见了无数孤儿寡母的悲呛声,看到了无数将士的游魂飘荡在长城之下。 这场大战的惨败,就如曹悍当初推测的那般发生了,几乎每一步都如此契合。 大周官军先在云州小胜一场,解除云州城被围之困。 契丹联军见大周官军来势汹汹,一路退到幽州,官军乘胜追击,连 胜数仗,歼灭叛军万余,消息传回,朝廷下令嘉奖,一时间倒也军威浩荡,气势如虹。 等到官军兵临幽州蓟县城下时,契丹叛军又果断弃城东逃,张玄遇和曹仁师商量之后,决定由张玄遇先领轻骑追击,曹仁师领步军为后援。 为抢在叛军逃回营州前将其歼灭,官军舍弃大量辎重粮草,一路轻装急行。 不曾想,张玄遇贪功冒进,中了李尽忠诱敌深入之计,被引入卢龙县以东的硖石谷内,伏兵四出,张玄遇大败而归,拼死逃出谷,又被逼退守卢龙县以西的黄獐谷。 曹仁师得知张玄遇被困,情急之下率兵突入黄獐谷,再度遭伏,张玄遇被滚石砸死,曹仁师被大火活活烧死,大周将士死伤无数,尸体满山遍野,就连深谷之下的河流,都被坠落的尸体阻塞。 后续官军群龙无首,仓惶逃回幽州,一路上又被孙万荣领骑军追杀。 大周军队先小胜后大败,契丹联军士气直达顶峰,辽东奚族、霫族、靺鞨、室韦等部落首领率军前往投靠,甚至喊出尊李尽忠为辽东王,要与大周以幽州东段长城为界,分而治之的口号! 更要命的是,安北都护府传回加急密奏,默啜可汗密调十万突厥骑军进驻塔塔尔河南岸,仿佛蹲守在外蒙高原上的一头独狼,随时准备配合契丹叛军,南下进犯阴山。 消息传开,朝廷更是一片风声鹤唳! 听闻圣人在通天宫,当着满朝文武之面,连摔三个翠玉琉璃盏,痛斥张玄遇和曹仁师乃无能之辈,将张曹二人的家眷全部贬为庶民,流放庭州。 又下诏改李尽忠为李尽灭,孙万荣为孙万斩,以示将此二逆千刀万剐,斩尽屠灭之意。 陈子昂苦叹摇头,这是圣人登基六年以来,最惨烈的失败,对她的打击可谓深重。 愤怒之余,圣人一面调动全国府兵,准备二次平叛,一面派遣梁王武三思为榆关道安抚大使,进驻位于黄河南岸的榆关。 再派姚崇为副使,屯兵胜州,以此两道防线防备突厥。 又紧急启用狄仁杰为魏州刺史,兼检校幽州都督,重整河北兵马,务必将李孙二逆挡在幽州之外。 半月前,陈子昂接到狄仁杰书信,信中言明,他已经前 往魏州赴任。 狄仁杰在信中隐晦的提醒他,不久之后,他也会被调往河北,投入到平叛大战中,让他早做准备。 陈子昂长长的叹口气,目光复杂的望着还在酣睡的曹悍。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真想把曹悍带上,一同前往河北。 只可惜,现在他连自身的职务都无法保证,哪里有权力来安排别人。 陈子昂知道狄公启用自己,必定会遭到武家人反对,这种时候,他也不敢再给狄公添乱。 陈子昂深感遗憾,以曹悍的勇武,若是扔到战场上,一定会大放异彩的。 “噼”地一声,曹悍翻动身子,胸口那本书册掉落在地。 曹悍睁眼惊醒,抹抹嘴边的哈喇子,抻抻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屋外下雪,屋里烤火睡觉,人生一大享受也。 仨月前,也不知陈子昂哪根筋搭错了,非得让曹悍每日到他这里读两个时辰的书,说是要督促他学习、求知。 拗不过他,曹悍只得每日乖乖来老陈这里点卯。 陈子昂问他想读什么书,曹悍想了半天,经史子集他看不懂看多了头疼,那就看看兵。 陈子昂倒也不强求,找出他亲自抄录的《卫公兵法》、《李卫公问对》等宝贵典籍给曹悍研读,若遇上不懂之处就问他。 就这样,曹悍在陈子昂的官房里读了三个月的书,自觉也是获益匪浅。 曹悍捡起书册拭去尘埃,平整齐起身放回到书架上,见陈子昂还在那望着屋外发呆,干咳一声道:“陈县尉,事已至此,你也用不着太忧虑,大周底子厚实,只要后面去平叛的将领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迟早能把契丹人赶回辽东去。” 陈子昂回过神,满脸苦涩道:“战局瞬息万变,就算有前车之鉴,也难保不会有重蹈覆辙之举。” 曹悍摸摸鼻子,笑道:“陈县尉说的是,战场凶险,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说不定啊,那李尽忠....哦不,李尽灭,再过俩月突发疾病暴毙而亡也有可能啊!” 陈子昂一愣,哑然失笑:“若当真如此,那可真是我大周的天时之利!唉,可惜这种蹊跷之事又怎会发生。” 曹悍挤挤眼睛,一脸诡秘:“嘿嘿~那可说不定!陈县尉拭目以待!时辰不早了,陈县尉好好歇息,我告辞了!” 说罢,曹悍裹紧袄子,戴上斗笠,掀开厚厚的毛毡帘子走出官房,哼着小调大摇大摆的朝县府外走去。 陈子昂静坐案桌后,好一会,才幽幽叹息一声:“苍天保佑,我大周能安稳度过此次危局......” 第五十二章 登仙阁 和伍四海告辞后,曹悍出了县府。 站在街边,仰头望了望阴沉的天穹,雨丝和细碎的雪花落在脸上,冻得他浑身直哆嗦。 “没有气候变暖,这冬天可真难捱啊!” 曹悍咕囔一声,搓搓手往手心里呵几口白气,压低帽檐,两手拢袖,顶着呼啸的寒风往城西走去。 街上冷冷清清,地面泥泞不堪,泥水和雨雪冻成冰,走路都打滑。 偶尔有捣蛋的熊娃娃不怕冷,从街头巷尾冲出来,嬉笑追逐打闹,摔翻跟头,弄得一身泥,爬起来胡乱在身上擦擦,冻得通红的脸蛋依旧笑嘻嘻。 城西临街一座稍显简陋的二层小楼,挂一块崭新招牌,上书“登仙阁”三个金漆大字。 瞧这字迹,也是出自陈子昂之手。 曹悍站在招牌下,仰头望去,见二楼人头攒动座无虚席,鼎沸之声不绝,脸上露出老父亲般的欣慰笑容。 这就是他小半年来的成果。 思来想去,曹悍还是决定以熟食铺做底子,继续在餐饮行业深耕,借助齐丁香的技术优势,加上提鲜味精这一制胜法宝,力争成为竹山县餐饮业的一面新旗帜。 从开业两月以来的生意来看,他的选择没有错,登仙阁以黑马之姿强势崛起,现在已成了与会宾楼并立的,竹山县两大明星企业。 如今县城商贾圈里,谁见了他都会主动称呼一声“曹东主”,加上曹悍豪掷百贯钱在陶庄置办田产,成为陶庄仅次于刘家的第二大地主,消息传开,他当即成为县城青年富户的典型代表。 曹悍摩挲着下巴暗自琢磨,想他穿越以来,不到一年功夫,从码头扛包圈跨进本县乡绅圈,也算成功破圈,实现阶层上的一小步质的飞跃。 回想起自己原始资本的积累过程,曹悍得出一个结论,这年头想要快速实现发家致富,为权贵们做事,得到权贵支持是一条最快的捷径。 想他堂堂渠帅,在码头累死累活干了仨月,攒下的钱还不如在坛山砍一个蟊贼脑袋赚的多。 李三郎指缝里流出的一小撮,就能让他一个一穷二白的扛包力夫步入地主阶层。 武氏在神都发号施令,就能 聚拢一批江湖高手,不远千里赶到竹山卖命。 就连巴府,竹山县人人都知道巴叔言贪婪奸诈不是好东西,但每次巴府招揽人手,不管是青衣护卫还是仆从奴婢,都有大批人挤破头想进巴家的门。 无他原由,不过是想在吃饱穿暖之余,还能挣一笔收入。 想到这些,曹悍颇为感慨,这就是封建社会森严的等级阶层。 靠拢权贵,成为权贵! 在一言可定生死的时代,这是一条普通百姓通往上层的捷径。 “曹大哥!” 耳边轻柔的呼声将曹悍的思绪拉回来,齐丁香穿一身缎面浅青冬袄,发髻上插着银簪子,俏生生的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件新做的黑色氅衣。 “曹大哥快来试试合不合身。”齐丁香兴致勃勃的拿着氅衣在他身上一阵比划。 曹悍摘下斗笠,脱下袄子,笑道:“元娘,我冬天的衣物足够穿,不用再做了。你看,就连这件都还是新的。” 齐丁香接过袄子,笑吟吟的望着他穿上氅衣,柔柔地说道:“旧的这件是我初秋时赶制的,是用细麻缝制,内里只填了些缊和小部分的絮子,不怎么暖和。今年天冷的厉害,我就想着重新为曹大哥做一件。这件氅衣,是用上好的越州锦和羊皮缝制,内里填了新绵和鹅毛。” 氅衣十分合身,轻盈不显臃肿,配合他高大挺拔的身材,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曹悍摸着细腻的面料,身子和心都是暖暖的。 “光顾着给我做,怎么不给自己也做一件?”曹悍假装责怪道。 齐丁香浅浅笑着,轻声道:“我整日待在屋里,用不着穿这么暖和。” 曹悍有些疼惜的望着她,别看她身上这件冬袄面料光鲜,里面填充的也只是些旧绵絮和芦苇。 自己身上这件氅衣的成本,抵得上四五件这样的袄子。 她是舍不得在自己身上花这么多钱。 曹悍和声道:“元娘,咱们如今宽裕了许多,对自己用不着太苛刻,你平时打理登仙阁挺辛苦,一定要对自己好一些。” 齐丁香感受到曹悍对她的关心,有些羞涩又满心欢喜的低下头:“谢谢曹大哥,我知道了。” 曹悍无奈笑了笑,她嘴上答应,可依然不会舍得在自己身上花 费太多。 “对了,小星呢?” 齐丁香挽了挽鬓间发丝:“一早骑马和马六还有王东主、钱掌柜家的儿子出城去了,说是去西山头打獐子。” “这小子~”曹悍摇摇头,现在家里日子好过了,齐小星也用不着再去码头扛包,常常和几个县城富户家的子弟混在一起。 “行,我回一趟家,待会再过来。”曹悍戴上斗笠,那本破唐书藏在家里,他准备回去一趟,翻出来再仔细研究研究。 齐丁香很自然的上前为他系紧氅衣,两人相视一笑。 离开酒楼前,曹悍转头朝大堂看了眼,远处角落坐着两个有些面生的男子,桌上放着刀剑,见曹悍看来,两人扭头避过他的目光。 曹悍微一皱眉,从他进入酒楼时,就觉察到有人一直在暗中观察他。 那两个生面孔穿武袍携带兵刃,虽说这样的装扮很平常,但在竹山县城,进酒楼吃饭还随身带兵器的,比较少见。 曹悍目光微沉,不动声色的出了酒楼,不紧不慢的走在清寂的街道上。 刚走没多远,曹悍微一偏头,果然看见身后远远的跟来两个尾巴。 曹悍嘴角冷笑,压低斗笠,转了个方向朝城外走去。 第五十三章 风雪里的战斗 县城西边是一片平坦沃野之地,乃是属于县府的官田,几位县官的职分田也在其中。 冷风呼啸,雨雪淅沥,放眼望去,这里已是白茫茫一片,视线尽头处,雾蒙蒙的天和雪花覆盖的大地仿佛交织在一块。 曹悍站在旷野中,口鼻间呵出浓白雾气,使劲吸吸鼻子,鼻头冻得发红。 身后不远处,两个人影稍一犹豫,还是朝他走了过来。 雪地上留下一连串脚印。 曹悍弯腰掬一捧雪,捏成一坨冰球,甩手抛向远处。 “说,谁派你们来的?”曹悍拍拍湿漉漉的手,转身望向来人。 那两人对视一眼,取下斗笠扔朝一旁,抽刀拔剑冷冷的看着他,却是一言不发。 曹悍打量一眼,只见左边持剑之人束着道髻,一缕长须垂落胸口,四十来岁,看着像个道士,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象。 右边一人握一柄横刀,身材敦实,面貌凶横,带着几分煞气,瞧模样也就三十几岁。 曹悍摊摊手道:“你们这些当杀手替人卖命的,都不喜欢说话是?也不留个名号啥的?” 使刀的汉子冷笑一声:“既然早早察觉我们的存在,还敢往城外无人野地里走,故意将我们引到此处,看来你的本事不小!” 曹悍摘下斗笠拍打,震落上面的雪沫冰晶,嘿嘿笑道:“老兄过奖了,没有一点点把握,我又怎么敢独自应对二位?” 汉子刀尖直指,冷笑:“那就让爷来看看,你究竟有几斤几两,值得我二人为你跑这一趟!” 曹悍撇嘴点点头,脱下黑色氅衣,认真叠好,小心放在斗笠里,活动了一下腿脚,朝二人勾勾手指头。 那汉子面露怒色,低吼一声,脚掌猛地踏地,身子弹射而出,顷刻间挥出数刀,招招虚实相交,刀光从雨雪飘落间迸射开! “好快!”曹悍神经绷紧,脸上一片凝重之色,此人的武功比他预料的还要厉害! 更糟糕的是,他的金环大刀没有带在身边,只能赤手空拳相搏。 曹悍连退数步,避过那锋寒刀芒,瞅准时机轰出一拳,正中那汉子握刀的手腕! 那汉子倒也没有一味猛攻,手 腕吃痛之下,身子向后空翻几圈,落地站稳,阴狠的目光里露出几分惊讶。 “此人有些门道,一起动手,速战速决!”使刀的汉子稍一偏头,对身后那道士冷冷说道。 那道士面色冷漠,没有说话,只是跨前一步和他并肩而立,手里的剑斜指地面。 曹悍抹了把脸上雨雪,冰凉的寒气直透皮肤,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呜呜风吼响彻在旷野里,风雪骤急! 使刀汉子率先发难,他猛跨几步,每一步都踩出深深脚印,势如奔雷般凶猛! 刀锋撕破空气乍响破风之音,好似连片片飘落的雪花都被拦腰斩断! 同一时刻,那持剑的道士剑尖一抖,落在上面的些许冰凌瞬间被震荡成水珠,一声啾鸣,那道士足尖踏地,在雪地上留下轻微痕印,身子轻盈腾空,剑锋直刺曹悍胸口! 曹悍哪敢硬接刀剑,略显狼狈的一个地滚翻,迎着二人袭来的方向往前一滚,砰砰两声,一刀一剑落在他身后,眨眼间,刚才他双脚所立地面,一道深深的刀痕和一个剑刺出的深坑出现! 曹悍顺势贴地扫堂,激起雪泥飞溅,趁二人视线受阻的机会,一声怒吼猛扑向前,摆动臂膀嘭嘭连轰数拳! 他的速度力量本就强悍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再加上从程伯献那里学了一套军中搏击拳术,施展起来更是如虎添翼。 俗话说乱拳打死老师傅,曹悍瞬间展现出的爆发力,和那非人哉般的身形速度,着实让两人大吃一惊。 慌乱之间,两声闷哼响起,曹悍拳打脚踢,一拳打在那使刀汉子的肩窝处,一拳打在那持剑道士的胳膊上。 歘歘~ 两人不敢恋战,迅速朝后撤出,与曹悍拉开距离。 “这厮好重的拳头!”使刀汉子换了一只手握刀,缓缓转动受伤的肩膀,咬着牙低声说道。 他的额头流下一股汗水,面皮微微发颤,肩窝处的剧痛让他半边身子都有些麻痹。 持剑道士身法更加灵活,若非如此,刚才那一拳就要打中他的腹肋。 那道士轻轻捏了捏被打中的胳膊,稍一触碰就激起强烈痛楚,不用看也知道,那里肯定是淤青一片。 二人相视骇然,此人拳脚粗陋,身法散乱,明明只是 一套粗浅的军中搏击拳术,怎么到了他的手里,竟能发挥如此威力?! 他的力量、速度和反应更像是天生本能,这样的怪物着实可怕! “莫要让他近身,尽我二人之力与他周旋,等他体力耗尽,再找机会击其要害!”持剑道士沙哑着嗓音说道。 使刀汉子点点头,此人棘手,急不得,只能慢慢消耗。 如此一来,难受的就是曹悍了。 两人刻意拉开距离,不跟他正面硬碰,甫一交手,就机敏的逃开,二人成圈将他围住,每当他猛攻一人时,另一人就从身后偷袭。 饶是曹悍膂力过人,短短片刻之下,也是气喘如牛,浑身汗淋淋,冷风一吹,黏在身上又冷又湿,十分难受。 一身衣衫也被划得破破烂烂,印出斑斑血迹。 曹悍心头焦急起来,再这样下去,他非得被活活耗死,必须出点险招,先攻破一人再说! 心中有了计较,曹悍猛地朝使刀汉子扑去,噹地一声一掌将他劈来的横刀震开,五指成爪扣住他的肩头,用力一捏,只听咔地一声碎响! 使刀汉子痛叫一声,手掌一松刀掉落在地,手臂软绵绵的垂下。 几乎同时,持剑道士的长剑已是逼近曹悍身后,直指后心。 避无可避,曹悍一掌击中使刀汉子的天灵盖,只见他立时口鼻喷血,眼光一暗,直挺挺朝后倒去! 曹悍下意识的身子左偏,道士手中剑“噗”地一声从他右臂穿透而出,半截剑刃血水淋漓! 曹悍疼得怒啸一声,脚尖一挑,将那地上的横刀挑起,左手握住,反手一刀朝后劈下! 只听嚓地一声,那持剑道士愣神间,握剑的左臂一疼,他满眼骇然的望着自己的手臂被斩断,一股猩红热血从断臂出喷溅出! 雪地上,顿时绽放出一片血红梅花! 持剑道士捂着断臂倒在地上,惨叫哀嚎打滚,声音被风一吹,变成了如鬼哭般的凄厉声。 曹悍咬牙将刺入上臂的剑拔出,血顺着胳膊淌下,浸湿衣袖,从指尖一滴滴滴落。 “谁派你们来的?说出来,我留你一命!”曹悍握刀,刀尖抵住道士的胸口。 那道士满眼怨毒,苍白的脸上布满汗珠,牙齿打着寒颤,只是冷笑,却不答话。 忽地,他嘴里嚼动了几下,眼睛睁大,一股黑血从嘴边流出! 曹悍一惊,忙捏住他的下巴,可惜晚了一步,那道士浑身剧烈抽搐几下,腿一蹬没了气息。 “好狠的家伙!”曹悍恨恨扔掉刀,嘴里竟然藏着毒囊,宁肯自杀也不多说一个字。 他身子摇晃了一下,眼前感到几分眩晕,急忙坐下重重地喘几口气。 精神松懈之下,才感觉到右臂受伤处火辣辣的疼痛。 扯破布条简单勒住伤口止血,歇息了一阵,恢复几分体力,曹悍在两具尸体上一阵摸索。 找到几十两银子,和道士身上一本《上清天心正法》的经书,还有两份洛阳府开具的过所凭证,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以证明两人身份的东西。 “神都来的。”曹悍捏着两份文书,拧紧眉头,看来是武家人盯上他了。 以这二人的武功造诣,绝不是巴叔言这种层级能请动的,也只有武氏才能让这些高手如此卖命。 “麻烦啊!”曹悍长叹一声,一想到神都的庞然大物对他虎视眈眈,这股压力就像大石头般压在胸膛,心头无比沉重。 休息了好一会,曹悍将两具尸体拖到不远处的山坡下,抛个大坑草草掩埋。 做完这些,天色已经擦黑,曹悍拖着疲倦不堪的身子,慢吞吞的返回县城。 是夜,大雪再起,层层雪花覆地,掩盖了旷野里的一切痕迹。 贼秃秃说 新的一月求投票支持!~~ 第五十四章 城外来客 雨雪一连数日不停,时而细雨绵绵,时而雪絮纷纷,将这天地间彻底装点成一片雪国景象。 这日正午,一缕冬阳终于挣脱厚厚的云层,给饱受霜雪肆虐的竹山县城带来丝丝温暖。 县城青石墙头,覆盖薄薄冰层,在阳光照晒下泛起白光,给这座普通小县增添了几分炫目光景。 东门外,一名穿灰褐粗麻袍衫,十三四岁模样的少郎拄一根竹杖,混杂在人群中。 他仰头望向那块写着“竹山”二字的斑驳牌匾,抬手遮了遮光,干裂的嘴唇咧开笑了起来:“终于到了....” 少郎灰头土脸,衣衫上还有多处划烂的地方,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赶了许多天路才赶到这里。 过路的不少行人朝他投去怜悯目光,以为这个浓眉大眼的少年人也是一名乞儿。 大雪凛冬之后,葛县令和陈县尉便在东门旁设置粥棚,赈济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乞丐。 每日,都有从城外赶来的乞丐,去粥棚讨一口热乎的吃。 少郎对周围人的目光浑然不觉,他振作精神,大步进了城。 入城后,少郎站在街边,望着过往人群露出一脸茫然之色。 他明显是第一次到竹山,不知道该怎么走,愣了好一会,挠挠头,漫无目的的跟着行人在街上游荡。 今日难得的风雪止息,天气回暖,街上还算热闹,摊贩商户们重新开张做生意,街上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少郎左瞅瞅右瞧瞧,脸上洋溢着少年人的好奇和灵动。 来到一处卖烙饼的摊子前,少郎嗅着空气中飘荡的焦香气,使劲咽了咽口水,肚皮发出咕嘟咕嘟的叫唤声。 卖饼的是位老大娘,见这少郎衣衫单薄破烂,满脚泥浆,还有些面黄肌瘦,顿时起了恻隐之心,拿一张糙麻纸包了一个热腾腾的烙饼,塞到少郎手中:“孩子,吃,大娘送你的,不要钱。” 少郎一怔,连忙把饼子放下:“我....我不是要饭的!我有钱,有不少钱呢!这趟进城,就是来好好的大吃一顿!” 旁边几处摊子的小贩听了,都哈哈笑了起来。 少郎有些生气,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你们笑什 么?” 老大娘笑着摇摇头,拿起饼子塞回到他手里,和善地道:“天冷肚子饿得快,你先吃个烙饼垫巴垫巴。” 少郎犹豫了下,捏着热乎乎的饼子,小声咕哝:“谢谢~” 他在街边张望了下,说道:“大娘,你知道‘齐氏熟食铺’怎么走吗?” 老大娘笑道:“你是外乡人,现在城里没有‘齐氏熟食铺’了,那里的东主把铺子关了,新开了一间‘登仙阁’酒楼,那可是我们县城最好的酒楼之一!喏,顺着这条街走下去,到了集市再往前走就能看见。” 少郎顺着老大娘手指的方向望去,道了声多谢,重新汇入人流中,沿着街道往前走。 等他囫囵着将烙饼吃完,也找到了老大娘说的地方。 站在登仙阁那块气派的金漆匾额前,少郎抹抹嘴边屑沫,有些心虚似的摸摸腰间藏着的一小块碎银。 “这点钱,应该够在这吃一顿....了?”少郎嘟囔着,拿不定主意。 “管他呢!要是不够,小爷我就....我就跑!他们要敢拦,我....我就打出去!”少郎握紧竹杖,暗暗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足够的心里建设后,他昂首阔步进了酒楼。 齐小星正趴在柜台后,无精打采的扒拉着算筹。 曹悍遇袭之后,将消息告诉给他和刘达,让他们近期之内尽量少出城。 连曹悍都受伤了,齐小星就更不敢再往城外跑,待在酒楼帮忙算算账。 齐小星斜眼一瞟,见一个愣头愣脑像个乞丐样的小子冒冒失失的钻了进来,“咦”了一声,忙从柜台后绕出,将那年岁相仿的小乞丐拦住。 “站住!你到这里来干什么?粥棚在东门外,去哪里讨吃的!”齐小星两手一抱,满脸不高兴地瞪着他。 少郎黑皴的脸蛋微红,恼怒道:“我不是乞丐!我....我来吃席的!” “吃席?”齐小星讶然,上下看了眼,嗤笑道:“你有钱吗?想在我们这里吃席,花费可不老少!” 少郎心虚,脸上倒是十分硬气,拍拍腰一昂头:“我有银子!” 齐小星一脸狐疑,伸出手:“拿出来我瞧瞧!” 少郎瞪眼生气道:“凭什么给你看!” “不给看,我怎么知道你有钱没钱?” 争执间,齐丁香从楼 上下来,听到齐小星的嚷嚷声,忙走过去将他拉开,轻声训斥道:“曹大哥说过,我们开门做生意,最忌以貌取人,不论什么样的客人都得招呼好!” 齐小星不服气似的反驳道:“姐,你看他那样儿,明显就是想来混吃混喝!” 齐丁香看了那少郎一眼,见他年岁和自家弟弟差不多大,却是衣衫破烂风尘仆仆,心里顿生怜悯,低声责备道:“那孩子比你还小些,想来也是家中困苦,不得不外出讨生计,就让他在店里吃一顿!” 齐小星还想说什么,齐丁香瞪他一眼:“别忘了,咱们家之前也好不到哪去,做人行事要善良一些。” 齐小星哼哼唧唧的,拗不过姐姐,慢腾腾的回到柜台后,还不忘睁大眼瞪着那少郎。 齐丁香引着那少郎在大堂里找了张桌子,和声道:“小兄弟,你想吃什么,尽管说!” 少郎第一次坐高腿桌椅,有些新奇似的到处摸摸瞧瞧,带着些兴奋说道:“我要吃卤鸡、酱汁豆渣、炕豆皮、卤羊腿、卤蛋......” 少郎报了一连串菜名,齐丁香记下,笑道:“小兄弟,你以前是不是去过齐氏熟食铺?这些菜,都是以前铺子里卖的。” 少郎急忙点头道:“我没去过铺子,不过几个月前我吃过你家的菜,可好吃了!这次我大老远跑来,就是想再吃一次!” 齐丁香莞尔笑道:“原来你也是老主顾,这样,酒楼现在有不少新菜,我挑几样给你送上来,你吃完以后,打包带回去,也给家里人尝尝!” 少郎怔了怔,站起身有些局促道:“我...我怕带的钱不够。” 齐丁香温声道:“别担心,这顿饭算姐姐做东,不要你的钱,算是为我弟弟刚才的无礼举动道歉。” 少郎一怔,望着齐丁香那温柔的笑颜,眼眶微热,低了低头,迅速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低低地道:“谢谢~” 齐丁香笑了笑,转身去厨房吩咐。 很快,少郎身前的方桌摆满菜肴,他眼睛冒光,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大快朵颐,吃的好不欢快。 柜台后,齐小星直瞪瞪的看着,气呼呼的咬牙嘀咕:“臭小子,想白吃白喝,没那么便宜!” 贼秃秃说 求票求票! 第五十五章 误会 “小星,你看着酒楼,今日的汤料用完了,我得回家做些。” 齐丁香从后厨出来,对趴在柜台上的齐小星嘱咐道。 齐小星眼睛咕噜一转,忙拍着胸脯道:“姐姐放心,有我守在这,保管没事!” 齐丁香看了眼大堂,见那少郎正在一阵胡吃海塞,轻叹口气,轻声道:“那孩子也是个可怜人,你别为难他,我让灶房再给他准备几样菜,待会他吃完让他带回去,给家里改善改善。” 齐小星不住点头,满口答应。 齐丁香交待完,匆匆出了酒楼。 没一会,后厨一名小厮,拎着满满两大兜打包好的菜肴,送到那少郎手里。 少郎站起身连连道谢。 齐小星看在眼里,愈发不忿,暗暗嘟囔:“好个穷酸小子,你倒是真敢接下!哼~占便宜占到我家来了,门都没有!” 过了会,少郎吃饱喝足,挺着圆滚滚的肚子,一脸满足的打饱嗝。 歇息了会,他拎起沉甸甸的布兜,暗暗在心里高兴,他得快些赶回去,免得这些好吃的放久了坏掉,爹娘和几个兄妹,好久都没吃过一顿正经饭食了。 少郎打算用没花掉的钱雇一辆马车,这样他就能赶在天黑前回去。 从柜台前走过时,他停下脚步,朝齐小星看了眼,犹豫了下,说道:“刚才那位姐姐可在,我想当面跟她道谢。” 齐小星慢悠悠走到他面前,似笑非笑道:“我姐有事出去了。” “哦~这样啊~”少郎有些遗憾,朝齐小星点点头,就准备离开。 “等一下!”齐小星在背后叫住他。 少郎满脸疑惑的回身望来。 “你吃掉的一桌,拢共一千五百钱,后面又原样给你打包了一份,一共三千钱,合银三两!你是给铜钱呢,还是给银子?”齐小星伸出手。 少郎愣了愣,忙道:“可是刚才那位姐姐说,不用我出钱的!” 齐小星冷哼道:“我姐说了吗?我怎么没听到?现在我姐不在,登仙阁就是我说了算!少废话,给钱!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敢来我们登仙阁吃霸王餐的,都是什么下场!” 大堂里不少食客望了过来,一副瞧热闹的样子。 少郎黑皴的脸蛋青一阵红一阵,咬咬牙,从腰间摸出一小块碎银递给齐小星:“我....我只有这么多!” 齐小星掂了掂:“这点银子顶多算你二两,还差一两!” 少郎低着头,满脸窘迫,咬咬牙,将两兜菜食放下:“这些我不要了!” 齐小星瞥了眼,咄咄逼人似的伸出手:“不要?也行啊,不过按照酒楼规矩,做好的菜不要的话,也得付一半的钱!我算你七百文钱好了,拿来!” 少郎恼怒的捏紧竹杖,他也算明白了,齐小星就是要故意刁难他! 他四周瞧瞧,不愿让人看笑话,闷声道:“先欠着,过几日我一定来付清!” 说着,少郎低头就要离开酒楼,齐小星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想走?没那么容易!今天你要是不把账结清,休想走出县城!” 少郎眉眼含怒,胳膊稍微用力一挣,竟然将齐小星扯的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敢在登仙阁动手!好大的胆子!”齐小星气急败坏的大吼,猛扑上前,抱住少郎的腰。 那少郎一声冷哼,身子一震,一股劲力震得齐小星蹭蹭后退两步,接着少郎手中竹杖一挑,打在齐小星腿上,将他挑翻在地,结结实实的摔了个屁股墩! “哎哟!”齐小星惨嚎着爬不起身。 少郎轻蔑的瞟了眼他,一扭头大步朝酒楼外走去。 没走两步,少郎又想起些什么,回身把那两兜吃食提上。 齐小星瞅准时机,爬起身扑上前,死死抱住少郎的腿,大声嚎叫起来:“吃霸王餐的家伙打人啦!没天理啊!救命啊!” 他这么一叫,顿时惊动整座酒楼,二楼不少食客探出头,瞧瞧底下发生了什么。 灶房里也跑出几个小厮和帮厨的大娘,惊讶的看着少郎指指点点。 “是你先动手的!谁....谁打你了!快松手!”少郎有些急了,一把钳住齐小星的手腕,稍稍用力一拧,齐小星疼得哇哇大叫起来。 挣脱了齐小星,少郎不敢再耽搁,慌乱似的跑出酒楼。 恰巧这时,曹悍迎面走了进来:“你个臭小子,大老远就听到你叫唤,瞎嚷嚷什么....” 齐小星大喜,像是看见救星一样急切大喊:“姐夫!快拦住那小子!他在咱酒楼吃霸 王餐!” 曹悍一惊,猛地朝一旁伸出手,将那从他身边跑过的少郎拦下。 打量一眼,曹悍皱眉道:“小兄弟,把话说清楚再走。” 少郎见他和齐小星是一伙的,当即大怒,抡起竹杖就朝他的胳膊打去! “好小子!”曹悍低喝一声,张开手掌稳稳将那竹杖接住,用力一拽,更令他惊讶万分的是,竟然没能将竹杖夺下! “这小子好大的力气!” 少郎也咬牙想要从他手里夺回竹杖,可惜任凭他怎么拽,那竹杖都纹丝不动! 二人同样讶然的目光交汇一处,知道今天是碰到对手了。 “噼嚓~” 一声裂响,竹杖从中间裂开,韧性极强的竹节硬生生被压弯崩裂! 二人同时撒手舍弃竹杖,又同时出拳对轰,曹悍身形一晃脚步没动,那少郎倒退三步稳住身子。 少郎眼里顿时涌出狂热,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劲! “看打!”少郎低吼,拳风如霹,步走龙蛇,欺身逼近! 曹悍急忙用那半吊子不熟练的搏击拳术应对。 过了几招,曹悍越打越惊讶,他发现这少郎所用拳术和他一样,而且比他熟练,根基比他扎实! 刘达和张老四带人赶到,齐小星拿来一捆绳索,趁曹悍暂时将那少郎压制住时,众人一拥而上,将少郎捆个结实。 “你们以多欺少,不算英雄好汉!有种和小爷单挑!”少郎被捆住手脚,倒在地上,不服气的怒吼着。 “闭嘴你!”齐小星把一团破布塞进他嘴里。 “大哥,这小子像条蛮牛,什么来头?”刘达揉着被踹了一脚的胳膊,一脸心有余悸。 曹悍喘着气,摇摇头,一指齐小星:“问他!” 第五十六章 又来一个李三郎? 半个时辰后,酒楼后院。 齐丁香听闻酒楼闹事,急匆匆赶回来,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清楚,曹悍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姐夫,你别老瞪眼睛,这事儿,我承认是我做的不对!” 齐小星两手一摊,在曹悍的眼神逼视下坦白从宽。 “不过,也不能全怪我!咱们挣点钱不容易,哪能就这么白白便宜别人!要是都像他一样,跑到酒楼混吃混喝,咱们生意还做不做?天底下饿肚子的人多了去,咱家又不是开官府,哪能管得过来!” 齐小星认错,但也不忘为自己辩解。 “你还说!”齐丁香恼怒的瞪他,“走的时候我怎么嘱咐你的?” 齐小星嘟着嘴还想说话,曹悍没好气的踹了他屁股一脚。 齐丁香帮那少郎解开绳索,歉意满满地道:“小兄弟对不住,我这弟弟不懂事,我替他向你道歉。” 少郎揉揉被捆得发红的手腕,满脸愠怒的瞪着齐小星和曹悍。 曹悍抱拳笑道:“刚才的事是哥哥我不对,小兄弟见谅。” 少郎哼了声,黑脸蛋上的怒色消散许多。 齐小星满脸不情愿,敷衍的拱拱手:“对不住~” 少郎撇撇嘴,小声嘀咕:“谁稀罕你道歉!” 齐丁香关切道:“对了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我帮你叫辆马车,送你回去。那些打包好的饭菜,你也可以带走。” 少郎迟疑了下,低头道:“我....我家中排行第三,姐姐叫我李三郎便可。我家住在....住在城外,一个很远很偏僻的地方,姐姐肯定不知道。” 齐丁香温柔笑道:“无妨,我们有相熟的车夫,不管多远,都会将你平安送回家。” 曹悍皱皱眉头,怎么又来一个三郎? 而且同样姓李? 难不成他这辈子和老李家有缘? “等一下!”曹悍摆摆手。 李三郎几乎是下意识后撤一步,满脸警惕的瞪着他。 曹悍笑道:“你别怕,我不会拿你怎么样。” 李三郎哼道:“你少狂妄!要不是刚才你们人多,我未必会输给你!” 曹悍不以为意,说道:“你的武功不错,看来从小就有高人指点。刚才那套 搏击拳术,你从哪儿学来的?” 李三郎梗着脖子:“我凭什么告诉你!” 齐小星怒了,指着他骂道:“好个不识抬举的小子!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姐夫曹悍在竹山是何等人物!别说你,就算把教你武功的家伙叫上,也一样不是我姐夫的对手!” 李三郎满脸不屑,昂着头骄傲道:“教我功夫之人,手掌千军万马,乃我大周赫赫有名的人物!你姐夫....算什么东西!” “你!口出狂言!”齐小星气得暴跳,不过他知道自己不是这蛮牛小子的对手,所以只能摆出一副又气又怂的样子。 曹悍心中一动,这李三郎不经意的随口一说,信息量很大啊! 就是不知,他是信口吹牛,还是真的有所依仗! 记得程伯献跟他说过,那套拳法虽然招式简单,但却是经过大唐历朝名将的改良,化繁为简,非常适合战阵搏杀。 在军中,只有校尉以上的佐领才有资格练习。 李三郎年纪小,拳法却是精湛,必定是从小就苦练,而且是在名家教导之下。 如此猜测,他说的话恐怕有六七成是真的。 这小子既不透露姓名,也不透露家住何处,更让曹悍起疑。 酒楼外,张老四叫来一辆马车,赶车的车夫是码头一名兄弟的大伯,齐丁香回陶庄都是坐他的车,人很可靠。 齐丁香嘱咐他把李三郎平安送到,车夫老汉满口答应。 李三郎对曹悍和齐小星没有好脸色,对齐丁香倒是很亲近,连番道谢之后,才拎着两兜酒楼外卖坐上车。 目送马车出了城,齐丁香回酒楼忙生意,齐小星想溜,被曹悍提溜回来。 “把你从见到那小子开始,一五一十的讲给我听!” 齐小星只得老老实实地把事情经过又讲了一遍。 曹悍听得认真,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你觉得那李三郎是什么人?”曹悍沉吟了会,问道。 齐小星哼唧道:“我哪知道他是什么人!不过,我敢肯定他不是乞丐!” “哦?怎么说?” 齐小星有模有样的分析起来:“别看那小子穿的破破烂烂,吃霸王餐的时候可是硬气得很呢!要真是乞丐,随便吓唬一下,就能把老底给露出来。” 曹悍若有所思,拍拍他肩膀:“有道理。” “那小子必定有古怪,我悄悄跟上去,看看他究竟要到哪里。” 齐小星眼睛一亮:“我跟你去。” 曹悍摇头道:“不行,你留下替我打掩护,别让元娘知道。” “哦~”齐小星一脸失望。 当即,曹悍交托张老四帮忙看着点酒楼,跟在马车后出了城。 第五十七章 九梁山的秘密 马车从东门出,上了官道,走出一里路,又拐进一条岔道,往南而下。 曹悍远远的跟着,小路颠簸,马车走得也不快。 一路过村穿田,越走越是人烟稀少,瞧那方向,怕不是要走到南边的九梁大山。 九梁大山是竹山本地人起的名字,说是县城南边那座大山有九道大梁,南北横贯几十里,一条九梁河从山肚子里穿过。 九梁大山山高林密,方圆十几里几乎没有人家,向来只有猎户才有胆量闯一闯。 据闻十几年前,九梁大山居住着蛮族,听说跟汉末时候的五溪蛮属于同支。 光宅元年(684年),九梁蛮族下山作乱,金州折冲府奉命出兵剿灭,从此便将九梁大山划作金州折冲府的一处兵屯,等闲之人不得靠近,只有两州刺史一级的官员才有资格过问。 自此,九梁大山更是人迹绝止。 作为半个竹山人,曹悍自然也知道这些事情,所以他越走越困惑,不知道那李三郎来这里干什么。 黄昏之时,马车停在一条小溪畔,李三郎跳下马车,跟那车夫老汉说了几句,就独自一人淌过小溪,朝前方那座黑黢黢,如猛兽匍匐的险峻大山走去。 马车倒转原路返回,曹悍从路旁钻出,吓了车夫一大跳。 “老叔,那小子跟你说了什么?”曹悍笑着安抚他几句,问道。 车夫说道:“那小郎君说,他家就住在山下,前面路不好走,马车过不去,让我把他放下,原路回去就好。说来也怪,现在哪还有人住在九梁山下....” 曹悍点点头,笑道:“老叔你回去,赶明儿我让老四把车钱给你送去。对了,今儿你就当没看见我。” 车夫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大黄牙:“俺晓得!晓得!悍爷您早去早回,千万小心,这九梁山有些邪乎,经常发生怪事。” 等车夫赶着马车走远,曹悍淌过小溪,循着李三郎的踪迹一路尾随。 天已经擦黑,不远处的九梁山显出黑色的蜿蜒起伏的轮廓,好似一头荒古巨兽匍匐,让人望着,心里隐隐生出畏惧之感。 李三郎倒也没骗那车夫老汉,淌过小溪后,连可供马车行走的土 路也没有了,放眼四周都是密林和灌木丛。 要不是远远跟着李三郎,曹悍估计自己也得迷路。 忽地,远处传来吆喝声,伴随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几支火把像夜色下的萤火虫,一闪一闪的格外显眼。 曹悍急忙蹲在草丛里,伸长脖子往前望。 大山深处,竟然出现马队? “重俊!好小子!你可算回来了!再找不见你,鲁正元那狗日的就要闯大营管老子要人啦......” 一个粗莽如奔雷般的嗓音远远传来。 夜风渐起,曹悍听不太清后面的说话声。 犹豫了下,他猫着腰借助草丛遮掩,小心翼翼地的靠拢过去。 “....你小子跑哪去了?庐陵王的日子本就不好过,你可千万别再给他添乱......” 断断续续的,曹悍又听到一些说话声。 探出脑袋望了望,似乎都是一个骑在马背上的雄壮人影在说话。 “庐陵王!?”曹悍心中一突,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有种预感,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临淄王....来时说过....朝臣们....不忿武氏专权....现在可是紧要关头....一点马虎不得......” 山林间的风吼声夹杂人声,曹悍听得十分吃力,也越听越心惊,下意识的挪动脚步,想要再往前些.... 一声轻微的枯枝断裂声从曹悍脚下传出。 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雄武大汉耳廓轻动,猛地扭头循声望去,厉声暴喝:“谁在那!?” 几乎同时,他无比迅速的取下挂在马背勾子上的硬弓,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箭,张弓搭箭“咻”地一声射出,弓弦嗡嗡震鸣! 一个黑影从草丛中跃出,头也不回地朝后逃去,速度相当迅猛! “好胆!”那雄武大汉暴喝一声,连抽数箭搭弓便射,根本不需要瞄准。 “唰唰唰~一连串的的箭矢破风之音,竟然压过风吼声,乍响在半空。 大汉见那身影依旧在疯狂逃窜,又惊又怒,脚踩马背身形猛地拔高,拉弓如满月,对准黑影后背,“噹”地一声弓弦震荡,箭矢如电般射出! 远远的传来一声闷哼,那黑影逃窜的速度似乎稍微减慢了些,但依旧没有停下,纵身一跃从山腰跳下,不知所踪。 “娘的!竟然让他给跑了!”大汉追出两步,朝 漆黑一片的山野四周看看,懊恼的骂道。 “李叔,是不是武家的人?”李重俊跑过来,脸上涌出怒气。 大汉想了想,摇头道:“我看不像。武家狗腿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来。刚才那人功夫了得,放在隆武堂只怕相当于一品高手。探路这种苦活,武家人也舍不得派一品高手来干。” 李重俊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武家人就好。 “对了,你刚才说,竹山县城有个家伙会打‘武候拳’?连你也不是对手?”大汉沉声问道。 李重俊黑脸一红,嘴硬道:“谁说我打不过他?那....那不过是他们仗着人多欺负人少!” 大汉哈哈一笑,粗糙的大巴掌揉了揉他的脑袋。 “那人叫什么?” 李重俊哼道:“叫曹悍,有个诨号,叫什么‘悍爷’!县城登仙阁酒楼就是他开的。” 大汉虎目微凝,暗暗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你小子跑到竹山县城,究竟干什么去了?鲁正元那阉人找老子要人,老子骗他说带你进山打猎,现在他堵在营房门口,跟老子要人呢!”大汉啐了口,恨恨骂道。 李重俊比划了一下手上提着的两兜菜肴,兴奋道:“上次隆基来探望时带的,你还记得吗?” 大汉接过使劲嗅了嗅,眼睛一亮,吞着口水:“就是这个味!真他娘的香!这味道,神都万福苑也做不出!” 李重俊嘿嘿笑道:“明天你进谷来,我给你留点!” 大汉大笑着点头:“那敢情好!为了这口肉,老子再跟鲁正元吵一架也不怕!” 说笑了会,大汉又叹口气,满眼复杂的说道:“重俊啊,你堂堂皇孙,却连想吃点好的,都得偷偷摸摸!这世道,真他娘的操蛋!要是庐陵王没被废,你现在怎么说也得捞个亲王当当!” 李重俊眼眸黯然了下,低头幽声道:“李叔,我连神都都没去过,算哪门子皇孙!现在,我只愿父王和兄妹们平平安安就好。我们这一家子,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唉~”大汉拍拍他的肩膀,朝天边暮色深处远眺。 “会过去的,这天,总有亮的时候......” 贼秃秃说 在推荐上,劳烦大家踊跃投票支持!~~没啥才艺,给大家劈个叉撕个跨! 第五十八章 惊天发现 曹悍没有赶回县城,而是一路摸黑回到陶庄旧宅。 屋内,他点亮油灯,昏黄的灯火照耀下,他的脸色显得蜡黄,神情有几分痛楚。 左肩头被血浸透,衣衫和血肉粘在一起,脱掉衣衫时扯动伤口,疼得他嘴唇打颤。 费了好一番力气才脱下血衣,露出肩胛处一个血肉模糊的骇人伤口。 翻箱倒柜找出伤药抹上,再用白麻布裹了厚厚一层,处理好伤口,曹悍已是累得快要虚脱。 去院中舀一瓢凉冰冰的水灌下肚,寒气在内腑散开,冻得浑身哆嗦,这才恢复几分清醒。 躺床上歇息了好一会,曹悍找出那包裹在血衣中的折断箭簇,借着幽暗灯火,发现箭簇上端刻着一行小字:金州折冲府 “果然是军中高手!”曹悍满脸惊骇,捏紧箭簇陷入沉思。 九梁山名义上是金州折冲府的一处兵屯,在曹悍看来,恐怕更像一座野战训练营。 九梁山驻扎金州府兵一点不奇怪,不过,李三郎和那伙兵勇是什么关系? 难不成他也是一名府兵? 大周府兵一般是从年满十六,六十以下的男丁中招募,以那小子的年纪也不相符啊。 伤口火辣辣的疼,曹悍的脑袋却是高速运转起来。 “庐陵王....庐陵王....” 等等! 那射箭的大汉似乎把那少郎唤作....重俊! 李三郎?李重俊? 曹悍脑中电光一闪,他好像在破唐书上看见过这个名字! 曹悍急忙翻身下床,掀开床板,在褥子下找出一叠纸。 这是他闲时偷偷比照着从那本破唐书上抄录下的,原本藏在县城家中。 为了防止原本丢失,他干脆多抄一些留下。 这玩意儿,可是他预估未来天下变化,世事发展的唯一依仗。 “....李重俊....找到了!” 曹悍凑近灯火,翻找了好一会,才找到相关记载。 “....中宗生四子,重润、重福、重俊、重茂.... 节慜太子重俊....圣历三年初封义兴郡王,神龙初,封卫王....明年为皇太子!” 曹悍默念到此,禁不住惊诧万分的发出一声惊呼,急忙捂住嘴巴,赶紧继续往下看。 可惜这一页记录李重俊的内容残漏遗缺 ,从仅剩的记述来看,李重俊是中宗第三个儿子,庶出,以后会封郡王、卫王,还一举成为皇太子。 不过,这李重俊最后好像倒霉悲催的没有当上皇帝,下场似乎还很惨。 曹悍沉思了会,又急忙一张纸一张纸的翻找起来。 “....中宗孝皇帝讳显....高宗第七子,武后第三子....嗣圣元年正月,贬废为庐陵王,迁居于均州,后又迁于房州....圣历二年,复为皇太子....神龙元年....即皇帝位!” 曹悍眼瞳猛地睁大,惊愣了好一会,然后浑身止不住的兴奋颤抖起来! “庐陵王就是李显!这老哥以前是干皇帝的,后来被他老娘废了,幽禁在房州! 不久的将来,等武大娘退休,这位老哥又会翻身农奴把歌唱,重新当皇帝! 李重俊就是李显的三儿子,难怪他自称李三郎!” 曹悍难耐激动,连伤痛也忘却了,在屋内一阵踱步。 “李重俊出现在九梁山,那么李显一大家子肯定也在! 九梁山就是庐陵王一家的幽禁之地! 金州折冲府的兵马以兵屯名义在此驻扎,实际上,恐怕就是为了保护和监视李显一家! 对!对!一定就是这样!不会错的!” 曹悍重重的拳掌相砸,万万没想到,荒无人烟,鸟不拉屎的九梁山,竟然藏匿着大唐的龙子龙孙,将来的天下至尊! “李显一家现在是落了毛的凤凰,可是又有几人能想到,这只凤凰还有长出毛,飞出深山的一天!”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要是这个时候我能接近这一家子,为他们做点什么,在李老七的心里留下点美好印象,说不定将来等他回神都,大手一挥封我个一官半职,那可不就发达啦! 到时候我有官身护体,手里还有钱,实现小富即安的目标轻而易举!只要历史的车轮不拐弯,我老曹安稳太平过完一辈子不成问题! 哈哈哈~~发达啦!这回真的发达啦! 多少人在找这只没毛凤凰,没想到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曹悍忍不住哇咔咔大笑起来,夜深人静的陶庄,这笑声听起来着实渗人。 只要这一步走顺了,靠拢权贵,成为权贵的小目标就成功了一大半! 癫狂了好一阵,曹悍才平静下来,坐到桌边紧锁 眉头,思考该如何接近李显一家。 “咦?等等!昨晚那嗓门如雷的汉子,好像提到了‘临淄王’的名号!” 曹悍再怎么历史盲,也知道临淄王就是李隆基,他赶紧在那一堆纸张里翻找起来。 “没错,李隆基这小子是垂拱元年生的,年岁而今也就十二三,家中也是排行第三....” “李三郎....李三郎!” 曹悍霍然起身,目露精芒:“难道,头一个李三郎,就是李隆基?” “对了,那小子敢口出狂言从房州别驾手里要人,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身份,怎么敢说这种大话?按照年岁推测也符合!” “他们这伙人,做生意是假,真实目的恐怕就是九梁山!” 曹悍越想,越发觉得自己的推断有道理。 夜已深沉,曹悍只觉疲倦感如潮水般袭来。 他在床上躺下,闭上眼思索。 他的猜测究竟对不对,明天回城,找陈子昂探探口风便知。 渐渐的,油灯燃尽,屋内陷入黑暗,曹悍也沉沉睡去。 贼秃秃说 求票求支持!! 第五十九章 与老陈的深入交流 次日,曹悍起了个大早,重新涂抹伤药包扎好后,匆匆赶往县城,直奔县府。 后衙官房内,陈子昂早已坐在案桌后处理公务,桌上放着一碗清粥和一碟小菜都顾不上吃。 见曹悍到来,陈子昂搁下笔笑道:“你来的正好,某找你有话说。” 曹悍嘿嘿笑着坐在下首,眼睛却是朝那碗粥瞟去。 陈子昂哑然失笑,朝屋外候着的仆从吩咐:“再上一份粥菜!” 曹悍觍着脸抱拳:“多谢陈县尉款待!来的早没吃东西,还真有点饿了。” 仆从端上粥菜,陈子昂也得空把早饭吃完。 曹悍稀里哗啦喝完,抹抹嘴巴:“近来我受陈县尉督导,时常到这里读书,也算小有心得,有些关于时政方面的问题,想请教陈县尉!” 仆从上堂撤走碗筷,陈子昂拿一块绢帕擦拭嘴角,闻言略显讶异:“哦?你何时对朝政感兴趣了?呵呵,有什么问题你只管问,出我之口入你之耳,权当茶余饭后的闲谈。” 曹悍抱拳道了声谢,想了想:“敢问陈县尉,大周如今的国力,比之高宗朝时如何?” 陈子昂捻须微一沉吟,摇头道:“高宗即位之初,励精图治,大展贞观遗风,开创永徽盛世。总章元年,李勣破高句丽,拓土千里,置安东都护府,统辖辽东四十二州之地。至此,我大唐西至咸海,东抵辽东半岛,北达北海,南至交州,万里疆土,举世臣服,万邦来朝! 大周如今的国力,比之当初却是明显不如的。” 曹悍点点头,往官房外看了眼,神情有些鬼祟:“陈县尉,你说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而今的局面?” 陈子昂沉吟片刻,叹息道:“当今圣人虽为女子,但精明强干不让须眉,深谙朝政时局,多年辅助高宗陛下治国理政,深受高宗教诲。本来,以她的能力,若是一心为国的话,有很大可能将延续高宗朝时的鼎盛辉煌,契丹叛军更不至于坐大到如今地步,只可惜....” 陈子昂看了眼满脸求知欲的曹悍,轻声道:“只可惜,以她的身份坐在那个位子上,想要坐得稳,不光要面对外部压力,更多的掣肘,还是来源 于内部。” 曹悍若有所思:“陈县尉的意思,圣人个人执政能力没得说,但她要平衡朝堂上李氏和武氏的纷争,同时又要提防野心家的冷箭,既要保住自己的皇位,又不能让统治集团分裂,这些麻烦事,牵扯了她太多精力。” 陈子昂对曹悍的一番总结感到惊讶,捋须笑道:“孺子可教也!” “嘿嘿~”曹悍搓搓手,又试探性的问道:“陈县尉,圣人如今只有两个儿子在世,你觉得此二人怎么样?” “你说庐陵王显和皇嗣旦?” 陈子昂似乎没想到曹悍会问这二人,稍一思索,说道:“庐陵王被废以后,一直被秘密幽禁,听说他意志消沉,终日惶惶,再无半点天子气象。庐陵王性格稍显文弱,刚毅果决不足,或可为一位太平天子。 皇嗣旦么,我与他交往不多,不过天授元年圣人登基,他被降为皇嗣,却不像庐陵王一样被迁禁别处,依然能留在神都,虽无职权,但也没有杀身之祸。从这点上看,皇嗣旦亦有过人之处。” 曹悍长长地“喔”了声,他听懂了陈子昂话里的意思。 陈子昂是说,李显性子懦弱,资质平庸,缺乏开拓进取的锐意精神,让他当皇帝,顶破天也就是个守成之君。 李旦则是个腹黑老硬币,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时刻常常有惊人之举。 都是干皇帝然后被老娘废掉,他这当弟弟的,就不会像他哥一样,被秘密圈禁起来,人家不干皇帝,照样在神都吃香喝辣。 能在自个儿老娘的雷霆霹雳下安稳度日,光凭这一点,李老八这家伙就不简单。 “陈县尉可知,庐陵王被幽禁在何处?”曹悍冷不丁的问道,一脸八卦样的凑近。 陈子昂神情自若,淡淡笑道:“之前在均州,后来不知被迁往何处,也有传闻说就在房州!” 曹悍眼神古怪的看着他,瞧他这一脸淡定,还真有些拿不准,他究竟知不知道李显就在竹山? “嘿嘿,陈县尉不知,那临淄王一定知道!要不他为何不去别处,偏偏来竹山?”曹悍揶揄的挤挤眼睛。 陈子昂忽地仰头哈哈笑了起来:“曹悍呀曹悍,我说你今日为何找我谈论朝局,原来是想拐弯抹角的问这个!” 曹悍振奋精神:“这么说,陈县尉承认,那李三郎就是临淄王李隆基?” 陈子昂捻须微笑:“此事别问某,某不知情!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与某无关!” 嘿,这老陈跟他玩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的一套。 曹悍绕到案桌后,很是狗腿子样的为陈子昂捏肩捶背,觍着脸讨好:“我说陈县尉,咱俩谁跟谁,你就稍微透露一点内幕给我。临淄王来竹山,是不是为了探视庐陵王?庐陵王就在竹山对不对?” 陈子昂却是呼地一下起身,脸色骤然变得严肃,快步走到屋子门口,四周看了看,确定无人后才郑重其事的道:“事关重大,此事你休要再提!不管真假,倘若走漏只言片语,都会在竹山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曹悍见他神情凝重语气冷肃,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敢再开玩笑,连忙小鸡啄米般点头。 喝过茶水,陈子昂盯紧他低声道:“你老实说,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曹悍挠挠头,当即也不隐瞒,将昨晚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陈子昂听罢,久久沉默不语。 好一会,才听他长长叹口气道:“神都早有传闻,说庐陵王一家日子清苦,时刻处于严密监视之下,不得半点自由。唉,高宗陛下遗诏选定的后继之君,我大唐的正朔天子,竟然沦落到此种境地!” 陈子昂黯然神伤,眼眶泛红,那份为君担忧的诚挚感情令人动容。 曹悍虽然对这些李唐忠臣的执着不是很理解,但他懂得尊重,这些至死都不忘为复唐奔走效命的臣子,抛开私利不谈,他们的这份忠贞足以让人尊敬。 是日,曹悍留在县衙,和陈子昂进行了一番推心置腹的深入交流,混完早饭混午饭,本来想连晚饭也一块混了,可惜县令葛绛找他有事商谈,曹悍只得告辞离去。 贼秃秃说 票不能停!~ 第六十章 又来一个吃霸王餐的 曹悍回到酒楼,趴在柜台后无所事事的齐小星眼睛一亮,忙迎上来。 “姐夫!你昨夜跑哪去了?那小子的底细打探清楚没有?快跟我说说!” 齐小星踮起脚尖揽住曹悍的肩膀,整个人半挂在他身上。 这一下牵动伤口,钻心似的剧痛阵阵涌来,曹悍疼得直哆嗦。 “姐夫你....咋啦?”齐小星吓一跳,连忙松开手。 只见曹悍肩胛处印出斑斑血迹,齐小星脸一白,声音发颤:“你....你受伤啦!?” 曹悍一瞪眼示意他别吭声,朝楼上楼下正忙活的齐丁香瞟了眼,低声道:“我回来打个照面,省得元娘担心,待会我去药房处理一下,有什么话回头再说。你小子给我嘴巴严实点。” 齐小星知道肯定出了事,急忙点头保证自己不乱说。 齐丁香下楼时也瞧见了曹悍,顾不上说话,只能冲他露出笑颜。 曹悍看着她又钻进后厨忙碌,朝齐小星使个眼色,离开酒楼直奔药铺。 重新换上伤药包扎好,又换了一件黑色长衫,套上齐丁香做的氅衣,确定从外表看不出什么端倪,曹悍才放心的回到酒楼。 在大堂找个地方坐下,齐小星从后厨弄来两个热菜,沽一壶酒端到曹悍跟前。 喝了几口酒暖和身子,曹悍吃着菜,齐小星眼巴巴的坐一旁望着他。 “这次你小子算是没看走眼,那李三郎的确不是一般人。唔,这件事情我给你记一功。” 齐小星来了精神:“我就说那小子有猫腻!哼~要是乞丐的话,哪能有这么好的身手!” 曹悍正要说什么,一个挎刀大汉走进酒楼,站在柜台前,四处打量一眼,撑开嗓门大吼:“伙计呢?有喘气的没?” 齐小星翻个白眼,急忙跑过去,很职业的假笑起来:“哎唷这位大官人,有什么事您吩咐?” 大汉叉腰按刀,低头打量一眼,咧嘴道:“楼上有座没?” 齐小星的个头还没到大汉的胸口,仰着脖子说话都有些费力:“对不住了,楼上客满,要包厢的话,得提前预定。敢问大官人您几位啊?要不大堂里坐如何?” “唔....”大汉摸着下颌一圈杂草似的 络腮胡想了想,大手一挥:“好!” “得嘞!您请!”齐小星笑呵呵的把他引到曹悍身后的一张桌子。 曹悍端起酒杯放到唇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从他身边走过的大汉。 只见其一身织锦华美胡服,脖颈领口处缝着一圈白狐裘,脚蹬长筒皮革靴,腰束金线镶玉带,虽是五大三粗的模样,这身行头可着实价值不菲。 再观其长相,曹悍第一反应就是卧槽,这不是86版西游记里的沙僧么? 这把大胡子长的,真他瞄的有个性! 曹悍急忙低下头,掩饰自己差点憋不住的笑声。 大汉“沙僧”似乎对屁股底下的高腿长条板凳,和身前的方桌感兴趣,粗犷如雷的笑声响彻在大堂:“哈哈~你们这登仙阁有点意思,这些家当是谁琢磨出来的?还别说,真他娘的挺舒服。” 齐小星得意一笑,双手奉上菜单:“大官人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我家登仙阁的装潢布置,别说在竹山,就是在房州,那也是独一份!” 大汉接过菜单愣了下:“这是啥玩意?” 齐小星又递上拇指粗细,打磨光滑的一根炭笔,解释道:“菜单,大官人想吃什么,在菜名后面勾一下便可!” “啧啧~新鲜!真他娘的新鲜!没想到这穷乡僻壤里的酒楼,花花点子还不少!” 大汉拿着炭笔看着菜单,两条黑毛虫似的眉毛挤在一起。 “珍珠翡翠白玉汤?乾坤大挪鱼?西式黑椒羊排?风情浇汁白玉面?这都啥玩意?” 大汉看得一阵头大,想他也算吃遍两京数十家名酒楼,这些稀奇古怪又坳口的菜名还是第一次碰上。 大汉不耐烦的把菜单和炭笔扔给齐小星:“把你们这好吃的统统端上来,只要爷吃的尽兴,赏钱大大的有!” “嘭”一声,大汉把一小坨指甲盖大小的金疙瘩搁在桌子上。 齐小星眼睛都直了,这还是头次遇见用金子付钱的豪客呢! “但是嘛,要是爷吃的不痛快,有你们好受的!”大汉又冷笑着抛出一句,神情无比嚣张。 齐小星有些怕他,僵笑了下,刚要转身去后厨吩咐,又被大汉叫住。 “对了,听说这登仙阁的东家在竹山也算一号人物,他人呢?不妨叫过来, 陪大爷喝两杯!” 齐小星一愣,下意识朝曹悍看了眼,曹悍没回头,只是不露痕迹的微微摇头。 “哦....这个,大官人见谅,我大哥不在,他到码头去了。”齐小星笑着应付道。 大汉哼了哼没有再说什么,挥挥手示意齐小星退下。 等齐小星走后,大汉却是眯起一双虎目,盯着坐在他前面一张桌子的曹悍背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曹悍第一时间觉察到身后传来的凌厉目光,眼瞳微缩,身子不由自主的绷紧。 二刻钟后,大汉身前两张方桌拼成一张,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子。 许多食客见他一个人独享这么多美味佳肴,都在一旁议论纷纷。 大汉浑然不在意,筷子扔一旁,直接双手并用,狼吞虎咽吃的好不欢快。 吃了大半个时辰,将近二十道菜几乎被大汉一扫而空。 楼上楼下聚拢不少围观的食客,一个个惊掉了下巴。 怀疑那大汉简直就是饕餮化身,那肚皮像个无底洞,竟然能装下这么多东西。 大汉仰靠着椅背,那条价值不菲的腰带已经解下放一旁,挺着圆滚滚的肚子,不停地打饱嗝。 齐小星满脸敬佩的走了过来:“大官人食量惊人呐!呵呵,大官人吃的可还尽兴?这小块金锭....您看....要不小店给你找补找补?” 大汉瞥他一眼,掂了掂那小块金锭,却是冷笑一声塞进怀里。 “谁告诉你,老子吃的痛快了?刚才老子怎么说的,你小子忘了?” 大汉剔着牙,慢悠悠的说道,那张狂的神情,已经把“老子就是要白吃,怎么滴!”写脸上。 贼秃秃说 别忘了投票啊!~~ 第六十一章 李多祚 齐小星强忍怒火,瞥了眼搁在桌子上的长刀,瞧出这暴发户嘴脸的大汉不好惹,耐着性子道:“大官人倒是说说,对小店上的酒菜,有何不满意之处?” 大汉站起身,一只脚踩在板凳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大爷还真得跟你们好好说道说道。就那鱼,腥味太重,说不定都臭了!那卤鸡,又瘦又小,没半点油水!还有那酱羊腿,又干又柴,是人吃的吗?” 大汉肆无忌惮的大声叫嚷,惹得楼上不少食客伸长脖子朝下望来,大堂里更是投来无数目光。 齐小星气得浑身发抖,恼火不已地道:“既然你觉得不合口味,那满桌子菜都到哪去了?难不成进了狗肚子?” 大汉嘿嘿一笑,倒也不恼:“小子有种,敢拐着弯的骂爷爷!爷这人,从小日子清苦,见不得浪费,这一大桌子菜虽然难以下咽,但爷爷我还是捏着鼻子吃完。” 看热闹的食客面面相觑,这恶汉耍起无赖,明显是故意找麻烦。 不过见他虎背熊腰面貌凶恶,却也没人敢说句公道话。 齐小星憋不住火气,怒叱:“你到底想干什么?” 大汉环视周遭,冷冷一笑,蒲扇般大的手掌按在桌子一角,稍一运气,“咔嚓”一声,一条桌子腿竟然平白断成两截! 整张桌子立时朝一侧倾倒,桌上的碗筷碟子盘子稀里哗啦滑到地上,呯呯嘭嘭碎裂一地! 酒楼里响起一片惊呼声,登仙阁开张这么久,还是头一次有人敢来闹事。 齐小星又惊又怒,铁青着脸朝后退了几步。 那大汉拎刀走到他身前,俯身一脸狞笑:“小子,今儿的事,你怕是做不了主,老子也懒得跟你废话,老子得去找能做主的。” 大汉朝一旁曹悍的桌子走去,站在他身后,盯着他的背影:“你说是不是?曹悍爷?” 曹悍放下手中酒杯,起身面对大汉,抱拳道:“这位老哥今日前来,恐怕不只是为了砸我的酒楼?有什么事,我们不如出城谈!” 大汉杀气腾腾的虎目紧紧逼视着他,稍许,点点头冷笑:“好!有种!东门五里,堵河河畔,我给你半个时辰,交代 后事!” 大汉说罢,深深看了眼他,大步走出酒楼,很快,街上传来马匹嘶鸣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直奔东城门而去。 “姐夫,你可千万不能去!那黑狗熊一样的家伙,一看就不是好人!”齐小星急了。 曹悍笑了笑,饶有深意似的低声道:“富贵险中求,这一遭我必须要走!什么也别多问,以后你会知道的。” 曹悍安抚了他两句,趁齐丁香还没回来,骑上马先回一趟家,拿上金环大刀,纵马冲出东门。 城外五里,堵河河畔,一片河水退后留下的滩涂湿地。 大汉早已等候在此,长刀出鞘斜插在脚边。 曹悍翻身下马,径直走到他面前。 大汉虎目里划过一丝赞赏,点点头:“还算你是一条汉子!码头曹渠帅,果然有点名堂!” 曹悍淡笑道:“就算只为昨晚一箭,这场约,我也一定会来!” 大汉一怔,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你小子有点意思,老子什么都还没说,你倒是先招了!爽快!聪明!” 曹悍笑了笑:“将军过誉了!将军箭法出神入化,不知今日前来,为何不带弓箭?” 大汉摆摆手,满脸傲然:“老子与人生死相斗,从来都是对手用什么,老子就用什么,免得人家说老子胜之不武!” 曹悍讶然失笑:“将军豪气!曹某佩服!” 顿了下,曹悍微笑道:“只是,将军今日若不用弓,恐怕还杀不了我!” 大汉面色一冷,拔出长刀直指曹悍:“等你能从老子刀下活命,再说此话不迟!记好了,老子叫李多祚,黄泉路上多念着点,下辈子再来找老子报仇!” 话音刚落,李多祚怒目大喝一声,几个纵步一跃而起,庞大魁梧的身躯像一头从天而降的黑狗熊,以一招力劈华山当头劈下! 曹悍眼眸一凛,不躲不闪,金环刀粼粼作响,双手握刀横过头顶。 “噹~” 刺耳金鸣乍响,曹悍双膝微微一颤,身子往下一沉,双脚陷入湿软泥地,浸出的泥水没过脚背。 李多祚虎目迸发狂热,手中长刀刀刃,擦过金环刀时激起一连串火星! 李多祚的刀法看似杂乱无章,实则都是他多年从战场上搏命总结下来的,没有一丝多余花哨的招 式,招招要人命,一刀入魂! 这样一来曹悍反倒是应付的相当难受,他本就不会什么刀法,仗着身体底子厚实,以超越常人的速度、力量和反应,勉强在李多祚手下撑过二十招。 呯呯呯~ 一连串兵刃交戈之音响彻在河畔,一片滩涂湿地被踩出无数深坑,河水浸入脚坑里,俯视看下,那片杂乱无序的坑洼倒也有种别样的美感。 李多祚又是势大力沉的一刀横劈而来,曹悍抽刀硬抗,震得两臂酥麻,左边肩胛伤口迸裂,血浸湿了肩头。 曹悍咬牙一声不吭,一句服软的话都没有。 李多祚本可以继续猛攻,可是看见曹悍满头冷汗,大半边肩膀都被血浸透,横肉凶狞的脸上露出些犹豫。 “不打啦!不打啦!”李多祚忽地怪叫一声,卸去刀势,后退几步,满脸不爽的瞪着曹悍:“不痛快!真他娘的不痛快!” 曹悍松了口气,握紧金环刀的手臂软软垂下,脸色有些发白,强自笑道:“李将军要是不尽兴,兄弟我....我还可以继续....” 李多祚手一甩,长刀在半空旋转着,划出一条漂亮轨迹,“咣啷”一声精准的落入插在地上的鞘壳里。 “继续个屁!瞧你那熊样,还打个逑!”李多祚忿忿地嚷嚷着,“你箭伤未愈,老子就算宰了你,想来你小子心里肯定不服气,传出去,别人也会说老子趁人之危!” 曹悍笑着摇摇头,一屁股跌坐在泥地里,大口喘着粗气,屁股下传来的冰凉倒是让他精神振作了几分。 李多祚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小子,看得出你功夫平平,但资质不差,这副身体也强悍得离谱。还有,你怎么就不问问,老子为什么要杀你?” 曹悍咽咽发干的喉咙,待气息平顺些,苦笑道:“李将军定是因为昨晚之事,怕我泄露了庐陵王一家的藏身之地,这才想杀我灭口。李将军对我大唐的一片赤诚忠心,可敬可叹!” 说着,曹悍还有模有样的抱拳以示庄重。 第六十二章 我曹悍,心向李唐! 李多祚像看怪物似的瞪大眼:“你....你究竟何人?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曹悍拄着金环刀颤巍巍站起身,故作唏嘘似的叹气道:“曹某,只是一个心系李唐的草莽之人!” 李多祚满脸古怪,目露审视:“你当真不是武家派来的隆武堂高手?” 曹悍坦然看着他,洒然笑道:“当然不是!不过口说无凭,我带李大哥去一处地方,看些东西,然后李大哥自然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李多祚摸着一把杂草似的络腮胡,想了想点头答应,完全没注意到,曹悍这厮已经打蛇随棍上,连称呼都不知不觉的从李将军变成了李大哥。 李多祚手指放嘴里压住舌头,吹响一声口哨,那匹在不远处溜哒的大黑马听到,立即撒开腿跑了回来。 这一手坐骑召唤术,看得曹悍眼热不已。 只可惜他骑的只是一匹老驽马,既无灵性又无颜值,曹悍只得老老实实地小跑过去,翻身上马,带着李多祚往县城西边的官田走去。 找到那处山坡下的埋尸之地,曹悍笑道:“劳烦李大哥和我一块动手,将土刨开,等看了里面埋着的人,李大哥应该会相信我说的话。” 李多祚将信将疑,但还是点点头,朝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抄起长刀当作锄头,吭哧吭哧的刨起土来。 天寒地冻,泥土混杂冰碴子,刨起来有些费力。 李多祚干出一身小汗,终于,土坑里露出两具尸体。 李多祚又急忙把尸体上的泥土清理干净,露出两张青灰色的死人脸。 “这是....这是.....”李多祚惊诧的张大嘴巴。 曹悍笑道:“李大哥好好看看,可认识这二人?” 李多祚仔细端详死人面孔,一拍大腿震惊道:“‘老君剑’孙其平!‘右千牛第一刀’周禛!这两个家伙可是隆武堂的二品高手,怎么会死在这里?” 曹悍松了口气:“李大哥认得这二人就好。前些日子,此二人在酒楼现身,欲图对我不利,我将他二人引至城外,一番苦战,才侥幸得胜。” 李多祚蹲在土坑边上,望着两具尸体忽地笑了起来:“孙其平出自饶州晋平县真仙观,绰号‘ 老君剑’,乃是鄱阳一带名头响亮的江湖高手。周禛乃是右千牛卫郎将,一手龙门断魂刀炉火纯青,号称‘千牛第一刀’!这两个家伙都是隆武堂二品高手,没想到折在此地! 嘿嘿,两年前在漠北打仗,周禛这厮还跟老子交过手,原本想着,等有机会回神都,老子还要再找他打一架。现在却是没机会喽!二品高手一下子死了俩,武王爷只怕要心疼死!哈哈~~” 李多祚幸灾乐祸的大笑起来。 曹悍听这使刀的家伙竟然还是军中郎将,吃了一惊,拧紧眉头隐隐有些担忧。 李多祚看了他一眼,怪笑道:“现在知道怕了?你小子杀这两人的时候,可一点不手软嘛!” 曹悍干笑道:“李大哥说笑了,人家都找上门要我小命,根本不给我手软的余地!” 李多祚看着他嘿嘿笑了两声,望着尸体沉吟了会,说道:“埋了!用不着担心,周禛秘密离开神都,下落不明,这件事要是宣扬开,武家人比你更着急,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遮掩此事的。至于孙其平,江湖人一个,死了就死了。” 曹悍听他这么说,心顿时放回肚子里。 两人一起动手,又把土填回坑里。 李多祚拍拍手,说道:“不过你小子也别高兴的太早,隆武堂出动两名二品都杀不了你,你的名字必定会被武家人记住。下一次他们动手,可就不那么好应付了。” 曹悍点点头,这也是他急于为自己寻求靠山的原因。 李多祚重新审视他一眼,态度变得亲善了许多,笑道:“我想起来了,临淄王到九梁山时说过,他能从坛山把陈子昂平安救回来,多亏一位竹山勇士的相助,这个人就是你? 你和临淄王是如何相识的,说给我听听。” 曹悍也不隐瞒,把李隆基到达竹山之后,他们之间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在刻意的描述里,他曹悍当真成了一位身在武周,心系李唐的忠贞志士。 而不是一个遭了小白脸李隆基坑害,不明不白杀了隆武堂高手,和武家结下仇怨,迫不得已才卷入李武之争的可怜平头老百姓。 李多祚听得频频点头,经过曹悍一番添油加醋的唾沫横飞,他已经对曹悍的话相信了八成,将 他看作是李唐战壕底下的同志。 “好啊!好啊!”李多祚欣慰的拍着曹悍的肩头,满脸感慨,“我大唐民心所向,若天下再多几个你这样的义士,何愁不能复唐!” 曹悍略显心虚的拱拱手,心里暗暗嘟囔,要不是时势所逼,他吃饱了撑的趟这浑水。 “对了李大哥,小弟有个不情之请。既然眼下知道九梁山是庐陵王的潜居之地,小弟想找机会当面拜见庐陵王殿下,不知可行否?”曹悍低声道。 “这个....恐怕不好办!”李多祚迟疑了下,摇头道。 曹悍遗憾的叹息道:“唉,小弟也是想让庐陵王知道,这天下还有许多像小弟一样的仁人志士,在苦苦祈盼着江山归唐的一日!” 李多祚见他满脸诚挚,有些动容的叹了口气,想了想道:“曹兄弟有所不知,我领金州折冲府都尉职,率领一千兵马屯扎九梁山,名义上是兵屯训练之事,但实际上,就是奉圣人诏命,秘密看押庐陵王一家。 但是,哥哥我只是负责外围,庐陵王一家住在九梁山深处的黄枫谷内,那里,则是由圣人心腹,中御府的四品内侍鲁正元负责!我主外,鲁老阉人主内,照料庐陵王一家的起居生活,二者不得相干,不得过问!别说你,就连哥哥我想见庐陵王一面,也是难上加难啊!” 曹悍瞪大眼,没想到武大娘对自己的亲儿子看管的如此严密,摇摇头感叹:“如此说来,竟是无缘拜会庐陵王殿下了。” 李多祚拍拍他肩:“此事急不得,待哥哥我回去仔细琢磨琢磨,兴许能有办法。” 曹悍点点头,尽人事听天命。 二人拍马赶回县城,原本曹悍是想邀请他去酒楼,再摆一桌好好喝上一宿,不过李多祚婉拒了,说是要去县衙秘密见一见陈子昂。 曹悍也不强留,目送他前往县衙。 曹悍心里清楚,李多祚此去,恐怕少不了要跟陈子昂打探自己的情况,看看自己这个忠于李唐的草莽义士的人设是真是假。 不过曹悍一点不担心,反而乐见其成。 他在陈子昂心里,已是留下可造之材的形象,李多祚要是问起,没准老陈还会夸赞他一番。 复唐大业最需要什么? 人才啊! 咱老曹这么个有勇有谋的人才,简直就是打着灯笼没处找。 曹悍眉飞色舞,打通李多祚这条路,接下来,就期待着能够成功见到李显一家了。 第六十三章 投名状 翌日一早,李多祚要返回九梁山,曹悍将他送出县城。 “我和陈酸才也是老相识了,昨晚这厮非要留我一宿,说是要跟老子秉烛夜谈。他姥姥的,结果这家伙没喝上两杯,就醉的不省人事。唉....这么多年了,这酸才的酒量还是差劲得很。” 官道旁,李多祚牵着大黑马,忍不住一顿抱怨。 曹悍笑道:“陈县尉操劳县府公务,又牵挂河北战局,劳心费神,很久没有好好歇息过了。” “唉,不错,这酸才就是个劳碌命。要老子说,河北就算打成一锅粥,与他有鸟毛干系?哼,老子多次上表,恳请圣人放我去河北参战,圣人根本不鸟我。他姥姥的,老子干这监守的差事得有两年了,要再不活动活动筋骨,只怕要成废人一个!” 曹悍看着怨气满满的李多祚,感到有些好笑,这家伙嘴上鄙夷陈子昂,其实心里同样渴望去河北,跟契丹叛军过过手。 李多祚蒲扇巴掌拍拍曹悍的肩,大咧咧地道:“兄弟,陈伯玉对你评价颇高啊!说你能文能武,智勇双全,是块啥来着....璞玉!嘿,老子跟他认识十几年,倒是很少听他夸赞人!” 曹悍心里暗喜,脸上一副谦虚样,假惺惺的故作惶恐之态。 看来上次“三顾茅厕”,对河北战局一番推演,在老陈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陈子昂乃是反武复唐的斗士、志士,得到他的褒扬和肯定,相当于得到了一张进入拥唐派系的入会卷。 现在只等时机成熟,面见李显,博得他的好感和信任,主动交纳一张投名状,给自己贴上李唐派的标签。 曹悍心里明白,不管是出于相信历史走向,还是当下面临武氏威胁,这似乎都是他往上爬唯一的途径。 “李大哥,昨晚我琢磨了下,想到一个可以让我进入黄枫谷的法子。” “哦?你且说来我听听。” 曹悍说道:“我们登仙阁有一种送外卖的服务,我可以用送外卖的名义,去给庐陵王一家改善改善伙食。就说是你安排的,算是暗中关照一下庐陵王一家。” “送外卖?”李多祚摸着大胡子满脸不解。 曹悍简单 解释了下,李多祚稍一思量,迟疑道:“庐陵王一家日子过的清苦,要这么干倒也说的过去。不过,鲁正元那阉人是个死脑筋,你想进黄枫谷,必须得过他这一关。他全权负责庐陵王的起居生活,没有他点头,就连哥哥我也不能踏进黄枫谷一步。 当然,没有老子的同意,那阉人也休想走出谷。嘿嘿,圣人如此安排,让我们互为牵制,这一招真他娘的绝了!如此一来,就算庐陵王长了翅膀,也难逃圣人掌心。” 曹悍想了想道:“李大哥可知,鲁正元有什么弱点或者爱好?” 李多祚轻蔑冷笑道:“鲁正元是中御府从四品内侍,从当年二圣时,就一直伺候在圣人身边。这些阉人,想好色也没那个能耐,大多爱金银财宝。不过鲁正元这厮不一样,他爱财,却更好赌!这厮可是个玩骰子、双陆、叶子戏的高手!他的钱财,大多是自己赢回来的!” 曹悍有些惊讶:“此人倒是与众不同,有点意思!” 李多祚恨得牙痒痒:“这厮不好对付!每次我想进谷,他都要逼着老子跟他堵上一把,赢了才让进,输了,这老阉货就对老子百般羞辱!他姥姥的!” 曹悍摸摸鼻子,不用问,就知道李多祚肯定是十赌九输。 骰子、双陆、叶子戏都是流传久远的赌博游戏,上至皇亲贵戚,下至普通百姓之家都十分流行。 竹山县城里就有不少赌档玩这些,曹悍好奇之下也去瞧过,骰子的外形和玩法与后世接近,叶子戏则是一种古老的扑克牌雏形。 双陆需要配合骰子,玩法稍微变得复杂。 这些博戏,理解起来不难,但想精通还是不容易的。 而且以曹悍后世眼光来看,这几种游戏的趣味性和变化性有限,不怎么耐玩。 “喜欢赌博?”曹悍摩挲着下巴暗暗琢磨起来。 “李大哥,我想到办法了!”曹悍眼睛一亮,“这样,给我十天时间准备,十天之后,我们九梁山见!” 李多祚疑惑道:“你有什么办法?你想去跟他赌一把?” 曹悍点点头,又摇摇头,笑道:“这几种博戏,我也不算精通,想来肯定不是鲁正元的对手。不过我知道一种新奇的玩法,鲁正元既然好赌,他 就一定会喜欢!” 李多祚黑黢黢的大胡子脸更显迷惑,猜不透曹悍葫芦里卖什么药。 “行。不过哥哥我可要提醒你,我只能带你进九梁山,至于黄枫谷进不进得去,就看你的本事了。”李多祚点头答应。 曹悍抱拳:“李大哥放心。” 当即,李多祚又叮嘱了几句,翻身上马,一抽马鞭,大黑马撒开蹄子沿途奔去。 曹悍目送他走远,折身返回县城,把张老四找来。 “你去买几斤桑皮纸,再找人砍些竹子,削成手指宽的竹条,越薄越好。” 张老四摸不着头脑,瞪大眼:“大哥,你这是要弄啥嘞?” 曹悍嘿嘿一笑:“以后你就知道了,这些,可是事关你我兄弟的富贵前程!快去!” 张老四一脸懵逼,但还是点点头照着曹悍的吩咐去忙活。 十日后,县城家中。 院子里晾晒着一张张巴掌大小,用桑皮纸和细竹条做成的纸片片。 那些纸片片上用墨汁和朱砂画出方块、黑桃、梅花、红心,还写着A、1、2、3....J、Q、K、小王、大王。 曹悍望着这些他费了十天功夫才做成的扑克牌,得意的直咧嘴。 跟玩法万千的扑克牌相比,这年头的博戏,简直就是个弟弟! 这副纯手工简易扑克牌,就是咱老曹的投名状啊! 贼秃秃说 跪求投票支持!!~~ 第六十四章 九梁山,黄枫谷 九梁山。 深冬时节,大雪漫天如飞絮。 巍峨的群山尽是一片皑皑白雪,成片的枯木矗立在白茫茫的冰雪中,方圆十数里见不到丁点人烟,愈发让这座与世隔绝的大山显得苍寂和幽闭。 偶尔,积雪压断了枯枝,在林子间发出轰塌声,几只觅食的小鹿惊慌逃窜,给寂寥的大山带来些许生气。 湿滑冰冻的狭窄土路上,一辆牛车吱呀吱呀的转动轱辘。 有时车轱辘陷入泥地里,曹悍和齐小星还得下车推行。 一早出发,走了大半天才赶到九梁山。 “姐夫,这什么鬼地方?咱们到这干嘛来了?” 齐小星爬上车辕,冬袄下摆沾湿了,他边拧边抱怨。 曹悍走在前头牵扯牛缰绳,四周望望覆盖白雪的深山老林,口鼻间不停喷出浓白雾气,嘿嘿笑道:“咱们这是给人送温暖来了!” 齐小星不明所以,嘟囔道:“大清早就把我扽来,还让我姐亲自下厨,准备一大桌子好菜,就为了送来这破地方?” 齐小星掀开车厢帘子,只见里面用厚厚的毛毡子,把六个大食盒捂的严严实实。 曹悍没好气道:“少废话!今天咱们来,是为了一件天大的事!千万不能出差错!待会不管见到什么,你小子都别吭声,多看,多听,少说话!” “噢~知道了!”齐小星闷闷的答应一声。 来到山坡下,曹悍四周打量一眼,这里就是上次偷听李多祚和李重俊说话的地方了。 “来人止步!” 忽地,不远处,那一堆堆灌木草丛和冰雪覆盖的地方,传出喊叫声。 一支支黑色的箭簇从树后、积雪堆里、草丛中探出,全都对准二人。 齐小星吓得一个哆嗦,这人迹绝止的荒山野岭,突然在前方冒出一群手持弓弩的人,这副场面还是挺惊悚的。 曹悍忙高举双手大喊:“在下竹山曹悍,多日前与李多祚将军有约,今日特来赴约!” 安静了一会,雪地草丛里传来回应声:“在此等候,某这就去禀告将军!” “有劳!”曹悍远远抱拳大声道。 只见一个人影从厚厚的积雪里爬起来,身形矫健的沿着上山 小径钻入林子。 其余藏在暗处的弓弩手却依然瞄准曹悍二人。 “李多祚治军有方啊!”曹悍暗暗点头,观兵可知将,李多祚不愧是青史有名的将军。 一刻钟后,山坡林子里传来纵马吆喝声,听那如雷鸣般的粗大嗓门,就知道来人是谁。 “哈哈~曹老弟你可算来了!” 远远的,李多祚纵马从山坡冲下,握拳高举挥了挥。 那些潜藏暗处的岗哨立刻悄无声息的回归原位。 “李大哥!”曹悍抱拳行礼。 李多祚跳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跟前,重重的拍拍曹悍双肩:“我还道你小子知难而退了,没想到还真敢来!” 李多祚朝马车望去,瞟了眼惊怔不安的齐小星,看着曹悍满脸严肃:“鲁正元这一关,你可有把握过?” 曹悍笑道:“事在人为,小弟已经准备好了!” 李多祚点点头,旋即一脸好奇:“快跟哥哥说说,你打算怎么对付那阉货?” “呵呵,李大哥莫急,稍后便知。其实也没啥特别的,投其所好而已。我准备了一些新鲜的小玩意,相信可以让那位鲁内侍感兴趣。” 李多祚叹口气:“你有把握最好。不过,要是实在不行也没关系,等以后有机会,哥哥我再把你引荐给庐陵王。” 当即,李多祚朝前引路,曹悍驾驶牛车跟在后面,一路沿着山坡而上。 穿过一片银装素裹的针叶林,又从一片山坳洼地形成的冰湖前走过,终于进入到九梁山腹地之内。 一路走来,除了沿途的巡逻兵士,曹悍还觉察到暗地里潜藏着好几处暗哨,那些若有若无的气息比寻常人更加绵厚凝实,想来应该是李多祚手下武艺高强之辈。 军营驻扎在南坡背风处一片平坦之地,厚厚的毛毡帐篷一顶顶自上而下排列有序,一队队士卒或是交替巡逻,或是警戒四野,营地不算大,却显得井井有条。 “李大哥整军治营颇有手腕!就算营地身处我大周腹地,也一丝不苟毫不懈怠,厉害!”曹悍由衷称赞。 李多祚很受用的哈哈大笑几声,旋即又恨恨啐了口:“老子把营盘打理得再好又怎么样?有鸟用?老子宁愿当个大头兵,去河北打契丹人,也不想像条看门狗守 在这!” 曹悍无奈苦笑了下,他这个心愿自己也就无能为力了。 齐小星趴在车厢边,睁大眼新奇无比的望着周围的一切。 他想破头也想不通,九梁山怎么会有一支军队驻扎。 听着一路上的兵士叫那大胡子将军,齐小星惊讶的暗暗咋舌。 又见曹悍和那大胡子将军谈笑风生,齐小星心里也愈发对他这位没名没分的姐夫感到敬佩。 军营东口,正对着一条山谷,放眼望去,山谷两侧长满枫树,许多枫叶还未落下,就被雪花积压在树枝头,大片红白相间的色彩,给这天地间单调的白芒多了些鲜艳的点缀。 “这里就是黄枫谷了。”李多祚指着谷口,顿了下,低声感叹道:“看看,多像一条蛰伏的潜龙。” 曹悍凝目远眺,蜿蜒的山谷延伸数里,还真像一条卧于山野枫林间的巨龙。 一匹快马冲出谷口,冲上山坡,马上之人是个二十多岁,面白无须,身着绿袍的小内侍,也不下马拜见,随意地拱拱手,操一口洛阳口音说道:“李将军可有事?” 李多祚马鞭一指他:“你去禀告鲁内监,就说本将军给庐陵王送给养来了。” 小内侍狐疑地打量曹悍,迟疑道:“上头没说这个月有给养送来啊?” 李多祚牛眼一瞪:“让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老子说有就是有!” 李多祚胯下大黑马一甩头打了个响嚏,大黑鼻孔喷出浓白热气,吓得小内侍身下的马连连后退。 小内侍有些惧怕李多祚,拱手道:“李将军稍待,奴婢这就去禀报我家中贵人。” 李多祚像赶苍蝇一样厌恶的挥挥手。 第六十五章 一副扑克牌打天下 看着小内侍骑马一溜烟跑进山谷,李多祚恨恨道:“你瞧瞧,这些个阉货,仗着他们的主子品级比老子高,又是伺候圣人出身,根本不把老子放眼里!他姥姥的,老子浴血沙场多年,从辽东到漠北,为大周拼掉半条命,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到头来,还要受这帮鸟人的气!” 曹悍摇摇头没说什么,李多祚这样的沙场悍将,不能去战场搏命立功劳,只能苦哈哈守在这无所事事,发发牢骚也可以理解。 “李大哥,你与鲁正元平时毫不相干,那么你们是如何跟朝廷联络的?” 李多祚解释道:“我和鲁正元,每月都要写一封密奏,宫里会按时派专人来收取带回去。所以我和他都不敢乱来,只能老老实实按规矩行事,否则,一方出了岔子,另外一方就可以顺势在密奏里告状。” 曹悍恍然,这样一来,不管是李多祚还是鲁正元,都得小心翼翼,不让对方抓到把柄。 武大娘不愧是玩告密出身的好手,让底下臣子相互猜忌防范,到头来只能安生听话。 李多祚忽地诡异低笑:“兄弟,你猜猜,鲁正元到底属于哪一派?” 曹悍一愣:“鲁正元是中御府内监,当然是宫里的人。” 李多祚摇摇头,嘿嘿怪笑道:“那你就猜错了。其实,鲁正元是梁王的人!这事儿,圣人也知道。” 曹悍眨巴眼,八卦之火顿时熊熊燃烧起来:“李大哥快跟小弟说说。” 李多祚神秘兮兮的四周一瞟,压低声:“应该说,鲁正元既是宫里人,也是梁王的人。圣人毕竟年岁大了,这皇位终究是要传下去的,鲁正元也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这阉狗,选择投靠梁王。” 曹悍点点头,一时间脑子没转过弯:“可是,既然圣人知道鲁正元暗中投靠梁王,那为何还要让他来负责掌理庐陵王的生活起居?圣人不怕他泄露庐陵王的下落?也不怕他暗中谋害庐陵王?” 李多祚嘿嘿笑两声:“兄弟,这就是圣人的高明之处了。你想啊,圣人不想把庐陵王藏身之地透露给魏王、梁王等武氏诸王,但又不愿因此让那些武家王爷多心,想来想去 ,弄了个折中取巧的法子,故意安排鲁正元这厮,来负责看管庐陵王。同时,再安排一名心向李唐的臣子一同负责圈禁之事。 这样一来,既能安武家王爷的心,又能保证庐陵王时刻处于掌控之中。鲁正元足不出谷,不可能给武家人传递消息,他也没这个胆子。我们的一切密奏都有专人收录,一旦被圣人察觉他暗中联系梁王,有他好果子吃。至于暗中谋害庐陵王,他一个阉货,没有这样的胆子。” 曹悍若有所思,喃喃道:“可是武家诸王依然不死心,甚至不惜以绑架陈县尉,来逼迫临淄王说出庐陵王的下落。” 李多祚冷笑道:“狗急跳墙罢了!眼看圣人日渐衰老,可储君之位悬而为决,武家人怎能不急?要让他们找到这里,说不定他们真敢铤而走险,对庐陵王不利!” 曹悍点点头,从隆武堂那群江湖高手的疯狂来看,这种情况确有可能发生,不得不防。 曹悍以一种怪异的目光打量着李多祚,看的他满脸不自然。 李多祚摸了把大胡子,忿忿嚷道:“行了行了,实话告诉你,这些曲里拐弯的东西不是老子自己想的,是那晚陈伯玉跟我喝酒时说的。” 曹悍摊摊手笑道:“小弟我可什么也没说,李大哥不打自招!” “哼!”李多祚气得吹胡子瞪眼。 便在这时,四名身高体壮的杂役阉人,抬着一副肩舆,从谷口飞快跑出,肩舆上下颠簸,上面坐着个满脸悠闲的白脸微胖、一身绯色袍服的寺人。 还有两名低品级的小内侍,腿脚飞快的跟在一旁跑。 “鲁老阉货来了!”李多祚沉肩挺胸,作出一副威势凛凛的模样。 肩舆轻轻放下,鲁正元睁开眼,扶着两名小内侍的手跨步走出。 “李都尉,说说,为何着急忙慌的让孩儿们把杂家请来?要是杂家没记错的话,送进谷的补给,要下个月才到。” 鲁正元掸了掸袖口,两手后背,微微昂首,抹了粉的白脸似笑非笑,说话声尖细阴柔。 曹悍暗暗惊讶,这鲁内监约莫四十岁,个头还不到李多祚胸口,气势却丝毫不弱。 李多祚一手按刀,哼了声道:“这大冷天的,本都尉担心庐陵王一家吃不饱穿不 暖,自己掏腰包给庐陵王送些吃食,有何不可?” 鲁正元瞥了眼曹悍,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道:“那可不成,不合规矩!庐陵王一家有杂家照料,李都尉大可放心。你的职责,是把这九梁山守好,别让外面鸡零狗碎的事儿,搅了庐陵王一家的清静。” 李多祚急了,骂咧道:“姓鲁的,圣人让你照管庐陵王一家的衣食起居,可没有让你苛待他们!这天寒地冻的,庐陵王腿脚又不好,老子让人送些好酒好菜,冬衣冬袄什么的,怎么就不行?你要是不放心,让你手下的小崽子们来搜身!” 鲁正元嗤笑一声,悠悠道:“杂家离京时圣人交代了,说庐陵王自小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这几年就让他过过清苦日子,体会一下老百姓的不易之处。这是圣人的一番良苦用心,杂家不过是照办而已。你要告状,尽管告去!” 李多祚气得须发皆张,按刀的手青筋暴起,咬牙切齿满脸凶狠的怒视,可惜鲁正元丝毫不惧。 “要没事的话,杂家就先告辞了。”鲁正元嘲笑似的拱拱手,转身就要坐上肩舆。 “中贵人留步!”曹悍急忙一步跨前将他拦下,鞠身揖礼,满脸讨好似的笑意。 “哪来的毛头小子?你想作甚?”鲁正元打量一眼,鼻孔里哼了哼。 曹悍上前一步,低声道:“中贵人见谅,我家将军性子急躁,并无对中贵人冒犯之意。” 鲁正元撇撇嘴,满脸不耐烦:“你究竟想说什么?” 曹悍轻声笑道:“天气严寒,我家将军许久没见庐陵王,也是记挂的很,想让我进谷一趟,给庐陵王一家送点酒菜,顺便探视探视。” 鲁正元皱眉道:“庐陵王身子骨好得很,用不着你们操心。” 说罢,鲁正元迈步要走,曹悍又急忙将他拦下:“中贵人稍等!我家将军为此事,专门寻来一件新鲜玩意儿,想要献给中贵人。只是我家将军性子急,脸皮薄,不好亲自开口,所以吩咐小人前来。中贵人有所不知,这件宝贝,可比骰子、双陆、叶子戏有意思多了!” 鲁正元听到最后一句话,细缝小眼陡然一亮:“哟?听这口气,你小子也会玩博戏?” 曹悍嘿嘿笑着揖礼:“不敢 !中贵人是个中高手,小子与您一比,不过菜鸡而已!” “菜鸡?”鲁正元很受用的满脸骄傲,不住点头,“这说法新鲜,有意思!” “不过....”曹悍话锋一转,“小子手里这副宝贝,可比博戏好玩多了!而且花样多多,玩法只有小子一人知道。其他的小子不敢与中贵人比,但要玩这,中贵人只怕不是小子的对手!” 鲁正元眼一瞪,嘿了声:“小子狂妄!杂家通吃神都大小赌档,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把戏没玩过?把你那宝贝拿出来给杂家瞧瞧!” 曹悍一招手,齐小星忙抱着一个大布袋子跑过来。 “中贵人请看!”曹悍神秘兮兮的打开袋子。 鲁正元伸长脖子望了望,又从袋子里掏出几张牌,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喃喃自语:“这....这玩意儿,杂家倒还真没见过!” 曹悍心里暗笑,死娘娘腔,你他娘的要是见过,那才真是有鬼了! 不过鲁正元作为一名博戏高手,很敏锐的从扑克牌上的花色和点数,察觉到这是一种全新的,比传统博戏更加高级的游戏。 他心里的赌瘾一下子被勾起,像猫抓一样痒痒,难耐不已。 “此物叫什么名儿?” 曹悍笑眯眯地回答:“此物叫做‘扑克牌’!” “扑克牌?”鲁正元念叨了一遍,感觉坳口别扭。 “这‘扑克牌’怎么玩?快教教杂家!” 曹悍眨眨眼,看看四周:“在这儿?” 鲁正元一愣,犹豫了会,走到李多祚跟前,干咳一声道:“这个....李都尉的心意,杂家就收下了!呵呵,杂家也就这么个爱好,多谢李都尉替杂家着想!” 李多祚一瞪眼,满脸懵逼,下意识朝曹悍看去,不知道他究竟跟鲁老阉人说了什么,这阉货态度转变的这么快? 鲁正元细声细气地打着官腔道:“杂家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李都尉的关怀,杂家会转达给庐陵王殿下的。这车东西,杂家就破例放行一次。李都尉就不要进谷了,让你手下的人跟杂家走一趟。不过,例行的搜身还是要的。” 说罢,鲁正元一挥手,两个小内侍上前就对曹悍一顿上摸下搓,就差没把他扒光了拆开拿放大镜看。 等两个小内侍搜身完毕,示意无事,鲁正元点点头,坐上肩舆,朝曹悍招呼一声:“你赶着车,跟紧点!” 曹悍忙“诶”了声,牵上牛缰绳,飞速朝齐小星嘱咐几句,又朝李多祚使了个眼色,跟在鲁正元后头,下了山坡往山谷而去。 李多祚远远望着曹悍的身影消失在山谷,摸摸大胡子喃喃道:“这小子还真是邪乎了!拿几张什么‘扑克牌’,就把鲁老阉货糊弄住了!真他娘的邪乎......” 第六十六章 山窝窝里有金凤凰 黄枫谷入口狭窄,走过一条一里多长,二丈多宽的曲折幽径,绕过几处岩壁凸起的巨岩,眼前一片豁然开朗。 这里三山夹隔,西面是一片平缓草坡,厚厚的积雪覆盖,像一块白绒巨毯。 沿着山坡往东,是一片平坦洼地,稀稀拉拉的散落着十几间砖瓦房,靠近东边高山的一片松林,还建有几处牲口圈棚, 一条山溪自西北边淌下,往东南方向穿过,溪岸两侧堆积起冰雪,溪水浅流处也结起一层薄冰。 曹悍站在西面雪坡上,举目四望,整座山谷弥漫霜雾,白蒙蒙一片,清寂、苍凉、与世隔绝。 对于能够自由进出谷的人来说,这里称得上是一处世外桃源。 但对于庐陵王李显一家来说,这里就是一座天然的牢笼。 没有那位远在神都的圣皇母亲的许可,或许他们一家,一辈子都无法离开这座囚牢。 曹悍深吸口气,冰凉的气息灌入肺腑,让他的四肢百骸都生出一股凉意。 曾经的王朝皇帝,大唐天子,而今不过一囚徒。 这就是权力斗争失败的结果,简直太真实了! 也许,能够活下命来,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个谁谁谁,别傻愣着,跟紧点!”坐在肩舆上的鲁正元回头喊道。 曹悍忙驱使牛车跟上,从雪坡缓缓而下,车轱辘在雪地里碾出两道深深辙痕。 “禀中贵人,小子名叫曹悍。”曹悍坐在车辕上嘿嘿笑道。 鲁正元高坐肩舆,半闭眼满脸闲逸,身子一颠一颠,斜瞟一眼哼道:“曹小子,记住了,这地方规矩多,不能乱跑,要是杂家发现你有其他心思,嘿嘿,可别怪杂家翻脸不认人!” 曹悍忙拱手道:“谨遵中贵人之命!” 鲁正元见他神情恭顺,满意的嗯了声。 一路走下雪坡,见到不少身穿粗布荆裙的仆妇,大都是些胳膊跑马,拳头立人的悍妇,与曹悍想象中身姿婀娜的宫娥一点不沾边。 除了一群男人见了都得打怵的妇人,剩下的就都是些阉人。 这些阉人大多孔武有力,有的还佩戴兵刃,看来是兼顾干活和保镖的活计。 曹悍暗暗腹诽,这 武大娘对付亲儿子还真是一点不手软,把人一家子囚禁在这座天然大牢里不说,指派来看管伺候的还没一个正常人,连个能入眼的女人都瞧不见,简直就是身心双重打击,惨无人道啊! 曹悍默默在心里替李老七感到悲哀。 “小子,贼眼珠子四轱辘转悠,瞅啥?”鲁正元下了肩舆,抖抖袍服上沾落的霜雪,似笑非笑的朝他看来。 曹悍忙收敛眼神,不敢再四处乱瞟。 “庐陵王腿脚不好,遇上雨雪天气,这两条腿就疼的厉害,只能待在屋子里取暖。”鲁正元笑眯眯的,似乎看穿了曹悍的心思。 曹悍觍着脸干笑两声,心里警惕起来,这老阉货倒是精明。 鲁正元叫来两名负责膳食的粗壮仆妇,吩咐道:“这车里有些酒菜,你们拿去热乎热乎,查验过后,就送去给庐陵王殿下。” 仆妇支应一声,从曹悍手里牵过牛缰绳,把牛车赶到一旁。 “你跟杂家过来。” 鲁正元招招手,带着曹悍往北面一间敞亮的屋子走去。 忽地,不远处松林里,传出一阵银铃般的欢笑声,有三个人影追逐嬉闹着跑了过来。 其中一人赫然是李重俊,另外两人则是两名美貌绝伦的少女。 “嘻嘻~三哥快点!” “李三郎你好笨喔!都抓不到我和姐姐!” 两名少女嬉笑着跑在前头,李重俊哈哈大笑着在后面追赶。 鲁正元皱紧眉毛,双手背负,满脸不悦的重重咳嗽一声。 三名欢脱的少男少女气喘吁吁的冲到跟前,才发现竟然是鲁正元站在这里。 三人明显有些惧怕鲁正元,特别是两名少女,白里透红的粉嫩脸蛋露出几分惊惶,眸子里闪过几分畏怯。 两名少女局促不安的低下头,她们的脖颈间残留些雪沫,乌黑的发髻上也沾着雪沫和松针,看来刚才是跑到松林里打雪仗去了。 李重俊张开双臂拦在两名少女身前,怒视鲁正元,毫不畏惧地大声道:“是我带两位妹妹去林子里玩的,要罚罚我!” 鲁正元阴恻恻地道:“三郎君倒是敢作敢当!来人啊~~” 两名佩刀阉人护卫跑过来,鲁正元指着李重俊道:“天黑之前挑满三缸水,否则你就别吃饭了!” 李重俊 一愣,俊挺的脸庞涌上怒气:“溪水结冰,你叫我上哪里挑水?” 鲁正元摇头道:“这杂家就管不着了,三郎君自己想办法!” 李重俊不服气的怒喝:“我乃堂堂李唐子孙,你一阉人不过是我皇家的奴才,凭什么命令我做事?” 鲁正元细缝小眼眯起,轻蔑冷笑:“现在是武周天下,三郎君口口声声自称李唐皇孙,置当今圣人于何地?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若杂家禀报上去,你可知是何后果?” 李重俊满脸涨红,死死咬住嘴唇,眼里却是划过几分恐惧。 “三哥....”身穿淡绿袄裙,年岁稍长的小娘轻轻拉了拉李重俊的衣角。 另一名穿粉红袄裙,头梳望月双环髻的美貌小娘脸蛋煞白,低着头身子微微发颤,大气不敢出。 李重俊重重哼了声,恨恨地剜了眼鲁正元,一扭头跑开了,两名阉人护卫紧跟在旁。 鲁正元得意的冷笑几声,瞥了眼两个小娘,淡淡地道:“七娘子,你素来持重识大体,怎地也带着八娘子跟李重俊胡闹?” 绿袄裙少女嗫嚅地小声道:“鲁内监,我们知道错了。” 鲁正元训斥了两名少女几句,挥挥手放她们离开。 临走前,绿袄裙少女好奇的偷偷打量一眼曹悍,见他双手拢袖跟在鲁正元屁股后头,还一脸傻乎乎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细细的眉尖蹙了蹙,粉脸露出厌恶之色,眼波流转送上一记白眼。 那粉红袄裙的小娘似乎从未见过外人,仰着脑袋十分大胆的盯着曹悍,小脸满是新奇。 “裹儿,我们走!”绿袄裙少女拉起妹妹的小手,撒腿跑开。 鲁正元瞥了眼满脸痴怔的曹悍,一脸古怪似的笑道:“怎么,没见过这般美貌的小娘子?” 曹悍直愣愣点头,回过神来,忙小声打探道:“敢问中贵人,她们二位是?” 鲁正元眉头一挑道:“庐陵王的七女李仙蕙,八女李裹儿!” 曹悍一愣,李显的闺女? 那不就是以后的大唐公主? 嘶~~这也忒好看了些! 老李家的遗传基因,单凭颜值这一项,绝对拉满呀! 鲁正元哼了哼,背着手走开:“再漂亮的人儿,走不出这黄枫谷,也不过是落难的凤凰而已......” 曹悍收回恋恋不舍的贼眼,默默跟在鲁正元身后。 老阉货这会儿只怕想不到,他负责看管的这一家子,不久的将来就会重登王朝的权力中心。 到那会,曹悍几乎可以预见鲁正元会是怎样一副凄凉下场。 贼秃秃说 求票求票!~~~来嘞老板!~~ 第六十七章 大周赌神 屋子中,红泥小火炉里烧着滚红的炭,炉上煨着热茶。 鲁正元脱掉靴子,斜倚在榻上,一名模样清秀的小内宦卖力的为他揉肩捶背。 曹悍把一袋子扑克牌抖落在案桌上,打乱混杂,又重新码放成两摞。 每张牌的厚度自然不能与后世相比,所以洗牌时有些麻烦。 “鲁内监,此扑克牌一共五十四张,这两张叫做大小王算是副牌,另外五十二张正牌,以黑桃、红桃、梅花、方块四种花色分四组,每组按照点数大小共十三张......” 曹悍开始为鲁正元详细讲解扑克牌的基本知识。 “等等,你说这些鬼画符表示一二三四五?”鲁正元听得十分专注,坐直身子,拿起一张红桃A和方片3,一脸新奇。 曹悍笑道:“正是!若是书写字体来表示点数大小,太过繁复麻烦,所以我琢磨着用一种简单的符号代替!嗯,这些符号也不是我想出来的,相传这是阿拉伯人....也就是大食人从天竺国学来的。” 鲁正元被唬得一愣一愣,古怪的嘟囔两声,“你继续说。” “还有,这A不念一,念作‘幺’!这是‘杰、圈、尅’!代表十一、十二、十三!” 鲁正元像舌头打结一样,十分别扭,又满脸认真的重复一遍:“‘幺’?‘杰、圈、凯’?” 曹悍竖起大拇指:“鲁内监好悟性!” 鲁正元得意的笑出声,兴趣愈发浓厚了:“快说说,怎么个玩法?” 曹悍想了想:“敢问鲁内监识数吗?” 鲁正元瞪眼道:“杂家自垂拱三年到长寿元年,奉圣人诏命掌理内库五年,你说杂家识不识数?告诉你,要不是杂家净了身子,就算去太学当个算学博士也不成问题!” “鲁内监高才呀!”曹悍干笑一声,连忙拱手以示瑞思拜,眼拙了眼拙了,没想到这老阉货还是个有文化的。 “今日先教鲁内监玩点简单的,叫做‘十点半’!去掉大小王,还剩五十二张牌,你我轮流坐庄,庄家发牌,每人一张作底牌,轮流要牌,五张封顶,A—10就是一到十点,J、Q、K叫人牌算半点,手里的牌加起来正好十点半算赢......” 鲁正元听得入 迷,不得不说,这老阉货头脑灵光的很,对算术的确有几分造诣,难怪能当博戏高手。 曹悍把规则讲述两遍,鲁正元又询问了几处关键点,撸起袖子兴致勃勃:“来来来!先陪杂家杀上一局!你来当庄!” 曹悍洗好牌,从怀里摸出一枚钱币,“鲁内监见谅,小子囊中羞涩,浑身只有这一个大子!” 鲁正元怔了怔,指着他大笑起来,声音尖细如鹅叫:“好小子!你这是准备来通杀杂家?好!有种!” 在一旁伺候的小内侍奉上一个织锦绣袋,里面装了一小把指甲壳大小的银豆子。 “瞧见没?只要你小子陪杂家玩的痛快,这些,你赢多少杂家都输得起!”鲁正元把袋子扔到案桌上。 曹悍暗喜,一脸钦佩的拱手:“鲁内监出手真是不凡!嘿嘿,那小子我可就不客气了!” 鲁正元白胖的手一挥:“发牌!” 曹悍各发两张,翻开自己那张一看,是张5点。 鲁正元双手捂住牌,一点点掀开一条细缝,屏息凝神凑近一看,是张2点。 “杂家要牌,快发!”鲁正元炸呼呼地叫嚷。 曹悍发了一张牌给他,“我也再要一张。” 掀开第二张牌,是张4点,两张一共9点。 鲁正元低下脑袋,下巴抵在桌子上,偷瞄瞄一点点看牌,是张7点。 鲁正元小眼睛轱辘转了转,咬咬牙:“杂家还要一张!” 曹悍又给他发一张。 鲁正元双手死死捂住,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开!”大喝一声,鲁正元气势十足的翻牌摔出。 又是张2点。 鲁正元死死瞪大眼,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样发不出声。 “鲁内监11点爆仓,不好意思,小子先下一城!”曹悍笑眯眯地翻开自己的两张牌9点。 “承让!”曹悍伸手从鲁正元面前的钱袋里摸出一颗银豆子,掂了掂塞怀里。 鲁正元咬牙切齿,面皮颤了颤一副肉痛样:“再来!” .... “好小子!杂家十点!哼,终于让杂家逮住了!” “不好意思,小子我三张牌,刚好十点半!” .... “五张人牌!五张人牌!哈哈哈~~终于让杂家拿到一把大牌啦!翻4倍赔率,让你小子赢的都给吐出来!” “咳咳~~鲁内监,我 是天王牌,5张刚好十点半,比你的那副大一丢丢....5倍赔率!” “....” .... 一个多时辰以后,曹悍身前多了两个装满银豆子的锦袋。 鲁正元身前,只散落着可怜的那么三四颗。 望着曹悍喜笑颜开的掂量着两兜银豆子,鲁正元嘴唇一阵哆嗦,一双细缝小眼赤红。 曹悍试探性的说道:“鲁内监,要不咱们今天的赌局不作数,这些您全拿回去?” 鲁正元泄气般斜靠在软塌上,挥挥手有气无力地道:“杂家从坐上赌桌那一日起,就明白一个道理,愿赌服输!这点小钱,杂家还是输得起的,你拿走便是!” “嘿嘿,那小子就却之不恭啦!”曹悍把两兜银货塞怀里,拿起那枚铜钱,郑重其事的交到鲁正元手里。 “这枚幸运钱币,就是那个传授我扑克牌玩法的大食人送的。据说,谁拥有这枚幸运钱币,谁就能在赌场上大杀四方!今天,我就把这枚宝贝当作见面礼,送给鲁内监!” 曹悍面不改色的满口胡诌。 鲁正元先是惊讶,然后大喜,连忙双手接过,把一枚普通的开元通宝当作宝贝一样捧手心里。 “杂家就说你小子为何运气如此好,每把牌都能压杂家一头,原来有宝贝护身!” 鲁正元双手合十默念几句,然后用一小块红绸布,小心翼翼地把钱币包好。 “杂家待会就沐浴,斋戒三日,再把这....这幸运钱币佩戴在身!” 曹悍恭维了几句,心里乐开花。 这副牌可是他做的,关键点数在牌面上留下痕迹,只有他才看得出。 要拿这副牌来赌,曹悍简直敢自称大周赌神,古装版高进! 第六十八章 改造鲁正元 鲁正元斜倚在榻上,半闭眼享受着小内侍周到的大宝剑服务。 屋子里暖烘烘,檀香袅袅,令人昏昏欲睡。 得到幸运钱币,鲁正元看曹悍愈发顺眼了,心里也不惦念着输掉的那点银豆子。 “你小子有意思,机灵,杂家喜欢!” 鲁正元睁开眼缝,悠悠笑道。 “你跟着李多祚那种辽东胡蛮可惜了,不如今后来伺候杂家怎么样?” 曹悍笑容渐僵,下意识朝那眉眼柔顺,白脸唇红的小内侍看去,那小内侍给了他一个羞涩笑容。 “不可!万万不可!”曹悍浑身起鸡皮疙瘩。 鲁正元声音尖细的笑了笑,伸手在那小内侍的脸蛋上捏了捏:“别怕,就算不净身,也能为杂家做事嘛!而且,你小子长的五大三粗,模样嘛倒不算丑,但也好看不到哪去,就算你想进宫,只怕内仆局的那群腌臜还瞧不上你!” 曹悍满脑门子虚汗,干笑两声:“小子福薄,进宫是不敢想了。只求鲁内监以后多关照关照。” 鲁正元盯着曹悍看了会,摆摆手示意小内侍退下,坐直身子,细缝小眼竟然变得有几分凌厉。 “曹悍,别拿杂家当傻子!老实跟杂家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不可能是李多祚的人!他也没有理由要你接近庐陵王!” 曹悍心中一动,故作镇静似的拱手道:“那鲁内监认为我是什么人?” 鲁正元盯着他看了会,笃定道:“要杂家说,你小子是皇嗣和临淄王的人!” 曹悍面色不改:“何以见得?” 鲁正元自信满满地道:“临淄王数月前奉皇帝命来探视过,还跟杂家吵了一架,定是他回去禀告皇嗣,皇嗣这才派你来接近庐陵王,监视杂家有没有苛待他的亲哥哥!” 曹悍微怔,好家伙,这老阉货还为他脑补了一番身份来历! 听起来还蛮合情合理的。 管他的,先认下再说,反正这厮也收不到外面的消息。 曹悍沉吟片刻,叹口气,一副被看穿的无奈样:“鲁内监好眼力!不错!在下曹悍,特奉皇嗣和临淄王令,来此就近保护庐陵王一家!” 鲁正元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冷笑 道:“不管皇嗣派多少人来,杂家还真就不怕!杂家一切都是遵照圣人之命行事,皇嗣若有意见,大可以去跟圣人提!” 曹悍忙道:“鲁内监切莫误会,皇嗣绝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毕竟是骨肉血亲,皇嗣在神都享福,亲哥哥却被圈禁异乡,难免牵挂,这也是人之常情!在下一定会回禀皇嗣,鲁内监处事公允,绝对没有半点苛待之处!” 鲁正元哼了哼,脸色稍霁:“你小子说话还算中听。” 虽说鲁正元暗中投靠梁王,但曹悍从他对待李显一家的态度来看,发觉这阉货并不像是武家的死忠,对于武大娘两个不受待见的儿子,他还是心存顾忌的。 曹悍朝屋外看了看,凑近些低声道:“鲁内监在这黄枫谷待的时间长了,外面流传的一些消息,只怕还没听说?” 鲁正元不动声色:“什么消息?” 曹悍一脸诡秘,压低声:“神都有传闻,说是圣人想要召回庐陵王!” “什么!?”鲁正元大惊失色,身子几乎从榻上弹起,“有这种事?” 很快,鲁正元又镇定下来,摇头道:“不可能!绝无可能!庐陵王已经被废,圣人不会再想把皇位传给他的!” 曹悍嗤笑一声,幽幽道:“鲁内监要真是这么想,那可危险了!你想想看,现在太子之位悬而未定,岂不正好说明,圣人心中拿不定主意?” 鲁正元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目露闪烁之色。 他离开宫廷已经三四年了,圣人的许多心思他也不敢说还能把控得住。 曹悍这么一说,还真让他有些慌神。 “而且,还有一个最简单不过的道理,鲁内监可千万不能忘记! 侄子再亲,也没有亲儿子亲!皇帝大位,哪有不传儿子,却传一个外姓侄子的道理?打下这座江山的,终究是姓李啊!” 鲁正元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嘴皮子直打颤。 猛然间,他才想起,从他离开神都后,就再也没跟梁王接触过,连书信都断绝了。 梁王曾经许给他的那些承诺,他倒是牢牢记得,可人家梁王记不记得,他也拿不准.... 曹悍见这厮陷入呆滞状态,心里暗暗发笑,这一招攻心之计奏效了。 他说这些,当然不是因为关心 鲁正元的死活,而是为了方便他日后经常性的进出黄枫谷。 同时也算是给鲁正元敲一记警钟,提醒他,不要只顾着为梁王尽忠,到最后却连自己也搭进去。 至于能听得进去多少,就看这阉货的造化了。 鲁正元脸色几度变化,深深吸口气,看了眼曹悍:“这些话,也是皇嗣让你来提醒杂家的?” 曹悍笑了笑,不置可否。 鲁正元起身,连靴子也顾不上穿,踩着袜套在屋子里踱步。 好半晌,他仿佛想通了什么,兀自沉声道:“杂家是为圣人办差,李家王爷也好,武家王爷也罢,只要杂家把圣人交代的差事办好了,谁也不能拿杂家怎么样!” 鲁正元眼珠一转,揽着曹悍的肩头,亲热笑道:“曹兄弟,你回去禀告皇嗣,就说我鲁正元一定不偏不倚,把庐陵王一家照顾周到!但是也不能让杂家难做,总之,在杂家的职权范围内,一定把庐陵王照顾妥当!” 曹悍想了想:“在下先行替皇嗣谢过!在下奉命常驻竹山,今后进出山谷探望庐陵王,不知鲁内监这里可方便?” 鲁正元连忙小鸡啄米般点头:“方便方便!不过,曹兄弟进出黄枫谷,还是要搜身的,这是规矩。” 曹悍爽快答应,他只是为了在李显面前混个脸熟,又不是真的要替他向外界传递消息。 “走!杂家这就带你去拜见庐陵王!” 鲁正元拍拍曹悍的肩膀,套上革靴,拉着他走出屋子。 虽说鲁正元心里还是不太相信,李显能有重见天日的时候,但曹悍的话提醒了他,万事不可做绝,留些余地总是好的。 贼秃秃说 投票不能停!康巴得!~~ 第六十九章 李老七一家子(一) 雪坡下,十几间青瓦砖房散布在松林边,房屋错落处,开垦出几块田地,如今都覆盖厚厚白雪。 一些干杂活的仆妇和宦人正架着梯子,爬到屋顶清理积雪。 整片驻地显得清静、单调、枯燥。 鲁正元领着曹悍来到当中一间最大的屋舍,这里是李显夫妇居住的地方。 整间屋舍看上去就只是一座普通民居,青瓦盖顶黄泥砖垒砌,涂抹一层褐灰色墙泥,没有檐拱画梁,瑞兽图腾,朴素到了极点。 曹悍暗暗咋舌,自家在县城的宅子也比这豪华精美许多。 作为曾经的大唐天子,而今却住在这样的“正殿寝宫”里,想想都觉得替李显憋屈的慌。 可想而知,武大娘对付亲儿子是何等的严苛,难怪李氏皇亲谈武色变,对待亲儿子尚且如此,对待其他李唐皇亲就更不用说了,丁点忤逆都有可能招来雷霆般的报复。 曹悍记得陈子昂跟他说过李显这位前任皇帝的事迹,不得不说,李老七这家伙还是太缺乏政治斗争经验。 他上台时根本没有看清天下形势,以为自己奉遗诏即皇帝位,名正言顺,满朝公卿就真的对他俯首帖耳,真的以为自己站在风口浪尖,就能手握日月旋转。 简直太傻,太天真。 在朝堂大权被自己老娘的人牢牢把持的情况下,还疯狂作死想要挑战老娘的权柄,甚至气糊涂之下,说出要把自己的皇位让给老岳父这种蠢话。 事实证明,有一位铁血强硬的老娘是可怕的,有一位一心想要当皇帝的老娘更可怕。 武大娘召集各大宰相,省、部、寺、监的头头,来个闭门磋商,这届皇帝不行,老娘还有一个儿子,干脆换一个。 太后一纸制书,李老七灰溜溜下台,可怜巴巴的顶着个庐陵王的安慰头衔,均州待几年,又被赶到房州。 人家李老八可就聪明多了,上台以后屁事不管,无论大小朝政,秉着早请示晚汇报的好习惯,不厌其烦的往老娘身边跑,充分表现出一名乖儿子唯老娘之命是从的态度。 甚至还和武承嗣、武三思这些武家表亲,一起带头呼吁,主动请求老娘罢免自己。 所以李旦退位后能在神都继续锦衣玉食,李显退位后就只能被圈在这深山野林唱小小鸟。 要是没有老婆儿子女儿的陪伴,曹悍估摸着李老七怕不得疯掉。 站在屋门口微一恍神,曹悍收回思绪,整理一番头帻衣袍,随鲁正元跨过门槛走进去。 屋子倒也宽敞明亮,除开一名仆妇往炉子里添置炭火,就再没其他伺候的人。 屋子正中,摆放一张宽大的矮方桌,四周围拢一圈人,正跪坐在草团子上安静的吃饭。 这副场面,也跟寻常百姓家里差不多。 曹悍微微躬身低着头,跟在鲁正元后面,快步走上前。 见到鲁正元进屋,一桌子人不约而同的停下筷箸,默不作声的站起身。 李仙蕙和李裹儿两个小娘牵着手,娇美的脸蛋略显惊慌,还以为鲁正元是来兴师问罪的。 两名作士人装扮的少年显得较为镇静,目光平淡的望着鲁正元。 一名三十岁许的妇人穿一身老旧浅青襦裙,乌黑的长发盘起,用一根木簪斜插,不施粉黛的素颜稍显憔悴,却难掩天生丽质,五官轮廓与李仙蕙和李裹儿有几分相似,想来她就是废后韦氏。 面朝屋门的主位上,坐着一名穿青灰圆领袍,披着大氅的中年男子。 曹悍抬头瞟了眼,只见他身材微胖脸色发白,神情显得有些僵愣呆滞,鬓发间已有斑斑白迹。 这就是废帝李显? 就像个一事无成却身心俱疲的中年屌丝大叔。 韦氏忙搀扶着李显站起身,李显似乎腿脚不太利索,起身时颤巍巍。 “哎哟~哪敢劳殿下起身相迎,折煞奴婢了!”鲁正元夸张的尖声惊呼,小跑上前,搀扶着李显的另外一条胳膊。 鲁正元如此殷勤反倒是让满桌子人吃了一惊。 李显神情略显麻木,怔了怔,苍白松垮的脸庞微微发颤,声音呜咽道:“鲁....鲁内监,可是来送小王上路的?” 鲁正元一愣,急忙哭笑不得道:“庐陵王说的哪里话!再借奴婢仨胆,奴婢也不敢对殿下不利!” 李显惊惧不安,嘴皮子打颤,连带着嘴角粘着的一粒饭米都在颤动,指着满桌菜肴:“若不是来送小王上路,为何要置办满桌子酒菜?难道这些不是小王的断头 饭?” “哎!殿下大可宽心!这些酒菜都是这位曹小兄弟送来的!” 鲁正元赶紧解释道。 曹悍跨前一步,躬身抱拳,沉声道:“曹悍拜见庐陵王殿下!” 李显一家人都朝他看来,李显打量他一眼,迷糊道:“你....你是何人?” 曹悍恭声道:“某奉临淄王之令,特来探望殿下。” 一名身材颀长,面貌俊朗的少郎忽地出声道:“你就是相助隆基救回陈拾遗的那名竹山义士?” 曹悍看了他一眼,这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相貌和李仙蕙姐妹有些相似,目光柔和,浑身透出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正是在下!” 少郎闻言露出亲善笑意,微微颔首。 李显身旁的韦氏打量曹悍几眼,附耳低语几句,李显这才像回想起来一样,连连点头道:“原来是曹义士,好....好啊....” 鲁正元见自己插不上话,笑眯眯的揖礼道:“奴婢到外面等候,有何需要,殿下和夫人尽管吩咐。” 鲁正元恭恭敬敬的退出屋子,率领屋外值守的护卫退守到十丈之外。 李显一家对鲁正元今日的变化大感惊讶,面面相觑。 沉默了会,李显叹口气,压压手道:“都坐下。” 韦氏搀扶着李显慢慢坐下,李显看着曹悍,顿了下,问道:“是隆基孩儿派你来的?” 曹悍微微一笑:“回禀殿下,是,也不是。” 李显一怔,不解道:“什么意思?” 韦氏和两个少男少女都好奇的看着他。 曹悍故作沉吟,深深吸口气,准备再度施展忽悠大法,来营造自己在李显心目中的第一印象。 第七十章 李老七一家子(二) “某乃竹山人士,与临淄王殿下因救陈拾遗而相识。又承蒙陈拾遗青睐,将某引为知己之交....” 曹悍正满脸激昂的慷慨陈词,忽地被一声轻笑打断,那笑声中还夹带些不屑之意。 是那个叫李仙蕙的小娘。 她那镜湖一般清澈的明眸泛起笑意,掩嘴咯咯笑道:“尽吹牛!陈拾遗是天下才子,诗词歌赋无一不通,你有什么本事,能和陈拾遗当朋友?你念过书?会写诗吗?” “咳咳~~七娘,不得无礼!”李显有些尴尬似的瞪了她一眼。 李仙蕙朝父亲娇憨的皱皱琼鼻,依旧笑吟吟挑衅似的望着曹悍。 韦氏和两个少郎笑而不语,李裹儿大眼睛忽闪忽闪,小嘴油乎乎,一边抓着一只卤鸡腿啃,一边好奇的盯着曹悍。 曹悍老脸一红,急忙道:“我能识文断字,会算术,诗词嘛会一点但不精通,自然不能和陈拾遗相比。不过,我和陈拾遗是好朋友,这件事可不假!我还有幸,和临淄王殿下以及陈拾遗,一起探讨过河北战局!庐陵王若是不信,今后问问他二人便知。” 李显温和的笑道:“无妨,陈拾遗也是某的故交,上次隆基来时也提到过你,对你多有褒扬。嗯,你继续说。” 曹悍点点头,有些恼火的瞪了眼捣乱的李仙蕙,小姑娘还很轻蔑的娇哼一声回瞪。 酝酿好情绪,曹悍继续慨然道:“在下偶然间得知庐陵王殿下处境,甚为忧虑,便日日思考能为殿下做点什么。在下能力有限,因在竹山开一酒楼做些小生意,便想着送些酒楼里的特色菜肴过来,为殿下一家换换口味。” 李显点点头,笑道:“曹义士有心了。你送来的这些菜肴口味不错,某一家都很喜欢。” 曹悍忙拱手道:“殿下用的尽兴便好。往后,在下还会时不时送些果蔬时鲜和竹山特色菜品过来。” 韦氏忽地柔声道:“你可知掳劫陈拾遗的人是何来头?” 曹悍恭声道:“禀夫人,陈拾遗后来跟在下说过,说是梁王手下隆武堂的高手假扮绿林匪徒所为。” 韦氏盯着他道:“听隆基说,你杀了隆武堂派出的高手,难道不 怕招来报复?” 李显一家人再度看来,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之意。 曹悍从容不迫,憨厚笑道:“起初是害怕的,但是一想到这些恶人胆敢掳劫朝廷命官,欲图对殿下不利,我也就顾不上害怕,先砍了再说!” 顿了下,曹悍又是一副义愤填膺模样的恨恨道:“在下虽然只是一介草莽,但自小亡父便教导我忠孝二字!大丈夫行走于世,当俯仰无愧于天地!我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是牢牢记住亡父说过的一句话:‘我曹家,不论何时何地,都是大唐的子民!’” 曹悍眼里闪烁几分泪光,激昂的神情中又带着三分悲凉,语气是那么诚恳,将一片拳拳赤子之心展现的淋漓尽致! 李显嘴唇哆嗦了下,动容的连连拍打桌案:“自古民间多忠贞义士,古有专诸聂政,今有曹义士!唉~~此乃大唐之幸,李氏之幸!” 韦氏和两名少郎也面露敬意。 这年头,敢如此直白的表达对李唐支持的人,可谓凤毛麟角。 曹悍窃喜,看来自己已经初步在李显心目中,营造出一个坚定李唐拥趸者的形象。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有些突兀的响起:“哼!专诸、聂政都是春秋战国之际,不畏强暴救国难于水火之中的大勇大义之士,你有什么本事,敢跟他们相提并论!” 又是李仙蕙! 曹悍暗暗咬牙,那如铃般悦耳的嗓音此时却让他无比恼火。 小娘皮,瞧把你给能的! 抬杠是? 曹悍一抱拳头,昂首道:“在下庶民一个,自然不敢跟古之义士相比!在下也没什么本事,只是在坛山救陈拾遗时,顺手杀了一个隆武堂的五品高手,诨号叫什么‘南海神拳’!又从二品高手‘翻天棍’孟博达手里救了陈拾遗。些许微功,不足挂齿。 哦对了,前不久,有两个家伙跑来竹山寻我的晦气,一个叫‘老君剑’孙其平,一个号称什么千牛第一刀,叫周禛,我稍微费了些力气,现在那两个家伙已经被埋在竹山县城外,当了孤魂野鬼!” 李显讶然一惊,急忙道:“孙其平和周禛都是隆武堂的二品高手,当真死在你手里?” 曹悍微笑道:“李多祚将军已经见过二人的尸体。” 李显和 韦氏相视一眼,心里已经相信了。 曹悍能进入黄枫谷,本身就说明他已经得到了李多祚的信任。 李仙蕙显然不懂隆武堂,更不知道二品高手代表的含义,有些不服气的鼓鼓嘴巴,但是见父王和母亲脸色郑重,也不敢再多话,极小声的嘟囔一句:“有什么了不起的....” 曹悍朝她挤挤眼睛,满脸戏谑。 李仙蕙气得攥紧裙裾,粉嘟嘟的嘴巴高高噘起。 一直沉默不言的另外一名少郎,声音低沉的问道:“你是如何让鲁正元放你入谷的?” 这位少郎在几人中年岁最大,估计有十六七,面色稍黑,下巴冒出一圈青胡茬,模样和李显有两分像,但是与李仙蕙姐妹和另外一名英俊少郎都不像。 曹悍笑道:“鲁正元好赌,我刚好会些小把戏,又谎称我是临淄王派来的,好说歹说,才让他带我入谷。鲁正元久在此地,对现在的朝廷情形不太了解,我把圣人有意召庐陵王回京的消息稍微透露些给他,他就慌乱的失了方寸。” 那黑脸少郎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李显忍不住问道:“上次隆基来时,也提及此事,究竟是真是假?有几成把握?” 曹悍苦笑道:“在下只是一介乡野之人,这些朝廷大事,也是陈拾遗对我说起的。陈拾遗的意思,请殿下宽心忍耐,终有拨云见日之时。” 李显失望的摇摇头,叹了口气,自嘲道:“是我糊涂了。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就算身在神都都弄不清真假,何况远在房州的陈子昂。” 曹悍识趣的没有多嘴,他总不可能安慰说,李老七啊,你放心,史书上写了,你小子再过不久就能熬出头,回神都当太子了! 要不是笃信李显是根粗大腿,他也不会处心积虑的跑来拉家常混脸熟。 这也算是通过内幕消息提前下赌注了,这一把,曹悍知道自己可算是押上身家性命,到最后能不能成功梭哈,就看天意了。 第七十一章 李老七一家子(三) 正说着,李重俊怒气冲冲地闯进来。 他满身泥泞肮脏,一双手冻得通红,裤脚和鞋子都湿透了。 三缸水没有挑完,鲁正元就派人把他叫回来。 李重俊张开双臂拦在曹悍身前,怒视着他道:“有什么事冲我来!休想打我父王的主意!” 曹悍无奈摊手道:“三郎君这是何故?” 李重俊怒喝:“上次沿路跟踪我的就是你?哼!你这厮,假惺惺不要我的吃饭钱,却一路尾随找到这里,肯定不安好心!” 李仙蕙抓住机会,脆生生地附和道:“三哥说的不错!我也觉得他不像好人!我看见他鬼鬼祟祟进了鲁老乌龟的屋子,还跟鲁老乌龟有说有笑呢!他们肯定是同流合污,一丘之貉!” 曹悍无奈的瞪了瞪她,这小娘皮真会凑热闹。 李显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摆手道:“三郎,你一定是误会曹义士了。你恐怕还不知道,曹义士就是相助隆基,从坛山把陈伯玉救回来的勇士。” 李重俊一愣,“真的?”却是迟疑着,放下手臂,站到一旁,狐疑的打量他。 曹悍笑了笑:“上次多有得罪,请三郎君莫要挂怀。” 李重俊轻哼一声,倔强道:“上次要不是你们仗着人多,我未必会输给你。” 李仙蕙跑到李重俊身边,踮脚在他耳边一阵嘀咕。 不知道小娘皮又吐槽他什么,不过瞧李重俊努力憋笑的样子,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李显此时倒是可以确定曹悍对他们一家别无恶意。 从曹悍的话里,李显也听出一些意思。 就算曹悍不是李隆基派来的,但他手上沾着隆武堂的血,就绝无可能跟武家有染。 而且能得到陈子昂和李多祚的信任,本身就说明曹悍的身份背景没有问题,否则的话他连九梁山都进不去,就更不用说到这黄枫谷。 从他能搞定难缠的鲁正元来看,李显觉得曹悍也是一个颇有心计之人。 好歹曾经当过皇帝,李显也能猜出曹悍接近他的目的。 不过此刻的他自身难保,就更不用说许下什么荣华富贵。 思索了一阵,李显示意韦氏把自己扶起来。 李显迈着两 条饱受风湿病痛的腿,颤巍巍走到曹悍身前。 曹悍忙后撤小半步,躬身揖礼作聆讯状。 李显和蔼地说道:“曹义士之心,某已知晓了。可惜某身陷囹圄,不能允诺你什么。你跟隆基、陈伯玉等人交好,足见心中对我李唐一片赤诚。你连番除掉隆武堂爪牙,梁王魏王只怕已经盯上你了,千万要当心。某现下却是无法给予你帮助,如果实在有难,就到神都去找隆基,这个你拿着......” 说着,李显在身上摸了摸,解下悬在腰带上的一枚玉佩,交到曹悍手中。 玉佩入手微温,有惊人般的细腻触感,光滑乳白,仿佛羊脂,表面泛起一层均匀油泽。 玉佩双面正中雕刻五条五爪神龙,龙首龙尾相连环绕,四周雕刻九条小龙,神刻鬼凿般的高超技艺令人叹为观止。 曹悍连忙双手奉还:“殿下万万使不得!此乃皇家宝物,我....” 李显摆摆手,苍色满布的脸上自嘲一笑道:“某如今身上也只有这些物件还有些价值了,也只有这些死物,某才有支配的资格,可以随意赏赐予人。” 话语里的萧索之气让人心中生出丝丝悲凉。 韦氏也温声道:“曹义士不必推辞,收下!我们夫妇被囚于此,朝内朝外的事管不了太多,这枚玉佩你拿着,说不定关键时刻能保你一命。当然,希望你永远也用不上它。” 曹悍双手捧着玉佩,心里禁不住生出丝丝感动。 “曹悍多谢庐陵王殿下和夫人信任!” 李显拍拍他的手,和声道:“某有些乏了,待会让重润、重福、重俊他们送送你,你们年轻人之间也有话说。下次如果有机会来,不妨跟我说说辽东的战事如何了。” 曹悍恭敬的应下,韦氏搀扶着李显折身回到屋子东边隔断的寝室歇息。 鲁正元在屋子门口探头探脑:“曹兄弟,时辰不早了,你看是不是该出谷了?” 温文尔雅的李重润起身笑道:“我们送送曹兄。” 脸庞微黑,显得有些沉默寡言的李重福也点点头。 李重俊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似的道:“曹....曹大哥,刚才是我没搞清楚事情原委,对...对不住!” 曹悍爽朗一笑,拍拍他的肩:“这次来不及了,下次,我们 再好好切磋拳法!” 李重俊眼睛一亮,重重点头。 兄弟三人送曹悍出谷,李裹儿拉着姐姐的手,眨巴大眼:“姐姐,我们也去!” 李仙蕙噘嘴娇哼一声,“不去!” 李裹儿大眼忽闪了下,甩开姐姐的手,撒开腿就追着三位哥哥而去。 “裹儿!”李仙蕙气得直跺脚,犹豫了下,咬咬牙不甘心的跟上去。 “嘿嘿,杂家重任在身,不便留曹兄弟过夜。不过杂家答应你,白日里,这黄枫谷随你自由进出。”鲁正元凑近低笑道。 “那就先谢过鲁内监了!” “曹兄弟下次来时,记得再教杂家几种新鲜的玩法。” “好说好说!鲁内监可得苦练牌技,争取下次从我这里,把输掉的银豆子赢回去。” 鲁正元瞪瞪眼,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敢在赌博一道上鄙视他。 谷口,曹悍一番推辞,还是坐上鲁正元为他安排的四抬肩舆,跟三位李家龙孙告辞后,大摇大摆的坐着肩舆离开黄枫谷。 鲁正元知道自己不受李家人的待见,识趣的领着小内侍赶回屋,他还得抓紧时间琢磨十点半的窍门。 李重福、李重润、李重俊三兄弟走下雪坡,李仙蕙带着李裹儿蹦蹦跳跳跟在一旁。 “哼!父王竟然把九龙佩送人,你们倒好,一个个瞧着,都不吭声!” 李仙蕙哼哼唧唧的,向三位兄长表示不满。 李重福身为庶长子,年满十六,显得稳重老成,听到妹妹的话,只是微微一笑,却不言语。 李重润笑道:“九龙佩再贵重,也不过一件死物,舍之而得一名勇士效命,何乐而不为?” 李仙蕙嘟嘴道:“我看那曹悍根本不像他吹嘘的那么厉害,说不定连三哥都打不过!” 李重俊却是脸一红,嗫嚅地道:“李多祚将军说曹大哥有一品高手的实力,我....我只怕不是对手....” 李仙蕙圆眼微怔,气呼呼地道:“那你刚才跑进来冲着人家说什么大话?” 李重俊越发羞赧了,搓着手道:“打是打不过,气势上却不能弱嘛!” “你!”李仙蕙顿感无语,只觉她这位三哥当真是不靠谱至极。 “气死我了!裹儿我们走!”小娘子一跺脚,拉着李裹儿跑开。 李重润摇头失笑道:“看来七娘对曹悍成见颇深呀!” 李重润看了眼李重福:“兄长对曹悍其人怎么看?” 李重福淡淡一笑:“兼具勇力心计,故作暗室逢灯、绝渡逢舟之举,以图进身之阶,可堪一用!” 说罢,李重福负手自顾自的朝松林走去。 李重润哈哈一笑:“兄长总结的精辟,可谓一语道破!” 李重俊望着两位哥哥分道扬镳,愣在原地挠挠头:“你们打什么哑谜?” 第七十二章 竹山有变 曹悍坐着四抬肩舆,满脸悠闲自在,一颠一颠的离开黄枫谷,回到九梁山大营。 李多祚瞧见,眼睛都直了。 “你们回去,替我跟鲁内监道声谢!”曹悍挥挥手,对那四名身材健壮的宦人吩咐道。 等四人抬着肩舆回谷,李多祚忙惊奇不已地道:“兄弟....这啥情况?” 去的时候像个鳖孙跟在屁股后面,怎么回来就变成大爷了? 还坐上鲁老阉货的专车? 这转变也太快太大了? 曹悍带着一丝得意,把事情经过给李多祚解释了一遍,李多祚佩服的直点头:“好小子,有你的!老子以前咋就没想到,用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吓唬那老阉货?” 李多祚懊恼的拍打脑门,要是能拿捏到鲁正元的痛脚,也不至于白白受了那阉货这么多年鸟气。 “李大哥和鲁正元相互不待见,平时也没啥交流,想不到这一茬也正常。李大哥放心,鲁正元久居深谷,对朝堂消息一无所知,这正是他的短板之处,只要利用的好,也许还能为我们所用。”曹悍笑道。 李多祚点点头,只要鲁正元把庐陵王照顾妥当,他也就放心了。 曹悍今天去这一趟,算是疏通了进出黄枫谷的路,今后往里面送吃食、医药和其他生活用度也就方便许多。 天色已不早,曹悍还要赶回县城,和李多祚约定好下次入谷时间,便叫上齐小星告辞离去。 路上,齐小星赶着牛车,曹悍坐在车厢里,掏出那枚九龙佩细细摩挲着,目光微凝陷入深思。 李显一家住在黄枫谷里,衣食住行虽说跟富贵不沾边,但也能保证温饱,符合武大娘以不知人间疾苦为名义惩罚儿子的目的。 在曹悍看来,李显最大的问题还是心理上的,前途的未知和生死的不确定性,给他带来极大的压力,让他终日惶惶不安。 出身皇家,李显自然知道,一旦他身死,他的儿女也大概率没有好下场。 一大家子的生死攸关压在他心头,曹悍想想都觉得有些可怜,这可能是史上最可怕的中年危机了。 不过看他跟韦氏的夫妻感情倒是不错,跟在身边的三个儿子和两 个女儿也乖巧懂事。 对于李显来说,这也算一番莫大的安慰。 韦氏曾经当过李显的第二任皇后,被废黜后却连个王妃的正式名号都没有,所以鲁正元也只能称呼她为夫人。 曹悍小心地把九龙佩塞进怀里,贴身保管,有些疲倦似的闭上眼,身子随着车厢轻轻左右晃动。 李显将贴身佩戴的皇家之宝赠予他,说明这次的雪中送炭之举初具成效。 但也不能说明李显有多看重他。 只不过在如今举步维艰的境地,有人主动投效,总比无人问津好。 身为一个饱受现实小皮鞭折磨的社会人,曹悍对自己目前的定位很清楚,更不会因此沾沾自喜。 后面发生的事,到底会不会像书上记载的那样,曹悍也不敢确定。 “打今儿起,我也算彻底上了李唐的战车。”曹悍揉揉眉心,神情有些恍惚。 亲身参与到历史大变局中,这种感觉还真是挺奇妙的。 齐小星掀开帘子探进脑袋:“姐夫,咱们今天到底干嘛来了?” 曹悍微微一笑,悠悠道:“谋前程!” “前程?”齐小星咕囔一句,睁大眼:“那位李将军,还有那个老阉人,都是做官的?姐夫,你也要做官啦?” 曹悍搓搓下巴:“以后,有这个可能。” 齐小星满脸兴奋:“你看我能当官吗?能当个啥?” “你?”曹悍瞥他一眼,忍住笑,“能当个面首。” 齐小星一愣,追问:“啥是面首?官大不大?” 曹悍正色道:“房州别驾张彦起,背后的靠山就是两个在神都当面首的家伙,你说官大不大?” 齐小星嘴巴张成O字,一个劲点头:“大!大滴很!我就要当面首!” 曹悍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啥?我不能当面首吗?”齐小星一脸忿忿。 “你过来,我告诉你啥是面首。”曹悍低声耳语几句,齐小星瞪大眼,脸上渐渐涌出难以置信之色。 “还想当面首吗?”曹悍逗趣笑道。 齐小星满脸通红,恼怒似的狠狠瞪他一眼:“当个屁!” 气呼呼的缩回脑袋,继续赶牛车。 曹悍哈哈笑道:“你小子模样不赖,收拾打扮一番,也有当小白脸的潜质,神都的那些贵妇人,就好你 这一口!” “哼!打死小爷也不干那丢先人的事儿!”车厢外传来齐小星愤怒的吼声。 “哞~~~” 拉车的老牛仰头长长地叫唤一声,似乎在嫌弃车上两人的聒噪。 牛车咕吱咕吱行进在乡野土路上,赶在夜幕降临,城门落闸前回到县城。 第二日一早,家里只剩曹悍还在酣睡。 自从杀了孙其平和周禛,曹悍就没睡过一个安生觉。 昨日黄枫谷一行,让他心中的郁结消散不少,心里头的烦恼少了,这瞌睡自然也就变好。 “嘭嘭嘭~” 宅子大门被敲得震天响,曹悍从睡梦中惊醒,发觉家里无人,只得披上氅衣急急忙忙去开门。 冬风一吹,两股颤颤,连裤衩里的蛋蛋都觉得凉。 本以为是刘达那挨千刀的,没想到是伍四海。 “伍头,这大早的有何贵干啊?”曹悍打着哈欠。 伍四海面有急色:“陈县尉让你赶紧去一趟,有事交代....” 曹悍见他脸色有些愁苦,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伍大哥,有话你直说。” 伍四海“唉”地一声道:“昨天有消息说,咱们县府近期内可能会有大变动!陈县尉....陈县尉要走了!” 曹悍一惊,瞌睡都打消几分:“陈县尉要走?什么时候的事?” 伍四海苦笑道:“恐怕就是在这两三日内,今早陈县尉叫你过去,应该就是说这事。不光陈县尉要走,葛县令也升官了,说是要调往房陵,出任从六品上的房州司马。” 曹悍眉头挤在一块:“那接掌县令的是....” 伍四海苦叹着点点头。 曹悍心陡然一沉,如果巴叔言接掌县令,陈子昂再一走,那么竹山岂不是成了巴叔言的一言堂? “我这就去见陈县尉。”曹悍回屋穿戴整齐,和伍四海急匆匆赶往县府。 第七十三章 送别老陈 县衙官房内,陈子昂已经在打点行装。 葛绛坐在一旁喝茶,见到曹悍到来,知道陈子昂必定有事要单独交代他,识趣的起身笑道:“你们先谈,某去张罗一桌酒菜,也算为我二人践行!” 曹悍忙道:“葛明府用不着麻烦,我来时已让登仙阁在二楼留一个雅间,待会我们直接过去就行。” 葛绛拍拍脑门:“呵呵,瞧某这记性,差点忘了登仙阁可不就是曹东主名下产业麽!你们先谈,某也要回去和内子收拾行李。” 送葛绛出了官房,曹悍看了看摆在地上的几口大书箱,轻声道:“陈县尉和葛县令同路而去?” 陈子昂蹲在地上整理一大堆散落的书籍:“葛兄升任房州司马,此行与我同路到房陵,待我拜会过刺史赵彦昭,再启程独自北上。” 曹悍脸色闷闷,没有说话,蹲在地上帮他一起装裹书籍。 陈子昂看他一眼,笑道:“你就不问问某此行要去往何处,担任何职务?” 曹悍闷闷不乐地道:“有啥好问的,你乐意去的地方,无非就是河北,平叛前线!至于你去了当什么官....哼~跟我有鸟毛关系?” 陈子昂莞尔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聪明!呵呵,不过你小子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今后没人督促你读书,不是应该暗自窃喜才对?” 曹悍扭头哼了声:“我把你从坛山救回来,为了你得罪武家王爷。如今倒好,你撂挑子不干,把我一人扔下,独自面对巴老贼,自己跑去河北打契丹人!哼~始乱终弃,不讲义气!” 陈子昂只觉额头冒冷汗,哭笑不得:“好个蛮不讲理的小子,还挺会给某扣帽子!” “事实本就如此!”曹悍继续蛮不讲理。 “好好好!”陈子昂作揖讨饶,“此事算某不对,今晚某便陪你大醉一场,以示赔罪!” “嘁~~”曹悍一脸鄙夷,“就你那二两倒的酒量,也不知到底是谁陪谁醉?” “你小子!~”陈子昂被怼的无言以对。 手中打结绳索捆绑书籍的动作一滞,陈子昂长长叹口气:“若有可能,某真想把你带上。以你的本事,去军中搏个前程不在话下。只可 惜,某如今职低位卑,前途难测,你跟着我,只怕落不了好。” 曹悍听出他话语里有郁郁之气,忙问道:“怎么,给你安排的职务不满意?” 陈子昂苦笑道:“原本某给魏州刺史狄仁杰狄公写信,希望可以调到他手下做事,狄公也答应为我谋划。可惜,前日我接到的调函,是命我到建安郡王武攸宜麾下,出任行参军一职。此次圣人派武攸宜担任河北道行军总管,统率大军二十万,主持平叛事务......” 曹悍点点头,这意思就是陈子昂直接调到河北最高司令手下当个参谋,算起来这也是好事。 不过瞧他面带愁容,曹悍安慰道:“即便武攸宜是武家人,但平定叛军可是朝廷大计,你做好分内之事,谅他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陈子昂叹息道:“我并非忧患个人得失荣辱,只是武攸宜其人,不过一声色犬马之徒,从未有带兵打仗的经验....唉~我是忧虑朝廷的二十万大军啊!” 曹悍讶然道:“那朝廷怎么会派这种货色担任元帅?武大....呃...圣人是咋想的?” 陈子昂叹气摇头,低声道:“武氏宗亲为官者,大多留在神都和西京,其中倒也不乏政绩斐然颇有建树者。却鲜少有武氏宗亲能在战场上立下功劳,没有拿得出手的军功。 以往唐室时,宗亲中多有能征善战者,高祖朝有永安郡王李孝基、淮安郡王李神通等,贞观朝有江夏王李道宗、河间郡王李孝恭等,高宗朝有吴国公李孝逸、殷国公李晦等。 到了而今圣人在位,武氏宗亲里却无领军之人,这已经成了圣人的一块心病。故而,每每有机会,圣人便会让武氏子弟出任统军将领,就算不能亲身冲锋陷阵,运筹帷幄,沾沾功劳也是好的....” 曹悍哑口无言,这不明摆着让武家人去战场上镀金吗? 那是打仗,可不是玩过家家,随便一个决策失误都要拿成千上万的人命来补,这种关键位置竟然安排一个全然不懂军事的纨绔子弟? 不得不说,武大娘这种骚操作绝对是败笔中的败笔。 陈子昂收拾情绪,又强自一笑道:“好在每逢关键战局,圣人都会暗中叮嘱武氏子弟,禁制他们卖弄权威,严格限制他们的临战指挥权。这次让 武攸宜统管前军,让狄公坐镇魏州统辖后军,督运粮草,便是圣人一贯以来的两手准备。有狄公辅佐,想来也不至于出太大岔子。” 曹悍无语的摇摇头,武大娘为了让天下百姓和文武百官打心眼里瞧得起武氏,也算是处心积虑了。 “此次我途径房陵拜访赵刺史,其实就是请他对你多加关照。巴叔言接掌县令职权,背后有张彦起撑腰,今后你切不可再与他发生冲突。”陈子昂叮嘱道。 曹悍略感意外,没想到陈子昂专门为了他跑到房陵去见赵刺史:“....陈县尉....多谢!” 陈子昂拍拍他的肩:“不过,赵刺史的日子也不好过,张彦起背靠二张,在房州大权独揽,赵刺史的职权,却是被他架空的差不多了。所以,你还需自己当心才是。” “另外,我还听说一事,巴叔言以剿匪为名,从房陵借来二百团练兵,不日便抵达竹山。巴叔言此番动作,你不可不防,万事小心。实在不行,就去房陵求助葛司马。” 曹悍默默记在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股危机感。 巴叔言刚升任县令,就借调团练兵? 竹山太平,剿个屁匪。 此事不得不防。 房州大权尽归张彦起,连刺史赵彦昭也坐了冷板凳,葛绛一个小小的司马就更说不上话了。 巴叔言是张彦起的人,如此一来,在竹山他岂不是要横行无忌? 曹悍心头沉重起来。 葛绛和陈子昂这一走,他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陈子昂轻声道:“我已经跟李多祚将军举荐你,实在不行的话,就去九梁山避避风头。另外,黄枫谷的事你切忌不可对人提及。虽说朝堂上有各种传闻,但圣心未明之前,一切的猜测都不作数。你想投效庐陵王,为自己谋个出身,这并没有错,但眼下时局不清,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陈县尉,我....” 陈子昂摆摆手:“你的心思我能理解,人之常情而已。即便你不走庐陵王这一步,我也会请狄公向朝廷举荐你。呵呵,其实,看中你的人,可不只我一个......” 曹悍不明所以,陈子昂也没有继续往下说。 “好了,离别在即,岂能无酒?事不宜迟,今日就到登仙阁狠狠吃你一顿!”陈子昂洒然一笑。 曹悍也暂时把烦恼扔脑后,揶揄笑道:“要是今晚老陈你不喝醉,明日一早我可不放人!” 陈子昂一怔,豪迈长笑:“昔年曹阿瞒有言‘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而今我陈伯玉难得相逢意气相投之人,定当与你一醉方休!” “那还说个甚?走起!” 是夜,登仙阁早早挂牌打烊,二楼包厢内却是杯盏交碰、欢笑纵歌之声不绝,灯火直至天明时分才熄灭。 贼秃秃说 感谢书友20190705222555874的打赏! 第七十四章 曹匹夫的危机 竹山县东门外,曹悍和陈子昂、葛绛站在官道旁话别。 葛绛的妻女坐上马车等候,几名仆从赶着几辆装满行囊的牛车先行。 陈子昂独身一人可就简单多了,三辆驽马板车拉着六口大书箱,两个包袱装些钱货换洗衣物。 葛绛和陈子昂脸色有些萎靡,一副宿醉不醒的样子。 曹悍见两人顶着黑眼圈,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起来:“二位明公,酒醒否?” 陈子昂和葛绛相视一眼,苦笑不已。 “上了年岁,精力和酒量没法跟曹少郎相比喽!”葛绛摇摇头笑着捋须。 陈子昂却有些不服气似的道:“等某从河北回来,再跟你喝过!” 曹悍抱拳:“随时恭候!” 三人相视大笑起来。 陈子昂凝目望向竹山城头,禁不住喃喃道:“‘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当年骆观光离狱奔赴幽燕从军时,心情恐怕正如某今日这般~~” 葛绛紧张的四周望望,“嘘”了一声:“伯玉贤弟噤声!当众吟诵骆宾王的诗可是死罪!” 陈子昂淡笑道:“我也是有感而发。我来竹山时,以为此地就是今生仕途的终点,没想到,而今却要再度出发。” 葛绛也颇有感触地道:“人生匆匆,浮沉于世,起落之间,谁又能得窥全貌。连我这八年老县令都有升迁之日,伯玉贤弟才学胜我十倍,又岂能一辈子待在这竹山小县。” 曹悍听着这两个才学满腹的大进士感叹人生,只觉酸掉了牙,摊手道:“二位明公这就矫情了,你们升官的升官,从军的从军,都是去干事业的,应该高兴才对!哪像我,只能苦哈哈的守在竹山当个土财主。” 陈子昂和葛绛相视而笑,陈子昂笑而不语,葛绛饶有深意的笑道:“曹少郎切莫心急,你的机缘时候未到。正如《淮南子》有言‘毛羽者,飞行之类也,故属于阳;介鳞者,蛰伏之类也,故属于阴。日者阳之主也,是故春夏则群兽除,日至而麋鹿解;月者阴之宗也,是以月虚而鱼脑减,月死而蠃蚌膲。火上荨,水下流,故鸟飞而高,鱼动而下......’” 葛绛摇头 晃脑给他讲解了一篇《天文训》,意在告诉他蛰伏而动,静待时机的道理。 曹悍强撑着瞌睡听完,连连点头,汗涔涔地赶忙拱手:“葛司马教导,小子记住了!” 陈子昂语重心长的叮嘱道:“人生在世,不能没有安身立命之本。今后,你当勤练武艺,刻苦读书,那箱书我留你,下次相见,我会以其中学问考教于你!” 曹悍心头微热,陈子昂话语中充满浓浓关切和期望,就好像一位敦厚的长者,在苦心劝导自家晚辈子弟。 “曹悍定不负陈先生之望!” 曹悍重重一抱拳,深深鞠躬。 陈子昂拍拍他的肩,嘴唇微动,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剩下二字:“珍重!” “曹少郎回去!告辞!”葛绛也笑着拱手作别。 “祝二位明公一路顺风!”曹悍大声喊道,朝那渐行渐远的车队挥舞手臂。 三日后,州府转呈天官(吏部)告身敕牒,巴叔言正式接任竹山县令一职,消息在县城传开,引发一片轰动。 竹山县的地主、乡绅、商贾,但凡还想留在本县谋发展的,争前恐后向巴府递上拜帖,短短几日,巴府门槛都快被踩烂。 随即不久,巴府传出消息,两日后在会宾楼大摆筵席,邀请本县士绅富商,一来是庆贺巴叔言升任县令,二来是为即将到来的团练兵都头接风。 巴县令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命县城商户家家张灯结彩,从东门到县府的大街上,每隔五十步,便安排锣鼓欢庆,营造出热烈的喜庆气氛,让全县城百姓共同庆贺他升官。 两日后,东门大开,一声号炮响过,两匹青骢骏马打着响嚏,趾高气昂的迈入县城。 巴叔言骑着马,一身簇新浅绿官袍,头戴纱帽,青皮脸上尽是志得意满的笑容。 身旁一人,容貌粗陋,身材敦实,嗓门如破锣,也不知在和巴叔言说些什么,不时纵声恣意大笑。 更让人惊讶的是,他竟然穿着一身制式锁甲,这可是只有军中郎将以上职务者才有资格配备。 甲胄着身,看上去倒也威风凛凛,路旁围观的人群投去敬畏目光。 二人身后,二百团练健卒排成两列,行进之间倒也有序不乱,看得出受过一段时间的训练 。 二百团练兵皆是身着皮甲,有的挎弓悬刀,有的持枪扛矛,个个精神抖擞,看得出张彦起在这支人马上投入不小。 赖有为朝前小跑领路,朝街边那些吹锣敲鼓的人打手势,顷刻间,锣鼓喧天声响彻县城,大批巴府仆从带头欢呼起来,人群跟着起哄叫好,刻意营造出一副欢腾热闹的景象。 人群中,刘达凑近曹悍耳边大声道:“我都打探清楚了,领头的那个叫张洪,张彦起的偏支族亲,在房陵没少干欺男霸女的恶事,混账东西一个,对张彦起倒是忠心耿耿。” 曹悍混在人堆里,目光冷沉的盯着张洪和巴叔言骑马从面前走过。 巴叔言刚接任县令,就从房陵调来团练兵,还是以剿匪的名义,其中用意,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不可不防。 “整个竹山的头脸人物,就大哥你和我刘家没有收到请柬。刘家送去的贺仪也被赖有为退回来了,我爹现在成日唉声叹气,说我刘家的好日子到头了。大哥,你说咋办?” 刘达大声嚷嚷着,望着那长长的团练兵队伍进城,也不由声音打颤。 刘达胆再大,性子再浑,也知道民不与官斗的道理,何况这次巴叔言搬来的可是房州团练兵。 在普通百姓眼里,这支人马跟朝廷正统府兵没有区别,都是官军。 曹悍沉着脸,攥紧拳头。 县府职权变动,将他的计划全盘打乱。 如今这个局面,他哪敢放下心再去黄枫谷跟李显一家套近乎。 如果他不想灰溜溜逃离竹山,就必须想办法对抗大权在握的巴叔言,保住县城辛辛苦苦置办下的家业。 “走!叫上张老四,去我家里商量。” 第七十五章 曹悍定计 县城宅院,堂屋中。 曹悍背着手紧锁眉头一阵踱步,齐小星蹲在门槛边拨弄着地上的蚂蚁。 刘达没精打采的趴在案桌上,一个劲的唉声叹气。 张老四捧着个土陶罐,里面泡了满满一罐梨叶和枣叶混杂的粗茶。 张老四咕嘟咕嘟喝口茶水,吐吐嘴巴里的茶末,眼珠四轱辘转悠,一拍大腿忍不住道:“悍爷,刘爷,要我老四说,咱们也用不着发愁!就凭您二位的本事,走到哪里都能混出个人样来!实在不行,咱干脆离开竹山,去永清、上庸,实在不行去金州、商州!就不信他巴叔言的手能伸那么长!” 刘达瞥了他一眼,闷闷地道:“我刘家世代扎根竹山,哪能说走就走?连祖坟都不要了?我爹不会同意的。” 张老四又眼巴巴地朝曹悍望去。 曹悍笑了笑,回到椅子坐下。 他光棍一个孑然一身,真要走,大不了舍下房宅田地和登仙阁,还有码头生意,带上齐家姐弟,去哪里都行。 只是既然下定决心打入李唐派系内部,现在才刚刚开始,哪能轻易放弃。 这些谋划现在还无法跟刘达他们解释太多,曹悍斟酌一番,说道:“老四啊,你去九梁山跑一趟,就说是我让你去的,找一位名叫李多祚的军爷。告诉他,就说我暂时不能前往赴约,请他见谅。 如果他问起,我这边出了何事,一开始你啥都不要说,等他再三追问,你再告诉他。其他的什么也别多说” 张老四懵怔了下,“九梁山?李多祚?悍爷,九梁山听说是金州折冲府的兵屯,偶尔会有兵马驻扎在那,你啥时候和那里的军爷交上朋友了?” 曹悍笑道:“去了你就知道。” 张老四不明所以,点点头道:“那我现在就出发。” 牵上曹悍家里唯一一匹老驽马,张老四匆匆告辞离去。 刘达犹豫着说道:“大哥,我爹他又跟我提去金州折冲府从军的事,这次他老人家发了真火,要是我再不答应,怕是得气出病来。老头子上了年纪,我担心他一气之下有个三长两短......”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曹悍看着他。 刘达一摊手 无奈道:“我当然是想跟着大哥你!可是....可是眼下这个局面,竹山怕是待不下去了。” 曹悍稍作沉吟,说道:“你我都是寒门子弟,没有家世背景,即便从军,战场上提着脑袋搏命,将来的成就也十分有限。所以,我们想要博取富贵,必须要走些不寻常的路子。我现在看到些机遇,有了些想法,不过成与不成,得试过以后才知。” 刘达咧嘴嘿嘿道:“反正自打咱们拜把子那天起,我就打定主意这辈子跟着大哥你!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只是....老头子那里,这次是真跟我杠上了!万一老头子不吃不喝,非逼我去金州,那咋办?” 曹悍想了想道:“这样,你先假意答应,安老爷子的心。我记得你说过,老爷子有个本家堂兄住在上庸,你想办法让老爷子带上族亲,去上庸住一段时间,让元娘和小星也跟着去。” 刘达一瞪眼睛,惊骇道:“大哥,你到底想干什么?” 齐小星扔下木棍,气呼呼的跑进屋:“我要跟着你!哪也不去!” 曹悍板着脸,一摆手不容置疑地冷喝道:“少他娘的啰嗦!这次事关重大,弄不好要出人命,必须得听老子安排!再敢废话,老子给你腿打断!” 齐小星脸一白,眼泪水直打转转,曹悍还是第一次这么凶他。 “哼!~”齐小星使劲跺跺脚,一抹眼睛跑出屋去。 刘达忙低声道:“大哥,真有这么严重?” 曹悍冷冷地道:“我们是巴叔言在竹山最后一块绊脚石,他从房陵借调团练兵,就是为了把这块石头砸碎!现在已经到了刺刀见红的时候,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刘达吞吞唾沫:“大哥,你想怎么做?” 曹悍微微凝眼,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除掉巴叔言,你敢做吗?” “除....除掉?大哥的意思,是....”刘达满脸惊惧,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曹悍点点头。 “嘶~”刘达倒吸一口凉气。 眼珠急转几下,刘达重重一拳砸在案桌上,咬牙低喝:“敢!娘的!干啦!” 曹悍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从巴叔言对你和元娘下手时候起,咱们跟他就结下死仇了!巴老贼不死,死的就是我们!” 刘达“砰砰”拍着胸脯,满 脸凶狞:“大哥你说,怎么干!” “不急。巴叔言是要除掉,但却不能死在我们手里。他毕竟是朝廷命官,若无缘无故被杀,容易引火烧身。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 刘达恨恨地道:“巴老贼作恶多端,有多少百姓被他逼得家破人亡,除掉他也算替天行道!还有浑江虬那厮,我定要找他报仇!” 曹悍起身踱了两步,说道:“若是没有猜错的话,浑江虬应该也是张彦起的人。浑江虬以水匪名义作幌子,在青天峡劫掠过往船只,就是在暗中帮张彦起敛财。” “蛇鼠一窝,这些杂碎都该千刀万剐!” 刘达愤恨不已的骂了句,又迟疑道:“大哥,你说要除掉巴叔言,但又不能是我们动手,那究竟该怎么做?” 曹悍笑了笑,在他身旁坐下,面色神秘地道:“下面我跟你说的事,千万不能透露出去,就是老爷子也不行!” 刘达咽咽唾沫,重重点头。 “事情,还要从那李三郎说起......” 第七十六章 找上门来 深夜,会宾楼里宾客散尽,喧嚣止歇。 楼宇三层,灯火辉煌,映照奢华的装潢更显璀璨。 地上铺着产自遥远大食的华美地毯,几名轻纱遮体的舞姬赤脚踩在上面,扭动腰肢,摆弄那轻纱之下若隐若现的躯体,戴在手腕、脚腕处的铃铛叮叮作响,挑动着充斥欲念的气氛。 张洪早已卸掉铠甲,只穿一身内衬白衫,拎着酒壶穿插在几名舞姬当中,淫笑声不时传出。 巴叔言坐在一旁自斟自饮,神情闲致,望着场间和舞姬抱在一起的张洪,嘴角露出一丝轻蔑之意。 赖有为拍拍手掌,丝竹之音顿止,奏乐的女侍和歌姬款款屈膝福身行礼,缓缓退了下去。 软玉温香离开怀抱,张洪顿时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拎起酒壶猛灌几口,淋出的酒水沾湿了衣襟。 “巴县令,这可就没意思了!”张洪一抹胡子上的酒渍,斜靠在软榻上。 巴叔言笑眯眯地道:“不急,不急,先谈正事,晚些时候,一定让张都头尽兴!” 张洪大咧咧地摆摆手:“有何好谈的?明日,老子就带弟兄们去砸了那登仙阁,你再派人去接管码头,老子看谁敢说个不字!” 巴叔言捋须微笑:“曹悍一伙人颇有勇力,张都头可千万不要大意。” 张洪凶狠地狞笑道:“有二百团练兵在手,就算他是条过江龙,也得给我乖乖趴下!” 赖有为觍着脸道:“张都头,那曹悍曾经在青天峡重伤过浑江虬,他要是敢反抗,您千万别留手,一定要往死里招呼!” 张洪不屑的哼道:“浑江虬黄铎?一个江湖混混而已,张别驾肯收留他,已经算他祖坟上冒青烟!没想到这厮如此不中用,竟然折在一个泥腿子手里!废物!” 巴叔言微一皱眉,虽说黄铎从青天峡败退,但一身本事还是有的。 张洪如此轻视他,也太过狂妄了些。 “都是为张别驾效命,张都头明日不妨让黄铎从旁协助。”巴叔言劝说道。 张洪不耐烦地道:“巴县令不必多言,该怎么做我心里自有打算。” 说罢,张洪起身披上氅衣,带着五六分醉意的脸上嘿嘿淫笑 道:“没什么事的话,兄弟我先告辞了。巴县令送的那几个小美人还等着我呢!” 赖有为忙送他下楼,目送他坐上马车,在一队团练兵的保护下离开。 “阿郎!这张洪当真粗鄙不堪,瞧他那副德性,恶心!张别驾怎么会让这种人掌管团练兵?”赖有为气喘吁吁跑上楼,忍不住一顿抱怨。 巴叔言喝口茶,淡淡地道:“此人虽是一介鄙夫,却对张彦起忠心耿耿。张彦起和赵彦昭在房州争斗许久,好不容易将团练使的职权拿到手,自然要安排信得过的人执掌。有五百团练兵和张家的私卫作依仗,张彦起就能在房州立于不败之地。” 赖有为嘟囔道:“这厮贪财好色,也不知能不能办成事,就怕阿郎送出的二百金打了水漂。” 巴叔言思索片刻,说道:“对付一个曹悍,有二百团练兵,再加上老夫从旁指点,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听闻张彦起在为张洪谋划从九品下的陪戎副尉一职,如果成功,这鄙夫从此后摇身一变成了公门中人,又有张彦起的栽培,倒也值得老夫重金拉拢。” 赖有为在身后为他捏肩,谄笑道:“阿郎深谋远虑,等除掉曹悍,竹山就是阿郎的天下!今后张别驾高升,阿郎说不定能顺势接下他的职位呢!” 巴叔言自得似的捋须微笑:“你这狗才说来轻巧,五品职位岂会这般轻易就能升上去?不过,倒是可以考虑先去房陵,竹山终究还是太小了些。” 赖有为嘿嘿道:“阿郎今后定能平步青云!” 翌日,午后,城外码头。 也不知刘达怎么跟刘贵说的,老爷子很爽快的同意去上庸县避避风头。 刘贵带着刘家十几个人,加上齐丁香姐弟,包下一条船,曹悍又请相熟的船工沿途照顾,这才放心的看着他们乘船驶离码头,沿河而上。 齐丁香明白事理,曹悍把利害关系简单讲述一遍,她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叮嘱他千万要注意自身安危。 齐小星不情愿走,奈何曹悍知道这次局面凶险,容不得丝毫疏忽,就算把那小子痛揍一顿,也不允许他留在竹山。 望着船帆远去,曹悍心中的一块大石也算落地了,没有后顾之忧,他可以放开手脚和巴叔言 斗这最后一场。 “悍爷!悍爷!”急切的喊声远远传来,是马六骑着他的跛脚老驽马赶来。 “出了何事?” 马六翻身下马,脚下有些踉跄,神情慌张道:“悍爷不好啦!那新来的张都头说是要去登仙阁吃饭,一看锁了门,二话不说命人砸了锁,直接闯进去!现在正带着一帮人坐在里面,放话说要是悍爷一个时辰内不出现,就要一把火把房子点了!” 曹悍眉头一挑,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巴老贼还真是沉不住气,这么快就要动手。 “大哥,咋办?”刘达恨声道。 “别慌,按计划行事。”曹悍低声嘱咐。 当即,曹悍和刘达随马六赶回县城。 登仙阁前,已是聚拢不少看热闹的百姓,朝楼子里指指点点。 一楼大堂,原本两扇气派的玄漆大门已是被砸开,砖墙崩裂,断木横七竖八,碎屑满地。 曹悍迈过断裂的门槛,便见到大堂里一片糟乱,就像是刚被抄了家一样。 板凳方桌被砸烂推倒,东倒西歪的躺着,满地碎碗破碟,一坛坛还未开封的酒被摔碎在地,酒液流淌出,弄得满室酒气飘香。 二三十个面相凶狞的团练兵穿着皮甲佩戴刀枪,楼上楼下翻了一遍,整座小楼已是一片狼藉。 张洪披着锁甲,坐在大堂里,脸色显得有些萎靡,不停的捶打腰杆,整个人看上去无精打采。 旁边有一名小卒在为他倒酒。 “住手!”一声暴喝遽然间响起。 张洪回头望去,只见一名身材雄壮的白脸大汉,怒气冲冲地冲了进来。 第七十七章 引蛇出洞 饶是曹悍早有心理准备,见到自家酒楼被破坏成这样,怒火还是无可抑制的蹿上脑门。 要是齐丁香看见眼前情形,她辛辛苦苦几个月才经营起来的登仙阁,被打砸的狼藉遍地,怕不得伤心痛哭。 一名团练兵拎起一柄大锤朝柜台砸下,咔嗤一声将柜台砸出一个大洞。 曹悍看在眼里,顿时火冒三丈,大踏步上前一脚踹在那人后腰上,硬生生将他踹飞丈远,大锤压在腿上,疼的他哇哇大叫起来。 见到有人阻拦,团练兵卒一拥而上将曹悍围在中间。 张洪走到跟前,打量一眼:“你是何人?” 曹悍盯着他,冷冷地道:“听说张都头在找我?” 张洪一怔,冷笑起来:“你就是曹悍?这登仙阁的东主?” 张洪朝街上看了眼,嗤笑道:“听闻你是码头渠帅,手下有一帮人效命,怎么今日一个都不见,自个儿跑来送死?” 曹悍哼了声道:“笑话,曹某正当经营,又没触犯律法,何谈送死?倒是你,无故率领团练兵砸我酒楼,又是何说法?” 张洪面带惊怔,哈哈大笑起来:“老子在房陵也砸过几家酒楼,没有哪家敢跟老子讨说法!小子,你是第一个!要说法是,行,老子给你一个!” 张洪走到大堂门口,朝围观的人群大声道:“登仙阁东主曹悍,经查实,与青天峡水匪有关!巴县令特请本都头率领团练兵来捉拿此匪首!” 曹悍听得暗暗翻白眼,巴叔言到底是有多迫不及待的想要对付他,连罪名都不好好想一个。 人群发出一片哗然声,如今竹山谁不知道,是曹悍率领码头力夫船工打跑了浑江虬,平息青天峡的匪患。 现在张洪却口口声声说曹悍是青天峡水匪余孽,谁会相信? “张都头,会不会搞错了?”人群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站出来,是在街对面开酒铺的王掌柜。 “曹东主年轻有为,是咱竹山县的好后生。瞧瞧那块匾,还是上一任陈县尉亲手写的呢!” “就是啊!曹东主心肠好,以前开熟食铺的时候,没少给街坊邻居们打折,他家做的东西,好吃又实惠。现 在开酒楼了,价钱也不贵,咱们这些老街坊都吃得起。” “是曹渠帅赶跑了浑江虬,这会怎么又成了水匪余孽?” “难不成是栽赃陷害?”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再说下去,就差直接点出幕后主使巴叔言的大名了。 曹悍乐不可支,朝捧场的街邻们抱拳致谢。 “混账!混账!”张洪气得暴跳如雷,“哪个再敢为曹悍多说一句话,老子命人将他一起捉了,关进县衙大牢!” 街上立即安静下来,没有人再敢多话,只是无数双眼睛里,都有忿忿不平之意。 张洪重重地哼了声,这群刁民,不给他们点厉害,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来人!把曹悍给老子绑了!” 两个团练兵拿着绳索扑上去,曹悍满脸惊怒似的,两拳轰出将两人砸倒在地。 “反了!反了!一起动手!拿下这厮!” 张洪“呛”一声拔出腰间佩刀,指挥兵卒将曹悍团团围住。 大堂里传出噼里啪啦的摔打声,像是经过一番激烈的反抗和打斗。 很快,曹悍“失手被擒”,被几个如狼似虎的兵士死死压住手脚按在地上。 “我没罪!放开我!”曹悍悲愤怒吼。 等到被结结实实捆成粽子,张洪才命人将他拖起来。 “好小子,果然有一身蛮力!”张洪一口带血的唾沫狠狠吐在地上,朝他下腹重重打了一拳。 曹悍闷哼一声,痛苦的满脸扭曲。 “不想受罪的话,就给老子老实点!”张洪摸摸嘴角淤青,那是刚才打斗中挨的几下,疼的他面皮发颤。 像是不解气,张洪又对着曹悍一阵拳打脚踢,打得他口鼻流血才罢手。 “妈的!”张洪摆摆手,走到一旁气喘吁吁的坐下,“好好搜搜这小子的身上,别暗藏什么凶器。” 两个兵卒紧紧箍住他左右臂膀,另外两个兵卒粗鲁的在他身上一顿摸索。 “都头,没有找到武器,只有这个。”一名兵卒从曹悍怀里找出一个小锦盒。 “拿来老子瞧瞧。”张洪伸出手。 曹悍一直低垂的脑袋猛地一下抬起,鼻青脸肿嘴角还在流血,嘶哑嗓音怒吼:“还给我!” 张洪轻蔑的冷笑,翻开小锦盒。 “什么玩意儿....嗯....这是! !!”张洪眼睛一点点睁大,锦盒里安静的放着一块精雕细琢的九龙玉佩。 他跟在张彦起身边也有一段时间了,见识过的财宝数不胜数,也算是开过眼界长过见识。 却从未见过质地如此上乘,雕工如此细腻的玉佩。 更重要的是,玉佩上雕刻的是五爪神龙。 这说明,这块玉佩的来历非同凡响,绝非民间可有之物! “宝物啊!宝物啊!发财了!发财了!”张洪不由自主的喘着粗气,双手捧着玉佩,浑身都在发颤,眼睛里充斥贪婪。 “那是我的!还给我!” 曹悍愤怒吼叫,拼命挣扎着想要挣脱绳索,五六个兵士将他死死摁住。 张洪“啪嗒”一声合拢锦盒,冲到曹悍跟前,揪住他的衣领,急不可耐地低吼:“快说!这宝贝哪里来的?你还有没有?” 曹悍瞪大一双怒火万分的眼睛,死死怒视着他,十分硬气的一言不发。 “好小子!有种!”张洪阴森森的狞笑,拍拍他的脸,“把他带回去,老子有话要问他!” 身边的一名兵士低声提醒道:“都头,巴县令说要把他关进县衙大牢。” 张洪恶狠狠的吼道:“人在老子手里,老子想关哪关哪!你们是听老子的还是听巴叔言的?” 兵士们不敢再多话,押上曹悍离开登仙阁。 看见曹悍伤痕累累的被押走,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 混在人堆里的刘达咬咬牙,低头挤过人群往东城门而去。 第七十八章 人为财死 与县衙相隔一条街的一座大宅,便是巴叔言为张洪安排的住所。 张洪押着曹悍回来,命手下团练兵士将宅子前后封闭,严禁出入。 厅堂中,曹悍被捆在一根梁柱上,张洪卸掉锁甲,挥挥手让伺候的婢女退下。 待厅堂门“吱”地一声合拢,张洪才走到曹悍跟前,揪住头发把他的脑袋拎起。 “小子,想活命的话,就老老实实回答老子的问题。”张洪压低声满脸凶狠。 “那块玉佩你从何处得来?” 曹悍勉强睁开淤青肿胀的眼睛,有气无力似的咧咧嘴巴,嗓音沙哑:“我要喝水。” 张洪强忍耐性,给他端来一杯茶水,喂他咕嘟咕嘟喝下。 “现在可以说了。警告你,少耍花样。本都头杀你就像杀鸡一样简单。”张洪凶狠威胁道。 曹悍靑肿的脸上满是血水和汗渍,头发披散紧贴面颊,虚弱的低声冷笑:“怎么,巴老贼请你来对付我时,没告诉你原由为何?” 张洪一愣,皱起浓眉,认真想了想:“你的意思,巴叔言知道你手里有这件宝物?” 曹悍吐出一口血水,嘲弄似的道:“少装蒜!巴老贼处心积虑想对付我,不就是为了从我嘴里问出这九龙佩的出处!此事,你会不知?” 张洪眉头愈深,揪着杂草似的胡须陷入沉思,许久,像是猛地反应过来,恼恨似的一拳砸在掌中:“好个巴老匹夫,竟敢瞒着老子,想吃独食?哼!” 身后,曹悍眼皮睁开一条缝,嘴角微微上扬。 张洪带着一丝迫切说道:“小子,你把玉佩来历说出来,老子就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曹悍抬起脑袋,冷冷地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巴老贼的意思?” 张洪不耐烦地道:“当然是老子的意思,老子让你活,你就能活!” 曹悍睁着乌黑发肿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会,不屑的啐了口:“你能做巴老贼的主?他可是县令!” 张洪粗鲁的骂嚷道:“县令算个屁!实话告诉你,老子背后靠着的可是房州别驾张彦起!这次,也是巴叔言给老子送去二百金,老子才答应跑这一趟!哼,这老匹夫还不跟老 子说实话,肯定是怕老子跟他分财宝!” 曹悍被绑在梁柱上,看似神情委顿虚软,实则竖起耳朵把张洪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 听他这副口气,这厮应该是瞒着张彦起,私自收了巴叔言二百金,才率领人马来干这趟私活。 他对于自己和巴叔言之间的恩怨,似乎也并不了解。 张洪骂了一阵,“梆梆”拍着胸脯:“你尽管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你要是能让张爷发财,张爷就保你活命!” 曹悍作出一副犹豫不决,挣扎纠结的样子,咬咬牙道:“好!我说!不过事成之后,你要给我一笔钱,我要离开竹山!” 张洪哈哈大笑道:“好!老子答应你!” 曹悍深吸口气,缓缓低声道:“这块九龙佩,出自县城以南的九梁山!九梁山是金州折冲府的一处兵屯,此事你知道?” 张洪一字不落的仔细听着,想了想点点头:“听说过。” 曹悍诡秘一笑,幽幽道:“其实,兵屯是假,挖宝是真!” 张洪瞪大眼,呼吸浓重起来:“你是说,九梁山埋着宝藏!” 曹悍点点头,以惊叹的口吻道:“一个能让人富可敌国的惊天大宝藏!” 张洪半张着嘴,满脸痴怔,眼睛里充满贪婪。 曹悍眼里划过些鄙夷,继续低声道:“那块九龙佩你也看见了,那可是妥妥的皇家遗宝!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龙子皇孙佩戴的,说不定就是前朝天子身上的!九梁山里,这样的宝物不知道埋着多少!听说,里面有一座用黄金打造的宫殿,堆积成山的明珠、玉石、珍珠翡翠,每一件宝物都价值连城,随便抓一把,一辈子就不用愁了!” 曹悍低沉深幽的话语像是有魔力般,让张洪沉浸在对无限财宝的想象当中。 张洪眼睛冒着金光,喉咙不停滑动,好像真的有无数的金银财宝从他眼前飘过。 回过神来,张洪带着些疑惑道:“这些秘密,你是怎么知道的?” 曹悍冷冷地道:“我有一位大哥在金州折冲府当差,眼下就屯扎在九梁山。我从他手里搞到不少宝贝,出货时不小心被巴叔言发现,他就逼问我藏宝之地所在。” 张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样一来,曹悍手里有 这块价值巨万的九龙佩也就说得过去了。 “我大哥手下有几十号人马,他可不好惹!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最好放了我,要不然等我大哥知道玉佩落在你的手里,他可不会放过你!”曹悍大喇喇的威胁道。 张洪轻蔑的冷笑一声:“就算是折冲府的兵马又如何?这里可是房州!” 张洪背着手一阵踱步,对曹悍的话信了七八成。 一想到九梁山可能埋着惊天巨宝,他这心里就如猫抓般痒痒。 只是折冲府的兵马的确不好惹,张洪有些犹豫,想着要不要先请示张彦起再说。 想了想,张洪看了眼曹悍,拉开屋门走出去,叫来两个兵士,吩咐道:“看好此人,给他水和吃的,不准任何人靠近,也不许与他说话!” 两名兵士应下,张洪这才匆匆离开。 屋门关闭,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道道光柱下,有细微的尘糜在浮动。 曹悍闭上眼睛,靠着梁柱歇息,他已经成功把张洪的注意力吸引到九梁山,接下来,就看张洪的贪念够不够强,胆子够不够大了...... 贼秃秃说 感谢云树轻雨的月票支持! 第七十九章 都是老演员了 就在曹悍被张洪抓捕的同时,张老四赶到九梁山下。 风雪凄凄,孤山寒凉,四野一片荒寂。 张老四裹着厚厚的羊皮裘,站在雪地里,两股竟然有些打颤。 在他前方不远处,几个突然间从雪地里冒出来的兵士,端着弓弩瞄准他,似乎只要他敢妄动一下,就会被射成刺猬。 “小....小人奉命求....求见李多祚将军!请....请诸位通禀一声!” 一名大半身子埋在雪地里的兵士爬起身,一言不发的朝山坡跑去。 张老四哆哆嗦嗦的,呼吸急促,口鼻喷着浓浓白气。 赶了大半天的路,他的眉毛上都结起一层薄霜,鼻头冻得通红。 “阿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那几支箭簇忽地抬高几分,张老四甚至听见了弓弦再度绷紧的“吱吱”声。 “各位兵爷,手中的家伙什可得端稳些,一不留神,兄弟我身上可就要多几个窟窿了!”张老四笑得比哭还难看,又不敢乱动,生怕这些不苟言笑的兵士误以为他有歹意。 过了会儿,李多祚骑着大黑马冲出林子,直冲到张老四跟前才停下。 大黑马嘶鸣,直起身子扬了扬前蹄,飞溅的雪沫落在张老四头顶,喷出的鼻息直扑张老四的脸,暖烘烘的,带着些草料和豆子气味。 “你是何人?”李多祚高坐马背,像一尊黑面金刚,声音威严。 张老四哆嗦了下,手忙脚乱的抱拳道:“小人张四喜,特奉曹悍爷之命来拜见李将军!” 李多祚见是曹悍的人,面色舒缓不少,扬了扬马鞭,示意手下兵卒解除防备,各归原位。 “曹兄弟派你来作甚?这都多少天了,他为何不亲自前来?” 张老四忙道:“悍爷命小人带话给李将军,说是他无法按时赴约,请李将军恕罪!” 李多祚道:“可是他有事耽误了?” 张老四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唉”地叹气一声没有说话。 “他奶奶的,有屁就放!吞吞吐吐像个娘们!”李多祚喝道。 打雷般的嗓门吓得张老四一个激灵,抱拳苦笑道:“李将军见谅,悍爷说了,这是自家的事,就不用说出来,省得连带 着李将军也跟着烦恼。等他在县城安顿好,自会来九梁山见将军。” “放屁!”李多祚喝骂一声,腿一跨纵下马,大步走到张老四跟前,威势凛凛的俯视着他。 “曹悍跟老子也算意气相投,他出事老子怎么能不过问?赶紧说,到底出了何事?再婆婆妈妈,老子先抽你一马鞭子!” 李多祚瞪大一双牛眼,扬了扬手里的马鞭。 张老四苦着脸,犹豫了下,又是长长地“唉”了一声。 “悍爷他....苦啊!” 当即,张老四把巴叔言从房陵借调团练兵对付曹悍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李多祚浓眉拧紧,黑脸愈黑,有种不怒自威的威严感。 “房陵团练兵....此事的确棘手。”李多祚负手踱步,革靴踩在积雪上,发出“嘎吱”声响。 张老四苦兮兮地叹气道:“悍爷知道,李将军身负要职,不能轻易暴露身份,所以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请李将军相助。悍爷和巴叔言积怨已久,如今巴叔言当了县令,又请来团练兵助阵,我们这些升斗小民,哪还敢跟他斗下去?悍爷说了,大不了离开竹山,到别处谋生。” 李多祚额头挤成“川”字,这个节骨眼上,曹悍可不能走,他还指望着曹悍多去两趟黄枫谷,帮他照顾好庐陵王一家。 若是没有曹悍,鲁正元那老阉狗岂会让他轻易进入黄枫谷。 可以说,现在曹悍就是他与黄枫谷取得联系的唯一途径。 何况曹悍与他颇为投缘,已经到了以兄弟相称的地步,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坐视不管。 只是他肩负重任,身份不能轻易暴露,九梁山的秘密可不能透露出去。 所以要如何才能帮得上曹悍,这就有待思量了。 “来人!换便服,跟老子往竹山县城走一趟!”李多祚考虑片刻,一招手喊道。 张老四心中暗喜,悍爷料事如神,李多祚果然会亲自出面跑一趟。 “这....岂敢劳烦李将军....”张老四假意劝阻道。 李多祚一瞪眼睛:“少废话!等老子先进城看看再说!” 李多祚换上一身便装,打扮的像个关外来的西域富商,带着三个亲卫扮做的扈从,带上张老四,跨马直奔竹山而去。 两个多时辰后,一路疾驰的李多 祚一行便抵达县城东门外。 早已等候在此的刘达瞧见张老四,急忙迎上去。 张老四简单介绍一番,李多祚摆摆手道:“不必多礼,现在情况如何,说说看。” 刘达忙道:“张洪带人砸了登仙阁,还把我大哥绑了去,关在他的府里!” 李多祚疑惑道:“曹悍身手了得,那张洪领着一群乌合之众,有什么本事拿得住他?” 刘达苦笑道:“张洪的团练兵怎么说也是官府兵马,我大哥心有顾虑,不想跟他们产生太大冲突。大哥说了,实在不行我们就离开竹山,向巴叔言认怂服软。” 李多祚哑然,摇摇头叹了口气。 曹悍一介白丁,有这种退让的想法倒也不奇怪。 “哦对了,我大哥被抓时,张洪从他身上搜出来一件东西,好像是块玉佩!张洪得了玉佩,欢喜的不得了,那件东西好像挺值钱的......” 刘达装作无意似的又提了一嘴。 李多祚瞬间变了脸色,牛眼一瞪厉声道:“你再说一遍?曹悍身上的玉佩,当真被搜了去?” 刘达吓得一哆嗦,忙点头道:“真的!我亲眼所见!那张洪还高兴的大喊‘发财啦!发财啦!’” 李多祚脸色大变,焦急不已:“唉!~曹悍这小子,怎么如此大意!早就跟他说过,就算丢了性命,那块玉佩也不能丢!” 李多祚急得来回走,像是只热锅上的蚂蚁。 张洪是张彦起的狗腿子,要是让张洪把玉佩带回房陵,张彦起一看,弄不好就能猜到九梁山里的秘密。 如此一来,庐陵王一家岂不就会暴露在世人面前。 “不行!一定要把玉佩夺回来!”李多祚狠狠咬牙。 “你们两个,马上去打探张洪的行踪!” 李多祚朝张老四和刘达下命令。 二人相视一眼,齐齐抱拳:“是!” 贼秃秃说 感谢云树轻雨的打赏! 第八十章 巴叔言懵了 县衙。 张洪带着两个亲信,直接推门步入官房正堂。 “张都头,我家阿郎有午睡的习惯,这会儿正在小憩,您看是不是稍等一会......” 赖有为趴在案桌上打瞌睡,听到动静急忙站起身,觍着脸上前拦住。 没等他话说完,张洪手掌按在他的脸上,用力一把推开:“滚一边去!” 赖有为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心里又惊又怒,也不知道这张都头怎么无缘无故发这么大火气。 “巴叔言!巴叔言!你给老子出来!” 张洪大马金刀的在公堂正位坐下,扯开嗓门大吼。 片刻,巴叔言披着一件黑绒大氅,慢吞吞的从里间卧房走出,青皮脸上一副困倦样。 “阿郎!他....”赖有为忙过去搀扶住,委委屈屈的想告状。 巴叔言摆摆手,看了眼高坐正位的张洪,没有说什么,在下首找个位置坐下。 “张都头急着寻老夫,有何事?”巴叔言和颜悦色。 张洪冷笑一声,站起身双手撑在案桌上,身子前倾:“巴县令,巴老爷,你莫不是拿本都头当傻子耍?” 巴叔言一怔,皱眉道:“张都头何出此言?” 张洪盯着他看了会,嗤笑一声:“我问你,你为何要对付曹悍?” 巴叔言捻着须,疑惑道:“此事老夫已经跟你解释过了,曹悍与上任县令葛绛以及县尉陈子昂关系不浅,说他是刺史赵彦昭一派的人也不为过。另外,曹悍掌握码头,若不除掉他,码头货运的生意就无法拿到手。往私里说,曹悍与老夫结下仇怨,此人在竹山,老夫便如鲠在喉。这些情况,张别驾也是有所了解的。” “是吗?”张洪嘿嘿两声,“你再好好想想,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缘由你没说!” 巴叔言和赖有为相视一眼,愈发迷惑了:“张都头此话,老夫听不明白。” 张洪冷笑着摇摇头,走到堂中,脸色一变厉声道:“九梁山的事,你为何不上报张别驾?” 巴叔言完全迷糊了:“九梁山?九梁山有何事?” 张洪气得指着他连连点头:“好你个巴叔言!事到如今还不肯承认,还想隐瞒!张别驾当初把你从一个掾吏 ,一步步栽培到如今当上县令,怎么,翅膀硬了?敢不认主子了?九梁山有宝藏的秘密,你还想隐瞒到何时?” 巴叔言站起身,整个人惊怔住了,张洪说的话他根本听不明白。 “九梁山是金州折冲府的兵屯,哪里会有什么宝藏?”巴叔言失笑摇头。 张洪也笑了起来,脸上横肉发颤,看上去有些狰狞。 “老小子,还敢在老子面前装不知情?” 张洪掏出小锦盒,翻开给他看:“睁大眼瞧瞧,这就是从曹悍身上搜出来的!这玩意儿,别说他一个泥腿子,就连张别驾也没有!要不是寻宝寻来的,你告诉老子,这宝贝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巴叔言和赖有为凑近,望着躺在小锦盒里的九龙佩,瞪大的眼睛里满是震惊之色。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这块玉佩的不凡。 “啪”张洪合拢盒子塞进怀里,盯着巴叔言冷笑:“你瞒着张别驾找我来,是不是想独吞九梁山的宝藏?难怪一出手二百金眼皮都不眨一下,原来背后还藏着一座金山!” 巴叔言大张着嘴巴,简直是百口莫辩。 老天可以作证,他掏出二百金请张洪来竹山,也算是下了血本,当初也是肉疼的像刀割一样。 至于什么九梁山的宝藏,他是真不知情啊! “张都头!此事老夫的确冤枉!老夫只知道九梁山偶尔会屯扎金州折冲府的兵马,至于其他的,老夫当真一无所知! 折冲府的事,只有两州州府才有权过问,就算九梁山在我竹山地界,县府也管不着啊!” 巴叔言焦急辩解道。 张洪一摆手,鼻孔朝天冷哼:“这些话,你留着跟张别驾解释!本都头这就带上人马,先去九梁山打探一番,然后回禀张别驾!” 说罢,张洪带人大摇大摆的离开厅堂。 赖有为眨巴眼,吞吞口水:“阿郎,九梁山当真有宝贝?” 巴叔言狠狠剜他一眼:“狗才!老夫如何知道?” 巴叔言背着手在堂中踱步,这件事从头到尾透出一股荒诞感。 张洪去抓曹悍,人是抓到了,怎么又突然冒出一个九梁山藏宝的消息? 张洪这厮视财如命,难不成是听信了曹悍的什么鬼话.... “哎!不好!张洪这 蠢货,定是上了曹悍小儿的当了!” 巴叔言猛然惊醒,也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股心惊肉跳的感觉。 “九梁山是金州折冲府兵屯之地,倘若张洪不知天高地厚,带人擅闯,追查下来,必定会连累老夫!张别驾那里,也无法交代!” 巴叔言脑袋转的飞速,第一反应就是这是曹悍小儿的借刀杀人之计。 偏偏又不知他从哪里弄来一件无价之宝,让张洪这个要财不要命的鄙夫对九梁山埋藏宝藏的消息深信不疑。 “不行!不能让张洪去九梁山!一定要拦下他!” 巴叔言打定主意,连袍服都顾不上换,披着大氅就紧追张洪而去。 第八十一章 借一把快刀 张洪带来的二百团练兵驻扎在东门旁。 出了县衙,张洪带人骑马直奔东门。 “此行去九梁山,人马不宜过多,你去挑二十个威猛些的,再把咱们最好的马挑出来,凑够二十匹。老子可不想在折冲府的兵马面前丢人。”张洪对身边的亲随吩咐道。 那亲随应了声,旋即又小声道:“都头,折冲府那可是正规朝廷府兵,会把咱们放在眼里吗?” 张洪哼道:“府兵又如何?就算不给老子面子,也得给张别驾面子!别忘了,张别驾背后可是站着二张公子,这天下,还有谁敢不给二张公子面子?” 张洪满脸傲气,鼻孔怼天,一副与有荣焉的得意劲。 “嘿嘿~都头所言极是!”亲随很狗腿的谄笑着,“要是九梁山果真埋着宝藏,咱们找到了,最后还不是要献给二张公子。咱们为二张公子做事,二位公子自然会帮咱们撑腰!一个小小的金州折冲府,算不了什么!” 张洪大笑道:“你个狗才说的不错!要是老子这次能找到宝藏立下大功,下次张别驾到神都拜见二位公子,说不定就能让我随行。万一到时候二位公子欣赏我,让我留在身边伺候,哈哈~~那老子以后就在神都享福啦!” 亲随忙觍着脸道:“到时候张都头可一定不要忘记小人呐!” “哈哈哈~~” 马蹄声哒哒沿街而去,路上行人纷纷惊恐避退那疾驰而来的马匹。 县城道路本就不宽,许多百姓为了避让,惊慌间与街边摊贩撞在一起,惹得一片鸡飞狗跳。 张洪和几个亲随回头看来,发出一阵嘲弄般的哄笑,笑声猖狂刺耳。 几匹马从一处茶摊跑过时,突然,街边茶摊飞出一根竹竿,来势汹汹,竹竿携带绝强劲力,横飞在空中时发出“嗡嗡”声。 骑马跑在前的张洪吓了一跳,眼前突然飞出一根竹竿拦路,他急忙猛扯缰绳,胯下马匹刹不住蹄子,直直冲过去。 张洪胸膛猛地撞在竹竿上,发生一声痛苦闷哼,整个人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倒街上。 马从竹竿下冲过,人却被拦下了。 身后几名亲随赶紧勒住缰绳,跳下马跑到张洪身 边将他搀扶起。 “哎呦!摔死老子了!哪个杀千刀的捣鬼?” 张洪被摔得眼冒金星,屁股腰杆仿佛没了知觉,气得破口大骂。 茶摊走出几人,径直朝张洪走来。 当先一人,黑面怒目,一把卷曲茂密的络腮胡,雄壮威猛似金刚。 “他就是张洪?”李多祚居高临下,打量一眼,黑脸上充满轻蔑。 身后的张老四忙凑上前小声道:“就是这厮!” 李多祚嘿嘿两声:“这种货色也能带兵?曹悍折在这种狗东西手里,当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 张老四和刘达相视苦笑,没有接话。 张洪推开亲随,“哐”地一声拔出佩刀,如临大敌般怒喝:“你是何人?敢袭击本都头!” 李多祚见他竟敢在自己面前拔刀,愈发轻蔑的哼了声,摊开长满黑毛的蒲扇大巴掌:“把你得到的东西交出来!” 张洪一怔,猛然间反应过来,朝后退了两步:“你....你是九梁山的人?” 李多祚黑脸一沉,雄魁的身躯立时散发出浓浓煞气:“你还知道些什么?” 张洪也不是傻子,看出这黑面大汉气势不凡不好惹,吞吞口水,刀尖调转朝地,抱拳道:“某乃房州团练兵都头张洪,房州别驾张彦起乃是某的本家族亲。” 李多祚盯着他,冷冷地道:“继续说。” 张洪硬着头皮,挤出一丝笑道:“兄台想必是金州折冲府的人,那就好说了,有事咱们可以坐下慢慢商量。” 见黑面大汉盯着他不说话,张洪只得继续道:“九梁山虽说是金州折冲府的兵屯,但地界上却属于竹山县管辖。九梁山埋藏宝藏的事,嘿嘿,贵府隐瞒不报,是不是有点不妥?” 李多祚还是不说话,只是皱起两道浓眉。 张洪把刀递给亲随,上前两步,稍稍仰头看着黑面大汉,低笑道:“如果兄台能做主的话,带兄弟我到九梁山去看看,如果真有好处,我回去禀告张别驾,你我两家一起圈了九梁山,把宝藏挖出来。神都二张公子,可是张别驾的同宗堂兄弟,今后二张公子,一定不会亏待贵府都尉的!” 李多祚眼神无比怪异,像看白痴似的盯着他,沉默了会,古怪问道:“九梁山埋着宝藏?你听谁说的 ?” 张洪拍拍胸口,嘿嘿道:“明人不说暗话,宝贝就在某身上!兄台既然找到我,那咱们干脆敞亮点,把话说明白!” 李多祚回头狐疑的朝刘达和张老四看了眼,两人皆是摊手摇头,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那曹悍是你的人?放心,只要兄台答应两家合作挖宝,兄弟我自会保证他的安全。”张洪拍拍胸脯。 李多祚摸摸大胡子,若有所思,黑脸上笑容怪异:“是曹悍跟你说,九梁山埋着宝贝?” 张洪得意道:“证据在此,容不得他不承认!” 李多祚点点头,大嘴咧了咧。 张洪面上一喜,以为这黑面大汉被他说动了,刚想要进一步说些什么,却见大汉黑脸一冷,牛眼一瞪,接着,一只蒲扇般大的巴掌在他眼睛里逐渐放大! “啪!~” 一声结结实实的脆响过后,张洪的脑袋偏朝一边,左边脸颊出现清晰红掌印! 张洪睁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脑袋有些发晕,耳边一阵嗡嗡声。 “凭你也敢跟老子讲条件!?”李多祚黑脸凶神恶煞,黑粗的指头怼到他鼻头上,“九梁山是金州折冲府的地盘,回去告诉张彦起,叫他别把手伸太长,小心老子剁掉他的狗爪!” 趁着张洪还在发懵,李多祚粗鲁的撕破他的衣袍,从他怀里掏出小锦盒,打开看了眼,确定九龙佩完好无损,才合上盖子放入自己怀中。 张洪回过神来,气得直打摆子,怒吼一声,一个饿虎扑食朝李多祚扑去。 李多祚不屑冷笑,稍一侧身躲过,猛地探出双爪,抓住他的衣领和腰带,低吼一声将他整个人举过头顶! “滚!” 李多祚用力一抛,张洪哇哇惨叫着,身子飞在半空,重重地砸向街边茶摊,把摊子掀翻,一炉滚滚开水泼洒出,烫得张洪如杀猪般惨叫。 几个亲随被李多祚虎目一瞪,两腿打颤,根本不敢上前。 李多祚翻身上马,冲刘达和张老四喝道:“回去告诉曹悍,做戏做全套,老子在九梁山等着他!驾~~” 一声吆喝,李多祚骑马飞奔出东门。 第八十二章 祸水东引 张洪摔的眼冒金星,哎哟叫唤着爬不起身。 几名亲随赶忙上前将他扶起。 “混账!混账!那黑蛮子竟敢如此轻侮老子!”张洪暴跳如雷,自从他跟了张彦起,还从未吃过这么大亏。 “都头您坐!”亲随给他找来一个杌子塞屁股底下,另外两个人架住他的胳膊,让他一点点坐下去。 “哎唷!~~” 屁股刚一沾上杌子,张洪就像针扎似的蹿起,疼的怪叫。 亲随忙凑近一瞧,只见张洪屁股上血红一片,印透了袍服。 “都头....裂....裂开了!”亲随哭丧着脸,想笑又不敢笑。 张洪屁股摔开花,两条胳膊也被开水烫的发红,模样当真有些凄惨。 “去....去传令,召集人马,老子要去九梁山!”张洪赤红双眼,面色狰狞的怒吼咆哮。 一名亲随小声道:“都头,那可是折冲府的地盘....” “啪~” 没等他话说完,张洪反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打得那亲随原地转圈。 “老子受此奇耻大辱!怎么能不报仇?”张洪怒吼,唾沫横飞,“折冲府又如何?区区一个兵屯,顶多百八十号人驻扎,老子有二百团练兵,难道会吃亏?” 愤怒归愤怒,张洪还算没有失去理智,胸膛急剧起伏着,咬牙狠狠道:“那块玉佩老子一定要夺回来!没有那宝贝,张别驾怎会信老子的话?” 几名亲随不敢再多话,把马牵了回来。 张洪刚要抬腿踩着马镫跨上马背,腿一抬起,扯动屁股疼得他站都站不稳。 “还愣着干什么?找辆马车来,老子要躺着去!” 早就空荡荡无人敢靠近的街上,传来一阵阵气急败坏的怒骂声。 张洪把人手全都聚集在东门,那座大宅里只留下两个看守的团练兵,刘达和张老四不费吹灰之力就闯进去。 找到关押曹悍的屋子,张老四一记手刀将一个看守打晕扔地上,刘达提着刀一脚踹开屋门。 曹悍见到二人,稍稍松了口气,这说明他的计划还算成功。 他的身上被绳索捆了好几道,根本挣脱不开。 刘达提刀斩断绳索,见曹悍鼻青脸肿身上沾满血迹,吓了一跳:“大哥,没事 ?” 曹悍摇摇头,“皮外伤,无妨。”被张洪暴打一顿,脑袋有些肿胀疼痛。 “快说说现在情况如何?” 张老四忙道:“李将军夺了玉佩,回九梁山去了。张洪正在东门召集人马,叫嚣着要去九梁山找回场子!” 曹悍冷笑道:“好!只要他敢去,就让他有去无回!我们的人手现在何处?” 刘达道:“挑了三十个最可靠的,大多装扮成团练兵,藏在九梁山以西的山沟里。” “很好!我们悄悄跟在张洪的队伍后面,等到快接近九梁山时,让弟兄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团练兵里。一旦他们和九梁山的驻军打起来,咱们的人就撤!” 刘达和张老四齐齐点头:“大哥放心!” 刘达有些疑惑道:“大哥,为何不在半路就干掉张洪?非得等到九梁山才动手。” 曹悍笑道:“张洪率领团练兵无故袭击九梁山,与九梁山驻军发生火拼,张洪死在乱军之中。他要是不在九梁山现身,这条结论如何成立?” 刘达恍然点头,伸出大拇指嘿嘿道:“大哥高明!” 张老四道:“悍爷,李将军临走前说,做戏做全套,让你去九梁山找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曹悍一怔,旋即苦笑道:“我就知道这点伎俩瞒不过李大哥,他已经猜到我的借刀杀人之计,这是在告诉我,让我把计划进行下去,以后的账,等此事了结再算。” 张老四瞪眼道:“难怪我瞧李将军走的时候脸黑的像锅底一样,他不会责怪悍爷利用了他?” 曹悍苦笑摇摇头,“不管怎么说,李大哥如此说话,就说明他愿意配合我把这出戏演完。事急从权,我也是无奈之举,等过后再跟他道歉!” “对了,巴叔言那里怎么样?” 刘达恨恨地道:“巴老贼没动静,不知道他会不会跟去九梁山。要是去了,正好借此机会除掉他!还有那浑江虬!” 曹悍皱眉道:“算了,先收拾张洪再说。他有两百团练兵作依仗,对咱们威胁最大。” 商量过后,曹悍带着刘达和张老四匆匆离开宅子。 县城东门,二百团练兵集结完毕,张洪望着排成两列的整齐队伍,顿时胆气横生,一股干云豪气直冲胸肺 。 “咣”地一声拔刀高举指天,张洪扯着嗓门大吼:“出发!” 当先二十骑打头,其余兵马踏着还算整齐的步子开出城。 一辆巴府马车疾驰而来,“吁”地一声停下,巴叔言在赖有为的搀扶下急急忙忙的下车走来。 “张都头!切莫冲动呀!”巴叔言苦口婆心的拦住他。 可惜张洪铁了心要找那黑面大汉报仇,更要夺回玉佩带回房陵,这样才能让张彦起相信,九梁山真的藏着宝贝。 “巴县令休要多言!你要么跟老子一块去,要么就留在县城,等老子抢回玉佩,再跟我一同回房陵见张别驾。”张洪粗鲁的推开他。 巴叔言连声叹气,抓住他的衣袖苦劝道:“地方团练兵,如何能跟折冲府兵马产生冲突?这是要闹出大乱子的啊!何况九梁山情势不明,不如先请示了张别驾再做打算?” 张洪一瞪眼睛,不耐烦地道:“空口无凭,张别驾如何会相信九梁山埋藏宝物?老子带上人马又不是去打仗,只是壮壮声威,叫那狗日的不敢轻视老子!让开!再拦别怪老子不客气!” 狠狠推开巴叔言,张洪爬上马车,大吼一声“走”。 巴叔言气得连连跺脚:“唉~唉~老夫怎会把这头蠢驴招惹来?无脑蠢货,万一打起来,岂不是要连累老夫跟着遭殃?” 一个人影从街边钻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巴叔言身旁,赫然是黄铎。 “张洪宅子里空无一人,曹悍不知所踪,看守已被打晕。”黄铎面无表情的冷声说道。 巴叔言青皮面庞微颤,喃喃道:“此事处处透露怪异,一定是曹悍小儿在背后捣鬼,他到底想干什么。” 急思片刻,巴叔言道:“你骑一匹快马,现在就赶回房陵,向张别驾禀报此事!” 黄铎冷漠的目光看了眼他,点点头:“好!” “阿郎,那我们怎么办?”赖有为小声问道。 巴叔言一拍大腿:“还能如何,赶紧驾车跟上啊!万不可让张洪与九梁山的兵马起冲突!” 第八十三章 赶鸭子上架 临近傍晚,寒风呼啸,阴沉沉的天空再度飘落点点雪花。 苍寂的九梁山,被突然闯入的一支人马打破宁静。 “都跟紧点!快!”张洪的马车走在领头二十骑队伍和步卒中间,身旁的亲随不停的催促队伍后面的步卒跟上。 没有人注意到,当这支团练兵队伍过了西边那条冰封的小涧后,散乱的队伍中就混入了一些装束相似的生人。 团练兵毕竟只是地方民团武装,就算在张彦起的刻意敦促下,经过一番还算系统的军事训练,但和正规朝廷武备比起来,还是有不小差距。 这一趟从县城到九梁山的急行军,已经是这支队伍的体能极限,开始时的整齐有序也保持不住,疲惫不堪的步卒们只能拖着腿勉强跟上。 坐在马车里的张洪可不管这么多,他满脑子都在想着自己挨的那一巴掌,和裂开的屁股还有差点烫熟的胳膊。 张洪依仗张彦起,在房陵作威作福许久,从没有人敢碰他一根指头。 当上团练兵的都头后,更是土鸡变凤凰,走到哪里都有人张爷前张爷后的叫着,房陵各大勾栏瓦肆、红馆青阁,什么样的美人没睡过,就算不给赏钱,老鸨子们也得赔着笑脸道一句:“张爷,下次再来啊!” 哪曾想第一次来竹山,就被人狠狠暴揍一顿。 为了出口恶气,为了夺回那块价值连城的宝物玉佩,张洪必须往这九梁山走一趟。 “传下话去,就说待会见了金州府兵,都他娘的别怂,一个个都给老子挺直腰杆,拿出气势来!别忘了,咱们手里也是有刀有箭,就算干起来也不吃亏!” 张洪脑袋伸出车窗,对一名亲随嘱咐道。 那名亲随下去传话,过了会,张洪又想到些什么,探出脑袋说道:“告诉弟兄们,只要帮本都头把东西讨回来,回到房陵,老子一人赏五贯钱!哦对了,还有,没有老子的命令,谁都不准妄动!” 另一名亲随应了声,下去传话。 很快,张洪的命令传遍整支队伍,兵士们发出欢呼声。 五贯钱的诱惑力很大,让许多兵士暂时忘却了疲惫,奋力打起精神。 张洪趴在马 车里,闭着眼,身子随车厢轻轻晃动,听着外面响起的欢呼声,嘴角微微上扬。 五贯钱就能让一个人卖命,这买卖太划算不过。 张洪已经在考虑着,怎么才能从九梁山的大宝藏里,捞到属于自己的一份。 天色渐渐昏暗,团练兵队伍终于赶到九梁山下。 “唰唰唰!~”几支箭矢不知从何处射来,钉在地上连成一排,仿佛一条生死界线。 “吁~” 打头的骑军队伍纷纷扬蹄止步,拔出佩刀,略显惊慌的四处望去,在冰雪覆盖的野地灌丛间寻找敌人的位置。 张洪听到前方有弓弩拦路,跳下马车跑上前。 他睁大眼睛望向前面那些树林草丛,除了堆积厚厚雪层,竟看不到半个人影。 “某乃房州别驾、团练使张彦起下属,团练都头张洪,不知金州折冲府的哪位统领在此屯扎,请现身相见!” 张洪朝亲随使了个眼色,示意全军戒备,然后抱拳扯开嗓门大声喊道。 过了会,那些厚厚的雪堆、灌丛里,钻出一个个持弩挽弓的军士,看不太清脸貌,但张洪凭空感觉到一股森寒杀意,不禁打了个寒颤。 山坡之上的林子间,一匹大黑马昂着脑袋,喷着浓白鼻息走了出来,马背上高坐一名甲胄在身的黑面将军。 林子间人影晃动,窸窣声不绝,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兵马藏在其中。 李多祚居高临下望来,朝张洪和他身后的团练兵扫一眼,轻蔑的摇摇头。 此刻在他心里,张洪已经是个死人了。 这种蠢货,就算没有曹悍的算计,总有一天他也会自寻死路。 张洪凝目望去,待看清马上之人相貌时,面色一变怒气横生:“果然是你这黑厮!” 张洪恨得咬牙切齿,脸皮上火辣辣的痛提醒着他不久前挨的一巴掌。 “那黑厮!叫你家管事的统领出来,本都头有话要问!” 张洪指着李多祚大喊。 忽地,一支羽箭从张洪身后射出,嗖地一下擦着他的肩膀划过,“噹”地一声钉在李多祚身前不远处一棵松树干上。 “錚錚錚~~” 一阵阵弓弦绷紧的响声从山坡上传下,李多祚一方的人马,不知道有多少明处暗处的弓弩手瞄准了张洪。 李多祚面色不改 ,只是虎目里多了几分古怪神色。 “慢!住手!” 张洪大吼,高举双手,冷汗唰一下浸出全身。 “哪个混账王八蛋放的箭?”张洪转身朝己方人马怒吼。 前排的十几个弓弩手面面相觑,纷纷摇头表示不是自己。 “没有老子的命令,谁都不准再动!”张洪气得跳脚,他刚才差点就成了刺猬。 两军对峙,敌我不明,稍有不慎就是一场火拼,张洪还没傻到家,知道轻重,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开战。 张洪举着双手,慢慢转过身,咽咽唾沫刚想说什么,“嗖”地一声,又是一箭擦着他的耳朵从背后射出! “误会!误会!千万不要动手!”张洪吓得一个激灵,惊慌的大叫。 好在九梁山上的驻军似乎在看热闹,没有动手的打算。 “是谁?是哪个狗东西敢不听老子的命令?站出来!你给老子站出来!”张洪气得大骂。 “唰唰唰~~” 回应他的,则是一连串不知何人射来的箭雨,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些箭都是从团练兵一方的队伍中射出。 奇怪的是,那些射出的箭力道都不大,飞出一段距离就无力的掉落在地,杀伤力着实有限,就像是故意射着玩一样。 “张都头有令,攻破九梁山,人人赏钱十贯!取敌军统领首级者,赏十金!” 一声如雷般的大嗓门兀自从团练兵后军步卒中响起。 紧接着,就有人带头喊起了冲锋的“杀”声! 这下一来,团练兵士真假难辨,个个精神抖擞拔刀冲上前,眼里只有面前这座黑黢黢的巍峨大山。 李多祚摇摇头,黑脸冷如凝霜,大手一挥冷喝:“放!” 山坡之上,箭雨顷刻间倾泻而下,本就占据地利优势,再加上兵员素质上的差距,团练兵的第一次冲锋刚刚发起,就被扑灭了。 张洪抱头鼠窜躲到一块岩石后,又气又急,逮住一名亲随怒吼:“到底怎么回事?谁下的命令?” 亲随苦着脸道:“不知道啊!有人乱喊了一嗓子,后面的兵马就跟着往前冲,前边的弓弩手也就放箭了,然后就....就打起来了!” “......” 张洪死死瞪大眼,已是说不出话。 “都头!怎么办?”亲随哭丧着脸。 张洪面色发狠,拔出刀怒喝:“还能怎么办?打啊!” 第八十四章 与巴老贼做个了断 半坡之上,李多祚身后,一副四抬肩舆匆匆赶到。 鲁正元心急火燎的跳下来,还差点绊了一跤,幸亏李多祚抬起胳膊撑了他一下。 顾不上客套,鲁正元嚷嚷着公鸭嗓:“哎唷!究竟出了何事?哪方蟊贼胆敢袭击九梁山?” 李多祚朝山坡下一指,嘿嘿道:“这些是房州团练兵,为首之人名叫张洪,乃是房州别驾张彦起的族人。” “张彦起?”鲁正元白胖的脸微变,“可是二张公子的人?” 李多祚似笑非笑,摸着下颌一圈大胡子不说话。 鲁正元瞧他这个样子,哪里还会不知道,这支人马就是二张公子的手下。 “唉!糊涂呀!糊涂!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如此胆大包天,难道就不怕惹怒了圣人?” 鲁正元急得直跺脚,眼巴巴朝李多祚望去,“李将军,眼下如何是好?” 李多祚镇静自若地淡笑道:“放心,就凭这群乌合之众,连九梁山半步也踏不进来!” 鲁正元抬起袖口擦擦脑门冷汗:“那就好....那就好....” 李多祚笑得有些揶揄:“鲁内监,你身子金贵,这种打打杀杀的场面不适合你多待。万一人家还派出高手藏在暗处,一个保护不周,你可就危险了,还是回谷里保护好庐陵王一家。” 鲁正元咬牙,跺跺脚低声道:“李老黑,带兵打仗你是行家,杂家听你的!你可要把这九梁山守好了,要是让宵小之辈闯进黄枫谷,哎哟~~~杂家和你就准备洗干净脖子,等着陛下砍!” 李多祚黑脸笑得愈发鬼祟:“这次是张家妖人主动发难,依你看,这封密奏应该怎么写才好?” 鲁正元养尊处优的胖脸上颤了颤,一发狠道:“擅动刀兵袭击九梁山,太儿戏、太荒唐了!此事瞒是瞒不住的,杂家也没这个胆量替二张公子遮掩!此事....此事杂家要如实上奏圣人!” 李多祚嘿地笑了声,挤眉弄眼道:“那咱俩就具名一封,参那两个妖人一本?” 鲁正元犹豫了下,还是重重点头:“好!” 要是有选择的话,鲁正元可不想得罪二张,他可是知道圣人有多么宠爱二张公子,要不然也不会让他 们养成如此嚣张跋扈的气焰。 可是这一次,二张手下的人马竟然直接袭击九梁山,这是要逼庐陵王现身呐! 这件事性质太严重、太恶劣,也太荒唐了,鲁正元根本没胆子替二张遮掩。 这万一要是真的伤到庐陵王,他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圣人砍的。 鲁正元满肚子怨气,想他在神都时也对二张公子百般讨好,可惜到头来人家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哼~就算不在密奏里告一状,他也得如实把事情禀告给圣人。 望着山坡下火光四起,喊杀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鲁正元脸色几度变化,一甩袖袍坐上肩舆回谷去了。 李多祚摸着大胡子满脸笑意,请鲁正元来,就是让他亲眼看看,有人竟敢派兵公然袭击九梁山。 这也是他在觉察到曹悍借刀杀人的计划后,顺势想出的,把张洪率兵袭击九梁山的罪名坐实,顺便牵连到张彦起甚至二张身上去。 所以,他才会配合曹悍把这出戏演完。 李多祚虎目泛出寒气,对身边的亲兵冷冷地道:“传我将令,格杀勿论,不留活口!” “得令!”亲兵应了声,下去传达命令。 李多祚高坐马背上,手按腰刀,嘴里喃喃自语:“只有杀光这些妖孽党羽,天下才能太平......” ~~ 夜色开始降临,再过不久,黑幕便会笼罩九梁山。 鹰唳般的哨子声响起,几声长几声短,似乎在传达什么讯号。 没有人注意到,四散而逃的团练兵队伍里,有数十人在听到哨声后,开始有序撤退,消失在苍茫山野中。 便在这时,赖有为搀扶着巴叔言,气喘吁吁的爬到山脚下。 他们的马车无法进山,只能徒步而行,落在了后头。 前面的喊杀声和冲天火光,令巴叔言心惊肉跳,不用说,肯定是张洪和九梁山的驻军打起来了。 巴叔言一边痛骂着“张洪匹夫误我”,一边提着袍服慌忙朝乱哄哄的战场赶去。 “巴县令!”一声懒洋洋带着几分戏谑的笑声从旁传来。 巴叔言忙循声望去,只见在不远处一片灌丛中的巨石块上,坐着一名肩膀扛刀的白脸青年,一只脚悬在外晃荡着,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曹....曹悍!?” 巴叔言脸色 猛地阴沉下来:“此事果然是你在背后捣鬼!” 曹悍嘿嘿笑道:“看样子,巴县令早就猜到了!可惜,你终究还是要赶来送死!” 赖有为张开双臂拦在身前,一副忠心护主的架势:“大胆曹悍!我家阿郎乃是朝廷命官,你....你可不要乱来!” 曹悍撇撇嘴,单手一撑跳下巨石块,拎着刀缓缓走上前:“不出县城,我自然不敢拿你怎么样!只可惜,这里是九梁山,张洪率领团练兵袭击九梁山作乱,而你巴县令,就是同谋之人。” 巴叔言推开赖有为,倒也有几分胆气,怒喝道:“张洪受你挑拨,与九梁山驻军发生冲突,本官赶来劝阻,有何不可?” 曹悍微微一笑,指了指不远处在暮色下显现出黑沉沉轮廓的巍峨大山:“巴叔言,事到如今,我让你当个明白鬼!其实我没有骗张洪,九梁山里的确藏着宝贝!只是,那件宝贝却不是你们能染指的!” 巴叔言面色变了变:“此话何意?” 曹悍悠悠道:“九梁山内有一处黄枫谷,庐陵王李显一家就在谷内!金州折冲府折冲都尉李多祚,亲率一千兵马驻守在此!张洪率军贸然袭击此地,你说他会是个什么罪名?张洪是你请来的,你觉得自己逃脱得了干系吗?嘿嘿,竹山县令巴叔言,勾结团练都头张洪,率军袭击九梁山,欲图加害庐陵王,这个罪名怎么样?” 巴叔言猛然间睁大眼,本就发青的面庞更显青紫相交,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倒退数步。 “阿郎!”赖有为一声惊呼,连忙上前搀扶住。 “曹悍小儿!你....你好歹毒!”巴叔言面若死灰,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连张彦起都在苦苦寻找的庐陵王李显,就藏在他眼皮底下。 曹悍嘲弄一笑,摇头道:“论歹毒,比起巴县令,在下这点道行可就差远了。要怪,只能怪你站错了队伍。” 曹悍脸色变冷,长刀刀尖一指,厉声道:“巴叔言!成王败寇,倘若我不冒险走这一步,死在张洪和你手里的人就是我!你我之间的仇怨,也该了结了!” 说罢,曹悍杀气腾腾地拎刀大踏步迈去。 赖有为见逃无可逃,凄厉的大吼一声朝曹悍扑来。 噗嗤一声,曹悍手中长刀从赖 有为背后捅穿,血红一片的刀子上滴落血水。 “放过....我家阿郎......”赖有为双手死死抓住曹悍的胳膊,嘴巴喷血,眼睛鼓涨着,身子缓缓滑倒在地。 曹悍拔出刀,看了眼脚边的尸体,满脸冷峻一言不发,跨过朝巴叔言走去。 巴叔言故作镇定,浑身却还是无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老夫....老夫当年从一小吏做起,百般忍辱,也自诩智计过人,到头来却折在你一小儿手里!可笑....当真可笑!” 巴叔言状若疯魔般凄凉咆哮,头帻掉落,花白的头发披散开,脚步踉跄着朝后退去。 “曹悍小儿!莫要得意太早!你设计杀我,此事必定要牵连张彦起,神都二张公子不会放过你的!老夫就在阴曹地府看着,看着你死无葬身之地的一日!” 巴叔言纵声癫狂大笑,无比怨毒的看了曹悍最后一眼,猛地一头朝山岩撞去! “嚓”地一声,好似瓜果迸裂,血浆溅出,在岩快上留下斑斑血迹,巴叔言睁大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倒在地上。 曹悍走过去探了探鼻息,确定死透了,将沾满血迹的长刀在巴叔言尸体上擦了擦,“咣”地一声回刀入鞘。 “巴老贼啊巴老贼,临到死还不忘留下狠话。只可惜,小爷只信马列毛不信一切牛鬼蛇神。这天下的邪气太重,妖孽太多,不狠狠杀一杀,日子就没法过了......” 曹悍喃喃嘟囔着,了断和巴叔言之间的仇怨,他这心里也像是一块大石头落地般,安定了许多。 “大哥!” 刘达提着刀兴冲冲跑过来,浑身沾满血迹。 “张洪的狗头被我砍了!还杀了不少那些杂碎团练兵,李将军刚才还夸我勇猛哩!” 刘达一抹脸上血污,兴奋的咧嘴直笑。 看了看两具尸体,刘达啐了口骂了声:“这两个害人精可算是死了,竹山县终于太平啦!” “对了大哥,李将军说,让你去营中见他。你小心些,李将军脸色不好看。” 曹悍点点头,叹了口气道:“是该跟李将军好好解释解释。把两具尸体带上,等李将军查验过后,埋一块。” 刘达踢了踢巴叔言的尸体,骂道:“不扔进山喂狼,算是便宜他们了!” “算了,没必要跟死人置气。老四那边怎么样?” “好着嘞,哨子一吹,跑的比兔子还快。” “那就好......” 第八十五章 幕后黑手曹匹夫 山坡之上,硝烟尽散,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倒一片。 金州府兵燃起火把,开始打扫战场。 二百团练兵无一活口,连最后崩溃之下逃亡的数十人,都被李多祚派兵擒杀。 金州府兵这边,只有十几人受了轻伤。 曹悍在一片死尸中稍作停顿,然后跨步走过,骑上一名亲兵牵来的马匹,双腿一夹马腹,轻喝一声“驾”。 穿过林子直奔大营,中军大帐前,曹悍下马,亲兵牵走马匹,伸手一邀,示意曹悍入帐。 深深吸口气,曹悍拍落肩上沾满的雪花,掀开厚重的毡布帘子走了进去。 大帐正中架起火堆,卸掉甲胄的李多祚穿一身黑袍,坐着个小马扎背对着他,正在拨弄火堆上炙烤的羊腿。 魁梧庞大的身躯,屁股底下坐个小马扎,在烤火烤肉,这副场面莫名有几分喜感。 可惜,曹悍却是笑不出声。 “李大哥....”曹悍低声喊了句,旋即苦笑着抱拳:“李将军!” 大帐中安静了会,李多祚嘿嘿冷笑两声,幽幽道:“不敢当!曹少郎智勇双全,玩弄敌人于股掌之间!李多祚不过是个辽东蛮子,想来怕是入不了曹少郎的眼!” 曹悍轻叹口气,说道:“李大哥乃朝廷将官,放下身段与小弟相交,从未嫌弃小弟出身低微。李大哥这么说,当真是折煞小弟了。” “哼~”李多祚重重哼了声,站起身面对曹悍,魁梧的身躯好似一座铁塔,给人以极强的压迫力。 “你倒是会说话。你小子也少在老子面前装老实巴交,你肚子里的弯弯绕绕也不少,以前老子还真小看你了!” 李多祚黑着脸语气冷冷,“我问你,做此事之前,为何不提前知会我?难道是怕我不肯帮你?” 曹悍稍稍仰头,目露真诚:“李大哥恕罪,此事,一来张洪来的突然,一时间我并未想好如何应对。二来,我无法确保计划能顺利进行,万一诱骗张洪袭击九梁山失败,反而让他带着玉佩回房陵,我就会冒险半路将其截杀,然后离开房州。万一出现差错,也不至于连累李大哥。” 李多祚哼了哼,脸色稍霁,只是黑脸依然不好看 :“你可知老子为何会生气?” 曹悍抱拳,歉然道:“小弟不该利用李大哥激怒张洪,将他的注意力吸引到九梁山来。” 李多祚摇头,沉声道:“张洪想置你于死地,你虽然能杀他,但却不能杀,不能让他死在你手里。所以你设计让他担上一个袭击九梁山的罪名,这无可厚非。只是,这个计划里,你不该拿庐陵王的安危做筹码。庐陵王是君,你我是臣,任何时候,都不能将主君的安危置于己身之上!” 曹悍低着头面露苦笑,说实在的,虽说他决定投靠李显,但意识其实还没有君主的概念,现在的李显,在他心里顶多是个特殊一些的领导。 君臣纲常的理念,曹悍还无法将其纳入自己的道德观念当中。 “多谢李大哥教诲,小弟知错了!”曹悍躬身揖礼,态度还算诚恳。 李多祚又道:“而且,此事你还少算了关键一步!” “请李大哥赐教!” 李多祚神情郑重:“鲁正元!你少算了鲁老阉人!” 曹悍脸色微变,李多祚这么一提醒,倒是让他反应过来。 “不错!如果要坐实张洪袭击九梁山的罪名,一定少不了鲁正元这个人证!” 李多祚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无妨,这个漏洞我替你补了。山坡下的战斗一开始,我就命人去请鲁正元,这老阉人坐着肩舆赶到时,正打的热闹。 他没上过战场,哪里瞧得出到底是真打还是演戏,还以为真是二张妖人派兵袭击九梁山。我随便提了一嘴,他就答应与我联名上奏圣人,禀报此事。 有鲁正元具名,圣人就不会怀疑此事真假。嘿嘿,老子跟鲁老阉人也算共事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联名上奏,真他娘的有意思!” 曹悍松口气,李多祚看似粗鲁其实也有心思细腻的时候,他这一刀补的极好,补到了妙处。 不让鲁正元亲眼看到山下火拼的一幕,他如何会相信,有人胆敢公然袭击九梁山。 这一点曹悍事先还真没想到,多亏了李多祚。 曹悍笑道:“听闻二张气焰嚣张,在神都时多有欺辱李氏皇亲的举动,这次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反击的机会,也算是小小的打击报复一下,出口恶气。” 李多祚爽笑 道:“可不是嘛!我正是看到这一点,才决定配合你把这出戏演完!要不然,哼,反正你小子最后也死不掉,老子才不会管你这摊子烂事。二张妖人在朝堂上耀武扬威多年,老子早就恨不得砍了这两个孽障!” 曹悍想了想,脸色诡异起来:“李大哥,其实这件事,除了可以打击二张,还可以用来对付武家!” “喔~”李多祚讶然,“张洪和巴叔言都是张彦起的人,就算我与鲁正元联名密奏圣人,也只能把罪过算到二张头上,与武家有何关系?” 曹悍嘿嘿笑的有些阴险:“李大哥你忘了,竹山县城外,还埋着两个隆武堂高手!那两个家伙怎么死的,何时死的,无人知晓,说不定就是袭击九梁山的时候死的......” 李多祚黑脸一怔,眼睛渐渐瞪大如牛眼,上上下下将曹悍看个遍。 “哇哈哈哈~~~”李多祚猛地摇头大笑,“啪啪啪”用力拍打曹悍的肩膀。 要不是曹悍身体底子厚实,光这几下,寻常人就能被拍趴下。 “你小子头脑不简单,当得起陈伯玉‘智勇双全’的评价!不错,我们什么都不用说,只需在密奏上写上这两个人的名字和来历,圣人就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这样一来,武家王爷就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啦!哈哈~~~” 李多祚开怀大笑,一想到能让武家王爷吃瘪一次,他就兴奋不已。 “来来来!坐,老子烤羊肉的手艺那可是一绝,你小子有口福啦!当年,程务挺、黑齿常之、王方翼几位将军吃过以后,那叫一个赞不绝口!” 曹悍刚美滋滋的撕咬下一块喷香羊肉,听到李多祚的话吓得一哆嗦,忙把肉吐出来,一脸古怪: “咳咳....李大哥,你说的这几位将军,好像都被圣人砍了脑袋......” 李多祚翻转羊肉刷酱料的动作一滞,黑着脸唬道:“不吃拿来!” “吃!吃!小弟吃还不行麽......” 贼秃秃说 感谢大家的投票!感谢支持! 第八十六章 武大娘怒了 神都,太初宫。 一百零八通鼓振声自应天门城楼隆隆传出,很快,遍布在神都城四面八方的望楼皆敲响鼓声。 八座城门、各处坊市门轰轰关闭落下门闩,鼓声止息,便是宵禁开始。 各大宫门也已关闭,独留长乐门敞开半扇,以供那些滞留在三省部堂办公的官员离开。 一匹快马自右掖门而入,四蹄飞驰冲到长乐门前。 “止步!”宫门守将抬手喝止。 马上之人穿褐色襕袍,神色匆匆,眉宇间难掩疲态,风尘仆仆似是远道而来。 他没有下马,从腰间取出一块圆形盘龙金牌,展示给宫门守将看。 那守将一见金牌,面色微变,抱拳躬身一礼,让到一旁抬手大喝:“放行!” 宫门前的卫士分列两边,让那骑士纵马直入皇城,穿过甬道飞奔而去。 许多步行从长乐门离开的朝官们对此习以为常,不分时辰持金牌直入宫禁,那是天子密使的特权。 这大冬天的,又临近年关,除了河北的战事,天下应该再无大事发生。 莫非是哪州哪县又发现了什么惊天美男,惊动天子派密使前去查探...... 太初宫以永巷为界,以南是朝区,以北是寝区。 寝区正殿本是贞观殿,只是自从弘道元年(683年)高宗皇帝驾崩于贞观殿后,圣人便不再喜欢留宿于此,将寝殿设在了更北边的徽猷殿。 此刻金碧辉煌的大殿内,香薰缭绕,暖意融融,宫娥内侍穿梭如织,正在准备今日陛下的晚膳。 伺候的人虽多,寝殿却显得十分安静,宫女和内侍脚步匆匆,脚下却不会发出半点声响。 偶尔有从陶光园皇家园林吹来的冬风,拂动大殿飞檐之下悬挂的铜铃,轻荡起阵阵清脆鸣音传入殿中回荡,细细听之,好似梵音缥缈,令人心生宁静。 宽大的浅绯帷幔后,忽地传出几声开怀大笑,笑声中既有女子的阴柔,也夹杂似男子般的豪迈。 正在大殿一侧安排宫女布置膳食摆放的上官婉儿微微一笑,低声嘱咐了宫女几句,快步朝帷幔后走去。 她穿着一身织罗百花宫裙,腰束紫面缎带,肩头搭着鹅黄绢丝披肩,胸 前露出大片雪白,朱唇点绛,额贴簪花,肤白细腻,桃眼撩人,丝毫看不出已是一个年过三十的妇人。 帷幔后,一身赭黄襕袍的武则天正坐在妆台前,手持一道奏疏,一名宫娥正在为她取下头上的龙绣帻巾。 上官婉儿轻挥手,示意那名宫娥退下,她站在一旁亲手为圣人摘下帻巾,取掉束发金簪。 一头黑白相杂的长发垂落而下,上官婉儿拿起象牙梳轻轻为圣人梳发。 “何事让陛下这般喜乐?”上官婉儿柔声细语的说道。 武则天扬了扬手中奏疏,笑道:“武攸宜来报,契丹叛逆李尽灭突发重疾一病不起,已有一月不曾公开领军露面,想必不久便会丧命!真是天助朕除此贼獠,以解心头之恨!” 上官婉儿抿嘴浅笑,柔声道:“陛下以天威讨之,所到之处鬼神莫阻,李尽灭起兵叛乱,惹得天怒人怨,该当有此报应。” 武则天把奏疏扔到妆台上,冷笑道:“李尽灭一死,孙万斩一人不足以慑服辽东诸夷,叛逆联军分崩离析只在旦夕之间!” 上官婉儿屈膝福身一礼:“婉儿提前恭贺陛下平定辽东叛乱!” 武则天笑呵呵的道:“临近年关,这也算是朕今年收到的最后一件贺礼。有此好兆头,想必来年我大周将会风调雨顺,国运昌平!” 上官婉儿刚想顺势说几句吉利话,内侍高延福快步从殿外走来,站在帷幔后躬身道:“启禀陛下,有房州密奏!” 武则天笑了笑,继续对着铜镜打理妆容,上官婉儿则绕过帷幔,接下密奏呈到她跟前。 “你拆开念与朕听,房州送来的,想必也无甚大事....” 武则天不以为意地笑道。 上官婉儿娇美的脸蛋顿时呈现出惶恐之态,低声道:“婉儿不敢!还是请陛下亲自拆阅。” 武则天看了眼她,笑着摇摇头:“你啊,在朕面前谨慎过头了。” 武则天倒也没为难她,接过封存密奏的竹筒,随意的检查一下密封漆口的印记是否完整,一边拧开一边随口问道:“怎么这次只有一道密奏送上来?” 上官婉儿退出帷幔,和高延福站在一块。 高延福忙恭声道:“回禀陛下,密使说,李多祚和鲁正元这次是联名上奏 ,故而只有一道!” “哦?”武则天愣了下,旋即笑了,“什么事值得此二人联名上奏,倒是稀罕了。” 取出薄薄的一张笺纸,武则天就着灯火光芒,凤目微眯细细阅览起来...... “嗯?!” 呼哧一下,武则天猛地站起身,凤目中霎时间好似闪烁怒雷,原本笑意盎然的脸上已是被一片阴沉厉色所取代! 上官婉儿时刻注意圣人情绪的波动,见到帷幔里的人影忽然起身,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不对劲,当即双膝一弯跪倒在地,低着头收紧下颌做惶恐状。 高延福反应稍慢,只觉一股彻骨寒气莫名从脚底板升起,暗道一声糟糕,也紧跟着跪下。 大殿之内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些忙着布置晚膳的宫女还在忙碌。 纸笺被武则天慢慢攥拢成一团,那看似平静却蕴藏无尽怒火的声音传出帷幔:“婉儿留下,其他人都退下!” 高延福咽咽唾沫,无声作揖,站起身使劲朝那些宫女内侍挥手。 待殿门轻轻合拢,武则天披散长发从帷幔后走出,径直走到殿中御座坐下,语气冷肃威严地道:“传梁王、魏王、恒国公、邺国公速速进宫见朕!” 上官婉儿心中一突,恭顺柔声道:“婉儿遵旨。” 退下时,她偷偷朝御座看了眼,那张密奏信笺被圣人攥在手,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惹得圣人大动肝火。 第八十七章 背锅侠之二张 徽猷殿外,上官婉儿在此等候传召的诸位王公。 很快,几名内侍打着灯笼,引着梁王武三思、魏王武承嗣、恒国公张易之、邺国公张昌宗赶到殿前,四人提着朱紫袍服匆匆登上长长的白石阶梯。 张易之和张昌宗走在前,武三思和武承嗣稍微落后一步跟在一旁,那亦步亦趋的模样,好像两个张氏兄弟的跟班随从。 “恒国公慢着点!” “邺国公当心脚下!这雪天路滑,可别摔着!” 两名年近半百的武氏亲王,一前一后护在张氏兄弟身旁。 更稀罕的是,张氏兄弟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张昌宗甚至还有些不领情,推开武承嗣的手似笑非笑地道:“魏王还是顾好自己!老胳膊老腿了,要是从这石阶上摔下去,那可不得了!” 武承嗣有些尴尬似的干笑一声,脚下却是一个打滑,身子猛地一晃,武三思眼疾手快,伸手扶了他一把:“兄长小心!” 武承嗣抓紧他的胳膊,稳住身形,虚惊一口气。 张昌宗肆无忌惮的嘲笑出声,容貌更显白皙俊美的张易之只是淡淡一笑,温声细语道了句:“魏王当心脚下。” 武承嗣僵笑了下,望着张氏兄弟的高挑背影,眼里闪过些恼火。 “走,莫让圣人久候。”武三思扶着他,低声说道。 上官婉儿见四人到来,忙迎上前福身行礼。 “多日不见,上官舍人何故又美艳了几分?” 张昌宗俊脸上挂着轻佻笑意,放肆的目光将那胸前雪白看了个遍,还故意靠近些,故作陶醉状地轻嗅美人香。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后退小半步,眉眼低垂显得很恭顺。 张易之朝灯火通明的大殿内望了眼,轻声道:“上官舍人可知,圣人急召我等有何事?” 上官婉儿歉然摇摇头,低声道:“恒国公见谅,婉儿不知。” 四人站在大殿门口整理冠带衣袍,这才跨过门槛步入殿中。 上官婉儿稍稍落后一步,趁无人注意之时,飞速扭头朝走在最后的武三思嘴唇微动一下。 武三思垂头低眼,他看懂了上官婉儿的嘴型,是“房州”二字。 殿内温 暖如春,御座上,武则天扶额闭目,眼角布满细密鱼尾纹,额头上也有几道脂粉难掩的深深折纹,精致的妆容也难掩老态。 四人立在殿中,面面相觑,不敢出声打扰。 上官婉儿莲步轻移走到陛阶之下,轻声唤道:“陛下,陛下。” 武则天仿如被惊醒般,身子轻颤一下,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眸。 “臣参见陛下!”四人连忙躬身揖礼。 “我与兄长正在府中准备用膳,听闻陛下急召,扔下碗筷就匆忙赶来,这会儿肚子还饿着呢!” 张昌宗笑吟吟地,故作委屈似的说话,语气发腻。 本以为圣人会像以往那样,跟他说笑两句,然后便将他兄弟二人留下一同用晚膳。 可等了会,却不见圣人说话,甚至一双凤目充满威严的望着他,脸色愈冷。 张昌宗还想说什么,张易之轻咳一声,目光低垂的微微摇头。 武承嗣弓腰驼背盯着自己的鞋尖,喉咙滑动了一下,他一进殿中,就察觉到气氛冷沉,暗暗猜测什么事让圣人不悦甚至发怒。 武承嗣偷偷朝武三思瞟去,只可惜武三思眼观鼻鼻观心,没有给他任何提示。 肃静片刻,大殿内才响起武皇威严的声音:“恒国公、邺国公,若是朕没记错的话,房州别驾张彦起,应该是你义丰张氏族人?” 张易之和张昌宗相视一眼,有些惊讶和不解,不明白为何圣人会突然提及张彦起。 “禀陛下,张彦起确是臣同宗堂兄。”张易之温声道。 武则天凤目微凝,盯着他看了会,张易之微笑着坦然以对,眉眼间尽是一片柔和之态。 武则天冷峻面容稍微缓和了些,沉声道:“朕知道,你们一直在查探庐陵王的下落,你们查到了房州,安排张彦起出任别驾,这些朕都可以不管。但,朕已经告诫过你们,让你们收手,莫要再插足此事,为何不听?” 张易之俊脸一惊,张昌宗惊惶道:“陛下,冤枉呀!当初您说过后,我与兄长就撤回了在房州的人手,也告诉过张彦起,让他忘掉此事。这一年多来,我们可从未再过问房州的事。陛下,您要相信我们啊!” 张易之神情很快镇静下来,拱手道:“陛下,六郎所说句句属实 ,臣等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陛下!” 武则天微微皱眉:“如此说来,房州发生了什么,你们当真毫不知情?” 张易之道:“陛下明鉴,我们与张彦起最后一次联系,还是在三个多月前,只因族中有长辈过世,张彦起告假回义丰吊唁,我们便让他代为向族中长辈问安。” 武则天沉思片刻,凤目扫了扫张氏兄弟和两个老侄子,语气冷肃地道:“你们不是一直在查,庐陵王究竟藏在房州何处吗?哼,不用你们费心费力苦苦追查了,朕来告诉你们,庐陵王就在房州竹山县,九梁山黄枫谷内!” 张氏兄弟和两个武氏王爷吓一跳,急忙齐齐跪下,脑门贴着冰凉的地砖。 上官婉儿心中一动,哪怕她随侍武皇身侧,这个消息也是头次知晓。 武三思抬起脑袋,朝御座上瞄了眼,小心翼翼地道:“敢问陛下,事情可是与庐陵王有关?” 武承嗣没敢抬头,却是把耳朵竖直,没有人比他更关心李显的情况了。 武则天冷冷地哼了声,幽冷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杀气:“朕接到密奏,房州团练都头张洪,和竹山县令巴叔言,率领二百团练兵夜袭九梁山!经过密使查证,此事属实!张洪乃是义丰张氏偏支族人,巴叔言也是张彦起一手提拔,两位国公还请告诉朕,此事与张彦起,或者你们二人,有没有关系?” 即便张易之有几分养气功夫,但此刻也是冷汗直冒,英俊的面庞浮现出震惊、疑惑和愤怒交织的复杂神情。 张昌宗一个激灵爬起身,急赤白咧地辩解道:“冤枉!冤枉啊!陛下,臣可从未对张彦起下过这种命令!您要相信六郎啊!” 张易之也略显焦急的道:“陛下明察,此事绝对与臣兄弟二人无关!张洪此人,臣和六郎也从未听说过。张彦起远在房州,他要任用什么人,臣等也无法知晓。” 武则天淡淡地道:“你的意思,此事是张彦起自作主张?他想找出庐陵王幽禁之地,然后禀告给你二人,以作讨好?” 张易之和张昌宗相视一眼,跪倒在地俯首:“请陛下降罪责罚!” 武则天威严的目光笼罩在他二人身上,肃然道:“这次,朕就姑且相信你们对 此事不知情。但张彦起出自你二人门下,犯了错,你二人也难辞其咎。你二人罚没俸禄一年,罢张易之卫尉少卿职,张昌宗降为从四品上宣威将军。令你二人禁足府中一月,好好反思。” “臣谢陛下隆恩!”二张无奈,只得恭恭敬敬的领受处罚。 张昌宗满脸憋屈,暗暗咬牙,他卖力伺候一年多才换来的从三品上云麾将军品衔,还没捂热乎呢,就被莫名其妙降了一级。 武则天一挥手道:“你二人退下,张彦起....交给你们,朕不想再听到此人的名字。” 张氏兄弟心里咯噔一声,不敢再多言,恭恭敬敬退出大殿。 贼秃秃说 感谢znpmmm的月票支持! 第八十八章 背锅侠之二武 大殿再度陷入安静。 只是安静中带着一股令人窒息般的压力。 武承嗣偏头往后偷瞟一眼,张氏兄弟已经离开徽猷殿,事情似乎也已经说完了,为何陛下不发话让他和武三思离开。 这事情从头到尾,好像跟他们姓武的没啥关系? 武三思余光瞟见御座上,圣人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心里暗暗警惕起来,难道此事还未了结?而且与他二人有关? 过了会,武皇冷冷的声音才响起:“你二人,难道就不准备向朕坦白些什么?” 武承嗣和武三思相视疑惑,武承嗣拱手小心地道:“还请陛下明示!” 武则天凤目中陡然射出厉色:“混账东西!还敢跟朕装糊涂!” 噗通两声,二人跪倒在地,脑门贴地。 武承嗣满脸委屈又迷惑,他不是装糊涂,他是真糊涂呀! 武三思满脸惶恐,心里却是一阵急思,难道房州的事把他二人也牵连在内了? 不应该呀! 他们一直没查到李显的具体所在,就算想动手也找不着人在哪啊! 上官婉儿立在皇陛之下,安静的好像不存在,眼眸里多了几分忧色。 武则天呼哧一下站起身,走下御座陛阶,怒叱趴在地上的二人:“朕警告过你们,庐陵王那里,不许任何人插手!你们倒好,往房州派遣大批密探不说,竟然连刺客也用上了!朕以前就说过,有些东西你们可以争,但有些手段,你们绝不能用!谁敢逾越界限,就别怪朕手狠!” 武则天像是气不过,竟一脚踹在武承嗣的肩头。 武承嗣倒也机灵,顺势朝后一倒,来个四脚朝天,看上去模样无比狼狈滑稽。 “陛下!陛下!”武承嗣惊惶之下眼泪说来就来,慌忙爬回到武则天脚边,仰着脖子哭诉道:“姑姑冤枉臣侄!臣侄何时向房州派过刺客?” 武三思满脸肃然,重重磕了几下响头:“陛下,臣等的确在房州打探过庐陵王的下落,可早已及时收手,派遣刺客一说,实在不知从何而来!” 武则天气得捂住胸口急喘气,上官婉儿忙上前扶住,又被武则天一摆手推开。 “孙其平、周禛这两 个名字,你们可熟悉?哼~朕派人查过,此二人出自隆武堂,若非受你们指派,为何会出现在房州?团练兵袭击九梁山时,这二人也参与在内,被当场斩杀!要不要朕命人把人头带回来你们看看?”武则天厉声怒叱。 武承嗣和武三思吃惊的张大嘴巴,孙其平和周禛是他们派去房州的不假,可又不是去刺杀李显的! 怎么会莫名其妙的跟团练兵搅和在一块? “陛下....我....我们....那二人....”武承嗣吭吭哧哧不知道该怎么说,脸憋的涨红。 难道跟皇帝说,他们派两个高手去房州,是去除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这要是说了,皇帝岂会相信,怕是会更恼怒! 武三思一怔,急忙道:“陛下明鉴,我们派二人去房州,不过是想暗中寻访庐陵王的下落,岂敢有加害之意?定是二人受了张彦起的蛊惑,利欲熏心之下,伙同张彦起的人袭击庐陵王潜居之地,但绝非我二人授意! 若此言有假,臣甘愿在陛下面前自刎以谢死罪!” 武三思郑重其事的大声说道,眼底深处划过一丝狠色,用力“咚”地一下脑门磕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 抬起头时,武三思已是额头破裂流血,满脸血污,神情无比肃穆,任凭血流满面不为所动。 武承嗣瞪大眼,低头望望自己身前那倒映人影的地砖,咽咽唾沫,还是不敢就这么磕下去。 上官婉儿禁不住掩嘴娇呼一声,满目忧虑和疼惜。 武则天回到御座坐下,目光依旧冷淡,但蕴含的怒气却是消散了大半。 “堂堂武氏亲王,弄成这副样子,成何体统?朕今日要是不原谅你们,难不成,你还想撞死在这殿中?”武则天呵斥道。 武三思跪在地上,挺直腰杆,拱手道:“陛下若不信臣,臣指派刺客行刺庐陵王,自当是死罪!姑母若不信侄儿,侄儿谋害表兄,手足相残,为道义所不容,同样是死罪!” 武则天盯着他看了会,轻叹口气,挥挥手:“婉儿,拿东西给他擦擦。” 上官婉儿忙拿了块丝帕帮他擦拭额头面颊上的血迹,武三思道了声“不敢劳烦上官舍人”,便接过丝帕自己动手擦。 武则天闭着眼挤按眉心,片刻,才睁眼满是 疲倦地道:“这次,朕就姑且相信,孙周二人参与袭击九梁山,不是受你二人指派......” 武承嗣大喜过望,连忙“咚咚”磕两个响头:“陛下明察秋毫,多谢陛下开恩......” 武则天不耐烦的瞪他一眼:“闭嘴!朕话还未说完!” 武承嗣脖子一缩,讪笑着不敢再多言。 武则天冷声道:“这件事朕不想闹得满朝皆知,所以朕不会追究你们的过错。但是,朕把账给你们记在心里,倘若还有下次,哼,别怪朕新账老账一起算!” “臣谢陛下洪恩!”武氏二王叩谢。 “朕乏了,退下!”武则天挥挥手,闭上眼斜倚着身子。 二武撅着屁股一步步朝后退出殿门。 上官婉儿拿来一件貂领羊毛披风,轻声道:“陛下,膳食都凉了,奴让尚食局重新上一份。” 武则天睁开眼,已是满脸困倦,起身披上披风:“叫他们弄碗清粥送来,其余的朕不想吃。” 武则天朝内殿走去,脚步一顿回身问道:“对了,狄怀英可有奏章送来?” 上官婉儿摇摇头。 武则天挥手示意她去安排膳食,掖了掖披风,披散着满头黑少白多的长发,身形微晃地步入内殿。 她的背影显得孤寂,稍显颤微的步伐也透出浓浓老态。 “狄怀英啊狄怀英,你可千万不要死在河北。你不回来,朕与何人商谈身后事......” 上官婉儿迈出殿门前,忽地听到一声叹息从大殿深处传来。 她倚在门边停顿片刻,眼眸里划过丝丝异色,迈过门槛身影消失在廊庑尽头。 第八十九章 二武商谈 出了长乐门,武三思坐上魏王马车,梁王府的马车跟在后面。 “贤弟,今日可多亏你了。” 马车里,武承嗣望着武三思满脸干涸的血迹,感慨连连的拍拍他的肩膀,“我府里还有几株辽东送来的老山参,回头让延基给你送去,好好补补。” 武三思笑道:“兄长客气了,我无甚大碍,无需担心。” “唉~~”武承嗣叹口气,“一开始看到二张小儿吃瘪,我还暗自高兴,以为是去看热闹了,没想到绕了一圈,竟然把你我兄弟牵扯进去,这叫什么事!二张手下人惹出来的祸,跟我们有何相干?” 武承嗣越说越是忿忿不平,“嘭”地一拳砸在车厢上。 武三思沉声道:“孙其平、周禛二人许久不见消息传回,我就料定出了事,以他二人的身手,竟然死在房州,看来那边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武承嗣满脸疑惑道:“可他二人不是去收拾那个叫....叫什么来着?” “曹悍。” “对,去收拾那个曹悍吗?怎么会死在九梁山?这二人死了,岂不是说,那曹悍还好端端活着?他到底是什么人?不是说,只是个房州乡民吗?” 武承嗣脸色难看,一个房州乡民,先是在坛山坏了他们掳劫陈子昂的行动,而后派人前去报复,反倒好,敌人没除掉,反倒是自己这边折损两大二品高手。 武承嗣有种见了鬼的荒诞感。 武三思冷冷一笑道:“依我看,那曹悍根本不是什么乡民,而是李显李旦早早埋下的伏兵,暗藏在竹山保护李显安危。” 武承嗣想了想,连连点头道:“不错,某也是这样想的。一个普通乡民,哪里会有这种本事!” “不论如何,让房州的探子都撤回来!陛下正在气头上,这种时候万不可轻举妄动!”武三思说道。 武承嗣一脸不甘心,但看看武三思脸上血迹,耳边回响起皇帝严厉警告,还是无可奈何的点点头。 “你说二张小儿命人袭击九梁山,究竟想干什么?逼李显现身?我记得你说过,二张小儿可是想迎回李显,来个引狼入室,然后他们作壁上观,坐看李武争斗 。”武承嗣满脑子问号。 武三思紧锁眉头,摇摇头:“这也是愚弟想不明白之处,二张派人袭击九梁山,毫无道理!况且又将孙其平和周禛二人牵扯在内,最后牵连到你我身上。此事怎么看,都透露一股怪异。” 两位武王爷各自拧眉沉思。 安静了会,武三思忽地道:“兄长说,此事一出,哪方势力最受益?最乐见其成?” 武承嗣冷笑道:“还用说,肯定是李显和李旦,还有那些冥顽不灵的所谓‘唐臣’!” 愣了下,武承嗣拔高嗓门道:“你的意思,这件事是李家人在背后搞鬼?” 武三思竖起指头放到嘴唇上,示意他噤声,沉声道:“若我所料不错,这恐怕是李氏的一石二鸟之计!借袭击一事,触怒皇帝,以此打压二张和你我!” 武承嗣怒眼圆睁,压低声道:“李显被幽禁是个废人,此事定然是李旦的手笔!这李小八可是个笑里藏刀的家伙!” 武三思皱眉想了会,总觉得这番谋划不像是李旦在背后主使。 李旦的确颇有心计,但性子软绵,擅长绵里藏针,像这种令人措手不及的主动出击,倒是极为少见。 可是想来想去,除了李旦似乎也再无第二个人有此能耐。 武三思只觉思虑繁重,摇摇头道:“现在,也只能吃下这个暗亏,先想办法挽回圣心再说。” 武承嗣咬牙恶狠狠地道:“李小八敢在背后玩阴的,将来本王一定饶不了他!” 气恼了一阵,武承嗣又问道:“贤弟,你说皇帝把李显的藏身之地公之于众,是何目的?” 武三思微微一笑,捋了捋修剪精致的髯须,说道:“李显下落不明,朝臣们不得心安,皇帝此刻公开李显幽禁之地,一来是为了安稳朝堂,二来,也是警告二张和你我,不得再打李显的主意!这三来....皇帝心中,对于立储之事,恐怕是有了想法!” 武承嗣顿时来了精神,紧张兮兮地道:“皇帝有意召回李显?” 武三思眯眼,神情略显凝重:“确有这层意思,但尚未拿定主意。” 武承嗣鼓涨双眼,浑身气得发抖:“糊涂!皇帝糊涂啊!好不容易得来的武周天下,难不成还要让一个姓李的人当回太子?唐改周 ,周又改唐?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武三思安抚道:“兄长莫急,皇帝心中依然摇摆不定,否则也就不只是公开李显藏身之地,而是直接下诏让其返回神都了。事情未定之前,我们依然还有机会。” 武承嗣深深吸口气,才压住胸膛翻涌的情绪波动,握住武三思的手,满面诚恳地低声道:“某自知智计不如你,储君之位,还要靠你多多替为兄谋算。倘若有朝一日我能得登大宝,定不相负,你我兄弟当共治天下!” 武三思也握紧他的手,神情谦恭地说道:“兄长放心,这是我武氏真正问鼎江山的机会,愚弟一定肝脑涂地,为兄长鞍前马后效死命!” 武承嗣嘴皮子哆嗦了一下,感动的连连低呼:“某有贤弟相助,何愁武氏大业不成!” 武三思谦逊的笑了笑,拍拍他的手背,转头朝车窗外望去,微凝的目光深若幽潭,让人永远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冬夜下的神都城,大部分的坊市已是漆黑一片,几座望楼顶闪烁火光,天街大道上不时有卫府兵马巡城而过,明义坊里还在传出美妙的曲乐靡靡之声...... 第九十章 李小八 数日后,一个劲爆的消息点燃朝堂舆论。 庐陵王李显,被幽禁在房州,竹山县境内的九梁山黄枫谷里! 更让朝臣们瞠目结舌的是,此消息竟然是从皇帝陛下金口中说出。 要知道,当初皇帝对于庐陵王的幽禁之地可是讳莫如深,严防死守,严禁任何人打探,朝堂上更是无人敢公开谈论。 而现在,皇帝竟然将此消息公之于众,并且宣称庐陵王一切安好。 其中用意,着实耐人寻味,值得细细品之! 离开神都十二年之久的庐陵王,再度公开出现在朝廷视野里,这代表着怎样的一个讯号? 心念李唐的朝臣们奔走相告,更多的武氏附庸却是噤若寒蝉,私底下偷偷聚在一起紧急闭门磋商。 以魏王、梁王为首的武氏宗亲,对此事反应平平,不作任何表态。 而就在朝野议论纷纷之时,另一个消息的爆出同样令人惊掉大牙。 恒国公张易之、邺国公张昌宗,竟然在徽猷殿受到武皇当面呵责,兄弟俩罚俸一年不说,张易之还被免去职事,张昌宗连降三级! 这可是一件天大的稀罕事。 谁不知道,自二张进宫,那是备受武皇宠爱,成日里五郎六郎的叫着,无比亲昵。 这次却不知道是何原因,竟然触怒龙颜,惹得皇帝降旨责罚。 这点处罚实际上不痛不痒,但对于如日中天,进出宫禁比逛自家后花园还方便的二张来说,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那些不愿趋炎附势,受到二张排挤打压的官员们,得到此消息后纷纷为之一振,这说明什么? 说明皇帝陛下还没有被二张妖人彻底蒙蔽了心智,大周朝的未来还是有希望的啊! 神都,临近天街大道,位于洛水河南岸的积善坊,皇嗣李旦的宅院坐落于此。 这座宅院还是李旦登基之前,当豫王时的潜邸旧居,始建于显庆二年(657)年,至今已有近四十年历史。 起初这座宅子挂的是豫王府的牌匾,后来李旦被废迁出太初宫,回老宅居住,顶着一个皇嗣的空头名号,连正式的王爵封号也没有。 所以豫王府的匾额摘下后,竟然不知道该挂什 么,只能空着。 单从外表看,这座无名无号透出一股腐朽暮气的老宅,任谁都想不到,里面竟然住着一窝龙子龙孙。 大宅后院,有一片百十平呈葫芦状的小湖,时值深冬,湖面结起一层薄冰,空气中弥漫白白雾气,湖畔几棵光秃秃的柳树,孤寂的屹立在寒风里,稀松的干柳枝无力地垂向水面。 距离湖边不远有一片菜地,坑坑洼洼有耕种过的痕迹,几块破裂的石砖在菜地正中铺出一股小路,小路一头通向一间泥瓦房,几把锄头和犁耙斜靠在土墙边。 布满裂纹的木门虚掩着,透过缝隙,可以瞧见屋内一名身穿粗布麻衫,外套一身灰扑扑旧袄褂,三十几岁模样的白胖男子,手里攥着几枚黑白棋子,来回走动着,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屋内有一张矮桌和几个草团子,还有一张铺着旧褥垫子的床榻,墙角堆着一摞簸箕和蔑筐,扔着几把柴刀。 矮桌上摆放棋盘,棋盘上黑白棋子厮杀惨烈。 白胖男子思索一阵,落下一枚白子,走两步琢磨一会,又落下一枚黑子,脸上不时露出笑容,自己跟自己对弈倒也乐趣无穷。 李隆基提着袍服兴冲冲地从远处石子小路跑来,小心踩踏着那些碎裂石砖,从泥土和雪块混杂的田地间穿过。 石砖湿滑又不稳当,李隆基脚下一滑一只脚踩进泥地里,弄得鞋子上满是泥雪,脚上又湿又冷,连袍服下摆都沾上些黄泥浆。 李隆基恼火的骂了声,“咯吱”推开屋门,抱怨道:“冬日时节,又不能翻耕土地,父亲为何来此?” 李旦正摆弄着棋盘,回头笑呵呵地道:“习惯了,每日不来此坐坐,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李隆基不满的诉苦道:“冬官几次派人来说,要拨一笔款子修葺房舍,要是父亲答应就好了,还能让他们顺便在外面铺一条路。还有,这座老宅年头太久,好几间屋子漏雨透风,二兄成义、四弟隆范住的那两间,甚至连大梁都裂开,哪里还敢住人!父亲应该跟朝廷要一笔钱,再让冬官派人把宅子好好翻修一遍。” 李旦捻着一颗黑子落下,仍旧笑呵呵地道:“朝廷也不容易,河北战事正值紧要关头,花钱如流水,咱们就不 要再给朝廷添麻烦了,忍忍,让成义和隆范另找屋子居住就行。这么大宅子,总不会连一间能住的屋子都没有。” 李隆基无奈苦笑了下,府里其实也还积蓄着一些钱,可是李旦不点头,他也不敢随意挪动。 “这是孩儿得到的最新情况,请父亲过目。”李隆基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一脸喜庆兴奋的递过去。 李旦将棋子放回棋盒,接过书信拆开,细细阅览起来。 “唔~~” 出乎李隆基意料的是,李旦看完非但没有半点高兴劲,反而是皱起眉头神情凝重。 “张氏兄弟受罚,魏王梁王遭斥,父亲难道不高兴吗?”李隆基愕然道。 李旦将书信扔进炉子里,待信纸燃尽化作飞灰,看着他反问道:“九梁山的事,你觉得究竟是何人在背后出谋划策?” 李隆基想了想道:“伯父一家被囚黄枫谷,根本无法与外界联系,应该不会是伯父所为。而且连张彦起都没查到九梁山的秘密,竹山县令巴叔言就更不可能会知道了。” 李旦微微笑道:“所以,庐陵王身边,另有高人相助!你觉得会是谁?” 李隆基剑眉蹙起,“莫非是李多祚将军?不过李多祚将军不能公开露面,应该不会是他。陈伯玉....听说也早已离开房州去往河北,还会是谁呢?” 忽地,李隆基脑海里闪过一个人影,不由得让他惊讶出声:“难道是他?” 李旦笑道:“三郎想到了谁?” 李隆基忙道:“父亲可还记得曹悍这个名字?孩儿回来时说起过。” 李旦回想了下,点头道:“为父想起来了,相助你搭救陈伯玉的那名竹山义士?听你说身手不凡,甚至让你起了爱才之心,想收为己用。” 李隆基笑道:“曹悍勇武,连程伯献和猛叔都佩服他的武艺。更重要的是,孩儿觉得曹悍不似一般的勇夫,此人行事虽然大大咧咧,却不乏心计,颇有头脑,称得上智勇双全! 另外,曹悍和竹山县令巴叔言素有仇怨,陈子昂一走,曹悍在竹山没了靠山,巴叔言势必会对付他。孩儿猜测,此事会不会是曹悍设计所为?” 第九十一章 小八和令月 李旦捏着一颗白子把玩,笑道:“那曹悍怎会知道九梁山的秘密?” 李隆基摊手道:“这也是孩儿的不解之处。陈伯玉乃忠信之人,即便曹悍对他有救命之恩,如此重要的秘密想必他也不会透露。莫非,是曹悍自己发觉的?” 李旦落下白子,又捻起一颗黑子,想了想道:“再派夏龙去一趟房州,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打探清楚。” “孩儿知道了。” 李隆基站在一旁看李旦一手执黑一手执白,紧盯棋盘皱眉不语,忍不住问道:“不管怎么说,二张和武氏因为此事受罚,父亲应该高兴才是,为何孩儿觉得父亲反而愁容满面?” 李旦看了眼他,放下棋子叹气道:“三郎,我问你,如果你是魏王或梁王,你觉得此事幕后主使是谁?” 李隆基稍一思索,正色道:“是父亲!” 李旦苦笑道:“不错,正是为父。二张邀宠献媚之奸佞,其实不足为惧,为父所虑者,乃是武氏!此事一出,魏王和梁王必定认为是我在背后动手脚,将矛头对准我。此二王才是真正的狼子野心之辈,被他们惦挂上,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李隆基剑眉一皱俊脸泛起怒容:“依孩儿看,父亲无需惧怕武氏诸王!如今伯父一家被囚,李氏宗亲里只有父亲能站出来挑大梁,再加上群臣的支持,若是武承嗣和武三思因此记恨父亲,不妨就跟他们斗一斗!” 李旦白胖的脸无奈笑了笑:“你啊,少年人意气之言!且不说为父而今连王爵都没有,无职无权无钱无人,拿什么跟他们斗?何况,圣人的意思很明显,李武子孙可以争,但不可以斗,更忌讳生死相斗! 这次的事,把隆武堂的高手牵扯在内,才是最让圣人恼怒的地方。放心,武承嗣和武三思经此教训,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有大动作。等过段时间,他们就会查清事情原委,到时候也就不会把账算在为父头上了。呵呵~~” 李旦笑吟吟的,继续抓了把黑白子握手里,兴致勃勃的钻研他的棋路去了。 李隆基撇撇嘴有些无奈,他正值少年,锋芒毕露,讲究的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父亲的老成持重在他看来显得懦弱退缩。 不过他也知道,现在的李氏宗亲,硬实力上其实跟武氏诸王没有抗衡的资本。 李隆基心底叹息一声,拱手道:“孩儿这就下去安排,此处潮湿阴冷,父亲不可久待,还是早些回去。” 李旦笑呵呵的点头,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这时,一个少年急切的喊声在外面响起:“父亲!三郎!” 李隆基站在屋子门口,隔着一片田地,大声道:“二哥,何事?” 李成义神情焦急道:“姑姑来了!大哥带着隆范到府门迎接去了!” “她怎么来了?”李旦白胖的脸顿时苦下,忙放下手里的棋子,弯腰捡起地上的鞋子套上。 “快,跟我去迎一下。”李旦掖紧袄子领口,带着李隆基快步走出屋子。 走到田地中间,李旦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砖石,脚下打滑,身子一歪一只脚陷进泥地里。 “....这条路的确该重新铺一下了....”李旦满脸无奈苦笑。 李隆基扶着他的胳膊,父子俩相视笑了起来。 还没走出后园,只见大批身着明光铠的公主府卫士涌入,挎刀持戟,把守住后园各处通道。 紧接着,一名贵公子装束的人当先迎面走来,只见其身穿紫色胡袍,头戴双翅软脚幞头,脚蹬长筒鹿皮靴,身姿高挑容貌美艳不可方物,浑身英气逼人,竟是一名作男子装扮的女子。 李旦长子李成器、四子李隆范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神情极为恭敬。 大批女婢和内侍也都穿长袍挎刀佩剑,粗略一看不下百人,阵仗惊人。 李旦忙加快步伐迎上前,略显无奈似的笑道:“令月,怎么有空来探望为兄?” 李隆基恭敬揖礼:“隆基拜见姑姑!” 太平公主与年轻时候的武皇十分相像,方额广颐,凤眼微挑,长眉入鬓,皮肤白净如脂,身材丰腴,浑身透出成熟韵味。 太平公主朝李隆基微一颔首,抿唇一笑:“怎么,八哥不想见我?” 李旦苦笑,看看自家后园站满的卫士,还有她身后大批奴婢内侍,无奈道:“妹妹出行阵势庞大,太过引人注目......” 太平公主咯咯笑个不停:“八哥,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看你这副无可奈何又委 屈不已的样子,哈哈~~~” 李旦叹口气:“算了,妹妹高兴便好。” 太平公主亲昵地挽上李旦的胳膊,朝李隆基等人挥挥手:“你们几个小家伙都散了,别围着了。姑姑我刚到神都苑打了几只麂子,还带了府里的厨子来,让他露一手给你们尝尝!” 李隆基李成器几兄弟相视一眼,齐齐拱手:“多谢姑姑!” 众人退下,太平公主挽着李旦朝湖边走去。 “说,你又想给为兄使什么鬼主意?”李旦惆怅的语气里饱含着过来人的辛酸。 太平公主轻轻拍了他一下,佯怒道:“八哥,不许你这么说我!” 李旦苦笑着作揖讨饶,嘴角却是偷偷撇了撇。 太平公主嘻嘻一笑,趴在他耳边一阵呵气如兰:“八哥,你偷偷告诉我,房州的事,是不是你的手笔?” 李旦摊了摊手,白胖的脸满是真诚:“为兄哪有这本事!” 太平公主一双狡黠又撩人的凤眼盯着他看了会,李旦倒也微笑以对,神情丝毫不改。 太平公主松开他的胳膊,刚才少女般的娇憨嬉笑顿时敛去,姣好的面容竟带着些似武皇般的威严。 “此事,小妹也知绝非八哥所为。八哥放心,魏王梁王那里,小妹会去替八哥周旋一二。”太平公主两手相叠放于腰间,淡笑道。 “那为兄就先行谢过了。”李旦笑呵呵的拱手。 太平公主英气的长眉微蹙:“不是八哥,更不可能是七哥,那究竟会是谁?同时开罪张氏兄弟和武家诸王,此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李旦微微一笑:“妹妹不必心急,过不了多久,事情就会水落石出。” 太平公主抿唇一笑,犹如百花绽放,令这清冷的冬日凭空多了几分妖娆。 凤目里眼波流转,太平公主低笑道:“房州别驾的位置,八哥心中可有中意人选?” 李旦笑眯眯的看着她,眼里带着几分促狭:“此事,但凭妹妹决断。” 太平公主被他看的有些羞恼,不轻不重的捶了他胳膊一下,一点不客气的道:“天官司封员外郎马秦客,可以胜任此职。” 李旦几乎没有过多考虑,笑着点头:“妹妹所荐之人,定是才学满腹,出任一州别驾,想来不成问题。” “嘻嘻!多谢八哥!那就如此说定啦!”太平公主故作男子似的抱拳,也不失有几分气概。 “妹妹就不多搅扰了,还得进宫向母亲请安,八哥告辞!哦对了,那两车野味就留给八哥了,好好给侄儿们打打牙祭!” 太平公主倒也不多留,爽快的挥挥手,率领一众卫士奴婢风风火火的告辞离去。 过了会,李隆基悄然走到李旦身旁,轻声道:“父亲,姑姑这次来所为何事?” 李旦负手眺望湖面,淡笑道:“来跟我讨房州别驾的职位。” 李隆基皱眉,不解道:“父亲如何能左右房州别驾的人选?” 李旦白胖的脸深意满满:“你忘了,当初派选房州刺史时,圣人召我进宫,询问过我的意见。这次,呵呵,也会如此。” 李隆基恍然:“孩儿明白了,房州职位事关伯父安危,圣人必定会听父亲的建议,避免再发生意外。” 李旦点点头,欣慰的看了他一眼:“三郎聪慧。” 李隆基笑了笑,又道:“可是孩儿还有一事不解,姑姑为何会对房州别驾的位子感兴趣?” 李旦眯眼,语气幽幽:“因为有些事情,或许真的要发生了,她这是在未雨绸缪啊!” “父亲的意思是......” “皇兄他....可能真的要回来了......” 第九十二章 幽会 神都南市,位于洛水河南岸,建春门大街北侧,乃是神都占地最广、最为繁华热闹的市集。 虽是寒冬腊月,南市内依旧是车水马龙,沿街店铺人来人往,装载大批货物的牛车、驴车往来不绝。 正午刚过,临近西边坊墙的一条背僻小巷,一辆没有任何装饰印记的马车缓缓停在巷口。 赶车的车夫四周看看,确定无人注意后,朝车厢低声道:“夫人请下车。” 车厢帘子掀开,一名全身包裹在黑色披风里的女子踩着脚蹬走下马车,径直往狭窄巷道第二间屋子走去。 车夫从褡裢里抓一把粗茶末扔嘴里嚼了嚼,看似百无聊赖的在巷子口走来走去,实则目光警惕的扫视四周,时刻注意有无异动。 吱呀一声,院门推开又被关上。 这是一座一进小院,庭院宽敞,大批的毛毡、葛布、粗麻捆成卷堆积成山,乍一看像是个做布纺行当的仓房。 南市里有许多类似的房舍,大多用来堆放货物,屋子里的陈设也比较简单。 女子走入院中,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快步从堂屋迎出,竟然是梁王武三思。 “婉儿。”武三思脸上带着温柔笑意。 女子掀开披风头套,露出一张明艳美貌的脸,正是上官婉儿。 武三思情不自禁地握住她那微微泛凉的手,捉在掌心细细摩挲。 “进屋说话。”上官婉儿浅浅低笑。 武三思牵着她进了堂屋,屋里早早升起炉火,烘烤的十分暖和。 “婉儿....”武三思呢喃一声,转身将她紧紧抱住,幽幽女人香袭入肺腑,武三思情难自禁,低头去寻那两瓣冰凉柔唇...... 温存片刻,上官婉儿双手撑着他的胸膛将他推开,红唇微启呼吸急促,面若桃花媚眼如丝。 “陛下午睡不过一个时辰便会起身,我不能久留。”上官婉儿轻声在他耳畔喃喃。 武三思遗憾的叹了口气。 上官婉儿咯咯娇笑,拉着他的手坐在榻上,顺势倚入他的怀里。 “说正事,房州之事,究竟与你们有无关系?”上官婉儿嘤咛一声,制止了那双在她娇躯上游走的手,低声道。 武三思苦笑道: “当然没有。我怎会如此糊涂,平白留下把柄落人口实。也不是魏王所为,隆武堂出动二品高手,必须由我二人共同决断。” 上官婉儿似乎一点不意外,略带疑惑道:“那究竟是何人所布这一石二鸟之计?不是庐陵王,难道是李旦?” 武三思笑道:“起初我也认为是李旦所为,但细细一想,又不像是他的做派。” 上官婉儿坐起身道:“你们派两名二品高手潜入房州,究竟为何事?” 武三思把玩着那一双柔荑,鹰目微凝:“之前派人在坛山劫持陈子昂,逼迫李隆基现身,本想设计一个意外除此二人,没想到被一个叫曹悍的竹山乡勇从中作梗,坏了谋划。我们便派孙周二人秘密南下,欲图除掉此人。” 顿了下,武三思神情微冷:“没想到孙周二人失手,不明不白的死了,尸体竟然又会出现在九梁山,和张彦起的人搅和在一起。此事,当真蹊跷!” 上官婉儿眉尖蹙起:“如此说来,此事与那曹悍脱不了干系?” 武三思点点头,冷笑连连:“我现在怀疑,那曹悍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乡勇,而是李显和李旦提前埋下的暗棋。” 上官婉儿惊讶道:“这曹悍能从两名二品高手袭击下安然脱身,倒是有些本事,李显和李旦身边,何时有了这等好手?” 武三思冷哼一声:“李显志大才疏,昏庸软弱,依我看,此人八成是李旦的人!哼哼,这个李小八,倒还真不能小瞧了他。” 上官婉儿又道:“那你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呵呵,二张兄弟比我们更恼更急,让他们去查,等他们查清楚再说。” 武三思从容一笑,伸手一揽将美人拥入怀中。 亲腻了会,上官婉儿趴在他的胸口,幽幽地道:“若圣人当真召回李显,你会怎么做?” 武三思沉默了会,平静地道:“有些事,讲求顺天应人,强求不得,我自当顺势而为。” 他抱紧怀中人儿,低声呢喃道:“你放心,无论时局如何,我一定会想法设法护你周全。” 上官婉儿轻轻咬唇,螓首微皱,却是没有说话。 “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宫。”二人静静相拥了会,上官婉儿坐起身子,整理发髻。 武三思满脸不舍的将她送出小院,上官婉儿冲他笑了笑,披上披风套上头罩,在车夫的搀扶下坐进马车。 马车轱辘吱吱转动着驶离小巷,汇入大街上穿梭不息的车流中,悄无声息的离开南市。 第九十三章 霉悲催的张彦起 房州,房陵县。 百余名黑甲卫士护送着张彦起一家从义丰赶回,将县城外不算宽敞的官道挤得满当当,许多赶路百姓被粗鲁的驱赶开,只得跳下路旁的田地里,站在冰凉潮湿的泥水中,让张府的人先行。 张彦起坐在头一辆宽大马车里,闭眼假寐,神情悠然。 这趟回义丰老家,他可是受尽尊荣。 定州、义丰县两府官员尽出,为他接风洗尘,张氏家族中,他也是备受推崇,沿途过州穿县,听闻他张彦起的车驾亲至,哪州哪县的主官不得亲自赶来迎送。 好吃好喝伺候着不说,还收取了一大批礼物,折算下来,这上百人的队伍长途跋涉一趟,抵消了花费不说,反倒还赚了一笔。 张彦起捋须摇头失笑,心中愈发得意,这就是义丰张氏如今的权威。 得意归得意,张彦起还不至于被冲昏头脑。 他知道自己能够威风八面,完全是因为远在神都的二位堂弟。 一想到二位堂弟在太初宫内,忍受千辛万苦,卖尽力气伺候年过七旬的圣人,张彦起心中顿生唏嘘与感慨。 二位堂弟为了义丰张氏,毅然决然的奉献自己,默默耕耘,这是何等高尚的品性,何等无畏的精神,令人钦佩! “能做常人不能做之事,能忍常人不能忍之苦,五郎六郎...当真不愧是我张氏的麒麟儿!” 张彦起轻叹口气,心里想着,二位堂弟在神都劳作辛苦,日久伤肾,该送些什么礼物过去,才能展现出他这位远在房州的堂兄的关怀。 鹿血、虎鞭之类的想必二位堂弟早已吃腻,张彦起扶额沉吟,一时间也想不到好点子,还是等回府以后,和夫人崔氏好好商量一番再说。 马车嘎吱一声停下,车外响起了仆从的声音:“老爷,赵刺史和张御史在城门口等候。” 张彦起愣了下,“赵彦昭?他竟然会来接我?” 嗤笑一声,张彦起又疑惑道:“张御史?哪个张御史?” 仆从忙回道:“是张同休大老爷!” 张彦起吓一跳:“他怎么来了!?” 张彦起忙掀开帘子走下马车,果然见到城门口,一身绯色官袍的刺史赵 彦昭,旁边还站着一位玄色襕袍男子,当真是张同休! 张同休也是出自义丰张氏,算起来还是张彦起的族兄,是他们这一辈中年纪最长者,目前在左肃政台担任从六品下的侍御史。 张同休行事稳重,素来得二张信任,他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房州,定然是受了指派前来。 张彦起心里咯噔一声,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赵刺史。”张彦起忙迎上前,不咸不淡的和赵彦昭打了声招呼,忙拱手道:“不知兄长驾临,弟有失远迎!” 张同休冷冷看着他,哼了声没有说话。 赵彦昭年届不惑,却已是两鬓斑白,显得有几分老态,微胖发白的脸笑起来一团和气,识趣地笑道:“既然张别驾回来了,那二位就慢慢谈,某公务在身,先告辞了。” 赵彦昭笑眯眯地拱拱手,坐上自己的马车,领着两名随从先行入城。 “这个赵彦昭,平时对我从没好脸色,今日竟然笑脸相迎,还亲自出城接我,当真是稀罕!” 张彦起看着消失在城门洞里的马车冷笑一声。 张同休不为所动,负手目光泛冷地盯着他。 “呃...兄长为何如此看着我?”张彦起满脸疑惑。 张同休冷声的:“我问你,你手下可是有个叫张洪的人?” 张彦起道:“不错,张洪是我义丰张氏旁支,自祖辈起就靠租种我家田地为生。半年前,我命他担任团练都头,助我掌控团练兵。怎么,兄长为何会问起他?这次来房陵,可是五郎六郎有有什么吩咐?” 张同休盯着他看了会,脸色陡变,怒叱道:“你还有脸问我出了何事?你可知,那张洪在你离开房州这段时间,都干了些什么?” 张彦起惊怔住了,不祥之感愈发强烈,口齿结巴起来:“究竟...出了何事?” “哼!自己看!”张同休黑着脸将一封书信摔在他脸上。 张彦起手忙脚乱地接住,颤抖着拆开,睁大眼逐字逐句的看了起来。 信是二张亲笔所写,言词字句间充斥着咆哮怒意,将他骂个狗血淋头。 看完,张彦起已是虚汗满身,两股打颤,脸色惨白,手抖得都快拿不住那薄薄信纸。 “兄长!兄长救我!冤枉啊!我冤枉啊!九梁山之 事,我...我毫无所知啊!” 张彦起猛地攥住张同休的手,满脸惊慌失措。 张同休冷漠地推开他:“实情如何,五郎六郎自有鉴别,无需你来多费口舌!但是,张洪是你的人,惹出了祸事,就该由你承担!张洪已死,二位郎君的意思,你马上辞官回义丰去,等风头过了再说。” “辞...辞官!?”张彦起难以置信。 张同休见他满脸不情愿,厉声道:“此事虽未公开,但已在神都掀起滔天巨浪!你自己用人不当自寻死路,还差点连累五郎六郎!你可知,圣人得知此事,连夜召二位郎君入宫,当面斥责!五郎六郎若倒,我义丰张氏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你想害死多少人?!” 张彦起面白如纸,死死睁大眼说不出话,浑身微微颤抖着。 听到争吵声,后面两辆马车上,夫人崔纨和张妶妶下了马车,走上前瞧瞧。 “你们这是....”崔纨迟疑着问道。 张妶妶满脸不高兴,催促抱怨道:“爹,磨磨蹭蹭的干嘛呢?赶紧进城回府,我还要沐浴更衣呢!赶了好几天路,累死我了....” 张彦起猛地扭头,赤红双眼怒吼:“滚!滚回车上去!” 张妶妶柿饼脸惊呆了,爹爹竟然无缘无故朝她发这么大火气。 “哼!~”张妶妶气得狠狠跺脚,呜咽一声跑回自己的马车。 崔纨吓了一跳,也瞧出事情不对劲,不敢多话,想了想坐到张彦起的马车上等候。 张同休冷冷的看着他:“先回府,实情如何,你手书一封,我带回去交二位郎君过目。此事圣人不公开,就是不想传扬太广,圣人这是有意维护二位郎君。派我来,也是为妥善处置此事。” 张彦起低垂着头,微微点了点。 张同休朝一名黑甲卫士统领喊道:“张全忠,你过来!” 一名脸上有刀疤,身材高大敦实的黑甲卫士大步上前:“请大老爷吩咐!” 张同休沉声道:“二位郎君让你即刻率人返回神都。” 张全忠看了眼如同丧家之犬的张彦起,点点头抱拳道:“遵命!” 张同休招招手,上前两名黑甲卫士,左右搀扶着张彦起,将他扶回马车坐好。 车队缓缓驶入房陵县城。 PS:编辑通知今天中午12点上架,挺秃然的!┗(▔,▔)┛,原本计划是下周 12点半更新VIP章节,希望大家能给个首订,今天把底裤扒了也只能四更,以后每天保底三更,会尽量多更,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第九十四章 各方反应 回到府里,张彦起才知道,黄铎已经等候他多日。 他心烦意乱之下,甚至都没想起还有黄铎此人,愣了下,才急忙叫人把黄铎带来。 “拜见使君!”黄铎在张彦起面前倒是恭敬,抱拳行礼。 张彦起锁上屋门,把他叫入内室,才心急火燎地问道:“你可知竹山究竟发生了什么?” 黄铎沉声道:“属下赶回,就是要跟使君禀告此事。” 当即,黄铎把张洪私自收受巴叔言二百金,率领团练兵前往竹山,又落入曹悍陷阱一事的前因后果讲述一遍。 末了,黄铎看了眼张彦起灰败的脸色,说道:“属下觉察不妙,便赶回房陵向使君禀告,巴叔言赶到九梁山,劝阻张洪不要跟金州府兵发生冲突,没想到这一去,两人就成了袭击九梁山的乱党,当场身死。” 张彦起铁青的脸色有些狰狞,万万没想到,他在房州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大好局面,竟然坏在张洪和一个无名小卒手里。 “不对!不对!”张彦起猛然间想到些什么,嚯地起身,“这曹悍十有八九根本就是庐陵王的人!难怪当初临淄王会出面保他!此人,必定是李党早早安插在竹山的一颗钉子!” 张彦起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道理,似乎只有这样推断,他在房州的失败才说得过去。 张彦起一阵踱步,咬咬牙下定决心道:“你随张同休返回神都,面见二位公子,将竹山的事一五一十向二位公子汇报。” 顿了下,张彦起又道:“此后,你就留在二位公子身边听用,我辞官回乡,不知何时才能重新被启用。你曾经是王方翼身边部曲,有一身本事,二位公子会善待你的。我只有一个要求,如果有机会,一定要除掉曹悍此人!” 黄铎抱拳道:“明公放心,某一定手刃曹悍为明公报仇!” 三日后,张彦起将印信文牒交由赵彦昭暂时保管,脱掉官袍,打点好府中细软,带上随行护卫和家仆,一大清早天还没亮,就灰溜溜离开房陵。 张同休带上黄铎和大批张氏护卫,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元日之前回到神都。 敦化坊,奢华如宫殿的恒国公府里,张易之和张昌宗见到了黄铎。 后宅厅堂,张易之穿着轻薄内衫,胸膛微敞,盘坐在绣榻上,披散一头柔顺乌黑的长发,俊美白皙的脸庞映衬其间,正在闭着眼双手抚琴。 瘦而长的手指灵活跳跃在琴弦间,铮铮琴声便如初春以后,山间雪融之下的溪流一般奔涌而出,有股沁人心脾的优美之感。 厅堂内摆放一尊丹炉,散发袅袅幽香,有小童正在照看炉火。 张昌宗躺着的绣榻上铺着一整块虎皮,他同样披头散发,一身白衫,斜卧在一名酥胸半露的美貌侍女怀里,侍女拿着一柄金汤匙,舀起酒杯中温热的金黄酒液,喂入他的嘴里。 张昌宗看完那封张彦起所写的书信,随手扔到一旁,打量一眼站在厅堂正中的黄铎,慵懒地问道:“你既然是王方翼的部曲,当年为何要作证举告他谋反?” 黄铎沉默稍许,鞠身道:“为了活命。” 张昌宗吞下侍女手指捻来的一粒葡萄,鼓掌笑道:“好!够坦诚!” 张昌宗忽地推开侍女坐起身子,赤脚跳下绣榻,踩着被地龙烘烤的暖和和的地毯,摇晃着身子走到他跟前,喷着酒气冷笑道:“张彦起让你为我兄弟二人卖命,可是你当年出卖过王方翼,鬼知道你将来会不会出卖我们?” 黄铎冷沉的脸色不变,单膝下跪:“二位公子能保某活命,能赐某荣华富贵,某为何要背叛公子?” 张昌宗愣了下,叉腰哈哈大笑起来。 琴声微顿,张易之狭长的眼眸朝他看来,唇角微微上扬。 “既然如此,你就留在府里好了,今后有事,自会命你去做,退下。” 张昌宗说着,摘下戴在左手中指上的一枚墨绿扳指,随手扔给黄铎。 黄铎接过,抱拳道:“属下谢公子赏!” 待黄铎退下,张昌宗回到绣榻躺下,一只手伸入侍女衣襟内揉搓着,懒洋洋地道:“哥,照张彦起所说,若是那曹悍当真是李显或者李旦的人,那么岂不是说明,那些李党的家伙早就在为迎回李显做准备。看来皇帝,还是更偏向亲儿子一些。” 张易之双掌轻轻按下琴弦,琴声顿止,淡淡一笑道:“此时下结论为时尚早。不过,若李显回朝,与武氏诸王形成相争局面,对你我而言最为有利。” 张昌宗想了想道:“话虽如此,可张彦起被罢官,你我被皇帝莫名其妙训斥一顿,丢人现眼,这口恶气不除,我这心里实在堵得慌!那个叫曹悍的李党之人,就是他在背后捣鬼,不如除掉此人,一来出口恶气,二来也算敲山震虎,警告李显和李旦,让他们莫要太张狂,叫他们知道,就算李显能回朝,也轮不到他骑在咱哥俩头上!” 张易之走到丹炉旁,满脸迷醉似的闻着从炉子里飘出的香气,幽幽笑道:“此事,用不着我们出手,把消息放出去,自会有人去找那曹悍的麻烦!有人,比我们更想除掉他!” 张昌宗一拍大腿,笑道:“武承嗣和武三思两只老狐狸!哈哈~~隆武堂在此人身上折损数名二品高手,这次又被设计卷入此事,无缘无故被皇帝痛骂,这两个老家伙肯定对此人恨之入骨!就让他们去狗咬狗,咱们在一旁看好戏!” 张昌宗拍拍手,唤来一名亲信,附耳一阵低语。 短短半日功夫,从恒国公府里传出的消息,就已经传入神都各大势力的耳朵里。 尚善坊,太平公主府。 公主府占地之广,几乎囊括了大半尚善坊。 太平公主的二婚驸马,定王武攸暨的府邸在正平坊,按理说,太平公主应该随同夫君一起住在正平坊。 可事实是,自从天授元年(690年)二人成婚后,太平公主九成时间都喜欢住在自己的府里。 武攸暨拗不过强势的老婆,只得可怜巴巴的搬到公主府一起住。 公主府后宅,太平公主抱着还在牙牙学语的小女儿永和县主,身边簇拥着大批的婢女太监。 小县主摆动嫩藕般的手臂,发出稚嫩的咯咯笑声,太平公主也被逗弄的露出开怀笑颜。 亲信太监冯全领着一名三十岁许,面貌颇有几分英武之气的男子快步从回廊走来。 “下官马秦客,叩见公主殿下!殿下金安!” 马秦客一撂袍服下摆,双膝跪下,恭恭敬敬行大礼。 “行了,起来。”太平公主将女儿交给奶娘,随手一招,“随我进来。” 马秦客赶忙起身,低着头跟在公主拖地的裙褔之后,穿过长长的画廊,步入花池边的一座亭子里。 冯全在石凳上放一个厚实软垫,伺候公主坐下,便站在其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天官的文牒你可收到了?”太平公主远眺花池对岸,淡淡地出声问道。 马秦客揖礼道:“有劳殿下过问,下官已经收到了。” 说着,马秦客又跪下叩头:“殿下提携之恩,下官铭记在心!” 太平公主蛾眉微蹙,不悦道:“好歹已是五品官员,为朝廷治理一州之地,怎可动不动就轻易下跪?又不是面君拜圣,赶紧起来。” 马秦客没想到会惹公主不悦,面皮发红,讪笑着匆忙站起身。 冯全嘴角微撇,似带不屑。 太平公主淡淡地道:“让你去房州,目的为何,可明白?” 马秦客忙点头,低声道:“下官明白,下官此去,是代表殿下,慰问庐陵王一家!” 太平公主点点头,又道:“你可想好怎么做?” 马秦客笑道:“房州刺史赵彦昭乃是皇嗣亲信,下官此去,就跟在他身边,想必就能顺利见到庐陵王。” 马秦客注意到公主殿下只是微微点点头,没有说话,急忙道:“下官愚钝,还请殿下赐教!” 太平公主淡笑道:“你此去,不妨跟竹山县一个叫曹悍的人亲近亲近。” 马秦客想了想,小声问道:“敢问殿下,此人是何许人也?” 太平公主凤目微凝,语气幽沉:“九梁山的事,想必你也听到些风声。背后主使之人,就是这曹悍!” 马秦客“嘶”地一声,眼珠一转,忙道:“如此说来,这曹悍是庐陵王的人?” 太平公主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凝视着花池远处骤起的涟漪,幽声道:“皇兄被贬十二年,能得他信任的人可不多了。总之,你要想方设法让他知道,我这个远在神都的亲妹妹,可是无时无刻都在牵挂着他,明白吗?” 马秦客深躬揖礼:“殿下放心,下官明白了。” 嘭嘭嘭~~ 东市那边的天空,忽地绽放出绚烂的焰火,五光十色的火花将这傍晚时分的神都城照亮。 紧接着,整座神都城上空,接二连三燃起焰火,像一朵朵美丽的花儿,凭空盛开在天穹之上。 欢呼声隐隐从四面八方传来。 今夜子时一过,便是元日佳节。 大周朝万岁通天二年,到来了。 第九十五章 元日入谷 元日佳期,天公也格外作美,连日以来扑簌簌的大雪一夜之间止息。 清晨破晓,东边天空堆积的铅云消散,久违的冬阳再度照射在九梁山。 山顶皑皑白雪倒映出刺眼白芒,山野之间一片银装,万物沉寂在冰雪之中,却因阳光的照耀平添许多生机。 黄枫谷谷口前,曹悍带着齐家姐弟,赶着三辆驴车,跋涉了小半宿的路才赶到。 李多祚瞥了眼满满当当的三辆驴车,其中一辆车上,还拉着一尊崭新的巨型三足土陶釜。 “你小子这是打算在谷里长住安家呀?连锅灶碗筷这些家伙什都带上了?”李多祚啧啧称奇。 曹悍嘿嘿笑道:“这大过年的,可不得好好庆贺一番,辞旧迎新嘛!李大哥不如跟我们一块进谷,热闹热闹!” 李多祚撇撇嘴,酸溜溜地道:“算了,鲁老阉人岂会轻易放我入谷。” 正说着,鲁正元那熟悉的四抬肩舆出现在坡下,几名粗壮太监抬着他吭哧吭哧跑上坡。 “多日不见中贵人,可还安好啊?”曹悍忙迎上去,亲自扶着他走下肩舆。 “哎唷曹兄弟,你可算来了,杂家想死你啦!”鲁正元一把抓住曹悍的手,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拍,白胖脸笑眯眯凑近。 曹悍嗅到一股胭脂香,还隐隐有几分尿骚气,混杂下来就是一股阉人身上特有的骚味。 曹悍赶紧趁着抱拳将手抽脱开,不留痕迹的在衣衫上擦了擦。 寒暄几句,曹悍道明来意,鲁正元看了看齐家姐弟,皱起眉头:“曹兄弟,不是杂家不给你面子,你要进谷杂家欢迎之至,不过你要带上生人的话,杂家可就不好办了!” 曹悍拉着鲁正元走到一旁,低笑道:“鲁内监放心,我带来的人绝对可靠!今天是元日,过年过节的,好好热闹热闹,冲冲一年到头的晦气。你想啊,庐陵王过了好些年清苦日子,难得喜庆一会,要是能把殿下伺候高兴了,他就会记住鲁内监的好!” 鲁正元胖脸还有些踟躇之色,曹悍又低声道:“还有个消息,鲁内监怕是不知。房州别驾张彦起,已经主动辞官回乡去了。这其中内情,鲁内监不妨细品。” 曹悍神秘兮兮的朝他挤眼睛。 鲁正元先是一惊,然后胖脸紧皱沉吟起来。 他守在黄枫谷里,消息虽然闭塞,但多年的内宫经验,让他瞬间就觉察到张彦起辞官一事内含的蹊跷。 张彦起乃是二张公子安插在房州的亲信,突然主动辞官,岂不说明九梁山的事已经牵连到他头上。 连二张公子都保不下的人,只有一个解释,皇帝亲自过问此事了! 依照鲁正元对皇帝的了解,必定是皇帝在看了那道密奏后,动了真火,这才逼得张彦起不得不主动辞官。 一边是被幽禁十二年之久的亲儿子,一边是龙榻之上的可心人。 而九梁山的事一出,皇帝还是把板子打到二张身上,说明这个分别十二年不见一面的老儿子,在皇帝心中还是有相当地位呀! 圣心难测,天威难料! 鲁正元胖脸哆嗦了一下,喃喃念叨了几句,抬起袖口擦擦额头冷汗:“曹兄弟提醒的对,是杂家短视了!十二年够久了,皇帝的心怕是要变了....” 曹悍趁热打铁,揽着鲁正元的肩膀,指着不远处的李多祚,又嘀嘀咕咕说了一阵。 鲁正元脸色恢复如常,走到李多祚跟前,仰着头干咳几声:“这个...李老黑啊,你我共处九梁山也有四年了,也不知道咱俩还要守在这鬼地方待多久。趁着元日佳节,杂家就破例许你进谷拜见庐陵王殿下。” 李多祚黑脸一愣,没想到鲁正元竟然会主动邀请他入谷。 曹悍一个劲的朝他使眼色。 李多祚忙回神,咳嗽一声虎着脸嘴硬道:“本都尉身负保护庐陵王殿下的重任,元日节庆,本就该前往殿下驾前参拜。” 鲁正元有些气恼,哼了声一甩袖袍怒瞪他一眼,坐上肩舆挥挥手:“走!” 曹悍忙招呼齐小星和齐丁香赶着驴车跟上,李多祚叫来几名别将参军嘱咐了一番,也骑着大黑马冲下山坡奔入谷中,一行人往黄枫谷而去。 路上,曹悍瞧出齐家姐弟有些紧张,低声安抚了他们几句。 “曹大哥,这里面住的当真是皇帝的儿子?”齐丁香仰头望着狭窄且深幽的岩壁狭缝,只觉阴森压抑。 曹悍低笑道:“这位殿下可不单单是皇帝的儿子,他以前自己就是皇帝,将来....说不定还会重回宝座!” 齐丁香吃惊的小嘴微张,惶惶不安地道:“可是曹大哥,皇帝王爷们吃的菜,我不会做呀!他们要是不喜欢怎么办?” 曹悍笑呵呵地道:“别怕,就照我教你的法子做,保管他们吃了个个叫好!” 齐丁香轻轻点头,眼眸里还是有些隐忧和不安。 齐小星紧张过后,很快就兴奋起来:“姐夫,你说咱们把这老王爷伺候好了,他以后能不能封咱们当官?” 曹悍没好气地道:“你是会治理一方还是会带兵打仗?屁都不会,还想当官!” 齐小星不服气地道:“当了官才有权力,别人见了你才会害怕,才不会受人欺负!只要做了官,我不会干的可以找别人来干!” “嘿!你个臭小子还挺有心思!”曹悍哭笑不得,飞起一脚朝他屁股踹去,被他灵活躲开。 “哼!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当大官,娶十七八房漂亮婆娘!”齐小星跳上驴车,拍着胸脯许下他的豪言壮语。 穿过狭长的谷底,与世隔绝的黄枫谷再次出现在眼前。 空旷的山谷一如既往的冷清、寂静,只是今日冬阳暖暖,雪花覆盖的大片草地泛起耀眼光霞,雪坡下松林间,时不时有几声雀鸣传出,给这处三山环绕的幽静之地,增添了许多生气。 第一次见到有这么多生人入谷,那群神情麻木的仆妇太监,脸上罕见的露出几分惊讶,更多的却是迷惘。 他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李显披着羊皮袄子,在韦氏的搀扶下,拄着一根拐杖,走出屋吹吹风,感受久违的温暖日光。 夫妇二人似是在说些什么体己话,韦氏脸上不时露出笑颜。 李重俊带着李仙蕙和李裹儿在松林间玩耍,见到鲁正元带人入谷,急匆匆往这边跑,边跑还边朝曹悍使劲招手。 李重润手捧书卷,坐在一间小屋前,专注的翻阅着。 李重福独自一人站在冰封的小涧旁,负手垂头凝视着水流里被冻住的一尾小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曹悍站在雪坡上,远远望着这副场景,神情有些恍惚。 若不是知道这一家人的身份,此刻,他当真觉得这是一家普通的乡下殷实百姓家里的日常生活。 平静、平凡,却安宁、悠闲,怡然自乐。 第九十六章 李老七你振作点啊 “拜见殿下、夫人。” 曹悍领着齐家姐弟,恭恭敬敬向李显和韦氏揖礼。 齐丁香拘束的低着头,攥紧衣角,身子微微发颤,齐小星大着胆子抬眼偷瞄,想看看皇帝的儿子长啥模样,和戏文里的一不一样。 “呵呵,好,好。”李显笑呵呵点头,打量着齐家姐弟,“他们是....” 曹悍忙道:“齐丁香姑娘,和她的弟弟齐小星,都是竹山县的良善百姓。之前我流落竹山时,承蒙他们所救才侥幸活命。齐娘子继承了父亲的手艺,厨艺了得,我在竹山县城开的酒楼,全靠她打点。今日过节,我特意带他们来,做几个好菜,庆贺元日新年。” 鲁正元凑到李显身边,低声说道:“殿下放心,奴婢会派人跟着齐娘子。” 李显看了眼他,摇摇头道:“无妨,既是曹悍带来的人,大可放心。” 鲁正元讪讪道了句“是”,退到一旁侍立。 李显和颜悦色地道:“齐娘子亲自到来,我们可是有口福了。呵呵,那今日就有劳齐娘子,为我们筹备膳食了。” 齐丁香没想到如此尊贵的大人物,竟然会温声细语的同她说话,愣了一下,曹悍轻轻唤了她一声才反应过来,涨红着脸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 韦氏轻笑道:“果然是朴实人家的孩子,不错。” 李多祚已有大半年时间没见到李显,大踏步上前单膝跪下行礼,黑脸显得有些激动。 李显俯身虚扶,李多祚顺势而起,双臂垂立身前,一副老老实实聆听训示的模样。 雄壮的李多祚站在李显身边,就像一堵会移动的黑墙,李显个头还不到他的胸口,说话温言细语,李多祚耷拉着大脑袋,不时“嗯嗯”点头,场面有些滑稽。 李重俊带着两个妹妹跑来,见到曹悍和李多祚兴奋不已,抱拳道:“曹大哥,这次你可得答应好好和我过过招!” 李仙蕙朝曹悍皱皱鼻头,娇哼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曹悍撇撇嘴冲她翻了个白眼。 李裹儿似乎对三辆驴车上拉的东西更感兴趣,嚷嚷着让姐姐带她去看。 李仙蕙见到齐丁香眼睛一亮,在黄枫谷里住的时间久了,她还从没遇见过比她年长的姐姐,大着胆子主动上前说话。 齐小星见到李仙蕙和李裹儿,眼睛都直了,这不就是说书先生说的故事里,那些幽居世外桃源之地的仙女啊! “鲁内监为他们安排一下,李都尉和曹悍随我进来说话。”李显笑道。 韦氏搀扶李显转身走进屋,李多祚和曹悍随后跟上。 曹悍朝眼巴巴望着他的李重俊笑了笑,又朝齐小星瞪了瞪眼睛,警告他安分老实一点。 屋内,众人坐下,李显和声道:“那日九梁山的事,鲁正元已经跟我说过了。” 曹悍忙一脸歉然地道:“殿下恕罪,此事是我考虑不周....” 没等曹悍话说完,李显摆摆手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势单力薄又无助力,若不用巧计,怎能跟堂堂房州别驾抗衡?张易之和张昌宗依仗皇帝恩宠,乖张跋扈,几次处心积虑想打探我的藏身之地,其心可谓险恶,这次给他们个教训也好。何况,区区团练兵,就算人数再多十倍,遇上李都尉,也一样要土崩瓦解!” 李多祚不觉挺直腰杆,声若闷雷似的道:“有末将驻守九梁山,任凭哪路牛鬼蛇神来,都休想惊扰殿下!” 韦氏抿嘴笑道:“若是牛鬼蛇神来,甚至不用李都尉出手,光是这嗓门,就能把敌人吓退!” 李多祚黑脸少有的红了,嘿嘿笑着直挠头。 李显抚掌大笑,笑声却有些虚软,似乎身体底子不太好。 曹悍也跟着笑,看来这段时间李显夫妇的心情明显好转了许多。 韦氏笑吟吟地看着曹悍道:“这次,你还击二张,还顺带着打击隆武堂和武氏诸王,几乎快把当朝显贵人物都得罪光了,难道心里不害怕吗?” 曹悍故作沉思状,片刻,拱手正色道:“说不担心害怕是假的,不瞒殿下和夫人,筹备此计划时,我是无时无刻都在提心吊胆,一步踏错,我就得抛弃竹山的家业跑路,甚至小命都得玩完儿。但是....” 曹悍偷瞟一眼李显和韦氏,见他们都听得仔细,轻咳一声音调拔高,做慷慨激昂状:“但是,我一想到二张妖人把朝廷搞得乌烟瘴气,武氏诸王心怀鬼胎,极力阻止殿下回朝,此等恶劣行径,是每一个心怀大唐的百姓所不能容忍的! 于是,我绞尽脑汁布下此一石二鸟之计,狠狠反击二张和武氏诸王,好教他们知道,殿下哪怕远离神都,远离朝堂,也依然是我大唐的皇子!殿下的潜居之地,也绝不容任何宵小之徒放肆!” 曹悍一番激昂陈词说完,屋子里却是安静的针落可闻。 李多祚瞪大一双牛眼,曹悍的话在他听来颇有几分热血,刚想鼓掌叫好,可见庐陵王殿下不作任何表示,挠挠头只得作罢。 李显嘴皮子哆嗦了一下,苦笑着叹道:“如今,我也只是空有名望,手中却无半点实权。到头来,怕是要让你们这些生死相随的忠贞志士失望了!” 曹悍嚯地起身,毅然道:“非也!殿下有所不知,房州别驾张彦起已经辞官归乡,滚回义丰老家去了。张彦起乃是二张亲信,恐怕只有圣人之威,才能让他主动辞官!这说明什么?” 李显那吊着青色眼袋的虚白胖脸一片迷茫:“说明什么?” 曹悍一砸拳头,斩钉截铁:“说明九梁山的事触怒圣人,说明圣人心里还在挂念着殿下!” 曹悍目光深沉的望着李显,语气幽幽:“殿下,虎毒不食子,血浓于水,圣人与您,终究还是母子啊!” 曹悍强忍口干舌燥,一通胡扯。 事到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无论如何也得让李老七振作起来,重拾信心,一定要燃起他对重返神都的渴望。 曹悍见他精神劲头虽然不错,但这面色实在差的像个在icu里躺着的重症病人,说不定哪天一口心气没了,这人也就撒手归西。 曹悍翻遍那本破唐书,也没查到武大娘究竟何时才会召回李显,要是在此之前,李老七有个三长两短,那才真是大家一起玩完儿。 第九十七章 黄枫谷里过大年(一) “...母子...母子...” 李显喃喃着,神情一片迷惘,目光里有思念、悔恨、哀怨,诸多情绪复杂交织。 韦氏轻轻握住他的手,报以温柔笑容。 李显深吸几口气,叹息道:“为人子者,又怎敢对生养之母心怀不敬?当年我确有失德之处,母亲废黜我,时隔多年,心中怨恨已消,余生也不念其他。只是母亲年事已高,我身为人子却无法在膝前尽孝,每每念及此处,便忧心如焚,痛似锥心啊....” 说到动情处,李显已是潸然泪下,袖袍掩面,双肩耸动不止。 韦氏忙轻声劝慰,自己也是眼圈红红。 李多祚低垂着大脑袋,黑脸上尽是一片哀思,黑鼻头抽了抽,也是一副快哭了的模样。 曹悍原本脸上还有几分同情哀伤,瞥见李多祚的模样,却是差点笑出声来。 猛汉落泪这一幕发生在李多祚身上,也太滑稽了些。 曹悍刚想说什么,耳廓微动了下,以极其微小的幅度稍稍偏头,眼角余光扫过屋门,发现有一道黑影在门外一闪而过。 紧接着,曹悍就惊讶的发现,李显的哭声顿止,韦氏收起满脸哀色,神情恢复平淡,唇角还挂着微微笑意。 李显脸上依旧一片愁容惨淡,神情却不似刚才那般伤感,恢复他一如既往的苦瓜脸。 曹悍目瞪口呆,这嘛意思? 敢情是这两口子给自己来了一场即兴表演? 借题发挥做给人看呐! 亏他还一直担心李显的精神状态不佳,挺不到胜利的曙光到来,玛的原来是多虑了! 曹悍暗暗在心里竖起中指,这些摆弄权术的家伙果然都是些资深演员,看来自己的修行还不到家,差点被这两口子给骗到了! 李显抬起袖口擦拭眼角泪痕,摇摇头苦笑道:“让李都尉和曹少郎见笑了。” 曹悍干笑一声,李多祚黑脸严肃道:“不管圣人最后作何决定,李多祚此生只认殿下!” 李显欣慰的笑了笑,轻叹口气:“还是顺其自然,我只要尽好为人臣,为人子的本分便可。” “对了,李都尉,你将九龙佩还给曹少郎。”李显笑道。 李多祚从腰间取出小锦盒,递给他时还不忘瞪了瞪牛眼。 曹悍忙双手捧过,喜滋滋的打开看了眼,小心塞回怀里:“多谢殿下!这次我一定好好保管,人在玉在,人亡玉也不能碎!” 李显呵呵笑着摆手:“倒也无需如此,只是这块玉佩我随身戴了多年,朝廷里的人见了,便会知道是我赏赐给你的。你现在无权无职,有这枚玉佩傍身,行事也能方便些。” 曹悍明白了,李老七言下之意,从现在起,你曹悍就正式成为我的人啦,这块玉佩就是信物! “曹悍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咚地一声,曹悍单膝跪下学着李多祚庄严行军礼,脸上一副忠贞赤诚的激动样。 “呵呵,无须多礼,快起来。” 李显坐在上首伸手轻抬,颇有几分感触似的道:“当年太宗谓萧瑀曰:‘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而今,我把这句话送给你。” 韦氏附和着笑道:“若我夫妇有逃离樊笼之日,必不会亏待你等忠贞之士!” 曹悍嘴皮子哆嗦着,似乎激动到难以言语,暗自使劲鼓睁双眼,拼命挤出些感动的泪花。 见到曹悍这副模样,李显和韦氏笑容愈发亲切和蔼了。 “玛德,原来老子当演员的资质也不差....” 曹悍心里咕囔一句,感激涕零的抹着泪回到李多祚身边坐好。 李显又关切的询问了些河北的战事进展,得知契丹首领李尽忠暴毙而亡时,也是高兴的抚掌大笑,表示要好好喝上几杯以作庆贺。 李显的老寒腿每日都要用药,到了时辰,一帮仆妇太监涌进来,配合着韦氏帮他按摩敷药。 曹悍和李多祚先行告退,出了屋子,李多祚便被李重俊叫去松林间耍弄刀枪棍棒,曹悍让他们先去,自己则朝鲁正元住的屋子走去。 元日节庆,这处像个小村庄一样的山谷里倒也有几分喜庆模样,那些仆妇和太监得了赏钱,麻木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欢喜样。 齐丁香带着几个负责烧火做饭的仆妇在灶房里忙碌,齐小星却是不见了踪影。 刚走到门口,屋子里传出鲁正元大呼小叫声,听那口气,似乎在跟人玩十点半。 曹悍觉得有几分稀奇,走进屋内一瞧,案桌一侧坐着的竟然是李重福。 “大郎君也会玩十点半?”曹悍有几分惊异。 李重福笑道:“偶然间见鲁内监玩过,便来了几分兴趣,特意讨教一番。听说这扑克牌还是曹大哥所创,玩法也是曹大哥所教。” 曹悍在一旁坐下,笑道:“我也是从别处学来的。” 鲁正元一边打散搓牌,一边笑眯眯地道:“这些日子,多亏了大郎君陪杂家解闷!大郎君不愧是读书人,脑袋聪明,学得快,不像杂家手下那些小兔崽子,一个个笨得要死....” 曹悍看他们玩了几把,发现李重福果然玩的不错,而且有几把牌很隐蔽的放水,把赢得的银豆子又还了些回去,鲁正元喜笑颜开,赌兴高涨。 曹悍望着假装懊恼的李重福,心里大呼佩服。 这小子脑瓜聪明啊,学会了十点半主动和鲁正元套近乎,把鲁老阉人哄得团团转,明明牌技青出于蓝,还能让鲁正元有种棋逢对手,势均力敌的爽快感。 这小子绝逼是个人才呀! 更难得是,他能主动放下身段和鲁正元拉关系,丝毫不摆身为李显长子的架子。 曹悍几次入谷,看见过鲁正元和李重润争吵,训斥过李仙蕙姐妹,至于李重俊那更是三天两头受责罚,唯独没瞧见过李重福遭罚。 当时他还以为是李重福性子懦弱,不敢反抗,原来是人家善于拉关系,和鲁正元搞到一块去了。 鲁正元虽说是个阉人,在李家皇亲面前是个奴才,但算起来那可是皇帝跟前的奴才,领了皇帝旨意负责羁押之事,对这几个龙子龙孙可是有处罚权力的。 县官不如现管,要想不受责罚,日子好过些,还必须得跟鲁正元搞好关系。 可惜除了李重福,其余几个龙孙似乎不懂这个道理,就算懂也不屑于去做,喜欢跟鲁正元对着干。 还好现在经过曹悍的忽悠,鲁正元也不敢对几位龙孙太过苛刻,否则的话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第九十八章 黄枫谷里过大年(二) 李重福和鲁正元玩的正酣,也没他什么事,曹悍观摩了会告退离开。 “曹大哥留步!” 刚往松林那边没走两步,身后一个声音将他叫住,回头一看,是李重润。 李重润身为嫡长子,继承了韦氏的美貌,长的非常俊秀,五官精致无比,堪称鲜肉中的极品。 韦氏所生的一子二女,李重润、李仙蕙和李裹儿,颜直之高简直令曹悍心里暗戳戳的嫉妒,也难怪李显对他们最为宠爱。 李重俊英俊之外又多了几分英武气概,堪当硬派鲜肉。 相比之下,李重福肤色较黑,相貌也有些路人,虽是庶长子,但据说他的生母地位低贱,且早早过世。 根据曹悍平时观察,李显对于这个大儿子的喜爱程度一般,远不及李重润和李重俊。 李重福的性子独来独往,和几个弟妹的关系也算不上亲密。 曹悍望着跑到他跟前的李重润,那张俊脸在雪地光芒映照下,愈发显得夺目令人难以直视。 “二郎找我何事?”曹悍笑眯眯的,掩饰眼里的嫉妒。 李重润端正揖礼,笑道:“我有一事想请曹大哥帮忙。” “二郎但说无妨。” 李重润比划了一下手里的书卷:“是这样的,谷里的书卷翻来覆去就那些,实在没有其他可以看的。朝廷送给养的每月来一次,我请他们帮我带些新书送来,可惜他们嘴上答应,之后便没了回应。笔墨纸砚这些也很紧缺,平时想练字习文都不敢多用....” 李重润苦笑了下,满脸无奈。 曹悍爽快笑道:“这好办,下次我把县城书铺凡是能找到的都买上一卷,文房四宝也给你运几车,你只管用,量大管饱!哦对了,陈伯玉去河北前,还给我留了一箱书,里面有许多典籍孤本,到时候一起给你送来。” 李重润大喜过望,忙拱手:“多谢曹大哥!” 曹悍笑道:“不过那箱书你看完得还我,陈伯玉说了,等他从河北回来,要考教我学问呢!你先看也好,到时候给我讲讲。” 李重润笑吟吟地道:“包在小弟身上,必定不让曹大哥受陈拾遗的责罚!” “哈哈~~”二人相视笑了起来。 李重润对练武打斗不感兴趣,说了会话,就辞别回自己的屋子看书去了。 曹悍独自走在平坦柔软的雪地里,一脚踩下,浅浅的脚印下还有青色的草叶。 呼~一个雪球从岩土堆后砸来,曹悍撇撇嘴,头也不回,身子稍稍一偏就躲开。 呼~呼~没走两步,又是两个雪球飞出,曹悍左右偏头,轻松躲避。 嘿嘿一笑,曹悍弯腰掬一捧雪,捏了捏压实,朝岩土堆后扔去。 “哎呀!~” 一声娇呼传出,一阵窸窣过后,岩土堆后露出李仙蕙的小脑袋。 小姑娘头顶被那雪球砸个正着,撅着粉嘟嘟的唇,眼眶红红的瞪着他。 “哟~这不是七娘吗?原来是你躲在那呀!我还以为是林子里跑出的小猪啊、野兔什么的。” 曹悍故作惊讶,摊了摊手笑道。 “你...你是故意砸我的!好痛!”李仙蕙气得抓起雪块朝他扔来,雪沫撒的满天飞,可惜就是沾不到曹悍的身。 曹悍双手拢袖,笑嘻嘻的凑过去:“只许你砸我,不许我砸你?你这小丫头还挺霸道!” “哼!~”李仙蕙嗔怒着又朝他扔去一坨雪,曹悍不躲不闪,被砸中胸口,很做作的痛呼一声捂着胸口:“疼疼!疼死我了!七娘子砸死人啦!” 噗通一声,曹悍踉跄脚步摔倒在地,四仰八叉的躺倒,眼皮上翻舌头歪伸,两条腿还抽搐了下。 “呀!”李仙蕙掩嘴惊呼,波光明镜似的眼眸里立时惊慌起来,忙从岩土堆后跑了出来。 “喂!你...你没事!?”李仙蕙用力推了推曹悍,一动不动。 小姑娘吓得捂住嘴,双眸泛红浸出泪花,一屁股跌坐在曹悍身边,带着哭呛又用力推了推他:“呜呜~~你别吓我!你那么大个,我...我只是随手一扔,怎么会砸伤你嘛!呜呜~~” 呼啦啦~~ 一大捧雪忽然从头顶落下,弄得李仙蕙满头满身都是雪沫,小姑娘愣住了。 “哇哈哈~~” 曹悍发出十分幼稚的狂笑声,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来跑开,指着被埋在雪堆里的小姑娘,毫不留情的大声嘲笑。 李仙蕙身子微微抖了抖,头顶的雪花扑簌簌落下。 小姑娘红红的眼睛怒视曹悍,抿紧嘴巴,抹掉脸蛋上的泪珠,爬起身张牙舞爪地追过去。 “哈哈~小丫头跟我斗?你来啊!来打我呀!”曹悍嚣张的慢跑两步,停下嘲笑她,等她快追上时,又跑两步,将小姑娘吊在身后就是捉不到他。 李仙蕙气哭了,边跑边抹眼泪,不过小姑娘性子倒是坚韧,就是咬牙一言不发,气喘吁吁的追在曹悍身后。 在松林外空旷的雪地里追逐嬉闹了会,曹悍叉着腰杆停下脚步,扭头远远望去。 只见李仙蕙已经快要跑不动了,拖着沉重的步子,慢吞吞一步步朝他挪来,白里透红的脸蛋哭的像只小花猫,抹着泪抽抽噎噎,就是不说一句服软的话。 这小丫头性子还挺倔强,曹悍摇摇头,朝她走过去。 “行啦行啦算我怕你,喏,给你打几下,就算咱俩扯平。” 曹悍半蹲着身子,捏了几个雪球递给她。 李仙蕙毫不客气的抓起雪球拍在他头顶脸上,这才破涕为笑,抹抹眼睛抽噎着止住哭声。 曹悍抹掉脸上的雪花,刚想嘲笑她几句,发现小姑娘浑身止不住的打摆子,原本殷红的唇瓣有些发青。 仔细一看,才发现她双脚湿透,绣鞋上沾满雪水和泥浆。 “真是不让人省心~”曹悍嘀咕一句,脱下身上的袄子给她披上。 “快把你的鞋子脱了,这大冷天的,脚可不能受凉。” 李仙蕙娇小的身子裹在暖和的宽大袄子里,吸了吸通红的鼻头,用力摇摇头,小声道:“我不要!” 说着转身要走,曹悍忙拽住她,虎着脸道:“冬天要是脚被雪冻坏的话,那可是要剁掉的!你现在是不是感觉两只脚已经麻木了?哼~再过一会,你就走不动路,那时可就晚了!” 李仙蕙秀美的脸蛋一惊,明显是被吓住了,挂着泪珠的睫毛微微颤动:“你...你没骗我?” 曹悍撇撇嘴:“骗你我就倒栽葱把头插土里!” 李仙蕙噗地一声笑了起来,旋即又赶紧板起俏脸,撅了撅嘴,乖乖坐下,窸窸窣窣的把湿漉漉的绣鞋脱掉。 曹悍瞥了眼那双白嫩发红的小脚,李仙蕙惊慌似的忙把脚缩进袄子里,凶巴巴的瞪着他:“不准看!” 模样凶凶的,脸颊却是印出两团赧红。 “谁稀罕!~”曹悍嘁了声以示非常不屑。 李仙蕙朝远处烟囱冒烟的地方望了望,皱起鼻头:“没鞋子穿,我怎么回去嘛....” 曹悍哼了哼,胳膊一夹,没等小姑娘反应过来,就把她甩到背上背起。 “啊!你...你放下我,谁要你背了!”李仙蕙羞恼似的挣扎着。 “别动啊!再乱动你自己爬回去!”曹悍没好气的凶了她一句。 李仙蕙望望空旷的四周雪地,噘嘴娇哼了声,安静下来,裹紧袄子趴在曹悍的背上。 “喂...你...你今年多大?”消停了会,小姑娘探出脑袋,小声问道。 “哥哥我芳龄十八。”曹悍很傲娇的回答。 李仙蕙捂嘴吭哧吭哧偷笑:“原来你也没比我大几岁嘛!我还跟八娘打赌说,你看着得有三十岁了。” “我....”曹悍气急差点骂娘,老子穿越一趟返老还童了好吗?哪有这么老? 小姑娘趴在他背上笑得花枝乱颤,曹悍也知道她是故意气自己,哼了哼懒得理会。 “喂....” 曹悍打断道:“喂什么喂?你三位兄长都称呼我一声大哥,你这小娘咋这么没礼貌?” “哼!”李仙蕙十分硬气的扭过头,“你没安好心,不像好人,和鲁正元是一路货色,我才不叫你!” “嘿~小娘皮!”曹悍失笑,“我怎么没安好心?” 李仙蕙娇哼道:“你故意讨好我父王,不过就是想为自己谋私利!你就是楚之费无忌、秦之赵高、汉之江充、隋之宇文化及!” “我....” 曹悍被怼的无语,费无忌和江充是谁他不知道,但赵高和宇文化及他可是知道的,那可都是臭名昭着的奸臣啊! 小娘皮这是把他骂作大奸大恶的坏蛋了呀! 他娘的,老子干的有这么明显吗?这就露出奸臣本色啦? 连个小娘皮都能瞧出来? 曹悍暗暗在心里警惕起来,看来还得加强自己的表演功底。 李仙蕙见曹悍不说话,得意洋洋的挥舞小拳头:“你最好老实一点,要是你敢图谋不轨,我就告诉父王,让他砍了你的狗头!” 说着,李仙蕙冰凉的小手还在曹悍脖子上比划了几下,冷得他浑身一哆嗦。 ...小娘皮!今天不收拾你一顿,等以后回了神都,老子还不得被你骑在头上欺负! 曹悍忍无可忍,抱起小姑娘横在腿上,啪啪在那屁股蛋子上一顿猛抽。 老子还治不了你! 李仙蕙惊呆了,脸蛋羞红一片,一双眸子泫然欲泣:“我...我跟你拼了!” 小姑娘张牙舞爪一顿抓狂,曹悍直接把她扛在肩头,那猖狂的笑声,十足像个刚刚掳了位压寨夫人的山贼头子。 第九十九章 黄枫谷里过大年(三) 松林间,曹悍和李重俊各持一把木刀,相对而立。 李多祚站在中间,左右看看二人,黑毛大手一挥:“开始!” 曹悍嘿笑一声,先发制人,一脚铲起雪花,趁着雪花和泥土漫天遮挡视线的时候,挥刀砍去! “哇!曹大哥你好狡猾!” 李重俊躲闪不及,手中木刀被曹悍劈开,胸膛被他一记贴山靠顶得岔气,噌噌倒退数步,脊背撞在一棵松树干上,捂着胸口龇牙咧嘴。 “嘿嘿,教你一招兵不厌诈!” 曹悍满脸得意,脚下却一点不慢,单臂舞刀步走如虚,周身旋带起雪花飘飘。 “再教你一招除恶务尽、寸草不留!” 一声大吼,曹悍手中木刀翻飞如龙,根本不给李重俊喘息的机会,砰砰砰一顿大力劈砍,打得李重俊难以招架。 不到二十个回合,李重俊手里木刀被打飞,在半空旋转数圈,斜插进雪地里。 曹悍的木刀架在李重俊的脖子上,微喘粗气:“服不服?” 李重俊脖子一挺:“不服!” 曹悍咧嘴:“说说,为何不服?” 李重俊嘴硬道:“你抢攻偷袭、撒雪扔泥,还...还用猴子偷桃,还装受伤骗我,阴招尽出,有违比武精神,太无赖、太阴险!我就是不服!” 曹悍拿开木刀,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你小子就俩词可以形容,太傻、太天真!” 李多祚黑脸沉沉的大踏步走来,将木刀狠狠扔给李重俊,怒雷般的嗓门大吼:“放屁!战场之上,你死我活,不管你用什么招,能活下来的,才是英雄!你连如此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还练个屁的武!” 李重俊哼哼道:“这只是比武切磋,又不是战场搏杀....” 李多祚铜铃牛眼怒瞪着他:“真正的武人,对待每一场比斗,都应该全力以赴争取胜利!就像对待生死那样郑重!只有这样,你才能从每一场比试里找出自己的不足!老子再送你一句话,若不想死,就要先有死的觉悟!” 曹悍笑道:“你的拳术和刀法都比我熟练精湛,但每次都赢不了,其中一个关键原因,就是因为你太拘泥于套路和规则。而对于我来说,不管是拳脚也好刀兵也罢,只不过是为了赢得胜利,所用的一种方法。为了赢,为了活下来,你要拼命找出敌人的破绽,同时防范敌人的黑手。三郎,想通了这一点,你的武艺才会进步。” 李重俊低着头,默默思索了好一会,握紧手中木刀,双目恢复坚定:“再来!” 曹悍和李多祚相视而笑,李多祚退朝旁边,继续充当二人比试的裁判。 松林间传出持续不断的打斗声,时不时有几棵松树剧烈摇晃,枝叶上堆积的雪花簌簌而下。 两个时辰后,快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三人才从松林间走出。 曹悍和李重俊衣袍破烂,李重俊一张俊脸已是鼻青脸肿,身上还有好几处脚印。 曹悍右边眼眶挨了一拳,青了大半。 李多祚充当场外指导和陪练,情况稍微好些,不过最后曹悍和李重俊联手将他放倒,往他后脖子里塞了好多雪,害得他边走边掀开衣袍抖抖。 模样狼狈,但三人兴致高昂,大声说笑着交流切磋心得。 特别是李重俊,难得有曹悍和李多祚陪他练武,兴奋得像打了鸡血。 “以后,曹悍常来九梁山,跟我练习箭术,三郎君年纪还小,可以先专注刀法和拳术。”李多祚揽着两个小兄弟的肩膀大笑道。 曹悍揶揄笑道:“箭术可是李大哥的成名绝技,要是将来被我学了去,李大哥丢了吃饭的家伙,那怎么好意思呢!” 李多祚牛眼一瞪:“老子在军中号称刀箭双绝,名头可不是吹的!要是你小子将来学出名堂,那也是老子教的好!” 曹悍抱拳嬉笑道:“那小弟就先谢谢李大哥将一身本事倾囊相授啦!” “不过李大哥,除了刀箭,我还想学学马上兵器,你教我用槊怎么样?” 李多祚考虑了会道:“你小子力量大,爆发力强,用马槊的话有些浪费了这副好身子!唔...等以后有机会,我介绍一位厉害家伙给你认识,要是你能把他家传武艺学去五六分,必成一代猛将!” “哦?谁啊这么牛逼?”曹悍兴趣大增。 李多祚摸着大胡子嘿嘿一笑:“薛讷!” 曹悍皱眉,摇摇头:“没听说过!” 李多祚嫌弃似的白了他一眼:“他爹的大名你总该听过,薛仁贵!” 曹悍愣了下,嘴巴渐渐张成o型。 李重俊兴奋地嚷嚷道:“我也要跟薛大将军的儿子学武!” 李多祚却是毫不留情的摇摇头:“你不行!你的力量不够,学学箭术还可以,可薛家的看家本事却是学不了!别说你,就连薛讷自己,马上功夫也不及薛大将军三成。” 曹悍赶紧拽住他问道:“听说薛大将军马上用的是方天戟!” 李多祚点头道:“不错!自古以来,能用戟征战者,无一不是盖世猛将!方天戟单尖双刃,沉重无比,对习练者要求极高。以你的资质,应该可以试试。三郎君的力量还未长成,不过目前来看,也是不适合用戟,用槊或枪便可。” 曹悍听得直吞口水,眼睛发亮,他可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跟薛仁贵的儿子学武。 李重俊略显失落,但他本身对于马战没太大兴趣,以他的身份,也用不着学习重兵器冲锋在前,所以倒是很快释然。 “你也别高兴太早,薛讷此人谨守家风,古板严肃,虽然不会小家子气死守家传戟法,但也不会轻易传人,达不到他的要求,就算皇帝下旨,他也不会理会。”李多祚又泼冷水似的补充了一句。 曹悍点点头,把此事记在心里,今后有机会,倒是要亲自登门拜访这位万人敌的后人。 几名粗妇打扫出一片空地,将两尊三足土陶釜置放好,底下架起火堆,釜里烧开水,齐丁香倒入些调配好的佐料。 水一烧开,就冒出一股酸辣气息,李显和韦氏走了出来,闻到气味,不由好奇道:“这是准备作何用?” 曹悍忙解释道:“此物名叫‘火锅’,加了茱萸子和黄芥子粉调配的汤料,将新鲜蔬菜和肉食放进去煮熟,捞出来配以酱料就可以吃!” 李显望着油亮的汤汁,闻着那股辛、酸、辣各种气息相杂的香气,食指大动,笑呵呵地道:“不错!看着甚是新鲜有趣,还能取暖,我可得多吃些~~” 命人找来杌子马扎,土陶釜旁摆上桌案,众人围坐一块,感觉新奇又热闹。 李显倒也没冷落了鲁正元,让他一同来凑热闹,鲁正元扭扭捏捏的坐在曹悍身边,脸上却是笑开了花。 几根干竹节扔进火堆里,发出一连串噼啪声响,李显望着嬉笑打闹的儿女们,心中忽地生出一种“人间很值得,生活很美好”的感慨。 自从灰溜溜离开神都后,他还从未有过一次热热闹闹的元日节庆。 李显端起酒杯,轻咳一声,高呼:“祝诸君新年大吉!” 众人嘻嘻哈哈共同举杯:“恭祝父王(殿下)安康吉祥,平安顺遂!” 这一夜,黄枫谷内篝火熊熊,彻夜通明,欢声笑语不绝。 第一百章 养猪大计 元日过后,日子仿佛又恢复了平静。 州府派人来竹山,在县衙里宣布了巴叔言的罪状,消息传开,竹山全县轰动,百姓们奔走相告,曹悍更是组织了一支游行队伍,载歌载舞吹拉弹唱的招摇过市,带起了全县欢腾庆贺的浪潮。 登仙阁也重新挂牌开张,地址却不是原来的二层小楼,而是原先县城第一高楼会宾楼。 装饰一新后,这里成了登仙阁新址。 整整四层,宽敞气派,登仙阁也顺理成章成为竹山县餐饮行业的龙头。 巴叔言被房州州府定下罪名后,他的府宅地契全部充公,由竹山县衙进行代管。 曹悍主动去拜访了一下县府主簿和县丞,以一个较为合理的价格盘下会宾楼。 至于巴老贼的巴府大宅,一部分归还县府,其余的拆分开,被刘家和其他几家县城富户收去了。 刘贵刘老头领着刘家一大家子,也终于搬进县城新宅,从此心安理得的在县城扎下根来。 登仙阁的生意有齐丁香主持,齐小星、张四喜、刘达等人帮衬,曹悍基本上用不着插手,再度成了县城大街上最悠闲的人,成日里东游西逛,走街串巷,从街头能一路吹牛打屁聊到街尾,实在闲得慌就去码头弄条船钓鱼,日子过得不要太清闲。 不过曹悍也不是真的无事可做,他正踌躇满志的盘算着养猪大业。 俩月前,他委托马六寻一名懂得牲口去势之术的手艺人,马六不负众望,从永清县请来一名当地有名的兽医,名叫鲁铁,马六吹嘘说,经他手骟过的羊,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是个地道的行家。 鲁铁三十来岁,沉默寡言,经过曹悍亲自面试,觉得此人靠谱。 曹悍在城外村子买下一片地,建起圈栏,从全县收了二十多头猪,不分公母,一股脑扔给鲁铁,让他用最快的速度研究出阉猪的窍门,答应在事成之后给他五十贯赏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为科学养猪大业牺牲掉一批研究对象后,鲁铁终于传来喜讯,他最近阉割的一批猪,已经成功存活下来,伤势好转之后,开始顺利进食。 曹悍听到消息,急急忙忙赶到养猪场,趴在圈栏边,望着那三只浑身黑毛,瘦骨嶙峋的小猪,在吭哧吭哧吃完槽里的食后,一瘸一拐的走到角落里趴下歇息。 再三确认小猪伤势无虞能够存活下来,曹悍脸上终于露出老父亲般的欣慰笑容。 “好啊!好啊!感谢你为我大周的养猪事业所做的杰出贡献,这可是造福于民,利国利民的大计呀!” 曹悍双手握住鲁铁的手一阵猛摇,他心心念念能够入口的猪肉,终于看到曙光了。 鲁铁身材干瘦又黑,像根烧过后的柴棍棍,神情木讷眼神空泛,和曹悍握过手后,很不自然的使劲在身上擦了擦。 曹悍也不以为意,打了个响指,马六从车上扛下一个大包袱,放到鲁铁跟前,解开一看,全是一串串钱币。 “五十贯,你点点。”曹悍大手一挥很是爽快。 鲁铁低头看了会,眼里闪烁了下,忽地摇摇头。 “嫌少?”曹悍皱起眉头,这可是先前说好的价。 鲁铁又摇摇头,有些畏惧似的看了眼曹悍,极其微弱的声音说道:“这些钱...小人不要,大官人...可否...可否收留小人...小人一定尽心尽力为大官人做事!” “你想跟着我?”曹悍有些意外,想了想道:“给我个理由。” 鲁铁干瘦的面皮颤了颤,攥紧拳头痛苦地低声道:“小人自小当学徒,学成以后靠着这门给牲畜治病的手艺,倒也积攒下一些钱,买了田地娶了媳妇。后来因得罪县府曹吏,丢了田宅,找不到活干,两年前,媳妇也...也跟一个商贩跑了。小人再不想回永清,愿跟着曹大官人做事!” 噗通一声,鲁铁跪倒在地。 曹悍讶然,没想到这个老实巴交的干瘦汉子,还有这番不堪回首的往事。 “先起来。” 曹悍弯腰将他拽起,鲁铁本想挣扎一下表明坚定态度,没想到他整个人只一下就被轻轻提起,惊惧不已的咽咽唾沫。 “你就不怕跟着我,有朝一日也得罪了官府,弄得家财两空?”曹悍笑道。 鲁铁眼神闪烁迟疑了下,摇摇头坚定道:“大官人在竹山有头有脸,小人这些日子,没少听别人讲起大官人的事迹。小人愿卖身于大官人府中,绝不反悔!” 马六在一旁酸溜溜地道:“鲁老哥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咱们悍爷那可是进出县府比逛窑子还轻松的人物!跟了悍爷,在竹山就没人能碰你一根毛!一个曹吏算什么,告诉你,就算县令、县丞、县尉几位老爷,那跟咱悍爷也是称兄道弟....” 马六越吹越邪乎,曹悍听不下去,拐了他一胳膊肘:“滚蛋!少他娘的胡咧咧!” 马六嘿嘿笑着又道:“总之,跟了悍爷你鲁老哥绝对不吃亏,就等着发财娶新媳妇!” 鲁铁木讷的黑瘦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眼巴巴的望着曹悍。 曹悍稍作考虑,拍着他的肩笑道:“想跟着我干也行,不过我手下从不养闲人,你想跟着我,就把这几栏猪养好,养得膘肥体壮,功成之后我绝不会亏待你!” 鲁铁欣喜不已,激动的连连点头:“悍爷放心,小人...小人一定用心干!” “需要人手你跟马六说,让他给你安排,再招几个可靠的学徒,把手艺传下来。还有这些钱,也是你的,自己保管好,将来买田买宅讨婆娘用。” 鲁铁没想到曹悍对他如此大方,收留他不说,答应给的钱一分不少,激动的赤红眼睛,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 曹悍又鼓励了他几句,推开栅栏进到猪圈里,逮住一只惊慌逃窜的小黑猪,摸着那扎手的黑鬃毛,嘴角扬起异样的笑容。 他已经在考虑,猪肉改良后,如何运营成登仙阁的招牌菜式了。 感谢书友的打赏,感谢znpmmm、云树轻雨的月票,感谢大家的订阅支持! 第一百零一章 崔沔求亲 曹悍骑马回县城,进东门时,一名番役叫住了他。 “悍爷,有个模样俊俏的公子一进城就打听登仙阁在哪,弟兄们听见就留意上了。”番役神情鬼祟的禀告道。 “哦?人去哪了?”曹悍勒马问道。 番役指了指前边大街:“喏,进城去了,后面有弟兄盯着。” 曹悍摸出半把钱币塞给他:“谢了,哥几个拿去喝茶。” “哎唷悍爷您太客气啦!”番役捧着铜钱喜笑颜开。 曹悍抱拳告辞,轻夹马腹,坡脚老驽马迈着蹄子哒哒跑进城。 没走一会,就看见街边一名番役朝他指指前边,曹悍顺着望去,果然瞧见一个身材挺拔身着蓝色袍衫的青年,牵着一匹黄骠马走在街上,边走边沿街张望,似是在寻找什么。 曹悍拱手道了声谢,驾马追上去,从那青年公子身边跑过时,侧头看了眼。 咦?这俊公子好像在哪里见过! 曹悍勒马,一跃而下,折身拦在那公子身前,抱拳道:“这位兄台可是崔沔崔公子?” 崔沔一愣,打量曹悍一眼,拱手道:“在下正是崔沔,足下是?” 曹悍笑了起来:“我跟崔公子当日在巴府见过一面,崔公子再好好想想。” 崔沔又细细看看他,扶额笑道:“想起来了,你就是那日入府接走齐娘子的那位!” “不错!在下曹悍,见过崔公子!当日匆忙,还未向崔公子答谢!” “曹贤弟不必客气,那日之事,错在崔某姑父,应该是崔某道歉才对。”崔沔温和揖礼,俊脸挂着恬淡微笑,神情端正的鞠身致歉。 曹悍忙抚了下他:“崔兄过谦了,崔兄对齐娘子有救命之恩,此番恩情便如对我一样。” 说着,曹悍双手环拱长躬揖礼。 “啊~不不不,齐娘子乃无辜之人,崔某怎可见她枉遭不白之冤!曹贤弟无需多礼,崔某受之有愧!” 崔沔侧身避过,不肯受曹悍谢礼,反而再度庄重揖礼。 “崔兄救丁香一命便如救我,此番谢意崔兄决不可推辞!”曹悍也不肯受他的礼,闪身再让,拱手鞠躬。 大街正中,俩人就这么转圈圈似的谢来谢去,不少行人驻足观看,小声议论不止,也不知道这曹东主发什么神经,拉着个俊脸公子在街上互相鞠躬。 “等一下!” 忽地,崔沔一把攥住曹悍的手,满眼狐疑的盯着他:“曹贤弟和齐娘子....是何关系?” 曹悍愣了下,想了想,要说是女朋友,估计这崔公子听不明白,要说是媳妇儿,俩人毕竟还没到那一步,也不能胡说坏了人家姑娘声誉,只得语焉不详的含糊道:“齐娘子对我有救命之恩,如今又帮我打理酒楼生意,跟我....嗯关系亲密如一家人!” “噢~~”崔沔放心似的长长舒了口气,俊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亲近。 曹悍皱眉有些发懵,这崔公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正好,崔某要到登仙阁找齐娘子有话说,烦请曹贤弟带路!” 崔沔笑着揖礼。 “这样啊...请崔兄随我来。”曹悍嘴上答应了,心里却怀疑起来。 你一个公子哥跑去酒楼找齐丁香有话说?想干嘛? 俩人各自牵马,曹悍领着他朝登仙阁走去。 “崔兄此行是独自前来?张别驾倒是放心让崔兄在外独行,呵呵....”曹悍故意试探着问道。 崔沔笑道:“上次离开竹山回房陵后,我与姑父发生争吵,一气之下便回房山书院去了。前些天离开书院,原本想去房陵拜见,却不想姑父早已辞官回定州老家去了。” “啊?张别驾辞官了?这是为何?”曹悍故作震惊。 崔沔摇头道:“此事突然,某也不知何故。” 曹悍瞟了眼他,见他脸色平淡,似乎对张彦起辞官一事不太感兴趣,对于其中内情也毫无所知。 观这崔公子的做派,倒像是位谦和君子,跟张彦起之流截然不同。 曹悍没有再问,看来他跟张彦起的关系也不是太深。 还没到饭点,登仙阁倒不是太忙碌,齐小星和张老四不知跑哪去了,刘达去了码头,齐丁香在后院配制老卤汤料。 “元娘,有贵客造访!” 曹悍领着崔沔去到后院,朝屋里喊了声。 没一会,齐丁香端着装满卤料的簸箕走了出来,见到崔沔时愣了愣。 崔沔见到齐丁香眼睛一亮,忙快步走上前,鞠身揖礼:“齐娘子,可还记得崔某?” 齐丁香忙放下簸箕,拢了拢鬓边的秀发,惊喜道:“崔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怎会不记得!” 齐丁香说着便要盈盈下拜,崔沔忙一步上前扶住她的手臂:“齐娘子无须行此大礼!” 崔沔俊脸上一副温柔笑意,眼里好似深情款款的凝视着她。 曹悍在一旁看的皱起眉头,这崔公子的目光....不对劲呀! 齐丁香关切似的道:“崔公子当日额头上的伤可好些?” 崔沔摸了摸脑门,笑容更似春风拂面:“有劳齐娘子挂念,一点小伤早已痊愈。” “那便好。”齐丁香柔柔笑了笑,后面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有些无助似的朝曹悍望去。 曹悍上前一步笑道:“请崔公子到楼上雅间安坐,待会让元娘亲自下厨....” 没等曹悍话说完,崔沔却是摆摆手,认真地看着曹悍:“曹贤弟可否一旁稍候,某有些话想跟齐娘子说。” “....哦...哦...好...”曹悍一脸懵逼满头问号,悻悻然的退朝一边。 崔沔目光灼灼的凝视着齐丁香,深深吸口气:“崔某今日前来,是特地向齐娘子求亲的!齐娘子可愿嫁予崔某为妻?” 曹悍渐渐瞪大眼,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使劲掏了掏。 齐丁香俏脸一片茫然,似是惊愣住了。 崔沔温柔一笑,温声道:“此事对于齐娘子来说的确突然,无妨,齐娘子可以好好考虑几日,崔某会等你的答复。上次巴府之内,有缘与齐娘子相识,崔某便为齐娘子高超的庖厨技艺所折服!齐娘子于膳食一道上的高深理解,令崔某自愧不如! 自此,齐娘子的一颦一笑,便深深印在崔某脑海之中,挥之不去!数月以来,崔某时常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终于下定决心,鼓起勇气向齐娘子坦露心迹! 若是齐娘子应下这门婚事,崔某即刻返回博陵,请家中长辈亲至下聘!” 崔沔越说眼睛越亮,双目之中尽是一片款款深情。 第一百零二章 我反对这门亲事 曹悍面皮微微抽搐着,浓眉拧在一起,眼里充满恼火。 好你个崔沔,老子跟你兄弟相称,亲自把你领来见齐丁香,弄半天你是跑来当着老子面泡老子的妞? 简直不把老子当个人看呐! 曹悍心中群马奔腾而过~~ 齐丁香通红了脸蛋,惊慌失措似的连连后退几步,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当面跟她求亲,更尴尬的是还当着曹悍的面。 “齐娘子切莫紧张!崔某绝无逼迫之意!你可以慢慢考虑,毕竟是人生大事,理当郑重相对!至于我崔氏这边,齐娘子也大可放心,博陵崔氏虽说是有一些区区薄名,但如今时过境迁,况且崔某向来不在乎这些虚名与门楣,大丈夫功名当自取之,以崔某之才,两年之内,必是曲江宴上客!” 崔沔颀长的身姿如劲松挺拔,微微昂首,轻轻挥动袖袍,双手负于身后,俊脸上挂着自信从容的淡笑,气质是如此的飘逸出尘,举手投足间充斥着淡淡的傲然之气,那是一种腹藏诗书经义数万卷的笃信和淡定。 齐丁香抿紧嘴唇,一向温柔似水的眼眸竟然罕有的透露几分恼意。 “崔公子莫要多言!崔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自当知恩图报,但崔公子怎可...怎可当面说这些轻薄之言?难道是要拿此番恩情要挟我?” 崔沔急忙辩解道:“齐娘子误会了,崔某绝无要挟之意呀!崔某所言句句发自肺腑,此次求亲,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绝无半点儿戏之意!请齐娘子再三考虑....” 话没说完,曹悍哭笑不得的上前将他拦住,耐着性子拍拍他的肩:“崔兄,算了,用不着考虑了。” 崔沔一怔:“为何?” 曹悍大拇指怼了怼自己:“因为我反对这门亲事!” 崔沔英俊的面容愣住,接着涌出怒火,带着几分委屈质问:“曹贤弟为何要反对?崔某向齐娘子求亲,与曹贤弟又有何干系?” “干系大啦!”曹悍一瞪眼睛,当着他的面牵起齐丁香的手,齐丁香稍稍挣扎了下,脸颊羞红般低下头。 “懂了吗?”曹悍朝他挤挤眼睛。 崔沔俊脸僵愣住,两眼有些呆滞。 “还不懂?”曹悍嘀咕一声,有些霸道地挽住齐丁香的腰肢,用力在她脸蛋上啵唧一声。 “呀!”齐丁香像只受惊的雀儿似的惊呼一声,脸蛋羞红似滴血,用力推开曹悍跑回屋里。 曹悍嘿嘿笑着,惋惜似的又拍拍崔沔的肩:“崔兄却是晚来一步,名花有主啦!” 崔沔俊脸有些发白,嘴唇颤了颤,难以置信的望着曹悍,痛心疾首似的喃喃道:“曹贤弟何故要夺人所爱?” 曹悍一个趔趄差点从石阶上跌倒:“喂喂,我说崔兄啊,咱们可得讲道理,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 崔沔怒视一眼曹悍,胸膛起伏的有些剧烈:“敢问曹贤弟可曾行过六礼?” 曹悍皱眉,摇头:“未曾。” 崔沔长舒一口气,重新恢复一脸怡然,微笑道:“未行六礼,那便说明崔某还有机会!齐娘子,崔某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最后一句话,崔沔冲着屋子里大声喊道。 曹悍眉头倒竖脸上迸出几分煞气,伸手退了崔沔一下:“元娘与我早已私定婚约,看在你曾有恩与我俩的份上,今天这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但是请崔公子不要再来骚扰!否则的话,哼~” 曹悍沙包大的拳头当着他的面咔咔捏响,威胁之意满满。 崔沔挺起胸膛毫不畏惧,凛然道:“崔某岂会因区区强暴就畏惧不前?在齐娘子没有与你成婚之前,崔某同样有追求的权力!哼~待他日,崔某金榜题名时,自会再来求亲!” 崔沔拱手,一挥衣袖转身朝院外走去,没走两步,回头朝屋子里大声道:“人生大事,请齐娘子慎重考虑!崔某会以实际行动证明,崔某才是齐娘子此生良配!” 说罢,崔沔拂袖大踏步离去,背影非常潇洒。 “....”曹悍咬牙切齿攥紧拳头,要是换了别人,敢当面挖他墙角,先拉过来海扁一顿再说。 可是崔沔一来算是恩人,二来人家自始至终保持风度,要是一言不合就揍人家一顿的话,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 曹悍连连深呼吸把一口郁闷之气消散,越想越好笑,这崔大公子还真有意思,以他的家世,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偏偏要来个自由恋爱婚姻自主。 曹悍失笑出声,没有太把崔沔的话当回事,这家伙估计就是一时头脑发热,跑来胡搅蛮缠一通。 等过一段时间,他应该就会忘记这份念想。 曹悍摇摇头,转身进了屋子,齐丁香正神情自若的在配制卤料,仿佛对刚才的事没有放在心上。 曹悍心头微热,走过去双手穿过她的纤腰,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头,嗅着那如瀑长发上淡淡的草药香,还有一丝油脂气,虽不迷人,但却令人心生宁静。 齐丁香手上的动作一顿,轻声道:“曹大哥,崔公子没有歹意,你莫要为难他....” 曹悍嗯了声,轻笑道:“我听你的。” 齐丁香浅浅一笑,感受到身后的温暖,低着头鼓起勇气,细若蚊声地道:“曹大哥...我们...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曹悍嘿嘿一笑,轻轻扶着她的肩,让她面对着自己。 距离隔得近,曹悍仿佛能感受到她脸蛋上腾腾热浪。 曹悍心里痒痒,在那两瓣微凉的唇上啄了口,齐丁香水润杏眸闪过些慌乱,心脏噗通噗通跳的很快,脑袋愈发低下了。 “元娘,我有一个梦想!” 曹悍忽地正经起来,严肃道:“我要把登仙阁开到神都去,在神都买一座大宅子,咱们将来在神都成婚、生子!” 齐丁香抬起头眉眼间满是柔情,喃喃道:“神都....” “是啊!”曹悍有些兴奋,“神都是我大周的帝都,当今世界最大的城市,要是能在神都安家落户,那我可就算是不虚此行啦!” 曹悍充满向往的语气里,带着身为一名穿越者的执念。 齐丁香抿了抿唇,轻轻点头:“曹大哥,我听你的。” 曹悍咧嘴一笑,将佳人拥入怀中,眼睛里多了些坚定和期待。 神都,在不久的将来,我一定会去! 第一百零三章 联袂造访 明日便是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按照这年头的习俗,上元节才是真正举国欢庆的过年日,比元日还要喜庆热闹。 曹悍一早起来做准备,打算带上齐丁香和齐小星再跑一趟黄枫谷。 上次筹备的火锅颇受李显一家欢迎,登仙阁已经专门采购了一批小型土陶釜,正式将火锅菜式推出面世。 前两天码头来了一位长安客商,齐丁香从他手上买到些安息茴香,带回来给曹悍一看,这不就是孜然嘛! 曹悍很稀罕似的把孜然磨成粉收好,竹山毕竟是小地方,难得能买到西域带回来的货品,下一次碰上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有了孜然粉,肉串才算是有了灵魂,烤串再配上火锅,上元节的菜单就这么愉快的定下了。 曹悍正在酒楼后院屋里和齐丁香做些热恋小情侣该做的事,齐小星非常不合时宜的跑进院中,大声嚷嚷:“姐夫!姐夫!大堂里有人找你!” 趁着齐小星还没冒冒失失的冲进屋,曹悍当先推开门走了出来,还顺带手把门关上,制止了齐小星探头探脑的举动。 “姐夫,你吃啥好东西了?咋一个劲的嗞流口水?你这脖子上的红印印又是咋回事?” 齐小星睁大一双懵懂儿童充满好奇和求知欲的眼睛问道。 曹悍抹抹嘴巴,瞥他一眼:“关你屁事!” “我姐呢?”齐小星眨巴眼想推开门。 曹悍摁住他的手,瞪眼道:“赶紧说,啥事叫我?” 齐小星满脸狐疑地道:“哦,大堂来了三个人,说是请你出去见见。对了,还有伍四海也在,是跟着那三人来的。姐夫你赶紧去瞧瞧,我瞅着那三个人身份不一般,像是当官的。” “当官的?”曹悍咕囔一声,“快跟我去看看。” 大堂里,三名锦衣华服的男子坐在一张方桌旁,打量着酒楼的装潢和布置。 番帅伍四海一身公门皂衣挎刀侍立一旁。 曹悍心中一动,忙加快几分脚步。 “伍头。”曹悍笑着抱拳,伍四海抱拳还礼,脸上一笑过后立马恢复肃穆,却是偷偷朝桌边三人挤挤眼睛。 “在下便是曹悍,敢问三位官人是?” 曹悍笑脸一团和气,不动声色的打量三人。 那三人朝他望来,其中一名年纪轻些的,神情似乎有些拘谨的山羊胡男子站起身,笑呵呵的急忙朝曹悍揖礼,态度甚至有几分恭敬之意。 一名气度不凡,两鬓花白四十岁左右白胖男子打量着他,微笑捻须不语。 另一名三十岁许,模样俊挺眉宇间却透露一股奸滑之气的男子看了看他,起身拱手笑道:“久闻曹悍爷之名,今日一见,却不想乃是一位少年英雄!失敬失敬!” 曹悍忙笑道:“区区薄名不足挂齿,倒是教这位官人见笑了。恕我眼拙,似乎从未在竹山见过三位?” 那当先起身行礼的山羊胡男子笑道:“鄙人杨芦,忝为新任竹山县县令。” “噢?!”曹悍有些惊讶,朝伍四海看了眼,伍四海微微点头。 “原来是杨县令亲至,有失远迎!” 杨芦干笑了下,满面恭敬的介绍道:“这位是新任房州别驾马秦客,这位是房州刺史赵彦昭赵使君!” 曹悍大吃一惊,他看出另外两位来头不小,但也没想到竟然是房州的一二把手联袂而至! “不知二位使君当前,曹某实在是...实在是....” 曹悍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客套话。 马秦客笑眯眯地道:“曹少郎无需见外,今日赵使君与马某,只是以私人身份前来拜访,大家认识一番,交个朋友!” 赵彦昭捻须开玩笑似的道:“听闻登仙阁一桌难求,不知我们今日可有福气,在此订上一桌酒菜,与曹少郎把酒言欢?” 曹悍怔怔望着二人,一拍大腿:“二位使君驾临鄙店,那可真是令鄙店蓬荜生辉!二位使君,杨县令,快快楼上雅间请!” 赵彦昭和马秦客相视一眼,齐齐笑着点头,道了声:“有劳。” 杨芦诚惶诚恐,连连作揖道谢。 曹悍亲自引着二人上了四楼包厢,杨芦本想跟上去,马秦客回头淡淡的跟他说了几句,杨芦只得讪讪的止步于三楼,和伍四海去往另一个包间等候。 四楼那间铺着大食地毯,装潢奢华的主包厢内,已是摆放了一张大圆桌,曹悍请赵彦昭主位就坐,他和马秦客分坐两边,两名专门在四楼伺候的美貌婢女奉上茶水。 自从盘下会宾楼,这四楼还是第一次启用,招待的便是房州的两位高官高官。 曹悍满脸挂笑,嘬着茶盏沿口,心里已经猜到几分这二位的来意。 不过他倒是不急,等着这俩人主动开口。 马秦客端着茶盏,东拉西扯地品鉴了会茶水,又狠狠夸奖了一通酒楼的装潢布置,不管他说什么,曹悍都笑眯眯的附和两句。 赵彦昭报以审视的目光笑吟吟的望着曹悍,这短短接触片刻,他已经觉察到这名白脸青年身上与众不同之处。 虽是一介庶民,面对房州两大主官,却是如此沉稳、笃定,用俗话说就是这家伙又肉又厚。 一般这样的人,要么就是有惊世才学,品性清高。 要么就是经历过大风大浪,见识广博,养气功夫至深不动如山。 还有就是背景深厚,来历不凡。 赵彦昭早在坛山事件之后就开始调查曹悍,查来查去,也没查到有何特殊之处。 乍一看,似乎只是一个落难逃亡的年轻人,机缘巧合之下在竹山安家落户。 赵彦昭排除了第二种,把曹悍看作是第一种和第三种人。 一个武艺不俗的年轻人得到了庐陵王的青睐,故而让他有底气在两位房州主官面前谈笑风生,不卑不亢。 可是转念一想,赵彦昭又觉得有些不对。 庐陵王的处境天下皆知,早年间的门客如今谁还敢主动提及自己是庐陵王的潜邸旧臣? 曹悍这个新晋投靠过去的新人,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和自信,让他觉得自己有所依仗? 曹悍陪着马秦客东拉西扯,浑然不觉赵彦昭已经将他里外分析个遍。 第一百零四章 九龙佩的分量 马秦客说的嘴皮子都快磨出火星,可曹悍却丝毫不主动提及有关九梁山和庐陵王的半点情况,让他有些恼火又无奈,心里暗骂好个滑头难缠的小子。 趁着马秦客咕嘟咕嘟喝茶,曹悍也端起茶盏呷一口,滋味无穷似的咂咂嘴。 赵彦昭捻须笑道:“当日陈伯玉前往河北前,还特地到房陵见某,请某对曹少郎多多关照。殊不知,到头来却是赵某得了曹少郎的关照!” 赵彦昭满脸唏嘘,还带着几分自嘲。 曹悍故作讶异似的道:“赵使君此话言重了!” 赵彦昭微笑道:“当初张彦起仰仗二张公子,在房州大权独揽,某这个刺史,却是有名无实。别说关照旁人,就连自身也是难保。却不想被曹少郎一招奇计,便将满盘死棋盘活,破除房州困局,可算解救我于水火之中!” 说着,赵彦昭拱手致谢,面上带着几分诚恳。 曹悍忙摆摆手,一脸惶恐似的道:“赵刺史过誉了!在下哪有能耐盘活什么棋局,能在边边角角当颗棋子,已是大大的了不得喽!” 马秦客眼睛一亮,忙询问道:“如此说来,九梁山之谋,当真是庐陵王授意?” 曹悍看他一眼,理所当然地道:“那是自然!当日,在下费劲千辛万苦,探听到巴叔言和张洪这两个狗贼,竟然想对庐陵王不利,当机立断通知李多祚李都尉,李都尉禀告庐陵王殿下后,殿下迅速做出决断,定下计策,教我等如何如何行事!” 曹悍一拍桌子义愤填膺道:“张洪和巴叔言想逼迫庐陵王殿下现身,两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高手混杂其中,竟然想闯入黄枫谷行刺殿下!哼~亏得我及时通风报信,亏得李多祚将军指挥有方,否则的话,哼哼~~” 马秦客和赵彦昭相视一眼,后怕不已地喃喃道:“倘若庐陵王有失,必将引起朝野巨震,稍有不慎,就会是一场祸及全国的动乱!” “那可不是!”曹悍愤愤不平。 赵彦昭想了想,笑问道:“不知曹少郎是如何与庐陵王殿下结识的?” 曹悍笑道:“这话说起来就比较长了....” 当即,曹悍添油加醋的把他进入黄枫谷前后的事讲述了一遍,只不过在他的版本里,是李多祚为了给庐陵王送给养,才机缘巧合把曹悍带入谷,而不是他处心积虑故意接近。 言谈之间,曹悍猜测赵彦昭应该是李唐派系里,偏向李旦的一方,他现在问的这些话,将来都会原封不动的禀告给背后的主子。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经历将来也会是他的履历,是他如何从一介白丁成为庐陵王门人的合理过程。 赵彦昭默默点头,虽说他觉得曹悍有种与他年纪不符的油滑,但对于他的这份解释,倒是相信了七八分。 庐陵王身份再怎么显贵,终究只是一个被废黜前途未卜的无用皇子,十二年来,大多数人避之不及,不愿与其扯上关系,曹悍又怎会无缘无故不知轻重的投身其门下。 这一切,只有用机缘巧合来解释。 至于神都流传的,曹悍是庐陵王早早埋下的暗棋一说,赵彦昭更是嗤之以鼻。 庐陵王要是有这份心机,当年就不会被圣人一纸制书贬出太初宫。 不过这次庐陵王将计就计反击二张和武氏诸王,倒是令赵彦昭刮目相看。 难道是被囚十二年,突然间开窍了? 当然,这些问题赵彦昭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暗自揣度一下罢了。 赵彦昭捻须,忽地笑道:“曹少郎立此大功,想必殿下一定重重夸奖了?” “哪里哪里!”曹悍谦虚似的摆摆手,“殿下勉励了我几句,其他倒也没说太多,不过殿下还给了我一枚玉佩,弄的我挺不好意思的,毕竟李都尉他们才是出力最多的人....” 赵彦昭心里一动,忙道:“玉佩?什么样的玉佩?曹少郎可否拿出来让我等见识见识?” 曹悍故作忸怩似的,磨磨蹭蹭从怀里掏出装有玉佩的小盒子:“让二位使君见笑了,我这人也没见识过什么名贵珠宝,只知道但凡殿下赏赐之物,那可就是比我性命还要贵重的宝物....” 一边说着,曹悍随意似的打开小锦盒。 赵彦昭和马秦客凑过头,望着那枚静静躺在盒子里的九龙佩。 “这是...这是....”赵彦昭眼瞳渐渐睁大,震惊的说不出话。 马秦客倒是第一次见识这枚玉佩,讶然道:“果然是皇家之宝,品相不凡!” 赵彦昭深吸一口气,苦笑道:“岂止是不凡!马别驾可知这块玉佩的来历?” 马秦客愣了愣,摇头道:“这某倒是不知,请赵刺史指教。” 赵彦昭捋须幽幽道:“这是麟德二年(665年),庐陵王初次受封为周王时,高宗皇帝亲手系在殿下腰间的九龙玉佩!当初殿下退位,移居东宫,由来俊臣牵头查抄东宫时,收尽东宫所有金银细软,唯独不敢收走这块玉佩!” 马秦客一惊,忙问道:“此事圣人可知?” 赵彦昭叹道:“来俊臣回禀圣人,圣人只道:‘九龙佩是先皇所赐,除了殿下,谁也无权处置。’” 马秦客满脸震惊的看着曹悍,憋了好半天,拱拱手正色道:“殿下待曹少郎甚是亲厚啊!” 曹悍也吓了一跳,本以为只是李显随身所戴的宝物,没想到还有这番不寻常的来头。 想起了初见李显时,他那副惶惶不安忧思成疾的模样。 那时的庐陵王,就像一个快要溺水的人,曹悍的突然出现和主动投效,给了他黑暗中一点微弱的光芒,让他拼尽全力的想要去抓住,获得生的希望。 送出这块玉佩,便是在绝望中渴求希望,有种孤注一掷的感觉。 曹悍苦笑着收起小锦盒,这下他知道了九龙佩的真正分量所在。 赵彦昭和马秦客相视一眼,二人脸色变得有些严肃,神情也庄重了不少。 此刻在他们眼里,曹悍已经不单单是一位庐陵王的门客,而是一位受殿下托付、值得信任的心腹之臣! 而这样的人物,待他日若庐陵王回朝,飞黄腾达只在旦夕之间! 第一百零五章 我为李老七代言 “来来!曹少郎吃菜吃菜!” “马某敬曹少郎一杯!” “竹山县真乃人杰地灵之处,竟然能孕育出曹少郎这等年青俊彦!” “嗝....曹少郎真是海量啊!马某....马某却是不行了....” 傍晚,登仙阁四楼灯火璀璨,满桌酒菜只为款待两位远道而来的房州主官。 曹悍看着满桌子菜觉得有些浪费,便提议叫县令杨芦和伍四海一起上楼坐上桌吃。 赵彦昭倒是没有异议,马秦客此人爱摆官架子,讲究地位尊卑,原本有些不乐意,但见是曹悍亲口提出,犹豫了会还是答应了。 杨芦做梦也没想到,有机会能跟两位州府主官同桌共饮,激动坏了,得知是曹悍提议请他们上楼,更是当面道谢连饮三杯。 武人出身的伍四海,像个拘谨的小媳妇般正襟危坐,夹菜喝酒小心翼翼,看得曹悍别扭不已,抱起酒坛灌了他大半坛,酒兴上头后才放开了不少。 赵彦昭世代官宦,自己又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才学能力皆是上等,倒是不像马秦客一样不要脸皮似的拉着曹悍吹捧。 曹悍对他也带有几分敬意,这位赵刺史在他看来,就是有真才实学的好官。 至于马秦客,曹悍嫌弃似的撇撇嘴,推了推这家伙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马秦客通红着脸,睁着一双醉眼,举起酒杯大着舌头:“来!曹兄弟喝!” 马秦客一个劲的劝酒,自己却是拿舌头舔一下充数。 曹悍二话不说仰脖子一口干掉,瞥了眼直愣愣盯着他的马秦客,这厮似乎在推测他什么时候才会喝醉。 “马使君这可就不地道了,兄弟我喝三杯你才舔一下,太说不过去了?” 曹悍嘿嘿笑着,嘴里喷出浓浓酒气,眼眸却是一片清明,丝毫不显醉态。 马秦客一副为难样,咬咬牙,捏着鼻子灌入口中。 曹悍哈哈大笑,拿起酒壶又为他盛满一杯。 这家伙酒量的确到顶了,只不过还没醉糊涂,还有四五分清醒。 马秦客摆摆手打了个酒嗝,迷蒙双眼道:“曹兄弟海量,马某...马某甘拜下风!” 马秦客揽着曹悍的肩膀,似醉非醉的咕囔道:“曹兄弟,哥哥我这次南下,可是...可是带着任务来的!你...你可要帮我!” 曹悍心里偷乐,就知道你这家伙有事求我,酒杯嘭地搁桌子上,拍着胸脯大声道:“马老哥千万别跟兄弟客气,有何事尽管说!” 马秦客喝了些茶水压压酒气,附耳一阵低语。 “太平公主!?”曹悍嘀咕一声,眼神怪异的打量着已有七八分醉意的马秦客,这家伙说实话长得挺帅,身板瞧着也扎实,三十岁的年纪也算勇猛,莫非是太平公主的裙下之臣? 马秦客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醉倒过去,这次可算是真醉了。 曹悍端着酒杯不怀好意地朝赵彦昭望去。 赵彦昭捋须笑道:“曹少郎就别打灌醉赵某的主意了,赵某在房州四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庐陵王殿下,和马别驾可不一样!” 曹悍促狭笑道:“晚辈还以为赵使君也是带着任务来的。” 赵彦昭悠悠笑道:“曹少郎无需多心。” 曹悍敬了他一杯,抹抹嘴巴道:“晚辈有些不解,二位使君要是想知道殿下近况,或者向殿下表达关切慰问,何不直接入谷去见殿下?鲁正元是个聪明人,他不会太过为难二位的。” 赵彦昭微微一笑,目露精明之色:“时候未到,若是我们堂而皇之去拜见殿下,朝堂之上会有非议的。” 曹悍稍稍一想,恍然道:“对对,晚辈明白了!” 赵彦昭言下之意,是说李显目前定位不明,他们不好得做出任何表态,只能通过曹悍进出黄枫谷,来向李显转达外界对他的关心。 这个外界嘛,马秦客那边应该是太平公主,赵彦昭这边自然就是李旦。 曹悍泛起酒晕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只尝到腥味的小狐狸,祭出九龙佩以后,在外人眼里,他俨然成了李显的代言人。 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与各种来自神都的盘根错节的关系势力打交道的机会。 是夜,赵彦昭和马秦客就在酒楼后院的厢房歇息,伍四海扛着不省人事的杨县令回县府。 翌日一早,曹悍收拾好车驾,准备动身前往九梁山。 马秦客连幞头都来不及缠,发髻歪斜松松垮垮地找到他,拉着他走到一旁,紧张兮兮地问道:“曹兄弟,愚兄昨晚喝醉以后,没说什么胡话?” 曹悍想了想,咧嘴一笑:“没有,马老哥只是和我大谈对太平公主殿下的赞美之词!” 马秦客刚想松口气,立马又紧张起来:“我是如何说的?” 曹悍压低声道:“马老哥感慨道,此生若能与公主殿下同榻共眠一宿,死而无憾矣....” 没等曹悍说完,马秦客惊的跳起来去捂住他的嘴。 “切莫再言!切莫再言!”马秦客浑身冷汗嗖嗖,脸色有些煞白。 曹悍憋住笑,严肃道:“马老哥放心,这些话,兄弟我死也不会透露半分!” 马秦客连连作揖:“曹贤弟仗义,愚兄不胜感激!” 曹悍左右瞧瞧,低笑着揶揄道:“以马老哥的身份地位,想来不缺美人青睐,为何独独痴迷于公主殿下?” 马秦客干笑一声,心虚似地道:“公主风华绝代,乃万里挑一的绝色,岂是寻常的庸脂俗粉所能比!哎哎,此话不可再说,贤弟莫要多问了!” 马秦客拿出一封密信,郑重交给曹悍:“此信乃是公主亲笔所写,请贤弟务必亲手交到庐陵王手中。” 曹悍接过看了眼,信封上写着一竖刚劲小字:敬呈兄长亲启! 光看字,绝对猜不出是个女人写的,这种浑厚雄劲的笔力,就连大多数男子也没有。 曹悍有些酸了,为自己稀烂的书法感到自卑和惭愧。 把密信塞进胸口,曹悍笑道:“马老哥放心便是。将来若是有机会,马老哥可得帮兄弟我在公主殿下面前多多美言才是!” “那是自然!自家兄弟,必须要相互帮衬!”马秦客也爽快的拍胸脯保证道。 客套了会,马秦客告辞离去,走的时候还拍着脑门懊恼嘀咕,抱怨自己喝酒误事。 曹悍带上齐家姐弟,赶着车驾,和赵彦昭马秦客一起出城,在岔道时分别,往九梁山而去。 第一百零六章 李多祚北调 九梁山,驻军大营。 曹悍一入营地,就察觉到今日军中气氛格外肃杀,不远处进行日常训练的兵士,喊杀声也更加洪亮。 别将牛奔将曹悍引到中军大帐,便逃也似的躲开,弄得曹悍也是一脸懵逼,小心翼翼地地掀开帐帘,探进脑袋。 大帐里光线有些昏暗,一个如山般的黑影子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是一堆暗红色冒火星的余烬。 “李大哥!?”曹悍小声喊道,蹑手蹑脚的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黑影缓缓回头,露出李多祚那张僵愣的黑脸,和一双微微泛红的铜铃牛眼。 曹悍吓一跳,李多祚这副样子,怎么看就像是个不受夫家待见的小媳妇,哀怨之意满满。 “...李大哥...你这是...” 曹悍诧异有些想笑,实在想不出有谁敢欺负这头黑熊。 “唉~~”李多祚长长叹息一声,使劲搓搓发麻的黑脸,惆怅而又带着几分眷恋的幽幽说道:“兄弟,哥哥我要走了....” 曹悍一愣,忙在他身边坐下:“走?上哪去?” 李多祚拿木枝拨弄火堆,叹声道:“前日接到朝廷调令,命我到河北参战,只等接替的人一到,哥哥我便要启程上路。” “这是好事啊!李大哥不是老念叨着没仗打手痒痒,这回可算称了心意。”曹悍笑道。 李多祚苦笑道:“话虽如此,但真要走了,反倒有些舍不得,也放心不下庐陵王的安全。” 曹悍想了想道:“李大哥此去应该是升官了?李大哥守卫九梁山有功,这是圣人赐下的嘉奖,喜事呀!” 李多祚说道:“升了从三品下的右鹰扬卫将军,协助河北道行军元帅,建安郡王武攸宜平定契丹叛乱。” “啧啧~~三品呀!”曹悍羡慕不已,从此以后,李多祚就算是正式进入高官行列,也算是军方高层将领。 “祝李大哥在河北旗开得胜,杀得契丹叛军屁滚尿流,早日得胜还朝!”曹悍笑嘻嘻的送上一记热乎马屁。 李多祚摸着大胡子咧开大嘴嘿嘿笑,旋即又一拍大腿叹道:“只是一想到庐陵王,我这心里便着实放心不下。朝廷近几年风向转变太快,只怕我这一走,庐陵王这里有什么变故,老子守在河北只能干瞪眼睛,什么也做不了。” 曹悍笑道:“李大哥不妨这样想,圣人调你前往河北,那就是给你立功受赏的机会。谁不知道李大哥是庐陵王的铁杆支持者,李大哥受圣人重用,岂不正好说明,圣人对庐陵王的看重!圣人的心思,已经在发生变化,目前来看,局势正朝着有利一面发展。” 李多祚摩挲着下颌一圈卷曲黑须,浓眉紧皱思索着曹悍的话。 “对呀!你小子说的在理!” 李多祚嚯地起身,负手在大帐中踱步,越想越觉得曹悍分析的对。 “照这么说,这趟河北老子非去不可?” 曹悍一拍巴掌:“那是自然!不光要欣然接受朝廷调令,李大哥还要争取在战场上立下功劳,李大哥立功升官,将来回到神都,对庐陵王殿下的帮助更大!” “对头对头!是我短视了!”李多祚大黑脑袋直点,拍拍脑门一阵咕哝。 “李大哥不妨跟我一块进谷,将此事禀告殿下,看看殿下是何意见。” 李多祚经过曹悍一番开导,心中的纠结化解不少,披上军袍大手一挥:“走!进谷!” 离开大营前,李多祚喊来牛奔,命他下去传令,今日只需正常进行例行操练,无需加练。 牛奔大喜过望,偷偷朝曹悍投去感激的目光。 这几日李多祚心情纠结,逮着手下儿郎们一顿猛操,个个叫苦连天,曹悍这是变相解救了他们。 进入黄枫谷时,李多祚和鲁正元又少不了相互瞪眼嘲讽挖苦一番。 拜见过李显和韦氏后,齐丁香像上次那样,指挥几个仆妇烧火准备膳食,齐小星扭扭捏捏地和李裹儿李仙蕙凑一块,当了两个小姑娘的跟班。 进到屋中坐下,李多祚把调令的事说了一遍,李显听过后,觉得很高兴,想法和曹悍基本一致,都认为这是圣人态度回暖的迹象。 得到李显支持,李多祚彻底放下心来,摩拳擦掌准备到河北大干一场。 曹悍抱拳道:“殿下,我这里也有一事禀告。” 掏出马秦客交给他的信,上前递奉到李显手里,又把赵彦昭和马秦客来找他的事说了一遍。 李显望着信封上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字迹,稍稍恍惚了下,喃喃道:“太平的笔法又长进了不少....记得以前先皇督导我们兄妹几个练字,太平总是最得先皇夸奖。她聪明机敏,过目不忘,临摹母亲手书的《臣轨》最为得体,几近以假乱真!八弟资质不如太平,却胜在刻苦勤奋,一日写五六个时辰也从不叫苦。唯独我,鲁钝拙笨,又静不下心用功,时常受责罚......” 想起年轻时的青葱岁月,李显久久失神,双目已有几分泛红,闪烁泪光。 韦氏轻声安慰道:“快看看小妹信中写了什么。” 李显擦拭眼角,自嘲似的笑了笑,撕开信封漆口,取出信纸细细阅览起来。 薄薄的三张笺纸,李显翻来覆去看了小半个时辰,边看边抹眼睛。 曹悍暗暗嘀咕,也不知道太平公主在信里写了什么,让她这位可怜的七哥如此感伤。 一声长长叹息,李显将信札交给韦氏,揉揉通红的眼睛,苦笑道:“让你们见笑了,这人呐,上了年纪,看到家信便情难自禁。” 曹悍和李多祚抱拳齐声道:“请殿下万望保重身体!” 李显喝了口茶水,平复心绪,才笑道:“赵彦昭世代食我李唐之禄,忠贞之心无需怀疑,日后,你们可以放心与其打交道。马秦客,我倒是了解不多,不过,太平能推荐他来担任房州别驾,想必也是一位才干俱佳的能臣。” 曹悍撇撇嘴,一个满脑子惦记着如何爬上公主床的大臣,的确挺“能干”的。 第一百零七章 狗头军师 李显对曹悍和颜悦色地说道:“如今我无法离谷,身边除你,也无其他可以信赖之人。朝廷中人最擅见风使舵,往后这种迎来送往,与各方人员打交道的事不会少,辛苦你了。” 曹悍忙正色道:“能为殿下分忧,是我的荣幸。” 李显笑呵呵地点头,想了想说道:“我离朝十二年,再过几月便是十三年,许多人情世故需要重新梳理,待会你留下,我细细交托于你,让你心里好有个分寸。” 曹悍恭敬揖礼:“但凭殿下吩咐。” 犹豫了下,曹悍又道:“殿下,我从赵刺史口中,得知九龙佩的来历,深感惶恐,不敢受此重宝,请殿下收回玉佩!” 曹悍双手捧着小锦盒深躬,满脸诚恳。 李显苦笑道:“这个赵彦昭,都是些陈年过往,他又何须再提起。” 稍作迟疑,李显摆摆手道:“罢了,既已赏赐出去,就断无收回的道理。何况睹物思人,望着这块九龙佩,我时常感念过往,心神忧忧,你拿去也好,记得妥善保管便可。” 韦氏也柔声笑道:“你如今代表我夫妇与外面那些人周旋,有这块玉佩傍身,别人也会对你信服几分,方便你行事。” 曹悍只得收好锦盒,揖礼道:“多谢殿下夫人赏赐,我一定妥善保存,绝不敢有失。” 又叙谈片刻,李多祚起身告退,就连韦氏也回到一旁隔断的里屋。 堂屋里只剩李显和曹悍二人。 “你近前来。”李显招招手。 曹悍起身走到李显身边,跪坐在一方芦苇垫上。 李显压低声语速稍慢,曹悍凝神听得仔细,不时点头。 今后在李显无法离开黄枫谷,而外面的人也无法进谷探望的一段时间里,曹悍就要肩负起代表他与各方势力打交道的重任,一些需要谨记的人情细节,也要让曹悍知道,交往的时候心里拿捏分寸。 “可记住了?” 曹悍点头,拱手:“殿下放心,我明白了。” 李显揉揉眉心,面上有些疲倦之色,打趣道:“将来你就会知道,跟朝廷百官打交道,可是要比战场厮杀还要劳累。到那时,说不定你就会像李多祚一样,宁肯跑去边关戍边,也不愿留在朝堂勾心斗角。” 曹悍挠挠头道:“带兵打仗战场厮杀的确爽快,但呆的时间久了,怕是得憋出毛病来。” 李显奇怪道:“为何?” 曹悍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军中无美人啊!见识过神都的风流快活,其他地方的莺莺燕燕,怕是难以入眼了。” 李显一怔,抚掌大笑起来:“当真是年少气盛,风流不羁!如此说来,你倒是要勤学本事,争取将来也能出将入相!既能纵横沙场饮马边塞,又能屹立朝堂长青不倒!唔...如此倒也算志存高远!” 曹悍眉飞色舞地抱拳:“多谢殿下为小子立志!小子一定努力,争取不负殿下重望!” 李显指着他连连摇头失笑,似乎没有把曹悍的话太放在心上,只当做是一个年轻人不切实际的豪情壮语。 李显面前的桌案上放着几张纸,蘸满墨汁的笔搁在笔架上,之前似乎在纸上写写画画。 “我正好有一事拿不定主意,你心思活络,不妨帮我想想法子,看看你这位小军师有几分本事。” 李显笑吟吟的,似是在开玩笑,又似是在考教他。 曹悍正色道:“殿下请说。” “是这样的,下月二十七是圣人诞辰,过往这些年,我的表文、奏疏根本出不了这深谷,更到不了圣人跟前。今年形势有所变化,我想亲笔写点什么,一来为圣人贺寿,二来以述母子亲情,以解思念之苦。”李显幽幽叹道。 曹悍点点头,九梁山事发后,满朝文武都觉察出圣心有所变化,皇帝对庐陵王的态度有回暖迹象。 李显便想趁热打铁,向老娘卖个萌讨个好,争取早日让老娘解除他的圈禁。 李老七这是在跟他支招,关于如何讨好老娘的办法。 曹悍暗暗腹诽,你们娘俩闹别扭,却要满天下的人跟着提心吊胆。 你们母子博弈较量,牵连的却是旁人,倒霉的也是旁人,真他娘的扯淡。 吐槽归吐槽,法子还是要帮李老七想的,谁叫他如今跟着李老七混,不把武大娘哄开心了,李老七就要倒霉,他也得跟着倒霉。 李显惭愧似地道:“这两日我写了祝寿表、贺寿诗,总觉得不尽人意,我自知才学有限,文思贫瘠,圣人素来好文,我这点笔墨怕是入不了眼。你花点子多,想想看,我该备上一份什么样的贺礼,才能讨得圣人欢心。” 李显满是期待的望着他,好像真拿他当智多星用了。 曹悍干笑一声,只觉一阵头大,给武大娘送生日礼物,这份压力可不小。 身为大周天子,人家什么稀罕宝物没见过,想不落俗套别出新意,实在难得很。 曹悍为难的搔搔头:“眼下这个节骨眼,想准备一份别开生面的寿礼再送到神都,时间上就来不及。而且以殿下目前的处境,反倒是不好得送什么稀世珍宝,徒惹人非议,落下口实。” 李显有些失望的叹口气,苦笑道:“我也是如此考虑的,所以才想着亲手写一篇贺寿表文或者诗词送去。只是以圣人的眼界,我写的东西难以入眼。唉,要是陈伯玉还在就好了,以他的文采,定能辅助我写一篇辞藻华美的贺表。” “表文...诗词....”曹悍拧紧眉头急思起来。 他当然不觉得自己的文采比李显还好,有能耐替李显捉刀。 他只是在自己贫瘠的语文教育记忆里搜寻着,看看有没有可能替李显抄一篇.... 堂屋里陷入安静,李显头疼似的挤按眉尖,脸上一片愁苦。 这件事是他想的简单了,以圣人的眼光,国子监和太学里都挑不出几个文采上能令她满意的,更遑论连县学都没上过的曹悍。 李显正打算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曹悍猛地一拍大腿站起身,脸上带着几分激动。 “殿下,我想到一首诗,正好应景,就是不知殿下可曾听过!” 李显怔了怔,忙道:“你且念来...不...写下来我看。” 曹悍一拱手,抓过几张纸,提笔蘸了蘸墨,埋头一阵疾书。 写得甚是潦草,笔法粗陋,一看就是个肚子里没几两墨水的粗莽之人所写。 李显倒也顾不得许多,抖抖纸张拿起仔细看来。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李显喃喃念叨了好几遍,眼睛越来越亮。 “好诗!好诗呀!语言质朴,词真意切,虽不华丽,却字字寄托真情!当真是难得的好诗!”李显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 “殿下可曾读过这首诗?”曹悍急忙问道。 废话,他当真知道这是首好诗,要不然也不会流传千年,在后世家喻户晓,成为小学语文课本里的经典教材。 只不过曹悍有些不太确定这首诗的作者孟郊,究竟是大唐哪年生的人,要是人家早就名满天下,再抄袭人家的诗,那可不就闹出大笑话了吗? 李显一愣,认真回想了下,摇头道:“未曾读过,这首诗我至今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好诗,一经问世必定名传天下,又岂会籍籍无名。对了,此首五言是何人所作?” 曹悍长长松口气,咧嘴一笑:“此诗,不正是出自殿下之手?” “啊?!”李显愣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曹悍贼贼笑道:“这首《游子吟》乃是殿下久居黄枫谷,思念远在神都的至亲,有感而发之下挥毫而作!” 李显睁大眼睛,好半晌,呢喃道:“这...将他人诗作占为己有,不太好?” 曹悍摇摇头:“殿下大可宽心,这首诗是我从一个西行归来的客商遗物里看到的,世上再无第三人知晓。殿下将其献给圣人,必定能使圣心大悦!” 李显想了想,疑惑道:“莫非和你教鲁正元玩的新式博戏同出一人之手?” “对对对,没错!就是那个倒霉的西域商人,他乘坐的船过竹山时翻入河中,没救上来,我整理遗物时发现的。” 曹悍一阵汗颜,继续将这个谎话编下去。 “唉,如此大才之人却寿数不长,真可谓天妒英才!”李显感慨一句。 曹悍也跟着叹气,神情却有些别扭,怎么听着像在咒他。 李显捧着纸张看了又看,自言自语道:“以我的才学,稍加点拨,写出如此佳作,倒也不是不可能....” 曹悍飞快的翻了个白眼,嘴上却是恭维道:“殿下所言极是!殿下这么多年与青灯黄卷为伴,偶然灵光一闪写下一两篇传世佳作,完全符合常理嘛!” 李显白胖的脸上泛起些红润,显然对曹悍这一记马屁很受用。 盯着那张纸上的几行潦草字迹看了又看,李显呵呵笑着,越看越满意,朝曹悍抛去一个深意满满的眼神。 “不过单单奉上一首诗,似乎有些单薄了,贺寿表还是要写的。”李显又喃喃道。 曹悍建议道:“殿下如果要写表文,其实大可不必注重什么华美的辞藻与文采,就俩字:走心!殿下就写写这些年的生活,写写对圣人的思念,回忆一下过往,词句越质朴越好,感情越真挚越好!” “走心?”李显琢磨了一下这个新词,有所明悟般点点头。 “不错,说的不错。质朴简单的一封家书,更能与这首诗相应和。” 李显有种茅塞顿开之感,急不可耐地坐回到桌案后,提笔埋头一阵疾书。 曹悍微微一笑,拱拱手,悄无声息的退出房间。 第一百零八章 上元日 “呼~~” 屋外,曹悍深深吸口气,缓缓吐出,微凉的空气吸入肺腑,头脑也跟着清醒了几分。 太平公主一封家书看得李显潸然泪下,成功达到了与这位阔别多年的亲哥哥联络感情的作用。 不得不说,这一招挺厉害的。 身为大周帝国最靠近权力核心的重量级人物之一,太平公主此时来信,本身就代表着一种讯号。 她甚至都不需要在信里多透露什么,这种讯号就能被李显感受到。 李显接连受到利好消息的刺激,备受鼓舞之下,已经在花心思琢磨着怎么在老娘面前露脸了。 对于曹悍来说,如今的局面可谓进展顺利,完全按照他预想的方向前进。 只等李显顺利回朝,他再抱紧这跟日渐粗壮的大腿,去神都开酒楼享富贵的小目标也就近在眼前了。 “嘎嘎嘎~~”曹悍咧嘴忍不住发笑,心中窃喜不已。 诡异的笑声惹得不远处干活的仆妇和太监们一阵侧目,曹悍急忙收敛表情,心里告诫自己革命尚未成功,任需保持低调、稳健。 双手拢袖,曹悍踩着积雪朝前走去。 远处渐渐解冻的溪流边,传来一阵阵娇笑声,曹悍顺眼望去,只见小丫头李裹儿,正指挥着齐小星忙前忙后堆雪人。 齐小星不时被小姑娘喝叱,却甘之如饴的傻笑着,被李裹儿呼来喝去也毫不嫌累。 “这小子~”曹悍摇摇头,也不去打扰,任由两个小家伙玩闹去。 鲁正元的屋子里,李重福、李重润和李仙蕙都在,三人在玩扑克,鲁正元眼巴巴的在一旁干望着,充当起端茶倒水的小厮。 鲁正元如今是越来越明白,朝廷的风向与前两年全然不同,李显回朝甚至重登太子宝座一事,不再是一个忌讳话题。 前些日子送来的给养,比以往多了一倍,规格标准几乎是按照亲王俸例来。 从这些细微的变化中,鲁正元真切感受到来自神都的微妙转变。 鲁正元觉悟的很快,立马回归到皇家奴才的角色当中,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守在李显夫妇身边。 对于这几个龙孙,自然也不敢像以往那样训斥,甚至连自己最心爱的扑克牌都献出来,供他们几个玩乐。 鲁正元朝曹悍投去一个委屈巴巴的眼神,曹悍耸耸肩示意自己爱莫能助。 凑到桌子旁一看,李仙蕙兄妹三人在玩十点半,每人有二十枚铜钱做赌注。 李重福面前的铜钱最多,差不多有四十枚,李重润小输五六枚的样子,李仙蕙最惨,输得只剩四五枚钱币。 曹悍毫不留情的发出一阵鹅叫般的嘲笑声。 李仙蕙凶巴巴的瞪着他,红润的小嘴高高噘起:“笑什么笑!你行你上呀!” 曹悍嗤笑一声,撸了撸袖子:“让开!好好看着曹哥哥怎么帮你扳本!” 李重福笑道:“曹大哥若是替仙蕙出战,就要替她把惩罚一并接下!” 李重润马上接话道:“一枚钱币一杯酒,输多少待会就喝多少,可不许耍赖!” 曹悍拍拍胸脯:“喝酒就喝酒!别说一杯,一坛也不是问题!” “哼!吹牛!”李仙蕙咕哝一句,但还是非常开心的把位子让给曹悍,她可不想喝醉酒。 “发牌!”曹悍撸起袖子大手一挥,气势满分。 鲁正元熟练的充当起荷官,开始发牌。 曹悍摁住自己的牌,眼睛四周乱瞟,却忽地发现,他原先留在牌面上的特殊记号看不出来了! “完犊子!”曹悍暗呼倒霉,玩的时间久了,扑克牌有些破损陈旧,那些细微的小记号完全消失了。 “看来只有展现我真正的牌技了!” 曹悍瞥了眼李仙蕙,小姑娘直勾勾盯着他,这种时候可不能丢人掉链子。 翻牌瞄了眼,是张六点,这种牌要是开了十有八九得输,曹悍硬着头皮再要一张。 李重福连要三张牌,笑眯眯的攥在手里。 李重润手里压着一张牌,也说不要了。 鲁正元发了一张给曹悍。 曹悍咽咽唾沫,小心翼翼地一点点翻开,是张黑桃五,十一点爆开。 曹悍气得把牌摔开,李重福两张五点一张q,刚好十点半。 李重润一张九点。 曹悍垫底。 “曹大哥,承惠,五枚钱币。”李重福微笑着收走他面前仅剩的钱币。 李重润伸出手,俊脸上满是揶揄笑意:“曹大哥,你还欠我三枚!” 李仙蕙掩嘴咯咯直笑:“大笨蛋!笨死了!还不如我呢!尽会说大话!” 曹悍老脸赧红,嘴硬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今日我牌运不佳!改日...改日再战!” 被几双嘲笑似的眼睛盯着,曹悍越发觉得心虚,一挥手道:“一种玩法玩久了也嫌腻,今日我再教你们一种新玩法!” 此话一出,顿时成功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鲁正元急吼吼地道:“既然有新花样,曹兄弟还藏着掖着作何?” 李仙蕙也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期待满满地望着他。 曹悍哼了哼,找回几分身为扑克牌先驱者的骄傲和尊严,故作潇洒的搓着牌,神情庄重地沉声道:“这种新式玩法,叫做‘斗地主’!” ...... “四带二!” “王炸!” “哈哈哈~~给钱给钱!” 终于,屋子里再度响起曹悍嚣张的笑声,欺负几个斗地主新人大杀四方,曹悍赢的毫无心里负担。 顺带着教李仙蕙玩牌的时候,还能时不时的嘲笑一下小姑娘。 鲁正元在一旁看的干捉急,恨不得亲自下场斗两把,可惜体验到扑克牌乐趣的李仙蕙几人,已经不可能再给他让座了。 斗地主的欢乐把李重俊和李多祚也吸引过来,一窝人围在赌桌边上,轮流上下场,玩的不亦乐乎。 火锅准备妥当,曹悍又架起火堆,悄悄用孜然粉在李多祚面前秀了一把烤串的手艺。 同样的火同样的串,李多祚烤出来的就是不如曹悍烤的好吃,这让自诩烤肉手艺不俗的李将军非常郁闷。 曹悍偷偷乐呵,孜然粉的秘密他还准备用到酒楼生意里,当然不能轻易泄露出去。 万岁通天二年的上元佳节,黄枫谷里头一次亮起彩灯,五彩斑斓的灯盏映射出的霞光,在黑暗中迸发、延续...... 第一百零九章 辞别李多祚 九梁山,静谧的山林间。 林地覆盖松软的落叶枯枝,其上又覆盖一层厚厚积雪,清晨刚过,山林还笼罩在一片白雾当中。 一处地洞口堆满泥雪,忽地,那堆被冻住的泥雪垮塌下去,一只少见的狼獾探出洞口,黑黢的鼻头嗅着空气中食物的气息。 狼獾钻出洞口,灰粽色的身子在白芒的雪地上格外显眼。 “咻咻咻~~” 三支羽箭突然从五十步外的树上射来,目标都是那头钻出洞穴觅食的狼獾! 狼獾反应机敏,噌地朝山林坡下逃去,只在雪地上留下一条浅浅的痕印,三支羽箭齐齐落空。 远处,三道人影从树上跃下 “明明是我先看到的,你们耍赖!”李重俊愤怒的抗议。 曹悍背着箭囊,手持一张二石强弓,腰挎横刀,几个纵跃追着那狼獾跑去,扭头大笑道:“谁先射中就是谁的!” 一个雄壮黑影以更快的速度朝狼獾冲去,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大笑声:“那还用说!肯定是哥哥我!” 曹悍扭过头去,恰好和李多祚眼神对碰,半空好似激起一阵火花。 两人皆向对方投去挑衅目光,两道身影再度加快,灵活无比的穿梭在沟坎遍布的密林间。 片刻后,李重俊彻底落在后面,望着两道远去的黑影,气得他一阵跺脚:“可恶!明明说好带我出来打猎的!” 李重俊年纪小,武功也远不及二人,抱怨了会,只得追着二人在雪地上留下的踪迹赶去。 狼獾四爪并用拼命逃亡,身后两个猎手紧追不舍。 曹悍瞅准时机抽出一支羽箭搭上弓弦,捏紧羽尾拉弓如满月,瞄准狼獾的屁股“嗖”地一下放箭! 几乎是同时赶到的李多祚眼看曹悍的箭先出手,二话不说张弓搭箭便射,目标却不是那狼獾,而是曹悍射出的箭! “嚓!” 一声细微脆响,李多祚射出的箭竟然半空将曹悍箭拦腰射断! “淦!”曹悍气得大骂,李多祚得意大笑。 李多祚紧接着第二箭就要上弦,曹悍扔掉弓,咣地一声拔出横刀朝他劈来! “好小子!够狠!”李多祚怪叫一声,手忙脚乱的抽刀应战。 “哼!你做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 曹悍大笑着,横刀耍的虎虎生风。 呯呯梆梆~~ 眨眼间,好好一场追逐猎物的大戏,陡变成了双刀火拼。 两道旋风在山林间肆虐,咔咔声响起,无数根树木被砍断,泥雪飞溅而起! 李重俊气喘吁吁赶到时,望着打成一团的俩人乐不可支,也不理会他们,自顾自的追着狼獾跑去。 午后,一处沟涧边的平坦空地上,架起火堆,剥了皮宰杀洗净的狼獾架在火堆上烤得焦黄,散发出浓郁炙香。 曹悍盘坐一旁,从溪水边抠下一坨冰块,敷在靑肿的嘴角上。 李多祚也好不到哪去,左边腮帮子高高肿起,哎呀哎呀疼得直叫唤。 两人互相瞪了许久,终于绷不住大笑起来。 “奶奶的,老子头一次觉得呆在九梁山也不错,打打猎,打打架,喝酒吃肉,也挺快活的!这河北,还真不想去了!” 李多祚抱起酒囊猛灌一口,扔给曹悍,曹悍也仰脖子喝了口,抹抹下巴上的酒渍笑道:“来日方长,李大哥安心去赴任,等仗打完,咱们弟兄再聚不迟!” 李多祚感叹一声:“等收拾了契丹崽子,皇帝怕是会调我回朝,神都那地方,好是好,就是规矩太多,人情复杂,还真不如留在九梁山轻松快活!” 正在翻烤野味的李重俊闷闷地道:“我倒想回神都去,当年走的时候我还不记事,这种荒山野岭的鬼地方,我呆够了。” 曹悍和李多祚相视一眼没有说话,场间安静下来,只有火堆里薪柴燃烧发生的轻微噼啪声响。 曹悍抱起酒囊大笑道:“只要哥几个聚一块,在哪都能过的快活!这一顿就当是为李大哥践行,咱们神都再见!” 曹悍灌了口酒,李多祚接过酒囊灌了口,豪迈大笑:“说得不错!到时候老哥我带你们去逛神都最好的楼子,找最漂亮的美人!” 李重俊抢过酒囊,咕嘟咕嘟连灌好几口,呛得咳嗽连连,睁着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爬起身仰天大吼:“小爷我一定要回神都!” ~~ 上元过后,曹悍又在九梁山住了小半月,每日里和李多祚切磋武艺,苦练箭法,和李重俊比试拳脚,隔三差五跑进黄枫谷,和鲁正元李重福斗地主,和李重润讨教学问,逗弄一下李仙蕙和李裹儿两个小娘,日子过得清闲自在。 直到临近李多祚收拾好行装快要离去,曹悍才与他作别告辞,再过几日接替李多祚的新任都尉就要到来,在此期间,九梁山的防务交由几名果毅都尉和别将代管。 这一日,曹悍在码头,与县府派来打理码头的吏员进行交接。 在曹悍的支持下,竹山码头正式交由县府管辖,告别过去粗放式经营局面,纳入官府管理的正规体系。 堵河的河道如今畅通无阻,再无水匪横行,以往那种船工力夫抱团以帮会形势对抗水匪的日子已成过往,渠帅这种地头蛇也无存在的必要。 交接完毕,在一众船工力夫兄弟依依不舍的送别中,曹悍驾马离开。 骑着坡脚老驽马走在回城的土路上,曹悍心里生出几分感慨。 这座小码头是他来到大周以后的第一个落脚点,他在这里讨生计,结识了刘达、张老四等一帮过命的弟兄。 更是凭借码头渠帅的身份,走上了发家致富的道路。 如今安顿好了这群码头弟兄,也算正式退出扛包圈。 往后,他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黄枫谷和打理酒楼生意上。 “驾~” 曹悍脚跟轻磕马肚子,老驽马不情不愿的“咴咴”叫了两声,撒开蹄子溜哒在土路上。 穿过僻静的荒野土道,曹悍准备去养猪场,看看他寄予厚望的猪肉改良工作进展如何。 “锵!~” 拐过山脚荒地时,陡然从侧面响起一声刺耳金鸣,像是长剑破空之音! “嗯?!”曹悍眼角余光一瞟,惊悚的发现侧后方,一棵长在悬崖边的柏树上,毫无征兆的跃下一人,手持一把青光闪闪的利剑朝他刺来! 第一百一十章 再遇袭杀 “什么人?!” 曹悍一声怒吼,眼皮子狂跳不止,那一剑刺来又疾又猛,当真是避无可避! 青色宝剑剑身泛起光霞,剑尖寒芒闪耀令人不寒而栗,一个全身包裹黑衣,戴着黑面巾的纤瘦身影飞掠半空,好似一片落叶般轻盈。 那剑笔直刺来,划破空气,激起一阵剑鸣! 曹悍手中没有兵刃,不敢硬接,怒吼一声将手里的马鞭狠狠扔去。 黑衣刺客手腕翻转一划,剑光一闪,马鞭断成两截落下,刺客再度刺出一剑,森寒的杀气不减半分! 趁着这个空当,曹悍脚踩马背一跃而起,朝路旁蹿出。 “嘶~”几乎同时,那青光宝剑刺下,老驽马发出一阵惨烈嘶鸣,马背上被一剑刺中,鲜血喷出,骇人的血窟窿出现在马背上,老驽马嘶鸣着摔倒在灰土里。 单这一剑之威,看得曹悍心神具震,这刺客绝逼是个一流高手! 没有半点犹豫,曹悍扭头朝山上狂奔逃去,一头扎进了密林间。 那刺客足尖轻点,踩在几块覆盖积雪的石块上飞身而起,紧追曹悍身后冲入林子。 密林里土地松软湿滑,到处都是树干挺立,曹悍仗着这段时间久居九梁山,练出的一身穿山越岭如履平地的功夫,奔逃起来可一点不慢,等翻过一道山梁,停下来回头看看,发觉无人追踪,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曹悍一屁股跌坐在地,胸膛灼热好似要炸开,这还是他头一次这般不要命的奔逃。 “嚓嚓~” 一阵窸窣声响从身后传来,曹悍头皮猛地发麻,缓缓转过头望去,只见那黑衣刺客提着青色宝剑朝他一步步走来。 剑身还残留老驽马的血迹,他身后的一连串脚印在雪地上显得很浅,黑面巾上一双淡漠的眼睛不带丝毫感情。 “你是谁?跟老子有仇?”曹悍恼火的爬起身,顺手抄起一根干木棍。 刺客一言不发,抬起长剑直指他。 “淦!拼了!” 曹悍大骂一声,这家伙身法快的诡异,他又没带兵器,逃怕是逃不掉,只能横下心死拼。 曹悍把木棍当大刀用,大吼着朝他扑去,那刺客脚掌轻旋,身子好似在雪地上跳舞一般,贴着曹悍旋转一圈。 咔咔两声,曹悍劈砍出两刀,根本没打中人,木棍反倒是被削断两次。 原本二米长的木棍,等收回来一看,只剩不到一米,曹悍气得直骂娘。 刺客手中青色宝剑上沾落了些泥雪,他手腕一抖,剑身微颤,泥雪震散飘落半空。 一声破风啾鸣乍响,剑势如电蛇般袭来! 曹悍浑身寒毛倒竖,好凌厉的剑法! 曹悍故技重施扔出木棍,一个饿虎扑食朝刺客扑去,手无寸铁之下,他只有想办法逼近刺客,夺下他手里的剑再说! 刺客侧身避过砸来的木棍,曹悍来势汹汹,他顾不上出剑,脚尖一踩整个人拔地而起。 曹悍却抢在他施展身法避开之前,紧紧抓住他的脚踝。 “滚下来!”曹悍单臂发力猛地一扯,另一手抓住他的腿,用力一抡将他重重抡飞! 曹悍瞬间爆发出的力道如江洪决溃,那刺客倒飞出去砸落在地,身子在雪地上连滚数圈,发出一声闷哼。 那双淡漠的眼眸里涌出几分戾色,他手掌一拍,震起泥雪四散,身子轻旋再度腾空而起,持剑朝曹悍刺来! 只见其手腕翻转间,数个剑花凭空抖落,剑光将曹悍全身笼罩! 曹悍冷汗唰地一下从额头浸出,如此诡谲多变的剑法当真厉害! 唰唰~ 刺客足下生风,长剑如灵蛇,短短片刻,曹悍身上衣袍被划得破破烂烂,全身血迹斑斑,两条手臂上更是布满剑痕。 忽地,刺客一剑划破曹悍胸口,只听一声惨叫过后,曹悍捂住鲜血淋漓的心口位置,难以置信的死死睁大眼望着刺客,踉跄着倒退几步,眼睛一番仰面重重砸到在地。 他的身子轻轻搐动着,一副快要断气的濒死模样。 黑衣刺客胸膛快速起伏着,喘气声有些浓重,刚才的一番快攻也让他消耗了不少体力。 他站在原地歇息了会,长剑斜指,谨慎的慢慢靠拢过去,见到曹悍一动不动,还拿剑在他腿上刺了两下。 刺客稍稍松口气,看来是死透了。 就在他精神松懈的瞬间,曹悍的“尸体”猛地睁眼,手里抓住一把雪沫狠狠朝刺客甩去。 呼地一下,雪沫四散在刹那间遮挡了视线,曹悍抱住刺客的双腿将他摔倒在地! 刺客惊慌之下举剑就要朝曹悍身上刺去,曹悍眼疾手快摁住他的手,用力一捏,他的手腕吃痛之下松开,长剑脱手! 没了利剑威胁,曹悍狞笑着将他死死压在身下。 黑衣刺客拼命挣扎扭动,两个人在雪地里紧紧裹缠在一块。 “咦?”曹悍两臂如铁环般箍住黑衣刺客的腰和手臂,只觉得这家伙的身子纤瘦柔软,骨架很小,身上还有股淡淡的花香。 曹悍心中疑惑,两只大手朝他胸脯上抓去,还用力摁了摁...... 唔...绵软...硕大 这家伙是个女人!? 曹悍脑海中闪过问号。 怀中紧抱的黑衣刺客身子突然僵硬住,黑面巾上,那双原本无甚感情色彩的眼眸,渐渐迸发出羞愤、懊恼、凶狠.... 她的一条胳膊“咔嗒”一声好像脱臼,然后整个人如滑泥鳅般从曹悍怀里滑脱,一个纵步跃到一旁。 曹悍惊呆,望着她用另一只手按住肩膀,自己帮自己脱臼的胳膊又给装回去。 自始至终,女人都一言不发,只是细细的眉尖稍稍皱了皱。 曹悍赶紧捡起那把青色宝剑,厉声怒叱:“臭婆娘你到底是谁?” 黑衣女刺客沉默不言,从腿上拔出一把短匕,两眼恢复淡漠,迈步朝他走来。 “妈的!疯婆娘!”曹悍大骂,他又不会使剑,只得双手握住一阵劈砍。 黑衣女刺客倒握短匕,凶狠的扑上前来,全然不顾性命和曹悍贴身肉搏! 曹悍没想到这婆娘竟然是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干脆扔掉长剑,靠着拳脚和她扭打在一块! 女刺客身法灵活,手里又有匕首,曹悍一时间竟然讨不了好,又被她划破了好几处皮肉,疼得眼泪水直冒。 雪地上一片狼藉,猩红血液如梅花朵朵绽放在白雪之上。 “臭婆娘!不就是抓了你的胸脯!至于跟老子拼命吗?” 曹悍怒骂,惹来的却是女人愈发疯狂的缠斗。 “啊!” 曹悍一声痛叫,匕首刺进他的右肩,一股热血喷出! 曹悍怒吼一拳重重地打在女人腰腹上,一声闷哼,女人浑身发颤,身子蜷缩轻轻抽搐,显然内伤不轻。 曹悍趁机夺下她手里匕首,一个地滚翻逃开。 女刺客抓住长剑,颤巍巍站起身,没走两步,差点瘫软在地,用长剑拄着身子。 曹悍眼前有些眩晕,使劲甩了甩头,再打下去,他都怕自己失血过多死掉。 “妈的臭婆娘!有种等老子伤好再来较量!” 曹悍捏着匕首抛下狠话,跌跌撞撞的朝山下逃去,边跑还边回头,生怕那疯女人再追上来。 女刺客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曹悍逃出林子不知所踪,浑身一震,噗地一口鲜血喷出,血从面巾上滴落,无力的瘫坐在地。 那双冷漠的眸子里涌出些痛苦,更多的却是森森杀意。 第一百一十一章 武皇垂泪 神都,太初宫。 温暖如春的西上阁内,传出阵阵哭诉声,一名穿白袍,披头散发的男子跪在卧榻前,不时以额戗地,弄得满脸血和鼻涕眼泪。 武则天穿着赭黄长衫,披貂领披风斜倚在榻上,微微阖眼,神情漠然的听着男子哭诉。 此男子名叫卫遂忠,四十余岁,左肃政台从六品下侍御史。 卫遂忠今日扒掉官服,以白衣之身闯宫禁,为的是在皇帝面前状告他的顶头上司,御史大夫来俊臣。 “....来俊臣依仗陛下恩宠,贪赃枉法,随意罗织罪名构陷朝臣,霸占他们的家产妻妾,早已惹得天怒人怨!而今,来俊臣更是图谋网罗罪名,陷害魏王、梁王、太平公主以及皇嗣,他曾在酒后对妾室说,陛下...陛下年迈昏聩,只要除掉几位武姓王爷和公主皇嗣等人,他就能...就能大权独揽,另立朝廷! 他还准备诬陷恒国公邺国公谋反,想要把陛下身边亲近之人统统除掉!陛下,此人已经走火入魔神志不清,倘若再放纵其祸害国家,必将生乱呀!请陛下为天下苍生念,早日除此奸佞!” 咚咚咚~~卫遂忠脑门磕地,哭声凄凉悲惨,满脸血污横流。 上官婉儿望着他身前的地砖上沾染的血迹,微微皱起眉头。 “来俊臣真有那么大胆子?”武则天缓缓睁开眼,似笑非笑淡淡问了一句。 卫遂忠面色发狠,赌咒发誓:“微臣所言若有半点虚假,便叫微臣尸骨无存,死不入幽冥,堕入畜道!” 武则天朝他看了眼,凤目中划过一丝疑色,没想到他会发下如此狠的毒誓。 武则天沉默了会,沉声道:“来俊臣乃是朕一手提拔,朕还是不相信他会这般大逆不道。朕知你过往和来俊臣交往亲密,何故突然会告发他?” 卫遂忠哭呛道:“陛下明鉴,微臣过去的确帮着来俊臣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恶事,微臣愿向陛下请罪。但来俊臣,的确罪恶滔天!来俊臣秘密指派微臣编织几位武氏王爷和公主皇嗣的罪证,只待他准备妥当,就会故技重施行构陷之举! 微臣实在害怕,便退出不干,没想到来俊臣以身家性命做要挟,还命人将我绑到他府中,殴斗谩骂,逼迫我跟他一起干,微臣假意答应,才逃脱出来!来俊臣如此倒行逆施,必遭天谴!微臣走投无路,只能来向陛下请罪,微臣愿以死谢罪,只求陛下饶恕家小!” 卫遂忠一阵呜咽痛哭,武则天额头上的皱纹深深折起,变幻莫测的凤目里寒芒闪闪。 “高延福。”武则天淡淡唤了声,屏风后立时闪身出一个人影,“奴婢在。” “把卫遂忠带到梁王府上,命他保护好此人。” 高延福恭敬揖礼:“奴婢遵旨。” 武则天又对卫遂忠说道:“把你刚才说的话,再对梁王说一遍,今后一段时间,你就住在梁王府上,等查清楚来俊臣,朕再处理你的事。” “微臣谢陛下隆恩!呜呜呜~~” 卫遂忠激动的连连叩头,呜咽不止,高延福搀着他退出西上阁。 上官婉儿命人把地面擦干净,坐在榻沿,轻轻为武皇捶腿。 武则天忽地笑道:“婉儿,你觉得朕该不该处理来俊臣?” 上官婉儿稍作考虑,微微笑道:“朝廷大事,自由陛下乾纲独断。不过婉儿觉得,陛下登基多年,朝局稳定天下大治,有些人的存在不仅没有作用,反而会摸黑陛下的一世圣明。” 武则天凤目微凝,轻轻在上官婉儿光洁的额头点了点:“别看来俊臣在外面跋扈,在你面前可是恭敬得很。要是知道你这么说他,怕是会气得暴跳如雷。” 上官婉儿狡黠一笑,故作委屈似地道:“陛下冤枉婉儿,婉儿可没有指名道姓说来大夫的不是!” 武则天哈哈一笑,依靠在软垫上,深邃的目光深处涌出些厉芒。 一名小内侍捧着一个缠着黄绸的密封竹筒走进来跪倒:“启禀陛下,房州鲁正元有密奏送来。” 上官婉儿起身接过,挥挥手示意小内侍退下,将竹筒呈给武则天后,退到屏风后侍立。 “这个鲁正元,怎么三天两头上密奏。”武则天皱眉,拧开封口,取出一道奏疏。 展开一看,却不是鲁正元写的密奏,望着那有些熟悉的字迹,武则天稍稍恍神,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她十二年不见的儿子,李显的字迹呀! “显儿....”武则天呢喃一声,赶紧坐起身子,把那封家信凑近些,细细观看起来。 屏风后的上官婉儿听到武皇呢喃声,低垂的眼眸里划过些诧异。 李显的信写的很质朴,更多的是以一个儿子的语气,向母亲表达思念和关心,对弟妹的想念,还有这么多年对不能去父亲陵寝祭拜的遗憾。 李显在信中简单讲述了一下自己这些年的生活,没有刻意卖惨诉苦,也没有乞求母亲放他回去,反而表现出一种安于现状的平淡和闲适。 对自己当年短暂登基犯下的荒唐错误,李显也诚恳的表示认错。 另外,还简单写了写自己在身边的几个儿女,以及对远嫁别处的几个长女的思念。 信的最后,李显诚挚的向母亲恭贺寿诞,祝愿母亲健康长寿云云。 末尾处,李显附上一首五言短诗,说是他近来有感而发所作,献给母亲当作寿礼。 “...《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武则天喃喃念叨着,将末尾这首小诗念叨了好几遍,念至最后,已是带着几分呜咽之音,凤目泛红有泪花激荡。 卸去了帝皇的威严,此刻的她只是一位垂垂老矣的妇人,收到远方儿子的一封家信,感念之下伤怀落泪。 上官婉儿目瞳里带着几分惊异,从屏风后快步走出,将一块丝帕轻轻递到武皇手中。 她余光扫过那张捏在武皇手里的信纸,心中默念那首短诗。 以她的才学,当然能鉴赏出这首诗的优劣,正是如此,她心中才越发惊讶。 李显有几分文采,她还是比较清楚的,写诗的话也不是写不出,只是想写出如此词真意切,用最朴素的语言描绘最真挚的感情的绝佳诗句,怕是有些不太可能。 难道说,李显这十二年埋头苦读,在才学上了有了长足进步? 上官婉儿满腹怀疑。 武则天擦拭一下泪痕,自嘲般的笑了笑,多少年没有如此失态过了,没想到会被一封家信乱了心绪。 “婉儿觉得此诗如何?”武则天将信递给她。 上官婉儿犹豫了下,双手接过,飞速扫过前文内容,越看越是震惊。 李显这封家信可谓别出心裁,没有半点歌功颂德和华美辞章,语言直白,又最为打动人心,一个与母亲分别十二年,在他乡苦苦思念的老儿子的悲苦形象跃然纸上。 上官婉儿又将那首短诗默读了几遍,沉默了会,无比诚恳的感叹道:“词句素淡,无丝毫雕饰虚浮,却又蕴含浓郁真情,令人诵之感喟至深!庐陵王殿下这份诗才,婉儿远不及也!” 武则天笑着摇摇头,欲要起身下榻,上官婉儿忙蹲下身为她穿上鞋履。 “知子莫如母,老七有几分本事,难道朕这个当娘的会不知?呵呵,这首诗,绝非出自他手!” 武则天起身笑了笑,语气里却无半点责怪之意。 掖紧披风,武则天走出西上阁,凭栏远眺巍巍宫禁,微凉的风拂过她那苍老的面庞,鬓边的白发随风飘动。 上官婉儿步履轻盈的跟在身后,站在一旁轻声道:“婉儿到觉得是殿下离京多年,感触深切之下的真情流露。毕竟,思念陛下乃是人子之常情。” 武则天轻叹口气,幽幽道:“不管是不是他所作,有这份心意在,朕就知足了。” 凝目远望,好一会,武则天道:“显儿在信中提到,他的腿疾时常反复,这是怎么回事?显儿何时有了腿疾?” 上官婉儿想了想,低声道:“半年前,房州赵彦昭上奏,说是殿下双腿受风寒侵邪,一遇雷雨阴湿天气便疼痛不止,无法落地......” 武则天面色陡变,凤目倏冷:“此事为何朕毫不知情?鲁正元是干什么吃的?为何不早报?” 上官婉儿当即屈膝跪下,低头道:“陛下息怒!当时河北战事焦灼,陛下看过后命婉儿去太医署令医官备好药物,随月例给养送往房州。后来鲁正元密奏上也提到过,陛下说既然药送去了想必无事,就没有再过问此事。婉儿不知殿下腿疾严重,也没有再提醒陛下,请陛下恕罪!” 武则天半晌说不出话,许久,才长长叹口气,拍打栏杆带着几分愧疚低叹:“是朕之过,是朕之过啊....” “起来。”武则天疲倦似的摆摆手。 掖紧披风,武则天只觉得浑身寒意愈来愈重。 “命太医令挑选五名御医,前往房州,随侍在庐陵王身边。告诉他们,如果半年之内治不好显儿的腿疾,他们也就不用回来了。” 武则天淡淡的吩咐一句,淡漠的话语中带着肃杀之气。 “婉儿遵旨。”上官婉儿福身应道。 “对了,你替朕手书一封送去给狄仁杰,命他在七月之前回来一趟,就以庆贺九鼎铸成为由。告诉他,朕有要事与他相商!” 上官婉儿纤细的身子轻轻颤了颤,神情愈发恭敬:“婉儿这就去办。” 上官婉儿顺着长长的走廊告退离去,转过墙角时回目看了眼,只见皇帝陛下依旧手扶栏杆临视皇城。 她知道,一旦狄仁杰回京,那么皇储之位究竟花落谁家,很快便要知分晓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规矩变了 曹悍很受伤。 来到大周近一年,也算经历过数次凶险搏杀,但这次却是他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全身剑伤二十余处,右肩窝被匕首扎穿,血淋淋的窟窿望着甚是吓人。 “哎哟哟疼!~” 县城家中,曹悍只穿一条裤衩趴在床上,齐丁香在一旁为他涂抹伤药。 齐丁香眼眶红红,涂药的手抖的厉害。 那药膏涂在伤口上蛰疼,曹悍浑身微微发颤,稍一触碰就龇牙咧嘴,齐丁香紧咬唇,豆大的眼泪直往下掉。 “姐,我来。”齐小星无奈,接过那碗黑乎乎有些腥气的药膏,利索的涂在曹悍身上伤口。 “臭小子轻点!”曹悍疼得直冒冷汗,回头怒瞪他一眼。 齐丁香拿一块绢帕细心的为他擦拭伤口浸出的血液,眼眸里满是疼惜。 齐小星撇撇嘴:“大夫说了,你这满身伤都没伤在要害处,歇息十天本月就能好。姐夫,这次你的一世英名算是栽在一个娘们手里了!” 曹悍对齐丁香咧嘴笑了笑,宽慰了几句,又哼哼道:“娘们?那臭婆娘武功之高,简直匪夷所思!几十条大汉围攻也得被她杀干净。这次是我大意了,没带兵器,要不然老子一定不会放过那贼婆娘!” 曹悍一脸严肃地道:“那臭婆娘跟我无冤无仇,要不是受人指派,不会突然出现在竹山。我估计,恐怕和之前两人是同一伙人。臭婆娘捱了我一拳,内伤不轻,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出现。近来你们不要出城,就是在县城里也得当心些,遇见来历不明之人,不要犹豫,跑到县府求援。” 齐丁香端着一盆染红的血水出屋浆洗,齐小星涂好伤药又用干净的麻布为他包扎。 曹悍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把锋寒森森的匕首,大拇指轻轻在刃口划过,一道细微的血痕便出现。 刃身与握把相接的底部,刻着一个小小的“岚”字。 “臭婆娘,下次再让老子遇见,一定要你好看!哎哟~~~” 在家里养了十多天,得益于强悍的身体素质,伤口已经结痂,全身疤痕斑斑看着渗人。 和那凶狠女刺客一场恶斗,让曹悍认识到自己武艺上还有许多不足之处。 单凭过人的身体力量和敏捷性,对付普通高手还行,但对上女刺客这种一流高手,就很容易吃亏。 曹悍痛定思痛,开始专心打熬武功,把李多祚教给他的刀法和拳脚箭术下苦功夫操练。 这天下的能人异士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就算自己的身体有前世黑科技加持,习武道路上天生就比别人强出一大截,也算是别人眼里的练武天才,但也不能因此就沾沾自喜。 这次在女刺客手里吃了大亏,就是最好的教训。 呼呼呼~~~ 这日,曹悍在院子里卖力举磨盘,伍四海和县令杨芦找上门来。 “杨县令今日怎么有空造访?”曹悍擦擦身上汗水,披上一件长衫,将二人请入正堂。 杨芦笑呵呵地道:“有一事,如今已经传遍房州,想来曹少郎还没收到消息,杨某特来告知。” “哦?是何事?”曹悍呷一口茶水笑道。 杨芦有些激动的道:“前几日,从神都来了几名御医,说是奉旨前往九梁山,为庐陵王殿下调养身子,今后这几名御医就随身侍奉在庐陵王身边。” “这是好事呀!”曹悍放下茶盏。 杨芦兴奋道:“自是天大的好事!没有陛下首肯,太医署怎会派人来。这说明,圣人心里惦挂着庐陵王殿下。好兆头呀!~~” 杨芦是赵彦昭的人,自然也就是李唐派系,庐陵王重得圣心,对于天下支持李唐的臣民来说是莫大的鼓舞。 “下官知道,曹少郎时常进出黄枫谷,下官准备了一些吃穿用度,请曹少郎下次入谷时带上。顺便...顺便劳请曹少郎代下官向殿下请安!” 杨芦吞吞吐吐说完,起身揖礼。 曹悍扶住他,爽快地笑道:“杨县令太过客气啦!杨县令是我竹山的父母官,曹悍是杨县令治下之民,算起来都是自己人,我一定会在殿下面前为杨县令多多美言的!” 杨芦激动的连连道谢,他虽是一县之令,却没有见庐陵王的资格,庐陵王也不可能平白无故把他一个小县令的名字记住。 可要是曹悍在庐陵王面前顺嘴提上几句,说不定就会有奇效。 杨芦摸不清曹悍的底细,只是赵彦昭和马秦客联袂亲至来见此人,让杨芦知道,绝不可把曹悍简单的看作一个白丁。 曹悍注意到伍四海今日的装束有些不同,穿着乌青色的掾吏服,笑道:“伍番帅春风拂面,看来是遇上好事了。” 伍四海挠挠头,朝杨芦揖礼,说道:“全赖杨县令提拔,命我兼任县府法曹吏。” 杨芦摆摆手笑道:“无需谢某,你在竹山多年,做事稳妥,素有声望,这是你应得的职位。” 闲谈了会,曹悍将二人送出门。 伍四海落后一步,凑近低声道:“其实我心里清楚,杨县令是看我与你交好,才提拔我当这个法曹!兄弟,大恩不言谢,今后有事你只管招呼,伍四海别的本事没有,打打杀杀却是不怕!” 曹悍抱拳道:“伍大哥仗义,今后有事,兄弟我一定不跟你客气!” 翌日,曹悍收拾一番,带上杨芦备下的几车吃穿用品前往九梁山。 来到山脚下,曹悍才发现这里已是另外一副景象。 与以往李多祚驻扎时不同,山林坡下,入山道口竖起高高的木栅栏,有背负弓弩的兵士在大营门楼上巡视。 这是把金州折冲府驻军营地范围扩大到山脚下,公然亮出了军府驻地的招牌呀。 门楼上的兵士远远见曹悍带着一行车马到来,高喝道:“来人止步!” 曹悍拍马上前,仰头道:“是我,请开营门放我进山。” 混迹几个月,九梁山驻军兵士大多认识曹悍,那守门兵士苦笑道:“曹少郎见谅,来了新都尉,换了新规矩,你在此稍等,待我去通禀一声。” 曹悍大声道:“有劳。” 一名兵士上山禀报去了,曹悍只得在栅栏门前耐心等候。 一刻钟后,几匹快马冲下山坡,栅栏门咔咔推开,一名顶盔掼甲的彪形大汉骑马走出。 大汉相貌有些丑陋,狮鼻阔口,脸型方正,青铜色皮肤,嘴唇上两撇往上翘的浓须。 “你就是曹悍?”大汉居高临下望来,冷冷说道。 跟在一旁的别将牛奔忙笑呵呵地道:“这位是新任金州折冲都尉独孤讳之!” 说着,牛奔还一个劲朝曹悍递眼色。 曹悍抱拳道:“在下曹悍,见过独孤都尉。” 独孤讳之冷声道:“本都尉知道你是庐陵王的人,以前也时常进出九梁山,不过往后,一切都得按规矩办。” 曹悍皱了皱眉:“不知独孤都尉说的,是何规矩?” 独孤讳之哼道:“往后,若无殿下召见,你不得随意进山,有什么要送进谷的,交给本都尉,查验无误后,本都尉自会派人送进去。” 曹悍皱眉道:“可是以往李都尉在时,允许在下随时进出,殿下也说过,我可以....” 话没说完,独孤讳之粗暴打断道:“以前是以前!本都尉奉皇命镇守九梁山,卫护庐陵王周全,责任重大,本都尉不管你以前如何,从现在起,就得按照本都尉的规矩行事!” 独孤讳之一招手,几名兵士上前从车夫手中接过那几车东西,拉到山上去。 “你可以走了。”独孤讳之冷冷看了他一眼,眼底划过一丝讥讽和轻视。 牛奔苦笑连连的抱拳,跟着独孤讳之进了营门,高大的栅栏门再度合拢。 曹悍望着紧闭的营门,暗暗恼火,没想到会吃闭门羹,连九梁山也进不去了。 “回去!”曹悍暗骂一声,无奈,只得领着几名车夫折身返回。 第一百一十三章 狄仁杰回京 神都的六月骄阳似火,洛水河沿岸的柳树枝繁叶茂,树荫如伞盖,成了天然的避暑之地。 烈日杲杲,都城街道上的行人遍体生津,各大里坊中的茶摊、酒肆人满为患,三大坊市里依旧是车水马龙、喧嚣热闹。 淳和、广利、承义三座里坊靠近神都苑,坊里建有向百姓开放的园林,每到炎炎夏日就成了神都居民游玩乘凉的好去处。 也有鲜衣怒马的官宦子弟,相约成群,带上家仆护卫,浩浩荡荡的出城游猎。 位于神都西侧的上阳宫、神都苑等皇家园林,则是王侯显贵、朝堂重臣相邀赏玩之地。 月前,皇帝陛下诏令建造的九州巨鼎铸成,其中神都鼎高一丈八尺,重二十一万六千斤,冀州、雍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梁州八尊巨鼎高一丈二,重十四万四千斤。 皇帝下令,调遣南北衙诸位兵马十万,征调太仆寺、司农寺犍牛数百头,又从陶光园和神都苑御兽园里牵出安南都护府进贡的白象数头,由梁王、魏王、宰相娄师德等重臣主持,将九鼎从定鼎门运进,过天街大道从徽安门运出,从皇城北面玄武门运入太初宫,安置在明堂之内。 九鼎入城时,天街大道万人空巷,数十万百姓涌上街头,观看这九尊青铜巨鼎。 皇帝在明堂主持庆贺九鼎铸成的盛大庆典,女皇亲作《曳鼎歌》,君臣同唱之,满城欢庆。 如此盛大的庆典,可惜狄仁杰没有赶上。 河北战事在经过几次成功反击之后,再度陷入焦灼状态,契丹叛逆首领孙万斩不久前在白狼水背水一战,大胜周军,连破行军元帅武攸宜三路大军,连中军大营都差点被劫,武攸宜在亲兵的保护下拼死逃得一命。 大胜之后又遇大败,平定契丹的战事眼看还远未结束。 狄仁杰奉诏回神都没有几个人知晓,他只带着随行老仆狄春,于六月中旬风尘仆仆赶回神都。 回到位于尚贤坊的老宅,简单清洗一番,换上紫袍、龟带,戴上双翅软脚乌纱幞头,狄仁杰坐上马车,狄春驾车往皇城赶去。 今日是皇帝为庆贺九鼎铸成特批的休沐日,皇城内空荡安静,除了部分官衙有官员值事,其余大部分衙门都是大门紧闭。 长乐门前,狄府马车缓缓停下,宫门守将从门楼走出,沉声道:“今日休沐,无事不得入宫!你是哪位朝官府上车驾?” 狄春掀开车帘,狄仁杰走下马车,仰头望望宫门,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感慨。 上一次从这里入宫,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明公是?”宫门守将暗自一惊,见这位老丈身着紫袍,腰佩龟带,虽是满脸苍老疲态,却是气度不凡。 狄仁杰朝他微微一笑,和声道:“老夫,狄仁杰。奉旨回京,请将军开宫门允我入宫。” 宫门守将大吃一惊,身后的宫禁宿卫也是一片哗然。 狄仁杰,这个离开神都五年的名字,又回来了。 “快开中门,请狄老入宫!”宫门守将大喝一声,长乐门中门缓缓打开。 “有劳。”狄仁杰拱手一礼,轻声吩咐狄春几句,迈着稳健的步伐入宫而去。 狄仁杰回京了! 用不了半日功夫,这个消息就会传到神都各大势力耳朵里。 那个官至宰相,又一贬再贬的传奇人物,那个被来俊臣、周兴等酷吏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却又始终欲杀他而不得的狄阁老,那个被皇帝陛下亲书十二个金字起复,临危受命前往河北主持大局的狄怀英,他又回来了! 但凡有心人,都知道狄仁杰这趟回来意味着什么。 一时之间,神都城在流火烈日之下却是暗云涌动,几家欢喜几家愁。 狄仁杰在几名黄门内侍的带领下,走在永巷内,两侧是高耸的青灰色城墙。 他走的步子不是很快,却沉稳有力。 烈阳炙烤下,他鬓间渗出汗水。 颌下一缕飘飘白须,深邃的目光中饱含着踏上仕途近五十年来积蓄的智慧。 他还有许多为政举措没有向朝廷建议,大周朝政还有许多积弊难题没有解决。 可惜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他今年已有六十七岁,老了,而深宫里的七十三岁的皇帝,同样也老了。 说一句风烛残年也不为过。 人老了,就更应该集中精力做最重要、最紧要的事。 而眼下,大周王朝,没有什么比确立太子,定下皇储之位更紧要的事。 狄仁杰知道皇帝急召自己回京的用意,这件事他原本想等平定契丹叛乱以后再跟皇帝提。 不过现在皇帝主动提起,这样更好,说明皇帝年迈却不昏聩,她还分得清忠奸善恶,知道如何选择才对国家对她自己最为有利。 狄仁杰知道皇帝还有心结存在,要让她下定决心,就要给她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她当年亲手革掉唐命,而今又要让她亲手还回去,她不甘心。 这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狄仁杰知道自己要做的,就是帮她拔掉这根刺。 “嗣圣二年,你欲废皇帝为庐陵王,召我入宫问询,我说天下事当决于太后....” “垂拱四年,越王李贞起兵反你,邀约我在檄文上签字,允诺事成之后封我王爵,世袭罔替。我将李贞密信上呈与你,你亲笔写了一个忠字赐我....” “天授元年,你再废皇帝,代唐为周,我与群臣一同上表恭贺,你将我召还回京,以地官侍郎之职加授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拜为宰相,助你佐理天下....” “长寿元年,因皇储之位久议不定,你恼恨我带头反对立武氏王为太子,任由来俊臣罗织罪名构陷,把我罢官免职扔进天牢,却又囚而不杀....” “去岁,你在紫袍上连书十二个金字,命我前往河北平叛....狄仁杰不负圣望,教契丹人始终难越魏州地界....” 漫长的甬道好似没有尽头,狄仁杰望着这深深宫禁,恍惚之间回忆起许多过往。 他深深吸口气,步伐加快了几分,沧桑浑浊的双目里坚定之色愈浓。 “当年你精明强干意气风发,若是极力反对你称帝,这天下必遭涂炭。而现在,我老了,你也老了,是该为身后事考虑了,也是时候让李唐子孙,拿回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帝心归唐 贞观殿外,狄仁杰整理衣袍,准备进殿面君。 忽地,一阵阵愤怒的咆哮声传出。 “武攸宜这个废物!告诉他,朕最后给他一次机会,若是他挡不住契丹人,胆敢让契丹兵马重新踏足幽州,朕就砍了他,拿他的脑袋祭奠葬送在白狼水边的大周将士!” 一名鸾台起居郎拿着刚刚草拟好的诏令满头大汗的跑出大殿。 狄仁杰看在眼里,神情平静,看来武攸宜战败的消息比他先一步进宫。 中御府少监高延福匆匆走出,苦笑拱拱手:“有劳狄公久候,陛下宣你进殿。” 狄仁杰笑着道了声谢,掸掸衣袍,正正冠带,从容入殿。 “臣,魏州刺史,检校幽州都督狄仁杰,觐见陛下!” 狄仁杰属于外官回京,第一次进宫见驾比较正式,行叩拜大礼。 九阶皇陛之上沉默了稍许,才传来武则天幽幽的叹声:“怀英,你终于回来了,快快请起。” “谢陛下!”狄仁杰手拄膝盖起身,身形微微有些发颤,跪下再起时,稍一用力,两边膝盖就疼的厉害。 他强自忍住,努力不露年迈之态。 高延福在下方案桌后加软垫,伺候狄仁杰跪坐下。 武则天眯着凤目打量看来,微微点头笑道:“多年不见,怀英依旧精神矍铄,见你如此,朕心安矣。” 狄仁杰忙侧身拱手:“多谢陛下挂念。臣见陛下安泰,也是不胜欢喜。” 武则天笑了笑,摇摇头道:“咱们啊,都老了。” 大殿陷入安静,多年未见的君臣,似乎彼此间有些陌生和隔阂。 武则天忽地道:“怀英,不妨陪朕往凝华池边走走。今日你回来,朕更希望是以老友的身份,而非君臣!” 狄仁杰朝陛阶之上望去,微微一笑:“臣今日进宫匆忙,腹内空空,待会还请陛下款待一二。” 武则天哈哈笑道:“好说好说,待会朕在凝华殿设宴,为你接风洗尘!” 君臣二人相视而笑,多年未见的些许疏离感顿时消失。 凝华池边,长长的游廊内,武则天摒退了大批的宫女内侍,只留下高延福跟在数丈之外。 狄仁杰稍稍落后一步,陪同武则天漫步在这湖风吹拂的凉爽廊庑内。 “怀英啊,刚才朕痛骂武攸宜,想必你也听见了,可有什么想说的?”武则天感受着清凉的湖风,随口笑问道。 狄仁杰负手淡笑道:“臣无话可说。” “哦?”武则天侧目看他一眼,似是开玩笑般说道:“武攸宜与你都是朝廷派去平定契丹叛乱的重臣,如今他损兵折将,你就不怕连累自己?” 狄仁杰微笑道:“建安郡王统管前军,作战事宜大多出自他手,臣坐镇后方,料理后勤辎重,恢复民生。他统率大军落败,怕是与臣这后军总管无甚干系!就算陛下要砍他的头,血也溅不到臣身上。” 武则天怔了怔,失笑出声:“好你个狄怀英,说话还是这么柔中带刺,一点不给朕面子!如今满朝文武,只有你敢这般同朕说话了。” 狄仁杰淡笑道:“陛下无需多心,臣不过是帮着老友批评一下家中不成器的子侄。” 武则天被噎得说不出话,苦笑摇头:“你这是在看朕的笑话。唉,也罢,武氏子弟,除了梁王魏王,还有几人可堪大用。朕扒拉来扒拉去,呵呵,好像还真找不出几个像样的。” 狄仁杰笑眯眯地道:“或许是陛下要求太高了,诸位武氏宗亲,再不济,当个侍郎刺史什么的,为朝廷出出力办办事,还是可以的。” 武则天转过身,凤目微凝,直视着他:“可若是朕想从武氏子弟中挑一位继承大统,又该如何?” 狄仁杰神情丝毫不变,认真思索了片刻,摇摇头笑呵呵地道:“若是如此,陛下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武则天凤目中射出摄人心魄的寒芒:“难道你觉得,武氏宗亲里无人可当此重任?” 狄仁杰收敛笑容,微躬揖礼:“陛下,恕臣直言,他们的确当不起!天下臣民也绝不会心服!” “可朕当年登基之时,也有许多人不服,杀了一批,其余的就服了!” 武则天进一步威逼,满脸杀气腾腾。 狄仁杰无奈苦笑了下,轻叹道:“陛下,您应该知道,您跟他们完全不同,二者之间没有相通之处。武周,由您而兴,也该由您而终!这是天数,若强行改之,天下将乱!” 武则天满是浓重威势的目光久久注视着他,好一会,才渐渐淡去。 她转身手扶栏杆,望着凝华池里那群无忧无虑的金鱼,喃喃出声:“怀英,朕不甘心呐......” 狄仁杰站在她身后,叹道:“其实陛下心中已有决断,只是过不了自己这关。陛下可曾想过,若皇位传武,则大乱必生,武与李皆不存!若传李,则李武皆存!陛下忧虑的,并非是该不该延续武周,而是百年之后,如何去见先皇高宗,又会如何被后世史书所记!” 武则天浑身一震,久久沉默不语。 半晌,才听她长叹一声:“知我者,狄怀英也。若武周得以延续,朕便是开国之君,后世帝皇将会记得朕的丰功伟业。可若是还政归唐,后世子孙又该如何评价朕?朕崩后,又该以何身份去见他,他还会不会原谅我......” 狄仁杰以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臣斗胆问陛下,母子与姑侄孰亲乎?” 武则天沉默不言,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喃喃道:“朕近日以来都在做同样的梦,梦中朕戏玩双陆,却怎么也胜不了,这是何解?” 狄仁杰皱眉急思片刻,目露精芒,沉声道:“双陆不胜,是为无子之局!” “无子....无子....”武则天梦呓般自语。 狄仁杰当即断然道:“此乃上天托梦示警!陛下而今唯有二子,何种情况下才会无子?太子储位,国之根本,本固邦宁,本移则动乱生!陛下,从古至今只有儿子尊奉母亲,哪里有侄子尊奉姑姑?陛下若召还庐陵王立为太子,百年之后得享太庙,与先皇同葬乾陵!若是传位于武氏子侄,百年之后不光武氏宗庙里没有您的位置,李唐宗庙、先皇乾陵,都将容不下您啊!” 噗通一声,狄仁杰重重跪下,额头触地,已是泣不成声。 他这番话可谓诛心至极,说出这番话,他也将再无退路。 若皇帝仍然要一意孤行传位武氏,他必将不得好死。 武则天苍老的身躯剧烈颤抖着,高延福慌慌张张跑上前想要去搀扶。 “退下!退下!”武则天一摆手推开他,厉声喝叱,凤目泛红。 高延福吓得赶紧后退,踉跄着差点跌倒。 武则天浑身虚脱无力似的坐在廊庑边的青石条上,手扶栏杆胸膛急剧起伏。 她的眼睛里充斥着痛苦、纠结、迷惘、愤怒诸多情绪交织,皱纹满布的额头上青筋凸起。 不知过了多久,武则天缓缓阖眼,一滴泪水从那布满细密皱纹的眼角滑落。 “高延福....”武则天轻轻唤道。 “奴婢在!”高延福急忙小跑过来,跪倒在狄仁杰身边。 “....传旨,进庐陵王为英王,领洛州牧,封韦氏为英王妃....” 狄仁杰倏地抬头,苍老面庞上老泪纵横。 英王,便是当年李显被立为皇太子前所改的王爵封号! 皇天不负,帝心归唐矣! 第一百一十五章 风波再起 进封李显的圣旨如一块天降巨石,砸入神都朝局这潭平湖中。 水花四溅,波澜骤生,水面之下更是暗涌汹汹。 十三年来,这是第一道正式提及李显的诏书。 李显恢复英王爵位了,还遥领洛州牧! 甚至连废后韦氏也正式受封为王妃! 按照国朝惯例,这是李显册封皇太子前的最后一步! “太子殿下!您终于要回来了!” 同日之内,神都城里,不知多少心系李唐的朝臣在家中喜极而泣,面南而拜。 多年夙愿,一朝得以实现,巨大的惊喜充斥在神都城内,就连无数普通百姓都为之欢欣鼓舞。 神都上空,白日之下很突兀的升起一束束焰火! 这是人心思唐的最好体现! 积善坊,李旦的无名府邸。 太平公主一袭盛装,逶迤裙褔拖地,带着一大群婢女太监卫士呼啦啦涌入府门。 太平公主美艳脸庞上带着丝丝焦急,她走得很快,以至于两名专门整理裙褔的女婢只能一路小跑跟紧。 “八哥!八哥!”太平公主急声呼喊。 李旦笑吟吟的带着几个儿子从前厅迎出。 只见他罕有的换上一身衮龙朱袍,头戴束发金冠,白胖一团和气的脸上难掩激动。 李成器、李隆基几个小辈也是个个精神抖擞,冠带袍服着身。 “小妹,八哥候你多时了!”李旦打趣似的拱拱手。 太平公主抿唇而笑,风情万种的眼眸波光流转:“我想跟母亲讨一道旨意,亲自去一趟房州探望七哥,待会你可得帮我说说好话!” 李旦点点头,指着李隆基笑道:“可以,不过你得答应带上三郎。” 太平公主看了看李隆基,勾人的桃花眼朝李旦白了一眼,娇嗔:“就知道你不甘落于人后!行行行,我带上这小子!” 太平公主伸手在李隆基白净的脸蛋上捏了捏。 李隆基涨红了脸,梗着脖子不满道:“姑姑莫要作弄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咯咯咯~~”太平公主笑得花枝乱颤,纤长的指头戳了戳他的额头:“在姑姑眼里,你不就是个小屁孩?过来,让姑姑抱抱!” 李隆基吓得躲到李旦身后,李成器几兄弟哈哈大笑起来。 李旦笑着将太平公主拉到一旁,低声道:“母亲此举虽说已经表明了态度,但毕竟正式册封诏书还不见影踪,我们还需谨慎低调,切不可太过张扬。” 太平公主风首微颔,恢复几分端庄:“八哥放心,我心里有数。从昨日狄仁杰入宫,我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彻夜难眠。母亲心意初定,未免夜长梦多,还需尽快促成此事。” 李旦点点头,叹道:“狄公当真是我李唐的擎天柱石,我李家欠他太多!” 太平公主笑道:“狄公的恩情,留待七哥回来以后再还不迟。” 李旦白胖的脸忽地严肃起来,沉吟片刻,盯着太平公主道:“小妹,你如今已是武家的媳妇,迎回七哥助他重回东宫,这件事如果你觉得为难,大可不必勉强!”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八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怕我首鼠两端,立场不定?” 李旦沉着脸,没有说话。 太平公主淡淡道:“今日我便向你透个底,我李令月,先是李家的女儿,然后才是武家的媳妇!不帮亲哥哥,难道要去帮表哥?我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究竟该指望谁,我心里清楚!” 顿了下,太平公主凤眼一冷,不带感情地道:“我不喜欢武家媳妇这个身份,八哥今后莫要在我面前提起!若非为了成全母亲李武一家亲的心愿,武攸暨这个废物,还不配当我的男人!” 李旦轻叹口气,轻轻拍了拍太平公主白腻如圆玉的肩头,眼底带着几分怜惜:“小妹,这些年难为你了。” 太平公主淡淡一笑:“不说这些了,我们赶紧商量一下后续应该如何着手。” “先上车,路上再说。” ~~ 宽政坊,魏王府。 “呯~呯~砰~砰~” 阵阵瓷器砸碎,掀桌子摔摔打打的声响伴随着一阵如受伤野兽低吼咆哮的声音传出。 后宅书房四周,没有一个仆人婢女敢靠近。 武三思面无表情的坐在一旁,端着茶盏轻呷,脚边不时有瓷器碎片飞溅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 “我多年孝敬,任劳任怨,任打任骂,还是比不过一个被废黜的儿子!” “她为何如此糊涂!辛辛苦苦得到手的皇帝宝座,就这么轻易让给外人?” “不公平!她对我太不公平!” 武承嗣赤红双目,神情狰狞,口涎乱喷,抱起一个半人高的青瓷瓶怒吼着狠狠砸到地上。 呯~一声,价值数万钱的越窑青瓷化作一堆碎片破烂。 武承嗣一屁股跌倒在地,坐在一堆破碎瓷片上,扯掉发冠任由一头黑白混杂的头发覆面。 “我输了...争了几十年...我还是输了...” 武承嗣抱着头呜呜哭咽起来。 一会儿,他猛地抬头,头发贴在脸上,鼻涕眼泪糊一脸,模样疯癫可怖。 “我不甘心!我绝不甘心!” 武承嗣手脚并用爬起身,攥紧一块瓷片,锋利的边沿划破手,血流不止,他也毫无知觉。 “我哪里比李显差?我哪里不如他?” “大周天下,皇帝姓武,我武氏才是皇族,该当太子的是我!是我!” “我要起兵!我要起兵!” 武承嗣冲到武三思跟前,紧紧抓住他的臂膀,状若疯魔嘶吼:“你帮我!帮我!我要杀进宫,逼她将皇位传给我!然后我要杀了李显、杀了李旦、杀尽李唐宗亲!” 武三思静静地看着他,放下茶盏,拭去脸上喷溅的唾沫,淡淡地道:“如今神都南北衙兵马,掌握在我们手里的,不足三成,拿什么逼宫?恐怕连应天门都进不去,就会被枭首示众!” 武承嗣血丝满布的眼睛死死鼓睁着,良久,才慢慢松开武三思的双臂,一脸颓然的跌坐一旁。 武三思低头看了眼袍服上沾染的血迹,皱了皱眉头。 “兄长稍安勿躁,局面还未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武三思微笑,满脸从容、笃定。 武承嗣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急迫道:“贤弟快说!” 武三思起身踱了两步,肃然道:“事到如今,只有一招险棋可走,就是不知,兄长有没有这份胆量!” 武承嗣恶狠狠地道:“我连闯宫逼驾都敢,还有何事不敢做?你尽管说!” 武三思鹰目里精芒一闪,快步走到他身前,俯身轻语道:“均州四姆山,还藏有三千丁勇,他们潜伏三年,日日操练,精锐程度不下于羽林军!为的,不就是今日?” 武承嗣一愣,喃喃道:“你是说,用这三千人突袭九梁山,一举除掉李显?可这样做,跟逼宫造反有何区别?” 武三思诡异一笑道:“当然有区别!这三千兵马打的是越王李贞的旗号,名义嘛,就是拥辟李显称帝复唐!乱军杀入黄枫谷,杀死李显,然后找个傀儡顶替李显之名!然后,我们再调动商州、梁州、京畿等地所能控制的数十个军府,宣布支持李显称帝,形成一股声势浩大的叛乱! 到那时,皇帝定会调集拱卫神都的南衙卫府兵马南下平叛!神都防卫空虚,岂不是给了我们可趁之机?那时候,我们在神都可以调用的兵马,就不止三成了!” 一个无比疯狂的计划从武三思口中幽幽而出,武承嗣睁大眼睛,呼吸浓重且急促。 “那三千兵马都是这么多年暗中招募的流民,即便兵败或是无法除掉李显,最后也查不到我们头上。皇帝心中已经偏向李氏,如果不行此险招,我武家将再无机会!” 武三思的话语像是有魔力般,蛊惑着武承嗣的心智,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清明渐渐残噬! 武承嗣站起身,低头踱步急思,嘭地一拳重重砸在案桌上,咬牙发狠:“好!就这么干!” 武三思拱手道:“四姆山的统领徐建章乃兄长亲信,还请兄长亲笔修书一封,命他听令行事,其余的便交给我!” 武承嗣点点头,急忙回到书案后,抓过纸笔埋头疾书,很快,一封墨迹未干的亲笔信写好。 武三思接过快速阅览一遍,叠入怀中,笑道:“兄长歇息几日,振作精神,神都各处卫府将领,还需要兄长出面去联络打点,其他的琐碎之事,就交给愚弟去做。” 武承嗣感动握住他的手,喟叹道:“幸亏我身边还有你相助,否则当真不知该如何办才好!贤弟啊,只待为兄登顶那日,必与你联手共治江山!” 武三思长躬揖礼,满脸肃穆:“为我武氏江山,愚弟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将武三思送出王府,武承嗣从大悲大怒又转向大喜大兴,精神无比亢奋,满脑子都在想着他们刚刚定下的夺权大计! 梁王车驾浩荡地回到修文坊家中,换上一身清凉丝衫,武三思摒退左右,进到内书房中。 一个人影突然从梁上跃下,武三思一惊,刚要怒叱,待看清来人相貌,不由苦笑:“岚儿,跟你说过多少次,有事在屋外等候,这内书房,不许你随意进出。” 一身黑衣包裹的女子显现出窈窕身段,她容貌姣好五官秀丽,脸貌看着有几分稚气,神情却无比冷漠阴寒。 她是武三思的养女,长孙岚。 长孙岚默不作声地坐到一旁,武三思无奈,在她身边坐下,关切道:“伤好了?” 长孙岚出声,声音听上去像个二八年华的少女一般清灵,只是语气却是冰冷至极:“我要再去一趟房州。” 武三思摇摇头道:“那曹悍能从你手下逃脱,看来的确有些能耐,不过此人只是个小人物,杀不杀不急于一时。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交代你去办,这段时间你就留在神都,不许离开。” 长孙岚眉头微蹙,抿紧嘴唇不语。 武三思劝慰道:“义父知道这是你第一次失手,心中难平。义父答应你,待做完我交给你的事,你再去杀他不迟。” 长孙岚沉默了会,说道:“何事?” 武三思森然一笑,幽幽道:“即日起,你便潜伏在武承嗣身边,等我命令,然后....” 武三思手掌轻轻落下,轻声道:“做的干净些,要让他看上去像自尽身亡。” 长孙岚没有说话,起身拉开屋门走了出去。 武三思摇头笑了笑,静坐了会,走到书房门口,轻轻拍了拍手掌。 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鬼魅身影跪倒在他身边。 “速速传信徐建章,告诉他,起风了。”武三思淡淡地道。 那身影拱手一礼,告退离去。 武三思取出那封密信看了眼,嘴角泛起些冷笑和轻蔑...... 第一百一十六章 曹悍接客 一只灰黑色的小猪仔在曹悍怀里挣扎,嘶声竭力的惨叫着。 小猪仔浑身长满细硬的黑鬃毛,两只耳朵呈倒三角型向前耷拉,猪鼻子两侧长有两颗短小獠牙。 这只小公猪刚刚足月,就被鲁铁拉来割了一刀,从此变成了一只没有性别概念的猪。 小猪仔黑黢黢的眼睛泪汪汪,拼命蹭动瘦小的身子。 曹悍罪恶的大手捏遍小猪仔全身,确认这小家伙健康状况不错,才满意的放开它。 小猪仔一瘸一拐地回到圈栏里,努力挤开它的兄弟姐妹,争取再从它的母亲—那头鲁铁刀下第一批试验品,一头膘壮的老母猪身上再喝几口奶。 再过几天,这栏小猪仔就要断奶,正式进入催肥饲养阶段。 经过大半年的摸索,鲁铁已经总结出一套较为成熟的猪种阉割技术,经他的手动刀,猪种死亡率已经无限接近于零。 曹悍这几个月跑遍房州,收来五六百头猪,养猪场一扩再扩,曹悍干脆把猪场整体搬迁到陶庄,用他买下的土地,建起一个占地五十余亩的猪场,剩下的二三百亩,全部用来种植薯蓣和麻子。 薯蓣就是山药,这玩意几乎是曹悍在房州见过的唯一一种根茎类作物,大多属于野生,而且没人吃,偶尔有养猪的人家挖来捣碎掺进麸糠里喂猪。 这年头麸糠喂猪都属于高端养殖,穷人家这些可都是拿来给人吃的。 麻子喂猪则是鲁铁琢磨出来的,经过俩月曹悍发现,的确有催肥的效果。 另外曹悍经过大半年的养猪实践,终于发现一个事实,黑种猪才是华夏大地的原产品种,白毛猪这年头几乎不存在。 黑种猪的驯化程度不高,生长周期慢,整体体重偏低,不如白毛猪长得快膘又肥。 不过经过大半年的改良喂养,阉割过后的猪种的确长的快,也肥了不少,肉质也细腻油滑了许多。 这是从登仙阁飙升的猪肉菜式数据上得出的结论。 卤猪蹄已经变成了县城名菜,想吃还得提前交定金。 曹悍光膀子,系着宽大的围裙从圈栏里钻出,刚刚铲了一车的猪粪,身上的味有些熏人。 县令杨芦提着袍服下摆急匆匆跑了过来,身边跟着两个皂衣番役。 “曹少郎快跟我走!”杨芦二话不说抓住曹悍的胳膊。 可惜曹悍的胳膊上都是汗水,滑腻腻的,抓了个空。 曹悍满脸无奈:“这次,又是哪州哪县的官员要往黄枫谷里送东西?还是托我递名帖?书信?还是送美人?” 这几个月来,曹悍除了忙于养猪事业,就是忙着接待各处州县乃至神都来的信使、官员,都想挤破头在李显面前露露脸。 这其中大部分都是些投机倒把的家伙,曹悍客套一番,拉到登仙阁喝上一顿,也就把人送走了。 真正值得留心的人情交往,李显早就跟曹悍透露过,这些人的拜帖曹悍一一收下,每个月跑一趟九梁山,交给独孤讳之,请他转呈李显。 时间久了,来打扰的无关紧要之人越来越多,曹悍不胜其烦,干脆躲到陶庄安心养猪,只有真正重要的人物来时,曹悍才会亲自出面见一见。 还有就是,九梁山新任都尉独孤讳之,这家伙非常不待见曹悍,现在就连曹悍想进谷一趟也不容易,曹悍也懒得去看那贼厮摆脸色。 杨芦急得满脸汗珠滚动,一拍大腿:“哎呀!快跟我走,这次来的人你必须要见!不然掉脑袋啊!” 曹悍拢了拢湿漉漉的头发,舀一瓢清凉井水咕嘟嘟灌下,抹抹嘴巴:“说说看,又是哪路神仙?” 杨芦急吼吼:“赵刺史和马别驾!” 曹悍失笑摇头:“他们啊,没事,老朋友啦!” “还有临淄王殿下!” “谁?”曹悍稍稍提高了些嗓门,“那小白脸又来啦?” 杨芦牙缝里又挤出几个字:“还有他姑姑!太平公主殿下!他们都是陪同公主殿下来的!” “太平公主?!”曹悍吊高嗓门,怔住了。 杨芦激动的满脸红晕,死死攥紧曹悍的胳膊:“那可是太平公主殿下啊!若得她一句话,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那是得见见....”曹悍咂咂嘴,咧嘴嘿嘿笑,搓着一股子猪粪臭的手笑得有些猥琐。 杨芦这厮瞧见的是太平公主的权势,曹悍和他不一样。 曹悍对太平公主的样貌更感兴趣,还有就是太平公主究竟平不平? “哎唷!祖宗!你要是不出面,马别驾不得扒了我的皮?公主殿下来干什么哪个不知道,你可得代表庐陵王...啊不,英王殿下接待公主的呀! 赶紧跟我走,他们的船马上就要到码头了!” 曹悍解下围裙,擦擦汗,看了看自己的身子,犹豫道:“我这身上脏兮兮的,总得洗洗?” “还洗个屁!赶紧走!这天底下,有几个敢让公主殿下等的?” 杨芦二话不说拽住曹悍就走。 “....急啥,衣衫总得让我穿一件....” 码头,杨芦率领县府官员列队,伍四海领着番役精神抖擞的充当依仗。 曹悍站在杨芦身边,伸长脖子远眺。 两艘二十多丈长的黄龙战船缓缓驶来,高耸的桅杆挂着的船帆宽大蔽日,黄底红字的周字大旗猎猎作响。 这艘黄龙船大概是堵河河道所能顺畅通行的极限,要是堵河像汉水一样宽广,恐怕还有更庞大的船队到来。 码头上响起惊叹声,大多数竹山百姓,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的船。 好在码头早已腾空,堪堪够这两艘黄龙船停靠。 负责打旗语接应战船靠岸的刘达两股颤颤,他在竹山活了二十年,见过的世面也没这半年来的多。 这次更是见到了隶属于邓州折冲府的水军战船。 “慌甚?镇定些!”曹悍瞪眼喝叱。 刘达连连深呼吸,镇静下来,两手交替打着旗语,指挥大船缓缓靠拢码头。 抛锚降帆栓好缆绳,几块巨大的舢板搭上船沿。 一队队铁甲卫士率先涌下船,一上码头就分散开,将无关人等驱散开,把守住各处通道严阵以待。 一名仪甲着身,腰悬长剑,高大英武的年轻将领扫视码头,确认防备工作无误后,才朝战船上招招手。 县府官员在杨芦的带领下,诚惶诚恐的涌上前,站在码头边,恭恭敬敬的等候着。 曹悍慢吞吞跟上,睁大眼朝船上望去,倒要看看这位和她老娘一样出名的太平公主到底长成个啥样。 第一百一十七章 码头虚惊 赵彦昭和马秦客率先下船,接着李隆基冒出头,站在船沿往下望望,搀扶着一名身材高挑丰腴,却是穿一身男子靛蓝色缎面襕袍,头戴软轿幞头的女子走下舢板。 杨芦和一干县府官员在底下眼巴巴望着,个个脸上带着谄笑。 曹悍混在人堆里,十分大胆的盯着那女人上下打量,传闻中太平公主喜好男子装束,看来果真如此。 乍眼看去,这女人细腰隆臀,男式襕袍穿在她身上,别有一番惊人风情。 相貌也十分不俗,额头宽广长眉入鬓,一双凤眼熠熠生辉,上翘的眼尾让她看上去颇有几分威严,鼻梁高挺双唇丰润,搭配在一起当真称得上一位倾国美人。 以曹悍被后世各种网红脸摧残的审美来看,这样妩媚风情、柔中带刚、娇弱与英气并存的容貌气质,当真是无比惊艳。 不过好像这胸...有点点平啊。 按理说这种腰臀比惊人的美人,应当是前凸后翘凹凸有致才对。 曹悍掰着指头算了算,也不知道这会儿的太平公主是几个孩儿的娘了,难道是生养太多导致胸脯缩水? 不应该呀,这年头又不提倡母乳喂养,贵族妇女更是有专门的乳母,这个问题值得深究...... 就在曹悍暗戳戳的研究太平公主的身材时,搭在船沿和码头之间的舢板上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原来是舢板搭在船沿的一头没有置放平稳,下了几波人后,被踩得向下滑。 就在李隆基搀扶着太平公主小心翼翼走下舢板时,搭在船沿一端“哐啷”一声掉落,整片巨大的舢板连板带人往河里掉下! 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呆了站在码头上的众人,那高大英武的青年将领一声大吼,猛地朝前一纵,趴在地上双手死死摁住翘起的舢板一头。 不过那块舢板有百十斤重,板上还站着两个大活人,再加上重力一块往下掉,凭借他一个人根本摁不住。 最近的几名卫士反应过来,急忙扑上前趴地上一起用力摁住翘起的舢板。 舢板倒是勉强稳住,不过经过刚才那么一翘一荡,李隆基和太平公主站不住脚,纷纷摔倒在舢板上,朝两旁滚去,眼看就要掉入水中! 危急关头,那高大青年将领赶紧爬起身,几个大踏步冲上舢板,朝太平公主冲去! 遽然间,一道黑影从他头顶掠过,以更快的身形速度朝太平公主冲去,同时留下一声大吼:“我来!你去救临淄王!” 高大青年将领一愣,咬咬牙转而冲向李隆基,在他滚落掉水的最后关头拽住他的胳膊。 太平公主在倾斜的舢板上轱辘辘滚动,尖叫着就要从边沿处掉落,曹悍一个猛扑上前,双臂一展将她抱住。 情急之下,曹悍也顾不上礼仪大防,只觉双手环抱处一片柔软,触感惊人,规模更是巍峨.... 乖乖....原来是束了胸,难怪瞧着跟个飞机场似的,平平无奇,简直太平.... 曹悍暗暗咋舌。 太平公主吓得花容失色,像八爪鱼一样死死缠在曹悍身上。 曹悍一条胳膊从她双腿膝弯处穿过,抄起这具分量不轻的身子,虎腰一挺几个蹬步“噌噌噌”冲回到岸边。 “殿下!” 赵彦昭马秦客一众官员急忙围上前关切,要是让太平公主一到竹山就先掉进河里,感受一下堵河的清凉,那整个房州官场恐怕都要跟着倒大霉。 另一旁,被高大青年将领安全救回的李隆基俊脸煞白,却是可怜巴巴的无人问津。 太平公主趴在曹悍怀里,好一会才渐渐回过神,头上戴着的幞头也掉落了,露出浓密乌黑的头发,盘着发髻用一根玉簪固定。 太平公主怔怔地仰头望着救她的人,一张笑容灿烂的白净年轻面庞映入眼。 不算特别俊朗,却也五官挺立线条硬朗,双目炯炯浓眉如山,颇具男子英武气概。 “公主殿下?殿下?您已经安全落地了!”曹悍皱皱眉,莫不是吓傻了。 太平公主回过神,慢慢松开勒在曹悍腰杆上的手臂,脚踩坚实的地面,这才檀口微张松了口气。 “殿下受惊了!”马秦客一脸后怕。 “殿下无恙,万幸之至!”赵彦昭松了口气,朝曹悍投去一个赞许眼神。 杨芦和几名县府官员噗通跪下,脸色惨白哆嗦着说不出话。 太平公主回头望了望那块被众人合力拖上岸的巨大舢板,再看看码头边一丈多高的岸台,幽深的河水掀起浪花拍打河岸。 凤眼里划过一丝后怕和震怒,满面寒霜地喝道:“本宫初来乍到,就差点死在竹山,真是好大的晦气!” “请殿下息怒!”杨芦和几名县官战战兢兢,浑身抖如筛糠。 太平公主冷冷看着几人,眼瞳里的煞气甚浓。 一个干笑的声音打破了场间的冷肃气氛:“这个....公主殿下既然无事,可否请殿下饶恕杨县令等人?毕竟意外也并非杨县令他们造成的,这处小码头年久失修,停靠这么大的战船确实不方便。” 太平公主看向说话之人,是刚才救她的年轻人。 “你是何人?”太平公主脸色稍霁。 马秦客抢先一步介绍道:“殿下,他就是曹悍!” 太平公主有些讶异,重新打量一眼,脸上余怒消散不少,顿了顿,勉强挤出一丝笑颜:“不愧是得皇兄看中之人,曹少郎好身手!本宫刚才得曹少郎出手相救,这份恩情,本宫会记在心里的。” 曹悍忙抱拳道:“公主言重了!能为公主效命,是曹某荣幸!” 太平公主微微颔首,唇角漾起笑意,这年轻人的确有些意思。 马秦客羡慕的看着曹悍,神都谁不知道,公主对手下人一向大方,但凡立功或是做了公主满意之事的,香车宝马美女豪宅这些赏赐统统不在话下。 不过身为公主提拔的亲信臣子,马秦客更知道,比起这些金银财宝之类的赏赐,得到公主一份记在心里的人情更难得和宝贵。 “姑姑!姑姑!”李隆基慌慌张张跑过来,“是侄儿没有照顾好姑姑,请姑姑恕罪!” 李隆基惊慌的神情倒不是装的,他可是知道这位皇姑发飙时候有多可怕。 太平公主宽慰笑了笑,轻声说了几句安抚话。 李隆基满脸感激地躬身揖礼:“曹大哥救皇姑,胜过救十个李隆基,请曹大哥受我一拜!” 说着,李隆基就要一撂袍服行大礼。 曹悍吓一跳,他可不敢当这么多人面受李隆基叩头大礼,急忙弯腰扶住他:“临淄王殿下万不可如此!快起!” 李隆基倒也不是真的要叩头表示感谢,稍作挣扎便顺势起身,拱手笑吟吟地道:“多日不见,今夜小弟定要跟曹大哥一醉方休,以述旧情!” 曹悍没想到这次再见李隆基,这家伙会如此热情,一口一个曹大哥倒是叫的亲切,哈哈大笑着爽快答应。 “你二人倒是熟络!”太平公主在两人之间看看,笑容意味深长。 李隆基挠挠头道:“曹大哥救过我性命,与我意气相投,又年长我几岁,故而侄儿与他平辈论交,兄弟相称。” 太平公主淡淡一笑,饶有深意的看看曹悍,没有说什么。 “看在曹少郎的面子上,本宫且宽宥你们一次,起来。” 太平公主朝县府官员摆摆手。 杨芦等人感激涕零的谢恩,擦擦冷汗爬起身,也不忘朝曹悍偷偷拱手。 “接下来如何安排,是直接前往九梁山还是作何?”太平公主连日行船又受了惊讶有些疲倦,满脸不耐烦地问道。 赵彦昭笑道:“今日天色已晚,请殿下在竹山县城歇息,明日一早前往九梁山。” 杨芦也赶紧说道:“曹少郎经营的登仙阁是我竹山第一名楼,酒菜俱佳,早已为殿下备好薄酒,请殿下移驾。” 太平公主点点头,淡淡道:“随便。” 众官员簇拥着公主离开码头坐上车驾,往县城而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卤猪蹄的威力 “来来上菜!借过借过!” 登仙阁四楼,曹悍掀开挂满玉珠的帘子,嫌弃似的瞥了眼像个门神一样守在门口的高大青年将领,指挥几名女侍端着盘子上菜。 曹悍心里嘀咕,难道这家伙是怪我刚才抢了他救驾立功的风头,要不然怎么会两只眼睛灯笼似的盯着我? 曹悍暗暗嘁了声,谁叫你小子跑的没有老子快,跟美人亲近这种机会,当然是谁能耐谁上,你抢不过老子还就只能干瞪眼嫉妒。 “常元楷,进来一起坐。” 宽敞奢华的包厢里传出太平公主的声音。 高大青年将领常元楷深深看了眼曹悍,大步迈入包厢抱拳躬身:“微臣岂敢与公主共坐一桌!” 太平公主不在意地笑道:“无妨,这张大圆桌可供十人就坐,多你一个不多,坐下用膳!” “谢殿下!”常元楷一礼,在靠外侧的地方坐下。 太平公主自然坐在正对门的主位,李隆基赵彦昭和马秦客是主陪,常元楷算是二陪,曹悍嘛,也就只能屈居三陪。 不过总比连桌子都坐不上,只能到三楼用饭的杨芦等县府官员强些。 登仙阁已被常元楷麾下卫士接管,前楼后院都驻满兵丁,连齐丁香和齐小星都不得随意走动半步。 曹悍跟他说情,这家伙理都不理,板着脸说什么公主安危重于一切。 “马老哥,这家伙什么来头?”曹悍凑近,偷偷指着常元楷嘀咕。 马秦客吃的满嘴流油,小声道:“温县常氏子弟,公主府亲事府从五品上典军。是公主殿下从陇右边军中简拔出来的,很得公主看重!” “五品?!”曹悍瞪了瞪眼,没想到这满脑门写着高富帅,神气不凡的家伙还是个五品高官。 马秦客啃着一只卤鸡腿,不以为意地笑道:“温县常氏也是世家名门,常元楷又是公主点名培养的人,提拔的快些不足为奇!只等英王回朝,曹兄弟将来的发展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嘿嘿,那就多谢马老哥的吉言啦!”曹悍敬他一杯。 太平公主用膳时非常斯文,但看得出,她对这满桌子菜很喜欢。 倒不是说菜式有多新奇,只是每一种的口味似乎都比她之前吃过的要鲜香可口些。 她当然不知道这全是几种秘制调味料的功劳,只当是这登仙阁的厨子手艺了得。 一盘热腾腾的卤猪蹄端上来,放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菜?” 太平公主凤眼里流露好奇,她第一次见到端上饭桌的猪蹄,更是第一次见到浸透卤汁,呈现焦糖色的卤猪蹄。 “这是登仙阁新出菜品,十分难求,殿下不妨吃吃看。”曹悍殷勤的介绍道。 猪蹄切的有些大,似乎无法下筷,太平公主满脸疑惑,无从下手。 一名女侍端来毛巾水盆,曹悍撸起袖子,洁净双手,抓起一只猪蹄,神情庄重道:“此物用手抓着吃,才不失其精髓之处!” 连皮带肉狠狠撕咬下一块,曹悍吃的满脸享受。 “殿下,微臣失礼啦!”马秦客早就按捺不住肚中馋虫,草草洗完手,抓起一只就狂啃。 入嘴瞬间,老马舒服的呻吟一声。 “滋味如何?”太平公主好奇的眨眨美目。 马秦客抹抹嘴巴上的油渍,眼里闪烁泪花:“能尝到此等人间绝味,微臣...微臣....” 马秦客说不出话,只得满脸狰狞的猛啃一口,来表示内心的澎湃之情。 赵彦昭斯文些,不过在吃到第一口之后,就不由自主的加快了啃咬咀嚼的动作,因为曹悍和马秦客啃的很快,而盘子里的猪蹄又没有几只.... 令曹悍惊奇的是,李隆基啃猪蹄的动作很丝滑顺畅,看来天生就是个啃猪蹄的高手。 太平公主倒也不是娇矜之人,在另一盆专供她使用的水盆里细细洗净双手,拿毛巾擦干,才挑了一只稍小些的猪蹄,微张丰唇小小的咬了一口。 一股奇特的香气瞬间升华到了天灵处,配合上肥而不腻、软糯香甜、微微粘牙的无敌口感,当真是好吃到想哭! 太平公主默默加快了几分啃猪蹄的节奏。 曹悍啃完一只,嗦了嗦手指头,洗掉粘在手上的胶质后,满脸欣慰的看着美人啃猪蹄。 太平公主的口味应该代表了神都上流饮食消费的最高标准,能让她吃成这副德行,卤猪蹄可谓大获成功。 曹悍对今后前往神都开店的前景充满信心。 不过这次挑选出来的猪蹄,都是最肥厚最有嚼头的一批,猪种的改良是个漫长且循序渐进的工作,大部分的猪蹄都达不到今天这个标准。 看来今后在卤猪蹄上,也得分出个高低等级,对应不同的消费层级。 太平公主啃完一只,竟然无师自通的嗦了嗦指头,曹悍看在眼里,欣慰的笑了。 “这究竟是何肉食?本宫为何从未吃过?”太平公主很自然的又抓起一只。 马秦客刚想伸手,曹悍掩嘴咳嗽一声,老马讪讪地缩回了爪子,满眼惋惜不舍的望着盘子里仅剩的两只猪蹄。 “这是用精选猪蹄卤制而成!配合上九九八十一种调料,经文武火熬炼六个时辰以上,方可制成!”曹悍煞有介事的一顿吹嘘。 “彘肉?”太平公主一怔,唇瓣上泛着油光,啃猪蹄的动作一滞。 “嘭”一声,常元楷拍桌而起,怒视曹悍:“大胆!如此糟物也敢端上桌让公主食用?” 一直默默吃菜的李隆基,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顺走了最后一只猪蹄,嘲笑似的瞥了眼常元楷,稍稍侧过身子,以一个太平公主瞧不见的角度猛啃起来.... 曹悍扬眉一笑,淡淡道:“常将军不妨先试吃过后,再来评价不迟!这猪肉经过我精心改良,早就不同以往,我敢断言,用不了多久,猪肉必将是我大周,上至王公贵戚,下旨庶民百姓都能接受的肉食!要是常将军敢发誓一辈子不吃猪肉,嘿嘿,那就当曹某刚才说的都是屁话!” “我....” 常元楷刚要赌咒发誓,太平公主笑吟吟地道:“本宫游猎时捕获过野豕,炙烤出来的肉质紧干生硬,与这桌子上的猪肉口味简直天差地别。若当真改良成功,也不失为一道美食,从此我大周百姓饭桌上又能多些油水。常将军坐下,这份猪蹄,本宫很喜欢。” “是末将唐突了,公主恕罪!”常元楷抱拳,沉着脸坐下。 曹悍撇撇嘴,看来这家伙果真是恼恨我刚才抱了公主,抢了本该属于他的接近温香软玉的机会。 不过那又如何,你来咬我呀! 太平公主刚想伸手抓过盘子上最后一只猪蹄,却猛地发觉盘子里空空如也。 愣了下,公主凤眼微恼的朝马秦客瞪去。 马秦客满脸委屈:“殿下...不是微臣啊....” 李隆基飞速擦掉嘴巴上的油光,端起酒杯招呼众人:“来来吃菜吃菜!姑姑今日受惊了,小侄敬您一杯,祝姑姑容颜长驻,万事顺心....”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公主也想打猪蹄的主意? 翌日一早,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发前往九梁山。 太平公主此次南下,从亲事府挑选了三百名熟悉水性的卫士随行,加上赵彦昭带来的二百团练兵,组成了一支五百人的保镖团队,交由亲事府典军常元楷统领。 亲事府是独属于王府的侍卫统领机构,只有皇帝特批的亲王才有资格筹建,这可是属于吃国家俸禄的正规部门。 按理说太平公主府没有资格单独建立亲事府,只不过载初元年(690年),太平公主遵照武则天的旨意下嫁武攸暨,武皇为了补偿她,给她大加食邑和封地,顺带手也把亲事府的特权给了她。 除了庞大的保镖团,还有一个由女婢和太监组成的五十余人的后勤保障团队,保障的对象当然只有她一人。 就算是这样,昨晚在登仙阁入宿时,曹悍还听见她抱怨说人手不够用.... 国朝第一公主的排场,普通人确实无法理解。 “诶,王猛大哥为何没来?” 曹悍骑马溜哒到李隆基身边,这小子昨晚吃撑了,肠胃出了些毛病,大清早起来吐了一次,精神有些不振。 “姑姑说猛叔模样丑陋,晚上要是看见还以为见鬼,不同意让他随行。” 李隆基打了个隔夜馊嗝,有气无力的说道。 曹悍嫌弃似的急忙逃开,这小子是肉吃多了消化不良,好歹还是个郡王呢,咋这么丢人涅? 不过太平公主嫌弃王猛的理由倒是让他很无语,从常元楷的外形就知道,太平公主喜欢的保镖是这种又高大又帅气的,可惜在曹悍看来,真到了拼命的时候,十个常元楷也不如一个王猛有用。 唉,看来从古至今,靠颜值身材吃饭,始终是一条捷径。 “曹兄弟,公主叫你过去。” 马秦客觍着脸凑过来。 曹悍回头望去,只见队伍中,太平公主乘坐的马车,车窗帘子掀开些,公主殿下正朝前边看来。 曹悍勒马掉头,跟在马车旁,抱拳道:“殿下唤我?” 太平公主昨夜似乎睡的不是很踏实,眉宇间有些疲倦,掩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说道:“听闻,皇兄把九龙佩赏给了你?” 曹悍看了眼马秦客,马秦客心虚似的急忙回头,驾马溜朝前去了。 “确有此事。”曹悍从怀里摸出小锦盒。 太平公主接过,取出玉佩放在掌心细细摩挲了一阵,收好还给曹悍,轻叹口气:“想必你也知道这块玉佩对于皇兄来说有特殊意义,既然他赐予你,你就好好收着。” 太平公主扶额神情有些感伤,她对李显这位七哥很了解,所以她知道,李显当初送出这块玉佩,不是说明他对曹悍有多看重,而是说明他对自己的处境有多悲观,对生的希望有多么渴求。 就像一个快要饿死的人,饥不择食的咽下嘴边能够吃到的一切食物。 只是希望这点食物能够给自己带来活命的希望。 当然目前来看,曹悍这块食物虽然看着普通,但吃起来似乎挺香的.... “皇兄他,近来可好?”太平公主沉默片刻,轻声问道。 曹悍笑道:“英王殿下的精神劲头比以往好了不少,每顿膳食用量也恢复如常,心情也日渐开朗,气色也红润了许多。近来,听说经过御医诊疗,殿下的腿疾好转许多,已经能够行走如常,最近似乎还开始舞剑锻炼体魄。” 太平公主英气长眉微蹙:“最近?难不成你也有许多时日没见到皇兄了?皇兄久居深谷,只能通过你与外界联系,为何不时常进谷探望?” 曹悍叹口气,苦笑道:“公主有所不知,如今驻守九梁山的独孤讳之以英王殿下安危为由,多次将我阻拦在山外,不许我入谷拜见殿下。就连我送进谷的东西,也要被他翻来覆去检查几遍。” 太平公主道:“他难道不知你是皇兄亲信,是如今皇兄身边唯一信赖之人?” “知道啊,可他说是奉皇帝旨意办事。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也很无奈啊!” 太平公主凤眼含怒:“哼!好个不识好歹的独孤讳之,圣人命他保护皇兄安全,可没有让他把皇兄当囚犯一样看管!” 曹悍忿忿道:“就是!那厮拿着鸡毛当令箭,连英王殿下的面子都不给,着实可恶!公主殿下,待会您可得好好教训教训他!” 太平公主刚想附和着痛斥独孤讳之两句,转念一想不对,疑惑望去,却见曹悍眼珠轱辘辘转。 “好大的胆子!敢当着本宫的面玩狐假虎威的一套?” 太平公主气笑了,喝叱一句。 曹悍忙抱拳谄笑道:“岂敢!公主威严所到之处,谁人不得敬仰慑服?区区独孤讳之更是不在话下!” 太平公主盯着曹悍看了好一会,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好个油嘴滑舌的小子!年纪轻轻,却满身奸滑之气,却也胆子不小,难怪张彦起会栽在你手里,还让堂堂武氏王爷暗中吃瘪。” “啊?!公主所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曹悍一脸懵懂。 太平公主凤目没好气似的白了他一眼,那媚人的风情让曹悍止不住一哆嗦。 “诶,你那登仙阁的菜式不错,听说那老卤配方还是你弄出来的?本宫在神都也有几间酒楼,不如将你的登仙阁并入过来,如何?” 太平公主美目流转,笑吟吟的。 曹悍眨眨眼,搓搓手为难道:“这个...英王殿下答应我说,将来帮我在神都开登仙阁,还说要为我亲笔写牌匾。公主您想啊,英王殿下帮我立招牌,登仙阁怎么滴也得算他一份不是?所以啊,这个事情您还得去跟英王殿下商量....” 曹悍摊摊手,意思很明显,我只是个小股东,入股合伙的事我说了不算,你得去找大老板。 太平公主凤眼微凝,似笑非笑的盯着他,这点小心思她又岂会看不出。 “好,既然是皇兄的产业,此事作罢,当本宫没提过。”太平公主不以为意的摆摆手。 “不过,以后本宫想吃猪蹄了,你可得优先送来,随叫随到。” 曹悍咧嘴笑了:“公主放心!日后在下一定把最上等的猪蹄挑出来留给您!只有最好的猪蹄,才配得上大周最尊贵的公主!” 太平公主长眉微扬,抿唇轻笑:“你说话,本宫爱听。不过,猪蹄美味,就是怕吃多了肥胖。” 曹悍忙摇摇头,正经道:“猪蹄肥而不腻,肥肉比列极低,蕴含丰富的胶原蛋白质,适量食用可以预防皮肤干燥,增强肌肤韧性和光泽,延缓衰老等多种功效,乃是美容养颜的绝佳补品!” 太平公主被唬得一愣一愣:“是吗?那本宫平时可得多吃些....” 第一百二十章 兄妹重逢 曹悍骑着马趾高气昂的来到山脚下的营门大寨。 “曹少郎,你咋又来了?回去,都尉吩咐了,说是没有要紧事不得为你开门!”门楼上巡视的兵丁好言相劝。 曹悍抱拳笑道:“今日确有要事,请通禀独孤都尉!” 兵士站在高高的门楼上,远远瞧见曹悍身后跟来了大批的甲兵卫士,忙高声道:“请稍待!” 报信兵士骑马冲上山坡,一刻钟后,才见甲胄齐全的独孤讳之带着别将牛奔,慢吞吞的骑马下山。 营门打开,两列兵士列队,独孤讳之拍马上前,皱眉看看曹悍身后的大部队:“这些是什么人?” 曹悍嘿嘿两声没有说话,马秦客上前笑道:“本官乃是房州别驾马秦客,此行是专程陪同太平公主和临淄王二位殿下,入黄枫谷探望英王,请独孤都尉放行!” 李隆基从人群中驾马上前:“独孤将军,别来无恙!” 独孤讳之见果真是临淄王亲至,忙下马抱拳一礼:“末将见过临淄王。” 他在会昌门担任宫门守将时,与李隆基有过数面之缘,倒也算是相识。 李隆基笑道:“请独孤都尉放我们上山。” 独孤讳之凶恶丑脸有些为难,道:“殿下可有圣人诏令?” 李隆基笑容一滞,眸子里闪过些恼火,这个独孤讳之怎么像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 “独孤都尉放心,我们此行南下前,特意入宫请示过圣人,只是碍于某些原因,圣人无法明旨宣布解除英王禁令,不过却是默许我们前来探视。” 李隆基强作耐性解释道,还给了他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本以为独孤讳之能够领会,没想到他丑脸一板,生硬地道:“末将领受此职务时,圣人吩咐过,没有见到旨令,不许任何外人与英王接触!请临淄王恕罪,末将不能放行!” “你~~”李隆基当真是气炸了,没想到这独孤讳之竟会如此死心眼。 曹悍在一旁吭哧吭哧偷乐,他算是瞧出来了,这独孤讳之就是头死脑筋的蛮牛。 赵彦昭上前笑道:“独孤都尉不妨想想,若无圣人首肯,公主如何会离京南下?” 独孤讳之冷硬地道:“对不住,末将只认圣人旨令!” 马秦客气得跳下马冲到他跟前,仰头望望比他高大半截,身子有他两个人宽,一张冷沉丑脸如怒目金刚的独孤讳之,咽咽唾沫后退小半步,气呼呼地道:“公主亲至,还要什么旨令?你这人怎会如此不知变通?” 独孤讳之俯视着冷冷扫他一眼,鼻孔哼了哼没有说话。 常元楷跟在公主车驾身边走上前,车窗帘子掀开,露出太平公主含威带怒的脸蛋:“独孤讳之,大半年没见,你就不认得本宫了吗?” 独孤讳之雄壮的身躯单膝跪下,身上铁甲粼粼作响,抱拳低头道:“末将拜见公主!” “哼~”太平公主轻哼,不耐烦地道:“本宫要上山,叫你的人让开!” “这....”独孤讳之依旧一脸迟疑。 太平公主凤眼迸射厉色:“常元楷!” “微臣在!”常元楷跃下马大声喝应。 “持本宫令牌接管营门!谁敢造次,杀无赦!” “微臣遵令!” 常元楷手一挥,几队亲事府卫兵冲上前,将独孤讳之团团围住,常元楷带人大踏步走到营门前,高举公主令牌大声喝道:“太平公主殿下在此,命尔等马上打开营门!” 驻军守卫面面相觑,常元楷拔出佩刀厉声怒叱:“公主令谕在此,谁敢不从?” 别将牛奔眼皮子跳得厉害,急忙大声道:“遵公主令,打开营门!快!” 独孤讳之恶狠狠的怒视他,牛奔心一横扭过头装作看不见,心里却是将独孤讳之臭骂不止。 要真惹怒了太平公主,你独孤讳之是神都来的,或许公主不会动你,可我们这群金州折冲府的人又怎么办? 公主杀几个果毅副都尉、别将参军什么的,还不是跟闹着玩一样? 狗日的独孤讳之想害死兄弟们呀? 嘎嘎~高耸的栅栏门大开,太平公主的车驾缓缓驶入,李隆基赵彦昭几人紧随其后,大部队开入九梁山。 独孤讳之脸色难看的走在最后,曹悍凑到他身边,笑嘻嘻地道:“独孤都尉消消气,那可是太平公主殿下,天下间能拦住她的可没有几个。” 独孤讳之怒瞪他一眼,重重哼了声。 “不过独孤都尉这么个当官法,可是很危险的。看在你守卫九梁山也算尽心尽力的份上,兄弟我提醒你一句,听不听随你。”曹悍耸耸肩,翻身上马吆喝一声冲上山。 独孤讳之咬牙满眼恼怒的望着他的背影,四周的驻军兵士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鲁正元可就比独孤讳之聪明多了,听闻公主亲至,急忙坐着肩舆跑出谷迎接,隔着老远就手脚并用跌跌撞撞的冲到公主车驾前,跪在地上就是一顿嚎啕痛哭,鼻涕眼泪横流,那模样简直比死了亲娘还惨。 鲁正元大诉苦水,诉说他离开神都这么多年,守在这黄枫谷里有多么不容易,日子过的有多辛酸,最后还是在太平公主忍无可忍的喝叱声中才停止了他的表演。 鲁正元亲自为公主赶车,带着他们一行人驶入山谷。 八月末的黄枫谷景色格外别致,枫叶半是深绿与浅绿相杂,半是淡黄与金黄混杂,有的甚至开始蜕变为红色。 山林之间枫叶如海,山风拂过,叶海翻涌,色彩斑斓,层次分明。 李显和韦氏带着儿女站在绿油油的草坡下,有些手足无措的迎候着离别十三年之久的小妹。 那可不仅是他们的小妹,更是权势赫赫的国朝第一公主。 如今李显恢复英王爵位,韦氏也成为名正言顺的王妃,但在正式回神都之前,他们依然只是空顶爵位而无任何实权。 太平公主的突然造访,让李显夫妇惊喜中又有惴惴不安。 车队驶下草坡,太平公主走下马车,望着那一身锦衣华服,却再无半点养尊处优的雍容气度,仿佛如一个平凡的乡下富家翁一样的亲哥李显,太平公主霎时间泪眼婆娑了。 四十一岁的李显那头花白的头发,饱经风霜的面庞深深刺激到她,这与她印象中富态满满,生活用度奢靡考究的七哥全然不同。 兄妹相见,抱头痛哭。 曹悍与众人远远站着,心中也不禁有些感慨。 即使太平公主这趟远道而来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提前跟她的亲哥哥拉关系,打打亲情牌,在这位人生轨迹即将再次剧变的亲哥心中早早占据一席之地,但此刻,曹悍愿意相信,她的眼泪是真诚的。 李重润李重俊恭敬见礼过后,好奇的望着这位大周最为知名的公主殿下—他们的亲姑姑。 李仙蕙和李裹儿对素未蒙面的亲姑姑却有些畏怯。 除了年长的李重福,李显的这几个儿女对太平公主基本没有印象。 太平公主望着七哥身边的儿女纷纷长大,心中也不胜欢喜,颜值超高颇有他们老李家风范的重润重俊、仙蕙裹儿更是得她喜欢,亲昵的揉揉那个的头,捏捏这个的脸。 望着这一大家子久别重逢,真情流露的场面,曹悍心中暗暗感喟,不知道许多年后,他们之间的这份亲情是否还能维系。 第一百二十一章 曹悍心里的小九九 扑克牌的可玩性和有趣度,是唐人所无法抵抗的,其带来的赌博刺激性,更是远超叶子戏、双陆等传统博戏。 在黄枫谷住了五日,聪慧且精力旺盛的太平公主便学会了十点半和斗地主,每日兴致勃勃的拉着鲁正元、李重福李重润几个,不玩三四个时辰都不带歇息的。 可怜的是曹悍,在手把手教会了太平公主玩牌规则后,就成为了公主身边的扑克军师,在她强硬要求下留在身边,在她拿不定主意如何出牌时,随时为她提供建议。 还有在公主间歇如厕时,充当一下托管机器人,帮她拿牌出牌。 大多数时候公主喜欢独自思考,这个时候要是曹悍敢多说一个字,都会迎来白眼甚至是无情呵斥。 轮不到自己下场玩,也不能溜之大吉,没了一开始守在公主殿下身边亲近的兴奋,曹悍只能是百无聊赖哈欠连天。 “诶,你说本官后面该如何出?” 曹悍正杵着下巴打瞌睡,太平公主的胳膊肘拐了拐他,小声嘟囔。 牌桌对面的李重福和李重润端起茶盏呷一口,对此早已是习以为常,除了耐心等候姑姑咨询过后出牌,再无别的办法。 曹悍眯眼瞟了瞟,有气无力地道:“这轮你是地主,你手上的连牌多,我看对面两个出的牌,大多是单牌,待会你用一张小王压过2点,把出牌权拿过来,然后这样...这样再这样,要是他俩没炸弹的话,这把你就赢定了....” 太平公主的耳朵几乎贴在曹悍的嘴巴上,他甚至可以瞧见那半张细腻白皙的脸颊上细微的绒毛,一股幽沉且绵厚的玫瑰香气浸入鼻息。 太平公主听得认真,不时点头,神情十分专注。 牌型太过复杂的话,她一时半会还有些弄不懂理不清。 问过曹悍后,她就端正身子,捏着一把大号的扑克牌,英气的长眉微蹙,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牌桌上。 曹悍坐在一旁看着她,看久了有些恍神,认真玩牌时的太平公主,没了那份雍容华贵的威严气度,气质上更加平易近人些。 牌好时喜上眉梢,牌烂时噘嘴不高兴,赢牌是眉飞色舞,输牌懊恼抱怨,不知道该怎么出牌时又满脸委屈郁闷......各种情绪布满在那张娇媚脸蛋上。 曹悍心里忽地生出一股错觉,就好像前世大学时教女朋友打游戏,女朋友明明很菜又很想玩,他在一旁教的又是生气又是好笑。 李重俊走进屋拱手一礼,恭声道:“姑姑,父王找曹大哥有事,可否让他过去一下?” 太平公主得了曹悍指点,出牌顺利,心情愉悦,很通情达理地道:“去!” 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快去快回,本宫这里可离不了他!” 凤眼斜睨,抿嘴而笑,给了曹悍一个笑颜,那意思似乎是你小子有机会为本宫效劳,该偷着乐才是...... 曹悍暗暗撇嘴,拱拱手跟着李重俊离开棋牌室—这间曾经鲁正元的卧房。 出了屋子,曹悍竟有种逃出牢笼的感觉,仰面感受阳光的温暖,贪婪的吮吸着自由的气息。 “吭哧哧哧~~” 一旁传来李隆基和李重俊的偷笑声,曹悍瞪着他俩道:“笑个屁!” 李隆基揶揄道:“我们救曹大哥于水火之中,曹大哥应该感谢我们才对!” 李重俊嘲笑道:“我们是看曹大哥可怜,这才冒着被姑姑臭骂的风险救你出来,曹大哥难道不领情?” 曹悍深吸口气,长躬揖礼:“多谢二位贤弟搭救之恩!” 李隆基朝他挤眼睛:“不过曹大哥,皇姑素来威仪,对身边人难有这般亲近的,看来姑姑对你印象不错哟!” 李重俊也帮腔道:“父王说姑姑威权深重,曹大哥若能得她看重,将来有了官身还不是平步青云!” 曹悍斜眼瞅着这俩挤眉弄眼的小子,也不知道他俩这话里有话的是什么意思。 难道这俩货撺掇着,想有朝一日叫老子姑父? 卧槽...太邪恶了,我怎么会生出这种...令人心痒痒的念头? 曹悍心里吓一跳,很快把这份悸动按捺下去。 虽说太平公主长得一点不像个年过三十的妇人,身材更不像几个娃儿的娘,说她是双十年华云英未嫁之身还差不多。 但可惜,实际情况就是如此。 曹悍掰指头默默算了算,前世的他倒是和太平公主年岁相仿,不过穿越一趟他变年轻了许多,今年估计也就十九二十岁左右的生理年龄,心理年龄倒差不多...... 妈蛋...想什么呢! 曹悍甩甩头,人家太平公主可是有驸马的,更重要的是咱也有贤良淑德能上厅堂下厨房的丁香妹妹! 男人啊...就是吃着锅里想着碗里,曹悍都忍不住自己吐槽自己。 恶狠狠地怒瞪一眼俩偷乐的小子,曹悍胳膊一展,胳肢窝下一边夹一个:“俩臭小子没安好心!跟老子过来!” “哇...曹大哥刚才你笑的好淫荡!” “就是!曹大哥是你自己动了歪脑筋!我们可没说让你当姑姑的面首......就算你当了,我们也不会嘲笑你的!” “...给老子闭嘴!” ~~ 打闹了一阵,三人爬上高高的草垛,舒服的躺下晒太阳。 曹悍居中,俩小子一左一右。 安静的躺了会,李重俊双手枕着后脑勺,喃喃道:“隆基,八叔有没有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神都?” 李隆基笑道:“俊哥儿不必心急,只等圣人册封皇太子的诏书下来,你们一家就能风风光光回神都!” 李重俊抱怨道:“圣人既然恢复了父王英王爵位,为何不干脆一步到位,直接册封为皇太子?还要搞出这么多麻烦事!” 李隆基仰面朝天,闭着眼悠悠笑道:“俊哥儿将来在神都待久了,就知道,朝堂上的事没有那么简单,凡事都要有个过程。而且事情没到最后一步,千万不可松懈。圣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啊!” 曹悍好笑的侧头看他一眼,这小子还是这么老气横秋。 “我最讨厌勾心斗角的事,好麻烦呀!听你这么一说,我都不想回去了!”李重俊痛苦的捂着脸。 李隆基笑道:“怕什么,将来伯父当了皇太子,你起码封个郡王,等皇伯父登基,你就是亲王,一辈子荣华富贵,难道你不想去神都安逸享受,宁愿待在这荒山野岭当野人?” “亲王!”李重俊眼睛重新亮起光芒,握紧拳头朝蔚蓝色的晴朗天空用力挥了挥,“我要当亲王!我要带兵打仗!我要去边疆,为大唐拓土万里!” “好志气!”李隆基坐起身子,眉飞色舞:“我倒想当宰相!到时候你我兄弟一个坐镇朝堂治国理政,一个纵横疆场所向无敌,将我大唐的金龙赤旗插遍阳光之下的每一寸土地!” “好!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将来这天下,还要看我们的!” 李重俊和李隆基双掌紧握,相视大笑,少年意气飞扬。 “曹大哥,你将来想做什么?”李重俊推了推闭眼假寐的曹悍。 曹悍狭开眼缝,左右瞟瞟,撇嘴道:“我倒没什么大志向,住大宅子娇妻美妾,生一窝小崽子,每日里吃吃喝喝,打打牌钓钓鱼,没人来惹我,我也不去惹别人,多悠闲啊!” 李重俊一瞪眼睛:“可是父王说你志存高远,将来可是想出将入相的!” 曹悍嘁了声,不屑道:“哄王爷他老人家开心的鬼话你也信?要是不这么说,怎么显示得出我本人的逼格?” 李重俊暗暗琢磨了下,很快领会了逼格二字的含义,愤愤不平地道:“我要告诉父王,说你是混吃等死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 曹悍翻了下身子,舒服的呻吟一声,无所谓地道:“去告,以后你会明白的,平庸一些未必不好,活的舒心才是最重要的......” 李隆基哈哈大笑道:“曹大哥的话颇有深意啊!人生在世,如何能做到真正舒心,这可是门大学问!曹大哥甘于平庸也无妨,将来有我们二人在,定能保曹大哥一世富贵!” 李重俊也拍着胸脯大咧咧道:“说得对!将来有我们罩着你,你就安心当个富家翁好了!” “嘿嘿,那哥哥我可就提前谢谢二位贤弟了!” 曹悍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朝他二人拱手作揖。 独孤讳之亲自率领一队甲兵从谷口冲下草坡,动静不小,引起了众人主意。 “那家伙怎么来了?好像还押着一个人?”李重俊也不喜欢做事死板的独孤讳之,撇撇嘴哼道。 李隆基站在高高的草垛上凝目望去,喃喃道:“那人...好像是夏龙啊!” 曹悍一骨碌爬起身望去,果然,独孤讳之命令甲兵押着的人好像还真是夏龙! 第一百二十二章 骇人消息 “吁~~” 独孤讳之率领甲兵冲到草坡下,猛勒缰绳,战马扬蹄嘶鸣,激起一阵尘土飞扬。 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被从马背上拽下,几名兵士拔刀压在他的肩头。 那人跪在地上,嘴巴被塞住,呜呜不止,眼睛被黑巾遮住。 本在午休小憩的李显走出屋,韦氏在为李裹儿做一身新裙,手里拿着布料带着女儿出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棋牌室里的厮杀也好像进入了中场歇息阶段,太平公主气呼呼的冲了出来,四顾张望,好像在找什么人。 李重福和李重润走出屋时,脸上带着些笑意,各自手里捏着一个沉甸甸的绣囊,里面塞满了金珠子。 鲁正元亦步亦趋的跟在太平公主身后,忠实履行身为一名皇家奴才的职责。 曹悍远远瞧见太平公主面色不善,鬼鬼祟祟地躲在李隆基和李重俊身后,俩小子很不给面子的发出一阵嘲笑。 “独孤都尉,出了何事?此人是谁?”李显迷惑道。 独孤讳之沉声道:“英王殿下,此人潜入九梁山,被我守军发现,一番搏斗之下将其擒获。此人来路不明,却口口声声称是皇嗣手下,说是有紧急情况禀报,故而末将将其带来,请临淄王辨认!” 兵士拔掉男子嘴里塞着的布团,解掉他眼睛上的黑巾,李隆基当即惊呼:“夏龙!” 此人正是坛山救陈子昂时,秘密跟随李隆基南下的江湖高手,以潜行跟踪的本事见长。 夏龙满脸焦急:“殿下!出大事了!” 曹悍从李重俊身后冒出头,见此人果真是夏龙,刚想说什么,一阵香风袭来,接着耳朵一痛! “哎呀呀~” 太平公主凤眼含怒,揪住曹悍的耳朵用力一拧:“为何去了一趟就不见踪影?你可知害得本宫输掉多少金珠?” 曹悍恼怒却又不敢动手,万一伤到这女人可就麻烦了。 常元楷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冷笑。 “公主息怒,我...我上茅房去了,大号的!不信可以问两位三郎君!” 曹悍赶紧朝两人挤眼睛。 李重俊憋住笑,拱手道:“姑姑莫要生气,曹大哥的确坏肚子,蹲在茅房就出不来了。” 太平公主气得银牙紧咬,松开他的耳朵,嫌恶地在鲁正元衣衫上使劲擦了擦:“真是恶心死了!” 鲁正元眨巴眼,有些委屈,恶心就恶心,为何要擦在杂家身上呢? 万一手上真要沾了点啥,那可不就擦在杂家身上了? 杂家可是个爱干净的! 曹悍揉着耳朵小声抱怨:“拉屎放屁乃是人之常情,搞得好像你不会似的......” 太平公主凤眼一瞪,她听见了曹悍的嘟囔声。 “唉~令月,你怎么跟着几个小辈胡闹?” 李显实在看不下去了,苦笑摇头,指了指夏龙:“先听听此人究竟要说什么。” 太平公主脸颊微红,凶巴巴地怒瞪曹悍一眼,唇齿轻动吐出几个轻飘飘却杀气腾腾的字:“待会本宫再找你算账!” 曹悍咽咽唾沫,小心翼翼地挪开些,远离这个喜怒无常的女人。 李隆基拿刀割断夏龙身上的绳索,扶起他说道:“说,出了何事?” 夏龙满头大汗,焦急道:“属下收到公主和殿下离京的消息后,就离开武当山,本来是打算直接到竹山等候听用的,没想到属下路过均州丰利县时,无意间发现有一伙神都来的人,行为异常可疑,属下秘密跟踪,在那伙人里发现了失踪许久的孟博达和段平!” 李隆基一怔,一时间没想起此二人是谁。 曹悍惊讶道:“在坛山跟我们交过手的翻天棍孟博达,摧阳手段平?” 夏龙见是曹悍,抱拳道:“正是那二人!二人名义上是江湖人士,但实则是隆武堂二品高手!属下觉察不对劲,便一直尾随这伙人,去到了丰利县以南的四姆山。” 夏龙口齿发干,眼中露出惊骇之色,磕磕巴巴地道:“属下在四姆山发现,那里竟藏着一支数千人的兵马!为首之人名叫徐建章,江湖人称龙象太保,乃是二十年前关中一带有名的大盗!此人消失多年,一直杳无音信,若非属下行走江湖,对江湖人物大多了如指掌,一时间也不敢确信!” 太平公主疑惑地道:“隆武堂的高手,为何去那四姆山,和那什么关中大盗搅和在一起?四姆山又为何会藏有如此众多的兵马?他们想干什么?” 李隆基脑中灵光一闪,急忙问道:“四姆山距离此处有多远?” 夏龙道:“四姆山在均州房州交界处,是座荒山,传闻经常有大虫出没,附近百姓都不敢靠近。四姆山距离九梁山不到三百里,有一条汉古道相连,加急行军的话四日可到!属下潜伏在四姆山,本想尽快将此事通知皇嗣,没想到孟博达等人到的当夜,四姆山的兵马就开始调动,凌晨时出山,一直南下,目标应该就是此处! 属下不敢耽误,一路翻山越岭不分昼夜,终于抢在他们之前到达!只是属下翻越山岭时摔了腿,行动有所影响,不知道快了他们多少!” 夏龙咬咬牙,额头上一直唰唰冒冷汗,众人这才发现,他的左腿微微发颤,脚下流出血迹。 太平公主当即对鲁正元喝道:“快让那几名御医过来为他治伤!” 鲁正元愣了下,急忙去叫那几个太医署来的医官。 李显脸色发白,喃喃道:“一个距离九梁山不到三百里的地方,竟然秘密藏有数千兵马,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李隆基拳掌相碰咬牙道:“定是武家诸王知道争太子位无望,想铤而走险鱼死网破,害伯父一家性命!这是造反!他们想造反!” 太平公主面色铁青,她是万万没想到武家人敢走这一步。 “都尉!~~” 一声急切大吼从谷口传来,一名驻军兵士骑马冲下草坡,跌跌撞撞的翻身下马,单膝跪下抱拳:“启禀都尉,哨探发现九梁山西北方向十里处有大队人马活动,正朝本方急速赶来!” 哗~~ 此消息一出,众人心中再无任何侥幸,惊恐、慌张、无措出现在众人脸上。 李显夫妇更是面若死灰,他们被幽禁十三年,眼看就能脱困重返神都,没想到临了竟然遭遇最危险的局面。 独孤讳之还算沉稳,大手一挥:“再探!传令全军戒备!” 兵士得令,匆匆爬上马冲上草坡折返回营。 第一百二十三章 守还是逃,这是个问题 “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 李显方寸大乱,焦急的踱步不止。 韦氏惊惧之下失声痛哭,李裹儿年纪小不懂事,还围着母亲咯咯笑着拍巴掌。 李仙蕙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一定是不好的事情,制止了妹妹调皮捣蛋,挽住母亲的手为她抹眼泪,小声安慰着。 李重俊满脸涨红,气红了眼:“武氏欺人太甚!” 李重福黑脸沉沉,默然不语,看似沉稳,但闪烁的眼神还是暴露了他惶恐的内心。 李重润似乎平静许多,朝李显长揖,俊脸无比郑重地道:“父王乃是我李唐宗庙希望所在,绝不容有失!孩儿兄弟几人,愿拼尽性命保护父王!” 李重俊也红着眼睛怒喝道:“二哥说的不错!只要能让父王重回神都坐上太子宝座,我们就算死也值得!一定不能让武家奸邪的阴谋得逞!” 李重福拱拱手,面色有些不太自然:“父王宽心,只要孩儿未死,定叫贼人难伤您分毫!” “大郎、二郎、三郎....孤的好儿子啊!”李显双臂揽着兄弟三人,泪水横流的痛哭起来。 李隆基沉声道:“不论如何,敌人的目标定然是伯父,伯父若有意外,江山必定震动!侄儿愿以区区五尺之身拼死护卫伯父周全!” “臣誓死追随殿下!” 赵彦昭一撂衣袍跪下,满脸凛然,虽是一介文人,却也有视死如归的无畏。 马秦客偷瞄一眼太平公主,赶紧跟着跪下。 呼啦啦~~鲁正元和独孤讳之,还有大批的仆妇太监全都跪倒,常元楷也单膝跪地,对着的却是太平公主。 曹悍也单膝跪地行礼,大声叫嚷了两句表忠心的口号,心里却腹诽不已,敌军近在眼前,不赶紧想办法应对,还在这里浪费时间。 太平公主牵强地福身一礼,道:“兄长勿惊,太平愿随众将士一起卫护兄长周全!” 李显赶紧扶起太平,急迫道:“可是敌人来势汹汹,九梁山兵微将寡,却又该如何应对?” 曹悍将李显的反应瞧在眼里,暗暗摇头,这么多人表态愿意支持他,生死相随,却依然不能让他镇静下来,把紧张害怕忧虑写满脸上。 甚至还不如太平公主一个女人沉得住气,完全没有一点英明君主的气度。 太平公主急思片刻,沉着问道:“九梁山有多少驻军?随行亲事府卫士又有多少?” 独孤讳之回道:“算上辎重兵和火头军,不到一千二百人!” 常元楷抱拳道:“亲事府卫士三百,房州团练兵二百!随行女侍三十人,内侍二十人!” 鲁正元也急忙道:“黄枫谷里有仆妇二十五人,杂役内侍三十人!” 太平公主语速飞快地道:“眼下九梁山可战之兵勉强算一千七百人,加上五十名内侍,本宫全部交给你独孤讳之统领!” 太平公主凤眼威严,目光灼灼:“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也得给我守住九梁山,不准让逆贼踏入黄枫谷半步!若此次托天之大幸,保得皇兄平安,本宫保你下半辈子高官厚禄,子孙无忧!” 独孤讳之咚地一声重重跪倒,丑脸迸发惊人煞气:“末将誓死守卫英王和公主殿下!” 常元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没说出口。 太平公主对夏龙道:“你可还能行走?” 夏龙忙道:“公主有命但请吩咐!只要诸位殿下平安,夏龙不要这条腿又有何妨!” “壮哉!”太平公主抚掌称赞,取出一枚刻有太平二字的玉牌,“你持此令牌赶到房陵,找鸿安商号掌柜,命他即刻发鸽信,传令商州津阳折冲府都尉尤皋、安化折冲府都尉刘靖、归州兴平折冲府都尉薛泓、巴东折冲府都尉元文化立即发兵竹山!令金州刺史裴思谅、襄州刺史冯嘉宾发鸿翎急报上奏圣人,再让他们调遣地方团练兵火速赶往竹山!” 夏龙听得一愣一愣,下意识朝李隆基望去。 李隆基急切道:“照姑姑吩咐办!别忘了将房州之事告知父亲!” 夏龙忙接过令牌大声道:“属下誓死不辱使命!” 夏龙一瘸一拐地爬上战马,狠狠一抽马鞭子朝谷口冲去。 太平公主强自笑道:“妹妹如此安排,兄长觉得可行否?” 李显怔了怔,忙点头:“可行可行!愚兄心智大乱,全劳小妹操持!” 太平公主苦笑道:“事急从权,我私自调动军府,日后圣人怪罪下来,兄长可得替我说情。” 李显赶忙道:“妹妹放心,圣人有任何责罚,愚兄都为你承担!” 太平公主望向独孤讳之,郑重其事地道:“现在就看独孤将军能否守到援军前来了。” 独孤讳之刚要说话,一个不怎么和谐的声音干巴巴地响起。 “咳咳...内个,在下觉得如此安排有问题!” 曹悍环视周遭那一双双惊异的眼神,摊摊手:“老实说,我不认为死守九梁山是最好的办法!” 常元楷怒叱道:“可笑!公主如此安排已是最为稳妥之策!九梁山兵马虽寡,但依仗地形优势,拖延三五日不成问题!只等援军到来,困局自解!” 众人大多点头,都觉得太平公主方才的安排已是眼下最好的应对方法。 李显担惊受怕,有些不耐烦地道:“你无需多言,听令行事便可!” 曹悍飞快地撇撇嘴,只得拱手道:“是!” 李隆基忽地沉声道:“死守九梁山固然可行,却非最可靠之法!曹大哥或许跟我想到一处去了!” 曹悍和他相视一眼,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太平公主看着二人,蹙眉道:“危局当前,我们这些人自当同舟共济!你们想说什么,但说无妨,无需顾忌!” 曹悍想了想,说道:“公主所调兵马,最近的归州两处军府,从行程上来看,五日也到不了竹山,更遑论隔的更远的商州!大家别忘了,四姆山在均州地界,四姆山藏有兵马一事,均州官员知不知道?若是对方能在四姆山藏兵,说不定均州其他地方也还会有兵马,四姆山的这支,也许只是前路先锋,后面也许会有更多的叛军在路上!” “九梁山就这么点人手,能守多久?到时候九梁山被攻破,敌人堵在黄枫谷谷口,我们在这里就只有等死的份!” 曹悍指了指不远处那片茂密的松林,和三面环绕的巍峨青山,笑得有些阴森:“瞧瞧这处地方,敌人一旦入谷,我们能逃到哪里?一把大火把林子点了,烧也得把我们烧死!” 众人顺着曹悍手指处望去,尽皆色变,他们忘了,这里是一座巨大的天然囚笼,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死守九梁山等待援军上,一旦失败,敌军杀入黄枫谷,他们就算插翅也难逃。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太平定计 “天呐,难道孤注定要葬身此地?” 听完曹悍的话,李显竟是悲痛欲绝的呜咽起来,情绪几近崩溃。 韦氏忙好言劝慰,众人看在眼里,面露苦笑。 李隆基眉头皱了皱,他觉得伯父如此做派有失身份。 太平公主脸色沉沉:“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曹悍正色道:“死守九梁山,最终不过是作困兽之斗!只有冲杀出去,方能泥牛入海,困龙升天!” 李隆基点头道:“我赞同曹大哥之言。” 李重俊抄起一把横刀发狠道:“杀出去也好!躲在这里当缩头乌龟,平白让人看了笑话!我李唐子孙,绝没有苟且偷安之辈!” 李重润拍拍他的肩膀,无奈道:“三弟,曹大哥之意可不是要让你做意气之争。冲杀出谷,生死尚且由我们自己掌控,死守黄枫谷,等于把生死交到敌人手中,你明白吗?” 李重俊一愣,“这里面有啥区别?反正都要拼命,早拼晚拼在哪拼不都一样?” 李重润苦笑:“区别大了....” 曹悍也哭笑不得,李重俊这小子还真是个缺心眼的莽夫。 太平公主英气长眉蹙紧,沉思片刻,忽地对独孤讳之道:“独孤都尉一直沉默不言,是否也赞同曹悍之意?” 独孤讳之沉默,看了眼曹悍,抱拳道:“依微臣看,困守之策可行,但正如曹悍所言,一旦敌人杀上九梁山,冲进谷,就再无退路可言。若能冲杀出去,逃命的把握的确更大些。问题是....” 独孤讳之顿了顿,丑脸泛起一丝苦笑:“问题是冲杀出去的话,风险极高,敌人已经兵临山下,冲出去必将是一场恶战!谁也不敢保证在此过程中,是否有意外发生。英王公主皆是千金之体,损伤分毫,我等万死也难辞其咎!” 太平公主仿佛泄了口气般,摇头苦涩道:“本宫听懂了,退守黄枫谷,或许能多活一时,但结局几乎是必死无疑!冲出去,或许能逃出升天,但这一路上也是九死一生....” 独孤讳之老老实实点头:“正是如此!” 场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当中。 马秦客失声痛哭起来:“臣不想死啊!臣的儿子才刚刚十岁,还未娶妻,臣还没抱上孙子....呜呜呜....” 曹悍满脑门子黑线,这厮不过才三十岁,就想着抱孙子了? 太平公主心烦意乱,怒叱:“闭嘴!再聒噪本宫先把你扔出去!” 马秦客哭声像鸭子被揪住脖子一样戛然而止,委委屈屈的抹着眼泪。 太平公主深深吸了几口气,朝李显揖礼:“兄长觉得该作何决断?” 李显在韦氏的温柔安慰下恢复了几分镇定,望着眼巴巴等他做决定的众人,李显咽咽唾沫,脸色阴晴不定:“愚兄....全凭妹妹拿主意!” 曹悍失望地暗暗摇头,生死关头,李显的懦弱、胆怯、优柔寡断显露无疑。 作为一名应该做决策的上位者,他在危难时刻的表现是极其不称职的。 曹悍想到了一个形象,阿斗。 甚至李显连阿斗也不如,因为阿斗还有为他鞠躬尽瘁的诸葛丞相可以依靠,可李显又能去依靠谁?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太平公主身上,她威仪不减的肃穆面庞,如强心剂一般给在场诸人一份信心和勇气。 太平公主忽地展颜一笑,凤目满是坚定,厉声喝道:“俊哥儿说的不错,我李唐子孙和臣民,绝没有向敌人跪地求饶的时候!众将士,可愿随本宫一道,杀出九梁山?” 哐啷一声,太平公主拔出常元楷腰间佩刀,高举! 常元楷第一个跪下抱拳大喝:“末将愿誓死追随公主殿下!” “末将愿率麾下儿郎拼死拖住叛军!”独孤讳之也跪下大喊道。 “臣愿誓死追随公主殿下!”赵彦昭、马秦客、鲁正元纷纷表态支持。 “侄儿愿随姑姑杀敌,教叛逆贼子瞧瞧我李家儿郎的风采!” 李重俊精神抖擞的大声喊道,面容无比坚毅。 李重福李重润也跟着附和,李隆基拍拍腰间佩刀,笑道:“侄儿苦练武艺一年多,也是时候检验一下究竟有几分火候了。” “哈哈~好!昔年曾子谓子襄曰:‘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亦往矣!’今日皇兄与我李令月,能与诸君并肩杀敌,未尝不是人生一大幸事!” 太平公主提刀走到一方桌案边,猛地用力一斩,将桌案一角劈断! 众人心中凛然,士气大振! 曹悍竟然也觉得自己胸膛中升起一股豪壮之情,生死危难之际方显英雄本色,太平公主虽是一个女人,却也不妨碍她在此时此刻成为众人心中的英雄! 常元楷更是满脸迷醉,目光中的爱慕之情都快泛滥溢出。 曹悍满眼欣赏的望着她,神情有些痴怔,这个女人实在太多变,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她? “曹大哥?曹大哥?” 李隆基一阵急呼,曹悍从愣神间醒转,“啊?什么?” 李隆基哭笑不得,低声道:“姑姑问你话呢!” 曹悍这才发现一众大小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太平公主更是蹙紧眉头脸色不悦。 曹悍老脸一红,心虚似的低下头,抱拳道:“殿下恕罪,一时走神,不知公主刚才说了什么?” 太平公主不满地瞪着他,沉声道:“你还有何建议,一块说出来!” 曹悍想了想,指着那群女婢和太监,说道:“稳妥起见,诸位最好乔装打扮一番......” ~~ 半个时辰之后,九梁山山脚下,已经传来喊杀声。 站在山腰大营,透过树林,依稀可以看见有无数人影在疯狂冲击山脚营门大寨。 这支数量不明的兵马来的是如此迅疾和突然,要不是夏龙提前一步赶到,独孤讳之及时命令全军戒备,恐怕此刻,敌人已经冲到山腰来了。 “报都尉!敌军攻势凶猛,已破我军营门,正朝大营方向杀来!”传令兵满身血污冲上山传讯。 山下传来一声轰鸣,高耸的营门大寨轰然倒塌,扬起一阵烟尘! 第一百二十五章 逃亡路 独孤讳之俯望而下,只见三面山林间,尽是密密麻麻的人影攒动,黝黑的丑脸上禁不住浸出冷汗。 “传令全军,退守山腰大营!”独孤讳之当即大喝。 接着他朝已是换了一身内侍绿袍的太平公主行礼道:“公主还请速速从西面小径下山!” 太平公主姣好的面容有些发白,听着山下传来震天响的喊杀声,山林间四起的烟火已是冒出滚滚浓烟,林子间刀光剑影闪烁一片,这一切都在告诉着她,此刻她距离战场有多近! 握紧手中刀,太平公主努力保持镇定,沉声道:“一切照计划行事!独孤都尉,你自己保重!” 同样一身内侍绿袍,装扮成太监模样的李显也强作镇静地说道:“待孤脱险,日后定不负独孤都尉!” 独孤讳之没有说什么,只是重重一抱拳头,大手一挥,翻身上马,冲回到大营,准备整点兵马,摆出一副与敌军死战到底的架势。 大营里,已经有一群装扮成太监模样的兵卒,还有几个身材相仿的太监、女婢装扮成李显和太平公主,乌泱泱一大帮人真假难辨,露过面后,敌军便误以为留在大营里的就是李显等首要目标。 而这群真正的李家贵胄,已经乔装打扮成女婢、太监、兵士模样,在五六十个卫士的保护下,顺着西面一条沟坎遍布,隐蔽却十分难行的山沟小道偷偷下山。 拖住敌人两个时辰以后,独孤讳之也会率领兵马保护那群替身开始突围。 当独孤讳之主动提出这份计划时,曹悍心里陡然对他生出些敬佩之意。 谁都知道,如此一来,死守山腰大营的兵将必定是凶险无比,要面对数量不明的敌军疯狂猛攻。 独孤讳之虽然做事死板死守规矩,还有些身为皇帝亲信爱将的心高气傲,但关键时刻,他也同样忠实履行自己的职责,就算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曹悍一身皮甲,戴着薄铁盔,手提金环大刀,装扮成一个普通军府兵卒跟在李显身边,望着独孤讳之纵马远去的背影,倒是有些希望这个家伙最后能活下来。 “奉越王之令,迎奉英王殿下回神都即位!众将士,随我杀呀!救出英王,你我皆是大唐的功臣!荣华富贵就在眼前!杀!~~” 一阵阵嘶声竭力的呐喊声从山下传来,呼声越来越近。 众人听在耳朵里,无不色变。 打扮成老太监模样的李显,吓得脸色苍白,两腿发软,捶胸顿足的哀叹:“李贞早已故去多年,哪来什么越王?这群逆贼,欲陷孤于不义也!” 太平公主冷笑道:“打着越王旗号不过是方便他们招兵买马而已!只怕兄长一露面,就会被他们乱刀砍死,然后找个傀儡冒名顶替!” “可恶!可恶!岂敢如此!”李显悲愤又气恼的跺脚。 “走!”太平公主挥手下令,一大群人朝西面撤去。 乍一看,这群人全是由女婢、太监和一些兵丁卫士组成,倒是不怎么显眼。 常元楷紧跟太平公主,曹悍则贴身保护李显,李重俊三兄弟把韦氏和两个妹妹保护在内,李隆基和赵彦昭马秦客互为犄角,鲁正元厚着脸皮跟在李显身边。 外围则是一群内侍和公主府卫士。 还不到两岁的李显幼子李重茂,是前年李显和谷里伺候的一名宫女所生,消息传到神都,武则天就下令把宫女带回神都,并且把黄枫谷里伺候的人全都换了一遍,凡是女人只留下那些魁梧健壮的仆妇。 不久前太医署派人来时,武则天又下令把养在深宫的李重茂送回来。 他的生母,那名宫女则不知所踪。 李显对幼子还是疼惜的,韦氏虽说不满李显偷嘴,但孩子都生了,她也只能认下。 韦氏对李重茂还算不错,毕竟作为嫡母,没有生母的儿子,也会归在她的名下,也是她的儿子。 李重茂啼哭不止,交由两名仆妇和三名太监保护,跟在李显夫妇身边。 一大群人撤入西面山沟,似乎远离了九梁山的惨烈厮杀。 这处隐蔽山沟陡峭难行,一侧是水流汩汩,一丈多深的沟涧,一侧是荆棘灌木丛生的陡峭坡地,一不小心要么坠入沟涧,要么就从陡坡滚下。 有卫士和太监朝前开道,但陡坡长满荆棘丛,碎石松散,一脚踩下又滑又软,很容易摔倒。 李显和韦氏哪里走过这么难行的山路,几乎是蹲在地上一点点往下挪,稍微不注意,腿上屁股上就要被尖利的石头划伤。 太平公主有些惧高,睁眼往下一瞧,那长长的陡坡好像没有尽头似的,她就只觉得眼前一片眩晕,搀扶着常元楷每走几步就要蹲下身歇息。 李裹儿嚎啕大哭,怎么拖都不肯走,李显无奈只得找来一名身材壮硕些的太监背着她。 李重俊牵着李仙蕙,小心翼翼地揪住那些没长刺的植物茎叶,斜着身子一步步往下爬。 每个人都神情紧张的注意着脚下,没有人说话,只有李重茂的啼哭声断断续续响起。 八月火辣秋阳高悬,秋老虎袭来,陡坡上没有树荫遮挡,所有人都是一身汗水淋漓。 以曹悍的身手,走这种路不算太难,李显和韦氏身边有几名太监充当人形拐杖,也暂时用不到他。 曹悍趴在沟涧边,朝远处滚滚浓烟升起处望去,茂密的林子遮挡视线,他也瞧不清四周有没有敌人踪迹。 身后传来一声痛呼,原来是李仙蕙脚下绊了一跤摔倒在地。 曹悍四周看看,李重俊顺着山沟边的藤蔓爬下去找水喝,不在她身边,只得爬起身走过去。 李仙蕙一身宽松肥大的粗麻裙沾满泥灰,屈膝坐在泥土堆里,委屈巴巴的噘嘴掉眼泪,灰扑扑的手掌磕破了皮,膝盖也摔得乌青。 拿手一抹眼泪,脸蛋上就出现一条一条的脏痕印,像只脏兮兮的流浪小猫。 曹悍撩起袍服下摆拿刀一划,割下一截布,纵身一跃跳入山沟里,沟水清澈没过他的膝弯处。 掬一捧扑在脸上,清凉舒爽,解去许多酷热疲乏。 李重俊这个憨憨干脆解开长衫系在腰杆上,光着膀子头扎进水流里,玩的不亦乐乎。 山沟有一丈多深,没点功夫跳不下来也爬不上去。 曹悍将布条打湿拧了拧,又摘下薄铁盔洗了洗,盛了小半清水。 “你小子别只顾着自己玩,你爹和你姑姑可还在上面晒太阳晒的口干舌燥呢!” 曹悍踢了踢李重俊的屁股,把这小子从水里提起来。 李重俊仰脖子噗地喷出一口水雾,抹抹嘴巴像个傻子一样憨笑。 “我跟你说的话听见没有?”曹悍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李重俊眨眨眼,“那叫他们顺着藤蔓爬下来像我一样泡在水里,喝个饱不就完事了?” “....你小子真他娘的是个铁憨憨!”曹悍恨铁不成钢的喝骂一句。 “把你头上的盔儿洗洗,像我一样盛满水,给你爹娘还有你姑姑送去!”曹悍压低声面授机宜。 李重俊不情不愿的照做,还嘀嘀咕咕:“真麻烦,他们身边一堆人伺候着,哪用得着我~~” “那能一样吗?笨蛋!”曹悍喝骂一句,催促他赶紧爬上去。 拽住藤蔓爬上深沟,曹悍见李重俊屁颠屁颠跑去给李显夫妇和太平公主送水,才撇嘴笑了笑,慢悠悠地回到李仙蕙身边。 “还疼吗?”拿打湿的布条细心地帮她把手掌上磕破皮的地方轻轻擦擦,小姑娘眼圈红红,点点头,又摇摇头。 “喏,喝。”曹悍把漏水的盔帽递给她。 李仙蕙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淡淡的眉尖蹙了蹙:“臭~” 曹悍大翻白眼:“有水喝就不错了,还敢嫌弃!” 李仙蕙皱皱脏脏的鼻头哼了哼,捧着盔儿起身拿去给李裹儿。 一群人横七竖八的躺倒在能躺的地方,有的则爬下山沟喝水,大伙都累得够呛,体力消耗极大。 曹悍往下望望,再走五六十米,就能把陡坡走通头,先歇息一阵再说。 曹悍准备找个阴凉地躺下。 忽地,眼角余光感受到一抹刺眼反光,是从山沟对面的树林里射出。 “嗡~”一声弓弦轻震的声响很突兀的传入曹悍耳朵里。 李仙蕙正拿着盔儿一瘸一拐地朝他走过来。 “小心!”曹悍眼皮子狂跳,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跃起身朝李仙蕙扑去! 感谢云树轻雨的千赏(?*?*?)~~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今日方知曹少郎之勇 李仙蕙满脸迷糊,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直愣愣地看着曹悍一脸凶狞地朝她扑来,接着天旋地转,她整个人被扑倒在地。 一声闷哼响起,一股热血溅出,溅到了小姑娘的脸上。 “有敌人!小心!”李仙蕙重重摔倒在地,耳边响起曹悍怒吼咆哮声。 她的身子被曹悍紧紧压在身下,她清楚的看见,有许多支利箭从他们的头顶飞过! “咻咻咻!~” 箭雨在顷刻间从山沟对面的树林里射来! 曹悍扭头看了眼,左肩头上有一道深深血槽,刚才那支箭射穿了他的皮甲肩垫,连皮带肉削掉一块,万幸的是没有伤到筋骨。 曹悍怀抱李仙蕙连连翻滚,压过尖锐的碎石头和带刺的灌木丛,拉着她躲到一处低洼的土坑中。 李仙蕙脸蛋煞白,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愣愣的望着曹悍汩汩冒血的肩头,毫无血色的嘴唇哆嗦:“你...你受伤了...” 她抹了抹脸颊上沾染的血迹,黏黏的,那是曹悍的血。 “你躲在这里不要动,我去救英王和公主!明白吗?” 见她神情发怔,曹悍有些凶狠地低吼一句。 李仙蕙眼里蓄满泪水,用力点点脑袋。 曹悍抄起金环大刀猫着腰钻出土坑,往陡坡上跑去。 “这里发现一伙人!看样子是刚逃下山的!好像是些阉人和女人!” “有女人?哈哈哈~~别弄死了,抓活的!” 山沟对面的树林里传出淫笑声,人影攒动,不下百人正朝这边围过来。 只这一轮弓箭招呼,陡坡上就布满了死尸,曹悍一路跨过尸体,阴沉的面色没有丝毫波动。 或许是队伍中的女人勾起了敌人的兴趣,他们没有再放箭,而是跳下山沟,淌过水流,从另一面爬上来。 李显头上的太监帽仓惶逃命中掉落了,和韦氏相互搀扶着,惊慌失措的逃下山来。 保护他们的太监和卫士死了一大半,他们俩除了磕磕碰碰受了些皮外伤,倒也无甚大碍。 太平公主似乎崴了脚,鲁正元搀扶着她落在后面。 李重俊和赵彦昭常元楷,带着几名卫士,和那些爬过山沟的敌人交上手。 李重润和李重福灰头土脸,所幸都无大碍。 “哎哟哟~” 马秦客从灌丛里爬起身,屁股上插着个折断的箭簇,脸上被灌丛刺扎的满脸血坑。 “快往山下河沟里逃!”曹悍大吼一声,抓起一块石头用力扔出,砸中一个刚刚爬上山沟的敌人脑门,那人惨叫一声坠入山沟里。 这条山沟的水流淌进下方河沟,河沟干涸大半,两侧长满绿油油的草叶,顺着河沟应该可以逃出九梁山。 一群人慌慌张张的冲下陡坡。 曹悍跑回土炕拉上李仙蕙,刚要走,李仙蕙焦急地说道:“重茂!重茂不见了!” 女儿这么一喊,李显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不到两岁的小儿子,老脸一垮难掩悲痛的哭出声。 曹悍转头四望,耳廓听到一阵微弱的啼哭声,赶紧循声赶去,翻开两具太监尸体,找到了被压在下面的李重茂。 “找到了!在这里!”曹悍抱起半边身子被血染红的李重茂,边跑边检查他的身子,还好那些血都不是他的。 小家伙没有受伤,哭得鼻涕眼泪糊一脸。 李显老泪纵横,接过儿子亲了又亲。 “大郎,带上你弟弟!”李显哄了会儿子,把李重茂交给李重福。 李重福一身长衫被划得破破烂烂,迟疑了下,抱过年幼的四弟勒在背上。 李裹儿额头磕在石块上,流了些血,小丫头迷迷糊糊的,趴在一名太监的背上昏昏欲睡。 李显看看自己一家子都还齐全,老怀安慰之下呜咽不止:“天可怜见,勿要再伤我李家子孙!” 曹悍哭笑不得,催促道:“殿下莫要悲伤,敌人紧追在后,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快快逃入河沟再说!” 李显哽咽着点点头,擦擦泪,和韦氏相互扶持,在众人的簇拥下逃入河沟。 咻~~嘭! 刚逃入河沟,一支响箭在半空乍响。 赵彦昭面色一变,大惊:“不好!敌人在招呼同伴!” 一群人奔逃在河沟沿岸坑坑洼洼的草地上。 很快,河沟前方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有大批人马冲了过来。 身后,已有数十名敌军追上来。 进退无路,曹悍举刀怒吼:“重俊跟我杀敌!其他人保护二位殿下!” “得令!”李重俊大吼,与曹悍并肩而立,握刀的手心里满是汗水。 马队冲过来,约莫四五十人,身后又有二三十个翻过山沟追上来的敌人,且陆陆续续还在增加。 当先一名骑马冲来的光头大汉狂笑一声,远远地,将一杆利矛投标枪似的狠狠朝曹悍扔来! 长矛破空,如一杆巨型利箭! 光头大汉和他身后的敌军脸上露出残忍狞笑! 曹悍眼瞳猛地一缩,脚步一旋,那杆利矛从他肩颈处划过! 伸手猛地握住,矛杆与手掌摩擦带起灼热痛感,曹悍翻手调转矛头,展开臂膀用力甩出! “咻!” 利矛带着惊人的破风之音如电般射出,光头大汉大惊失色,刚要拔刀,那锋利的矛头已经出现在他眼前! 噗嗤一声,利矛带着强横巨力轻易地射穿大汉胸膛,甚至将他整个身子带飞,又是噗地一声,力量不减的利矛又将身后一名骑兵连人带马扎穿! 马匹惨叫嘶鸣着倒在地上,矛杆上挂着两具尸体深深没入土地里。 “吁!吁!~” 接连响起一声声惊慌的勒马声,其余敌军赶紧勒住胯下马,像见了鬼一样满脸骇然的望着不远处的曹悍。 再看看矛杆上挂着的微微抽搐挣扎着的两具尸体,一时间竟然无人敢上前一步。 李重俊激动大吼,李显太平公主等人也是一脸惊骇,没想到曹悍竟然有如此勇力! 常元楷脸上震惊,身为武人,他更明白曹悍刚才小露这一手有多么可怕! 那代表着强大霸道的力量、精准的掌控以及最恰当的时机,这是一个顶尖武人需要具备的素质。 曹悍眼看那些骑军止步不前,纷纷摘下马鞍勾子上挂着的弓弩,准备隔着些距离张弓搭箭,心中暗叫不好,提起金环大刀狂奔几步,蹬腿踏地身子拔地而起,从天而降仿如猛虎入狼群! 杀! 金环大刀左劈右砍,化作收割人命的机器,曹悍战力全开,冲入敌人堆里肆意狂杀! 李重俊呆了下,急忙冲上前帮忙。 身后追赶的敌人也赶到了,常元楷率领其余众人冲上前拦住。 河沟两端展开一场惨烈厮杀! 曹悍在人堆里杀进杀出,浑身染红如血人,四周草地上洒满鲜血,残肢断臂人头散落一地,无数具尸体倒在他的脚边! 此刻,他就是一台不知疲倦的杀人机器! “啊!救命啊!” 终于,砍瓜切菜般猛杀一通,这股敌军已是被杀的七七八八,剩下四五人精神崩溃之下,哭爹喊娘的爬上马想要逃走。 曹悍已是杀红眼,脚尖一挑将一张长弓拿在手上,飞快地搭上弓箭,略作瞄准,动作极快的连放数箭! 几乎一声弓弦震荡就有一名敌人应声从马背摔落。 只剩一人逃得太远,连放两箭都没射中。 “该死!”曹悍怒骂一声,扔掉弓,捡起金环大刀,回身看看,常元楷那边的战斗也已临近尾声。 曹悍松了口气,精神松懈之下,才感觉两臂酸软,连金环大刀都砍的有些翻卷了。 李重俊望望四周遍地的尸体,气喘如牛,喃喃道:“曹大哥真乃神人!” 这一股敌人,死在曹悍手里的有九成,他刚才紧跟曹悍冲入人堆里厮杀,那杀鸡屠狗一般的场面让他终身难忘! 曹悍咧咧嘴,满脸干涸的血污,让他看上去犹如幽冥凶煞一般可怕。 他提刀回到己方人群,每走一步都会在草地上留下一个血脚印。 见他走来,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后撤一步,无人敢靠近,一双双惊恐的眼睛里,倒映出一个浑身浴血,杀人如割草的凶人形象。 太平公主凤目紧盯着他,眼眸深处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曹悍刀尖垂地,双手握住刀柄,施礼沉声道:“殿下,某幸不辱命,已将拦路之敌杀退!” 李显咽咽发干的喉咙,感慨万分似地叹道:“今日方知曹少郎之勇,当真世所罕见!” 李显惶惶不安的脸上无比振奋,甚至露出笑颜,有如此盖世勇者护佑,他逃脱活命的机会可就大大增添了不少! 赵彦昭累得瘫坐在地,苦笑道:“若非曹少郎神勇异常,只怕我们这些人,现在已是尸体了。” 众人不约而同的齐齐点头,朝曹悍投去感激目光。 马秦客拄着一根长矛,浑身衣衫破烂,刚才拼杀之间,他臂膀上又挨了一刀。 曹悍笑着拍拍他的肩头道了句马别驾英勇,马秦客两腿一哆嗦差点跪倒下来。 “曹...曹少郎勇武盖世,手下力道可得悠着点,马某这点瘦弱身子骨,可当不起曹少郎分毫神力呀....” 马秦客哭丧着脸,生怕曹悍手下没个轻重,拍两下肩膀就把他浑身骨头拍散架。 众人发出一阵善意笑声,也算是苦中作乐。 清点人数,又战死了五名太监和十名卫士,除掉李显一家和太平公主李隆基,赵彦昭马秦客常元楷,只剩三名太监和四名卫士。 这些人中,只有李显夫妇和太平公主无甚大碍,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带着些伤。 曹悍看看天色,已是日暮之时,西边落日已是快要沉入群山之下,金黄的晚霞布满天际。 “请诸位换上敌人衣物,然后各自乘马,争取在天黑之前逃出九梁山!眼下大部分敌人应该还被牵制在驻军大营,若不趁此机会逃出去,一旦敌人回过神来封山搜人,我们可就危险了。” 曹悍说话,众人无不点头,没有任何人有异议,就连常元楷也默默脱掉卫士皮甲,找了个身材相仿的尸体扒掉衣服换上。 韦氏和太平公主领着李仙蕙李裹儿,去到一旁褪换衣物,鲁正元跟在一旁伺候。 下山逃命,再穿那些婢女太监衣服就太显眼了,趁着天色昏暗,换上敌人的衣物,说不定能蒙混过关。 过了会,众人更换完毕,各自牵上一匹失去主人的马匹,准备再度踏上逃亡路。 一路背着李裹儿的太监战死了,她年纪小身子瘦弱,必须有人带着她共乘一匹。 李显和韦氏自然不行,他们能把自己照顾好就算不错了。 太平公主崴了脚,也只能勉强自己骑行。 李重福带着李重茂,李隆基和李重润也受了些刀伤,鲁正元倒是自告奋勇,愿意接下保护李裹儿的重任,可惜小姑娘嫌弃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李重俊倒是可以带,可惜李裹儿向来喜欢跟这个三哥唱反调,哼哼唧唧的不情愿。 “裹儿不可胡闹!快跟你三哥上马!”韦氏板着脸训斥。 李裹儿哭喊撒娇:“我不要臭三哥带!” 李显哭笑不得:“好裹儿,莫要任性了,你说想要谁带?” 李裹儿指着共乘一匹马的曹悍和李仙蕙娇声道:“我要曹哥哥带我骑马!” 曹悍有些为难,刚要说什么,李仙蕙主动道:“裹儿和曹大哥共乘,我与三哥骑一匹就好。” 李仙蕙抓住马鞍翻身下马,落地时膝盖摔伤处疼得她眼泪水直冒。 她强忍住,装作一副无事样。 李裹儿欢呼一声,娇憨的伸手两只白嫩小手:“曹哥哥抱我上去。” 曹悍只得弯腰把她抱上马,让她坐在自己身前。 小姑娘紧靠着曹悍的胸膛,喜笑颜开,很开心的样子。 李仙蕙与李重俊共乘一匹,众人准备妥当,顺着河沟往前奔逃而去。 感谢擦磨键盘的千赏~~ 第一百二十七章 露馅 夜幕降至,满天群星璀璨,茫茫山野陷入一片黑沉当中。 巍峨的九梁山,半山腰上火光明灭,南面深山里,黄枫谷的位置,则是燃起冲天火光,山风吹拂,将滚滚浓烟升入高空,远远望去,一片山火将整座黄枫谷吞噬。 如此大的火势,看样子是黄枫谷里那片松林被点燃了。 九梁山西、北、东三面山林间,点点星火散落在黑夜里,好似一片萤火虫。 三面山脚下,有举着火把的队伍如长蛇般将山脚道路封堵,进出九梁山的各处道口,也亮起一堆堆火光,显然有人把守。 山脚北面,是原来驻军大营营门大寨所在位置,而今栅门早已化作一堆灰烬,有几队敌军在此看守。 一名身材异常壮硕,髡发秃顶男子骑一匹高头大马,领着几名亲随下山而来。 男子穿一身无袖裋褐,露出两条粗壮结实的胳膊,面貌凶狠,额头上有骇人疤痕,似乎是为了遮掩曾经留下的刺面。 瞧此人装束,倒像是辽东一带的胡人,却又一口地道的关中口音,甚是怪异。 他就是四姆山的统领徐建章。 “见过大统领!” 徐建章带人下山,守在北面山脚下的兵丁立马起身拜见。 徐建章嗯了声,说道:“可有什么异常?” 那些兵丁赶紧摇头,表示一切正常。 徐建章吊三角眼透出几分阴厉,仰头望着山腰若隐若现的火光沉默不语。 一名亲随说道:“大统领不必心急,那独孤讳之如今率领三百残兵退守山顶,想必英王李显也在其中,只等围他个两三日,等他们水粮耗尽之时,捉拿李显还不是手到擒来!” 徐建章冷声说道:“怕只怕李显早已逃出九梁山去。” 亲随惊讶道:“黄枫谷已是一片火海,独孤讳之苦苦支撑,李显又能逃到哪去?再说大统领已经下令封山,他们就更不可能逃出去了,除非长出翅膀飞走。” 四周响起一片哄笑声。 徐建章摆摆头道:“你们继续看守此处,有任何情况及时通报!” 他翻身上马,打算再去西边山脚看看。 恰在这时,西面山路来了一群人,只点着三四支火把,火焰被山风压得很低,火光黯淡,看不太清这些人的相貌,只是依稀从他们的衣服上,能辨别认出是己方人马。 这队人领头的那个举着火把,骑在马背上,马背上还趴着一个身材瘦小的人。 那人朝徐建章抱拳行礼,也不说话,就打算从旁边路过。 “大胆!大统领当面,还不下马行礼?” 徐建章身边亲随怒喝。 那人急忙慌慌张张下马,单膝跪地抱拳:“天太黑,没有看清是大统领在此,请大统领恕罪!” 徐建章沉声道:“无妨,起来说话。你们是哪团的人?” 那人忙掏出一块木刻令牌递过去,闷声道:“小人们是斛斯蛮校尉手下第五队的人。” 徐建章没有接令牌,瞟过一眼,令牌倒是没问题,冷声道:“斛斯蛮呢?为何两个时辰不见他?” “禀大统领,斛斯蛮校尉率人在西面河沟发现一伙扮成太监、卫兵的人,厮杀一场,那伙人如今逃入山林,斛斯蛮校尉率人紧追。那伙人里有几个武艺高强,弟兄们死伤惨重,小人奉命送这些受伤的弟兄回来。斛斯蛮校尉说,请大统领派人将西边山脚包围,等他把那伙人赶出来,就能一网打尽!” 徐建章听罢面色一喜,看来李显果真是跟他玩了一手金蝉脱壳,独孤讳之退守山顶的那伙残兵里,恐怕根本没有李显。 真正的李显,只怕就藏在那伙逃入西边山林的人里。 徐建章打量一眼这名报信小兵,觉得他口齿流利头脑清晰,话说的很明白,不由起了几分爱才之心:“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仰头,黑黢黢的脸上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小人姓倪,叫大冶,均州丰利人。” “倪大冶?”徐建章点点头,笑道:“本统领记住你了,等抓住李显立下大功,本统领升你当团主!” 那倪大冶一脸喜色,急忙叩头道:“多谢大统领赏识!小人给大统领磕头!” “哈哈哈~~” 徐建章粗声大笑,一挥手准备带上人马赶往西边山脚围堵李显。 倪大冶站起身松了口气,准备牵上马领着这群受伤的弟兄离开。 趴在他马背上的那名瘦小兵丁突然身子动了一下,扭过头露出一张脏兮兮却眉目如画的脸蛋,噘嘴小声抱怨道:“曹哥哥,你要让人家趴到什么时候呀?马鞍子好硬,膈得我肚子痛......” 倪大冶心里一惊,忙在她的屁股上拍了下,压低声:“别说话!” 已经骑马擦身而过的徐建章猛地勒住战马,两道狠厉凶光从眼里迸射,回头喝叱:“站住!刚才是谁在说话?” 徐建章也是武艺高超之辈,六识灵敏异常。 倪大冶忙赔笑道:“没人说话,是小人这兄弟说他伤口疼......” 徐建章双腿一夹马腹又走了回来,冷冷扫过这群在昏黄火光下战战兢兢的兵丁,只见其中有高有矮,有瘦有胖。 “不对!刚才说话的分明是个女人声!”徐建章一挥手,数十名兵士将这伙人团团围住。 “派人去山上把孟博达和段平叫来!他们两个在坛山见过那个叫曹悍的,让他们来认一认!要是曹悍在,那么李显也必定在!”徐建章挥手下令。 曹悍握紧缰绳,暗叫糟糕,孟博达和段平可是见过他的,还认识李隆基,他们一到必定露馅。 “倪大冶,你过来,本统领有话问你。” 徐建章高坐马背冷冷说道。 曹悍低着头慢吞吞走过去,待快要靠近时,猛地抢过一名兵丁手里横刀,纵身高高跃起,举刀朝徐建章砍下! 徐建章似乎有所防备,但还是吃了一惊,身子从马背跃起。 曹悍刀势惊人,大吼一声重刀砍下,将那匹高大战马从当中一劈两半,马匹凄惨地嘶鸣一声,哗啦啦的血水和肚肠腑脏从那断裂身子处流淌一地,刺鼻的腥气扑面而来! 曹悍落地猛地蹬腿,身形再度拔高,紧贴徐建章杀去! “你究竟是谁?!”徐建章惊怒大吼,一双硕大铁拳砸偏刀锋。 “老子是你大爷!”曹悍暴喝,挥出一拳狠狠和徐建章对撞一块。 呯~! 犹如两块生铁撞击的闷声乍响,曹悍目露讶然,不愧有龙象太保之称,这徐建章双拳巨力是他遇见过最为强大者。 曹悍腾空旋转数圈落回到马背上,提起李裹儿放在身前,猛拽缰绳大吼:“快走!” 一群人慌忙纵马奔逃,杀退追上来的敌军,往北面逃去,只要跨过溪岸,就能回到通往竹山县城的土路上。 徐建章低头看看自己发麻微微颤抖不已的右手,厉声怒喝:“追!”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连毙二将 绕山土路上,李显夫妇和太平公主在常元楷的拼死护卫下逃亡在前,赵彦昭和马秦客以及鲁正元紧随在后,李重润带着哇哇大哭的李裹儿和李仙蕙落后稍许。 曹悍率领李重福、李重俊和李隆基断后。 其他的太监、卫士已全部战死。 夜色下,一群人如惶惶丧家之犬,在皎洁的月光照耀下逃命。 身后不远处,徐建章率领大批兵马紧追不舍。 李重福背上的李重茂大声啼哭不止,哭得心烦了,李重福赤红眼睛怒吼:“闭嘴!别哭了!” 可惜一个一岁多的稚子哪里会知道此刻的凶险,哭声愈发响亮了。 “唏律律~”一声马匹惨嚎,李重福胯下战马折了蹄子,重重地摔倒在地,将李重福掀翻,接连在地上滚圈。 李重茂也被抛出,小小的身子趴在泥土地里,无助地嚎啕大哭。 曹悍几人赶紧勒马,李重俊慌忙跑过去抱起李重茂,生怕幼弟受伤。 短短片刻,徐建章已经率领人马杀到。 他身旁左右,还跟着两员大将,正是孟博达和段平!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二人一见曹悍,怒由心起,二话不说飞身杀来! 徐建章一跃从马背飞起,三人呈品字形直奔曹悍而来! “哈哈!来得好!三条臭虫独斗你曹爷爷!曹爷爷一刀一个通通剁了!” 曹悍心一横,纵声狂笑,血红的眼睛煞气不减,毫不畏惧地提刀迎战! 其余兵马朝李重俊李隆基三人杀去。 好在土路狭窄,一侧是悬崖,一侧靠山,徐建章率领的千余兵马反倒是拥堵不前。 李隆基三人且战且走,倒也能勉强支撑。 “曹悍!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摧阳手段平怒啸一声,双臂展开如大鹏展翅,一双铁掌朝曹悍天灵盖重重轰下! 孟博达一根铁棍直击曹悍心肺,徐建章重拳又从后袭来! 曹悍双目迸射凶光,一刀劈开孟博达的铁棍,却再无时机躲开徐建章的重拳! 那重拳如铁榔头般狠狠砸在曹悍后心处,他喉咙一甜一大口血箭喷出! “老子先废了你!” 曹悍硬抗住徐建章一拳,手一松那早已卷刃的金环大刀落地,只见其仰头双臂一伸,双掌如铁爪扣住段平两手手腕,一声暴喝,只听喀嚓一声碎响,段平先是满眼惊怔,接着迸发出凄厉惨叫! 两手腕骨碎裂的剧痛钻心入骨! “滚下去!”曹悍一手钳住他的一条胳膊,一手抓住他的腰带,将他整个人举过头顶,怒吼一声猛地扔出! 段平整个人犹如断线的风筝一般惨叫着坠入悬崖! 电光火石之间,曹悍后背捱了一记重棍,腰肋处受了一拳,想是肋骨断了几根。 “世上竟有如此神勇之人?!”徐建章惊骇莫名。 孟博达望望黑漆一片的悬崖,想必段平早已粉身碎骨。 曹悍长刀拄地支撑着身子,被血染红的脸上微微颤动,浑身上下稍微一动就疼得厉害。 瞥了眼不远处李重俊三人,大吼:“找机会上马逃走,莫要恋战!” 李重俊三人互为犄角,勉强扛住蜂拥而至的乱兵。 李重福早已没了原先的镇定,受了几处刀伤,又奔逃了一日,让他的精神面临崩溃。 李重俊表现神勇,浴血厮杀毫无畏怯之色。 三人且战且退,李重俊拼杀出一条血路,拽住马匹缰绳大喊:“大哥快上马!” 李重福仓惶爬上马背,李重俊将怀里的李重茂递给他:“大哥带上四弟先走!” 李重福刚要俯身接过,却见乱兵嘶吼着追上前来,吓得肝胆俱裂,竟然用力推开李重茂,疯狂拽动缰绳,拍打马鞭逃命而去! “大哥!” 李重俊又惊又怒,敌人已经杀上前来,顾不得多想,一手抱着李重茂,一手挥刀砍杀。 孟博达心思急转,手持铁棍朝落单的李隆基杀去! 孟博达武艺高强,李隆基远不是对手,手中刀被一棍子挑飞,又被狠狠一脚踹翻在地。 眼看孟博达狞笑着就要当头一棍砸下,李隆基满面死灰,避无可避。 一道人影从旁蹿出,是曹悍! 曹悍猛地一扑上前,抱住李隆基朝旁滚去。 可惜孟博达的铁棍还是落下,嘭地一声砸中曹悍后背。 一口血雾喷出,李隆基惊怔的面庞落满血珠。 “快逃!”曹悍嘶哑嗓音吐出两个字,露出个比恶鬼还难看的笑容。 孟博达怒吼着还要砸下一棍,曹悍手掌拍地握紧长刀翻身跃起,再度迸发出难以想象的战力,一声暴喝当头劈下! 那金环大刀落下的速度是如此快,孟博达眼里几乎只剩残影! 嘶嘶~ 他整个人僵愣住,艰难地低头看看,只见自己的身子从肩膀到胸膛再到腰肋,一条长长的血槽喷出猩红热血! “你以为老子受了重伤,就杀不了你?...呵呵...呸!” 曹悍气喘如牛,狠狠啐了口,咧嘴狞笑,一口血红的牙齿,血污满面的脸,卷刃的长刀从握把处不停的流淌血迹,那是他自己的血。 孟博达死死瞪大眼,仰面直挺挺的朝后栽倒! 众多乱兵哗然震惊,一窝蜂的拥堵在土路上,没有人再敢踏前半步! 一双双惊恐的眼睛望着曹悍,好像在望着一位杀不死的盖世神人! 徐建章面色铁青,三大高手追击,没想到反倒被曹悍连毙二人! 此人,实在可怕! “曹大哥!走!” 李重俊爬上一匹马,又牵来一匹,趁着敌人恍神间隙,大吼。 “曹大哥快上马!”李隆基努力搀扶着曹悍爬上马背,他坐在后拽紧缰绳,拼命抽打马鞭。 两匹马撒开蹄子奔逃在土路上。 徐建章挥手大喝:“快追!” 众多乱兵面面相觑,一名亲眼目睹曹悍如入无人之境杀人如宰鸡的亲随战战兢兢地道:“大统领,那人...那人实在勇猛,不可力敌,为杀他一人,还不知道要折损多少弟兄,莫不如...算了?” 一众乱兵齐齐点头,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他们都不想再跟如此凶悍又杀不死的敌人死命拼杀。 徐建章眉眼一寒,闪电般出手捏住那亲随的咽喉,咔哒一声将其喉骨捏断。 手一松,那亲随的尸体软耷耷滑倒地上。 “敢畏敌不前者,死!”徐建章厉声喝叱,环视众人,乱兵们纷纷低头,不敢与他对视。 “取曹悍首级者,赏百金!” 徐建章立威之后,又抛出重赏。 乱兵们纷纷欢呼,士气再度振作。 第一百二十九章 劫后余生 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乌云将明月遮挡,山岭笼罩在深沉的夜色下。 呜呜风吼拂过曹悍的耳畔,身子随马匹奔跑颠簸起伏。 他一双眼皮无力地耷拉着,双瞳涣散似的毫无生气,身体仿佛没有了知觉,感受不到疼痛,也提不起力气。 两匹马儿驮着三个死里逃生的人,仓惶地奔逃在山道上。 绕山土路曲折蜿蜒,好在多是下坡路段,马儿奔跑起来不用太费劲。 曹悍的头无力的靠在李隆基背上,视线越来越模糊,耳边拂过的山风声,也变成了阵阵嗡鸣。 霎那间,他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前世。 痛苦的呻吟一声,曹悍喃喃呓语:“...老子不能死...房贷没还完...媳妇没过门...还没让爸妈抱上孙子...老子不能死....” “...国足还没出线...神州十二号还没上天...湾省人民还生活在水深火热里...老子不能死啊...” 李隆基双手攥紧缰绳,紧咬嘴唇,眼圈有些灼热发烫。 虽然没有完全听懂曹悍意识模糊下的胡言乱语,但不知为何,李隆基心里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觉得左肩上有些温热粘湿,侧头一看,是曹悍嘴里不时涌出的血,将他半边身子都浸湿了。 “咣啷”一声,金环大刀从曹悍手里滑脱,掉在半道上,李隆基回头看了眼,已是顾不上再去管。 “...曹大哥,你一定要活下来!” 李隆基在心里疯狂怒吼着,俊脸一片铁青。 他回想起刚才,若不是曹悍扑身上前,那一记重棍就要把他的脑袋砸碎。 或许,曹大哥不挨那一棍子,伤势就不会那么严重。 以曹大哥的勇武,说不定还能将徐建章斩落马下。 徐建章一死,他手下的乱兵自然不攻自溃。 曹大哥是为救我受的伤! 李隆基飞速的擦拭掉滑落眼角的泪水。 一开始和曹悍刻意亲近,李隆基承认自己的确带着笼络意味。 但经过这一天一夜的逃亡,彼此间生死换命,相互扶持逃出九梁山,李隆基心中当真生出几分对曹悍的敬佩。 袍泽情义,生死之交,肝胆相照! 若非曹悍,他们连西边山脚河沟都逃不出去! 若非曹悍,刚才他已经成为孟博达棍下亡魂! 李隆基心中感慨,从坛山开始,他已经欠下曹悍两条命了。 曹悍手臂无力地垂落下,脑袋沉沉似乎彻底的失去意识,身子一歪就要从马背上一头栽倒。 一条束腰革带穿过曹悍的腰,打了个死结,将他和李隆基紧紧绑在一起。 “曹大哥放心,李隆基并非忘恩负义之辈,这次,我一定带你逃脱活命,你一定要撑住!” 李隆基俊脸一片冷厉之色,眼眸中满是坚定。 “驾!~” 狠狠一抽马鞭子,两匹马嘶鸣着拼命狂奔。 竹山码头,是从九梁山折返回县城的必经之路。 李显和太平公主等人先一步到达这里。 漆黑的小码头被这大半夜闯入的一群人惊醒,码头如今的管事是县府派来的一名吏员,打着灯笼急急忙忙的迎上去,看见是一群浑身带血,惊慌逃命的人,着实吓了一跳。 众人疲倦的四处瘫坐着,李显披散头发,哭呛道:“快...快...去救回大郎三郎还有隆基!” 马秦客疯了一般冲到管事吏员面前,揪住他的衣领怒吼:“有贼人造反!快组织人手保护我们退入县城!要是让王爷和公主落入逆贼之手,必将诛你九族!” “王...王爷...公主?”吏员战战兢兢,被神情狰狞的马秦客吓到了,“您...您是?” 马秦客一巴掌打在吏员脸上,红着眼睛咆哮:“本官是房州别驾马秦客!” 吏员捂着脸哭丧道:“小...小人刚接管码头不久,不是...不是很熟悉此地!您...您几位稍等,小人去找个...找个能管事的来!” 吏员慌慌张张的跑去叫人,没一会,找来一名睡眼惺忪,衣衫不整敞露胸膛的汉子,正是张老四。 张老四平时待在码头,协助县府吏员打理事务,作为码头老人,有他出面许多事都好调解。 张老四在登仙阁见过赵彦昭和马秦客,还在太平公主乘坐的黄龙船抵达时,有幸参加过接待工作,揉揉眼睛看清楚果真是马秦客,再看看他们这群人的狼狈模样,哪里还不知道出了大事。 张老四一个激灵脑袋清醒过来,赶紧跑到李显面前跪下,他也不知道该跪谁,只是看李显年纪最大,胡乱挑一个先跪了再说。 “草民张四喜,叩见各位贵人!” 张老四拜佛似的双手一趴拜倒。 李显赶紧道:“你可能将码头人手召集起来?” 张老四抬头,眼珠轱辘辘转动:“贵人要多少人?” “自然是越多越好!” 张老四稍一寻思,大着胆子问道:“敢问贵人,我大哥曹悍是否和你们同路?如今他人在哪?” 马秦客急吼吼地道:“曹悍和几位郎君断后阻挡造反乱军,你赶紧组织人手,一部分派去接应他们,一部分护送我们进城!” 张老四面色微变,爬起身冲到一面挂在桅杆下的铜锣前,抡起棒槌哐哐砸响。 刺耳的铜锣声瞬间传遍整个码头,划破夜色下的沉寂。 不到片刻功夫,上百名船工、力夫从船舱里、布蓬底下、一排排茅草房里跑了出来,一支支火把很快点亮。 以前为了防备水匪,码头汉子不得不在夜里提高警觉。 如今河道太平,养成的习惯倒也没忘。 张老四爬上一艘倒翻过来的乌篷船底,嘶声大吼:“悍爷有令,兄弟们抄家伙干活!有不长眼的敢在咱们竹山闹事!” 张老四甚至都不用说什么动员讲话,单单只凭悍爷有令四个字,这帮码头弟兄就会嗷嗷叫着抄起船桨、砍刀、棍棒跟他走。 张老四将一把横刀挎腰上,望着眼前一片火把闪亮,众弟兄精神抖擞,满意地点点头。 “走!”挥手大吼,张老四就要带人离开码头。 马秦客急了,赶紧拦住张老四:“你怎么能把人全部带走?王爷公主在此,你可得安排人手护送我们进城啊!” 张老四瞥了眼这群落难的王公贵戚,嘿嘿怪笑两声,手一招懒洋洋地道:“小乙过来!” 一名年纪和李隆基等人差不多大的毛头小子屁颠颠跑过来,觍着脸笑:“四哥叫俺干啥?” “你找十个弟兄,护送他们回县城。” 小乙皱皱眉,拨浪鼓似的摇头,拍着精瘦黝黑的胸膛:“俺不要!俺要去找悍爷干大事!” 张老四一瞪眼骂道:“少他娘的废话!忘了悍爷说过啥了?凡我码头弟兄,都要无条件服从组织安排!你敢不听命令?” 小乙脖子一缩,不情愿地嘟囔:“好....” 马秦客怒不可遏地拽住张老四的胳膊:“十个人?王爷公主千金之体何等尊贵,万一遇到乱兵,十个人能顶什么用?要是二位殿下有分毫损伤,你担当得起吗....” 不等马秦客聒噪完,张老四脸色一变狠狠甩开他:“就十个人!爱要不要!老子还不稀罕伺候了!我大哥为救你们生死未卜,你们他娘的倒是逃回县城了,那我大哥呢?” 马秦客一屁股跌坐在地,大怒着就要爬起身大骂,李显赶紧苦叹道:“算了算了,此处距离县城不远,想来应该安全,你们赶紧带人去接应,把人都救回来再说!” 张老四没好气地哼了声,手一挥率领众弟兄举着火把离开码头。 第一百三十章 各人嘴脸 便在这时,一人一骑慌不择路的冲入码头。 是李重福。 李重福发髻松散,满身血污,衣袍划得破破烂烂,神情慌张。 翻身下马时,李重福腿脚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大郎!”李显悲呛呼喊。 张老四招招手,上前两人将他搀扶起身。 李重润忙问道:“大哥,三郎和隆基还有曹大哥人呢?” 李重福惊魂未定的脸上满是后怕,双目涣散摇头喃喃:“我...我不知道....” 李仙蕙抱着李裹儿呜呜哭咽起来。 “孤的儿呀!”李显悲痛的哭出声,韦氏也啪嗒啪嗒垂泪。 有眼尖的兄弟忽地指着前方官道大吼:“快看!有两匹马过来了!” 众人急忙望去,果然,有哒哒的马蹄声飞快赶来。 马秦客李重福几人犹如惊弓之鸟,下意识的就要找地方躲藏。 李重润眼里渐渐露出惊喜:“是三郎和隆基!” 李显和韦氏相互搀扶着,慌忙起身迎上前。 火光照耀下,果然显现出李重俊和李隆基狼狈的身影。 众人大喜,他们还活着就好。 李重俊怀抱早已哭得睡过去的李重茂,勒马扬蹄,翻身跃下马背,却是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将李重茂往李重润怀里一塞,冲到李重福面前,提起拳头狠狠一拳砸在他脸上! “为什么要抛下重茂?他可是你亲弟弟!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为了救你,才被徐建章率人追上的!” 李重俊揪住李重福的衣袍,赤红眼睛咆哮,脖颈上青筋暴起。 嘭~又是一拳砸在李重福脸上,打得他鼻血飞溅。 李重福崩溃般痛哭起来:“他们冲上来了!我...我没办法!我不想死!” “要不是为了救你,曹大哥也不会受重伤!你这个贪生怕死的卑鄙小人!” 李重俊抡起拳头一拳拳狠狠地暴打李重福。 “三郎!住手!”李显又惊又怒,“快拦住他!” 李重润扑上前死死抱住他:“三郎!你冷静些!” 李仙蕙急哭了,紧紧抱住他一条胳膊:“三哥别打了!” 李重俊气喘如牛,眼泪却是大滴大滴落下。 “大哥!大哥!你醒醒啊!” 张老四带人急忙将李隆基和曹悍搀扶下马,望着曹悍浑身像从血水里捞出来一样,哪哪都是伤,张老四瞬间红了眼睛。 李隆基浑身汗水湿透,虚弱地瘫坐在地,他一路上几乎是背着曹悍逃回来的,耗尽了全身气力。 “曹大哥还有脉息,只是他伤势过重,昏了过去,得赶快找大夫救治!”李隆基有气无力地说道。 “快找车来!”张老四发疯般怒吼,和几个弟兄抬手抬脚将曹悍抬上一辆板车。 “老四....” 一只血糊糊的手忽地抓住张老四的胳膊,曹悍眼皮子动了动,嘴唇颤了颤。 张老四忙把耳朵贴上去,曹悍细若蚊声地念叨了几句,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张老四抹抹泪,大步走到李显跟前跪下,凄然道:“王爷,我大哥让我带着这群弟兄听候王爷命令!王爷放心,小人一定誓死保护王爷安全!” 李显大为感动,趴在车沿边,握住曹悍满是血污的手一阵落泪:“孤一切安好,你安心养伤。你救了孤一家性命,恩情深重,孤日后绝不负你!” 张老四安排小乙牵着驴车,车板上拉着曹悍,再安排几名弟兄跟在旁边照护。 太平公主在鲁正元的搀扶下走到驴车旁,看着这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抿抿唇没有说话。 “曹兄弟,你可一定要挺住啊!”鲁正元呜咽着抹泪。 常元楷神情肃然,微微颔首,好像在跟一名刚刚下战场的袍泽致意。 太平公主沉声道:“兄长,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安排。” 李显点点头,疲惫不堪地道:“辛苦妹妹了,愚兄突糟剧变,心绪一时间难以平复。” 太平公主问李隆基道:“徐建章还有多少兵马?相距多远?” 李隆基算了算道:“大概不到一千,听乱兵议论说,独孤讳之如今还在九梁山上抵抗,徐建章猛攻九梁山,自己也是损失惨重。我们逃出来时,徐建章的队伍相距不过三四里,再过片刻应该快追上来了。” 太平公主果断说道:“全部人退入县城,坚守不出,想办法向房陵求援。只要坚守县城三五日,就能等来援兵!” 当即,张老四率领百余名码头弟兄,护送李显等人往县城撤退,同时将造反消息传扬出去,首先通知的就是陶庄。 再派一名熟悉山路的弟兄骑马走小路绕开官道,拿着赵彦昭被血染红的官牒赶往房陵求救。 一路上,撤往县城避难的百姓越聚越多,五六里上的狭窄官道上,火光如长龙般朝县城方向缓缓涌动。 李仙蕙不知何时爬上驴车,守在曹悍身边,拿一块浸湿的麻布,为他细细擦拭脸颊和脖子上的血污,用一根剥了皮的细柳枝,蘸些清水滴在他那干裂的嘴唇上。 李裹儿像个野丫头一样,在人群中欢快的跑来跑去,让负责照顾她的李重润头疼不已。 刚刚经历过的凶险,仿佛被没心没肺的小丫头抛在脑后。 “姐姐,下来陪我玩!”李裹儿跑到驴车边,扯着李仙蕙的衣衫撒娇。 李仙蕙摇摇头,轻叹道:“我要照顾曹大哥。” 李裹儿瞥了眼昏迷不醒的曹悍,嘟嘟嘴道:“他又不会死,你守着他干嘛?满身血,脏兮兮的,臭死啦!” 李仙蕙微微蹙眉,轻声喝叱:“不许胡说!曹大哥是为救我们才受此重伤的!难道你忘了,是他一路带着你逃命?要不是你任性胡闹暴露身份,我们也不会被敌人发现!” 李裹儿漂亮的大眼睛睁得圆圆的,似乎不敢相信一向温柔宠溺她的姐姐,竟然会为了别人呵责她。 李裹儿大眼里蓄满泪水,委屈地哭呛道:“你也骂我?人家又不是故意的!趴在马背上真的很痛呀!呜呜~我讨厌你们!” 李仙蕙轻叹口气,摇摇头,望着气若游丝的曹悍,她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股烦躁,没有像以往那样安慰李裹儿,清叱道:“为了大家性命着想,你吃点苦头算得了什么?裹儿,你太任性太自私了!” “哇呜~~”李裹儿放声大哭起来,用手里捏着的小木棍狠狠打在曹悍身上,“我讨厌死你们了!” “你!~”李仙蕙脸蛋惊怒,阻挡不及,望着堵气跑开的李裹儿,无奈地摇摇头。 第一百三十一章 苦守县城 竹山县城上一次敲响挂在东门城头那口大钟,还要追溯至近百年前,隋末年间天下大乱的时候。 以至于撞钟时,扬起来的灰尘能把人给呛死。 城楼警钟急促敲响,意味着县城遭遇紧急情况,要么是城内有人杀官造反,要么就是城外被敌人围攻,兵临城下。 竹山百姓承平许久,早已忘却了这短促钟声所要传达的讯号。 钟响之时,伍四海率人沿街嘶声竭力的吼叫,将城外有叛军作乱的消息通知百姓。 大部分百姓对此一片茫然,直到两座城门关闭,县令杨芦脸色难看的指挥伍四海和县府番役登上城楼,又将堆在府库里吃灰吃了不知道几十年的百十套弓箭搬上城楼,县城百姓才惊然醒悟。 一片慌乱,鸡飞狗跳。 赵彦昭充当临场指挥,紧急征调县城里的一切青壮,由常元楷组织统辖,配合县府番役和那百余名撤入县城的码头汉子一起守城。 徐建章紧赶慢赶还是让李显等人逃入县城,气得暴跳如雷,当夜就命人夜战攻城,依靠几架从码头抢来的长梯作为登城工具。 小县城头爆发几场惨烈厮杀。 连常元楷也亲自下场,率人夜战一夜。 刘达、张四喜、齐小星率领码头弟兄,伍四海率领县府番役,数百名县城青壮死守城头与敌人拼杀。 天亮时,小县两座城门四周已是一片硝烟狼藉,哀嚎声哭喊声一片,上百具尸体抬下城头,数百名伤员或坐或躺沿着城墙根排成长列。 马秦客组织一批妇孺救治伤员,在动员妇女这方面,老马算得上一把好手。 瞧徐建章凶狠攻城的架势,恐怕不会轻易放弃,未来两三日内,必将还有恶战发生。 李显一家和太平公主住在县府衙门,曹悍被送回登仙阁后院。 曹悍在县城买的那处宅子,暂时充当战地医院,安置伤员。 齐丁香衣不解带地守在病榻旁,伺候汤药,擦洗身子,一刻都不敢松懈。 大夫诊断后说,曹悍断裂的肋骨伤到肺腑,又多次受到外力猛烈震荡,内伤严重,加上失血过多,能不能活过来得看天意。 要是换了别人,这名县城小有名气的老大夫早就摆摆手说回去准备后事。 不过在诊治曹悍的伤情后,老大夫却是犹豫了,这副身子跟他生平瞧过的都不太一样,经脉强大生机格外旺盛,受如此重伤的情况下,脉象依然顽强且还算平稳的跳动着。 老大夫犹豫了下,没有说准备后事,用尽一切他所能想到的办法实施抢救后,感慨万千的说如果曹少郎能挺过这一关,必将是医家史上的一次奇迹。 齐丁香倒不会关心什么医学奇迹,她也从未想过曹悍会死,每日里遵照老大夫的嘱托熬煮汤药,又无比艰难地喂进曹悍嘴里。 两日功夫下来,她已是憔悴疲惫不已,两只眼睛始终红红的,实在累了,也只敢趴在病榻侧稍微眯瞪一会。 她实在不放心将重伤成这副模样的曹悍交给别人,这是她的男人,就应该由她来照顾。 齐丁香的耐性、细腻也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 房间门咯吱一声推开,李仙蕙蹑手蹑脚的走进屋,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草药味,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丁香姐姐,曹大哥好些了吗?”李仙蕙轻声关切道。 齐丁香苦涩地摇摇头,拧干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着男人的脖颈、手臂。 李仙蕙将食盒放在桌案上,小声道:“丁香姐姐,我带了些清粥和羊汤,还有几样小菜,你趁热快些吃了!你要照顾曹大哥,可别把自己累垮了。” 齐丁香笑了笑:“有劳七娘了,我待会就吃。” 李仙蕙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齐丁香轻柔地帮曹悍擦洗身子,那双眸中满满的柔情,连她一个女儿家看了都忍不住羡慕。 “丁香姐,你是不是很喜欢曹大哥?”不知怎地,李仙蕙脱口问出。 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懊恼似地吐吐小舌头,脸蛋有些羞赧。 齐丁香怔了怔,浅浅笑了笑,有些羞涩又有些骄傲地道:“我们已经定下婚约,将来去了神都,就成亲!” 李仙蕙眨眨眼,忙道:“是吗?恭喜丁香姐姐!曹大哥这人,虽然平时嘴上花花,还有些无赖滑头,但心地还是善良的,他是个好人,以后也一定会对丁香姐姐好的!” 齐丁香笑容难掩甜蜜,以当下的眼光来看,曹悍绝对算不上什么玉树临风的俊公子,甚至连正人君子也称不上,恼了会骂娘,喝酒如饮水,也不喜读书做文章,成日里呼朋引伴吆五喝六,打打杀杀更是家常便饭。 但她就是喜欢这么一个粗俗的家伙。 李仙蕙望着齐丁香那几乎快要沁出眼眸的爱慕之意,只觉得自己实在不适合久留,房间里似乎有一道无形的气场将她隔绝在外。 “丁香姐姐记得把饭吃了,我...我先走了....” 李仙蕙小声说了句,逃也似的拉开屋门跑了出去。 齐丁香望了望那匆匆合拢的屋门,轻笑着摇摇头。 她轻柔的为曹悍擦拭双腿,幽幽仿若自语般低语:“七娘子对曹大哥很上心呢...曹大哥带着他们从九梁山死里逃生,也难怪七娘子心里记挂....唉...元娘所求的不多,只是希望今后曹大哥心里一直有元娘一份位置....一点点就好....” ~~ 坚守县城三日,血战十余场,竹山小县依旧没能被攻破。 靠近两座城门的大片民居房宅已被拆除,砖石、檑木全都被搬上城头,当作守城器具。 连茅坑里的屎尿也派上用场,烧滚以后一锅锅往城下淋去。 县城青壮死伤惨重,常元楷刘达张四喜等人个个带伤。 在太平公主的建议下,马秦客组织妇女临时缝制了一面大周黄底红字的旗帜,并且将英王殿下入城的消息大肆散播出去。 大周旗帜在硝烟弥漫的城头竖起,赵彦昭发表了一通振奋人心的动员讲话,明确告知百姓,城外那股打着唐字旗号的叛军是造反叛逆,是要杀进城劫持英王殿下,然后逼着竹山百姓造反作乱,与朝廷作对。 将立场表明之后,竹山守城青壮的士气明显振作不少。 如今已是万岁通天二年,距离武皇登基过去了整整七年,天下大部分百姓早已坦然接受皇帝是个女人这个事实。 大周王朝虽然不如大唐一样深入人心,但也被天下默认是大唐的延续,在百姓看来除了国号变成了周,皇帝姓了武,再无其他区别。 日子该咋过咋过。 造反叛乱什么,实在难得人心。 要是李显能够身穿赭黄龙袍公开露面,向天下百姓痛斥当朝圣人的无道,再哭诉一番这些年的辛酸过往,以勤王之名号召天下义士响应,说不定还真能拉起一支兵马。 只可惜李显压根没想过要造老娘的反,在他四十一年的认知里,自家老娘就是无敌一般的存在,但凡跟敢她老人家作对的,都没有好下场。 所以,李显只会躲在县府里大骂徐建章不当人子,大骂背后设计之人其心可诛。 到了第四日上午,一个令人惊喜的消息传入县城。 第一百三十二章 徐建章之死 夔州司马周利贞、襄州南谷折冲府折冲都尉李悛各自率领两千兵马赶到,正在县城外与徐建章叛军展开激战。 同时派人送书信进城,请英王和太平公主二位殿下打开城门接应,一同出击围剿叛军。 这是清晨时分送进城的消息。 县府大堂,太平公主将这封加盖官印的书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英气的长眉却始终蹙紧。 “七哥怎么看?” 李显急忙道:“当然是应二人所请,打开城门派人接应!如果有可能的话,趁此机会将乱军一举剿灭!” 太平公主沉吟稍许,摇头道:“不如等他们献上徐建章的人头再说。以他二人带来的兵马,剿灭乱兵不在话下,用不了几日就能见分晓。” 李显迟疑道:“二人驰援远来,如此做法,恐寒人心呐!” 太平公主凤眼微凝,将书信放到一旁:“当日我命夏龙前往房陵求援,所调兵马里并无此二人!据我所知,周利贞当年在神都担任侍御史时,与梁王交往亲密,而这李悛,也并非我门下之人!此二人一个在夔州,一个在襄州,却同日赶到,兄长难道不觉得此事蹊跷?” 李显一愣,睁大眼骇然:“你的意思,他们根本就是武氏的人?与徐建章不过是一丘之貉?” 太平公主冷笑:“确有可能!虽说夔州襄州离此地不远,但从脚程来看,他们来的也太快了些。只是没有证据,我们也不好得妄加猜测,万一人家真的是不远千里来救你这个英王呢?” 李显苦笑道:“妹妹莫拿为兄打趣,此二人我连名字都未听过。” 太平公主立即修书一封交给常元楷,命他用强弓送出城。 半个时辰以后,城外十里,一片临时搭建的军帐。 周利贞拿着那封用箭射出城的书信步入大帐。 “瞧瞧,你们瞧瞧,我就说太平那娘们没这么好糊弄!这女人比鬼都精!” 周利贞将书信拍在案桌上,拿起盘子上一条烧猪腿,那小刀剔肉吃。 “骗得了李显,也骗不了她!” 周利贞大口嚼肉,越吃越有滋味:“咦,这猪肉吃起来肥厚油滑,口感不错呀!哪里搞来的?” 二十七八岁,身材瘦长似麻杆,脸颊瘦削,颧骨高凸的李悛,用油腻的手抓起书信扫了几眼,冷哼一声扔进火塘里。 “城外陶庄弄来的,那地方有富户养猪,五六百头,够吃一阵子了。”李悛随口回道,舔了舔手上的油渍。 坐在一旁的徐建章捧着一坨烧得焦香流油的肋排肉啃的满嘴油光,这几日攻城不畅带来的憋屈,好像都被他发泄到上面。 “臭婆娘,竟敢要老子的人头!等捉住她,一定要让她尝尝老子的厉害!” 徐建章放肆地厉笑几声,凶狞的脸上带着些淫意。 周利贞和李悛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李悛枯瘦狭长的手指慢斯条理的剥下猪腿骨上的肉,塞进嘴里,似笑非笑般道:“徐统领跟随梁王,也有整整十年了?” 徐建章笑道:“十二年了。当年某纵横关中,一时不慎栽在程务挺手里,幸亏得梁王所救,要不然早就被砍了脑袋。梁王安排我在魏王身边做事,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给我下命令。” 周利贞笑的有些阴森:“武家人都以为,徐统领是魏王心腹,殊不知,徐统领真正听命的是梁王!” 徐建章一脸钦佩地道:“梁王在武氏诸王中,一直甘心屈居于魏王之下,心志坚定,如此人物若不能成大事,那可真是老天不长眼!这是徐某最为佩服梁王的地方。” 李悛低头笑而不语,将一根猪腿骨剥的干干净净,不剩一丝肉。 周利贞取出一壶酒,给徐建章满上一杯,脸上笑容愈盛:“来来,徐统领尝尝我从夔州带来的云阳烈酒!” 徐建章双手接过笑道:“云阳烈酒可是夔州御贡名酒,托周司马的福,徐某一介武夫也能喝上。” 徐建章一仰脖,将一杯乌青酒液灌入腹中。 “果然好酒!”徐建章只觉腹中顿时如火烧,惊叹道。 周利贞放下酒壶,笑眯眯地看着他,语气有些玩味:“云阳烈酒以辛辣着称,酒入肚中,如烈阳炙烤,如火煅烧!徐统领现在,是不是觉得浑身燥热,胸肺滚烫?” 徐建章点点头,刚想说话,却是面色一变哇地一大口殷红热血喷出! 他满脸惊恐震怒,脸色潮红如血。 “噢,忘了告诉徐统领,这壶云阳烈酒里加了些蝎阳粉,饮之,能让人血脉沸腾,气血翻涌,最终爆裂而亡!” 周利贞火光照耀下的脸笑得无比阴诡。 徐建章手里酒杯掉地,想站起身却是噗通一下摔倒,大口呕血,双目胀裂:“为...为什么要杀我....” 周利贞遗憾地叹了口气:“这是梁王的意思。你没能捉住李显,此次起兵就算是失败了。为了不牵连王爷,也就只能委屈你当这个替罪羊了。放心,你安置在丰利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顿了下,周利贞露出森然诡笑:“一个也跑不掉!他们都会下去陪你的!” 徐建章目眦欲裂,大吼一声一跃而起,五指成爪就朝周利贞咽喉捏去! 一直默不作声坐着不动的李悛身形如鬼魅般闪到他跟前,徐建章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只见他的心口位置被一根猪腿骨捅穿,血顺着骨头滴落。 李悛五指张开扣在徐建章天灵盖上,向左一拧,咔嚓一声,拧断了徐建章的颈骨。 另一只手里不知何时握了一把匕首,如同切肉般将其整个脑袋割下。 血溅满地,李悛随手将人头扔到一旁,一具无头尸身倒在地上,血流淌进火塘里,发出嘶嘶声。 李悛坐回到火塘边继续开始剥一根新的腿骨肉,自始至终脸上都没有太多表情。 周利贞咽咽唾沫,看怪物似的看着李悛。 “手上人血未干,这你也吃得下?”周利贞看着李悛连人血带猪肉塞嘴里大口咀嚼,觉得有些恶心。 瞥了眼那神情凶狞的头颅,周利贞说道:“你真打算拎着这颗脑袋去见李显和太平公主?” 李悛嗦嗦指头上的血迹,淡淡地道:“太平公主调来的人马明日便可抵达,现在去杀李显,为时已晚。派人向梁王传信,就说徐建章失败了。” 周利贞点点头,无比遗憾道:“可惜啊,就差那么一点!还是小看了太平那婆娘,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把消息送出去的,还传的如此快!”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徐建章手下还有五六百四姆山的人,记得处理干净。”李悛冷冷说道。 “知道了。”周利贞拍拍屁股起身出了营帐。 第一百三十三章 影帝武三思 赶来救援的兵马比李悛和周利贞预料的还要快。 当日下午,房州州府官员组织五百团练兵火速赶到竹山,永清、上庸几个县也组织乡勇赶在路上。 傍晚之时,归州兴平折冲府都尉薛泓,已经先率六百越骑赶到。 薛泓乃是河东薛氏子弟,薛绍的同宗堂弟,薛氏自从垂拱四年(688年)受到越王李贞之子,琅琊王李冲谋反牵连后,便一蹶不振,受到武皇打压,多亏太平公主暗中扶持,才保得薛氏一族门荫不散。 薛泓更是太平公主一手提拔,接到公主急令,立马调集六百越骑轻装简行昼夜兼程赶来,剩余六百步卒随后便到。 薛泓到来,让太平公主踏实了不少,却也没有放松警惕,只是让薛泓的六百越骑进驻县城。 房州官员和团练兵也不得入城,只准在城下扎营歇息。 对于周利贞和李悛二人手捧徐建章人头请求拜见英王和公主,更是好言夸赞一番然后拒绝。 到第二天正午之前,商州津阳折冲府都尉尤皋、商州安化折冲府都尉刘靖、归州巴东折冲府都尉元文化、金州刺史裴思谅、襄州刺史冯嘉宾纷纷率兵先后赶至。 小小的竹山县城外,四面八方汇聚了过万兵马,将个小县城围得如同铁桶一般。 到了此时,李显和太平公主才算是长舒一口气。 二人打开城门,在城外设下中军大帐,接受各方人马的拜见。 神都,修文坊,梁王府。 后宅庭院,武三思坐在花池边,拿着一封刚刚从房州送来的密信看了许久。 “呵呵,还是失败了....” 武三思苦笑一声,揉揉多日未曾合拢过的眼睛。 他的反应有些奇怪,有些许失望,有些许释然,也有一些庆幸。 “罢了,如此也好,本就是铤而走险,一石二鸟之计,至此也算是成功了一半。与我而言,局面不算输,将来,还有机会!” 武三思嘴角漾起笑意,将密信撕得粉碎,手一抛撒入花池里。 武三思轻轻拍拍手,一名黑衣仆从悄无声息的跪倒在他身前。 “通知岚儿,可以动手了。”武三思淡淡地吩咐一句。 黑衣仆从拱手一礼,默默退下。 武三思坐在石凳上一动不动,微微阖眼,仿佛老僧入定。 一个多时辰以后,长孙岚迈着轻盈如猫的步子来到他身边。 站了一会,发现武三思闭目没有反应,长孙岚眉头蹙了蹙,艳红双唇启合:“喂....” 武三思仿如梦中惊醒,身子颤动了下,睁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岚儿回来了。”武三思打了个哈欠,难掩疲态,自嘲笑道:“几日没合眼,没想到眯瞪一会就睡过去了。” 长孙岚撇撇嘴,在他对面坐下。 武三思盯着她那柄青鳞宝剑看了会,那剑柄上沾了些血迹。 “事情都办妥了?”武三思沉默了会,笑道。 长孙岚点点头,娇俏可人的脸蛋偏偏透出一股阴煞气。 “唉....”武三思略显感伤地叹息一声。 长孙岚嘲笑道:“你让我杀武承嗣,现在又故作伤情,虚伪!” 武三思苦笑道:“你不懂,为父杀他是真,为其伤怀也是真。武承嗣此人太过刚烈固执,缺乏权谋变通,若他不死,武氏迟早被他拖垮。李显回朝已成定局,我们不争当下,争的是将来,武承嗣等不了,他就只能去死。” 长孙岚戏谑道:“你一直以来的目的,根本不是起兵造反,而是杀武承嗣和李显,然后把杀李显的罪责推到武承嗣身上,再让武承嗣来个畏罪自尽。可怜武承嗣这只笨鸟,到死都想不明白这些。” 武三思捋须欣慰地笑道:“岚儿聪慧!不枉为父对你多年栽培!” “我对你那些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的事不感兴趣。明日,我便启程赶往房州。”长孙岚起身提着青鳞宝剑离开。 武三思淡笑着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阆苑之间,静坐片刻,从怀中取出那封武承嗣亲笔写给徐建章的信,唤来仆人吩咐:“备车,入宫。” 武三思穿过烛龙门入寝区内宫时,一名鸿翎信使在一队羽林卫的护送下匆忙入宫。 武三思站在一旁脸色恬淡的望着那名几乎快虚脱过去的鸿翎信使,被羽林卫半拖半抱的抬进宫。 他站在原地默然了一会,才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面走去。 今日圣人在仙居院和二张公子聆听云韶府新编排的乐曲,还未进到殿中,就能听到阵阵妙音奏响。 仙居院正殿有一条活水贯通其中,是从九洲池引入,绕仙居院六殿后汇入凝华池。 清冽的池水从水道流淌而过时,还会发出泉鸣般的叮咚声,夏秋两季是太初宫里避暑纳凉的好去处。 仙居正殿四面有轻薄洁白的纱幔飘扬,武三思站在殿外,没有让小内侍入殿禀报,而是静静的等候着。 鸿翎信使先他一步入殿了。 很快,大殿内的曲乐声被武皇惊怒的一声喝叱打断,数百名教坊乐工怀抱琵琶、古琴、箜篌、笛子等各种乐器慌忙跑出大殿。 然后便是羽衣着身,披散如瀑长发,俊俏的脸蛋涂脂抹粉的五郎六郎在几名内侍的恭送下离开大殿。 只不过二张公子离开时,一头雾水,显然不明白为何皇帝看了鸿翎信使的急报后,便突然雷霆震怒。 武三思从角落里走出来,扯了扯衣袍,歪了歪发冠,让自己看上去一副匆忙来不及整理衣袍冠带的焦急样子。 武三思深吸口气,脸上的神情说变就变,一副仓惶无状样,急匆匆一头冲进殿中。 差点跟迎面跑出来的高延福撞在一块。 “哎哟!梁王来的正好,圣人正要宣您和魏王进宫呢!您快些进去,杂家这就派人去找魏王!”高延福拍拍胸脯,尖声说道。 武三思红着眼哀伤道:“高内监不用去叫魏王了,他...他...唉....待会我自会跟圣人解释。” 高延福瞧梁王一脸难过要哭的样子,吓一跳,赶紧搀扶着他快步进殿。 “臣武三思叩....” “怎么就你一个?武承嗣那个孽畜何在?” 还没等武三思跪下去,武则天愤怒的声音就从陛阶上传下。 “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你们眼里还有朕吗?混账!统统都是混账!” 一封八百里急报扔在武三思身前,他忙捡起匆匆扫过,是金州刺史裴思谅和襄州刺史冯嘉宾发来的,内容不出他所料,是有关于徐建章举兵作乱,攻破九梁山挟持李显一事。 急报中言明是接到太平公主紧急求援,而且矛头直指武承嗣和他武三思,言明徐建章是受二人指派。 武三思满脸惊慌,手忙脚乱地取出带来的书信,双手高捧过头顶:“圣人息怒!此事魏王之前的确与微臣说起过,但被微臣严词拒绝!微臣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乱来!微臣当日与魏王大吵一架后,不欢而散,这封信是当日魏王交于我,让我发往均州的,微臣扣下后,本以为魏王迷途知返,打消此念头,没想到他竟然一意孤行.....” 高延福接过书信快步上呈到武则天面前,武则天展开一看,凤眼迸射厉芒,当真是武承嗣的亲笔信! 信中写明,武承嗣如何指派徐建章率领四姆山兵马突袭九梁山,捉拿李显以作傀儡,然后假借李唐名义起兵。 不过信中并没有言明,武承嗣会调动哪些军府以作策应,只是交代徐建章无论如何也要把李显捉住,万不得已之时甚至可以将李显杀掉! “好个狼心狗肺的武承嗣!原来朕身边一直养着一条喂不熟的野狼!畜生!畜生!” 武则天愤怒咆哮,苍老的面容上满是浓浓失望和愤恨。 情绪太过激动之下,她剧烈咳嗽起来,高延福急忙拾级而上去到御座旁,一脸担忧地轻拍她的后背。 “传令千骑,即刻缉捕武承嗣!”武则天嘶声怒喝。 武三思满脸哀伤的跪倒在地,咚咚叩头,凄然道:“启禀圣人,微臣今日收到房州消息,惊怒之下赶往魏王府,发现...发现魏王他...他已经自尽身亡了!” 武三思泣不成声,满脸自责愧疚:“都怪微臣一时糊涂,没有及时禀告圣人!微臣原本以为那日争吵过后,魏王会放弃此荒唐之举,没想到他竟会绕开微臣,再发密信与那徐建章!唉,微臣怕圣人知道后降下责罚,一直替魏王隐瞒此事,以至于酿成大错,微臣有罪,请陛下重责!” 武三思惨淡苦笑,当即摘下进贤冠,披散头发覆面,又脱掉一身紫色蛟龙绣袍,取掉金饰龟带,只穿一身白衣趴在地上,兀自啜泣不止。 武则天听到武承嗣自尽的消息,一时间竟忘记了愤怒,惊怔了好一会,才喃喃道:“此话当真?” 武三思泣道:“微臣怎敢欺瞒圣人!微臣刚从魏王府赶来,就是向圣人禀告此事!想来,魏王是因为知道事情败露,无颜再见圣人,才自绝而亡的!” 武则天阖了阖眼,心中的怒火消散大半,不管怎么说,武承嗣已经死了,这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死了也好,省得脏了朕的刀!”武则天似是怨怒似是哀叹,苍老神情还有一丝落寞哀伤。 “唉,他终究还是走了这一步。朕知道,他一直不甘心......” 武则天手扶额头斜倚在御座上,说不出的疲倦和乏力。 仙居大殿安静了好一会,只有武三思跪地啜泣声时断时续响起。 武则天收拾心情,苍老面庞恢复威仪,冷声道:“看在武承嗣已死的份上,朕就饶恕他的家眷。此事,毕竟是武家的家丑,不可外扬,对外,就说是武承嗣忧愤之下暴毙而亡。记住,这件事,除朕和你,再不可泄露分毫与人!” “武三思....” “罪臣在!”武三思急忙止住哭声,拜服在地。 “四姆山藏有兵马一事,你当真不知情?”武则天凤目微凝,一双好似能洞察人心的沧桑眼眸注视着他。 武三思浑身一震,满脸惶恐又带着几分委屈地道:“圣人明鉴,罪臣当真不知情!当日魏王与我透露此事时,罪臣才知道徐建章此人。此人是魏王心腹,一直潜藏四姆山收拢流民。当日罪臣知道魏王在均州藏兵,心中着实惊惧害怕,正因为如此,才不敢向圣人禀报,以至于魏王一步错,步步错,惹出滔天大祸! 圣人要治罪臣包庇隐瞒之罪,罪臣无话可说!可罪臣与四姆山举兵造反一事当真没有关系啊!” 大殿再度陷入沉寂。 武则天盯着跪在大殿正中的武三思看了好一会,才叹声道:“朕且信你。武承嗣觊觎太子位多年,眼见无望之下,狗急跳墙倒是他能干出来的事。你先起来,你的罪,朕日后再算。” 武三思抹抹眼泪,拱拱手:“微臣谢陛下洪恩!” “这件事朕不希望朝野内外有过多议论,也不准任何人把矛头指向武氏,还有武承嗣府上的人,也要安置妥当,不要让他们知道内情,多嚼舌根,你明白吗?”武则天淡淡说道。 “微臣明白。”武三思忙道。 武则天一挥手:“去安排,五日之内,给朕平息此事。” 武三思恭声领旨,抱着自己的衣冠龟带匆匆退出大殿。 在仙居殿外,几名小宦官的伺候下,将衣袍发冠穿戴整齐,武三思心有余悸的回头看了眼大殿,心中暗暗庆幸。 他知道皇帝心中对他还是有所怀疑的,好在有那封武承嗣写给徐建章的亲笔信在,让他可以从容撇清与四姆山的一切关系。 如今徐建章已死,再无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参与了四姆山起兵之事。 皇帝虽然老迈,却一点也不好糊弄。 武三思擦擦脑门冷汗,忽地,心生感应,朝侧殿望去,在那长长的廊道下,见到了一袭白色宫裙,搭着暖黄披肩的上官婉儿。 看不清佳人脸上神情,但武三思可以感觉到,她在为自己担忧。 武三思心中微暖,朝人影揖礼,跟在小宦官身后快步走出仙居院。 他还有一堆烂摊子要收拾,佳人情意,也只能留待日后再叙。 仙居大殿内,武则天高坐御位闭目休憩,高延福像个木头人恭立在陛阶之下。 “小福子....” 倏地,武则天睁开凤目,喃喃唤了声。 “圣人,奴婢在呢。”高延福细声细气地道。 “朕要亲自去一趟房州!”武则天端正身子,沉声道。 高延福眨眨眼,轻笑道:“好事呀!圣人也有许久没有出宫走走了。圣人去一趟房州,再回神都时,就快过新年了!奴婢想着,到那会,英王、皇嗣、公主都能陪在圣人身边,还有圣人的孙子、孙女们,热热闹闹一大家子,过个喜庆的新年!” 武则天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沧桑的眼眸里带着些憧憬:“是啊,不知道有多少年,朕没有跟儿孙们团聚过了....朕如今有几个孙子孙女,都记不清楚了,是该一家人聚在一块,热闹热闹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曹悍要面君 九月中旬的竹山,秋高气爽。 今年雨水丰润,秋粮收成不错,家家户户缴纳了田租后,还能剩下足够一家五六口人吃到明年的粮食。 如果不是一场守城血战,让竹山百姓几乎家家都有青壮阵亡,百姓们脸上的笑容会更多些,丰收的粮食带来的幸福感会更加浓郁些。 接连一个月,县城内外周边几乎天天都有送葬的队伍,哀嚎声从早到晚不绝。 在各路汇聚竹山的兵马陆续离开后不久,一道朝廷诏令送至房陵,然后被很快的转送到竹山。 鉴于竹山县遭受越王余孽作乱,百姓死伤惨重,更是为了表彰本县百姓在抗击叛军,保护二位殿下的作战中表现英勇,朝廷决定免除竹山全县三年调赋。 调赋就是每丁每年向国家缴纳的田租和户调,相当于良籍农户每年额定纳税。 免税三年,已是一份极大的优待,中资之家可积攒下一笔家资,贫瘠之家勤劳些也能三年不愁衣食。 诏令公示,百姓欢腾,纷纷感激朝廷恩待。 死去的人固然值得怀念,活着的人更应该努力生活。 时间冲淡哀伤,日子还要继续,当曹悍可以拄着拐杖下地时,竹山小县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有两座城门周边还在重建的房宅,和那些浸入城头青石墙里的血迹,无声诉说着不久前发生的惨烈一幕。 曹悍躺了近一个月,外伤好的七七八八,内伤嘛,从时不时发作的咳疾来看,估计没个大半年的调养没法完全康复。 走路时还有些虚弱无力,腰肋处也会隐隐作痛,曹悍不得不拄着拐杖,像个战后老兵一样,身上裹缠麻布,一瘸一拐的走路。 对于朝廷免除竹山三年调赋这件事,曹悍没有什么感觉,他又不靠种地吃饭,要是可以的话,他能把一辈子的调赋一次性缴纳清楚。 曹悍希望朝廷能赔偿他养猪场的损失。 陶庄的养猪场全军覆没,根据躲在猪粪堆里逃回来的鲁铁证明,养猪场五六百头猪,一开始是被周利贞和李悛两人派兵抢去的,然后等其余兵马赶到,太平公主素手一挥,让周利贞和李悛把剩下的猪贡献出来,全都宰了,犒劳各军校尉以上军职者。 肥肥瘦瘦滋味不一的猪,被这群饕餮般的军汉吃的干干净净,一根猪毛都没给曹悍留下。 完事以后,各军兵马的大小军官剔着牙对英王和太平公主表示感谢。 曹悍躺在病床上听到这件事,差点气得吐血三升。 没了辛苦筹建的养猪场,县城战后重建,高端餐饮一时间也难以恢复,曹悍干脆关闭了登仙阁,把楼子以一个友情价盘给了刘家。 曹悍和齐家姐弟,只能暂时住在楼子后院。 遭受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曹悍一时间感慨命途多舛,深切体会到这年头实体经济的脆弱。 要想提高实体经济的抗击打性,前提是建立在强有力的权势保护下。 可惜曹悍目前还没达到这个层次。 养伤这段时间,唯一让他欣慰的,就是无时无刻的享受着齐丁香无微不至的关怀照顾,女人的温柔细腻,对于男人来说的确是最好的伤药。 隔三差五跑来的李仙蕙,借着探望为名和曹悍闲侃,一开始倒也笑语盈盈,说不上几句话就露出本相,两人习惯性的互掐互怼,然后李仙蕙便气呼呼的摔门而去。 这倒也成了曹悍枯燥养伤生活里的调剂品。 李重润和李隆基也时常过来陪他说话聊天,李重俊和刘达张老四等人在竹山经历一起守城的战斗,倒也熟络起来,成日里耍刀弄棍喝酒打牌倒也快活。 李显夫妇和太平公主探视过几次,见曹悍伤势日趋稳定,没有性命之忧,也就放下心来。 李重福扔下李重茂独自逃命这件事,李重俊在曹悍面前愤愤不平的说起过,曹悍笑了笑没有做任何表态。 说到底,他只是个外人,他们几兄弟间如何相处是他们的事。 曹悍可不认为他们几个叫自己一声曹大哥,自己就有权力过问他们自家兄弟间的事。 更何况,他们这一家,马上就要变成全天下最引人瞩目的一家子了。 这种时候,也只有格外交心的李重俊,能让他稍微不用太顾忌。 曹悍拄着拐杖,齐丁香搀扶着他在街道上慢吞吞的逛悠。 城外农忙,城里冷清了不少,一场守城战下来,家家户户或多或少都有损失,民生经济的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 曹悍看见齐小星屁颠颠跟在李裹儿身后,拿着两串糖球,两个小屁孩满大街转悠,小摊、店铺全都逛一遍。 李裹儿经常板着俏脸训斥,齐小星则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始终一脸讨好赔笑。 曹悍看在眼里,皱起眉头。 这就是一出傲娇白富美跟舔狗穷小子的戏码呀! “他俩经常这样吗?”曹悍望着从他们跟前跑过的两人。 齐丁香无奈道:“小星好像很喜欢八娘,成天围着她转,我跟他说过,他也不听。唉,八娘身份尊贵,和小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哪里是他能高攀的。曹大哥,他最听你的话,今后你找机会跟他说说。” 曹悍苦笑道:“倒也不是身份差距尊卑有别的问题,只是这李裹儿...嗯,年纪小心性不定,古灵精怪,论心思小星可比不上她,这丫头,他还是不要招惹为妙。” 齐丁香奇怪的看他一眼,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算了,他们年纪都还小,情窦初开,以后长大了会懂的。” 曹悍摇摇头,觉得也许是自己想太多。 伍四海急匆匆跑来:“曹兄弟,快到县府去一趟,二位殿下要见你。” 进到县府,李重俊和李隆基一左一右搀扶着他,将他扶到正堂安坐。 李显夫妇和太平公主都在。 李显夫妇的神情有些奇怪,紧张兴奋中又有些惴惴不安。 太平公主一身襕袍,淡笑道:“皇帝御驾将亲至房陵,你收拾一下,跟皇兄与本宫一块去房陵接驾!” 李重俊李隆基笑脸喜庆地望着他。 曹悍怔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啥?皇帝要来?我也要去接驾?” 太平公主英气长眉轻挑,口吻玩味:“怎么,你不愿意?还是不敢?皇帝传下口谕,说是要见见一路过关斩将,抗击反贼的义士英雄!要是你不想当这个英雄,本宫到时候就帮你婉拒了,如何?” 曹悍有些懵,咽咽发干的咽喉。 武大娘亲自来了? 点名要见我? 这...一时间没有心里准备,还挺紧张的! 毕竟是砍宰相头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武大娘呀! 凶残着呢! 李显笑吟吟地道:“曹悍啊,不用紧张,圣人此番召见,对你而言可是天大的好事!你多次立功,圣人一向赏罚分明,不会亏待你的。” 曹悍心里暗暗翻白眼,就你还安慰老子别紧张,瞧你自个儿那怂样,腿抖的跟赵四一样,那还是你老娘呢! 不过李显说完这话,曹悍还真就不紧张了,洒然一笑抱拳道:“能得圣人召见,乃曹悍毕生之荣耀!我愿随二位殿下一同前往房陵接驾!” 李显笑呵呵的连声道好,太平公主美目流转,前倾些身子,压低声道:“这次九梁山遇险,本宫也算承你人情安然无恙,本宫会帮你在圣人面前多多美言的,你就准备好随圣驾一同返回神都!” 曹悍眨巴眼,摸摸鼻子,小声道:“殿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能不能先把那六百头猪的钱给我算一下?毕竟,咳咳...那日可是殿下您下令把我的猪拿出来分食的......” 太平公主一双水润明眸渐渐睁大,似乎没想到曹悍会一脸正色地跟她清算那几百头猪的钱。 “去死你!”太平公主气恼地偷偷伸手,在曹悍腰间狠狠一拧。 “嗷呜~” 县府里传出一声惨叫。 第一章 建鼓山面圣(一) 房陵县以北有一座建鼓山,山势巍峨高耸。 初冬时节,建鼓山早早飘落今年的头场雪。 细碎的雪花从灰蒙蒙的天空飘摇而下,落在清冽湍急的山涧小溪里,眨眼就不见了踪迹。 光秃秃的树枝开始挂上冰凌,苍冷清寂的巍巍深山,放眼望去百木凋敝,只有偶尔出现的几株枫树,还挂有满枝火红枫叶,为清冷的建鼓山点缀一抹颜色。 自从打定主意抱李显大腿,曹悍就无数次幻想过,自己面见武则天时的场景。 或许是在洛阳,那巍然宏盛,集盛世气度于一身的太初宫里。 时间,可能会是在李显回朝,正式入主东宫以后。 就是没想过会在房州见到武则天,还是在建鼓山这么一座高山流水之地。 这地方景色不错,要是平时曹悍很乐意游玩一番,可惜今日他没这个心情,仰头望望半山腰那座露出檐角的亭子,有些紧张局促地使劲搓着手。 想来回走动一下缓解焦虑,身边又有大批的宦官宫女,还有从山腰一直能排到山脚,再将山脚围一圈的卫士甲兵。 这么多人像木头杆子一样杵着不动,曹悍也不好意思随意走动,只能老老实实杵在那。 听赵彦昭说,这建鼓山还是房陵的历史文化名山,秦始皇派王翦灭赵国后,赵国最后一任赵王就是被秦始皇流放房陵,死在这建鼓山上,赵王墓也在这。 山腰那座八角亭叫做信亭,相传是南北朝时期,一个历仕梁、陈、北周、隋的大才子庾信当年在建鼓山结庐而居时所建。 武则天在房陵县城外的一座庄子召见李显一家和太平公主,第二天就带着一大家子跑到这建鼓山来游山玩水。 武则天和李显闭门叙谈了大半日,后半日则是叫上李旦、太平公主还有李显一家,热热闹闹凑一块吃了顿饭。 曹悍不知道这娘俩说了些啥,不过晚上见到李显一面,这李老七眼睛红肿像桃子,白胖脸上却是精神振奋,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脱胎换骨。 一种淡淡的装逼于无形的气质从他举手投足间飘出,百姓们习惯把这种气质称作皇家气派。 曹悍暗暗感慨,看来李老七灰暗了十三年之久的人生,终于要迎来曙光了。 武则天亲自跑到房陵来召见他,对于天下臣民来说,这就是李显回归最明确的信号。 至于九梁山一场血战,性质似乎仅仅限定在越王余孽叛乱上,没有过多深究,赵彦昭也暗中告诫过他,今后不得再提这件事,就当作没发生过。 没发生过? 曹悍觉得有些可笑,金州折冲府兵马、公主亲事府卫兵、房州团练,还有那上百名女侍、太监,还有几百个竹山青壮,几千条人命葬送在这次事变中,就当作没发生过? 独孤讳之走了狗屎运,跌下山崖没摔死,却也差点成了植物人,提前送回神都疗养去了。 还有他自己拼得满身伤,差点快死掉,休养了两个多月才勉强恢复,这些,统统都没发生过? 只不过是站在政权顶端那些大人物相互妥协的结果罢了。 曹悍不是愤青,作为一名前世饱受社会毒打的老油条,他看得很开。 只不过心里有些感慨,等级森严的封建皇权时代,人命当真如草芥般不值钱。 眼观鼻鼻观心的高延福眉梢微抬,他眼角余光瞥见,站在自己身边这名年轻人,脸上竟然很突兀地露出一抹满是嘲讽意味的冷笑。 高延福知道,这名年轻人就是英王在竹山培养的心腹,听说颇有勇力,良家子出身。 这次带着英王一家和太平公主从九梁山死里逃生,立下大功,破例受到圣人点名召见。 只是这年轻人出身寒微,似乎不太懂礼,眼珠子四处乱转,抠鼻子打哈欠,还...还偷偷抓屁股! 太粗鲁了,完全就是个不知礼节的粗野乡民! 高延福翻了个白眼,作为伺候在圣人身边,谨小慎微恪守礼仪的内宫宦官,他最受不了这种举止粗鄙的莽夫。 高延福刚准备阖上眼继续恭立着,感觉有胳膊肘拐了他一下,茫然睁眼转头望去,只见那名白脸青年一脸灿烂笑容的冲他挤眼睛。 “这位中贵人不知高姓大名?想来在圣人身边伺候有一段时间了?” 曹悍觍着脸小声寒暄。 高延福稍微往旁边挪了挪,淡淡地道:“杂家是中御府少监高延福,在圣人身边伺候已有三年。” “原来是高少监!失敬失敬!” 曹悍拱手一脸熟络,低声道:“不知高少监可认识中御府的鲁少监,在下和他可是老相识了....” “你说鲁正元?”高延福斜眼,似笑非笑:“他照顾英王殿下不周,致使殿下腿疾复发,如今,已被贬到内仆局打杂去了。” “有这事!?”曹悍吃了一惊,难怪两个多月没见鲁正元。 “可是据在下所知,鲁内监在黄枫谷也算尽心竭力,逃出九梁山时,更是为两位殿下鞍前马后,怎会遭贬?”曹悍疑惑道。 高延福嘿嘿两声,没有答话,涂抹得粉白的脸上一副淡然之色,闭上眼垂手而立,一动不动。 曹悍撇撇嘴,这死人妖架子还挺大。 暗暗思忖一会,曹悍有些想明白了,或许是因为鲁正元之前和武三思走得近,这次九梁山事变后,武则天迁怒之下,殃及池鱼。 倒霉的鲁公公,也成了被打击的对象,算是被皇帝的余怒波及到。 一名纤细高挑的女官从山腰信亭走下,头戴幞头,身穿靛青色缺胯袍,披细绒披风,脚上穿着小巧精致的鹿皮靴。 她容貌颇美,眉宇间温柔款款,不似太平公主的雍容艳丽,给人雅致恬淡的感觉。 曹悍愣了下,便见这女人径直走到自己跟前。 “曹少郎,圣人在信亭召见,请跟我来。”女子柔声细语,唇角挂笑。 “...喔...喔...有劳女官带路!”曹悍手忙脚乱的拱手。 女子微笑,又朝高延福微微颔首,转身领着曹悍往山腰亭子走去。 曹悍跟在她身后,目光不由自主的在她身上打量。 这女人看似纤细,该长肉的地方倒是一点不含糊。 隔着披风,都能瞧出那圆隆隆的屁股轮廓...... “曹少郎,请上前些,有些面君礼仪需要嘱托给你。”那女人忽地回头轻声道。 曹悍心虚地赶忙挪开目光,快走两步,瞟了眼面色如常的女人,拱手讪笑道:“不知女官如何称呼?” 女子朱唇轻启,浅笑低语:“某,内舍人上官婉儿。” 第二章 建鼓山面圣(二) 曹悍久违的倒吸一口凉气,得,又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名字。 不过他对这个名字的认识十分粗浅,仅仅知道这个女人是个才女,深得武则天信任。 这些只不过是前世带来的印象,曹悍默默在心里想着,看来还是要回去偷偷翻翻那本破唐书,看看有没有关于这个名字的记载。 不过这并不妨碍曹悍对她产生浓浓的兴趣和好奇,以至于有些粗鲁无礼的直勾勾盯着她看。 上官婉儿似乎面对这样的目光很坦然,恬淡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依然温言细语的告诫着曹悍面君时的各种注意事项。 “曹少郎,可有不明白之处?” 上官婉儿说罢,停顿了一会,轻声问道。 她忽地发现,曹悍看她时的目光,和平日里遇见的那些不同。 身为皇帝身边亲信,一般人没有胆子盯着她看,而敢这样做的,一般情况下她也招惹不起。 像是二张,看她时眼里充满淫邪,恨不得将她剥光。 像是武承嗣、武懿宗几名武家王爷,有时也会觊觎她的容貌。 可上官婉儿发现,曹悍眼睛里没有这种纯粹的欲望,他看她,好像只是在欣赏一件器物,带着好奇和探究之意。 这让她感觉有些奇怪,却一点也不生气。 “有劳上官舍人,在下清楚了。”曹悍拱手笑道。 听过上官婉儿的讲解,曹悍才知道,大唐和现在的武周年间,庶民百姓见到皇帝,其实是不需要像后世影视剧里一样自称草民的,和官员一样自称为臣就行。 曹悍对这个习俗意外又很欣赏,这才是一个天朝上国子民应该有的尊严。 上山小径,沿途站满衣甲鲜亮的禁军,一个个高大英武面容整肃目不斜视,腰佩仪刀,手持单刃朱漆青龙戟。 曹悍暗暗称赞,装备满分,帅气值拉满,就是不知实际战力如何。 褐青色的八角信亭檐角滴落水滴,站在信亭,可以一睹建鼓山壮丽的山色。 亭中人不少,叽叽喳喳一片欢笑声,好像出门游玩的一家子,气氛融洽和睦。 李显一家子和太平公主都在,李隆基和一名身材矮胖,面貌敦厚的中年男子坐在一起。 他们围坐在亭子两侧,正中间的,是一名披裘袍,满头银发却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正笑眯眯地望着亭子中间手挽手跳舞的李仙蕙和李裹儿姐妹俩。 曹悍飞速瞟过一眼,那老太太的脸貌轮廓和太平公主有六七分相像。 “圣人,婉儿把曹悍带来了。”上官婉儿快步走入亭中,满脸温柔笑意地俯身轻语。 武则天笑道:“叫他进来。” 又朝李仙蕙姐妹和蔼笑道:“两个丫头歇息会,这舞跳得不错,身段模样也好,再过两年,我大周又多了两位容貌倾城的公主。韦氏啊,你生了两个好女儿,比老七以前那些妃嫔生的都强!朕很喜欢!” 韦氏急忙拉着两个女儿跪倒在地,惊喜又惶恐地叩首:“臣妇多谢陛下夸赞!” 李裹儿眨巴大眼好奇的望着眼前这位慈祥的老妇人。 李仙蕙脆生生地道:“要是皇帝祖母喜欢看仙蕙跳舞,仙蕙今后一定用心练习,只要皇帝祖母想看了,仙蕙就进宫跳给您看!” 李显跺跺脚清叱:“七娘!不得胡乱称呼,叫陛下!” 武则天哈哈笑着摆手:“皇帝祖母好!不过,这里没有外臣,只有祖孙三代,不用加上皇帝,叫祖母就好!” “祖母!”李仙蕙俏生生地福身屈礼。 武则天笑声愈发畅怀了。 李显嘴皮子一哆嗦,眼圈又红了。 曹悍站在亭子外,直到上官婉儿朝他招招手,才低下头快步走进去。 “臣曹悍,叩见陛下!陛下万岁圣安!”曹悍一撂衣袍行大礼。 “平身,这里不是宫禁朝堂,无需多礼拘束。”武则天和声道。 “谢陛下!”曹悍一拱手,站起身,腰杆挺立目光下垂,努力抑制住想抬起眼皮打量女皇的冲动。 武则天一双深邃凤目细细凝视,微微颔首:“不错,猿臂蜂腰,体态健硕,颇有些英武气概,是个虎虎少年郎!” 曹悍飞速一瞟,只觉老太太那双眼睛亮的刺眼,好像能一眼把他看穿似的,急忙低下头。 李重俊骄傲的嚷嚷道:“祖母,曹大哥武艺高强,杀得那些叛逆贼子屁滚尿流,连斩敌方两员猛将!多亏曹大哥一路舍命拼杀,要不然我和隆基,早就成徐建章刀下鬼了!” 李隆基也附和道:“俊哥儿说的不错,这次九梁山脱险,一方面是伯父和姑姑临危不乱调度有方,一方面全赖将士用命,曹大哥更是居功至伟!” 李显不自然地讪笑了下,太平公主正襟危坐,光洁的下巴微微昂着。 那个长相和善笑起来像个弥勒佛的白胖男子温声道:“曹少郎两次救我儿于为难之际,李旦拜谢了!” 说着起身朝曹悍揖礼。 曹悍吓一跳,原来这敦厚儒雅的白胖子就是李隆基的爹,皇嗣李旦,急忙侧身避过,抱拳道:“岂敢受皇嗣谢礼!” 李旦笑呵呵的,倒也没勉强,挨着太平公主坐下。 武则天始终在旁观察曹悍的一举一动。 有关此子的身世、来历,赵彦昭早已整理好给她看过,上官婉儿也将调查得来的消息告知于她。 在见面之前,武则天心里有个大致的印象轮廓。 李显是她的亲儿子,更是她准备立为皇太子,稳定朝局的关键一环。 李显被幽禁十三年,之前的班底势力所剩无几,入主东宫以后,需要重新培养羽翼。 武则天不会让李显当光杆司令,但也不会允许他培植出不受控制的势力。 曹悍对李显一家有救命之恩,将来或许也是李显的班底之一,对于他的安排,可以体现出武则天对李显真正的态度。 虽然昨日武则天就此事询问李显意见时,李显很谦卑地说一切单凭母亲决断,但武则天知道,眼下,她的两个好儿子和好女儿都等着看她的态度究竟如何。 第三章 建鼓山面圣(三) 武则天稍作沉吟,忽地想到一事,问侍立身边的上官婉儿道:“朕记得上次狄怀英回来时,把陈子昂写的《平辽策》带给朕看过,朕记得写的不错,很有见地。陈子昂奏疏上说,他这些想法是受了一名竹山少郎的启发,那少郎的姓名....” 上官婉儿抿嘴一笑,轻声道:“圣人好记性,陈子昂奏疏上说的名字,正是曹悍!” 说着,上官婉儿美目流转,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他。 李显忙道:“陈子昂的确与曹悍相交莫逆!” 李隆基也揖礼道:“此事孙儿可以作证!当日竹山县府内,我们一起讨论辽东战局,曹大哥提出来的见解,确是入木三分!” 曹悍有些紧张起来,没想到陈子昂这个实心眼的家伙,竟然在上书皇帝的奏疏里添了他的名字。 这万一要是武则天当场考教他的学问,那不是完犊子了? 曹悍心里打鼓,惴惴不安。 武则天目露欣赏地点点头,说道:“如此看来,你进过学?明晓义理?” 这相当于在问他的学历和教育过程了,曹悍稍稍松口气,忙搬出了那套准备许久的说辞。 “禀圣人,倒也没进过学堂,只是幼时跟随亡父走南闯北行商,耳濡目染之下通习文字,学过些粗浅学问。”曹悍一脸诚恳。 武则天笑道:“看来你父亲才学笃厚。” 曹悍叹道:“亡父平生最为遗憾之事,就是没能考取生员研习经义。” 武则天笑了笑:“朕看过陈子昂写的《平辽策》,称得上远见卓识。陈子昂说是受你启发,朕相信他说的话。你虽没有正式进过学,但小小年纪就能对一场战事提出自己的见解,说明确有过人天资。” “陛下过奖!”曹悍有些汗颜,忙低头拱手。 武则天沉吟片刻,似是在考虑着什么,亭子里无人敢说话,全都眼巴巴看着她。 很快,她微微一笑道:“朕授你为翊麾校尉,去太子左监门率府当个监门直长,如何?” 曹悍怔了怔,有些没搞懂,又是校尉又是什么监门直长的,到底哪个才是他的官名? 不管啦,反正是当官了,曹悍急忙大声拜谢道:“臣领旨谢恩!多谢陛下授官!” 李显和太平公主还有李旦相互看看,没吭声。 李隆基眉头飞快皱了下又舒展开。 武则天笑道:“朕如此安排,你可满意?” 曹悍撇嘴,他哪敢说不满意,挠头憨憨地道:“不管陛下如何安排,小臣都满意!” 武则天指着李显三兄妹打趣道:“你满意了,他们可不满意!” 李显赶忙讪笑道:“母亲说笑了,儿臣单凭母亲安排,绝无不满之处!” 太平公主迟疑了下,轻声道:“母亲,曹悍毕竟是皇兄举荐的人,监门直长是不是太小了些?” 武则天笑呵呵地道:“还有翊麾校尉的散官衔呢,不小了。” 太平公主小声道:“那也只是区区从七品....” 李旦笑道:“我倒觉得如此安排妥当。妹妹别忘了,明经、进士二科及第者,初次授官还远不及这个品级呢!” 太平公主瞪了他一眼,不满地道:“你的意思,七哥和我两条命加起来,还抵不过一个七品官衔?” “这....太平,你明知道为兄可不是这个意思。”李旦语塞,满脸苦笑。 武则天笑道:“行了,就这么说定了,月儿,休要胡搅蛮缠!” 太平公主挽着武则天的胳膊,撒娇似的轻哼一声。 武则天看了眼李显,淡淡地道:“显儿,你初回神都,上上下下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朕不希望有人说你刚刚入主东宫,就忙着培植亲信,网罗党羽。朕希望你手下有真正可用之人才,而不是为一己私利随意安插亲信。你要让百官看看,你提拔看重的人,都是有真才实学的,而不是单单只靠攀附关系,明白吗?” 李显脑门渗出汗水,油亮油亮的,急忙拜倒:“母亲教诲,儿臣铭记在心!” 武则天拂手让他起身,又对曹悍道:“朕明年准备开武举,希望你参加,若是表现优异,朕不吝赏赐!” 曹悍对上武则天那双熠熠灼目的深邃眼眸,忙抱拳恭声道:“小臣绝不负陛下和英王之望!” 曹悍明白了,武则天希望他用真本事为自己正名,也能为李显挣得面子。 李显回京,入主东宫,固然风光,却也备受瞩目。 光芒之下所有的人和事都会被别人盯上。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曹悍这个头顶太子标签的家伙,自然也是鸡犬之一。 武则天不希望李显在人事任用上有任何污点,受人指摘。 想要提拔得高位,那就自己去挣。 “叫杨玄基把东西拿上来。”武则天吩咐道。 上官婉儿快步走出亭子,招来宦官嘱咐几句,很快,一名身披明光铠的将军抱着一件用红绸布包裹的东西,大踏步沿着小径走上山腰。 这将军龙行虎步,颇有悍将气质。 杨玄基微一躬身,将手中抱着的东西递给曹悍,一双虎目炯炯有神的看着他。 “听闻你擅使刀,这是朕单独送你的。你救了朕的儿女和孙儿,这是一个母亲和祖母的谢礼。” 武则天和颜悦色,指了指:“快看看,可还趁手?” 曹悍迟疑了下,太平公主催促道:“愣着作何,圣人所赐你还不赶快谢恩?” “小臣谢陛下厚爱!”曹悍深躬揖礼。 杨玄基解开红绸,露出一柄造型别致的大刀! 这把刀与常见的横刀鄣刀都不一样,刀身宽厚,单边开刃,青铜刀柄镌刻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此乃前隋猛将鱼俱罗所用丹凤朝阳绣鸾刀,一直收藏在武库内。此刀刃长四尺,宽六寸七分,柄长二尺,重四十八斤,相传乃是北魏名匠采天外陨铁所炼,非虎贲之士不可用!” 杨玄基声若洪钟,“请接宝刀!” 曹悍吞吞唾沫,双手伸出准备从杨玄基手里接刀。 杨玄基眼里划过一道异芒,却是双手托住刀不动,待曹悍伸手时,猛地握住刀柄连着那铁木所制的刀鞘当头劈下! 曹悍吓一跳,反应神速,探出右手钳住杨玄基握刀的手腕,左手扣住他的肩膀,脚步往前一顶,双手暗运劲力猛地下压,愣是将杨玄基高举过头顶的双臂掰弯,让他手中悍刀劈空落在地上,“呯”地一声在青石地面上劈出一道深深裂痕。 亭子中,除了武则天和上官婉儿,所有人都吓一跳。 杨玄基脸上有些诧异之色,松开握刀的手,抱拳笑道:“曹少郎好武功!” 曹悍抱着那柄沉重宝刀,一脸懵逼。 武则天抚掌笑道:“不错,不错,朕很期待你在武举上的表现。” 李显和太平公主等人舒了口气,原来是杨玄基奉皇帝命,试探曹悍的武艺。 曹悍也松了口气,喜滋滋的抱着宝刀,单膝跪下行礼:“小臣谢陛下赏赐!” 李显乐呵呵的笑得很开心,皇帝以私人名义送出这份礼物,意义非凡,某种程度来说,体现出他这个老儿子在皇帝心中的分量。 昨日母亲明确告诉他,册立他为皇太子的诏书已经准备好,只等回到神都就宣告天下。 太子宝座是坐上了,可是能坐多久,还要看母亲的心意。 母亲对曹悍寄予厚望,究其根本,还不是因为对自己期许深深。 李显倍感振奋,踌躇满志,下定决心回神都大干一场,绝不辜负母亲期望。 武则天起身,一左一右侍立着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 她远眺雾茫茫的建鼓山深处,悠悠笑道:“显儿,你送入宫的那首《游子吟》朕很喜欢。今日山河景色在前,你不妨趁兴赋诗一首,以应情景!” “这....”李显傻眼了,下意识地朝曹悍望去。 曹悍赶紧心虚似的低下头,别看我,我啥也不知道。 太平公主美目一亮笑道:“皇兄,你那首《游子吟》我看了,当真是难得的好诗!士别三日,皇兄文采见长呀!老实说,你是不是找人捉刀?” 李显被小妹揶揄的笑声弄得满脸涨红,拱拱手吭哧道:“母亲恕罪,儿臣...儿臣....” 武则天笑了笑,不以为意地道:“无需紧张,朕跟你说笑呢。诗词虽妙,却终是小道,你的心思,还是要放在治国理政上。《游子吟》这首诗,是朕今年收到的最好的寿诞贺礼,不管此诗是不是出自你手,那个背后点拨你的人,呵呵,你都要好好谢谢人家啊~~” 武则天饶有深意的目光扫过低眉顺眼的曹悍,在两女的搀扶下走出信亭。 曹悍和李显相视一眼,皆是露出苦笑。 你大娘还是你大娘,当真是什么都瞒不了她。 众人跟在武则天身后,准备下山离去。 忽地,只听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齐齐惊呼一声,走在中间的武则天突然腿脚一软晕厥过去。 李显和李旦大惊失色,悲呼着急忙扑上前。 山径两侧侍立的卫士呼啦一下全都涌了过来,场面一时间陷入混乱...... 第四章 生病了,饭还是要吃的 去了一趟建鼓山,女皇陛下染上风寒。 毕竟是七十四岁的老太太了,岁月不饶人啊。 当日武则天晕厥后,左千牛卫将军杨玄基火速率兵将皇帝送回房陵县城外的山庄休养。 太医署令领着十几个医官围着女皇紧急救治,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更是守在榻前寸步不离。 李显李旦心急如焚,皇帝老母可千万不能在这种时候病倒啊! 万幸的是,女皇陛下只是受到山阴寒邪浸染,有些头痛着凉,当日晚间就已经醒转。 精神劲头不太好,但人还是清醒的。 武则天这么一病,房州那是鸡飞狗跳,赵彦昭和马秦客还有一帮州府官员,整日守在山庄门口。 向皇帝问安请求前来觐见的奏章如雪片一般送来。 附近几个州县的官员都上书说要赶来朝见皇帝。 还好武则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让上官婉儿拟旨意,向外界报平安,同时严令各地官员恪守职务,不许到房陵面君,违抗君命者严惩不贷,这才打消了各地官员不远千里屁颠颠跑来见皇帝的念头。 武大娘卧病在床,儿子女儿儿媳轮番伺候照料,连上官婉儿这个贴心人儿也插不上手。 整座庄子被千牛卫和千骑兵马塞满,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房陵县城外更是驻扎着万余玉钤卫兵将,有任何事情,须臾之间便能赶到。 休养了三四日,武则天的病症好转不少,就是胃口不太好,吃不下膳食,夜里也睡不着,精神有些憔悴。 尚食局的奉御、直长绞尽脑汁,变着花样的做御膳,还是不能让女皇陛下多进一些食物。 这就有些麻烦了,人是铁饭是钢,饭要是吃不下,光靠药物调理,再怎么滋补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李显忧心忡忡之下,想到了一个办法。 “啥?”曹悍一脸懵逼。 李显道:“齐娘子厨艺精湛,经她手烹制出来的膳食别有一番滋味,孤与太平及八弟商量后,决定让齐娘子来试试。” 曹悍忙道:“殿下过誉了,齐娘子的手艺哪能跟尚食局的御厨相提并论!” 开玩笑,给皇帝做饭吃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做的好皇帝喜欢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要是做不好又或是皇帝吃出毛病,那可就是杀头的大罪。 曹悍可不愿让齐丁香冒这种风险。 “就这么说定了,你快去房陵把齐娘子唤来。”李显忧心老娘的身子骨,心情烦闷,不耐烦的说完就走了。 李重俊和李隆基安慰道:“曹大哥就让齐娘子来试试,有我们照看着,一定不会让齐娘子有事。” 曹悍无奈,苦笑道:“我这就回县城把她接来。” 曹悍托马秦客在房陵找了处住所,暂时安顿齐家姐弟和刘达张老四几人。 两个时辰后,曹悍把齐丁香接进山庄。 牵着齐丁香汗水淋淋的手,曹悍无奈道:“元娘,你别害怕,皇帝也是人,咱们能吃的,她也一样能吃,平日里你怎么做,待会照旧就行。” 齐丁香紧张的鼻尖渗出汗珠,使劲深吸几口气。 曹悍瞅瞅四周,压低声道:“皇子公主都喜欢吃你做的饭,老娘肯定也喜欢,别怕,放开手脚去做!对了,咱们的秘密武器带来没有?” 齐丁香拍拍肩膀上挂着的小包袱,小声道:“带着呢!这几日呆在房陵无事,我又上街买了些料材,多配了些!” “那就好!”曹悍挤挤眼睛,“别被尚食局的人把咱家秘方偷学了去。咱们还要依靠这些提味香精去神都开馆子呢!” 齐丁香抿唇轻笑,情绪渐渐放松下来。 “咳咳~~” 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走了过来,太平公主瞥了眼低着头有些局促的齐丁香,笑得有些古怪:“哟,这就是登仙阁的美厨娘?难怪你一直藏着掖着。” 齐丁香攥紧衣角屈膝行礼,太平公主摆摆手:“婉儿,带她去膳房,交给尚食局的人。” 上官婉儿应诺,打量一眼齐丁香,轻声道:“齐娘子跟我来。” 齐丁香跟着上官婉儿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曹悍眼巴巴一直望着直到人影消失。 太平公主嗤笑道:“瞧你那副德性,弄的好像生死离别一样。” 曹悍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瞥她一眼道:“烦请公主帮我照顾好丁香,要是她有任何意外,公主这辈子都吃不到卤猪蹄了。” 太平公主攥紧拳头凶凶地道:“你敢威胁本宫?” 曹悍摊摊手:“岂敢,事实如此。” 太平公主娇哼一声:“你放心好了,有本宫看着,出不了什么意外。若是她的手艺能得圣人喜欢,本宫还会重重赏赐。” “那就多谢公主殿下了。”曹悍不咸不淡地揖礼,然后一扭头就走,似乎没什么心情跟她多聊。 太平公主急忙跟上前,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诶,那首《游子吟》是不是你写的?老实说哪里抄来的?本宫可不信你这粗野的家伙也会写诗!” 曹悍停下脚步转身严肃地道:“公主可不要乱说,《游子吟》乃是英王殿下的大作!” 太平公主噗嗤笑道:“少糊弄我,七哥有多少斤两我会不知?明眼人都知道,只是不好说穿而已。” 曹悍仰头想了想:“公主如果真想一探究竟,就去到堵河边上,然后什么也别想,闭上眼纵身一跳,等沉到河底,或许就能见到写这首诗的大才子了!” 太平公主扑闪着眼睛,有些迷糊:“什么意思?” 曹悍嘿嘿笑的有些诡异:“公主不是想知道诗作出于何人之手吗?那个倒霉蛋乘坐的船沉到堵河里去了,人应该也在下面,公主非要知道,只能自己想办法去问:‘诶诶,那只鬼,《游子吟》是不是你写的?你很有文采嘛,本宫要重重地赏你!’” 曹悍捏着嗓子学太平公主趾高气昂的说话,男不男女不女的腔调怪异难听。 太平公主呆了呆,曹悍没理她,说完一扭头脚下生风溜掉了。 “....死小子!竟敢捉弄本宫!”太平公主回过神,哪里还能见到曹悍的影踪,握紧拳头银牙紧咬。 旋即,她又噗地一声笑了起来,犹如玫瑰盛放,娇艳明媚,仿佛周遭初冬清冷的空气都染上一层春意...... 第五章 齐丁香封官 山庄是房山书院修建作为附院使用的,等明年就会正式挂牌成立。 武则天这一趟巡幸,暂时将庄院当作行宫,对于房山书院那可是荣幸至极。 州府已经得到武皇批示,出资一笔算是支持书院办学。 书院的创始人是赵彦昭的父亲,前房州刺史赵武孟,老爷子如今致仕,赋闲留在神都,房山书院依然在为赵家源源不断的提供人脉和名望。 赵彦昭这一手左右倒腾互换,骚操作看得曹悍心中直呼佩服,瞧瞧人家这官当的,好处全落自家口袋里的,关键还让人挑不出毛病。 寝室内,燃烧着医官专为皇帝配制的安神香,庄院条件不比宫廷,没有地龙取暖,只能在靠近窗户的地方置放炭盆,为防中炭毒,门窗还不能紧闭,有风吹拂而过,还是感觉有些凉飕飕的。 武则天披裘衣斜倚在床榻上,捧着本《吕氏春秋》翻阅着,和坐在榻沿为她捏腿的太平公主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吃不下膳***神自然不会太好,翻了几页,武则天疲倦地扔朝一旁,微微阖眼假寐。 忽地,她嗅到一股馥郁香气,睁开眼惊讶道:“尚食局弄了什么新花样,朕闻到这股香气,竟然觉得腹中饥饿?” 太平公主笑吟吟地道:“母亲待会便知。” 很快,上官婉儿和齐丁香还有几名宫女走了进来。 齐丁香手捧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粥食。 “母亲,这位是竹山最有名的女庖厨,厨艺源自家传,之前七哥一家可是最喜欢吃她做的饭了。嘻嘻,人家还是曹悍未过门的媳妇呢!七哥专门让她来照料母亲膳食,说不定她的手艺能得母亲喜欢。” 太平公主揶揄地笑道。 齐丁香脸蛋微红,将托盘交给宫女,盈盈下拜:“民女齐丁香叩见圣人!” 武则天打量着她,见此女眉眼温婉,身段匀称,不施粉黛,衣着也甚是朴素,笑着点头道:“一看就是良善之家的闺女,不错,起来。” 齐丁香拜谢起身,皇帝的和蔼让她紧张怯怯的情绪大为舒缓,虽然不敢抬眼望,但感觉就像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太太。 “你家世如何?家中还有几口人?”武则天平和的目光望着她,像拉家常一样温声说道。 “禀圣人,民女是竹山陶庄人士,家中还有一名兄弟,父亲早年以家传熟食手艺谋生....” 齐丁香柔声细语地说着,说话声也没了一开始时的颤抖,她性子文弱恬静,语气总是软糯轻缓。 齐丁香讲述了父亲因拒绝交出家传手艺秘方,被巴叔言派人殴打重伤,最终身亡的不幸经历,也把她们姐弟遇到曹悍的经过讲了一遍。 武则天望着她的目光愈发柔和了,听得出来,如果不是遇见曹悍,她们姐弟孤苦伶仃,恐怕下场也同样凄凉,哪还有今天的好生活。 太平公主英气长眉微挑:“房州之地,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张彦起那个狗东西,竟敢养匪自重,鱼肉乡民!他手下的人,自然也不是好东西。齐娘子,如今害你父亲的人已经自食恶果,你家的仇算是报了。” 武则天淡笑着没有说话,太平话里有话,是在跟她抱怨二张兄弟权势太盛。 齐丁香福身行礼道:“有劳公主殿下关心,巴叔言作恶多端,自然逃不过朝廷的制裁,圣人是圣明君主,一定会为百姓们做主的。” 武则天笑呵呵地道:“你也无需恭维朕,东窗事发之前,朕确实不知道房州官场的糜烂。房州能回归正途,还要多亏曹悍!齐娘子,你眼光不错。” 齐丁香唰地一下通红脸蛋,捏着衣角嗫喏地不知道说什么。 见她如此害羞,武则天颇觉有趣,哈哈大笑起来。 太平公主咯咯笑道:“齐娘子当真是我见过最为纯情的小娘子了!神都那些高门大户家的千金,哪一个不是泼辣大胆的主儿!” 上官婉儿也掩嘴轻笑,眼眸里却有些感慨,看着齐丁香,就像看见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让朕看看你做了什么,闻着如此清香。”武则天朝宫女端的托盘望去。 齐丁香忙端起碗,说道:“民女为圣人做了一碗红枣山药粥。” 上官婉儿适时地轻声道:“婉儿已经试吃过,的确美味可口。” 武则天看了眼,笑道:“山药是何物?朕怎么从未听过?” 齐丁香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山药就是薯蓣,房州山里长有许多这种植物,遇上灾年了,乡亲们上山找吃的,就把薯蓣的块茎挖出来食用。曹大哥说这东西也叫山药,民女觉得挺顺嘴的,也就跟着叫了。” 太平公主插嘴道:“这山药我在竹山登仙阁吃火锅的时候尝过,滋味还不错。” “火锅?”武则天又奇怪道。 太平公主娇笑道:“都是曹悍弄出来的新鲜玩意儿,弄一个土陶釜,底下置放炭火,用配好的汤料煮菜煮肉,再配上蘸料,冬日里围坐在旁,既暖和又好吃!还有卤猪蹄,羊肉串....那滋味...啧啧,等母亲病愈,一定要尝尝!之前我可从不知道,豕肉能这么好吃!还有扑克牌...斗地主,比双陆叶子戏好玩儿一百倍......” 太平公主像个小女孩一样两眼放光,叽叽喳喳的说着她在竹山的见闻,准确的说是跟在曹悍身边的见闻。 武则天笑吟吟地看着她,目瞳深处划过一道异芒。 自从薛绍死后,就再也没见太平笑得如此开心过。 “咯咯~~娘,曹悍这小子真是太有意思了,脑子里有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太平公主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异常的兴奋,娇笑着给曹悍下了个结论。 武则天笑道:“行了,别嚷嚷了,朕被你吵的头疼。把粥端过来,朕尝尝。” 太平公主想要从齐丁香手里接过碗,武则天轻轻在她手臂上打了下:“笨手笨脚的,朕不要你喂!齐娘子坐到朕身边来,你来伺候朕用膳。” 太平公主噘噘嘴,倒也没勉强,她的确不会伺候人。 齐丁香迟疑了下,见女皇陛下笑眯眯地在床沿拍了拍,她才捧着碗小心翼翼地挨着床沿坐下。 用汤匙轻轻在碗里搅了搅,舀起小半勺吹了吹,动作轻柔地喂入女皇陛下的口中。 武则天靠坐着,细细咀嚼,只觉得粥食入口,一股塘崖贡米特有的香甜浸入味蕾,这股香味比她平时吃的米粥都要浓郁可口。 米粥被熬煮的软糯稀烂,山药化开后,更是增添了米粥的粘度,配合赞皇枣的甘甜,令人食指大动! 添加了特制调味香精,一碗清粥在齐丁香手里成为了女皇陛下的开胃法宝。 “当真与朕以往吃过的粥食都不一样,滋味无穷,令人回味呀!” 武则天惊喜,盏茶功夫,大半碗红枣山药粥入了腹中。 太平公主欣喜道:“尚食局的蠢材都应该跟齐娘子好好学学。” 齐丁香羞涩地笑了笑,十分有耐性地端着碗,一匙一匙的将米粥喂入圣人口中。 “陛下刚刚病愈,不可多食,每顿一碗即可,做粥时不用太多油脂,但也不可一点不放,稍许胡麻油或是白苏油调味便可......” 齐丁香柔声细语,话语里透出真挚的关切,那模样好像在照顾自家生病的祖母一样。 上官婉儿将她说的话记在心里,今后就吩咐尚食局照做。 武则天用完一碗粥,腹中有了饱腹感,精神也好了许多。 望着眉眼柔顺的齐丁香,女皇慈眉善目地感叹道:“哪户人家有齐娘子做女儿,一定是生平幸事。朕统御万方,却没有一位温柔称心的女儿常伴左右,真是遗憾呀......” 太平公主帮她捏腿,撒娇道:“母亲这么说话,女儿可就不高兴了。您不是有我,还有婉儿嘛!” 武则天笑道:“婉儿有辅政之才,朕用她是让她帮朕减轻肩上的担子。至于你,成天风风火火,为娘是不指望喽~” 太平公主撇撇嘴,随口道:“您干脆认齐娘子当义女得了!她这么温柔细腻,最适合贴身照顾您的起居!” 武则天悠悠笑道:“倒也不是不行。” 齐丁香忙跪下,惶恐道:“民女不敢有此非分之想!” 武则天望着她,打趣道:“你是不愿做朕的义女,还是不愿留在朕身边照料?” 齐丁香深深低头,小声道:“民女福分浅薄,从不奢求大富大贵。今日得见天颜,已是毕生之幸,绝不敢再奢求其他。民女粗鄙浅薄,不知礼节,留在圣人身边,只会徒添笑柄....” 武则天摆摆手打断她的话,笑道:“不懂礼仪可以学,何况,只要朕喜欢你,这天下就没谁敢取笑你!齐娘子,朕很喜欢你的手艺,这样,朕授你为尚食局司膳,钦命内宫行走,随侍朕身边伺候,掌理朕的膳食!” 齐丁香有些茫然的抬起头,脑袋晕乎乎的,万没想到只是做了一碗粥,就被女皇陛下授了官职。 齐丁香不懂什么是尚食局司膳,但女皇陛下后面的话她听懂了,女皇要她今后留在身边伺候。 “愣着作何,快谢恩呀!”太平公主嬉笑,“今后有你照料圣人的饮食,我们可就放心多了。” 齐丁香急忙跪下,两手相叠枕着额头叩首,却是嗫嚅地说不出话。 武则天笑呵呵地道:“可是担心入了宫见不到曹悍?他今后在东宫当差,你们离得不算远,朕特许你内宫行走,他不能来见你,你倒是可以去见他。” 齐丁香两颊升起嫣红,低声道:“民女叩谢陛下圣恩!” 待她起身,武则天拍拍她的手,和蔼地道:“今后你就是朕身边的正六品女官,自称臣就可!” 齐丁香点点头,脑袋还是一阵发晕。 “太好了!今后我想吃猪蹄,就可以随时进宫来找齐司膳!” 太平公主明眸放光,嘴馋似的舔了舔红唇。 “那猪蹄当真有那么好吃?说的朕都想尝尝了!”武则天畅笑道。 “母亲尝过绝对会喜欢的!曹悍说,吃猪蹄能美容养颜,要是没效果,母亲就治他一个欺君之罪!” “公主殿下如此说,可是会吓坏齐司膳的!”上官婉儿轻笑。 “哼哼~曹悍有什么好的,齐娘子非得瞧上他?不如,等回到神都,我帮齐娘子另外挑选一名夫婿?嗯...宰相李道广的儿子李元纮怎么样?那可是神都有名的才俊....” 大半宿,屋堂内一直传出欢笑声.... 第六章 圣历年初,少年风流 曹悍再见到齐丁香时,已是第二日的午后。 望着一身绫罗红袍,头戴乌纱幞头,作女官装扮的齐丁香站在自己面前,曹悍有些傻眼。 “...做官了?”曹悍喃喃。 齐丁香羞涩地点点头。 太平公主站在一旁,挑动英气长眉:“齐司膳如今可是尚食局司膳,正六品下官职!你一个小小的从七品下监门直长,见到上差为何不行礼?” 齐丁香慌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做不来官的,只知道把陛下的膳食伺候周到就好。” 曹悍吸了口气,恼怒似的瞪了眼幸灾乐祸的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胸脯一挺刚要发怒,曹悍拉着齐丁香走朝一旁。 “别怕,既然陛下让你在身边伺候,你安心留下就好。等过段时间,陛下的龙体康复,她会放你出宫的。” 齐丁香用力点点头:“曹大哥,今后我不在身边,你可要照顾好自己!还有小星,去了神都别让他闯祸。” 曹悍勉强笑道:“我知道了。” 曹悍朝太平公主郑重地抱拳揖礼:“请殿下看在九梁山曹某小有微功的份上,今后多多关照丁香,莫要让她受人欺负。” 太平公主哼了声道:“齐司膳在皇帝身边伺候,谁敢欺负她?你把自己顾好就行了!” 曹悍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目送齐丁香和几名女官离开。 “喂,你....”太平公主刚要说什么,曹悍一拱手转身就走,把她一个人晾在那。 太平公主娇媚的脸庞怔了怔,咬咬银牙恼火不已:“混账东西!臭脸摆给谁看?又不是本宫让你的小情人进宫的!” 裙褔一甩,太平公主也气呼呼的走了。 曹悍心里当然很不爽。 他抱李显大腿挣得官身,拼命向权贵靠拢,却不希望齐丁香也搅进这个漩涡里。 因为齐丁香太柔弱善良了,她没有自保的能力。 宫廷里的蝇营狗苟,暗枪暗箭实在不适合她。 曹悍也不需要用齐丁香来讨武则天的欢心。 事已至此,也只能无奈接受。 此去神都,还不知道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凶险,齐丁香暂时留在宫里也好,最起码,宫外的刀光剑影伤不到她。 至于宫内,就需要她自己多加小心了。 十月底的时候,圣驾启程返回神都。 被放逐了将近十四年之久的李显,终于能回家了。 曹悍带上齐小星、刘达、张四喜还有鲁铁随行出发,他们暂时划归在杨玄基麾下,吃住行都跟左千牛卫在一起。 刘达骄傲的跟刘贵说,要跟着曹悍去神都闯荡,刘贵老爷子抱着独子大哭一阵,然后抹抹泪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说了句滚。 刘达挥泪跪别老父,拍胸脯豪气地说等他在神都闯荡出名堂,就把老父接过去养老,也让老刘家沾沾帝都皇城的祥瑞之气。 张四喜光杆司令一个,既无亲人又无婆娘,拍拍屁股就跟曹悍走,说是将来死了埋在神都,那也是陶庄汉子的光荣。 鲁铁已经被曹悍推荐给太平公主负责养猪大业,作为曹悍未来生意规划里的得力干将,他也是万万少不了的。 齐小星得知姐姐进宫当了女官,又是惊喜又是遗憾。 惊喜的是老齐家祖坟冒青烟,后辈人竟然得了官身。 遗憾的是第一个为老齐家光宗耀祖的不是他。 皇帝圣驾走陆路,过南阳经伏牛山鲁阳关入河南道。 陆续走了一个多月,十二月初抵达伊阙,神都城已近在咫尺。 从北魏孝文帝年间就开始开凿的龙门石窟,二百多年过去了,如今依然在断断续续的建造当中。 武则天下令圣驾停留伊阙,她要亲自前往石窟,查验那尊根据自己容貌建造的卢舍那大佛的养护情况。 曹悍也有幸瞻仰一下一千三百多年前,龙门石窟最原始的古老景致。 在伊阙驻扎两日,圣驾再度启程往神都而去。 这一个多月的路途中,曹悍一直在研究一件事情。 他头顶的两个官名,到底有何区别? 一会儿校尉一会又什么直长,到底哪个才是他以后要当的差事? 暗地里琢磨了一个多月,曹悍也没搞明白。 和刘达张老四商量,两个家伙更是屁都憋不出一个。 左千牛卫管理严格,曹悍几人虽不是千牛卫的人,但杨玄基依旧用军中条例约束他们,没有命令根本无法脱离队伍。 离开伊阙这日,李仙蕙拿着一方丝帕来左千牛卫,找到杨玄基,嘀咕说了一会,杨玄基才同意放曹悍离开队伍。 小半月不见,李仙蕙身边多了几名贴身伺候的女婢,小姑娘如今也是绫罗彩缎着身,披一件做工精巧的艳红狐裘披风,映衬着白里透红的娇嫩脸蛋,发髻上的簪子也换成了珠钗玉簪,额头缀着花钿。 曹悍骑马跟在她身边,侧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 李仙蕙骑着一匹温驯的小母马,被看得久了,脸颊生出两团酡红,轻啐一口白了他一眼,嘟嘟嘴不满道:“看什么看?” “啧啧,七娘子越发像个公主了!”曹悍咂咂嘴感慨。 李仙蕙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娘非要让我打扮成这样的....” 曹悍很真诚地道:“我觉得挺好看的!” 李仙蕙略显羞涩地低下头:“是吗?二哥三哥见了也说漂亮....” “七娘子别误会,我说的是这身狐裘挺好看的!你帮我问问哪弄来的,我可以出钱买一件....” 曹悍伸手摸摸狐裘细腻的绒子,心里暗暗惊叹,这皇家的硝制工艺就是厉害,一般市面上可见不到做工如此精良的裘衣。 李仙蕙俏脸怔了怔,羞恼似的夺过曹悍手里捏着的披风一角,凶巴巴地怒瞪他一眼。 曹悍觉得莫名其妙,这小娘皮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对了,你刚才拿给杨将军看的是什么?” 曹悍轻夹马腹,催促马儿往前走两步,再度和李仙蕙并排走一起。 李仙蕙干巴巴地哼道:“三哥他们怕你闷得慌,特地跟姑姑讨了一份手令,请杨将军放你离队。” 曹悍欣慰地叹道:“还是二位贤弟知道关心他们可怜的大哥呀!” 李仙蕙娇哼一声,噘起的嘴巴都快能挂油壶。 两人顺着长长的队伍边上往前走,身后跟着四名李仙蕙的贴身婢女。 “诶,问你件事,皇帝陛下为什么要封我两个官职?我要干的到底是哪一个?” 曹悍瞥了眼身后那四个防贼一样盯着他的婢女,凑近些小声嘀咕道。 李仙蕙转过头惊讶的望着他:“你连职官品位都不知道吗?” 曹悍老脸一红,强作嘴硬道:“知道一点,不是很明白,跟你讨教讨教。” 李仙蕙忍住笑,耐心解释道:“圣人授你为从七品上翊麾校尉,这是武散官号,没有具体职事,称之为‘本品’,也是一名官员最重要的官衔,此后根据本品来定俸禄、章服、班位等等,在我大周,凡九品以上文武职事官,皆带散官衔。 从七品下太子左监门率监门直长,则是你的职事官衔,也就是你具体负责的事务。通常来说,散官衔和职事官衔没有关联,可以是高本品带低品级职官,也可以低本品带高品级职官。” 李仙蕙认真解释给他听。 曹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两辈子第一次当官,还是当的武周朝的官,这单单一个官制就能把他绕晕了。 李仙蕙微微扬起下巴,有些小骄傲似的等待着曹悍的褒奖。 曹悍寻思一会,严肃地问出了一个他非常关心的问题:“这么说来,我是不是可以领两份俸禄?” 李仙蕙见他一脸贪财样的两眼冒光,顿觉气不打一处来,扬起细软的鞭子打在小母马屁股上,愤怒地娇叱一声“驾”,小母马撒开蹄子朝前小跑。 曹悍扇扇掀起的灰尘,越发觉得这小娘皮脾气古怪了。 当差干活领工资天经地义,老子问问咋滴? 往前跑了一里路,道旁土丘上,李重润李重俊李隆基笑吟吟地等着他,李仙蕙见他追上,重重哼了声扭过头懒得理会。 李重俊这小子也是一身锦衣华服,腰间还骚包地佩戴玉饰。 稍加打扮,李重润和李重俊这哥俩就显现出贵公子的本相,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自信,举手投足间仿佛带着浑然天成的天家贵胄气度。 “多日不见,曹校尉风采依旧呀!”李重俊抱拳笑嘻嘻地打趣。 曹悍也拱拱手,嘿嘿道:“多日不见,小王爷越发风流倜傥了!曹某昨日可是瞧见,小王爷跟太平公主身边的女侍勾搭来着!” 李重俊涨红脸,气愤地嚷嚷:“曹大哥说话好难听!只是说两句话而已,落你眼里就成了勾搭!” 曹悍点点头:“只是说两句话,那你为何把手放在人家腰肢上?我记得那姑娘样貌,要不要我去请英王跟太平公主说说,把人给你要过来?” 李重俊羞愧得俊脸通红,张牙舞爪地朝曹悍扑去:“曹大哥故意抖我的丑,太不讲义气啦!” “哈哈~~” 李重润李隆基抚掌大笑,李仙蕙脸蛋红扑扑地娇叱:“你们几个,还没回神都就学坏了!我要去告诉皇帝祖母,请她好好管教你们!” 曹悍三两下锁住李重俊的胳膊,叫他动弹不得,瞥了眼气鼓鼓的李仙蕙,嘲笑道:“哥几个别怕,要是这丫头敢跑到皇帝面前打小报告,咱们就去跟英王殿下说,七娘子年岁也不小了,该给她找个婆家喽!七娘子要嫁人,自然顾不上咱们啦!” 李隆基摇头晃脑,笑呵呵地道:“曹大哥这招叫釜底抽薪,够阴损!哈哈~~不过我喜欢!” 李重润煞有介事地思索道:“咱家七娘如此出挑,哪家郎君才配得上?咱们几个当兄长的,可得帮她好好出谋划策!” 李重俊一番打闹气喘吁吁,臭嘴嚷嚷道:“要不是曹大哥有了齐娘子,我都想跟父王说说,干脆把仙蕙嫁给曹大哥算逑!咱们兄弟几个亲上加亲不更好!” 曹悍朝他屁股飞起一脚,虎着脸喝道:“我可不喜欢青瓜蛋子!” “你们...你们....”李仙蕙霎时羞红了脸,连颈项和耳朵都变得红彤彤。 “我饶不了你们!”李仙蕙咬牙跺跺脚,举着小皮鞭追着曹悍和李重俊打去。 少男少女们嘻嘻哈哈的调笑声传出很远,给枯燥行程增添不少乐趣。 李显夫妇乘坐的宽大马车从旁经过,车窗帘子掀开,李显循声望去,露出欣慰笑容。 韦氏温柔的目光望着远处打闹嬉笑的儿女,轻叹道:“可惜曹悍不是世家子,出身寒微了些,要不然咱们可以把仙蕙嫁给他,我瞧着他俩挺般配的。” 李显笑呵呵地道:“寒门也能出贵子嘛!曹悍天生是沙场搏命的人物,以他的本事,再有我们的提携,将来封侯拜将也不是难事。” 韦氏眼睛一亮,轻笑道:“这么说,王爷也有这层意思?可是,听说曹悍和那新入宫的齐司膳已经私定终身?” 李显白胖脸上笑容一团和气,微眯的眼睛凝望着远处几个青春靓丽的身影,淡淡道:“皇家贵女和寒门庶女孰轻孰重,曹悍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如何取舍。只是....” “只是什么?王爷有何顾虑?”韦氏轻声问道。 李显皱眉道:“只是如今圣人的意思,是李武一家亲,我猜,圣人恐怕会插手仙蕙裹儿的婚事,还有老八几个未出阁的女儿,恐怕都是圣人拿来李武联姻的工具。” 韦氏眼里有些怨怒,幽幽道:“武氏丧心病狂,私自蓄兵要害我们一家,到头来却还要跟武氏联姻?仙蕙裹儿嫁给武家人,岂会幸福?曹悍是你的人,虽说粗鄙寒微了些,但忠心耿耿,也是个重情义的好儿郎,依我看,比武家那些纨绔强!” 李显被念叨的心情有些烦躁,不耐烦地道:“李武联姻是圣人的意思,我能怎么办?眼下当务之急,是坐稳东宫的位子,要是忤逆了圣人的心意,让她厌恶了我,到时候再把咱们赶回黄枫谷去?” 韦氏神情黯淡,忧愁地叹息一声:“当了皇太子又能怎样?还不是一样处处受制于人!连嫁自家女儿的权力都没有!” 李显握紧拳头,沉声道:“所以我们必须忍辱负重,委曲求全,无论如何也要熬到孤重新君临天下那一日!孤发誓,再也不会被灰溜溜赶出神都城,躲到那该死的黄枫谷里去......” 第七章 曹悍入宫 十二月二十日,圣驾抵达神都。 不知何时,李显回朝的消息从朝堂传入民间,如一阵飓风,扫过神都城的大街小巷。 百姓弹冠相庆,多少人家偷偷翻出了藏在箱底的唐字龙旗,捧在心口痛哭不止。 天街大道人潮涌动,数十万计的百姓涌上街头,想要亲眼见证英王殿下时隔近十四年重返神都这一历史时刻。 各卫府派出数万卫士维持秩序,定鼎门外,文武百官列队恭迎圣驾回京。 眼看龙辇就要入定鼎门,女皇陛下又派上官婉儿传出旨意,以不要惊扰百姓为由,不按原计划从定鼎门入城,穿过天街大道后回太初宫。 圣驾要绕着神都东面走一圈,渡过永昌河,也就是洛水,从北边的龙光门回宫。 龙光门是整座皇城的后门,这皇帝回家走后门,别说武周,大唐开国八十年来还是头一遭。 圣心难测啊! 百官们傻眼了,难道要跟在圣驾后面屁颠颠的跑去渡河玩? 好在上官婉儿又及时送出旨意,圣人命百官回城,各司其职,不得有误。 莫得办法,杨玄基率领万余兵马护送圣驾渡过永昌河,绕了个大圈子,多耽误了五日功夫,才把圣驾平安送入龙光门。 圣驾入宫的同时,一道改元的旨意又传至各省寺监台。 皇帝下诏改元圣历,以明年为圣历元年。 改元不是件小事,总得需要个借口,哪怕是说天上掉了块石头化作祥瑞,御兽园的野雉长出五彩羽毛诸如此类骗骗老百姓的鬼话也行啊。 可这次皇帝改元,看似没有任何借口。 正因为如此,这道改元的旨意才让朝堂上下彻底轰动了。 现在哪怕是傻子都知道,这是李显回归东宫的最后一步呀! 皇太子的册封诏书,呼之欲出! 圣驾回宫,英王、皇嗣、太平公主一大家子安安静静的在宫里团聚,朝野内外,整座神都城却如烧开的水一样沸腾不止。 太初宫,大周王朝的心脏,反而成了最平静的地方。 曹悍很遗憾的没能从定鼎门进入神都,体验一下走在天街大道上是什么感觉。 那可是传闻中四公里多长,平均宽度超过百米的超级大道。 隔着军容整肃的羽林卫,还有紫一片、红一片、绿一片密密麻麻的文武官员,从巍峨高耸的定鼎门三座巨型门洞里,曹悍见到了城门之后的人海翻涌,被神都百姓的热情深深震撼了一把。 刘达张四喜还有齐小星三人,到了定鼎门就被杨玄基毫不留情的赶出了千牛卫队伍,让他们等到禁令解除后,自己进城找地方落脚。 曹悍本想找机会跑去跟李显说说,让他们仨也到东宫当差。 杨玄基知道后,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或许是因为能很快回家抱老婆,杨将军那天兴致不错,多跟曹悍说道了两句。 一番解释,曹悍才知道,东宫太子十率这支名义上直属太子的军队,虽然很大程度上只是一种摆设,而且常常不满编,但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太子十率除左右监门率、左右内率,其余八率和南衙卫府一样,需要领三到五个折冲府,还要安插一帮功勋子弟和老兵后代,这些人大多都是关陇良家子出身。 想进太子十率,哪怕当个普通卫士,也需要经过层层严格政审筛选。 像曹悍这种从七品的芝麻小官,从一介地方庶民直接拔擢赐了官身,才能走绿色通道直接入东宫当值。 这还是因为他这小官是皇帝钦封的缘故。 要是李显当了太子坐稳东宫,想在东宫里安置些人手自然是小事,可惜现在李显还不是太子,别说他没权力,就算有他也不敢胡乱插手。 莫得法,连告别都来不及,曹悍就跟刘达三个分别了,曹悍只能托人带话给李隆基,请他帮忙安置。 从龙光门进入皇城,再依次穿过圆壁门、耀仪门,就能见到玄武门。 这里自然不是西京长安太极宫里的玄武门,都城皇宫北门多冠以玄武称号,以应玄武镇北之说。 进入玄武门,就算是正式踏足太初宫内,真正的宫禁所在。 远远的,甚至还能看见近百米之高的万象神宫,也就是明堂的顶檐。 反正作为一个不算太有文化的人,自从入了龙光门,曹悍只能睁大眼睛,用心里不断响起的卧槽声来表达内心的震撼。 祖先们的智慧和高超匠艺,让他这个后世子孙深深为之折服和敬佩。 羽林卫的驻地就在耀仪门和玄武门北面之间的玄武城内,通常情况下是不入内宫的。 目送千牛卫和圣驾入了玄武门,两扇二十几米高的巨大城门轰隆隆关闭,曹悍咂嘴咋舌,感受到了宫禁森严的可怕。 齐丁香和那浩大的内宫各司局队伍也入了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一名小宦官领着曹悍从东面的安宁门进入东宫。 偌大的皇城被城墙和宫门分割成一块一块职能不同的区域,东宫只是其中一块供皇太子居住的地方。 东宫以西是皇帝的太初宫,以东是左藏城,也就是国库所在。 “这是承恩殿、这是光天殿、这是丽正殿....这是左春坊、这是右春坊......” 一路走来,小宦官自顾自地用不带感情的音调,讲解着东宫布局。 曹悍听得仔细,毕竟是以后上班的地方。 总的说来,东宫就是个缩小版的太初宫,具备一切完善的职能班子,难怪有小朝廷之称。 建筑设施虽然完备,却显得十分冷清,只有偶尔路过的巡逻卫士,和一些打扫卫生的宫女宦官。 什么左右春坊、崇文馆都是大门紧闭,看不到一个当值的东宫官员。 毕竟这地方闲置十几年,等李显入主后,班子也会一步步搭建完善。 曹悍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 穿过一道道宫门、坊墙,来到东宫东南角,进入长宁门后,有一片占地五六亩的校场,校场边上还有一排排屋舍和院落。 “这里就是太子左右监门率和左右内率驻地,还有厩牧署、仆寺也在此处。” 小宦官干巴巴地说道,顿了下,瞥了眼曹悍,又面无表情地道:“曹校尉在神都可有宅第?” 曹悍摇头。 小宦官鼻孔轻哼了声:“按制,东宫七品以上文武职官,在神都无宅第者,可以长宿值房。曹校尉待会领了告身,可以去找左监门副率领取腰牌,请副率批个条子,拿着条子去找本率长史,便可安排值房。” “多谢相告!”曹悍忙拱手,心想这东宫福利还不错,有宿舍可以长住。 小宦官说罢,斜眼上下扫了扫曹悍,一挥袖袍就要走。 曹悍忙叫住他,捻着一颗银豆子塞他手里:“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小宦官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银豆子,眉清目秀的脸上笑容古怪。 他两根手指头伸进腰带,取出时夹了一块三四两重的金块,连同那颗银豆子塞回曹悍手里。 曹悍捏着金子和银豆子有些发懵。 小宦官似笑非笑道:“杂家义父说了,你这人有些意思,让杂家多少帮衬些。你留在这宫里,花钱的地方不会少,想要生活过得去,少不了上下打点。行了,你留步,待会自有天官的人来找你。” 小宦官一甩袖袍,迈着八字步朝长宁门走了。 “敢问中贵人尊姓大名?令尊又是哪位?” 曹悍回过神,忙喊了声。 小宦官头也不回地招招手:“杂家高力士....” 声音远去,小宦官背影消失在长宁门外。 “高力士?难道是高延福的干儿子?”曹悍暗暗琢磨,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卧槽!这小子就是高力士!?” 曹悍猛地想到什么,禁不住惊呼出声。 第八章 在东宫开始上班生涯 曹悍在校场闲逛了一个多时辰,偶尔见到那一排排屋舍有人推门走出,那些单独的院落大多院门紧闭。 透过几扇打开的窗户,瞧见屋舍内的情形,就是连成长排的大通铺,一间屋舍大概能挤下二十人左右,那几排屋舍拢共应该可以安置下四五百人。 这些应该是普通卫士的营房宿舍,那些位置在校场北面地势更高,带有围墙的单独小院落,应该是低品级官员的值房。 校场东面围墙后有两座衙署,门堂下分别挂着左右监门率的牌匾,旁边有几间库房,分别是器械库、胄库。 两座衙署一墙之隔,同样是大门紧闭。 仆寺、厩牧署两处衙署倒是敞开大门,偶尔见到几名官吏进进出出。 厩牧署隶属仆寺,专司为东宫养马,仆寺则总掌东宫一切车驾、牲畜、仪仗等杂事。 曹悍在大院门口张望了一阵,也没人理会他。 抱着用绸布包裹的绣鸾刀,找个干燥的石坎坐下,仰头望望由晴变阴的天空,没来由的生出几分寒意,裹紧身上的袄子,突然有些想念在竹山的日子。 “当真是人离乡贱啊~”曹悍感慨一声,偌大的神都,偌大的皇城,就连一座东宫,对于他来说也太大了。 灰蒙蒙的天空开始飘落簌簌雪花,今夜子时一过,明天就是圣历新年。 迷迷糊糊间,曹悍坐在左监门率衙署门口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咯吱响的车轱辘声和哒哒地马蹄声传入耳,他猛地惊醒。 空旷的校场里多了不少人,许多穿着仪甲配挂仪刀的年轻军官三五成群的走在一起,朝坐在石坎上的曹悍望来,指指点点声里还带着些嬉笑。 身后的衙署大门不知何时打开了,有往来官员进出。 一名模样英俊,十七八岁左右的年轻军官穿一身鲜亮的明光铠,骑一匹毛色黑亮的骏马站在曹悍身前,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你就是曹悍?” 曹悍看他一眼,注意到他甲胄里面穿的是朱色袍服,腰间挂着银龟带,暗暗惊讶,知道此人品衔不低。 大周五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佩龟带,五品佩铜,四品佩银,三品佩金。 此人朱袍银龟,赫然是四品官衔。 “在下正是曹悍!”曹悍微微躬身行礼。 这人的年纪看着比自己还小些,竟然已是四品大员,家世必定显赫至极。 三品满地走,五品多如狗,在神都当真不是虚言啊! 年轻军官眉梢轻挑,指了指身后:“天官派人来授你告身文书,跟本率进来!” 年轻军官翻身下马,衙署内立马就有人一脸媚笑地迎了出来,长揖及地后,把他的骏马小心翼翼地牵进大院门。 两名天官绿袍官员像随从一样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衙署内,年轻军官径直走入一间宽敞官房,七八个恭候在里面的小厮一窝蜂的围过去,摘头盔、解腰带、卸甲、脱靴,端来热水伺候他洗面。 鼓捣完毕,年轻军官坐上软塌,斜靠着,长长地舒了口气。 “西海郡公着实辛苦了!”一名天官小官拱拱手满脸敬佩地道。 “圣人回宫,西海郡公随诸位王爷一同迎候圣人,听说还得了圣人问询!西海郡公真是得圣人恩宠呀!” 另一名天官小官也觍着脸恭维。 年轻军官撇撇嘴:“你们两个狗才,消息倒是灵通。” 两名小官狗腿子一样的嘿嘿笑。 “行了,赶紧办正事。”年轻军官挥挥手,自顾自地端起茶喝。 两名小官咳嗽一声,立马变换成一副趾高气昂的嘴脸,朝门口的曹悍道:“近前来。” 曹悍忙跨进屋门,规规矩矩站好。 其中一人拿出一份授官文书,面无表情地念了一大通,大意就是经过天官(吏部)的层层考核筛选,决定授曹悍为从七品下太子左监门率监门直长。 又因各种莫须有的功劳,朝廷格外恩授他从七品上翊麾校尉,望他今后勤于王事,尽心竭力为朝廷为东宫效力云云。 那些辞藻华美云里雾绕的授官理由听得曹悍头大,当然,这些不过是天官授官时的官方措辞,用不着太放在心上。 他的两项官职虽是皇帝钦封,但职级太低,根本达不到由凤阁直接下旨的程度。 按照国朝制度,五品以下的官职黜陟,由天官考核后报请宰相审理,宰相批复后交由鸾台二审,然后发还天官办理。 五品以上天官只有提名权,由各位宰相商议后交由凤阁,皇帝御批之后,任命文书才算生效。 所以曹悍一个区区从七品,也要走完整套流程才算合法合规,才能正式进入大周公务员队伍。 其他的俸禄、职田什么的曹悍也没太在意,反正他现在也没功夫料理。 另外一人核对告身上写明的姓名、体貌特征、籍贯、官职品级后,让曹悍签字画押,一份告身交给他保管,另外一份他们带回去存档。 至于他的官服袍甲佩刀,过两天就会有专人送来。 办完差事,两名人事小官又厚着脸皮围着年轻军官说了些奉承的话,被年轻军官不耐烦的驱赶后,才一脸不舍的告辞离去。 年轻军官翘着腿盯着曹悍看了会,笑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曹悍微笑道:“刚才听那二位称呼尊驾为西海郡公,尊驾朱袍银龟,乃是四品大员,这左监门率,唯有率将和二位副率是四品官职,尊驾定是其中之一。卑职猜,将军一定姓武!” 年轻军官笑着点头:“本率武延秀,左监门副率。你很聪明,难怪能从一介乡勇一跃而成了这东宫属官。” “多谢西海郡公夸奖!”曹悍不卑不亢地揖礼,脑中迅速回想起,这一路上李隆基为他恶补的朝廷势力派系划分。 武延秀,武承嗣二儿子,武氏嫡系子弟。 “英王入主东宫在即,别人不知道你是英王心腹近臣,本率可是知道的。将来曹校尉青云直上,本率恐怕还要仰仗你呢!” 武延秀拱拱手,俊逸不凡的脸上笑得有些耐人寻味。 “岂敢!卑职今后在武副率手下当差,还望武副率多多关照!”曹悍微微躬身。 武延秀下了软塌,走到书案边,提笔蘸墨唰唰写了张条子,拿出官印盖上:“你初来乍到,想必要在东宫落脚一段时间,拿这张条子去找长史韦济,他会为你安排住所。两日后卯时二刻,升帐点卯,不得有误!” 曹悍接过条子看了眼,抱拳道:“多谢武副率!卑职告退!” “去!”武延秀淡淡笑着,目送他离开官房。 ·· 第九章 奴隶分配 当十六岁的左监门率长史韦济,带领曹悍前往分给他的单人宿舍时,曹悍再一次感叹神都的高官子弟多如牛毛。 一番寒暄客套,曹悍很轻易地就摸清了韦济的底细。 宰相之一,凤阁侍郎韦嗣立的小儿子,京兆韦氏子弟。 年纪不大,能力却很强,曹悍在长史官房等候小半个时辰,左监门率其他的监门直长、录事、参军、兵曹、仓曹一大堆各种官吏进出忙碌,韦济都能从容应对,各种法令条目好像印刻在他脑子里,书架上的百余本典薄账册,他都能分门别类记清楚。 长史是正七品上官职,在卫率里仅次于正率和副率,比监门直长还高两级。 监门直长是监门率里武官的最低等,平日的主要工作,就是率领一队翊府卫士,监守东宫各处宫门。 当然,监门率里还有品级更低的职位,录事参军、兵曹、胄曹、仓曹从正九品上到正九品下不等,都是兼备文武的职事。 料理完手头上的紧急事务,韦济领着他往北面那片独门独户的院落群走去。 校场上有几十个青年在挥洒汗水,举磨盘石锁,耍弄刀枪棍棒,曹悍多看了几眼,更像是年轻人在一起打闹。 “这是出入东宫的令牌,曹校尉还请收好。” 曹悍接过那面半个巴掌大小的青铜令牌,细细看了看,正面阳刻着太子左监门率字样,背面阴刻着他的姓名和职位,还有一些基本的体貌特征。 刻字小而工整,令牌四周有繁复纹路雕饰,制作工艺水平很高。 韦济笑道:“按制,这块令牌只能做出入东宫的凭证,如果曹校尉需要到皇城其他衙署公办,还需要去找两位副率要一份手令。当然,即便在东宫,这块令牌也不是万能的,宣佑门和临华门两处地方不能进,那里是太子内宫,各座正殿也有清道率和司御率的人守卫,其他地方基本能通行无阻....” 韦济又跟他讲解了一些在东宫当差需要注意的事项。 “如今储位未正,东宫闲置,各处班子都还在组建当中,宫里规矩也不是太严,事务少,空闲多,我们监门率又无需统领军府,算得上清闲衙门了。” 韦济笑呵呵的,显得十分和气。 “请问韦长史,本率正率和另外一位副率是谁?”曹悍到现在还不知道单位一把手和另外一位二把手是谁。 韦济脸色忽地变得有些不太自然:“正率张昌义,副率武郡公和唐昇。唐昇乃是凉州都督唐休璟之孙、右金吾将军唐先择之子。” 曹悍似乎没注意他神情的细微变化,点点头,除了武延秀其他两人都没听说过。 这一片院落都是一户一进的小院,大概有三四十套,专供左右监门率和仆寺六七品官员留宿用。 这种单人宿舍在东宫,中高级官员瞧不上,八九品小官又没资格参与分配。 像韦济,每日酉正,下午五点左右,就能下班离开东宫,回自家府宅。 其他低品小官,要么混个大通铺住,要么就到城里租房子。 这么一对比,曹悍对自己的待遇感到很满意。 住房问题,哪朝哪代都很重要啊。 这片小院群远离校场,环境还算安静,感觉就像进到一处由众多平房组成的小村庄。 院舍大概只住了不到一半人,两人一路走来,偶尔遇见几个左右监门率的直长和仆寺官员,有的身穿官袍,有的一身白衫裹着袄子,见到韦济都会停下主动打招呼,带着些讨好笑意地称呼一声“韦长史”。 韦济都一一笑着还礼。 “乙字九号,就是这里了。” 来到靠东面城墙的一座小院,门口挂着木牌,牌子上写着号码。 曹悍左右看看,这里右边靠近城墙,左边与乙字八号院相隔两米左右,门口有排水沟穿过。 狭窄的小院里,有不少人从自家小院门后探出脑袋朝这边观望。 曹悍从他们脸上看到一些嘲笑、同情、戏谑,神情各异。 韦济干笑一声,推开院门,自己却躲朝一旁:“曹校尉请进。” 曹悍看他一眼,心里略微有些怀疑,韦济在推开院门时似乎有些紧张,好像屋子里有什么洪水猛兽。 小院里自然没有猛兽,只有两个人,两个胡人。 一个头发卷曲、高鼻深目、肤色微黑,嘴唇上留着两撇微卷上翘小胡子,身材瘦高,圆溜溜的黑眼珠透出一股精明狡猾之气。 另外一个身材敦实,魁梧健壮,满头乱蓬蓬的长发披散着,下巴嘴唇长满大胡子,一双淡棕色的眼睛透出几分仇视和凶光,面相显得很凶狠。 两个胡人都穿着单薄且破烂不堪的麻衣,身上一股子熏人汗臭,曹悍甚至瞧见两人头上、破麻衣上爬着一个个芝麻似的虱子。 两人见到曹悍愣了下,然后齐齐跪倒下来,那个像是波斯人种的瘦高个还偷偷打量他。 “他们是?”曹悍疑惑道。 韦济站在曹悍身后,干笑道:“按制,在京文武六品以下职事官,都能分配数量不等的官奴以供驱使,这两人就是曹校尉分到的奴隶,他们的奴籍也会转到曹校尉名下。 他们一个叫康亚克,粟特人,一个叫骨碌突,突厥人。” 曹悍打量两人,长的像波斯人的瘦高个叫康亚克,西域康国的粟特人。另外一个敦厚健壮的就是突厥人骨碌突。 “可是曹某并不需要奴隶。”曹悍有些为难,他可没有使唤奴隶的习惯,而且身边一下子多了两人也挺麻烦的。 韦济道:“曹校尉的俸禄里,就包含了两名奴仆的人力杂给补贴,原则上来说曹校尉须得将人领走。今后他们成了曹校尉的私奴,生死去留再由你决定。” 康亚克可怜巴巴地操着一口腔调怪异的洛阳官话,咚咚磕了几个头:“康亚克祈求主人收留!康亚克识字、懂算术、会记账,主人留下我一定有用处的。” 骨碌突抬头看了曹悍一眼,又很快低下,声音闷闷地道:“我会为主人杀人、养马、牧羊!” 韦济小声劝道:“曹校尉要是看不上他们,我只能命人将他们送回奴监,然后重新挑选两个送来....” 曹悍犹豫了会,无奈道:“算了,就他们两个。” 韦济偷偷松口气,忙道:“他们两个是奴籍,不能随意走动,曹校尉记得要在十日之内将他们送出宫安置。” “曹校尉赶路辛苦,早些歇息,韦某告辞。” 说罢,韦济匆匆忙忙地走了,似乎一刻也不愿在这里多待。 曹悍眯着眼看他提着官袍小跑而去,心里多了几分警觉,韦济似乎有事瞒着他。 第十章 胡人奴隶 小院只有一间堂屋,两间耳房,曹悍进屋里转悠一圈,堂屋里放着一张矮桌,一张木榻,榻上铺着杂役送来的一条羊皮毯子,和一床塞满羊毛和芦苇絮的被褥。 还有两个小马扎,一个柜子,墙角放着两个木盆和恭桶。 两间耳房里设施更简单,连床架都没有,就一整块木板扔地上,几个落满灰尘的盆子和臭烘烘的恭桶。 曹悍把包袱和绣鸾刀放桌上,环顾四周,如此光景,称得上家徒四壁了。 康亚克和骨碌突站在小院里,天空又开始飘落雪花,风一吹,两人冻得瑟瑟发抖。 “把炉子点上,再去挑些水来,洗个澡换身衣衫。”曹悍站在堂屋门口说道。 康亚克赶紧道:“主人要洗澡?小人这就去收拾!” 曹悍摆摆手,指着二人道:“不是我,是你们!你们两个身上太脏太臭,先把自己弄干净了。” 康亚克和骨碌突愣了愣,没想到作为主人的曹悍,第一件吩咐他们做的事,就是给自己洗澡。 康亚克抬起胳膊使劲嗅了嗅,似乎没闻到自己身上的秽臭气。 曹悍没好气道:“不把自己洗干净,你们就回奴监去!” 两人相视一眼,默默开始烧火挑水。 这里每隔几天都有杂役送来额定的柴火和木炭,偶尔还有数量不多的石炭。 衙署里有专门的伙房,一日两餐都是的,专门供给本率里有品级的官员。 这些柴火和薪炭都是冬天取暖用的,单人使用绰绰有余。 曹悍可以忍受严寒,但忍受不了和两个满身虱子的家伙同在一个屋檐下。 折腾两个时辰,烧完一大半堆在院墙一角的薪柴,又是在曹悍的监督下,两人才算把自己收拾干净。 没有衣衫换洗,曹悍就把自己包袱里两件麻袍扔给他们。 康亚克和骨碌突又是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曹悍。 在他们的认知里,主人是不会把自己的衣物送给奴隶的,何况这是主人仅有的随身衣物。 “穿上,过两天我的军袍衣甲就能送来,以后多是穿公服。” 曹悍拿根柴棍,挑着他们换下的两件爬满虱子的破衣烂衫扔进火堆里,烧得一干二净,才算是松了口气。 两个光溜溜的家伙这才默默穿上衣衫。 单薄了些不抗冻,可总比穿那堆脏臭的破烂强。 “咕叽叽~~~” 康亚克的肚皮传出一阵阵响动声,他咽咽唾沫,瞪大眼满脸渴求的望着曹悍。 骨碌突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的垂下脑袋。 曹悍苦笑,奴隶主不是那么好当的,必须负责填饱奴隶的肚子。 看看天色,曹悍拿上通行令符,说道:“我带你们去一趟伙房,以后到了吃饭的时辰,你们就带上钱自己去吃。” 伙房虽然供应,但数量有限,想要多吃就得掏钱。 康亚克那双带着粟特人特有的精明之气的眼睛闪烁了下,小声道:“小人身上没钱。” 曹悍包袱里只有半缗钱,四五百文的样子,他全都塞给康亚克:“这些钱足够你们在伙房吃十天。” 康亚克拎着那半缗钱半张着嘴巴,好半天才感慨似的小声道:“您真是小人见过最慷慨的主人!” 骨碌突狼一样的眸子闪了闪,低下头不说话。 “但愿你们对得起我的慷慨。”曹悍笑了笑。 带着两个奴隶走出小院,曹悍才发现,小巷里有不少像他一样的低级武官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一见他出门,那些低语议论声全都戛然而止,然后一个个眼神古怪的望着他。 曹悍淡淡一笑,朝各方抱了抱拳头。 隔壁乙字八号院门开了,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穿一身褐色武袍,站在院门口,手上拿着册子和笔,一边写一边嘀嘀咕咕的念叨着什么。 曹悍从他面前走过时,停了下,抱拳颔首道:“这位兄弟,在下曹悍,就住在你隔壁九号院,往后同率当值,还请多多关照。” 那少郎抬头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曹悍会主动打招呼。 他反应很快,咧嘴笑道:“曹兄客气,小弟李林甫,入职左监门率已有三个月,往后曹兄有任何疑问之处,都可以来找我。” “那就有劳李贤弟照拂了。”曹悍笑道,微微颔首,多看了他两眼。 这李林甫长的有些丑陋,肤色微黑,短粗浓眉,瘪榻鼻梁,鼻孔有些上翻,厚厚的嘴唇像挂了两条肥香肠。 但是一双狭长眼睛却令人印象深刻,说话时习惯性的眯眯眼,好似要掩饰什么。 曹悍倒不会以貌取人,笑道:“曹某正要前往伙房用饭,李兄弟可要同去?” 李林甫笑呵呵地道:“曹兄请便,我今日没有胃口,晚饭就不吃了。” 曹悍点点头,道了句再会,领着两个奴隶在一众武官的注视下离开。 李林甫站在小院门口,望着曹悍远去,狭缝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嘴里低声自语:“此人...倒有些意思!” 伙房的饭食很简单,主食有粟米饭和面片还有蒸饼,菜有一锅野葱和蕨菜煮的羊汤,里面有丁点肉沫。 吃惯了自家登仙阁的饭食,曹悍吃这些味同嚼蜡,可惜就算他愿意出钱吃别的,伙房也没这条件。 留在伙房吃饭的大多是低品级官员,这些人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在神都安家落户,高昂的房价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的饭食只要能填饱肚子,吃了不生病也就行了,要求不会太高。 像韦济、武延秀这些世家子弟,在神都都有宅子,中午时带着食盒来,下午离开皇城回自己家吃,基本不会踏进伙房一步。 曹悍泡了点腥味浓重的羊汤,草草扒完一小碗粟米饭裹腹了事。 康亚克和骨碌突一开始一人只敢要一只蒸饼,直到确定曹悍说让他们敞开肚皮吃不是开玩笑,才一人狼吞虎咽的吃掉十五文钱的饭钱。 看着两人掰开蒸饼,抹干净碗沿上的油沫,塞嘴里津津有味的吃着,曹悍一度怀疑是自己的味觉出现了问题。 要了一碗杂菜羊汤,喝了一小口,那寡淡腥膻的滋味差点没让他吐出来。 康亚克接手后很愉快的嗞溜溜喝完,打了个长长的饱嗝。 考虑到天气寒冷,两人没有被褥垫子,晚上没法睡觉,曹悍去找韦济,想办法弄些大通铺里用的草垫褥子。 韦济倒是很痛快地叫来仓曹,给曹悍送了两套。 回到小院,曹悍叫他们各住一间耳房,自己用扫帚抹布打扫一遍。 应天门城楼上的巨鼓震响一百零八声后,天也很快黑了,今年的元日节庆,朝廷没有放开宵禁,今夜的神都城应该会比较冷清。 铺好床榻,曹悍脱掉袄子,没有脱袍服,躺下之前,他把绣鸾刀放在床榻上靠墙的一边,透过窗户缝隙,看了眼黑漆漆一片安静的两间耳房。 “是死是活,就看你们自己选了....” 漆黑无光的房间里响起一声幽幽叹息。 第十一章 不平静的新年伊始 深冬的夜晚,天空像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一样笼罩着,透不出一丝光。 刺骨的北风刮过,破损的窗棂发出轻微噼嘙声。 堂屋门上的门闩,被一把磨得锃亮的匕首从门缝里轻轻拨开。 一扇屋门以极其微小的幅度被推开,连门轴的咯吱声都被完美规避掉。 两个黑影前后小心翼翼跨进屋,朝床榻方向看了几眼,蹑手蹑脚的走到矮桌旁,像是在翻找什么。 一个声音压得很低,咕哝说了几句,不是汉人的话。 另一个黑影朝床榻指了指,两人又轻手轻脚的摸过去。 瘦高人影似乎犹豫了,小声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胡语,稍微矮些的敦厚人影手里攥着匕首,愤怒地低吼两句。 两人站在床榻前,沉默了片刻,瘦高人影叹息一声,另一个魁梧人影缓缓举起双手握住的匕首,狠狠朝床榻刺下! 当地一声,匕首重重地钉在木板上,床是空的! 魁梧人影大惊,掀开被褥,里面果然没人! 那看似躺着的人影,只是用被褥卷曲成的外形。 嚓~ 镰石擦响,昏暗的烛火在二人身后亮起,房屋角落,曹悍一手拎着绣鸾刀,一手举着蜡烛,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平静的眸子里倒映出跳动的火苗。 “找这个?” 曹悍示意了下手里的绣鸾刀,铁木刀鞘还未褪掉,长直的刀身杵地。 “我说过,希望你们对得起我的慷慨,但很可惜,我很失望。” 瞥了眼骨碌突手里的匕首,曹悍笑得有些阴冷。 骨碌突咬牙暴喝一声,粗壮的身子猛地扑来,匕首朝曹悍心窝刺去! 他壮硕的身躯一点也不笨重,灵活的像一头孤狼,狼眸里沁出森森杀意! 康亚克犹豫了下,脸色变得狰狞,抄起小马扎扑上前来。 这个狡猾精明的粟特人,同样有一身不俗的拳脚功夫。 曹悍阴翳的眸子冷冷盯着二人,骨碌突扑来时他闪电般一脚狠狠蹬在他胸口,势大力沉的一脚将骨碌突强壮的身子踹翻在地。 几乎同时,曹悍未出鞘的绣鸾刀一扫,打在康亚克双腿上,那沉重的力量打得他一下子跪倒在地。 康亚克刚想爬起身,肩头一沉,绣鸾刀压在他肩膀上。 隔着刀鞘,他仿佛也能感受到刀锋刃口沁出的寒气。 康亚克当即扔掉手里的小马扎,两手高举投降,乖乖跪在地上,睁大眼睛用无辜的眼神祈求般望着曹悍。 曹悍脚踩在骨碌突胸口,稍微用些力气,骨碌突痛苦的呻吟不止。 自始至终,曹悍手里的蜡烛都未曾熄灭,蜡液积蓄在烛台里晃动着,没有洒落半滴。 “我尊敬的主人,您一定是乌古斯战神的化身!您是长生天派下的使者,您是最伟大的狼神!您最卑微的奴隶康亚克,愿意永远匍匐在您的脚下。” 康亚克双手高举,用夸张的语气,拔高的西域腔调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汉话夹杂粟特语的赞美之言。 曹悍笑了笑,将绣鸾刀从他的肩头挪开:“起来。” 康亚克揉揉肩膀,心有余悸地看看那把沉重可怕的大刀,不敢想象,当这把刀砍在人身上时,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曹悍松开脚,将烛台放在矮桌上,走到床沿坐下,绣鸾刀随意地斜靠一旁。 “你们想偷走我的刀,然后再杀我,主意不错。只可惜,就算刀在你们手上,也杀不了我,信吗?”曹悍淡淡道。 康亚克搀扶着骨碌突爬起身,小鸡啄米般点头:“信!您的实力比我们预计的还要强大许多!” 骨碌突捂住岔气的胸口,面若死灰般惨笑:“看到你将这把神刀带在身边,我就知道杀不了你!” 曹悍点点头:“你们两个是奴籍,就算我现在杀了你们,也不用承担任何后果。看在你们刚才对我下手前,有过那么一丝丝犹豫,我决定给你们向我祈求活命的机会。” 康亚克麻溜跪下,高举双手哭诉道:“最伟大强悍的主人,请不要杀我!我不想死,在遥远的庭州,我还有两个视若珍宝的女儿要养活!” “杀死我,就能养活你的女儿?”曹悍前倾着身子,两手叉在一起。 康亚克哭泣道:“他们答应我,只要杀死您,就能换回我的自由!” “他们?” 康亚克哭得越发汹涌了:“尊敬的主人,您卑微低贱如蚂蚁的奴隶康亚克不敢欺骗您!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在奴监时有人找到我们,要求我们割下您的头颅,然后就会脱去我们的奴籍,放我们回家!可那些人是谁,我真不知道!” 曹悍笑了笑,看向直挺挺站着的骨碌突:“你呢?你也有女儿要养活?” 骨碌突攥紧拳头愤怒咆哮道:“我是大突厥的千夫长,一名勇敢的狼族战士!妇女和小孩只会让狼族战士的心变得软弱!我战败被俘,我的部族牛羊都会被人瓜分,我已经没有女人和孩子!” 曹悍哭笑不得:“那你为什么要杀我?” 骨碌突恶狠狠地道:“勇敢的狼族战士怎么能当软弱汉人的奴隶?我杀你,只是为了得到自由!” 曹悍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觉得我很软弱?” 骨碌突涨红了脸,憋了半天,吭哧道:“你很强大!但是...但是大突厥,在比天还广阔的漠北草原,有比你更强大的突厥勇士!” 曹悍撇撇嘴,看向康亚克:“你呢?为什么会成为奴隶?” 康亚克哭丧着脸:“我从遥远的庭州来到神都做生意,本钱不够,于是,我找到几个往来神都和沙洲的大周商人,告诉他们我在庭州有一大片葡萄种植园,酿造成葡萄酒贩运到神都售卖。我说服他们投给我一笔钱,我带着这笔钱买了些丝绸、瓷器、铁器还有茶叶运出玉门关,在西州就已经全部脱手。又从伊州买了些当地产的葡萄酒,运回神都。 本来生意不错,跑了几趟,我也攒了些钱,准备招募人手组建商队,没想到...没想到天杀的戊地阿勒把我给告了!他偷偷告诉那些神都商人,说我在庭州没有葡萄园,是个骗子...愤怒的神都商人跑到洛阳令那里告状,我就被抓进监牢,沦落成奴隶....” “谁是戊地阿勒?” 康亚克婆娑的泪眼射出怨怒凶光,握紧拳头:“戊地阿勒是卑贱的穆国人,穆国在咸海西边,阿姆河西岸!十四年前在龟兹,我们一起在一位龟兹大商人的驼队里当学徒,最后驼队留下我,把他赶走,他怨恨我抢走了原本属于他的前途! 可恶卑鄙的戊地阿勒,那是我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赢得的机会,他把自己的蠢笨怪到我头上....” 曹悍头疼扶额,不得不出声打断他喋喋不休的唾骂。 康亚克意犹未尽似的咽咽发干的咽喉,眼巴巴地望着他。 曹悍盯着他看了会,照这么说,这家伙的确有个聪明的头脑和能说会道的嘴巴,空手套白狼的把戏差点被他玩成功了。 曹悍思索了一会,看看二人,咧嘴露出一口森白牙齿。 “最后,给我一个留下你们性命的理由!” 康亚克一手放在胸膛,满脸虔诚的以额头触地:“最尊敬的主人,康亚克愿意成为您的奴隶!您慷慨、勇猛,又有一颗怜悯慈悲的心,康亚克愿意以长生天的名义起誓,此生做您最忠诚的奴仆!” 顿了下,康亚克嘴一瘪哭丧道:“只是康亚克有个小小的卑微的请求,将来请主人允许我送一笔钱回去庭州,交给我的妻子和女儿,告诉她们我还活着。” 曹悍没有说话,看向骨碌突:“你呢?有什么想为自己说的吗?” 骨碌突凄然一笑,心若死灰般道:“你杀了我!骨碌突宁愿死,也不愿当奴隶,像狗一样没有尊严的活在屈辱里!” 康亚克用突厥语小声劝说了几句,骨碌突梗着脖子,闭上眼睛一脸赴死样。 曹悍搓着手,低头思考了好一会。 康亚克惴惴不安地看着他。 “我不喜欢用奴隶来称呼一个人,如果你们愿意把命卖给我,我会让你们成为我的部曲。” 曹悍抬起头,语气沉沉,“前提是,你们要保证绝对的忠心和无条件的服从!如果有一天你们违抗了我的意志,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康亚克瞪大眼一脸不可思议:“主人愿意让我们做您的部曲?” 骨碌突也睁开眼睛,满是怀疑地盯着他。 “当然!”曹悍坦然点头,“以你们的能力,有资格成为我的部曲。” 成为部曲首先要脱掉奴籍,以良籍身份把依附关系挂在主家名下,形容主从关系。 部曲要纳税服役,这些都需要主家来负担。 部曲在主家的地位很高,远不是奴隶和仆从可以相比的。 “我会保证你们拥有想要的尊严和自由,你们会体面的活着。” 曹悍看着二人,指了指绣鸾刀,笑道:“当然,其实你们并没有选择,要么永远效忠于我,要么现在就死在我的刀下!” 康亚克二话不说立马跪下,满脸肃穆虔诚发誓:“康亚克愿永世追随主人,供主人驱使!” 骨碌突双拳攥紧,紧盯曹悍:“你真的愿意收我们做部曲?而不是奴隶?不会逼我们做苦力,拿鞭子抽打,给我们吃连狗都不吃的肮脏垃圾?” 曹悍淡淡道:“如果以后你在我这里感受不到做人的尊严,那么你可以随时反抗,想办法杀死我。虽然那样做,死的一定会是你,但你可以用生命和鲜血扞卫自己的尊严。” 骨碌突狼眸里迸射凶狠的厉芒,又渐渐黯淡下去,目光变得温顺。 他强壮魁梧的身子缓缓跪倒,低垂着头颅,用右拳在胸膛重重拍了三下,叨念了一大串听不懂的突厥语,最后蹦出一句汉话:“若你遵守诺言,骨碌突将永世为你效忠!” 康亚克小声道:“主人,他用突厥语发了毒誓,很毒的那种....” 康亚克有些不敢说,怕曹悍听了生气。 曹悍哈哈大笑,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不用翻译都能猜到骨碌突说了什么,无非就是谁反悔谁不得好死那种。 曹悍扭头看向窗外拂晓的天色,嘴角划过冷笑。 他并不介意这二人受人引诱指使谋害他。 刀子杀人,何必去怨刀子,握刀的人才是真凶。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想要他的命。 圣历元年元日,就给他来了这么一个下马威,今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啊! 第十二章 李林甫 卯时刚过,东宫长宁门内已渐渐热闹起来。 各处宫门宿夜的直长和卫士已经轮替回营,家住神都的出宫回家歇息,暂居宫内的回到自己的营房宿舍倒头酣睡。 曹悍打开院门,发现门外的小巷道里,有不少武官聚在一起,一边低声说话一边往他的九号院窥探。 甚至还有人故意在他院门口走来走去,似乎想知道九号院里的动静。 见到院门打开,曹悍安然无恙的走出来,一众武官见鬼似的大眼瞪小眼,从他们惊怔的神情中,曹悍看到了浓浓的失望。 哗地一下,众人作鸟兽散。 曹悍面无表情,心中冷笑。 昨夜闹出不小动静,左邻右舍这些好邻居们不可能没听到。 却没有一个人上门查探,一大早又聚拢在他的小院门口。 看来有不少人都知道了,康亚克和骨碌突出现在他的院子里,绝非巧合,而是有人故意安排。 隔壁乙字八号院门开了,李林甫施施然走出来,瞧他一身常服,看来今天用不着当值。 “曹兄早!”李林甫笑着主动见礼。 “林甫兄弟早!”曹悍颔首。 李林甫看了眼拿着扁担水桶去挑水的康亚克和骨碌突,那张丑脸笑容愈盛。 “小弟烹了些茶汤,曹兄不妨到屋中一坐?”李林甫很热情的主动邀约道。 曹悍看看他,笑着点头:“恭敬不如从命,有劳林甫兄弟了。” 李林甫的八号院打扫的很干净,两间耳房用来摆放一些琐碎行囊。 堂屋里陈设也很简单,三口大书箱搁在墙角,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书,炉子上煨着茶汤,矮桌旁放着几个蒲垫。 对案而坐,李林甫倒了两碗热腾腾的茶汤。 “小弟还要感谢曹兄助我赢了不少钱!”李林甫端起茶汤饮了口,笑道。 “此话怎讲?” 李林甫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他:“曹兄一看便知。” 曹悍接过,这册子就是昨天出门遇见他时,他手里拿的那本。 翻看了几页,曹悍哑然失笑。 这是一本赌档本,记录的都是哪些人就什么事就行对赌,谁押了多少钱,赔率是多少,还按了手印签了名字,密密麻麻的名字和红彤彤的手印一大片。 “曹兄看看最后几页。” 曹悍翻到最后几页,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万岁通天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左监门率新人曹悍,对阵奴监骨碌突、康亚克....” 这份对赌内容,就是曹悍能在二人联手之下活几日,以十日为限,一日的赔率最低,十日的赔率最高。 上面歪七扭八的写了一大串名字,还在各自名字下摁了手印,不下二十余人。 从一日到十日都有人下注,押一日的人最多,有八九个,其余的大多分布在两日到九日之间。 押十日的只有一个,李林甫。 李林甫仿佛没有看见曹悍凝视他的锐利眸子,自顾自地笑道:“此二奴是奴监里的刺头,轻易不会放出来,通常来说,这样的奴隶大多都会被送去服劳役至死,怎能分配给人作役使?如此安排,只能说明....” 曹悍淡笑着接话道:“只能说明有人故意这么做,想置我于死地。” 李林甫用长柄勺舀了热茶汤添到曹悍碗里,笑眯眯地道:“曹兄聪明。” 曹悍翻了翻册子:“看来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李林甫嗤笑一声,不在意地道:“借刀杀人,小伎俩而已,一用再用,只能说明背后主使实在愚蠢。” 曹悍放下册子,想了想,盯着他道:“你如何肯定我能活十日?” 李林甫笑道:“因为小弟知道,曹兄不光能活十日,更能安然无恙,毫发无损!” “为什么?”曹悍目光紧逼。 李林甫认真思考了下,正色道:“感觉!识人的感觉!昨日之前,我还没有想好如何下注。昨日见了曹兄,便有了这种感觉。” 李林甫咧开厚厚的嘴唇,笑得很真诚,让他的样貌看上去很憨厚。 曹悍也笑了:“左监门正率张昌义,我在长史韦济交到奴监的申调文函上看到了他的印信。林甫兄弟可否告诉我,这位张率是何来头?” 李林甫对曹悍的突然发问显得很平静:“张昌义张率,定州义丰张氏,经由二张公子举荐,担任正四品上太子左监门率。” 曹悍点点头,这个消息在他意料之中。 他初来乍到,结下私仇的就那么几位,二张在背后捣鬼,一点都不意外。 他现在对李林甫倒是很感兴趣:“为何愿意告诉我这些?” 李林甫摸摸自己的脸,惆怅般叹息一声:“因为小弟在这左监门率,和曹兄一样,也是不受待见的人。小弟出身长平王府,算是李唐宗室。” 他这么一说,曹悍就明白了。 李唐宗室这个身份,在如今这个朝廷是非常尴尬的,去到哪都会受排挤遭白眼。 二张派系不喜欢,武党更是针锋相对。 左监门率和其他朝堂衙署一样,都是由二张势力和武党势力把持,分庭抗礼。 其他派系的人,自然不受待见。 “可是我看林甫兄弟与其他武官相处的还不错?”曹悍指了指那本赌档册子。 李林甫撇撇嘴道:“那是因为小弟的算学比他们都好,他们下注赌钱时离不开我,否则就会连账都算不清。” 曹悍摇头失笑,李林甫微微昂首,显得有些小得意。 “不过还是有一件事我没有猜到。” 李林甫说道,“我本以为那两个奴隶昨晚已经被曹兄杀了,没想到他们还活着。” 曹悍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 “副率武延秀、长史韦济都是知情人?” “不错,左监门率有何事,都瞒不过他们。” “另一位副率唐昇如何?” “唐昇为人方正,处事公允,只行公务,不参与其他争斗。” 曹悍点点头,对左监门率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左监门率只是东宫的一处冷衙门,都有二张和武党的势力插手,可想而知,整个朝廷的权力斗争有多么激烈。 随着李显的回归,李党势力只怕也在磨拳霍霍准备摇旗呐喊。 大周朝堂上,一场三国杀的大戏即将拉开。 第十三章 打卡上班 趁着还有两日假期,曹悍决定把康亚克和骨碌突送出宫安顿。 李林甫说自己闲来无事,就陪着曹悍出宫一趟,顺便带曹悍逛逛神都城。 拿上令符,顺利从永春门离开东宫,再走左掖门出皇城,这也是大部分东宫官员上下班的路径。 今日适逢元日,曹悍却没太多心思闲逛,联系不到李隆基,就不知道刘达三人眼下在何处,曹悍只能就近去北市,找牙侩在附近坊市租下一座小宅院安置康亚克和骨碌突。 最终在北市对面的立行坊里找到一处地方,一套一进小院,面积比东宫九号院稍微大一些,五贯钱一月的租金。 曹悍留下些钱,让两人先安顿下,他自己准备在东宫住一段时间,熟悉情况再说。 北市连通永昌河漕运,鱼龙混杂,附近有许多船工力夫聚集,曹悍随意地逛了一圈,看到南北货运繁忙嘈杂,觉得还挺亲切。 神都城太大了,两日功夫连北城区都走不完。 偌大个神都被划分成一百零九个坊和三个市场区,城里被坊墙切割成整整齐齐的豆腐块,走到哪里都感觉差不多一个样,只有进到不同的坊区市场,才能真正体验到都城的繁华。 每一个坊市,都相当于一个小城,具备完善的社会生活职能。 像曹悍和李林甫这样,把住宿地址登记在东宫的,不得外出过夜,每日宫门落锁前必须赶回。 曹悍倒也不担心骨碌突和康亚克两人会溜掉,现在他们的奴契还在自己手里,没有身份勘验,出城被查到,加上他俩还是胡人,一定会被抓起来当作私自入城的黑户处理。 只要两人不傻,就会乖乖留下,耐心等待曹悍的后续安排。 第三日一早,天还没亮,曹悍爬起身洗漱完毕,穿戴好乌青色的军袍,和一身中下级武官常穿的布背甲,戴上幞头,束紧腰带,悬配鄣刀,搭配上他挺拔匀称的身材,整个人倒也显得英气勃发,威风飒飒。 卯时一刻的打更声响过后,曹悍和李林甫一同前往衙署点卯。 天还黑沉沉的,校场上亮起稀稀拉拉的火把,衙署内倒是灯火通明。 冷风一吹,残留的一点瞌睡也吹醒了,曹悍望着众多从营房、独院走出的武官、卫士,不由感慨一笑,还不到凌晨五点半,他在大周的上班生涯就正式开始了。 “曹兄何故发笑?”李林甫睡眼惺忪,打着哈欠。 曹悍精神抖擞地笑道:“第一次当值,难耐兴奋。” 李林甫撇撇嘴,泼冷水道:“曹兄千万别太当回事,一个值宿宫门的差事,一站三四个时辰,无聊着呢!” 说话间来到衙署,今日当值的监门直长排成三队纵列,面相衙署,等候训示和各处宫门值宿分配。 按制,左右监门率共有七十八名监门直长,各率有三十九名。 不过东宫还在组建当中,大小官员还在调遣选派,左监门率目前到任的监门直长只有二十余人左右。 “咦?张昌义今日亲自来了!” 李林甫踮起脚尖往前望去。 副率武延秀跟在一名穿红色官袍没有披甲的青年身后,从衙署内走出,站在台阶上。 长史韦济和几名录事参军跟在二人身后。 张昌义正跟武延秀有说有笑,曹悍盯着他看了会,把此人相貌牢牢记住。 录事参军拿出姓名薄开始点卯,每念到一个名字大声喊到,这场面让曹悍想起了前世军训的时候,也是天不亮爬起来集合点名。 应卯完毕,把缺席迟到的记下,录事参军又拿出今日值宿的分配名单,将左监门率今日负责的几处宫门守卫依次做出划分。 “董煜、窦骏、陆源、褚志业值宿延福门!” “马光明、杨伟、方思远、贾文明值宿喜宁门!” “祖宏、焦栖值宿奉化门!” “....” 点到姓名的监门直长临时编为一队,通常由资历深的那位作为临时队正,领取令符后,便前往今日当值的宫门。 曹悍左右看看,四周站立的同僚陆陆续续点到名都快走光了,还没听到他和李林甫的名字。 “别去长喜门、别去长喜门~~” 突然听到李林甫闭着眼小声嘟囔,曹悍刚想悄声问,就听到前面传来喊声。 “曹悍、李林甫值宿长喜门!” 李林甫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下子蔫了。 作为比曹悍多干了三个月的东宫老人,李林甫自然成了临时队正,叹了口气,上前从录事参军手里接过令符,又朝张昌义和武延秀抱拳行礼。 “站住!”曹悍刚要跟着李林甫离开,张昌义突然叫住。 曹悍皱了皱眉,回头望去,张昌义背着手慢悠悠从台阶走下。 李林甫不动声色地退朝小半边。 “你就是跟英王从房州回来的曹悍?”张昌义上下打量他一眼。 “见过张率,卑职正是曹悍!” 曹悍微微躬身,挂着一丝淡笑看着他。 “本率还当你有三头六臂,现在看看,也不过如此!” 张昌义冷笑几声,那张有些纵欲过度的寡青脸庞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武延秀和韦济还有其他几名官员默不作声地在一旁观望。 张昌义凑近些,咬着牙色厉内荏般低喝:“小子,张彦起是我族兄,你在房州干的好事,我们张家都给你记着呢!不要以为攀上了英王,你就能土鸡变凤凰!咱们走着瞧!” 曹悍淡笑不变,拱手道:“张率言重了,张率有任何指教,卑职随时恭候!” 张昌义故作凶狠地点头:“有种!本率一定会慢慢收拾你!” 曹悍颔首致意,转身离去。 李林甫眨巴眼,急忙朝张昌义鞠身行礼,小跑着紧追曹悍而去。 张昌义狠狠啐了口,曹悍公然敢跟他叫板,这让他很恼火。 “你不是说那两个奴隶身手了得,为何那曹悍到现在还活着?” 张昌义满脸不爽的斜视着武延秀。 韦济眼珠轱辘一转,拱手道:“卑职还有事务处理,先告辞了。” 说完,韦济就忙不迭地溜了,似乎很怕听到张昌义和武延秀的密谋谈话,那几个录事参军也急忙告退。 武延秀笑道:“人是小弟挑的不错,但事先张大哥也去瞧过,命令也是你亲自下的,如今失手,可不能全赖小弟。” 张昌义恼火道:“我可是在五郎六郎面前立过军令状的,一月之内取那小子的人头。眼下失手,还有什么办法能对付那小子?你弄几个隆武堂的高手来帮我?” 武延秀摇头道:“隆武堂掌握在梁王叔手里,小弟无权调动。张大哥莫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尽快!那小子是英王的急先锋,你们武家应该也不想看到他飞黄腾达?” 张昌义看了他一眼,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背着手自顾自地进了衙署。 武延秀俊脸上一直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那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眸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第十四章 再遇程伯献 “曹兄刚才凛然不惧,针锋相对,小弟佩服!” 李林甫追上曹悍,满脸钦佩地送上一记马屁。 曹悍瞟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张昌义如今摆明了要对付我,你跟我走得近,不怕引火烧身?” 李林甫觍着脸嘿嘿笑:“曹兄毋须为小弟担忧,小弟不过是个小人物,跟曹兄在一起也只是履行差事而已,他们不会把我放在心上的!” 顿了下,李林甫很认真地道:“况且,一旦曹兄和他们展开正面交锋,小弟一定会事先溜得远远的!小弟别的本事没有,对保命之道却颇有研究!” 李林甫得意洋洋。 曹悍撇撇嘴,没有说什么。 现在只要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他这个东宫新人是跟随英王从房州来的。 身上打着明晃晃的李唐标签,也就别指望二张和武党会对他和颜悦色。 武大娘李武一家亲的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李显李旦跟武三思可以在明面上和睦相处,上演一番表兄弟间的友好亲密,但暗地里的捉对厮杀阴谋诡计可不会少。 曹悍这个李唐派的小卒子,自然要跟在一众大佬身后,和武党派系较量。 再加上二张时不时横插一脚,这皇城内外的水,可是浑的像泥浆呀! 不过经过这几天的东宫生活,曹悍隐约察觉到,虽然现在不少人知道他是英王的人,但对于房州和九梁山发生过的事,皇城内外似乎没有几个人清楚。 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带着英王一家和太平公主从九梁山血战逃出。 看来,是武大娘动用一切手段,将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就连李林甫这个自诩消息灵通的家伙,谈及房州时,也只是感慨为何时隔多年,还会有越王余孽作乱。 曹悍冷笑,只怕谁也想象不到,嘴上高喊着李武一家亲的李氏跟武氏,暗地里已经杀红了眼。 “对了,长喜门有何不妥,为何你不愿去那里当值?”曹悍疑惑道。 李林甫顿时苦下脸:“长喜门是通往左藏夹城的一处偏门,位置还在东宫之外,出了永春门才看得见。进出长喜门的都是往左藏里搬运货物的车队,每日要负责勘验出入库藏的货单,事情繁杂,还容易出错受罚,往常都是一月轮值一次....” 李林甫幽怨地看着曹悍:“按理,我应该在月末才轮上,可如今看来,今后只怕要跟曹兄常驻长喜门了!” “最重要的是,值宿长喜门基本见不到宫中的各大贵人重臣!今后英王入主东宫,更是一年半载都见不到太子殿下一面。自此,升迁无望啊~~”李林甫哀怨满满。 曹悍哑然失笑,没想到这当门卫也有这么多门道,守哪座宫门还能事关前程。 卯正时分,大约凌晨六点左右,曹悍和李林甫来到长喜门。 与宿夜的班次交接完毕,曹悍腰挎鄣刀站在长喜门下,履行他监门直长的职责。 一座宫门的换防和守卫并不单单只有一处衙署负责。 就拿长喜门来说,除了曹悍和李林甫这两位隶属于左监门率的监门直长,还有十二名太子翊府翊卫,以及专门执掌宫门密钥,监管宫门开启关闭时辰的宫门局执事。 一座宫门,由三方衙署共同掌理。 名义上,十二名翊府翊卫在当值期间,属于监门直长的属下,形成临时的上下级关系。 但实际情况却大不一样。 亲府、勋府、翊府三府是国朝军事制度下,专门用来安排官员子孙、功勋弟子和战场立功老兵,以及一些世代为皇家从军服务的良家子的地方。 番上府兵拱卫都城时,大多数中下级军官都是从三府里挑选,以此来最大限度的保证军队对皇家的忠诚。 三府卫士可不是普通的兵卒,都是带品级的,亲卫从七品上,勋卫正八品上,翊卫从八品上。 三府卫士大多是朝官子弟,功勋后人,关系盘根错节,像监门直长这种从七品下的小军官,只比人家高一级,根本指挥不动人家。 大多数时候,监门直长反而要对这些翊卫客客气气,根本不敢使唤他们。 曹悍和李林甫俩人忙前忙后核对那些进出长喜门的货运车队,那十二名翊卫缩在城门洞里聊天谈笑,就连宫门局派来的执事,也只是偶尔过来过问一下,清闲的四处闲逛。 一直忙活到中午,趁着杂役送来水和食物的空当,两人才稍微能歇口气,喝水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还不到半个时辰,又有左藏署官员拿着一摞册薄,跑来让两人清点,李林甫哀叹一声爬起身继续干活。 大冷天的,曹悍竟然忙出一身热汗。 辛苦啥的倒也不说了,只是他俩在这忙成狗,那一队翊卫坐在城门洞里嘻嘻哈哈说笑,这就让他心里很不爽了。 下午的时候,有一群膀大腰圆的汉子赶着十几辆车要进长喜门,曹悍机械麻木地接过令符查验,一个惊喜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 “曹大哥!?” 声音有些熟悉,曹悍茫然望去,一个白胖青年跑过来,兴高采烈地的一把抱住他。 曹悍怔了怔,仔细看看那张胖脸:“程伯献?程胖子?” “哈哈!曹大哥!真的是你!” 程伯献哈哈大笑着又是熊抱了他一下,显得很兴奋。 “元日的时候我见过临淄王一面,他说你在东宫当差!我就想着等忙过了这阵就去找你!没想到今日在这碰上了!曹大哥,你怎么分来值宿长喜门了?” 程伯献语速飞快地说了一大通,他对监门率里值宿的规矩好像很了解。 李林甫见到程伯献愣了下,立马换上一副讨好似的笑脸,凑上前道:“李林甫见过程郎将!” 程伯献看他一眼:“你谁啊?知道我?” 李林甫谄笑道:“大名鼎鼎的太子亲府左郎将,东宫谁人不知!” “郎将?”曹悍惊讶,这小子如今都当了郎将了?还是在亲府当差! 程伯献挠挠头嘿嘿直笑,难掩胖脸上的得意之色。 “我也是走了狗屎运,没啥大不了的!曹大哥难得见你一面,我可要好好跟你说会话。” 曹悍笑了笑,扬了扬手里一摞册薄:“只怕没这个闲工夫。” 程伯献看了眼,眉头一拧:“这好办,交给我。” 程伯献大踏步冲到城门洞里,扫了一眼那些不知所措的翊卫兵士,嚷道:“小爷是亲卫左郎将程伯献,听过没?” 那几个翊卫大惊,急忙跑上前围着他:“听过听过!程郎将的大名小的们如雷贯耳!” 程伯献嘿嘿两声:“既然知道就好!左监门率的监门直长曹悍是我大哥,你们往后跟着他干活,可得伺候周到了,要是敢拿我大哥当生瓜蛋子欺负,哼哼~~” 程伯献咔咔捏响拳头,满脸凶光。 几个翊卫相互看看,没敢吭声。 “怎么,这点小事,还要小爷去找你家娄郎将不成?我娄大哥什么脾气,你们可是知道的。”程伯献面色不善。 几个翊卫赶紧陪着笑脸道:“程爷说笑了,这种小事就不用惊动我家将军了!小的们知道怎么做!程爷放心,小的们往后一定把曹直长伺候妥当,一定不会让他受累!” 几个翊卫撅着屁股揖礼,慌忙跑过去从李林甫手里接过那些册薄,开始履行他们的工作职责。 曹悍看在眼里,原来这些家伙也能变得如此勤快。 “不用理会他们,这些家伙都是河南道各军府里的良家子,祖上都立过战功,也没啥大毛病,就是喜欢抱团欺负新人。他们的顶头上司,翊府左郎将娄志兴我认识,熟悉得很,常在一块玩乐,等我找机会和娄志兴说说,往后分到曹大哥手里的翊卫,绝对拿你当爷爷供起来....” 程伯献让他带来的车队先进左藏夹城干活,回到曹悍身边笑道。 曹悍拍拍他厚实的肩膀:“谢了。” 程伯献憨厚笑道:“曹大哥跟我还客气啥。” 程伯献四下里看看,压低声道:“九梁山的事,临淄王跟我透露过一点,曹大哥立下如此大功,为何圣人只授你一个小小的监门直长之位?” 曹悍道:“圣人的意思,是让我参加武举,而后依成绩再定升赏。贸然坐上高位,恐怕难以服众,为英王殿下招惹非议。” 程伯献先是一喜,而后垮下脸来:“惨了惨了,曹大哥也要参加武举,那我岂不是没了夺魁的希望?” 曹悍失笑道:“你已经当上郎将,还用得着去武举考场上挣官职?” 程伯献胖脸兴奋道:“这曹大哥你就不知道了!我可是听说,这第一届武举圣人相当重视,为了造势宣传,圣人已经下旨,这次比试选拔,不分有无官职爵位大小,不分士庶,由天下各州推荐十位勇健者到神都参加,十六卫、五大府、太子十率和三府,各卫府出五人,各大都护府出五人,群雄汇聚,一决高下! 啧啧~~这可是我等武人的绝世盛况呀!要是能在如此盛事里露脸,那可是光耀门庭、扬威天下的好机会!就连几位卫府大将军,都在蠢蠢欲动想要一展风采呢!” 曹悍听完有些惊讶,没想到皇帝把场面搞得这么隆重宏大。 原本以为就是小打小闹走走过场,没想到竟然是一场简拔天下武人的大比武。 “大概什么时候举行?”曹悍忙问道。 程伯献道:“具体时间还未定,不过旨意已经下发各州各都护府,等到各地武人进京,怎么也要等到六七月份左右。” 曹悍点点头,默默盘算了下,虽说还有半年左右,但一想到要跟天下各地的武人高手较量,这心里还是生出些紧迫感。 程伯献说的没错,这是一个捞取名声和前程富贵的好机会,他必须要牢牢抓紧。 可是眼下左监门率一潭死水,上头又有张昌义和武延秀盯着,他还得时刻防备暗地里的手脚,处处掣肘,让他有种束手束脚的感觉。 正说着话,程伯献带来的车队从左藏夹城里出来,车上拉着的全是一捆捆崭新的马球杆。 “再过两月有几场马球赛要打,我们亲府可是东宫十率马球队里的主力,亲府中郎将宴良骏宴将军可是说了,这次的球赛我们东宫要是打不进前四,下半年就没我们好日子过。现在弟兄们都在玩命操练呢!” 曹悍抽出一根马球杆比划了下,忽地笑道:“你看我能去打马球吗?” 程伯献愣了下,一拍巴掌喜道:“能啊!都怪我,咋把曹大哥都忘了!曹大哥要是加入球队,我们必定是如虎添翼!” 约定好两日后,曹悍轮休时,就到亲府校场去看看,程伯献带着车队挥手告别。 曹悍目送他们走远,心里暗暗有了计较。 不能留在左监门率浪费时间,必须为自己找点事情做。 左监门率太闭塞了,在东宫也没什么存在感,不利于他扩展人脉结交友人,一定要想办法跳出去。 第十五章 练武与健美 “曹兄欲离开左监门率?” 酉时二刻,下午五点半左右,下班交接完毕,曹悍和李林甫回东宫而去,路上,李林甫问道。 曹悍摇头道:“想要调离恐怕不易,只是留下无所事事,为自己找点事情干。” 李林甫偏头看了他好一会:“曹兄所图不小!” 曹悍瞥他一眼,挑动眉头:“彼此彼此!贤弟在左监门率独善其身,既不靠拢武氏,也不投靠如日中天的二张,志向远大啊!” 李林甫一脸鬼祟地低声笑道:“李唐天下,武氏与二张终究是昙花一现,我岂能只顾眼前小利,自断前程?” “哦?贤弟对将来局势敢如此肯定?”曹悍笑道。 李林甫一双狭缝小眼眯成一条缝,却难掩其中狡黠智慧:“人心所向,大势所趋,此乃天道也! 原本我以为,左监门率里只有我是个明白人,韦济算半个,没想到曹兄与我一般睿智!这也是在下愿与曹兄亲近的缘故。” 望着这家伙摇头晃脑的样子,曹悍觉得好笑,这小子对自己的头脑倒是格外自信。 “我想到亲府参加马球队的事,贤弟不会跑到张昌义和武延秀那里告状?” 曹悍斜眼瞟他,一脸揶揄笑意。 李林甫很郑重地摇摇头:“曹兄放心,此事我必定为你保密!那二人向来瞧不起我,讨好他们对我也无好处。” “那如果有好处呢?” 李林甫歪头仔细思考片刻:“我会考虑出卖曹兄!” “....” 曹悍无言以对,这家伙还真是个坦荡小人。 旋即李林甫摇头自笑:“不过这样一来我岂不就得罪曹兄。曹兄能收服两个凶恶胡蛮,又是英王谪居乡野的患难之交,前途远大,交好曹兄远比得罪曹兄对我收益更大,所以请曹兄放心,目前我是不会做出对曹兄不利之事的。” “目前?” “对,将来在下可就不敢保证了。呵呵,以曹兄能耐,应该不会惧怕区区一个李林甫?” “....贤弟可真是坦诚的让我无所适从啊~~” “哈哈,朝堂之上多是虚伪君子,我李林甫偏偏要当个坦荡小人!” ~~ 不出李林甫所料,一连七天,曹悍和他都被分配到长喜门当值。 好在自从程伯献跟翊府打过招呼后,凡是分到长喜门给曹悍当手下的翊卫兵士,都不敢再继续玩欺负新人那一套小把戏,主动抢着活干,脸色变好看了,说话也变好听了。 让曹悍和李林甫的上班生活变得轻松、愉悦了不少。 曹悍倒也没仗势欺人,都是当差领俸禄的,不至于,该他干的活一点没少干,同那些翊卫兵士也从不摆架子,吹牛聊天打屁气氛融洽。 七日后,张昌义出宫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武延秀休沐,左监门率里管事的换成了另一位副率唐昇。 唐昇做事可就规矩多了,所有的轮值工作按部就班进行,曹悍换到其他宫门干了三天轻松活计。 到了休沐之日,曹悍一大早就赶往亲府驻地。 在东宫打卡上班小半月,他也算摸清楚了东宫太子十率里面的鄙视链。 总的来说,太子十率,以左右率为首,亲、勋、翊三府次之。 左右率统领三府及四至六千不等的番上府兵,掌管东宫主要的兵杖、仪卫,是名义上隶属太子的最强大的一股武装力量。 然后就是负责太子出巡安保工作的左右司御率,掌管东宫昼夜巡逻工作的左右清道率,再然后是人数最少,却是太子贴身保镖团的左右内率。 最后,才轮到专职门卫,左右监门率。 哪怕左右监门率里有张昌义和武延秀这样背景深厚的家伙,也改变不了现状。 所以曹悍要想不在东宫混日子,他必须想办法接触到东宫里掌握实权的人物。 太子亲府和左率驻地在一起,位于右春坊南侧,载元门之内,一片面积有三四个左右监门率驻地大的地方,都被左率霸占着。 核验过令符,曹悍顺利进入载元门。 一入眼,便是一片沙尘飞扬的广阔马球场,曹悍暗暗咋舌,这片地方只怕有三四个现代足球场大。 马球场地光秃秃基本不长草,沙土混在一起,踩上去软硬适中,有一群杂役专门负责在马球场里筛检石头,保证场地的平软安全。 今年的冬天较为干燥,雪比较少,对马球场倒没有太大影响。 曹悍望望天色,估计也就八点多一点,马球场上已是一片热闹景象。 有两方人马共二十骑左右,一方穿白衣,一方穿黑衣,各自骑马手执球杆,纵马奔跑在马球场上,追逐争抢沙土地上一个鲜红色的硬木实心球。 场上队员挥洒汗水,怒吼欢呼,驰马纵横,长长的球杆挥舞间宛如长戟,沙尘在马蹄下激扬而起,场边还有擂鼓助威声,当真有几分沙场争锋的雄壮气势,难怪马球会被大唐定为军队操练的主科目之一。 曹悍看了会,也不由浑身热血澎湃。 有亲卫兵士上前询问曹悍来意,讲明找左郎将程伯献,人家倒也很客气的领着曹悍过去。 “曹大哥来了!” 程伯献正好换下场歇息,脖子上搭着条湿毛巾,满头大汗跑过来。 场边搭建了一个阶梯型的观战台,有不少人坐在上面观战,对场中激烈的较量情况指指点点。 还有几个看着像是替补队员,正在场边热身,曹悍瞟了眼,他们竟然在做俯卧撑,姿势还很标准。 “这是你教的?”曹悍指了指。 程伯献搔搔头笑道:“曹大哥见笑了,你教我的这套锻体之法,我坚持练了以后确实效果不错,武艺也长进不少!” 程伯献展示了一下他的身材,两条胳膊粗壮无比,各块肌肉线条分明,硬邦邦像石头,两块胸大肌高高鼓起,有点健美先生的意思。 曹悍嘴角扯了扯,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只好道:“也别光顾着打熬身体,柔韧性、敏捷性、专注性还有技法也都是武学的重要环节,几大方面还是要齐头并进。” 程伯献很严肃的抱拳道:“曹大哥教诲,小弟铭记在心!” 曹悍点点头,看着一排排趴在地上做俯卧撑的兵士,他真怕这些人武艺没练成,反倒是成了东宫里的健美先生。 第十六章 马球新人 程伯献带着曹悍走上观战台,诸人见有陌生面孔前来,纷纷将目光投射过来。 “宴将军,这位就是我跟你提到过的曹悍,如今在左监门率担任监门直长。” “这位是太子亲府中郎将宴良骏宴将军。” 程伯献为双方介绍道。 “见过宴将军!”曹悍抱拳行礼。 宴良骏四十岁,河西人,寒门出身,从边军中一步步提拔至今,有一身过硬的武艺,身上带着西北汉子独特的粗犷和豪迈。 一双满是老茧的手总是习惯性的轻按在佩刀刀柄上,国字脸庞,身材敦实,浑身透出一股沙场老兵的凶悍气。 宴良骏从头到脚看遍曹悍,摸摸下巴上一圈大胡子,笑道:“早就听说,咱们东宫十率里,有个受圣人金口封赏的从七品小官,今天终于见到真人面了!哈哈~~” 宴良骏粗声大笑,周围一群亲卫兵士也跟着大笑,倒是没有嘲笑戏弄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的盯着曹悍打量,想看看他究竟有何特殊之处,能得到圣人的金口授官。 在东宫当差,平时遇到仪典什么的,他们也有机会见到圣人。 可能够跟圣人说上话,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不光在东宫,整个神都整个大周,天下八九成的官员为朝廷尽忠了一辈子,也许都没有机会走近到圣人面前,让圣人看清他的脸。 所以这群亲府骄兵羡慕又好奇的看着曹悍,这个与他们同品级的监门直长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宴良骏笑道:“尚贤这小子说你武艺很强?还懂得锻体之术?” 程伯献赶忙插嘴道:“宴将军,我跟你说的可是实话,曹大哥一身本事,我这点三脚猫功夫跟他一比差老远了。俯卧撑、仰卧起坐、深蹲、负重耐力训练,这些看似简单的动作你也练了,也说好?我曹大哥教的!” 程伯献一副与有荣焉的得意劲。 围拢四周的亲卫兵士们脸色稍变,程伯献程郎将,那可是神都鼎鼎有名的小霸王,在一众勋贵子弟里称王称霸,一身功夫连宴将军都时常把他叫来切磋。 程伯献如此推崇一个人,那还是头一遭,这让亲卫们感觉很新奇。 宴良骏没好气地横他一眼,程伯献觍着脸嘿嘿笑。 “你想参加马球队?以前打过没?”宴良骏问道。 曹悍诚恳地道:“听说东宫卫率要跟十六卫府比赛,在下也想尽一份力。马球,我之前倒是从未打过。” 程伯献赶紧帮腔道:“曹大哥武艺高强,打马球肯定没问题!” 宴良骏笑了笑:“口说无凭,没打过不要紧,你上场打两杆,本将就能瞧出优劣来!” 宴良骏叫过一名亲卫吩咐几句,很快,场边响起短促的鸣金声。 场中激烈的黑白对抗暂停,宴良骏站起身大喊道:“夫蒙灵察,过来!” 穿黑衣一方队伍中,有一骑突奔过来,一个黑衣青年翻身下马,摘下头盔,甩甩满是汗水的头发,抱怨道:“将军为何叫停?我们黑方可是快要赢了!” 宴良骏没好气地喝道:“少他娘的废话,把你的头盔、护具、马匹和球杆交给他,他换你上场!” 夫蒙灵察顺着他手指的人望去,见是一个陌生面孔,满脸不爽地道:“他谁啊?凭什么换我?” 程伯献喝道:“夫蒙灵察,这是将军命令,你敢抗命?” 夫蒙灵察很轻蔑地哼了声,好像完全不把程伯献放眼里。 在宴良骏的一再催促下,他才不情不愿的脱掉身上护具,走到曹悍面前,一双浅棕色的眼眸盯着他,将头盔球杆重重塞他手里,恶狠狠地道:“要是你敢让黑方输掉,我就揍死你!” 这青年和曹悍年纪相仿,身量颇高,手长脚长,一头栗色狮鬃长发微微卷曲,浑身古铜色皮肤,五官立体有明显的胡人样貌。 程伯献忙着帮曹悍穿戴护具,小声道:“曹大哥不用跟那个狼崽子一般见识。那小子是个羌人,同州来的,祖上跟随平阳公主起兵,立过战功。那小子野得很,功夫也很厉害,在亲府他只服宴将军。宴将军倒是很喜欢他,说他是天生的悍将之才....” 程伯献嘟嘟囔囔,言语间似乎怨念颇深。 曹悍瞥了眼站在宴将军身边,一脸不怀好意盯着他的夫蒙灵察,低笑道:“看来你在他手上吃亏不少?” 程伯献老脸一红,忿忿地道:“自从我当上左郎将,亲府里就没谁不服,除了那小子!他说我是靠程家祖上余荫才混上位的....” “可是你又打不过他,所以这口闷气一直憋在胸口?”曹悍嘿嘿笑了笑,轻声道:“放心,有机会哥哥我替你出这口气!” 程伯献眼睛一亮,重重点头。 扶曹悍跨坐上马,程伯献又小声道:“白方的队正叫窦晟,是我亲府右郎将,武艺还算不错,曹大哥留心他就行,其他人不足为惧!” 曹悍朝几个白方队员看了眼,点点头心里有数。 这场对抗训练赛,黑白双方各十人,采用的是单边球门制,就是以半场为界,在场地一边摆放一架丈长、七八尺高的木架当作球门,在规定时间内,进球数多的一方获胜。 场上规则更简单,不得故意伤人,不得纵马踢人,除此之外自由发挥即可。 所谓护具也就是头盔和一个牛皮缝制的护裆,球杆有两米多长,柏木或者白蜡木制成,握手一端缠绕麻线,另一端则是半圆弧状。 “比赛重新开始,时间两刻钟,进球多者为胜!输的一方,打扫茅房一个月,三月之内取消休沐!” 宴良骏中气十足的大吼声传遍球场,顿时引得一片哀嚎四起。 扫一个月茅房不算啥,三月之内不得休沐,那才真是要人老命。 都是一群龙精虎猛的年轻人,就指望着每旬休假的时候,去神都城逛逛夜市,找找温暖,享受一下美人抚爱。 要是憋三个月的话,那谁顶得住呀? 宴良骏笑眯眯地,大手一挥:“小兔崽子们!不想受惩罚,就拿出你们逛窑子的劲头来!擂鼓!开战!” 第十七章 球场称雄 “咚咚咚~~~” 低沉的战鼓声隆隆响起,马球场上的气氛为之一肃! 黑白双方对峙而立,所有队员眼神狠厉,神情凝重,火热的目光中带着对胜利的渴望! 发球官将一个比排球小些的红色硬木实心球高高抛入场中,二十名队员同时仰头望去,又同时满脸狰狞地拽动缰绳,双腿用力夹紧马腹,疯狂怒吼着挥舞球杆跃马上前,争抢那落下的红球。 球场如战场,马鸣嘶吼,沙尘漫天,黑白战士们勇猛冲锋! 曹悍毫不意外地被黑方队员排除在外,场中争抢激烈,碰撞凶狠,他却始终像个外人一样参与不进去。 即便黑方队员拿球,也无人把球打给他。 白方队员在右郎将窦晟的率领下,拿出了一雪前耻的勇气,连连击球入网,打出了一波四比零的小高潮。 曹悍提着球杆骑着夫蒙灵察的那匹大黑马,无所事事的游弋在双方火拼之外。 曹悍表面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实则内心焦急略慌。 这可是他的试训表演,要是搞砸的话,可就没法进球队了。 好,球不来找我,我就去找球! 曹悍一咬牙,用力夹夹马腹,吆喝一声就要主动冲进场抢球。 场边传来一声悠长响亮的口哨声,奇怪的是,听到那声口哨后,曹悍胯下的大黑马竟然止住蹄子不动,直挺挺的站在原地,垂下马头去臭地上的沙土。 “驾!驾!”曹悍急了,夹腿催促,可不论他怎么拽动缰绳,大黑马都不理会他,两只竖起的马耳朵扇动了下,唏律律的低声嘶鸣,好像是在嘲笑他一样。 “哈哈~~瞧那笨蛋!”场边传来夫蒙灵察大声嘲笑,那家伙抱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 观战台上,一群亲卫也嘲笑起来。 宴良骏摸着大胡子嘿嘿笑,也不阻止。 “夫蒙灵察在捣乱!”程伯献愤怒的大吼,可惜宴良骏没有要管的意思。 曹悍大怒,好一匹通灵性的畜生,可惜却欺负到他头上! 曹悍双腿灌注巨力,低吼一声,两腿如铁钳般猛地夹紧马腹,手掌按在马颈上,稍一用力,只见那匹神骏高大的大黑马凄惨地嘶鸣一声,四蹄一软,像是承受不了巨力般,轰然倒塌在地! 场边的嘲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像是见了鬼一样瞪大眼! 他们不知道曹悍做了什么,怎么大黑马突然间就倒下了! “黑宝!老子的黑宝!” 夫蒙灵察一愣,震惊之下勃然大怒,抄起一根球杆就要冲入场找曹悍算账。 “站住!黑宝没事,曹悍不过是在驯马!” 宴良骏沉声大喝,一双平淡如古井般的眼睛紧紧盯住场中的曹悍,眼底闪耀着奇异光芒! 夫蒙灵察这头蛮牛最听宴良骏的话,犹豫了下没有冲上前,站在原地紧张的望去,果然,大黑马倒地后又很快四蹄一撑站起来。 “我的黑宝啊....”夫蒙灵察嘴皮子哆嗦,望着爱马满脸疼惜。 曹悍拍拍大黑马的脖颈,俯身道:“乖乖听话,要是再敢耍脾气,我就把你做成马干巴!” 两只马耳朵耸动一下,大黑马低垂脑袋,打了个响嚏,黑亮的大眼睛里充满恐惧和臣服。 “驾!”曹悍一抖缰绳,大黑马驮着他旋风一般冲入场中。 这耽误的短短片刻功夫,双方比分已经扩大到八比三,场边计时水漏所剩无多。 曹悍双腿加紧马腹,松开缰绳,整个人半趴在马背上,单臂挥舞球杆,将球从一名黑方队员球杆下抢过。 黑方队员一愣,恼火大骂:“怎么抢自家的球?” 曹悍手里长长的球杆如臂指使,拨动着红球在沙土地上灵活滚动,避开一次又一次双方争抢,瞅准时机猛地挥杆,红球嘭地一声精准入门! 黑方得一分! 曹悍挑着马球杆指了指众人,嘿嘿冷笑道:“从现在起,老子自己成一家,你们都可以来抢!” 黑白双方队员相互看看,皆是恼火,这家伙也太嚣张了。 再次开球,曹悍二话不说舞动球杆突入人群,左冲右撞,十分蛮横地再次从几名黑方队员围攻下抢到球,又在几名白方队员前仆后继的围抢下护球突围,挥杆击球,入门得分! “好!!!” 程伯献捶胸怒吼,那黑衣人影持杆跃马,在十多名球员围攻下如入无人之境的英姿,看得他血脉偾张! 夫蒙灵察狠狠咬牙,一脸不甘心地盯着场中那个最引人瞩目的身影。 在曹悍又接连突围击球得分之后,观战台上响起一片轰鸣般的鼓掌叫好声,宴良骏摸着大胡子哈哈大笑,眼睛冒光,这次可算捡到宝了。 “叮叮叮~~” 刺耳的金鸣声敲响,比赛结束,黑方获胜,十四比十! 这场球赛打到最后,已经变成了黑白双方联手围攻曹悍,一打十九! 所有队员累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一个个脸上如灰土般,垂头丧气,望着曹悍牵马下场的背影,就好像望着一位神人一样难以置信。 曹悍摸摸大黑马的颈项,大黑马伸出温热的舌头舔舐他的掌心,曹悍哈哈大笑。 夫蒙灵察一个箭步上前夺过缰绳,抱着马颈一阵亲昵,恶狠狠的朝曹悍怒吼:“你刚才对黑宝做了什么?” 曹悍耸耸肩道:“你自己问它!” 摘下头盔脱下护具,曹悍甩甩满头汗水,程伯献喜滋滋的迎上前,瞥了眼夫蒙灵察:“别理这个小气的家伙!曹大哥,你刚才在球场上....咋说来着....牛逼!太牛逼了!” 程伯献一脸钦佩的竖起大拇指。 宴良骏走下观战台,十分满意地笑道:“我们东宫马球队,再添一员大将啊!” 曹悍欣喜,这么说就是批准他加入球队了。 刚想抱拳道谢,夫蒙灵察跳出来嚷嚷道:“将军!我要跟他再较量一场!单对单!敢吗?” 夫蒙灵察凶狠地朝曹悍挥拳头。 宴良骏皱眉刚要训斥几句,曹悍淡淡一笑道:“谁要是输了,就扒光围着球场跑一圈,敢吗?” 四周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呲溜声。 程伯献瞪大眼,这赌注也太狠了。 夫蒙灵察愣了愣,咬牙:“谁不敢谁他娘的就是驴日的鳖孙!” 曹悍笑了笑,从地上捡起一根马球杆,四下看看:“哪位兄弟愿借马一用?” 一个穿白衣的汉子走过来,摘下头盔扔一旁,捋捋头发:“骑我的!” 这人正是刚才白方队长,亲府右郎将窦晟。 曹悍抱拳:“多谢窦郎将!” 窦晟把他那匹油光水滑的黄骠马牵来交到曹悍手中,咧嘴笑道:“好好打,我想看夫蒙灵察光屁股打滚的样子!” 四周响起一片哄笑声,纷纷附和叫好。 夫蒙灵察涨红了脸。 “看来亲府弟兄们平时没少受你祸害,都想看你出丑的样子呢!”曹悍挤挤眼睛。 “待会就知道谁会光屁股!” 夫蒙灵察抛下狠话,朝那帮损友弟兄挥挥拳头,戴上头盔穿好护具爬上马背,却见曹悍已经坐在黄骠马上,只拿一根球杆,没戴头盔。 夫蒙灵察二话不说,也摘下头盔护具扔掉。 “你最好穿上。”曹悍好心建议道。 夫蒙灵察冷哼一声,驾马跑进球场。 曹悍笑了笑,驱使黄骠马跟上。 程伯献亲自上阵击鼓,窦晟充当发球官。 水漏开始滴水,以一刻钟为限。 “开始!”宴良骏一声大吼,红球抛入场中。 战鼓轰隆震响,场边围满了亲卫,助战喝彩声响作一片。 夫蒙灵察先抢到球,他和胯下黑马相处许久,彼此熟悉,往往只需他一夹马腹一抖缰绳,黑马就能明确的知道他的心意。 球杆在夫蒙灵察手里灵活如蛇,驱动红球以一个漂亮的弧形滚动痕迹,躲过曹悍的争抢,挥杆击球得分! 场边响起喝彩声,他这一球的确漂亮。 “怎么样?”夫蒙灵察得意洋洋的扛着球杆。 曹悍笑道:“不错。” 再发球,曹悍手中球杆率先勾到红球,夫蒙灵察纵马冲过来,两匹马并驾齐驱,两个人身子狠狠撞在一起。 “好小子!”感受到夫蒙灵察蛮狠的撞他,曹悍也不甘示弱,肩膀一顶撞了回去。 夫蒙灵察没料到曹悍的力量如此强横,差点被撞下马,抓紧缰绳腰杆一扭又坐稳当。 红球在前边急速滚动,两匹马紧贴在一块追赶,马匹之上干脆动起了拳脚。 从第二球开始场面就陷入白热化,观战众人睁大眼,望着这无比精彩激烈的一幕。 要说动手还是夫蒙灵察先开始的,这小子是马球场上的老油条了,暗地里小动作不少。 两人的球杆当作刀枪,嘭嘭嘭打在一块。 乱战之中,曹悍瞅准空当挥出一球,精准入门,一比一战平。 第三球开始,夫蒙灵察干脆死死贴身拦住曹悍,他自己不拿球,更不让曹悍拿球。 结果就是红球在球门前放着不动,两人挥舞球杆拼杀在一块。 夫蒙灵察渐渐有些招架不住,眼珠子一转,一球杆打在曹悍黄骠马屁股上,黄骠马吃痛受惊,慌乱似的朝场边跑去。 “夫蒙!老子干你大爷!”窦晟气急败坏地在场边大骂。 夫蒙灵察得意大笑,赶紧纵马朝红球跑去。 曹悍被惊慌的黄骠马驮着冲向场边,情急之下,侧身回头,把球杆当作标枪,嗖地一下抛出! 球杆如箭,在一众人惊呆的目光注视下,像一道光划过十多丈远,从夫蒙灵察身边飞过,精确地击打在红球上! 那红球滴溜溜朝前滚动,刚好入门! 曹悍得一分! 程伯献拼命擂鼓,场边欢声如雷! “不算!违规!违规!”夫蒙灵察气得跳脚。 宴良骏大笑着骂道:“你小子打人家的马在先,就不许人家出奇招?少他娘的废话,继续!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曹悍安抚住黄骠马,不急不慢地重新溜达回场。 夫蒙灵察牙齿咬得咯咯响,眼珠却在滴溜溜乱转。 第四球开始,曹悍干脆骑在马上不动,就看看这小子还有什么招数。 “你我下马,击鞠变蹴鞠如何?”夫蒙灵察冷笑道。 曹悍哑然失笑,好家伙,马球变足球。 “来,今天就是要让你心服口服。” 曹悍痛快下马,扔掉球杆。 夫蒙灵察拍拍大黑马的屁股,大黑马溜达蹄子跑到场边。 两人对峙而立,忽地,夫蒙灵察先动了,如脱缰野马,脚下沙土四溅,朝红球狂奔而去。 曹悍紧盯他,也跟着跑。 突然,夫蒙灵察一个拐弯朝他冲来,大吼一声扑上前,抱住他的腰杆就要用一记标准的摔角将他掀翻! 曹悍早有防备,虎腰一沉双腿如灌了铅一般钉在地上不动,任凭夫蒙灵察使出吃奶的劲,都搬不动曹悍的身子分毫! 场边众人目瞪口呆,这从马球打成了武斗,又从武斗变成了蹴鞠,现在又成了摔角。 夫蒙灵察死死抱紧曹悍腰杆,额头青筋暴起,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只见这家伙脚尖一铲,铲起一片泥土,随手一抓,抓起一把沙土朝曹悍脸上撒去。 曹悍眼睛一闭暗叫糟糕,还是低估了这家伙的无耻程度。 场边一片哗然,无数亲卫纷纷掩面,感觉跟这个家伙为伍实在羞耻。 宴良骏满脸古怪,想笑又想骂。 程伯献愤怒的差点把牛皮鼓都给捶破了,把夫蒙灵察祖宗三代骂了个遍。 “哇咔咔~~~”夫蒙灵察得意狂笑,趁着曹悍眯眼的机会,忙不迭地朝红球狂奔而去,对准球门猛射一脚! 红球嗖地一下朝球门飞去。 夫蒙灵察高举双手准备庆贺进球得分,遽然间,一阵风从他身边刮过! 一道人影以无比迅疾的速度跃过他的头顶,在红球入门前落下,然后轰出一拳! “嚓!” 一声裂响,硬木实心红球炸裂开来,木屑飞飞,七零八落的掉在沙土地上。 场边鸦雀无声。 夫蒙灵察高举双手呆愣住了,他没有进球,所以这个动作看上去更像是投降。 “叮叮叮~~”急促的鸣金声响起,程伯献大吼一声扔掉鼓槌,张开双臂冲进场狠狠抱住曹悍。 场边的呐喊声叫好声疯狂响动,所有人都被这场无规则较量震撼了。 “曹大哥赢了!” 程伯献红着眼睛怒吼。 曹悍揉揉还有些蛰疼的眼睛,又是恼火又是好笑,老子这是赢了世界杯吗? 要是夫蒙灵察这小子再敢耍花样,他不介意放开手脚海扁他一顿。 窦晟抱着心爱的黄骠马,嘶声竭力地大吼:“脱!” 场边数百名亲卫齐声响应:“脱!” “脱!脱!脱!~~~” 有节奏的欢呼声震天响,所有的手指指向同一个人:夫蒙灵察! 夫蒙灵察缓缓放下双手,低垂头颅,满脸失望、失落、遗憾、痛苦.... 可是这些情绪只是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夫蒙灵察叉腰仰天大笑,然后在几百双眼睛的瞩目下,慢吞吞地围着球场小跑起来,边跑边撕扯衣袍,很快,一具健美的古铜色果体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他大笑着轻盈慢跑,还向目瞪狗呆的观众席展示一下自己强健的肌肉,甚至扭动腰挎,当众甩了甩某处黑黢黢的武器.... 曹悍瞪大眼睛望着这一幕,深深吸了口凉气,嘴里忍不住骂出声。 “卧槽!原来这家伙是个大奇葩!” 第十八章 李林甫面授机宜 卯时刚过,东宫长宁门内已渐渐热闹起来。 各处宫门宿夜的直长和卫士已经轮替回营,家住神都的出宫回家歇息,暂居宫内的回到自己的营房宿舍倒头酣睡。 曹悍打开院门,发现门外的小巷道里,有不少武官聚在一起,一边低声说话一边往他的九号院窥探。 甚至还有人故意在他院门口走来走去,似乎想知道九号院里的&#xe863;静。 见到院门打开,曹悍安然无恙的走出来,一众武官见鬼似的大眼瞪小眼,从他们惊怔的神情中,曹悍看到了浓浓的失望。 哗地一下,众人作鸟兽散。 曹悍面无表情,心中冷笑。 昨夜闹出不小&#xe863;静,左邻右舍这些好邻居们不可能没听到。 却没有一个人上门查探,一大早又聚拢在他的小院门口。 看来有不少人都知道了,康亚克和骨碌突出现在他的院子里,绝非巧合,而是有人故意安排。 隔壁乙字八号院门开了,李林甫施施然走出来,瞧他一身常服,看来今天用不着当值。 “曹兄早!”李林甫笑着主&#xe863;见礼。 “林甫兄弟早!”曹悍颔首。 李林甫看了眼拿着扁担水桶去挑水的康亚克和骨碌突,那张丑脸笑容愈盛。 “小弟烹了些茶汤,曹兄不妨到屋中一坐?”李林甫很热情的主&#xe863;邀约道。 曹悍看看他,笑着点头:“恭敬不如从命,有劳林甫兄弟了。” 李林甫的八号院打扫的很干净,两间耳房用来摆放一些琐碎行囊。 堂屋里陈设也很简单,三口大书箱搁在墙角,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书,炉子上煨着茶汤,矮桌旁放着几个蒲垫。 对案而坐,李林甫倒了两碗热腾腾的茶汤。 “小弟还要感谢曹兄助我赢了不少钱!”李林甫端起茶汤饮了口,笑道。 “此话怎讲?” 李林甫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他:“曹兄一看便知。” 曹悍接过,这册子就是昨天出门遇见他时,他手里拿的那本。 翻看了几页,曹悍哑然失笑。 这是一本赌档本,记录的都是哪些人就什么事就行对赌,谁押了多少钱,赔率是多少,还按了手印签了名 字,密密麻麻的名字和红彤彤的手印一大片。 “曹兄看看最后几页。” 曹悍翻到最后几页,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万岁通天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左监门率新人曹悍,对阵奴监骨碌突、康亚克....” 这份对赌内容,就是曹悍能在二人联手之下活几日,以十日为限,一日的赔率最低,十日的赔率最高。 上面歪七扭八的写了一大串名字,还在各自名字下摁了手印,不下二十余人。 从一日到十日都有人下注,押一日的人最多,有八九个,其余的大多分布在两日到九日之间。 押十日的只有一个,李林甫。 李林甫仿佛没有看见曹悍凝视他的锐利眸子,自顾自地笑道:“此二奴是奴监里的刺头,轻易不会放出来,通常来说,这样的奴隶大多都会被送去服劳役至死,怎能分配给人作役使?如此安排,只能说明....” 曹悍淡笑着接话道:“只能说明有人故意这么做,想置我于死地。” 李林甫用长柄勺舀了热茶汤添到曹悍碗里,笑眯眯地道:“曹兄聪明。” 曹悍翻了翻册子:“看来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李林甫嗤笑一声,不在意地道:“借刀杀人,小伎俩而已,一用再用,只能说明背后主使实在愚蠢。” 曹悍放下册子,想了想,盯着他道:“你如何肯定我能活十日?” 李林甫笑道:“因为小弟知道,曹兄不光能活十日,更能安然无恙,毫发无损!” “为什么?”曹悍目光紧逼。 李林甫认真思考了下,正色道:“感觉!识人的感觉!昨日之前,我还没有想好如何下注。昨日见了曹兄,便有了这种感觉。” 李林甫咧开厚厚的嘴唇,笑得很真诚,让他的样貌看上去很憨厚。 曹悍也笑了:“左监门正率张昌义,我在长史韦济交到奴监的申调文函上看到了他的印信。林甫兄弟可否告诉我,这位张率是何来头?” 李林甫对曹悍的突然发问显得很平静:“张昌义张率,定州义丰张氏,经由二张公子举荐,担任正四品上太子左监门率。” 曹悍点点头,这个消息在他意料之中。 他初来乍到,结下私仇的就那么几位,二张在背后捣 鬼,一点都不意外。 他现在对李林甫倒是很感兴趣:“为何愿意告诉我这些?” 李林甫摸摸自己的脸,惆怅般叹息一声:“因为小弟在这左监门率,和曹兄一样,也是不受待见的人。小弟出身长平王府,算是李唐宗室。” 他这么一说,曹悍就明白了。 李唐宗室这个身份,在如今这个朝廷是非常尴尬的,去到哪都会受排挤遭白眼。 二张派系不喜欢,武党更是针锋相对。 左监门率和其他朝堂衙署一样,都是由二张势力和武党势力把持,分庭抗礼。 其他派系的人,自然不受待见。 “可是我看林甫兄弟与其他武官相处的还不错?”曹悍指了指那本赌档册子。 李林甫撇撇嘴道:“那是因为小弟的算学比他们都好,他们下注赌钱时离不开我,否则就会连账都算不清。” 曹悍摇头失笑,李林甫微微昂首,显得有些小得意。 “不过还是有一件事我没有猜到。” 李林甫说道,“我本以为那两个奴隶昨晚已经被曹兄杀了,没想到他们还活着。” 曹悍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 “副率武延秀、长史韦济都是知情人?” “不错,左监门率有何事,都瞒不过他们。” “另一位副率唐昇如何?” “唐昇为人方正,处事公允,只行公务,不参与其他争斗。” 曹悍点点头,对左监门率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左监门率只是东宫的一处冷衙门,都有二张和武党的势力插手,可想而知,整个朝廷的权力斗争有多么激烈。 随着李显的回归,李党势力只怕也在磨拳霍霍准备摇旗呐喊。 大周朝堂上,一场三国杀的大戏即将拉开。 <p/ 第十九章 公主府来人 上元节过后,皇帝领着英王一家去滑州了,说是去视察新修的河道,顺便祭祀河神。 武氏诸王和李旦太平公主纷纷上奏请求随行侍驾,皇帝没答应,下诏安抚一番,带上老七一家就溜了。 心系李唐的官员们看在眼里,心中老怀安慰,皇帝和英王母子情深啊。 皇帝出巡没东宫什么事,大家该干嘛干嘛。 曹悍在左监门率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了,正常的休沐日被各种借口取消掉,原本按时发放的薪炭柴火也没有了,长喜门的值宿已经成了他的专职工作。 别的宫门都是两到四名监门直长负责,最为忙碌的长喜门偏偏只有他一个,连李林甫也被调离。 好在分配到他手下的翊卫都会勤快干活,帮了他不少忙,要不然真得累成狗。 左监门率都知道他成了张昌义张率的眼中钉,纷纷对他敬而远之。 副率唐昇升任右监门率,衙署也与左监门率相隔一墙,如此一来,左监门率真正成了张昌义的一言堂,武延秀大多时候不在衙署,也不怎么管事,长史韦济更像是个跑堂的,张昌义指东他不敢打西。 这日午后,曹悍在长喜门当值,忙活了一上午,正要坐下吃点东西填填肚子,长史韦济匆匆跑来找他。 “曹直长还请赶快跟我走,有人前来衙署找你。” 韦济揖礼,显得很焦急。 曹悍慢斯条理地嚼着干巴巴的面饼,抱起水囊灌了口:“韦长史莫急,待我吃完饭再说。” “哎呀!我那里还有一盒万福苑订的饭食没&#xe863;过,待会送给曹直长吃了,算韦某请客!来人身份不一般,可不敢让人家久等。” 韦济一拍大腿焦急道。 听到有高档外卖吃,曹悍很从容的收起了自己的白面饼子,笑道:“到底是多不一般的人物,让韦长史如此心切?” 韦济苦笑道:“太平公主府司马,冯全!” “公主府的人?”曹悍心中一&#xe863;,抹抹嘴巴,“我们走!” 回到衙署,只见一个穿浅绯色、戴着丝质幞头,面白无须三十多岁的男子坐在那,两只白皙纤长的手叠在一起,正无聊地环视四周。 他 的身后站着两名小宦官。 韦济领着曹悍匆匆赶到,躬身揖礼道:“冯司马,曹直长来了。” 曹悍瞥了眼韦济,这小子笑的一脸灿烂,在张昌义面前也没见他这么笑过。 再看看这冯全,曹悍在东宫当差将近一个月,也算见识过不少宫里的各色人等,一眼就看出这冯全也是个阉人。 公主府参照亲王府设置属官已经算稀罕事了,王府司马可是从四品下的高官,一个阉人来担任此职更稀罕。 不过一切的稀罕事放在公主府也就不稀罕了,因为那是太平公主府,国朝第一公主,没点特殊之处怎敢称第一。 “见过冯司马!”曹悍抱拳。 “曹直长快快免礼!” 方才还坐着不&#xe863;的冯全见到曹悍赶紧站起身,一张涂刷成粉白色的脸笑作一团。 说实话这厮长得不丑,可曹悍就是瞧着他别扭,阴柔之气太重。 如果说鲁正元和高延福身上还有几分男子气的话,那这冯全就属于彻底阉割干净的那种,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 韦济愣了愣,对冯全的反应有些手足无措。 “咳咳...韦长史去忙吧,这儿没你什么事了。”冯全尖细的嗓音听起来让曹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比女人还要漂亮的手轻轻一挥。 “喔喔冯司马和曹直长慢慢聊,下官告退....” 韦济反应过来,急忙揖礼,退出屋去,还不忘带上门。 等到韦济离开,冯全掩嘴咯咯一笑,神情无比亲昵地招呼道:“曹直长别愣着,快请坐,杂家可是奉公主之命特地来找你的!” 冯全想要去拉曹悍的胳膊,被他一个激灵躲开,冯全白他一眼,掩嘴娇媚地笑了几声,带着几分委屈:“曹直长这是嫌弃杂家呢?” 曹悍只觉后背心起了一层白毛汗,忙屁股挨着边坐下,干笑道:“岂敢!冯司马有话不妨直说!” 冯全挨着他坐下,偏头打量他几眼,捏着兰花指怼了他几下:“公主吩咐了,命杂家来看看你过的咋样,如今看来还挺好的,这样杂家就能安心回去复命了。” “有劳冯司马了!请冯司马代卑职向公主问安。” 曹悍心中微暖,生出几分感慨,没想到第一个派人来看他的竟然会是太平公主。 不过也 只有她,才能在这种时候,毫无顾忌地派人直入东宫找他,也只有她的人,才能在宫廷内外通行无阻。 冯全招招手,一名小宦官忙将手上提着的盒子送到跟前来。 盒子还未打开,曹悍就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 “这二来呢,公主命杂家问问你,为何这卤猪蹄吃起来味道差不多,却不像在竹山的时候那么好吃?这其中是何缘故?” 冯全打开盒子,里面赫然装了一盘卤猪蹄。 曹悍差点笑出声来,太平公主看来对卤猪蹄念念不忘啊。 “这是公主特意进宫请齐司膳做的,公主吃过后,说跟她在竹山吃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发了脾气,还训了杂家一顿!唉,杂家那个委屈呀,公主去房州杂家又没随行,这卤猪蹄杂家也是头一次见,杂家哪里知道出了什么岔子?” 冯全满是哀怨地望着曹悍,那模样好像在看一个负心薄幸郎。 曹悍哆嗦了一下,急忙道:“是这样的,请冯司马回禀公主,这卤猪蹄不光要用秘法卤制,猪蹄的选材也特别重要。这些猪蹄用的都是没有经过阉骟的猪,肉质太瘦太干,吃起来发柴发紧。猪种改良是一个漫长的工作,起码需要半年以上时间,重新培育猪种,慢慢改善口感。” 冯全听得一愣一愣,好像很复杂的样子,费了他好大劲才记住。 “杂家也不懂这些,反正杂家把曹直长说的话,原封不&#xe863;回禀公主。要是公主听了还骂人,杂家可就要算在曹直长头上了。” 冯全纤纤手指戳了戳曹悍的胸脯,朝他眨眼睛咬嘴唇。 “嘶冯司马说归说,切莫再&#xe863;手了!” 曹悍强忍把这厮扔出去的冲&#xe863;,咬牙声音发颤地说道。 “喔咯咯”冯全笑得花枝乱颤,宛如一只抱蛋的老母鸡。 曹悍平复一下情绪,勉强挤出笑脸道:“敢问冯司马,回京之前,我跟公主提到过,有关开办养猪场的事情,公主可有吩咐下人去做?” 冯全摇头道:“公主近来可忙碌了,朝中诸事繁杂,哪能顾得上什么养猪的杂事。” 曹悍道:“请冯司马回禀公主,如果想要吃上和竹山一模一样的猪蹄,这养猪场是一定要办的,并且急不得,需要慢慢改良猪种。临淄王那里有几位跟我从房州来的弟兄,精于此道,如果公主要办养猪场的话,可以用这几人打理。” “杂家会如实禀报公主,至于公主会如何做,杂家可就不知道了。” 曹悍点点头,稍一思索,笑道:“我有一事请冯司马回禀公主,请她务必帮忙!” <p/ 第二十章 公主出手 太平公主府。 后宅宽敞奢华如宫殿的寝房内,四条地龙烧得火旺,热腾腾的暖气蒸腾而上,四溢漫开,将偌大一间寝房烘烤得温暖如春。 名贵的大食地毯铺设成片,正中挂满绣帐,一尊半人高的鎏金卧龟莲花纹五足熏炉里,燃放着与黄金同价的安息香。 一张楠木案桌摆放在地毯上,太平公主只穿一袭薄纱,如瀑青丝铺洒,斜倚着软垫,正在跟两名贴身女婢打扑克。 冯全脱了鞋履跪坐在一旁,为太平公主轻轻揉捏着光洁柔软的小腿,细声细气地将他此行东宫所得说给主子听。 “飞机带翅膀,一对二,一只小王。” 太平公主将手上最后一张牌扔桌子上,不施粉黛的俏脸却没有半点赢牌的高兴劲。 凤眼一瞪,朱唇轻启喝叱道:“两个蠢材!明明本宫是地主,你们两个却还互相压牌!你看看,你手里明明有连对,刚才为何不出手?白白把出牌机会让给本宫?还有你,这只大王为何不出?留着下蛋吗?不玩了不玩了,一帮蠢材,气死本宫了!” 太平公主牌一扔,气鼓鼓地靠在软垫上,薄纱下玫红色的胸衣起伏不停,显然是&#xe863;了真火。 “奴婢死罪!”两名女婢战战兢兢地趴着以额触地。 “滚出去,每人两百个蛙跳,敢偷懒一下,看本宫怎么收拾你们!” 两名女婢如蒙大赦,千恩万谢地退出寝房。 蛙跳好呀,不扣钱不挨打不挨骂,就是腿酸了些,跳着跳着也就习惯了。 这是太平公主在黄枫谷玩牌时经常受到的惩罚,现在被她照搬来惩罚输牌的下人,要玩钱的话他们也玩不起。 太平公主觉得蛙跳很可怕,她宁愿输几百上千两黄金也不愿蛙跳。 她以为蛙跳是对输牌者最残酷的惩罚。 殊不知,这些领到蛙跳惩罚的太监女婢,哪一个不是暗暗窃喜,直呼公主仁慈。 这点惩罚在他们看来根本微不足道。 其实也不怪公主府下人玩不好牌,让公主打牌的体验感大大降低。 公主下令,凡是能赢她的都有重赏,也确实有人领到奖赏,大家都憋着一股劲想要在牌 桌上赢得奖赏。 只可惜,他们牌技实在有限。 太平公主本就聪颖机敏,扑克牌已经玩的很不错了,公主府里这些初学者哪里会是她的对手。 只可惜,能与她一战的李显一家子,跟皇帝去滑州了,李隆基最近不知道干啥也不见踪影。 公主爱玩牌,可惜没有棋逢对手的牌友,很苦恼,脾气很暴躁。 冯全埋头捏腿,大气不敢出,他的牌技也臭得很,被公主骂过好几次,也曾经暗地里琢磨过,可惜悟性有限,实在琢磨不出这些纸片片里面的技巧门道。 太平公主撑着头生了好一会闷气,等到气消的差不多了,才冷声道:“曹悍想调去亲府当亲卫?参加东宫马球队?” 冯全赶忙道:“曹悍请殿下帮忙办妥此事。还说了,只有他去了亲府,才有空闲出宫,去指导养猪场的工作。他说要是没有他的指导,和他手下那些得力养猪人才帮忙,公主只怕一辈子都吃不到正宗卤猪蹄了!” 太平公主咬咬银牙,脸颊鼓起气包,凶巴巴地道:“死小子,竟敢威胁本宫!” 冯全偷瞄一眼,公主虽然在骂人,眉眼却带着笑意。 “曹悍还说,只要公主帮他这个忙,等他闲暇时,再送公主一件好玩的新鲜事物,乐趣程度不亚于扑克牌!”冯全觍着脸笑道。 太平公主凤目一亮,来了些精神:“他又有什么新奇玩意儿?” 冯全眨巴眼:“曹悍没说...奴婢也不知道。” “死小子,还敢吊本宫胃口!”太平公主挥挥拳头,含笑俏脸却是风情万种。 冯全眼珠滴溜溜直转,心里暗暗嘀咕,这个曹悍在公主心里似乎很不一般啊! “曹悍还会打马球?就算他去了亲府,东宫马球队能要他?”太平公主蹙眉,能把马球打好可不简单,不知道曹悍行不行。 东宫马球队将来可是太子的颜面,选人方面必须要慎重,绝对不是光靠关系就能进的。 冯全想了想道:“奴婢见曹悍信心满满,也就没多问。奴婢听说,最近太子亲府那边出了个高手,球技出神入化,等奴婢再去打听打听,看看是哪里冒出来的人才。” 太平公主嗯了声,思索了会道:“这样吧,你去找天官侍郎崔晔,让 他办理一下此事,再去跟少詹事阎敬容、左庶子李怀远打声招呼,让他们往后在东宫帮衬着些。” 冯全暗暗惊讶,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慵懒打哈欠的主子,小声道:“殿下,调&#xe863;一个小小的七品武官,这&#xe863;静是不是太大了些?” 太平公主没穿罗袜的光洁脚丫轻轻踢了他一下,瞪着凤目清叱道:“让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 冯全赶紧往前挪跪几步,在主子腿上轻轻敲着,一脸谄笑:“奴婢遵命就是了!” 东宫,监门率衙署内。 曹悍送走了冯全,那盒残次品卤猪蹄留下了。 浪费可耻,曹悍准备带回去吃掉,毕竟还是齐丁香亲手做的。 太平公主会不会帮他这个忙,他也不太敢确定。 只是目前来看,唯一有能力帮他的,只有太平公主了。 正要离开衙署,韦济屁颠颠跑来,他刚才亲自把冯全送出长宁门。 “曹直长留步!”韦济笑呵呵地叫住他,脸上的热情笑容仿佛他俩关系有多好似的。 韦济拉着曹悍走到一旁,压低声笑道:“曹直长和冯司马很熟?” 曹悍摇头:“我们也是头次见面。” 韦济惊讶,又忙问道:“曹直长可是在房州时见过太平公主殿下?” 何止见过,老子还抱过那女人呢,曹悍暗笑,脸上却很平静地点点头:“跟在英王身边时,有幸见过公主殿下数面,说过几句话。” “是吗?如此看来,公主殿下对曹直长应该印象不错!否则冯司马也不会来找曹直长!” 韦济笑脸带着些恭维之色,言语间在试探曹悍和太平公主的关系有多深。 曹悍示意手上提的食盒,笑道:“也没其他事,公主殿下让冯司马给我送些东西来。” “喔?敢问是何物?”韦济满脸好奇。 “卤猪蹄。” “卤猪蹄?” 曹悍笑着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拱拱手告辞离去。 韦济狐疑地望着他走远,喃喃自语:“卤猪蹄是何物,值得冯全亲自跑一趟....” <p/ 第二十一章 祸从口出 太平公主的办事效率很高,三天后,曹悍还在长喜门当值,就被衙署派人来叫回去。 衙署来了不少人,除了左监门率的张昌义、武延秀、韦济等主官,还有冯全和其他几个不认识的官员 最让曹悍惊讶的是,常元楷这个公主府典军也在。 “常某奉公主之命,陪同冯司马前来东宫公办。” 常元楷抱拳,语气冷淡,神情之中却没了初见时那种傲慢。 曹悍笑着还礼,毕竟也算在九梁山并肩杀敌过,即使彼此间话不投机,也不至于横眉冷眼。 张昌义的脸色十分难看,寡青阴沉,眼睛里还充斥着血丝,微微发颤的面皮显现出内心的愤怒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 白面小生武延秀面带微笑,曹悍进门时还对他颔首致意。 韦济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身为本率长史,此刻他竟然没有同席而坐的资格。 那三位从未见过的朱袍官员,两位年纪大些,估计得有五十多岁,另外一位三十多岁的样子。 “曹直长来了!呵呵”冯全迎上前,亲热拉着曹悍的胳膊。 “杂家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天官侍郎崔晔崔公! 这位是东宫左庶子李怀远李公! 这位是东宫詹事府少詹事阎敬容阎兄!” 年纪最大的崔晔捋捋须,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神情稍显冷淡,打量曹悍的目光里带着些审视。 李怀远含笑点头,很客气地说道:“曹直长的到来,使东宫再添一位年轻俊杰啊!” 曹悍忙鞠身连道不敢。 少詹事阎敬容起身快步上前,拱手笑呵呵地道:“久闻曹贤弟大名,今日终于得见真人!往后你我俱是东宫同僚,不妨时常走&#xe863;!詹事府就在慈庆门内,曹贤弟有何事尽管来找我!” 曹悍有几分受宠若惊,詹事府可是掌管东宫三寺、太子十率政务的重要部门,正四品上的少詹事乃是詹事府二把手,在东宫职权颇重。 阎敬容这么一位东宫高官,竟然会对他一个小小的监门直长如此热情客气? 韦济忍不住大翻白眼,一个区区从七品下的低级小武官,什么时候能跟四品大员互称同僚了? 我堂 堂正七品上的长史,怎么不见你阎少詹事称呼我为同僚? 曹悍连忙揖礼,有些懵逼,这三位高官怎么会突然跑到左监门率来? 冯全抓住曹悍的胳膊,凑到他身旁低声道:“你请公主办的事,公主答应了!这三位就是专程为此而来!” 曹悍睁大眼,惊了,苦笑不已。 帮忙就帮忙吧,有必要搞出这么大&#xe863;静来? 三位正四品上的高官联袂而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曹某人直接升任正率了呢! 其中更有崔晔这位执掌朝廷人事的天官侍郎,妥妥的大佬呀! 曹悍心里苦笑,这就是太平公主一如既往的风格,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将是超高规格配制,轰&#xe863;八方,不吓死人不得行! “好了,既然曹直长到来,那我们开始吧!这是天官调令,请张率签字用印!” 崔晔老爷子似乎不太高兴,拍了拍案桌上的天官文书,脸色有些黑。 冯全朝曹悍挤眼睛,小声嘀咕:“别理他,崔老头性子古板,又是博陵崔氏的大才子,这次被公主为这么件芝麻小事叫过来,有些不高兴” 曹悍苦笑了下,人家崔侍郎不高兴是应该的。 放着众多天官公务不干,专程跑来东宫,就为了办理一件七品小官的调&#xe863;差事,换作他也不高兴啊! 崔晔说完,李怀远、阎敬容纷纷看向张昌义。 韦济眼角偷瞟,这算是太平公主派系和二张派系的一次小交锋呀! 张昌义阴沉着脸,虽说三位大员亲至,但说实话他也不是太虚。 品级同为正四品上,而且他身后也有二张和安定公主,让他面对太平公主的人马时,生出一股可以一战的错觉! 张昌义镇定下来,接过那张调令瞟了瞟,淡淡地道:“曹直长是我监门率不可多得的人才,本率对他寄予厚望。何况,曹直长入职不过月余就调往亲府,有些不合规矩。三位可别忘了,亲府亲卫,都是由五品以上职官子弟充任,曹直长的出身,怕是达不到这个要求吧?” 李怀远和阎敬容相视一眼,有些惊讶,这意思是要公然与公主殿下抗衡到底了? 还敢拿规章制度说话? 太平公主那是能用规矩和法令限制的人物吗? 崔晔花白的眉头一 皱,好个不识趣的张昌义,做事如此不痛快,岂不是浪费老夫的时间? 崔晔瞥了曹悍一眼,不知道这小子是如何得罪张氏了,让张昌义拼着得罪太平公主也不肯放他走。 崔晔捋捋白须道:“曹悍调往亲府担任亲卫,职级不变,属于平级调&#xe863;,又是在东宫范围,以往也有先例可循,所以不算违制。张率用印批准即可,其他的无需操心。” 张昌义十分硬气地将调令批文往前一推,冷笑道:“我左监门率不同意此事!各位不妨先回去,等我向恒国公邺国公禀报此事,问问他们的意思再说!” 崔晔、李怀远、阎敬容不约而同的皱起眉头,这么一件小事,难道真要闹到几位大人物对峙的份上? 武延秀看了眼张昌义,心中嘲笑此人的不识趣。 太平公主派这三位朝官来,不光是为了给曹悍撑腰,更是向外界传递出一个讯号。 从今往后,李氏宗亲凡事退让,不与人争,谨小慎微的态度怕是要改变了。 李氏宗亲要重新拿回朝廷上的权力,分毫必争! 张昌义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和一点小恩怨,就要跟太平公主撕破脸,此举可谓极不明智! 武延秀心思微转,朝张昌义笑道:“张率,既然这是公主的意思,依我看还是照做便好。” 张昌义愣了下,似乎没想到武延秀会在这种时刻与他划清界限,握紧拳头恼火怒喝:“此事本率绝不同意!” “唉...何必呢!”武延秀叹息一声,似乎非常为难和遗憾。 韦济眼珠乱转,不&#xe863;声色的挪着脚步远离了张昌义。 常元楷冷冷盯着张昌义,在他眼里,凡是与公主作对的都是敌人。 冯全压着火气,阴恻恻地道:“这件事,就算让两位国公爷知道,也不会与我家公主为难的!张率难不成要去求安定公主,请她老人家出面,跟我家公主协商协商?” 冯全这阉人骂人还挺有一套,着重在老人家三个字上强调,直击张昌义的痛处。 曹悍憋住笑,只见张昌义一张脸瞬间成了猪肝色。 “你说什么?”张昌义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跳起来,指着冯全怒吼:“你家公主也不过是个二嫁之妇,能干净到哪里去?” 冯全粉白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极其阴厉扭曲,尖声咆哮起来:“大胆狂徒!竟敢对太平公主殿下口出污秽之言!” 崔晔、李怀远、阎敬容纷纷变了脸色,这张昌义太莽撞,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竟敢当众侮辱公主! 这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张昌义,本官一定要到肃政台参你一本!口出狂言简直岂有此理!” 李怀远拍案怒喝。 “狂妄!简直狂妄!本官定不与你善罢甘休!”阎敬容气得大吼。 崔晔捋捋白须,摇摇头,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张昌义。 武延秀先惊后怒,王八蛋张昌义,这是把我武家也骂进去了呀! 韦济慌忙逃开,再也不敢跟张昌义站在一块。 常元楷高大身子嚯地站起,英武的脸庞怒气横生,捏紧拳头低声厉喝道:“再敢多言任何对公主不敬之言,某就拔掉你的狗舌头!” 张昌义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被怒火冲昏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可是听到常元楷的话,又让他心里燃起火气,忍不住轻蔑嘲讽道: “常元楷常典军,本率听过你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高大威猛,模样生的也不错,难怪会被太平公主选中,入公主府伺候。听说你武艺不错,公主殿下一定很喜欢你吧....” 张昌义语气暧昧玩味,谁都听得出来他言语之下的腌臜污秽之意。 冯全已是红了眼睛脸色狰狞,主辱臣死,现在他恨不得撕烂张昌义的嘴巴。 常元楷脑子里轰地一声,怒火噌地一下燃起填满胸腔,一股滚烫热血涌上头,瞬间就让他失去了理智! “死!” 常元楷一声怒啸,身子如大鹏展翅般一跃而起直扑张昌义! 张昌义面色一变没想到常元楷敢&#xe863;手,拔出腰间佩刀就要劈下。 常元楷徒手一把握住刀刃,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刀身! 他像是不知道疼痛似的,拎起老拳狠狠一拳砸在张昌义面门上! 张昌义痛叫一声,捂住鲜血满面的脸跌跌撞撞往后退。 “嘭嘭嘭”常元楷一顿乱拳发疯似的打在张昌义脸上,霎时间所有人见识到了什么叫满脸桃花开。 张昌义杀猪似的惨叫,拼命挣扎。 武延秀闪到一旁冷眼旁观,韦济吓得目瞪口呆。 “住 手!”崔晔老爷子最为镇定,起身怒叱,可惜常元楷怒火丛生根本听不进去。 李怀远和阎敬容也恨张昌义口无遮拦,但若是真打死了人,谁也讨不了好,焦急地大声制止。 冯全又怒又急,恨不得将张昌义扒皮拆骨,急的是眼下局势不明,张昌义还真死不得,生怕常元楷为公主闯祸。 曹悍一个箭步上前死死箍住常元楷的臂膀,嘴里大吼:“常兄你冷静点!再打就要出人命啦!” 趁乱之间,曹悍朝张昌义猛踹几脚,嘴里却高喊着:“别打啦!别打啦!” 眼看张昌义的脸已经血肉模糊,曹悍用力将常元楷拖到一旁。 常元楷赤红眼睛气喘如牛,刚才他是真有了杀人之心。 左监门正率竟然在自家衙署里被狂殴一顿,整个衙署一片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p/ 第二十二章 陌路夫妻 最终曹悍的调令还是得以批复通过。 当然不是张昌义批的,而是崔晔趁乱之中,摸出了张昌义的官印,蘸了蘸他脸上的血盖下的印戳。 至于签字,崔晔胡乱抽出一本写有张昌义签过字的公文,瞄了几眼,提起笔画了几下,一个能够以假乱真的张昌义本人签名就有了。 崔老爷子一顿猛如虎的操作令曹悍直呼佩服,现在的读书人大才子都这么莽了吗? 不过崔晔把调令甩给曹悍的时候脸色很难看,告诫他说以后要安分守己,不要再给英王殿下招惹麻烦。 这就让曹悍很委屈了,他也不想闹出这么大&#xe863;静,骂人的、打人的也不是他。 崔晔黑着脸走了,李怀远和阎敬容也匆匆告辞,今日闹出的乱子不少,他们要跟冯全常元楷一起赶回公主府禀报。 张昌义被他的随从慌慌张张抬走,临走时曹悍看了眼,除了脸打得稀烂,会留下脑震荡的后遗症,倒也没其他大碍,死人也不至于。 他见缝插针补上的两脚,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比起张昌义在他第一天来,就想用两个胡人奴隶弄死他的狠毒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曹悍心情很愉快的回九号院收拾行装,准备正式前往亲府报到。 张昌义顶着一张烂柿子脸被抬出长宁门的消息,如一阵风般传遍了左监门率,然后朝着整个东宫传开。 刚刚下值的李林甫连衣甲都顾不上换,冲到九号院,一双狭缝小眼努力睁大,顶着曹悍看了半天,憋出一句:“曹兄到底和公主殿下是何关系?” 曹悍挎上包袱,拎起绣鸾刀,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道:“牌友?亦或是食客与庖厨?” 李林甫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忸怩了一阵,竟然用力挤出两滴泪水,可怜巴巴地道:“曹兄去了亲府,往后青云直上,千万不要忘了曾经睡在你隔壁,那可怜的哥奴!” “谁是哥奴?”曹悍狐疑。 李林甫指指自己的翻天鼻:“哥奴是小弟的小字。” 曹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哥奴啊,你身手虽然拙笨了些,但胜在头脑灵光,左监门率的职事对于你来说太屈才 了,还是想办法早些调走,去干点事实,争取早日做出成绩!” 李林甫苦着脸道:“这我当然知道,可惜职位变&#xe863;哪有这么容易!东宫本就是个熬资历的地方,以我的年岁,只怕还要熬好几年才有机会。” 李林甫羡慕又嫉妒的盯着曹悍,嘟嘟囔囔:“小弟可不像曹兄,命好,能得到英王和太平公主殿下的赏识....” 这小子黑眼珠子滴溜溜转悠,曹悍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也不点破,拍拍肩膀鼓励道:“嗯,加油,好好干!为兄去也!” 说完,曹悍头也不回地离开九号院。 李林甫目送他走出长宁门,有些不甘心似地喃喃道:“曹兄,你就是我李林甫相中的登云梯,你等着,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太平公主府。 后宅主寝房侧,有一间温暖避风,面积小些的卧房,是专门给一岁多的永和县主和她的奶娘居住。 太平公主坐在榻上逗弄着小女儿,娇笑声不时传出。 卧房门口跪着冯全和常元楷,冯全耷拉着脑袋,时不时抬起头偷瞄一眼。 常元楷垂头丧气,手上裹着浸染血迹的布条。 “二嫁之妇?呵呵,看来张昌义在安定姑祖母那里伺候的不错,胆子也长进了不少。” 太平公主挥手命奶娘抱小县主去睡觉,在一方矮桌旁侧倚着身子坐下,轻薄的纱裙包裹丰腴的身躯,凹凸有致的曲线显露无疑。 倒了杯热茶放到唇边呷了口,她明媚的脸庞不喜不怒,平淡如怡。 冯全恶狠狠地道:“奴婢当时就恨不得扑上去撕烂那畜生的嘴!” 常元楷抬起头看了眼又急忙垂下眼皮,闷声道:“臣冲&#xe863;鲁莽,为殿下招惹麻烦,请殿下治罪!” 太平公主把玩着瓷白茶盏,不以为意地笑道:“打了就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未免圣人责怪,还需要做些姿态。嗯,常元楷,你这亲事府典军暂时别当了,去偃师那边的归云庄住一段时间,张昌义的伤什么时候好,你再什么时候回来。” 太平公主语气轻松,神情淡然,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心上。 常元楷眼圈一红,近七尺高的汉子差点落泪,重重叩倒:“殿下恩情,臣无以为报,此生必将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 辞!” 太平公主唇角挂笑,侧过头来,凤目微闪看着他:“你的忠心我很满意!放心吧,只要我太平公主这块招牌不倒,就没人可以&#xe863;你一根汗毛!” 二人站起身,太平公主忽地又随口道:“对了,曹悍那小子当时什么反应?本宫好心派人去帮他,反 被人骂了,他难道作壁上观?” 冯全眨巴眼,一时没有摸清楚公主问这话的意思,飞速思索了下,一拍大腿道:“曹悍当时就勃然大怒!若非见常典军已经先&#xe863;手暴打张昌义,只怕曹悍就要出手啦!曹悍是英王殿下带回来的人,公主是英王的亲妹妹,论起来那也是他半个主子!张昌义对公主不敬,曹悍肯定不会放过他!” 冯全说完,眼巴巴望着太平公主,生怕自己领会错了主人的意思。 “是吗?算那死小子有良心”太平公主眼波流转,饱满红润的唇微微上翘呈现出一个诱人弧度。 冯全咽咽唾沫,暗呼庆幸,看来自己一通胡诌说到了公主心坎里。 冯全擦擦脑门冷汗,心里又生出几分疑惑。 二嫁之妇这个词难听得很,公主不在意其他人的反应,却对曹悍的反应格外在乎,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常元楷皱眉瞥了眼冯全,回忆了下之前的情形,曹悍那小子抱着手一副看热闹的嘴脸,反应哪有冯全说的那么剧烈? 曹悍最大的反应,就是偷偷补上的几脚吧? “恭迎王爷回府!” 一声声女婢宦官随从的恭敬行礼声在后宅响起,一名华服金冠的男子快步从回廊下走来。 此人三十多岁,身材颀长,面如冠玉,显得温文尔雅。 此人正是武皇堂侄,定王,右卫将军兼左散骑常侍,驸马都尉武攸暨。 太平公主听到屋外传来的声音,明媚的脸蛋立马变得阴郁,英气的长眉蹙了蹙,凤目凝结寒霜。 冯全和常元楷急忙避退一旁躬身行礼。 武攸暨微笑着颔首,在高大英武的常元楷身上多看了两眼。 “你怎么来了?”太平公主倚在矮桌边品茗香茶,淡淡地说道,语气有些冷漠。 武攸暨在她身侧坐下,手很自然的搭在她那温热软腻的腰肢上,温柔地望着爱妻,刚要说话,太平公主蹙起长眉冷冷 地道:“把手拿开!” 武攸暨愣了下,略显尴尬地收回手,规规矩矩坐好,俊朗的脸上露出无奈苦笑:“为夫这不是回家来了吗?” 太平公主语气稍霁,却依旧显得疏离淡漠:“你的家在正平坊定王府,这里是尚善坊太平公主府,千万不要搞错了!” 武攸暨无奈道:“令月,你还在生我的气?九梁山的事我当真毫不知情!武家的事都是魏王梁王做主,我说不上话的。” 太平公主凤目斜睨,淡笑道:“别误会,就算没有九梁山的事,我的态度也不会变。武攸暨,我允许你每月来探望永和一次,已经够给你面子,你可千万不要得寸进尺!” 太平公主说罢,起身就要往寝房走。 武攸暨眼底划过一丝怒意,不甘心地低声道:“月芽儿....你我已经成了夫妻....” “呯!” 太平公主手中茶盏狠狠摔碎在武攸暨身前,她俏脸阴沉无比,凤目射出厉芒,声音有些发颤:“我警告过你,不准再叫这个名字!你-不-配!” “冯全,送客!” 裙褔一甩,太平公主愤怒地挥手高喝,转身进了寝房。 武攸暨站起身,原本温柔如水的眼睛里已是一片阴寒。 搜索【看书助手】官方地址:百万热门书籍终身无广告免费阅读! <p/ 第二十三章 练球如练兵 很难想象宴良骏粗犷的外表下,竟然藏着一颗燃烧熊熊八卦之火的心。 曹悍前往亲府报到的当日,宴良骏和程伯献、窦晟、夫蒙灵察,还有一干亲府大小军官,为他举行了一场热闹的接风宴。 程伯献变戏法似的从万福苑弄来一桌子酒菜,一帮亲府军汉躲在伙房欢聚,推杯换盏豪饮一个下午。 左监门率发生的稀罕事,还没等曹悍一只脚跨进亲府驻地,就已经传遍东宫。 一帮老爷们端着酒碗抱着酒坛子,围坐在曹悍身边,睁大醉眼打着酒嗝,听曹悍这位当事人,绘声绘色地讲述张昌义被暴打的各种细节。 宴良骏听得尤为仔细,这位粗率豪放的西北军汉,对大周这些显贵人物之间的绯闻似乎非常感兴趣。 听完之后,宴将军摸着大胡子沉吟半晌,忧心忡忡地道:“如此说来,安定公主往后几个月,岂不是要独守空房?” 程伯献喝得五迷三道,喷着酒气提议说:“宴将军不妨自荐枕席?将军勇猛,绝非张昌义那种软泥鳅可比,一定会受安定公主宠爱....嗝...” 宴良骏斜瞟他一眼,倒也没揍他,只是在一碗酒里掺了些油水汤汁,加了些胡椒和盐,哄骗程伯献一碗干了。 然后就见程伯献抱着恭桶吐了个把时辰。 窦晟嗑着甜瓜籽,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突然不咸不淡地爆出一记猛料:“安定公主和二婚丈夫郑敬玄生有一个女儿,女婿是前卫尉寺丞吴高湛。张昌义初入仕时在卫尉寺担任主簿,与吴高湛交往密切,时常出入吴高湛府上。 坊间传闻,张昌义与吴高湛之妻有染,吴知道后不以为意,反而时常邀约张昌义前往府中欢聚。郑敬玄死后,吴高湛与其妻将张昌义举荐给安定公主,四人时常...嗯...同乐....” 众军汉目瞪口呆,曹悍抹抹下巴上的酒渍,喃喃道:“窦兄此言怕只是传闻而已。” 众军汉点头,坊间的花边新闻,不足为信,不过听起来也确实劲爆。 窦晟沉默了会,看了众军汉一眼,淡淡道:“并非传闻,事实而已。” 众军汉不信,一笑了之。 窦晟悠悠道:“此事是吴高湛亲口说与我听,并且,还曾邀请我做他丈母娘的入幕之宾,被我给婉拒了。” 咣咣咣~~众军汉下巴掉了一地,满眼惊悚。 窦晟继续嗑甜瓜籽,淡然道:“吴高湛之母与我母亲是表姐妹,两家之前时有往来,我自小便与他相识,关系还算不错。后来知道他如此荒唐,我便与他断绝了往来,已有两三年不曾见过,听说去年他携妻去了遂州出任别驾。” 众军汉遗憾似的齐齐叹口气,如此奇葩人物,若是在神都的话,一定要让窦晟把他约出来见一面,瞻仰瞻仰。 曹悍费了一番功夫,才跟夫蒙灵察解释清楚安定公主和张昌义的关系。 夫蒙灵察挠挠大脑袋,瞪大眼很迷惑地问了个问题:“七十老妇还能生孩子?” 众军汉齐齐摇头。 “那张昌义为何要跟一个老太婆搞在一起?他喜欢老太婆?”单纯的夫蒙表示难以理解。 曹悍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或许是因为爱情。” 夫蒙灵察撕咬着一根鸡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抱着恭桶胆汁都快吐出来的程伯献抬起头,很艰难地问出一个问题:“听说吴高湛有一对双胞胎儿子,是谁的?” 众军汉望向窦晟。 窦晟想了想道:“等他回京我问问。” ~~~ 宴良骏任命曹悍为亲卫旅帅,出掌府兵时,他可以统管三百人。 亲府平时不领府兵,只在有仪典或是得到皇帝、太子钧令时,才会持兵符调派番上府兵归于辖下。 亲府人数虽少,不足五百之数,却随时可以拓展成一支五六千人的队伍,而且能保证对东宫和朝廷的忠诚。 每一名亲卫散出去最低也能当个队正,将来也是太子十率里中下级军官的主要来源。 曹悍来到亲府的第二天,就投入到紧张的马球训练中,加上程伯献、夫蒙灵察、窦晟,东宫马球队四员大将归位。 半月之后就是和左金吾卫的第一场较量,宴良骏憋了口气要夺得开门红,下了死命令拼命操练。 这场由十六卫府主办、夏官(兵部)、东宫协办的马球赛,是圣历新年开年后的第一盛事,朝野上下关注度非常高。 东宫球队连续好几年成绩差劲,宴良骏今年下定决心重组球队,严格挑选队员,就是要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现在有了曹悍加盟,老宴更是信心满满,每日在球场边上的吼叫声越发有劲了。 苦练三天,曹悍发现一个问题,趁着中场歇息,跑到场边跟宴良骏叨叨。 宴良骏摆摆手,黑着脸沉声道:“你和夫蒙灵察武艺高强,天生膂力惊人,程伯献勉强能跟上你二人的节奏,窦晟拼了命辛苦些也还行,可其他人....唉,差距太明显了。” 曹悍点点头,他和夫蒙灵察的配合越来越默契,程伯献、窦晟二人充当副攻击手也能勉强跟上,可其余六名队员,跟他们四人的差距越来越大。 不管是从击球接球,进攻防守的配合反应上,那六人明显不在一个档次。 而这六人已经是宴良骏从亲卫里挑选出来的好手。 “武艺差些,对抗性差些也就罢了,最糟糕的是六人的体力也跟不上。这还只是训练赛,打的是半场单球门,等到正式比赛,打全场双球门,他们的体力连半场都支撑不下来。”曹悍说出了担忧。 宴良骏点点头,面色发狠:“那就下死力气练!你搞出的那些锻体法门,全都加码操练!” 曹悍想了想道:“光靠这些强度还是不够,宴将军,我想跟你讨个军令,专门负责队员体能训练。” 宴良骏大手一挥,很痛快地道:“好说!交给你了!别搞出人命就行!” 曹悍忙前忙后跑到詹事府折腾了两天,一批从未见过的新玩意在东宫各处衙署议论声中送入亲府驻地。 詹事府少詹事阎敬容,当日在左监门率说,让曹悍往后有事情只管去找他,这不光是句客气话,还存有明显的交好之意。 曹悍主动找上门,阎敬容欣然接待,刚好詹事府目前也没有紧要事办,底下闲置一大帮奴隶杂役,阎敬容大手一挥全都调动起来,曹悍要的东西两日内就做好了。 亲府校场上摆放一批新奇玩意儿。 绳梯、平衡木、单双杠、高挡板、梯形斜坡木架、长跑障碍栏、匍匐刺网.... 做俯卧撑时不再计数,而是在每名队员身下摆放一个浅浅的碗盏,什么时候汗水把碗装满,什么时候结束。 拉引体向上时在杆子上结一坨冰,什么时候把冰舔化了什么时候结束。 长跑时队员身上背着沙袋,十斤...二十斤...循序渐进。 每日上午练体能,下午练习战术配合。 曹悍结合自己后世身为一名业余中超球迷的心得,把十名队员的位置职责做了详尽分配,前锋、中场、后卫、边卫等等不一而足。 针对球队的技术特点,和第一场比赛对手—左金吾卫的优缺点,东宫球队重点演练一套名为“442”的阵型。 宴良骏一开始觉得新鲜看热闹,等他亲自去体验了一把那些体能训练科目,下来后整个人累瘫连话都说不出,浑身湿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才知道曹悍琢磨出来的这套锻体之法有多厉害。 等老宴率领陪练队伍,和曹悍率领的球队在442阵型下较量一轮后,宴良骏彻底心服口服了。 虽说球队阵型演练还比较生疏粗糙,但那攻守有序,进退有据令行禁止的架势,让宴良骏在场中有种吃了苍蝇般的难受感。 崭新训练模式下的球队,赢的毫无悬念。 宴良骏满面凝重的找到曹悍,告诉他千万不要把这些锻体之术和阵型演练方法透露出去,并且下严令,把这套锻体法门用到亲府日常训练上,而且还要严格保密。 东宫球队磨刀霍霍,就等着在比赛场上一鸣惊人。 第二十四章 安定老公主 张昌义在永昌河南岸边的嘉猷坊有座宅子,家仆把他送回家中,急急忙忙跑去通知二位国公爷还有安定公主。 原本许多友人听说张昌义受伤,准备到府上来探望,可走到一半又听说,张昌义是因为对太平公主出言不逊,才被公主府的人教训。 想了想,友人们都很低调的原路回家,只是命令家仆送去些礼物聊表心意。 所以等张易之和张昌宗赶来时,张府上有些冷清,只有张家的下人乱哄哄不知所措。 望着擦掉血以后,脸肿的像猪头,还在昏迷不醒的张昌义,张昌宗气得拔出腰间佩戴的华美仪剑,狠狠斩断案桌一角,尖细嗓音厉吼:“李令月竟敢如此不把你我兄弟放眼里!” 张易之把玩着左手中指上戴的墨绿扳指,淡淡道:“你我对太平公主尚且礼敬三分,张昌义却敢大放厥词口无遮拦,挨打也是他咎由自取。” 张昌宗俊脸有些扭曲,恶狠狠地道:“打狗也要看主人,李令月这是在报复不久前,我们从她手里抢走赵州都督一职!” 张易之轻抚鬓间垂落的发丝,微笑着温声道:“这倒也符合她的性子,霸道、狠辣、傲慢。” “五哥,我们决不可咽下这口气!”张昌宗忿忿道。 张易之想了想,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东宫册立在即,皇帝不想看到朝廷党争加剧。跟李氏和武氏比起来,你我二人的根基还是太浅薄了些。” “难道就这么忍了?”张昌宗万分不甘心。 张易之笑道:“不急,七郎可是安定公主的心尖子,让她去跟太平公主较量。待会备些礼物,派人送去太平公主府,就说是我们管教无方,向她道歉。” 张昌宗深吸口气点点头:“也罢,等将来我们兄弟掌权,再教那女人知道厉害!” 正说着,屋外传来一声尖利哭喊:“七郎!本宫的心尖儿七郎哟!” 只见一名头发斑白,满身绫罗绸缎,金银玉器闪亮的老妪在两名宦官的搀扶下急冲冲进屋。 老妪一进屋,身上一股浓重到呛人的香粉气扑鼻而来,混合着血腥气着实令人恶心,张昌宗喉咙一滑差点吐了出来。 “天杀的贱人!竟敢把我的七郎伤成这副模样!” 安定公主见了张昌义一愣,然后嚎啕大哭着扑到床榻前,发颤的手攥紧张昌义的手,那张褶皱满布不知用多少脂粉掩盖的脸上,哭得白一道红一道,妆粉扑簌簌往下掉,凄厉的边哭边唾口大骂。 骂的很难听,却始终没有点明骂的到底是谁。 这位李唐宗室硕果仅存的老公主,虽说垂垂老矣,却也是保养得当,就是腰身佝偻了一些,褶皱深的能夹死蚊子,头发白的厉害了些。 除此之外,光看身材的话,说她只有五六十也有人信。 “公主还请节哀!”张昌宗实在不耐烦了,拱拱手随口说道。 安定老公主的哭喊声“嘎”地一下停了,满眼不可思议地望了望张昌宗,又望望躺着不会动,气若游丝的张昌义:“七郎他...他去了?” 张昌宗忙尴尬地道:“不不!口误口误!公主莫怪,在下也是气昏了头。七郎他只是暂时晕了过去,没有性命之忧。” 安定公主松了口气,拍拍干瘪瘪的胸脯,四周看看,旋即冲着张府下人怒喝:“为何不去叫太医署的人来为七郎治伤?” 几名家仆哭丧着脸道:“回禀公主,小人们去了,可是...可是太医署今日当值的医官,全都去了太平公主府,说是公主殿下身子不舒服....” 安定公主气得浑身哆嗦:“好...好个李令月!翅膀硬了,都敢跟姑奶奶作对了!” 二张相视一眼,张易之轻声道:“公主,依您看,此事该如何办?” 宦官女婢伺候安定公主坐下,她气呼呼地道:“七郎可是你们义丰张氏族人,受此折辱,你们必须要为他报仇!” 张昌宗轻哼一声道:“伤人的是公主府典军常元楷,动了此人,相当于跟太平公主撕破脸皮,我们兄弟势单力薄,哪敢跟堂堂国朝第一公主作对?” “五郎六郎把此事上报圣人,让圣人处罚她也不行吗?”安定公主满是希冀地望着哥俩。 她的想法很简单,你们哥俩吹吹枕头风,借圣人的手给太平公主一个教训,哪怕只是象征性的责罚一下也好,主要是挽回面子。 张易之故作为难地苦笑道:“圣人对太平殿下的宠爱,您也知道,即便我们告了御状,只怕也讨不了好。” “难不成白白咽下这口恶气?”安定公主万分不甘心,苍老脸庞满是怨毒。 想了想,安定公主泛黄的眼睛流露几分狠毒:“本宫听说,此事皆因那个跟随英王入宫的房州乡勇而起?太平大张旗鼓的为他调动官职,莫非是受了英王之意?还是说,那个乡野贱民根本就是太平在房州养的野男人?” 张昌宗煞有介事地道:“公主,这些话还是不可乱说为好!” 张易之轻叹口气道:“太平公主我们自然是惹不起的,只是您毕竟是她的长辈,她如此行事,分明是藐视您,对您不敬!” 安定公主脸色铁青,愤恨地道:“圣人向来宠爱她,连本宫也不得不让着她。本宫动不了她,难道还动不了一个七品小官?她敢打伤本宫的七郎,本宫就杀了她的野男人!哼~~” 二张兄弟相视一眼,各自冷笑。 这李家的女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就让她们去斗个头破血流好了。 “此人叫曹悍,与我张氏也有些仇怨,关于他的一些消息,待会我们派人送到公主府上。”张易之笑道。 安定公主不以为意地道:“无需麻烦,就算他是英王的人,本宫这次也不会让他活着离开东宫。此事本宫自有安排,用不着你们插手。” 张昌宗忙恭维道:“公主出手,那曹悍自然是死无葬身之地!那我们就静待公主佳音!” 安定公主笑了笑,看了看长相比她的七郎还要俊美几分的二张兄弟,眼底划过几分异色,放轻语气故作娇嗔道:“五郎六郎,本宫与你们也有数日不见,不如今晚到本宫府上小酌几杯...反正圣人还未回京,不会知道的....” 张易之不慌不忙地起身拱手道:“多谢殿下盛情,只是我兄弟奉圣人命编纂《三教珠英》,日日与文士们商谈交流,只怕没有闲暇到贵府做客。” 张昌宗带着些慌乱道:“正是!公主恕罪,改日我们再来探望七郎,告辞!” 说着,兄弟俩衣袂飘飘而去。 安定公主眯眼望着他们离开,冷哼一声:“不识好歹!当初要不是本宫引荐,你们二人岂会有今天?” 第二十五章 神勇太子队 洛水河北岸,靠近上阳宫西南角位置,有一片广袤土地。 遇上国家祭祀大典,或者检阅军队时,通常都会放在这里举办。 十六卫府派人细细打理过后,这片土地沙土细软浅薄,地面平整,作为卫府主要马球场所在,可供数支球队同时演练。 今日,经过丈量后,划出一块作为左金吾卫和东宫球队的比赛场地。 球场四周彩旗飘飘围成矩形,一座高高的观战台搭建在正中位置,一支马队在一片沙尘扬天和吆喝声中往东面奔驰而来,冲入场中。 今日天空放晴,一片蔚蓝色的天际如镜湖般不显风云,非常适合打马球赛。 还有几支卫府球队在此操练,见到这支人马赶来,都朝这边聚拢。 “哈哈~老宴!多日不见,还以为你缩在东宫不敢出来啦!” 左威卫将军唐奉一手持马球杆,一身精致皮甲,骑在马上朝宴良骏大声嘲笑。 今日休沐跑来观战的左监门大将军赵承思也是马球狂热爱好者,闻言揶揄笑道:“唐将军此言差矣!以宴将军的脾性,就算明知不敌,也会率队一战,然后找出百般理由开脱!” “哈哈!说得不错,老宴就是个老滑头!要不然当年在陇右,也不会率领一百骑在吐蕃人数万兵马围剿下,愣是东躲西藏跑了一个多月没被逮着!”唐奉一大笑道。 宴良骏没好气大骂道:“你他娘的还有脸跟老子提当年?那年要不是你小子在沙洲迷了路,领着救援大军在冥水大泽兜兜转转半个月,老子至于被器弩悉弄那家伙追着屁股咬?” “嘿嘿~~行军地图出现差错,也不能全怪我不是?”唐奉一讪讪一笑。 三位老相识俱是开怀大笑起来。 身后,程伯献对曹悍轻声道:“垂拱三年(687年),吐蕃赤都松赞进犯肃州,宴将军、唐将军、赵将军跟随前大将军黑齿常之领兵出玉门关迎战,在大雪山与敌人鏖战四个月,大破吐蕃十万大军!那一战凶险惨烈,我军折损了六万健儿,才艰难挡住吐蕃人的猛攻,三位将军也是九死一生侥幸存活。只可惜得胜还朝后,黑齿将军遭周兴等酷吏诬陷谋反,为证清白,在狱中自缢而亡....” 曹悍默默点头,两天前,一道旨意突然从滑州传回,英王李显上奏为黑齿常之平反,经过有司重新查验当年案情后,皇帝同意英王所请,下诏为黑齿常之洗清冤屈,追赠为左玉钤卫大将军,将黑齿常之的儿子黑齿俊从流放地黎州召回。 旨意一出,朝堂百官盛赞英王英明仁慈,民间也是对英王颇多赞誉,以十六卫府为代表的军方上下更是对英王感恩戴德。 曹悍想起那天,宴良骏把自己关在官房里,喝得酩酊大醉,醉醒就放声大哭,哭完再喝再醉,从早到晚折腾一天。 十一年过去了,当年跟随黑齿大将军征战四方的青年武官,如今已成长为朝廷的中坚将领。 可惜黑齿常之一代名将,没有死在沙场上,却是死在朝廷斗争的暗箭下。 如今黑齿常之得以平反,三位将军轻描淡写谈笑当年恶战,也算是告慰英灵了。 正说着,一杆左金吾大旗也从东边迎风猎猎冲来。 “吁~吁~” 一片吁声中,左金吾的人纷纷勒马,和东宫人马相互打量,视线碰撞下擦出些火花。 “哈哈!魏大将军也到了!” 唐奉一和赵承思抱拳揖礼。 宴良骏撇撇嘴,也跟着拱拱手。 莫得法,左金吾大将军魏元忠品级比他高,又比他年长几岁,于公于私他都得见礼在先。 虽说是今日对手,见面分外眼红,但起码的礼仪还是不能少的。 “瞧魏大将军这架势,今日是要亲自上阵了?”宴良骏嘿嘿笑道。 曹悍在后面听得差点笑出声,没想到粗犷豪迈的宴将军也会阴阳怪气的说话。 左金吾大将军魏元忠自从平定扬州徐敬业叛乱后,一举成为了天下闻名的名将,加上他出身太学,自幼饱读诗书,由文转武,乃是朝野公认的儒帅。 武皇虽然欣赏他文武兼备,却又放任酷吏佞臣对他的打压。 五年前被流放岭南,直到去年来俊臣被处死,他才被召回,一经回朝又直接出任正三品上的左金吾大将军,可见皇帝其实是认同他的才能的。 这些经历,倒是跟狄仁杰很像。 魏元忠一身戎衣,三寸黑须飘飘,面容清癯,马背勾子上挂着一杆被桐油浸泡的黑亮的马球杆。 “呵呵,莫非宴将军还怕你手下这群精壮的年轻人,敌不过魏某这个年过四十的老球手?” 魏元忠捋须淡笑,反呛的话轻飘飘说出口。 宴良骏哼了声道:“某是怕手下儿郎们伤到魏大将军!球场如战场,刀箭可是无眼呐!” 魏元忠挑动眉头,宴良骏不甘示弱,二人目光交汇,激起一串火星,又同时仰头大笑。 “说好了,不管谁输谁赢,此战过来,你魏大将军都要请我们到府上喝一杯,就当为你接风洗尘了。”宴良骏大笑道。 魏元忠捻须微笑:“既要为某接风,应当是你们做东才对,为何要到某府上?” 宴良骏哼哼道:“我老宴是外官入京,在神都没有府邸,常年住在东宫,哪像你魏大将军,一回来圣人就重新赐你府宅。” 唐奉一摇头晃脑道:“我俸禄微薄,还要养家糊口,没钱请客!” 赵承思左右看看,摊手道:“那要不我请?” 魏元忠笑着摆手:“罢了,还是到某府上,自在些。” 宴良骏瞥了眼魏元忠身边跟着的左金吾将军唐先择,笑道:“唐将军为何一言不发?难道是前两日跟右千牛较量时伤了筋骨?” 宴良骏语气带着几分调笑,前几日左金吾跟右千牛比了一场,以小比分惜败,宴良骏没少在东宫嘲笑左金吾今年成了软脚虾。 唐先择是位肤色黝黑的大汉,身材壮硕透出一股剽悍气。 外形勇猛,性格却是沉默寡言。 唐先择淡淡一笑,说道:“某在思考,此战过来,该如何安慰宴将军。免得宴将军喝醉以后又跟魏大将军和某大吐苦水。” 左金吾队伍里传出一阵哄笑。 唐奉一赵承思也十分不给面子的大笑起来。 宴良骏气急败坏:“放屁!这次该轮到老子安慰你了!” 众人又是一阵欢笑。 窦晟低笑道:“唐先择将军是凉州都督唐休璟的儿子,也就是右监门正率唐昇的父亲。” 曹悍恍然,难怪看着这位唐先择将军有几分面熟。 魏元忠朝东宫队员逐一望去,这批队员都是新招的,他一个都不认识。 不过据打探来的消息,最近东宫传出一个什么四大金刚,听说都是武艺高强的年轻人,马球打的也十分出色。 不知怎地,魏元忠望着这群精悍的年轻人,心里隐隐生出一些不妙来。 这些队员的气质非常不同,沉稳、镇静、有序、从容,就好像一群征战沙场多年的宿将。 “这便是宴将军新调教的球队?看上去果然有些与众不同。” 魏元忠捋须很诚恳地赞叹一句。 “哼哼,儿郎们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待会就请魏大将军多多指教了!” 宴良骏不无得意地拱拱手,扭头大喝道:“程伯献,把咱们的东宫战旗挂起来!” “得嘞!”程伯献应了声,解开一个包袱,接过一根旗杆,把一面崭新的黄底红字龙绣大旗挂上,举高用力挥舞。 只见猎猎作响的大旗上绣着几个大字:神勇太子队! 曹悍羞耻地低头捂脸,整个东宫,只有他反对为球队起这么个中二队名。 宴良骏、程伯献、阎敬容、李怀远等人见了都说好,都说这个队名代表着东宫的新气象。 望着得意洋洋的宴良骏和夫蒙灵察等人,曹悍暗暗摇头感慨,果然,中二无处不在.... 第二十六章 公主督战 一支由百余名骑兵和二百多步卒,以及上百个婢女扈从组成的庞大队伍,从官道上碾着滚滚沙尘而来。 队伍正中,有一辆由四匹纯白骏马拉着的象辂车,车上用象牙金器做装饰,刻画凤鸟青鸾瑞兽腾云图,奢华精美无比。 “哪位王公,出行竟有这般声势?”刚回神都不久的魏元忠显然没有认出,捻须感慨道。 赵承思面色微变,惊讶道:“是太平公主!她怎么来了!” 唐奉一苦笑:“你管她为何而来,咱们赶紧迎驾!” “原来是她!难怪!”魏元忠凝眼,神情一肃,“诸君,随某上前迎接公主殿下!” 几名将军纷纷下马,整理袍冠,按照品级依次站好。 左金吾和东宫人马也下马列队站成两边。 场地上其他卫府的将领也匆匆赶来,大家相互客套一番,就恭敬侍立站好,准备迎接太平公主。 曹悍站在东宫队伍里暗暗惊讶,望着这些三品四品大员将军们,一个个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愈发感叹,这就是太平公主的威势,身兼李武血脉,又得皇帝宠爱,她在大周朝廷的地位可谓独一份。 夫蒙灵察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前望,嘴里嘟囔着:“我在东宫当差这么久了,还没见过太平公主长啥样呢,待会可要仔细瞅瞅!咦,公主干嘛来了?难道是专程来看我打马球?” 程伯献和窦晟相视一眼,点点头:“有这个可能!” 夫蒙灵察咧嘴得意笑了:“没想到我的大名都传到公主那去啦!” 宴良骏回头狠狠怒瞪他一眼,压低声:“混蛋!给老子把头缩回去!少他娘的给老子添乱惹麻烦!” 夫蒙灵察被骂得脖子一缩,站在曹悍身后嘟囔着小声抱怨,一双贼眼仍旧不老实地朝前偷瞄。 庞大的队伍缓缓停在球场边上,骑军分开两边,象辂车缓缓驶上前,两名身穿翠绿宫裙的婢女拨开车帘,一位盛装着身的美艳妇人出现在众人眼前。 她穿着绣满富贵牡丹的薄水烟纹长裙,披着云锦描金毛斗篷,长发盘成高高的凌云髻,斜插双凤衔珠金钗,耳垂上挂着松绿宝石坠,粉白的颈项间佩以东海珍珠点缀。 略施淡妆的面庞艳若桃花,朱唇点绛,广颐额头贴着花钿,凤眼上挑,薄露的双肩圆润白腻。 她一出场,便是这世间的焦点,光彩照人令群芳失色。 “臣等参加公主殿下!” 一众大小将官、卫士单膝跪下行礼。 “众将军无需多礼,快快请起。”太平公主轻笑,在两名婢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下步阶。 “听说今日马球赛,有东宫队伍出战,英王甚是喜爱马球,可惜他现在陪伴圣人身侧,无法赶回,便由本宫替他前来督战,看看东宫球队近日操练的如何。” 太平公主语调平缓而有力的说着,凤目扫过众人身上,似是在找寻什么。 宴良骏上前几步,单膝跪倒抱拳道:“太子亲府中郎将宴良骏参见公主!” 太平公主打量他几眼,笑道:“本宫听过宴将军的大名,只是以往几年,东宫马球一直未见起色,成绩欠佳。不过今年与以往不同,宴将军可要用些心思,如果东宫球队有所表现,英王必定会重重有赏!” 宴良骏老脸发烫发红,只是他太黑瞧不出来,闷声大喝道:“末将定不负英王与公主重望!” 太平公主点点头,随意一挥手:“好了,本宫前往观战台观战,你们准备一下,这就开始!” 一众将军恭送太平公主前往观战台就坐,一些没有比赛的卫府将军想方设法想留在公主身边混脸熟,被冯全没好气的驱赶走了。 偌大个观战台,放眼望去全是伺候公主的人。 东宫马球成绩一直不好,往年的马球赛都是属于陪练水平,所以这场比赛其实没什么影响力。 而且魏元忠和宴良骏也是老相识了,即便比赛也更像是友谊赛,老朋友间的赌气较量。 可是太平公主的突然造访,让这场比赛的规格一下子拔高不少,双方队员都正经严肃了起来,不再是友谊赛,而是真正的龙争虎斗。 大家都想铆足了劲,在公主殿下面前表现表现,说不定就能得到公主赏识,发句话就能升官发财。 双方队员进行最后的热身活动,唐奉一充当临时裁判,赵承思负责发球开球,一名夏官派来的官员负责比分和计时。 曹悍在场边穿戴皮甲头盔,挥动球杆找找感觉。 “曹大哥!”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观战台响起,曹悍望去,只见李隆基兴冲冲跑过来。 还有一名儒雅的年轻郎君跟在他身后,慢步走来。 “快一个多月不见,临淄王殿下这是上哪快活去了?” 李隆基尬笑了下,没好意思说他一回神都就被李旦禁足在家,没有要事不准离府半步。 倒不是李隆基犯错挨罚,只是李旦把低调、稳健发挥到极致,他们父子在京没有职务也不领职事,李旦通常要求一家子乖乖待在府里,尽量少出去游荡。 总结下来,这就是李旦的处世哲学,一个龟字囊括其一生。 李隆基找借口敷衍,忙笑道:“今日得知曹大哥要跟左金吾比赛,我可是特地跟姑姑跑来观战的。” 曹悍往观战台最高处望去,那随风飘飘的纱幔之后,似有一双撩人媚眼若有若无地望向他。 “曹大哥,这位是我长兄李成器。”李隆基介绍道。 曹悍忙揖礼,嗫嚅着不知道称呼什么好。 这位当年也是短暂被封为太子的,李旦被废后,他自然也被废掉,虽是皇子身份,却无任何爵位头衔。 李成器笑了笑,很善解人意地道:“见过曹兄。某数日前,刚领了左善赞大夫的职事,曹兄就称呼我为李大夫!” “见过李大夫!”曹悍拱手,心中生出几分好感。 人长得帅又谦和懂礼,一点宗室王孙的架子都没有。 说笑了几句,场边响起唐奉一的喊叫声,比赛准备开始了。 曹悍辞别二人,戴上头盔跨上马奔入场中。 李隆基和李成器回到观战台,在太平公主下首坐好。 “三郎,你说这东宫能胜过左金吾吗?” 太平公主随口问了句,用银箸夹着一块裹上蜂蜜的桔干放入檀口中,细细咀嚼品尝着,甜腻腻的滋味在唇齿间漾开,让她眉梢之上都显现出几分欢喜雀跃。 李隆基想了想,笑道:“左金吾在十六卫府里实力不算弱,去年更是得了第四名。今年经过魏大将军的调教,想必实力更有精进。前几日惜败右千牛,如今左金吾上下憋着一口气,这场比赛东宫可不好打。” 顿了下,李隆基话锋一转又笑道:“不过东宫球队这次似与往年大不一样,队员们精气神格外饱满。小侄听说,东宫球队里有四大金刚的名号,曹大哥....曹校尉也是其中之一呢!” 三言两语,就透露出李隆基也是个资深马球迷。 太平公主一阵咯咯直笑:“四大金刚?好傻的名号!还没跟十六卫府较量过,就敢自称金刚了?” 李成器和煦一笑道:“曹悍、夫蒙灵察、程伯献、窦晟并称东宫马球四大金刚,宴将军对四人可是宝贝的很,丁点消息都不向外界透露。或许今年,这支神勇太子队,会有意外之喜也说不定!” “是吗?那本宫可要拭目以待了!” 太平公主眉目含笑,饶有兴致的远远望去,目光落在那道屹立在中场位置的挺拔身影上。 第二十七章 B计划 “叮~” 唐奉一敲响铜钲,清脆金属鸣音传遍球场,赵承思将球高高抛入中场位置。 双方人马同时怒吼着,驾马朝落下的红球冲去,激烈的拼抢瞬间爆发! 当即就有左金吾的队员和东宫队员狠狠撞在一块,人仰马翻摔倒在地,掀起一片沙尘。 双方怒骂几句,各自拽起马匹爬上马背,继续投入到紧张激烈的比赛当中。 处于中后场位置的魏元忠大声喊叫着,在他的指挥下,左金吾队员进退有据,攻防丝毫不乱。 唐先择主要负责前场抢球传球,率领三四名队员进行前场逼抢。 这也是大多数马球队的一贯打法,分前后场,前场主攻,后场主防。 唐先择率领的三四名进攻球员,球技出众,马术更是娴熟,有魏元忠亲自坐镇中后场防守,他可以肆无忌惮的率人在前场猛攻。 曹悍摆出的442阵型,他和夫蒙灵察主要负责前场进攻,窦晟率领三人作为第一道防线,程伯献率领三人作为第二道防线。 程伯献和窦晟的单人武艺和球技都不弱于唐先择,但是其他队员和左金吾的球员比起来还是弱了些。 突击魔鬼训练让他们的体能和个人竞技实力增强不少,但终究时间有限,综合能力上还是差了些。 唐先择护球在队友掩护下,与窦晟率领的前中场防线展开激烈拼抢,程伯献眼看窦晟不敌,急得大吼催马上前,后场位置一下子出现空当。 唐先择经验老道,把球传到边线,自己驾马突击上前,再等边线球员把球回传,接球后挥杆入网,左金吾拔得头筹! “吼!吼~” 左金吾队员纷纷高举球杆欢呼,场边为左金吾助威的战鼓更是隆隆敲响。 神勇太子队这边,场边的助威队伍偃旗息鼓,望着对手庆祝满脸不甘。 场上队员有些懊恼,刚才这一球丢的十分可惜。 宴良骏两手抱在胸前,站在场边满脸严肃,但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的神情镇定自若,没有丝毫慌张焦急。 “都怪我太冲动,底线防守出现漏洞,才给了他们可趁之机!” 程伯献懊悔地狠狠挥舞球杆打了下沙土地。 他是球门前的最后一道屏障,他贸然上前,其他三名队员也跟着上前,致使防守出现漏洞。 曹悍骑马跑回后场,安慰了众队员几句,又跑回前场,盯着对面场上队员的站位看了会,回身高高举起手比了个“二”字,大喊:“注意!b计划!” 窦晟程伯献等队员纷纷精神一振,回到各自位置站好,等待第二次开球。 左金吾队员莫名其妙,不明白什么是“b计划”。 魏元忠倒提球杆,骑马站在中场位置,远远望着对面场上,丝毫不乱的站位布置,心中竟然隐隐生出一股不妙。 东宫球队一上场摆出的站位十分新颖,魏元忠原本还有些谨慎,不过看到唐先择轻松击球得分,他暗笑自己多心了。 可是现在看到东宫球队丢球后迅速恢复镇静,特别是在曹悍高喊出“b计划”的口号时,魏元忠又本能的觉察到危险。 这支新组建的东宫球队,似乎与以往大不相同。 魏元忠捋须朝场边的宴良骏看了眼,暗暗琢磨,究竟什么是“b计划”? 观战台上,太平公主看着左金吾的队员杀入东宫后场,如入无人之境,轻松挥杆得分,失望地摇摇头:“东宫马球还是如此不堪一击!” 李成器笑而不语,李隆基拱手笑道:“姑姑稍安勿躁,依我看,神勇太子队还未出全力,不妨再看看。” 太平公主耐着性子点点头,咬咬银牙哼道:“要是东宫马球还像往年一样丢人,干脆解散得了,省得给英王丢脸!万一这场比赛输了,本宫就把宴良骏赶回陇右,曹悍...也给本宫回左监门守宫门去....” “叮!~” 唐奉一再度敲击铜钲,赵承思开球。 左金吾队员率先抢到球,两名队员把球来回倒腾,纵马奔驰连过三人,直朝程伯献领衔的后场防线杀去! 窦晟急忙率人回防,程伯献站在本方球门前,沉着脸没有动,而是授意一名后场防守球员上前逼抢。 左金吾队员驾马护球,急忙四处寻找唐先择的身影,准备把球传给他。 传球瞬间,早就瞅准时机的程伯献猛夹马腹拽动缰绳跃马上前,挥舞球杆从半空就把左金吾的传球拦截下来。 “曹大哥接球!” 得球瞬间,程伯献一声大吼,球一落地就猛地挥杆,从后场位置就一杆子把球高高打向前场。 一声马鸣嘶吼,曹悍胯下骏马扬蹄猛地朝前狂奔,冲向红球落下的位置。 距离最近的两名左金吾队员也反应迅速地冲过来抢球。 三根球杆几乎同时朝红球伸出。 曹悍手腕一抖,球杆如蛇蹿出,砰砰两下和另外两根球杆相撞,震得那两根球杆嗡嗡发颤,两名队员只觉一股巨力顺着球杆传回,拿捏不住球杆,差点滑脱离手。 曹悍顺利抢下球,一手拽紧缰绳,一手抬杆,牢牢将红球护在马匹一侧,双腿夹紧马腹朝前狂冲! 在他右方数十米之外,夫蒙灵察嗷嗷吼叫着,像匹脱缰的野马一样,和曹悍同时启动往前冲,身后有几名左金吾队员在疯狂追赶。 “夫蒙!” 曹悍大吼,挥杆打出一记贴地球,一道红光笔直地穿过左金吾队员的马匹乱蹄,精准地落在夫蒙灵察球杆下。 “驾!” 曹悍传球之后速度陡然加快,从左侧方杀入左金吾后场,直逼对方球门而去。 魏元忠没想到敌方两名进攻球员的反击如此犀利,眼皮子狂跳不止,连连呼吼指挥防守,他亲自率领三名队员上前拦截曹悍! 夫蒙灵察像条蛮牛一样骑马横冲直撞,护球虽不像曹悍一样举重若轻技巧娴熟赏心悦目,却得益于他的蛮狠凶猛,冲得左金吾队员胆战心惊,有种暴力美感。 眼看曹悍冲到敌人球门前,夫蒙灵察一声大吼挥杆传球,红球飞过众人头顶,飞往曹悍身前! 曹悍在敌方两名队员包夹下,硬生生冲开一条道,单臂挥动球杆,在半空中就狠狠击球! 咻~一声,红球划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应声落网! “咚咚咚咚~~~” 场边,神勇太子队的助威战鼓隆隆作响,场上场下的队员齐齐欢声雷动! 一次完美的防守反击,助东宫扳平比分! 第二十八章 取胜 中场位置,东宫十名队员勾搭肩膀围成一圈,弯下腰脑袋抵着脑袋。 “就这样打!把b计划—防守反击进行到底! 老程刚才那一球传的漂亮,不过逼抢还要再快、再凶猛一点,后场防守的弟兄辛苦些,不要给敌人出球的机会,拿到球就往前场送!找我和夫蒙! 夫蒙刚才打得好,凶狠一些,要让敌人看见你就腿软!不过注意别伤人犯规....” 曹悍作为场上队长,眼睛扫过每一名队员,大声进行着总结动员讲话和战术布置。 而后十只手伸出叠在一起,齐齐怒吼一声:“神勇太子队必胜!” 各自上马归位,每一名东宫队员脸上洋溢着自信笑容,一记漂亮的击球得分,证明他们的战术安排是有效的,就算面对左金吾球队也照样能得分。 魏元忠眯眼盯着曹悍的身影,这名年轻的马球手,在场上鼓励每一名队员,从容安排应对战术,牢牢把控整支球队。 更难得的是,他本人的实力强大无比,足以令任何队员信服。 这是一名兼具勇力和智谋的统帅! 魏元忠眼里划过浓浓欣赏之意,再看看己方队员,一个个垂头丧气,似乎还在不敢相信,左金吾竟然会被东宫球队破门得分。 魏元忠大声怒叱,鼓舞本方士气。 “大将军,这场球不好打,东宫这套阵型着实厉害,中后场两条防线相互策应,曹悍和夫蒙灵察一左一右如两把尖刀,稍有不慎就直刺我后场腹地。这两人实力超群,能攻能守,他们撤回后场参与防守,末将根本没有机会突破得分!” 唐先择喘着粗气,只是一次丢球,就让他看出这场比赛将要面临的艰辛。 魏元忠点点头,指了指场边笑道:“你看看宴将军的样子,就知道他对拿下我们胸有成竹了。” 唐先择望去,只见宴良骏两手抱在胸前,昂着头,下巴都快顶朝天上。 “哼!东宫虽出奇招,但想赢我们也没那么容易!”唐先择气不打一处来。 东宫队员恣意庆祝,场边宴良骏又是一副“小样,这下知道厉害了?”的得意模样,反而激发起了左金吾队员的怒火和斗志。 唐奉一敲响铜钲,赵承思发球,比赛再度进行。 观战台上,太平公主兴奋地连连拍掌,直把手掌拍得通红都无所察觉,冯全在一旁看得心疼不已。 “漂亮!太漂亮了!曹悍刚才那一球进的漂亮!” 太平公主站起身,学着刚才曹悍凌空击球的动作比划了一下。 马球在大周是全民爱好,太平公主不仅经常看球赛,也常在自家府邸里打球。 太平公主府就养着几支球队,平时陪她切磋玩乐,也相互间打打球赛以求博得公主一笑。 “曹悍这家伙,没想到马球打得还挺好。” 太平公主端着一杯温热的绿蚁酒,放到唇边轻抿一口,脸颊攀上些许酡红,明媚的眼波望向远处驰骋球场的身影。 李隆基笑道:“曹大哥武艺高强,打马球自然不在话下。” 李成器笑道:“曹兄个人技艺惊艳,观之令人赏心悦目。不过更让我眼前一亮的,是东宫球队上下的变化。三郎你看,东宫后场两条防线交相辉映,己方拿球时齐齐往前逼,整个阵型前移,给左金吾带来巨大压力。对方拿球时又整体往后退,只留曹兄和夫蒙灵察两人在前场游弋等候机会。 如果防守压力过大,两人就会后撤参与防守,如此一来,可攻可守,攻守兼备。有这两把尖刀在,左金吾就不敢放手往前压,如此一来,反而畏首畏尾,容易给这二人找到破门机会。” 李隆基听得频频点头:“这应该就是曹大哥喊出的战术—b计划!名字听起来怪异,效果却十分明显,当真厉害!” “此套战术若是曹兄所创,那曹兄当真是一位允文允武的奇才啊!” 李成器满脸钦佩地感慨。 李隆基笑道:“必定是曹大哥的手笔!他最擅长出其不意,一身本事不知道还有多少没有显露。” 太平公主将两个侄子的谈话听在耳朵里,红唇露笑,眼波更是泛起别样光芒。 比赛还在紧张激烈的进行当中,下半场开始时,比分变成了4:2,神勇太子队领先。 曹悍制定的防守反击战术,在这场比赛里得到了很好的验证。 除了他和夫蒙灵察,大部分东宫队员的个人能力其实不足以和十六卫府抗衡。 窦晟和程伯献也只算勉强合格而已。 所以打防守反击,必然是东宫今后和其他队伍较量的重要战术,拿实力稍弱的左金吾练兵,这是曹悍之前和宴良骏商定好的事。 于是场中可以看到,神勇太子队的阵型变化相当多样,在防守反击这个大的战术背景指导下,球队阵型可以变成451、532、352等等,重点在防守和进攻两端来回转变。 如此一来,左金吾可就叫苦连天了,尝到两次犀利的反击后,魏元忠收缩阵型不敢贸然出击。 东宫球队大举压上进攻,哪怕一时进攻不顺丢了球,也能从容回追防守。 左金吾拼的整体素质,队伍里没有像曹悍和夫蒙灵察这样,单兵能力极其出色的队员,在反击的时候威力有限。 瞻前顾后之下,左金吾连连失分,比分扩大到6:3。 左金吾队员渐渐体力不支,东宫这边,六七名队员也气喘的厉害,浑身汗如雨下,但有一口赢球的兴奋劲支撑着,状态还是要比左金吾好一些。 眼看取胜只是时间问题,曹悍挥手示意队员们降低拼抢的激烈程度,收缩防线保存体力。 曹悍胯下马匹嘴边流出白沫子,这匹在东宫养了多年的突厥老马,当年也是英姿飒飒的马中俊杰,可惜上了年纪,连番突破冲刺下来,体力耗损极大,有些奔跑不动了。 曹悍拍拍马颈,放松缰绳,不再催促它驮着自己卖力狂奔,在中场位置溜溜达达。 唐先择率人突入本场,被窦晟拦截后,将球传给曹悍,曹悍不准备带球往前冲了,弯腰挥杆把球打给夫蒙灵察。 夫蒙骑的黑宝也是突厥马,正值壮年,和它的主人一样,也是个撒起欢来收不住的德性。 夫蒙灵察嗷嗷叫着护球突破,黑宝撒开蹄子狂奔,一名左金吾队员拼命咬牙追上,黑宝打了个响嚏,张开马嘴凶狠地去啃咬那名队员胯下马匹。 曹悍球杆扛在肩膀上,笑呵呵地望着夫蒙灵察表演,忽地,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侧身矮头。 两根马球杆擦着他的身体挥过,一根从他头顶飞过,另一根的槌头从他的腰间擦过。 两匹马一左一右从他身边冲过去,是两个左金吾的队员。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就算有人瞟眼见到,也以为是左金吾队员在防守抢球。 曹悍摸摸腰间,低下头一看,只见身上穿的皮甲被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连里面湿漉漉的内衫也划破了。 曹悍拧紧眉头望向那两人的背影,他认得那二人,是跟在唐先择身边的前场进攻球员,一个叫邓尚志,一个叫范永德,都是左金吾里的校尉高手。 第二十九章 谁使阴招 曹悍没有声张,想看看此二人究竟有何目的。 距离比赛结束只剩一炷香的时间,左金吾的队员越发急躁起来,场边为东宫助威的呼喊声从未停歇过,左金吾这边却是死气沉沉。 越急越容易出现差错,左金吾防守出现漏洞,被夫蒙灵察抓住再入一球,7:3。 几名围抢夫蒙灵察的左金吾队员忍不住相互指责抱怨起来,争吵声越来越大。 魏元忠怒不可遏,将自家队员狠狠训斥一顿,骂得那几名队员一个个耷拉脑袋,大气不敢出。 毕竟久在行伍,即便是儒帅,骂人的时候那也叫一个狗血淋头,场边东宫和其他卫府的人马看得津津有味,魏大将军如此失态的时候可不多。 曹悍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魏元忠和唐先择,指派人暗算这种事情,应该不会是他们所为。 他与二人无冤无仇,一场比赛即便输了也不至于红眼。 曹悍稍一思索,心中有了计较。 这二人若果真有心要害他,必定是受宫外人指使。 不过没有证据之前,他也不能贸然声张。 比赛仍在继续,曹悍故意表现出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骑着马慢腾腾地留在左金吾的半场内,拿了球也不传,控制在自己身边来回倒腾,故意吸引左金吾的队员一窝蜂地涌上前争抢。 曹悍的举动激怒了左金吾的人,还以为他是在故意挑衅,卖弄技法,五六名队员围上前争抢,球杆打在一起“砰砰”作响。 邓尚志和范永德也在其中。 见曹悍专心致志挥舞球杆和左金吾的队员争抢红球,二人相视一眼,装作抢球的样子贴近曹悍,趁乱之间,二人抡起球杆槌头狠狠朝曹悍砸去! 一直侧身低头的曹悍好像后背长眼睛似的,身子陡然间从马背跃起,那两根球杆槌头凶狠地一左一右砸在马肚子! 那匹突厥老马凄惨地嘶鸣一声,身子侧翻重重砸倒在地,很快,一大滩血从它身下流淌出,浓重的血腥味夹杂沙尘的气息,风一吹,便送入在场众人的鼻息里。 曹悍目射怒芒,身子还未落地,手中球杆如利矛般刺出,嘭地一下打在邓尚志的后背,而后朝范永德侧踢一脚。 范永德匆忙举起球杆抵挡,咔嚓一声,曹悍踢断球杆,狠狠踢中他的胸膛。 眨眼间,二人被挑落下马。 围拢在身边的左金吾队员惊呆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离得稍远的魏元忠和唐先择急忙驾马跑来,东宫队员也迅速向曹悍聚拢。 场边的人愣了下,哗地一声涌入场中。 唐奉一和赵承思还有那名夏官官员也急忙跑上前查看。 观战台上,原本看得有些打瞌睡的太平公主凤目圆睁:“出了何事?” 冯全忙道:“回殿下,奴婢瞧见曹悍把左金吾的人打落下马!” 李隆基面色凝重:“一定出了什么事,否则曹大哥不会动手的。姑姑,我们赶快下去看看。” 太平公主望着场中越聚越多的人,心里生出几分担忧,点点头,在冯全的侍奉下匆匆走下观战台。 魏元忠赶到事发地点,看看那匹奄奄一息的马,再看看被曹悍踩在脚下的邓尚志和范永德,空气中弥漫的浓烈血腥气让他的心猛跳几下。 “究竟出了何事?”魏元忠沉着脸问道。 曹悍朝程伯献使了个眼色,程伯献会意,带人将邓范二人看管起来。 曹悍捡起两人的马球杆,查看一下球杆头槌部分,再看看马肚子上那条一尺多长的骇人伤痕,心中冷笑,看了眼魏元忠,将马球杆递给宴良骏。 宴良骏接过一看,小心用手摸了摸上面血迹,勃然大怒! 他拔出腰间佩刀,狠狠一刀将球杆头槌劈开,只见从里面掉出两片嵌入极深的刀片,打磨的锋利光滑,寒光闪闪,还沾着些血迹。 围拢的人群中爆发出一片惊呼。 “魏大将军!此事你必须给某一个交代!”宴良骏压制住怒火。 魏元忠猛地望向邓尚志和范永德,双目迸射厉芒。 唐先择保持冷静,面色凝重地抱拳道:“宴将军息怒,此事绝非魏大将军和某授意!” “干你娘!”脾气暴躁的夫蒙灵察冲过来一脚踹在邓尚志脸上,指着左金吾的人大骂:“一群手下败将!输了就玩阴招?想打架,爷爷陪你们玩!” 夫蒙灵察这一声骂也惹恼了左金吾的人,当即就有人站出来怒吼:“放屁!你这羌蛮子休要血口喷人!” 夫蒙最恨谁用羌族身份取笑他,立马火冒三丈,冲过去一记老拳打在那人脸上。 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打啊”,左金吾和东宫的人哗地一下打成一片,现场堪比大型群殴现场,马球杆挥舞如风,吼叫臭骂声乱作一团。 唐奉一拼命敲响铜钲,清脆的金属鸣音传遍球场。 赵承思扯着脖子嘶声竭力地怒吼住手。 曹悍没想到夫蒙灵察这头蛮牛二话不说就动手揍人,冲上前将他死死抱住。 魏元忠和宴良骏、唐先择,程伯献和窦晟,还有几个左金吾的人焦急地大声喝止,再打下去非出人命不可。 太平公主赶到场边,凤目含怒:“冯全,命公主府卫士将他们分开,谁敢再胡闹,当众杖责二百!” 三百多名公主府卫士涌上场,大声宣扬着公主命令,将左金吾和东宫的人强行分割开。 双方各有几个打红眼的年轻人,被公主府卫士扒了裤子,一板子一板子打在屁股上,打得血肉模糊惨叫连连以后,再也没人敢妄动。 太平公主俏脸阴沉,走到场中,看了眼那匹突厥老马的尸体,再看看藏在马球杆头槌里的刀片,寒声道:“谁能告诉本宫,这是怎么回事?” 魏元忠叹了口气,揖礼道:“启禀殿下,左金吾校尉邓尚志和范永德,二人私藏刀刃,欲图加害曹悍。此事是臣驭下不严,臣甘愿领罪!只是,请殿下允许臣将此事查明。也请殿下相信,此事绝非臣授意。” 冯全尖细的嗓音惊叫道:“这刀片要是划在人身上,那怎么得了哟!” 李隆基忙拉着曹悍急声道:“曹大哥你没事?” 曹悍笑了笑,示意自己安然无恙,朝太平公主躬身揖礼道:“公主殿下,微臣相信此事与魏大将军无关。” 宴良骏气归气,也知道这事不可能是魏元忠指使,抱拳道:“殿下,臣也相信此事绝非魏大将军所为。只是这二人毕竟是左金吾的人,还请魏大将军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魏元忠苦笑,朝宴良骏长揖道谢,又朝曹悍颔首致意。 太平公主凤目如电,划过面若死灰的邓范二人,本想开口说将此二人交给她带回去审查,可是转念一想,这是左金吾和东宫的事,她贸然插手不太好。 太平公主冷声道:“马球场上竟然出现如此耸人听闻的恶劣行径,更是引得左金吾和东宫率府大规模斗殴,此事必须要严查!本宫也会如实上奏圣人,请有司调查。此二人本宫就交给魏大将军,望魏大将军看管好二人,莫要再出差错。” “臣遵命!”魏元忠长躬揖礼。 宴良骏和唐先择等将军也齐齐行礼。 太平公主目光从曹悍身上瞟过,顿了下,裙褔一甩,在一众婢女宦官的簇拥下登上辂车离去。 第三十章 大老爷们 送走太平公主的车驾,唐奉一和赵承思还有其他卫府观战的人纷纷告辞离去。 那名夏官承务郎将比赛结果拿给双方签字画押,确认无误后也回衙署复命去了。 魏元忠再次满脸愧疚地向曹悍和宴良骏道歉,表态一定会将这件事查清楚,给东宫和曹悍本人一个交代。 魏大将军铁青着脸命人将邓尚志和范永德押走,左金吾来时意气风发,去时灰头土脸,士气低落到极点。 只待明天,左金吾输球又输人的消息就会传遍十六卫府,进而传遍朝廷和神都城。 而后就会有流言说,是魏元忠输红了眼,指派人暗算对方队员,被人当场揭露后,引发更大规模的斗殴事件。 世上不缺谣言,更不缺听信谣言者,此次丑闻一出,左金吾只怕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沦为十六卫府里的笑柄。 从这方面来说,曹悍和魏元忠都成了受害之人。 空旷的马球场上只剩下东宫人马,众弟兄相互看看,嘻嘻哈哈大笑起来,一个个累得瘫坐在地。 有不少人顶着乌青的眼圈、流血的鼻子、青紫的嘴角,在那兴奋地吹嘘自己刚才暴打左金吾的人时有多勇猛。 夫蒙灵察和曹悍背靠背岔开腿坐在沙土地上,这厮一头微卷的栗色头发杂乱如稻草,披散在肩膀上,身上的皮甲衣袍被撕扯得歪歪扭扭。 “刚才要不是你拉着,老子非得打死那王八蛋不可!” 夫蒙灵察不满地抱怨,敞开的胸脯露出两块厚实的胸大肌,古铜色的皮肤上滚落汗珠。 曹悍仰头望着蔚蓝色的天空,没好气地道:“毕竟是左金吾的人,又有军职在身,真闹出人命才叫麻烦!” 程伯献走过来拍拍夫蒙的肩膀:“那杂碎捱你一顿揍,不死也得躺个把月。反正输球的是他们,打人的也是他们,咱们不吃亏。” 夫蒙灵察转念想想,觉得挺有道理,咧开大嘴又没心没肺地高兴起来。 程伯献满脸复杂地望着他,老实说夫蒙这家伙不错,敢打敢拼,够义气,和他做兄弟一定非常痛快。 只是这家伙脑筋缺根弦,暴躁冲动易怒,发起疯来轻易制不住,容易闯祸惹麻烦。 原本太子亲府只有宴良骏能约束他,现在又多了个曹悍。 “程胖子,刚才有两个球你传的可真臭,要么被人中途拦下,要么直接传到敌人球杆下,要不是老子拼命回追抢回来,哼哼~~谁输谁赢可不一定呢!” 夫蒙灵察挖挖鼻孔,一脸嫌弃地斜瞟着程伯献。 程伯献老脸一红,恼怒地瞪他一眼,原本还琢磨着怎么跟这家伙拉近关系亲近亲近,没想到这家伙的臭嘴还不忘嘲讽他两句。 程伯献怒道:“刚才打架,左金吾的人要往你背后招呼,是我给拦下的!” 夫蒙灵察撇撇嘴:“你的功夫没练到家,顾得了身前顾不了身后。我的功夫比你强,那些下三滥的招数对我没用!” 程伯献涨红脸:“放屁!要是没有弟兄们帮忙,你刚才就要被打成猪头!” 曹悍哭笑不得地爬起身,两个冤家的争吵实在聒噪。 明明刚才还肩并肩联手暴打左金吾,一转眼又顶牛斗嘴起来。 宴良骏蹲在那匹已经死去的突厥老马身边,浓眉紧皱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血渗入沙土地里,暗红色一大片,血腥气倒是消散不少。 曹悍走过来蹲下身,轻叹道:“宴将军莫要太伤感了,它助我们赢得开门红,也算死得其所。” 宴良骏回过神,瞥他一眼,古怪地说道:“我在想待会把它拖回去,是熬汤煮肉,还是烧烤风干。” 曹悍神情一滞,摸摸鼻子:“一半一半。” 宴良骏嘿嘿一笑,欣然点头:“正合我意。” 顿了下,宴良骏拍拍马颈,上面还有几分余温,感叹道:“这匹马在东宫已有十几年了,东宫比它呆的时间长的没有几个,口齿老了,也跑不动了,等厩牧署新接手的那批突厥马送来,它也难逃了断。” 宴良骏叫来几个亲卫,弄了辆板车,众人七手八脚把马尸抬上车,运回东宫去,只等厩牧署销了籍,就可以拿来打牙祭。 球场上的血腥风波没有影响大家得胜的喜悦,回到东宫后,宴良骏命伙房加餐犒赏众亲卫,又宣布明日除安排正常值守外,其余人全部歇息一日,众亲卫欢声雷动。 第二日一早,载元门内亲府驻地一片安静,所有营房宿舍静悄悄,此起彼伏的鼾声不绝于耳。 十几个恰好今天轮值的亲卫嘟嘟囔囔的爬起床,洗漱过后赶往几处东宫主要宫殿值守。 整个亲府围绕曹悍设计的那套体能训练流程,高强度魔鬼特训了大半个月,中途没休息过一天,就连曹悍都感觉到有些疲倦。 今日集体休沐,却没有一个想着离开东宫去城里耍耍,都想着要好好睡上一觉,把久违的瞌睡补回来。 曹悍和夫蒙灵察住一块,半个多月以来,也习惯了这厮震天响的呼噜声,把头用被子一蒙照样酣睡。 也不知睡到什么时辰,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用力摇晃,扒开被子眼皮狭开一条缝,脸皱成一团瞧了半天,才看清楚站在床榻面前的人竟然是冯全。 “....冯司马?早啊,找我有事?” 曹悍晃晃昏沉的脑袋,抓抓面皮打着哈欠。 “哎唷,这还早呀?都快正午了!”冯全没好气地尖声道。 “赶快起身跟杂家走!” “...去哪?”曹悍睡眼惺忪。 冯全挤挤眼睛,压低声:“公主要见你。” 曹悍懵了下,瞌睡立马清醒几分。 太平公主要见他? “唔...冯司马稍等,我这就起床穿衣洗漱。” 不敢耽误,曹悍掀开被子跳下床榻,冷风一吹,两股颤颤,裤衩都凉透了,睡意瞬间全无。 冯全笑眯眯地望着曹悍哆哆嗦嗦的穿衣,伸出手指轻轻滑过他的脊背,赞叹道:“曹校尉好精壮的身子。” 那冰凉尖利的指甲触碰到皮肤时,曹悍一个激灵逃开,咬牙有些恼火地道:“冯司马莫要动手动脚!” 冯全掩嘴咯咯一笑,捏着兰花指白他一眼:“都是大老爷们,你还害羞了?” 曹悍张张嘴又忍了回去,妈蛋,老子是大老爷们不假,可你一个割了卵蛋的算哪门子大老爷们? 第三十一章 见面先洗个澡 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停在载元门,出了亲府驻地,曹悍和冯全直接坐上马车离开。 冯全甚至没让曹悍去跟宴良骏告假,说是公主不想让人知道他今日去了公主府。 从重光门离开皇城时,冯全把一面玉牌递出车窗,守门的宫门将看过后,二话不说下令放行。 于是这座可以直通皇城之外,大部分时候都紧闭的城门轰隆隆打开一道缝隙,马车从容驶离。 回头望了眼重新关闭的巍峨城门,曹悍暗暗摇头。 身为前东宫门卫大军的一员,他可是知道重光门对于东宫的重要性。 重光门的守卫甚至不属于东宫监门率,而是由左右监门卫轮流派人驻守。 换句话说,重光门开启与否,甚至东宫之主,太子储君说了都不算,只有皇帝和宰相才有权指挥。 而太平公主一块玉牌就可以打开这座从皇城外直通东宫的城门,其中深意细想便令人不寒而栗。 冯全拿着把精致的小锉刀,在那细致地修剪指甲,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丝毫不放在心上。 尚善坊,太平公主府。 从耳门入府后,曹悍跟在冯全身后兜兜转转,看花了眼走断了腿都还没见到正主。 太平公主府实在太大了,各处亭台楼阁花园苗圃,大殿廊庑水榭平湖,马场球场一应俱全,连寺庙都有两座。 或许是园林众多,花草树木种植的极为茂盛,竟然让这座府邸看起来比东宫还要奢华富丽堂皇。 曹悍还没去过太初宫,想来除了宫殿规制上更庞大些,气势更宏大些,豪华程度只怕也与太平公主府相差不多。 往来家仆婢女成群结队,身穿铁甲的卫士一队队巡逻有序,府中众人各自忙忙碌碌,还有不少身穿官袍的官员,被家仆引着去见公主府属官。 亲自登门的官员中,甚至不乏朱紫大员,四到六品的多如牛毛,再往下,不好意思,连登门的资格都没有。 曹悍暗暗心虚,幸亏今日没有穿那身浅绿官袍,要不然让人瞧见他一个七八品的小官进出公主府,只怕就要闹出大新闻了。 冯全领着他走西边的廊道,直通府邸后宅,倒是避过了与那些进出公主府办事的官员碰面。 弯弯绕绕走了好一会,才来到一座恢弘殿堂前,抬头一看,门匾上写着“同心堂”三个铁钩银划的大字。 曹悍见过太平公主的笔迹,认出这是她亲手所写。 在檐下脱去鞋履,进到堂中,便瞧见太平公主端坐在上首主位一方宽大案桌后,正提笔认真书写着什么。 自从在竹山坐高腿桌椅习惯后,太平公主回到神都就命人依葫芦画瓢打造了全套高腿家具。 曹悍设计出来放在登仙阁的老板专座—太师椅也被她命人扛回神都,参照模样做了不少。 这座同心堂里的布置,就多是仿照登仙阁来的,茶桌太师椅,宽大高案桌一个不少。 曹悍往案桌后的人儿多看了两眼,只见她略施淡妆,敷过脂粉,黛眉轻描,两瓣唇呈现自然的淡粉色,颈项挂了一块翠绿的弯月玉饰以作点缀,胸前的饱满弧度惊人,将衣襟高高撑起。 她的长发盘在脑后,一身对襟月白色窄袖胡服,脚上穿着长筒革靴,整个人显得干练,英姿飒爽,搭配绝美容颜,又显出几分妩媚风情。 曹悍瞟过一眼垂下眼皮,心里嘀咕,以往太平公主穿胡服或者襕袍的时候,都要束胸,为何今日却释放了.... “殿下,奴婢把人领回来了。”冯全觍着脸小声道。 曹悍微躬抱拳道:“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瞟了眼,嗯了声,淡淡地道:“坐,本宫还有几份鸾台发来的文函要看。” “谢殿下。”曹悍在下首末尾位置坐下,挪动了下屁股,感觉这些新款太师椅竟然要比他在竹山找人做的那些坐起来更舒服。 冯全小跑到案桌旁,殷勤地研墨铺纸,整理文书。 安静了会,太平公主忽地抬起头使劲嗅了嗅,皱皱鼻头,目光落在曹悍身上,嫌弃似地道:“一股子汗臭,昨日打了球赛,回去都不知道沐浴净身吗?” 曹悍怔了怔,疑惑地低下头闻闻身上,没发觉有什么浓烈的男人味呀? 冯全揶揄笑道:“殿下,奴婢去找他那会,他正蒙着头呼呼大睡呢!只怕昨天回去,整个亲府就忙着喝酒庆祝,哪还会有人想起来洗澡!也难怪曹校尉闻不到味,整个亲府上下都一个德性,好端端一群官僚子弟,硬是被宴良骏带成了糙汉子。” 太平公主淡笑道:“这说明宴良骏的确是个人才,能把亲府的兵少爷练成真卫士。他们以后都是要保卫太子的,没点血性杀气怎么行?此事本宫定会为他请功。” 曹悍有些意外,忙站起身行礼道:“微臣替宴将军多谢殿下!” 太平公主搁下笔,又道:“不过练兵归练兵,该有的仪容还是要有,浑身臭烘烘的成何体统?都把本宫这香薰缭绕的同心堂弄臭了!” 曹悍老脸赧红,讪笑道:“殿下训斥的对,微臣下次一定注意。” 心里却是一顿腹诽,在宫里当差冬天想洗个热水澡可是麻烦事,哪像这公主府,想泡澡招呼一声,就有几十上百个奴仆忙前忙后,分分钟满足你。 太平公主摆摆手,嫌弃道:“冯全,带他下去沐浴,再给他换身像样的衣裳,浑身臭烘烘还穿的破破烂烂,让人瞧见还以为本宫府里进了乞丐流民呢!” “奴婢遵命!” 曹悍懵了,哪有逼着登门造访的客人沐浴换衣的道理? 这是有多嫌弃老子? 老子这身袍服还是上次在北市,花了五百文钱专门订做的呢! 刚要拒绝,太平公主凤目一瞪:“快去!给你一个时辰把自己拾掇的像个人样。” 老子哪里不像人样了? 曹悍心里恼火,要嫌弃就别叫老子来啊! 无奈,万分不情愿的被冯全拽走了。 奶奶的,来一趟公主府还要沐浴更衣,搞得像进庙烧香拜菩萨似的。 望着曹悍黑着脸不情不愿地跟冯全出了同心堂,太平公主噗嗤笑出声,朝那人影挥挥拳头,噘嘴嘀嘀咕咕:“死小子,脏兮兮的就敢跑来见我,分明就是不把我放在心上!哼~~” 第三十二章 公主府里的保健项目 冯全领曹悍去沐浴的地方,在一片竹林间,一座单独的跨院,美其名曰水竹苑。 夏日绿竹掩映,冬日竹林白雪,在此间沐浴,别有一番景致。 进去一看,好家伙,单是一处洗澡的院子,就比一户普通的神都百姓家还要大。 “曹校尉想在楼上洗,还是楼下洗?”冯全笑眯眯问道。 曹悍看看那座占地颇广的二层小楼,谨慎问道:“敢问冯司马,这其中有何区别?” 冯全悠悠道:“这楼上嘛洗浴桶,可一览竹苑风景。楼下嘛,洗浴堂,还可冲淋,只是没有风景可观。” “....某是个粗人,不习惯洗澡的时候还看风景,洗楼下浴堂。” 冯全笑着点头,领着曹悍进入楼下浴堂。 原本曹悍以为的浴堂,就是一处洗澡池子,把水烧开后倒进去,泡一泡也就完事了。 可进去才知道,公主府的浴堂是这样的。 百十平的房间内,铺设白玉石地砖,四面墙壁涂着壁画,或人物鸟兽,或山川河流,又或是神话传说,每一面墙壁的主题各不相同,但色彩以及图案整体看下来却无丝毫违和感,搭配的无比和谐。 墙壁高处开窗通风,房间中有五根石柱,每根石柱中空用以通热取暖。 北面靠墙处垒砌一个半人多高,长七八米、宽四五米的巨型水池,再铺上雪青相杂纹路的大理石,看上去就如一方雪台上长出青色的草团。 墙上有四根凤首铜柱,铜柱上方的墙壁上,还有一红一绿两处绳头。 冯全拉住绳头轻轻用力往外一拉,只听隔壁有清脆铃声响起,接着,红绳下的两处凤首铜柱开始吐水,冒着热腾腾的蒸汽,十分滚烫。 “若要加热汤,拉红绳,若要添冷水,便拉绿绳。” 冯全演练了一遍,四根凤首铜柱哗哗流淌,水流很大,用不了一刻钟就能把水池装满。 曹悍震惊了,公主府洗个澡竟然有这么多花样,连冷热水龙头都弄出来了。 当然,这玩意都是人工操控的,隔壁屋子里忙忙碌碌有些许声响传来,不知道有多少奴仆在为这间浴堂服务。 望着偌大的水池渐渐蓄满,曹悍咽了咽唾沫,一个人洗这么一大池子,太奢侈了。 冯全本有留下来伺候的意思,被曹悍无情拒绝并言语委婉地赶出去了。 水池边上放着一个个沐盘,里面装有沐鉴、沐鋗、扁壶、浴巾、浴袍,各种调配好的草药、香料,还有一些陶制的打磨光滑的,用来按摩擦洗身子的工具,曹悍见都没见过,也不知道该怎么用。 眼看放了大半池子水,曹悍试了试水温,四周看看,浴堂里热气腾腾没有别人,三下五除二脱光泡进水池。 把脑袋没入水中,抹了一把脸,舒服的呻吟出声,曹悍刚准备来个仰泳好好享受享受,水雾朦胧间就见到几个人影走了过来。 四名身姿曼妙,轻纱着身,披散长发的美貌侍女站成一排,朝曹悍盈盈下拜:“婢子特来伺候公子沐浴。” 说着,这四名妙龄侍女就要解开轻薄纱裙走下水池。 “慢着!” 曹悍急忙回过神,伸手大声喝止,同时缩在水里一只手捂住要害。 四名侍女睁着无辜眼眸望着他,有些手足无措。 曹悍瞟一眼,只见四名侍女内里竟然不着寸缕,纱裙被水气打湿,便瞧的一清二楚。 一股火热气浪从小腹升起,曹悍咬牙暗恼,这肯定又是太平公主故意捉弄他。 “多谢四位姑娘,在下无需侍奉,请你们离开便好。” 曹悍以尽量平静的语气婉拒。 四名美丽少女相互看看,皆是满脸为难。 边上一女上前一步,楚楚可怜地道:“莫非是婢子们蒲柳之姿,入不得公子法眼?” 那侍女赤脚往台阶下走了两步,一身湿漉漉的薄纱紧贴身子,美妙胴体一览无余。 曹悍涨红脸转过头,咬牙轻喝道:“几位姑娘回去复命便可,在下这里当真用不着伺候!若你们再不走,这澡不洗也罢!” 那故作可怜的女子变脸似的嘻嘻一笑,其他三名姑娘也是咯咯笑作一团。 “如此,婢子们就不打扰公子沐浴了。” 福身揖礼后,四名侍女退出浴堂。 曹悍松了口气,暗暗恼火,太平这娘们到底想干什么。 一股子邪火在体内游窜,曹悍深吸口气埋入水中...... 洗了二十分钟,那四名侍女又进来一趟,送来四个盘子,里面装有崭新的袍服冠带贴身衣物和鞋袜。 这次倒是没有过多纠缠,东西放下就走了。 曹悍匆匆穿戴整齐,走出浴堂,冯全坐在外面敞院嗑着甜瓜籽。 上下看看曹悍,冯全点点头,起身拍拍手:“好了,跟杂家走。” 回同心堂的路上,冯全凑近小声道:“殿下给你一个时辰,其实你可以多洗一会的。” 曹悍瞥他一眼,从这厮猥琐的表情来看,他说的洗可不单单是洗澡.... “冯司马说笑了,她们都是公主府的人,曹某岂敢染指?这岂不是对公主不敬?” 曹悍义正辞严,一副绝不为美色所动的凛然模样。 冯全耸耸肩,不以为意地道:“让她们去侍奉你,只要你碰了她们,离开公主府的时候就可以把人带回去,往后她们就是你的人了。她们都是府上的奴婢,本就是为主人招待贵客所用。只是....” “只是什么?”曹悍心里很羞耻地闪过一丝后悔念头,听到冯全话里有话,赶紧问道。 冯全嘿嘿道:“只是如果你真碰了她们,这会儿就可以领着人直接出府去了,往后,这公主府,只怕你再也没机会进。” 曹悍顿感无语,根本琢磨不透太平公主的用意所在,只觉得这府里处处是陷阱,一不小心就要被那娘们坑,还是小心为妙。 绕过同心堂前厅,来到屏风之后的暖房,只见一张黄花梨木高腿餐桌旁,太平公主正饶有兴致的亲手布菜。 “公主,人洗干净了。”冯全一张谄媚的老菊脸凑过去。 曹悍面皮颤了颤,强忍飞过去给他一脚的冲动。 第三十三章 职业打工人 太平公主从婢女手里接过毛巾擦擦手,盯着曹悍打量好一会,抿唇笑道:“这才像个人样。” 曹悍暗翻白眼,这一身绸袍、玉带、丝质幞头、牦牛皮革履没个两三百贯钱置办不下来,单是一只脚上的素锦织袜,就比他之前一身的行头还要值钱。 把叮当响的钱穿身上,任谁都有人样啊! 太平公主对情绪的变化十分敏感,黛青色的眉梢轻挑,凤目带着几分促狭,上前一步逼问道:“在本宫的水竹苑沐浴,再送你一身衣衫,怎么你反倒好像不情愿似的?” 曹悍飞速地撇下嘴,躬身揖礼道:“殿下待微臣亲厚,微臣受宠若惊!” 太平公主凤目紧盯他,噗地笑了起来,白他一眼:“言不由衷,本宫看你心里没有半点感激!” 曹悍抬了抬眼皮,那媚态横生的风情让他不敢多看。 “好了,不作弄你了,坐下。”太平公主挥挥手,在一侧坐下。 曹悍一拱手,倒也不客气,在她对案坐下。 冯全侍奉在她身后。 银碗象牙筷摆在身前,女婢送上擦手的温热湿毛巾。 “这些都是筵华楼里的名菜,你尝尝怎么样?” 听李林甫说过,筵华楼是神都城里与万福苑齐名的大酒楼之一,似乎就是太平公主名下的产业。 曹悍各色菜肴夹了些尝尝,口味有些寡淡单调。 “唔...不错,甚是美味。”曹悍一副很好吃的样子。 太平公主凤目闪了闪,略带不满地哼道:“少来糊弄本宫!这些菜本宫现在吃都觉得甚是无味,还比不上你那竹山小小的登仙阁!” 曹悍摊手表示无奈,既然你都知道,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太平公主抿了口葡萄酒,狡黠一笑道:“本宫已经挑选了几名庖厨,送进宫跟在齐司膳身边,请她帮忙调教!” 曹悍愣了愣,渐渐瞪大眼,这什么意思? 光明正大偷师?釜底抽薪?想抢我登仙阁未来的生意? 曹悍恼火的刚要说话,太平公主冷哼道:“你瞪什么眼睛?没有本宫帮忙,你想在神都开酒楼,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呢! 本宫已经和英王说好了,登仙阁本宫也要参一股,皇兄与本宫各占四成,给你两成。 还有养猪场,本宫也命人着手去办了,八哥与本宫各占四成,也给你两成。 怎么样,本宫对你可算厚道?” 太平公主得意洋洋。 曹悍听得一愣一愣,这两项生意竟然在他毫无所知的情况下,连股份安排都商量好了? “公主殿下,登仙阁的核心秘方掌握在元娘和微臣手里,养猪场的技术指导也是由微臣提供,这其中的份子如何划分,是不是要跟微臣商量一下?”曹悍恼火道。 太平公主不满道:“有什么好商量的?难道给你两成份子还不满足?别忘了,开酒楼和养猪场的地方是本宫找的,人手也是本宫安排的,前期投入也是公主府拿钱,以皇兄和本宫的名义置办产业,你在其中占两成份子,已经是天大的赏赐了!” 曹悍对这样莫名其妙的被安排的确不高兴,搞得他连商量的资格都没有。 原本以为好歹也算个联合创始人,没想到弄了半天还是个职业打工人。 特别是没有经过他同意,就派人去跟齐丁香学技术,这才是最令他不满的地方。 曹悍心思微动,疑惑道:“登仙阁将来可以让元娘主掌灶房,何必要派人去学?” 太平公主凤目微闪,犹豫了下说道:“齐司膳在圣人身边伺候,得圣人欢心,每日膳食都是由齐司膳亲手负责,只怕...只怕一时半会出不了宫。” 曹悍皱起眉头,顾不得礼仪,盯着她沉声道:“殿下,元娘在宫里可好?殿下之意,圣人不愿放元娘出宫了?” 太平公主被他盯得有些恼火,清叱道:“齐司膳在圣人身边侍奉,谁敢怠慢她?你要是不信,再过两日,圣驾就要回京,你自己找她去问!总之...总之短时间内,她可能无法出宫。” 曹悍眉头愈深,心情莫名有些烦躁起来。 安静了一会,曹悍叹口气,淡淡地道:“既然如此,微臣一切听从殿下安排便好。只是往后类似的事情,还请殿下提早通知一声,微臣自然是不敢与殿下讨价还价,但也不愿意自己捣鼓出来的成果,平白被人摘了桃子。 并且,微臣是东宫属官,并非公主之臣,也请公主往后莫要再自作主张为我做安排。” 说罢,曹悍自顾自拿起筷箸埋头大吃起来,泡了个热水澡还真有些饿了。 太平公主一愣,似乎没想到曹悍对她的擅自安排并不领情,恼火地“嘭”一下将手中筷箸砸到桌子上。 冯全眼皮跳了跳,没敢吭声。 公主生气了,却罕见的没有骂人,只在那气鼓鼓的瞪着桌子对面大吃大喝的曹悍。 这倒是稀罕事! 怎么看,都像是一对小夫妻在饭桌上吵架.... 冯全不敢往深了想,眼观鼻鼻观心继续当木头人。 一顿饭在不怎么愉快的冷沉气氛中结束。 曹悍吃的还算满足,这些饭菜虽说口味一般,但食材绝对是顶级的,寻常市面上也难得一见,见了他也吃不起。 喝过漱口茶水后,太平公主朝冯全使了个眼色。 冯全拍拍巴掌,一名女婢端着一个木盒子送上来,放到曹悍身前。 曹悍打开一看,盒子里有几张地契房契,竟然是位于旌善坊一座十五亩大小的宅子,户主正是他的名字! “这是....” 曹悍拿着几张薄薄契文懵逼了,这这几张轻飘飘的纸却是比黄金还贵重呀! “马球场之事,本宫知道你是代本宫受过,这处宅子就当是本宫补偿给你的!” 太平公主冷着俏脸,面无表情地说道。 “哎呀....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微臣受之有愧啊!” 曹悍虚伪地推让起来,手里却是攥紧那几张契文,没有半点要松手的意思,一张脸无可抑制地咧嘴笑了起来。 太平公主轻哼道:“只是一处用来招待外州朝集使的小地方,值不了几个钱,你收下就是了。” 曹悍拱拱手眉开眼笑道:“那微臣就却之不恭了!多谢殿下厚赏!早知殿下如此大手笔,又何必谈什么份子,殿下只管安排就是了,微臣没有半点不满!” 太平公主鄙夷地看着这个见钱眼开的家伙,冷笑道:“要是早知本宫送你一座宅子,你是不是就不要登仙阁和养猪场的份子了?” 曹悍严肃地摇摇头,说道:“殿下此言差矣!一码归一码,该要的份子还是不能少的!两成已经是最低限了,要是再少,对不起,微臣不干了!” 太平公主惊讶的檀口微张,又是气恼又是好笑,这死小子胆子也太大了,公然讨价还价不说,不让他满意还敢撂挑子不干? 第三十四章 赤玄与紫燕 吃过午饭,太平公主要到花园里散会步。 披上一件貂裘披风,毛绒绒的领口环绕在脖颈间,愈发衬托出俏脸的娇媚与白腻。 将个小巧精致的铜制暖手炉捧在手心,太平公主摒退侍奉的女婢太监,只留冯全跟在三丈开外。 走在鹅卵石铺就的花园小径上,花圃里几束红梅还在盛放,光秃秃的桃枝结满冰凌,阳光一照泛起耀眼光芒。 再过几日就是开春时节,这几日天色连续放晴,冬雪消融,阳光虽然明媚,气温却很低。 曹悍身体健壮自然没有什么感觉,太平公主有些畏寒,离开宫室暖房,裘衣手炉什么的都还离不开身。 曹悍跟在她身侧,瞥了眼她发盘上斜插的步摇,走路时几串流苏玉珠轻轻摇晃。 “马球场之事,你觉得是谁主使?”太平公主淡淡出声。 曹悍笑道:“无外乎二张或安定公主。” 太平公主冷声道:“是那女人!她不敢与我撕破脸皮,就拿你撒气。” 曹悍点点头,他原本以为是二张,没想到竟然是安定公主。 看来那老女人对张昌义的确很不错呀,心肠也挺歹毒,一上来就想置他于死地。 要是换作别人,只怕还真就让她得手了。 太平公主瞟他一眼,带着几分戏谑笑意:“安定公主已被圣人赐姓武氏,认作女儿,时常进宫陪伴圣人,连本宫在她面前都要礼敬三分,她要对付你,不害怕吗?” 曹悍拱拱手笑道:“她再怎么得圣人宠爱,也及不上殿下分毫。天下人都知道,殿下才是圣人唯一的掌上明珠。只要殿下出手照拂一二,想来安定公主应该不会再为难微臣。” 太平公主唇角上弧,眼波流转白他一眼:“算你小子会说话。放心,本宫会找机会跟她谈谈此事的。要是她再不识趣,哼~本宫也就不客气了!” 曹悍微微鞠身笑了笑。 得罪安定公主这件事,他本就是替太平公主背锅,那老女人不敢找正主的麻烦,就盯上了他这个小人物。 所以太平公主帮他摆平此事也算应该。 “不过,魏元忠那里你却不要抱太大希望,他不可能从那两个小卒子嘴里问出任何有用消息。魏元忠自己也知道,他表态要严查,不过是故作姿态给本宫还有宴良骏看看罢了。 不过如此也好,魏元忠此人还算正直,你给他个台阶下,卖他一个面子,让他承你人情,将来会有用处的。” 曹悍道:“多谢殿下指点。” “圣驾会在立春日之前赶回神都,等籍田大礼结束后,圣人就会有重要旨意颁布,东宫很快就会热闹起来,你要有心理准备。” 太平公主随口淡然道。 曹悍愣了下,眼睛一亮欣喜道:“圣人要正式颁布册立诏书了?” 太平公主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即便七哥入主东宫,东宫鱼龙混杂的局面短时间内也不会改善,你跟随七哥从房州而来,算得上潜邸旧臣,往后会有不少眼睛放在你身上,什么该干,什么该说,自己心里要有数。” 曹悍冷静下来,肃然拱手道:“多谢殿下教导!” 他也不明白为何太平公主要跟他说这些,但是这些告诫之言确实是他需要注意的。 不知不觉走到公主府的马球场,这片场地跟亲府驻地那块差不多大小。 无人练球,只有几名马夫在放马,显得有些冷清。 太平公主忽地止步转身,稍稍仰头盯着他:“对了,你答应要送本宫一件新奇玩意,是什么?在哪里?” 曹悍干笑一声道:“还请公主再等几日,微臣已经请人帮忙去做了,还得过些时日才能拿到手。” 太平公主歪着头哼了哼,凶凶地威胁道:“要是你敢哄骗本宫,有你好看的!” 曹悍心里不屑,面上一副惶恐样:“微臣岂敢!” 马夫牵来两匹骏马,一匹是来自西域宁远国进贡的枣红色母马,温驯通人性,四蹄修长,鬃毛顺滑,毛色鲜亮,神骏异常。 宁远国也就是汉时的大宛国,与中原王朝通商互市已有数百年历史。 另外一匹突厥公马比那匹枣红马还要高大,全身毛色很独特,在阳光照耀下呈现出金属般的紫黑色,修长的颈项上又有一缕白色的鬃毛。 马夫双手拽紧缰绳,这匹紫黑马儿打着响嚏挣扎,唏律律叫唤一声,黑亮的眼珠透出一股轻蔑,马嘴咧开露出几颗大牙,竟然要去咬那马夫。 曹悍忙一步跨前接过缰绳,不轻不重地在马儿脖颈上拍了拍,喝叱几句。 令人惊讶的是,那匹脾气暴躁的马儿在曹悍手里,很快的安静下来,水润的大眼一闪一闪,喷着鼻息去嗅曹悍身上的气味。 太平公主牵着温顺的枣红马,惊奇道:“这匹马脾性暴烈,已经有好几个马夫被它踢伤,怎么到了你手里,竟会这般乖巧?” 曹悍轻抚马儿油光水滑的鬃毛,嘿嘿笑着不说话。 老马夫打量一眼曹悍,满脸钦佩地道:“回禀殿下,似这等极品宝马,都是极为通人性的,遇上真正能驯服它们的勇士,便会表现出臣服之意。” 老马夫刚说完,那匹紫黑骏马便伸出舌头舔舐曹悍掌心,温热黏湿有些酥痒。 太平公主有些羡慕,酸溜溜地哼道:“好个欺软怕硬的畜生,本宫养了它半年,也没见它跟我这样亲近过。” 曹悍哈哈大笑,越看越是喜欢,忍不住道:“殿下,可否让我试试此马脚力如何?” 太平公主眨眨眼,扬眉一笑道:“你很喜欢它?” 曹悍赶紧用力点点头。 太平公主指了指马球场:“你陪本宫打马球,要是本宫玩得高兴了,这匹马就送给你。” 曹悍大喜,眼睛都在冒光:“一言为定!” 太平公主娇哼一声:“本宫说出口的话,何时不作数过?” 冯全小跑着送上两根球杆,曹悍接过挥了挥,翻身跨上马背,马儿还有些不适应,躁动不安地蹦跶两下,曹悍夹紧马腹拽动缰绳,连声喝叱几句,才让马儿镇定下来。 “殿下,此马可有名字?” “未曾取名。” 曹悍本想自己先给马儿取个名字,瞟眼见到太平公主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就请殿下赐它一个名字!” 太平公主立时笑靥如花,脱口而出:“本宫想叫它‘紫燕’!” “紫燕?”曹悍奇怪地看她一眼,怎么觉得这名字是太平公主早就想好的,就等着他问,然后说出口? 不知为何,太平公主脸颊突然浮上红晕,像带着几分微醺醉意似的,格外明艳动人。 她故作镇静地道:“太宗有名马‘飒露紫’,当年太宗与王世充在邙山一战,飒露紫受伤牺牲,太宗伤感,赠言‘紫燕超跃,骨腾神骏,气詟三川,威凌八阵。’此马外形与飒露紫相似,故而本宫取名紫燕。” “原是如此。”曹悍恍然,笑道:“多谢殿下赐名,今后它就叫紫燕!” 太平公主抓紧缰绳,踩上马镫利索的翻身坐上枣红马,娇笑道:“别高兴的太早,想要把紫燕带回家,先赢了本宫这匹‘赤玄’和手中球杆再说!” 一声娇叱,太平公主骑着赤玄冲入球场,挥舞球杆将一颗红球远远打入球门,瞧这身形动作,她打马球的本事可一点不差。 一球入门,太平公主回眸望来,脸蛋上挂着挑衅般的得意笑容。 曹悍轻抖缰绳,紫燕像是明白他心意似的,唏律律一声嘶吼,撒开蹄子嗖地一下奔出,在太平公主即将挥杆打第二球的时候,球杆一伸把球才她杆下抢走。 太平公主大怒,银牙紧咬,骑着赤玄奋力追赶。 偌大的马球场上,两人两骑相互追逐打闹,嬉笑声远远传出.... 冯全坐在场边,翘着二郎腿嗑着甜瓜籽,微微眯眼享受着冬阳温暖,一副岁月静好的安然模样.... 第三十五章 锻体法门 过了两日,亲府驻地恢复正常训练,宴良骏依然时时抱着手站在球场边,敦促球员,查找训练中的问题,一刻也不敢松懈。 下一场比赛的对手是左豹韬卫,左豹韬卫大将军,阿史那斛瑟罗年前领军前往鄯州去了。 因为之前朝廷收到兰州传来的消息,说是吐蕃人绕过大雪山前往祁连山一带活动,阿史那将军率军前往,稳固西线边防,保证河西走廊通道的顺畅。 如今左豹韬卫留在神都的只有一个空衙署,连属官都没有几个。 阿史那将军是马球的狂热爱好者,同时也是赫赫有名的马球高手,特地派人送信回来说,左豹韬卫虽然出征在外,但也不会平白投降折了威风,哪怕临时找人拼凑,也要把比赛打完。 夏官没有办法,只得让左豹韬卫留在神都的几名属官去找人,西拼八揍弄出一支球队,打着旗号参加比赛。 如今左豹韬卫的成绩在十六卫府垫底,东宫的神勇太子队取胜应该没有悬念。 即便如此,宴良骏也板着脸说,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太子队上下不可轻敌,操练时的力度丝毫不减。 这日,亲府驻地一片热闹景象。 马球场上,球队和预备队打散,正在进行对抗训练。 其他亲卫正在参加体能测试,曹悍之前设计捣鼓出来的那些训练设施,一个不落地从库房里拖出来,摆放好,每名亲卫都要在两炷半香时间内跑完全程。 测试在一片哀嚎遍野声中紧张进行着,忽地,载元门内冲进来几匹快马,直奔驻地校场而来。 宴良骏派去载元门望风的几名亲卫急急忙忙追赶在后。 “哈哈!老宴你这家伙,果然藏着新玩意!有好东西竟然不拿出来跟老兄弟们分享,太不厚道了!” 唐奉一望着校场上热火朝天的场面,眼睛一亮大笑道。 “就是!老宴也忒小气了!竟然还派人到载元门望风,这是打算把这些新奇玩意独吞,只留给他东宫亲府独享呀!” 左监门大将军赵承思大声嘲笑道。 左金吾大将军魏元忠骑在马上,望着那些正在匍匐爬过刺网、跨越障碍栏、攀爬垂直绳梯的亲卫,眼中精芒暴涨,捋须不停点头。 “你们...你们竟然不经传报,擅自闯入我亲府驻地!” 宴良骏又惊又怒,气急败坏地赶紧叫停测试,大声吼叫着命令亲卫把所有训练设施拉回库房。 那几个被派去望风的亲卫低着头挨骂,委屈地诉苦道:“宴将军,这可不能怪我们,三位将军要硬闯,我们拦都拦不住!” 唐奉一笑道:“老宴,莫要为难他们,是我们强自闯进来的!打你一个措手不及!” 赵承思笑道:“就是,我们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藏了什么新鲜玩意不敢见人!难怪不到一月,你亲府的这群兵少爷就有脱胎换骨之象,原来靠着这堆稀罕玩意在练兵!” 宴良骏狠狠瞪了那几名亲卫一眼,挥手喝退。 想了想,宴良骏干脆命人把设施重归原位,测试照旧进行。 “哼~想看是?今天就让你们开开眼界!” 宴良骏重重哼了声,满脸得意,挥手叫停了马球场上的对抗训练赛。 太子队的战术布置可不能泄露出去。 体能测试在四位将军的观看下紧张有序的进行着,高规格的观摩团,让原本一场内部测试变得严肃正经起来。 看看宴良骏黑沉沉的脸色,所有亲卫心中打鼓,谁要是在测试环节拉胯,恐怕往后个把月都没有好果子吃。 “曹悍、夫蒙灵察、程伯献、窦晟,你们四个依次上,请三位将军指正!” 关键时刻,宴将军的面子当然要靠四大金刚来维护。 曹悍抱拳怒喝:“卑职尊令!” 曹悍第一个开跑,作为亲府体能科目纪录保持者,他使出七分力气,在一炷香未燃尽之前,过完了一系列的项目。 接着,夫蒙灵察等人依次测试了一遍,四人的成绩都是远超平均水平。 宴良骏不怀好意地揶揄道:“三位将军,可敢上去测试一下?” 唐奉一早就看得心痒难耐,第一个踊跃参加。 结果他拼了老命,也才勉强能在第三炷香烧断之前完成。 一趟下来整个人都湿透了,四仰八叉坐在地上,脸色苍白连话都说不出。 赵承思第二个上,在爬完绳梯后,第三炷香就燃尽了,赵大将军摆摆手示意自己不行了,被程伯献架着胳膊扛回来。 魏元忠魏大将军捻须微笑,在宴良骏等着看好戏的眼神注视下,慢斯条理地走到障碍栏前,用手拍了拍,然后又施施然地走了回来。 “这套锻体之法,开我大周强军之基,乃我兵家之幸!设计之人,当厚赏之!” 魏元忠清癯面颊郑重其事地说道。 宴良骏哼唧道:“魏大将军可不要岔开话题,将士们都等着看魏大将军亲自上阵演示一遍呢!” 魏元忠洒然一笑道:“唐将军和赵将军勇武胜某十倍,他们试过后尚且这副模样,某就不去丢人了!” 如此一说,便是服软了,宴良骏顿时觉得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比舒爽:“魏大将军乃是运筹帷幄的儒帅,这打打杀杀的辛苦活,还是交给底下的儿郎们去办!” 四位将军相互看看,大笑起来。 魏元忠道:“此锻体法门是何人所献?某定要为他向圣人请功!” “不错!我愿一同联名上书为此人请功!”唐奉一和赵承思纷纷表态。 宴良骏对三人的态度很满意,扭头大吼:“曹悍!过来!” 曹悍跑来,朝三位将军行礼。 宴良骏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法子都是这小子琢磨出来的。之前我藏着掖着,也是怕泄露出去,坏了给他立功的机会!咱们可是说好了,等圣驾回京,我们四人一同联名为他请功!” 几天前和左金吾一战,曹悍给三位将军留下深刻印象,唐奉一和赵承思夸赞几句,羡慕地说宴良骏走了狗屎运,手下竟然有这种了不得的人才。 他们知道曹悍与英王的关系,现在更好,顺水推舟结下善缘,为曹悍请功,就相当于向未来太子殿下示好。 魏元忠拉着曹悍走到一旁,沉声道:“还有一事我要跟你坦明,邓尚志和范永德二人,咬死说是因为与你有私怨,才存心报复,没有受人指使。这种事情罪不至死,他们被开革出左金吾,按律应当发往且末戍边三年,可是我听说,他们一出神都城就不见了踪迹。” 魏元忠满脸无奈又恼火,在这件事情上,他也无形中被人当枪耍了一回。 曹悍拱手道:“多谢魏大将军专门告知!此事卑职心中已有计较,无需再查下去。” 魏元忠看了眼他,点点头道:“如此最好。” 顿了下,又道:“你初来神都,虽投于英王麾下,但处事做人切忌不可太过张扬,神都的局势很复杂,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总之你身为东宫属官,万事谨慎。 宴将军是某的故交,更是军中宿将,他看人一向很准,他欣赏你,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某相信他看人的眼光,你好好干,不要让他失望!” 曹悍抱拳道:“卑职谨记魏大将军教诲!” 魏元忠点点头,和唐奉一、赵承思围着那些新式训练设施研究去了,宴良骏充当讲解员,遇到答不出的问题再把曹悍叫过去。 第三十六章 老李家的重大胜利 神勇太子队和左豹韬卫的比赛赢得毫无悬念,十个球的领先优势,打得左豹韬卫那群临时队员灰头土脸,差点中途退赛。 曹悍上演大四喜,上半场没打完就被换下,球队阵型整体提前,连程伯献领衔的后卫球员都压到敌方半场,太子队围着对方球门狂轰滥炸,进行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宴良骏对球队的进攻火力很满意,大手一挥一队整体轮换休息,二队继续猛攻,一场比赛打成了替补队员的训练赛。 这时候的马球赛除了场上的几点基本规则,其余也就没啥限制,人员轮换也没个数,只要保证场上总人数不变就行。 简单粗暴,也间接促成了马球场上的激烈和火爆。 二月十二,圣驾回宫。 二月十四,春祭大典,圣人率领文武百官及李武宗亲,以及河南道派选的乡贤耆老,于东郊祭祀五帝与太社,祈求今年风调雨顺。 春祭大典过后便是籍田礼,圣人亲至司农寺,穿麻衣步履下田亲耕,英王李显扶犁。 这些年以来,每次举行籍田礼,扶犁之人都在武承嗣和武三思之间轮转,李氏皇亲在圣人登基以后,还是第一次参与扶犁。 开春以后,各种祭祀仪典颇多,东宫也要参与其中,太子十率要和卫府一起负责仪仗、安保等工作,忙碌的甚至顾不上练球。 连亲府也在圣驾回京前五日,取消了所有人的休沐,估计要到三月中旬,各种祭祀活动少些,才能重新开始安排轮休。 趁着加班之前,曹悍出宫一趟,把康亚克和骨碌突接到旌善坊那座宅子里安顿,又托人找到李隆基,请他把齐小星、刘达、张四喜还有鲁铁四人送到这里。 两个多月不见的弟兄几个匆匆小聚一下午,傍晚之时曹悍就赶回东宫去了。 二月十八,圣人下旨在万象神宫大宴群臣,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可以携家眷赴宴。 临近晚宴开启,万象神宫西北侧的偏殿里,英王李显头戴通天冠,身穿衮龙服,气度沉稳地端坐着。 回京调养两个多月,李显变白变胖了不少,红润的脸色,精致的黑须,手捏一串玉珠慢慢搓动着。 眉眼间惶惶不安之色荡然无存,威严的气度重新攀附在身,乍一看,他的样貌与高宗皇帝十分相像,也难怪李唐旧臣对他死心塌地。 身边坐着的韦氏同样一袭盛装,她本就长得美艳,稍加打扮便将雍容华贵展现的淋漓尽致。 李重福、李重润、李重俊哥仨俱是头戴金冠身穿紫袍,少年贵胄之相初现。 李仙蕙、李裹儿还有李显其他几位早已出嫁的女儿,如今全都聚拢身边,一个个打扮的富贵袭人,千娇百媚。 但是论样貌,还是以李仙蕙和李裹儿最为出众。 论地位,她们在李显的儿女中也只能居于末等。 韦氏轻轻握住丈夫的手,呢喃道:“回想昨日,再看今日,臣妾当真觉得像是一场梦。” 李显握紧妻子的手,温柔轻笑道:“就当那十四年的遭遇是一场梦!现在、往后,我们一家不会再分开。馥儿,十四载不离不弃,本王今生有你,再无憾矣!” 李显动情之下,唤起了韦氏的闺中小字,韦氏闹了个大红脸,嗔怪道:“孩子们都看着呢!” 一身粉色宫裙的李裹儿离的最近,眨巴大眼道:“娘,我们什么都没听见!” 李重润李重俊哈哈大笑起来,李仙蕙忙拉过妹妹小声教训,脸上也不乏笑意。 韦氏脸蛋通红,却难掩幸福甜蜜之色。 李显捋捋须笑呵呵,握紧爱妻的手,慈爱的望着膝下儿女们。 李旦携妃妾豆卢氏,李成器、李成义、李隆基三位年长儿子到来。 李显夫妇欲要起身相迎,李旦忙上前几步,抢先揖礼道:“皇兄为尊,岂可礼迎臣下?” 李显摇摇头,故作不悦道:“八弟这叫什么话,你我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李旦笑呵呵地轻声道:“往后皇兄为君,弟为臣,君臣之礼为大!” “你啊,还是这么小心谨慎!”李显笑道,拗不过他,便和韦氏端坐着,受了李旦一家揖礼。 “等太平到了,咱们就上殿去。”李显和李旦坐在一块说话,韦氏和豆卢氏也是老相识了,关系亲密。 李隆基和李重俊哥仨谈笑,不知不觉就说到近来的马球赛上,转而说到曹悍身上。 李仙蕙原本文文静静坐在一众姐姐中,听到哥哥们说起曹悍,小耳朵不自觉的竖起。 一位盛装美妇匆匆赶到,身边跟着冯全,正是太平公主。 “妹妹拜见七哥、八哥,两位嫂嫂!”太平公主屈膝福身,韦氏和豆卢氏急忙上前将她扶起。 太平公主仔细端详李显,轻声道:“皇兄,可准备好了?” 李显深吸口气,重重点头,白胖脸庞满是坚定:“十四年蛰伏,只待今日!走!” 说罢,李显昂首阔步迈出偏殿,李旦和太平公主躬身行礼,跟在其身后,一大群李氏皇亲,浩浩荡荡往万象神宫而去。 “英王殿下驾到!~~” 守卫在大殿门前的千牛卫将士齐声怒吼,威武的声音传遍大殿。 霎时间,偌大的神宫安静下来,数百位分坐两侧的文武官员们急忙起身。 “参见殿下!” 不管愿不愿意,当李显笑容满面的步入大殿时,所有官员们齐声参拜。 就连最靠近皇陛处的张易之、张昌宗、武三思等当朝最为显贵之人,也都在这一时刻向李显弯腰低头。 许多李唐旧臣望着跟随李显入殿的李氏宗亲们,激动的湿润眼眶。 武三思鞠身拱手,神情平和。 张易之俊美不凡的脸庞挂笑。 张昌宗嘴角冷笑,划过些轻蔑之意。 “陛下驾到!”高延福独特的高亢嗓音响起,所有勋贵百官匆忙起身。 衮冕着身的武则天精神奕奕地从陛阶之后的屏墙绕出,上官婉儿低头紧跟在侧。 武则天坐上天子宝座,山呼万岁后,众卿平身入座。 大殿下黑压压坐了一片文武官员,却是异常安静,所有人都像是在期待着什么,等待着什么。 武则天威严的目光扫过群臣,微微一笑:“高延福,颁旨。” 轻飘飘一句话,却是让偌大的殿堂气氛肃穆下来。 所有官员面色肃然,挺直腰杆,准备聆听圣意。 高延福躬身揖礼,有宦官托着金盘上前,金盘上赫然摆了不只一份制书。 高延福取出头一份,缓缓展开,洪亮的嗓音立时从皇陛玉阶之上传下。 “树之后王,所以辑宁黎献;承之储副,所以安固宗祧。故能崇四术之科,为万国之本....英王显聪睿夙成,端庄特秀。三雍礼乐,必也生知....立人之道既彰,为子之诚皆着....宜以圣历元年三月十四日备礼册为皇太子。所司准式。钦哉!” 李显激动的满脸涨红,只觉头脑嗡嗡作响,带着哭呛声跪倒叩首:“儿臣领旨,谢恩!” 大殿当即就响起努力压抑住的哭声,李唐旧臣们老泪纵横,李重润、李重俊等儿女们热泪盈眶,李旦紧紧攥紧拳头。 太平公主面带微笑,随同众臣子拜首,山呼:“吾皇圣明!” 武则天笑了笑,示意高延福继续颁旨。 一系列的册封制书在万象神宫当着众臣之面颁布。 册封韦氏为太子妃。 册封李旦为相王。 册封李成器为寿春郡王。 册封李重福为平恩郡王。 册封李重润为邵王。 册封李重俊为义兴郡王。 高延福宣旨宣到嗓子嘶哑,众朝官们听旨听了大半个时辰。 一口气封了李氏宗亲如此多的王爵,这是许多臣子之前没有想到的。 这一日,对于李唐皇室来说,可谓是隐忍十四年以来获得的重大胜利。 第三十七章 联名请功 大殿内,云韶府的舞伎翩翩起舞,乐工演奏着新编排的曲乐,数百位官员携妻坐在大殿两侧,边享受桌案上的宫廷酒宴,边轻声相互交流着。 万象神宫实在太大了,如此多在京五品以上官员齐聚一堂,依然不显拥挤,甚至还有些空旷。 每张案桌前后左右相距一米远,排开以后也只把大殿占了不到一半。 官员们神情各异,喜笑颜开者有之,黯然神伤者有之,忧心忡忡者有之。 皇太子李显夫妇的桌案搬到了陛阶之上,皇帝御座左侧位置,与皇帝共享陛阶高台,凌驾于所有王侯公卿之上,以示尊卑有别。 武则天不时和李显说些什么,开怀畅笑,频频与太子夫妇举杯。 李显满面红光,妙语连珠,哄得皇帝老娘开心欢笑。 李显也跟着笑,再看看皇帝身边侍奉的上官婉儿,那掩嘴浅笑的模样可真好看。 这场宫廷大宴气氛十分融洽轻松,百官可以随意起身走动,相互敬酒攀谈,也可以进到陛阶前,向皇帝和太子敬酒。 官员们仿佛约定好了一般,按照官职品级依次上前拜贺,李显端着金樽与众臣相饮,就算每次只喝一口,一整晚下来也得喝不少。 敬酒的官员还未过半,李显已经不胜酒力,撑着额头有些发晕。 太子妃韦氏满眼疼惜的望着丈夫,这种时候又不好得推辞。 相王李旦起身建议说,不妨让太子的几位儿子代酒,武则天欣然同意。 李重润自知酒量差,怕喝醉了出丑连累父王,便向皇帝祖母举荐兄长重福和弟弟重俊。 武则天笑眯眯地打量了会两位新封王爵的孙辈,最后指派义兴郡王李重俊代父与众臣畅饮。 李重俊倒也不惧,痛快答应,不过又嚷嚷着说,要是他喝醉了君前失仪,皇帝祖母可不能责怪他。 武则天大笑着让他敞开肚皮喝,让文武朝臣们看看皇家子弟的豪气。 李重俊得了圣意,胆子可就大了,拿着酒樽玉壶,站在陛阶下,与拜贺官员一杯接一杯豪饮不休。 武则天欣然望着,称赞李重俊有豪雄之气。 相处两个多月,武则天对李显的三个儿子有所了解,感觉也各不相同。 总的说来,武则天更喜欢温文尔雅的李重润,和活泼闹腾的李重俊。 身为庶长子的李重福,似乎并不受武则天待见。 李重福坐在李重润之侧,脸上挂着温煦笑容,眼眸里却有些阴郁之气。 坐在对面的张易之将李重福的神情看在眼里,朝张昌宗使了个眼色,张昌宗端着酒樽起身走过去,主动与李重福攀谈起来。 坐在更下首位置的李隆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皱皱眉头,却是不动声色。 太平公主不知何时也坐到了李显身旁,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偶尔骄纵没有规矩些,皇帝也不会放在心上。 有太平公主插科打诨,不时向母亲和兄长撒撒娇,一家子之间的气氛更加和谐欢快。 魏元忠、赵承思、唐奉一和宴良骏,四位将军一起上前拜贺,与李重俊敬过酒后,没有急着退下。 魏元忠朗声道:“禀陛下,臣等四人,今日除为太子殿下贺外,还要为一人向陛下请功!” 魏元忠的声音引起了周围勋贵重臣们的注意,纷纷朝他看来。 此人虽多次遭到贬黜,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皇帝信赖并且在军政上有所仰仗的重要臣子。 魏大将军自从回到神都后,一向深居简出,除了一些有交情的老友,甚少与百官交往,为别人请功这种事,还是第一次见他做。 武则天笑道:“魏卿不妨说说,所为何事又为何人请功?” 魏元忠揖礼,肃然道:“有人献上一套宝贵的锻体法门,可供我大周军队推广操练!长久以后,我大周健卒的体魄将得到极大增强!此乃强军之根本!” 高延福从魏元忠手里接过奏本,上呈到御前。 武则天翻看几页,魏元忠奏本里写的非常详细,甚至还描画图形样式,瞧着都是些没见过的新鲜玩意。 武则天知道军事并非她所长,所以她迫切需要知晓军务又忠心不二的臣子作为臂膀。 狄仁杰、魏元忠之流便是她现在所依仗的军务大臣。 武则天放下奏本,笑道:“如此说来,魏卿已经证实过这套锻体法门有用与否?” 魏元忠恭敬道:“臣已经做主,将此法推广到左金吾中演练。” 赵承思也忙道:“禀陛下,魏大将军和臣以及唐将军在太子亲府亲眼所见,也亲自下场体验过,此法却是能够锻炼体魄。没有勇力之人,甚至一趟都坚持不下来。” 唐奉一急忙附和。 武则天笑道:“此法莫非是从太子亲府中传出?” 喝了些解酒汤,醉意初醒的李显朝几位将军望去,有些迷糊,他还没正式入主东宫,不知道最近那里发生了什么。 魏元忠道:“献此锻体法门之人,正是太子亲府亲卫、翊麾校尉曹悍!” “曹悍?是他?!”武则天一怔,旋即笑着朝李显望去。 “我曹大哥!?”李重俊满脸酒晕,惊喜不已。 李旦、李隆基、李重润几人也纷纷看来。 武三思皱了皱眉,又是此人。 张易之俊脸淡笑不变,张昌宗没好气地小声嘀咕:“怎么到哪都能听到这个名字。” “曹悍?”李显愣了愣,许久没见曹悍了,乍一听他竟然没反应过来。 离的稍远些的李仙蕙和李裹儿一桌,听到魏元忠的声音,她不自觉的望去,聚精会神的倾听着。 太平公主凤目微闪,娇笑道:“陛下,东宫神勇太子队,前些日可是在马球场上赢了左金吾呢!” “哦?”武则天讶然,对于马球她倒是不怎么感兴趣,以往也只是在十六卫府打决赛时露个面。 马球赛是军方盛事,皇帝露面也代表着对军方的重视。 不过东宫球队一向孱弱她也是知道的,怎么今年就能突然赢了左金吾? “魏卿,难不成,东宫便是依仗这套新式锻体法门,才赢了你的?”武则天笑道。 魏元忠笑道:“倒也并非完全如此,东宫球队今年人才辈出,四大金刚之名已传到十六卫府,左金吾输球也是实力不济所至。” “四大金刚?”武则天来了几分兴趣,看向李显:“太子,看来你的东宫今年出了不得了的马球高手!” 李显忙道:“陛下取笑儿臣,儿臣也不知道这四大金刚从何而来。” 太平公主忍不住插话道:“此事女儿倒是知道,当日东宫与左金吾比赛时,女儿替七哥督战去了。东宫亲府的曹悍、程伯献、窦晟和夫蒙灵察四大马球高手,并称四大金刚。” 武则天笑着点头,前三个她知道是谁,夫蒙灵察这个胡人名字她就没听过了。 “宴将军,东宫今年马球有所起色,你功不可没,没给太子丢脸。” 武则天看向宴良骏,笑着夸奖了一句。 宴良骏忙单膝跪下道:“得胜全靠东宫球队健儿们刻苦训练,臣不敢居功!” “呵呵,宴将军还是如此实诚!太子,宴将军可是陇右悍将,今后军务上的事,不妨多向他请教请教。”武则天笑道。 “儿臣谨遵圣训!”李显揖礼,和颜悦色地道:“往后东宫率府上的军务,还有劳宴将军多多操持。” “能为太子殿下分忧,臣之荣幸!”宴良骏忙庄重行礼,抬眼朝御座上飞速瞟去,只见皇帝脸色淡然,瞧不出有何异样。 宴良骏心里有些糊涂了,他是皇帝一手提拔的边将,如今皇帝又暗示他与东宫太子多多亲近,这其中的用意,让他有些琢磨不透。 “四位将军皆是沙场宿将,国之柱石,朕相信你们的判断!高延福,宣曹悍上殿觐见!”武则天淡淡吩咐道。 高延福鞠身,下去命人宣曹悍上殿。 李重俊李重润几人面带欣喜,很快就能再见到曹大哥了。 李仙蕙很淑女的端坐着,唇角微微上扬,明亮的眸子一闪一闪,带着些期待。 第三十八章 一场宫宴,一波三折 曹悍早就一身浅绿官袍,等候在东宫通往太初宫的长谷门内。 宣旨宦官赶来时,他主动表明身份,跟在几名宦官身后,匆匆赶往万象神宫。 宴良骏前去赴宴时,就提醒他做好准备,以免到时候圣人召见措手不及。 要是他品级再高一些,就可以提前进入太初宫,申请在神宫之侧的偏房等候召见。 曹悍第一次进太初宫,路过的大部分朝区殿堂都是一片黑灯瞎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倒也的确是真,千牛卫和羽林卫的巡逻卫士一队队走过,只觉宫禁森严,殿宇巍巍,让人禁不住生出皇权威严之感。 以他芝麻小的品级,也就用不着大殿外的卫士高声唱喏,直接在宦官的牵引下低头快步入殿。 一进到殿中,只觉灯火通明刺眼,左右两侧齐刷刷无数目光带着惊讶朝他看来。 因为他这身七品官袍实在太过显眼了。 大殿之内,除了站在角落处侍奉的低品宦官,没有人比他的品级更低。 坐在远离皇陛处,靠近殿门位置的众多官员,没有听到刚才皇帝和几位将军的说话声,不知道这位面生的年轻武官,因为何事受到圣人召见。 曹悍避过一群莺莺燕燕轻歌曼舞的舞伎,靠着殿中边缘处快步走过。 左右瞟眼,他瞧见睁着一双晶亮眼眸的李仙蕙,还有靠着姐姐肩膀打瞌睡的李裹儿。 两个小娘子许久不见,可是越发水灵漂亮了,曹悍忍不住多瞟了几眼。 李仙蕙皱皱琼鼻,朝他噘噘嘴巴表示不满。 从李旦和李隆基身前走过时,曹悍微微停顿鞠身,李旦笑呵呵地颔首,大白胖脸笑得像个人畜无害的弥勒佛。 李隆基偷偷朝他作揖表示庆贺。 坐在李旦上首的是一位王爵衮服男子,从他的位次看,应该是梁王武三思。 曹悍瞟过一眼,是位老帅哥,坐在那捻须淡笑,给人深不可测的感觉。 朝大殿右边看去,坐在最前方的是两个英俊非凡,白面书生样的美郎君,年纪不大,二十多岁,简直帅到一塌糊涂。 身为男人,曹悍乍眼一看竟然有种惊艳之感。 其中一个气质飘然出尘,另一个阴柔狐媚。 不用猜,能跟梁王对位而坐的肯定是五郎六郎。 曹悍多看了两眼,理解了皇帝陛下为何会宠爱他们。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管男女皆是如此。 自己要是个女人,恐怕也会喜欢这种帅瞎眼的靓男。 张昌宗纤长素白的手指剥着一瓣柑橘,有些恼火地低声道:“五哥,那小子看我们的眼神为何怪怪的?他不会有龙阳之好?” 张易之淡淡道:“或许是想把仇人瞧得清楚些,以后好找我们报仇。” 张昌宗捻着柑橘送入口中,轻蔑地含糊道:“他敢!张彦起的事,咱们还没跟他算呢!安定那个老太婆也真是没用,光弄死一匹马,人却半点事没有~~” 张易之抿了口酒液,狭长的眼缝闪烁光芒,轻声道:“不急,慢慢来。东宫新立,一切都才刚开始....” “曹大哥!”李重俊欣喜迎上前,浑身散发浓烈酒气。 曹悍刚要说话,李显不悦地轻咳一声:“三郎,陛下面前不可失仪,回你的位置坐好。” 李重俊吐吐舌头,朝李显揖礼告罪,乖乖回到李重润身边坐好。 李重润就稳重许多,拱手笑着颔首。 “微臣曹悍,叩见陛下!”曹悍跪倒叩首。 武则天笑道:“平身。曹悍,没想到你人在东宫,动静却不小,就连朕的四位将军,如今都联名上奏为你请功。说说,你那套锻体法门,又是从何处学来的? 朕记得在房州时,你说你的武功、厨艺、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主意,都是从一个落水溺亡的西域商人身上学来的。如今你献上的这套锻体法门,不会还是出自同一家?” 皇帝的笑声有几分戏谑,明显是觉得曹悍的解释都是编造出的谎话。 曹悍一阵暴汗,讪讪笑着,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忘了,微臣一身本事,除了从那位故去的西域商人身上学得,还有一小部分,是从微臣亡父身上学来的!” 武则天怔了怔,哑然失笑,没好气地道:“总而言之,你的这些能耐和点子,师承何方,就没有一个活人可以做见证了?” 曹悍故作沉思,遗憾地摇摇头,叹气道:“陛下明鉴,确实如此!不过陛下所说的那套锻体法门,是微臣自己琢磨出来的,无人教授。” 武则天淡笑道:“自古兵家锻体法门皆是不外传的秘术,你自己琢磨出来一套,就惹得朕的四员大将惊为天人,联名为你请功,本事不小啊!如此说来,你也算是位乡野奇才、民间异人了!” 曹悍深躬揖礼,昂首朗声道:“微臣当不得陛下夸奖!微臣些许微末本事算不得什么,只要能为陛下、为朝廷做出丁点贡献,便是不枉此生!” “你倒是滑头又会说话!”武则天笑着轻叱,语气中没了之前的审问之意。 曹悍暗暗松口气。 他知道自己编造的出身来历有许多漏洞,经不起推敲,无缘无故弄出些新鲜玩意,解释不清究竟从何而来。 只有坐实别人对自己异人、怪才的印象,将来再琢磨出什么新奇玩意,他们才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好在这世上根本无人能证实他的话是真是假,反正只要有用,就是真的。 要再问从何而来,就是那个倒霉的翻船落水,淹死在堵河里的西域商人。 不信,去堵河里问,堵河每年都会淹死人,河底不知道沉着多少骸骨,一具具捞起来查证去! 宴良骏瞪大眼望着曹悍,好小子,胆子不小,跟皇帝讲话也敢嬉皮笑脸的。 他老宴别看平时在亲府威风,这会在皇帝跟前,那比小猫还要乖。 太平公主笑道:“圣人何必非得追问他这些鬼点子出自何处,只要有用,朝廷一缕采纳便可!您瞧他那副德性,难道还怕他是胡族奸细不成?” 曹悍陪着笑脸,面皮却是微微发颤。 臭娘们,老子好歹也是五官端正浓眉大眼,标准国人长相,哪副德性招你嫌弃了? 还胡族奸细? 你们老李家还流着鲜卑血统呢,不照样坐了这中原江山? 武则天笑了笑,只是觉得曹悍此人的来历有些怪异。 要是一个普通庶民也就罢了,可偏偏他又有一身本事,更是李显能够活着从房州回神都的最大功臣。 武则天不敢想象,如果李显在房州出事,这天下将会乱成什么样子。 从某种方面来说,朝廷能有今天的安稳,还要多亏曹悍当初在九梁山时的拼命。 稍稍思索了会,武则天笑道:“曹悍是东宫的人,立下功劳,如何奖赏,就由太子来决定!” 李显慌忙道:“陛下,儿臣初掌东宫,还不知从何处入手,这赏罚升降,还是请陛下决断....” 武则天摆摆手,很坚决地道:“你是东宫太子,你自己宫里的属官,自己管!” “这....”李显犹豫了,无奈,只得唯唯诺诺地道:“儿臣多谢陛下!” 李显看了眼曹悍,沉吟好一会,才吞吞吐吐地道:“曹悍献锻体法门,于强军有利,依儿臣之见,本品可升两级,为正七品上致果校尉,职事升一级,仍旧担任正七品下亲府旅帅,再赏东珠十颗,绸百匹!” 说罢,李显忙朝御座拱手,稍显忐忑地道:“不知儿臣如此升赏可还妥当?” 武则天笑呵呵地道:“很好,就这么办。” 李显松了口气,白胖脸上竟然渗出些汗珠。 曹悍脸色一肃,叩首道:“微臣谢陛下、太子殿下隆恩!” 宴良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被魏元忠用眼神制止了。 他是觉得献上一套可供军队大规模推广操练的锻体法门,只把散官升两级,职官升一级,而且职事没有变动,有些薄待了。 倒不说连升几级,最起码职事上直接给个从六品的校尉当当也好啊。 老宴替曹悍感到有些惋惜。 宴良骏是个标准的军人,对政治不敏感,对人心也不够通透。 他没有察觉到刚才皇帝让太子来处理此事的用意。 皇帝这是在试探太子登上宝座后的心态,看看他对最要命的人事任用大权有何想法。 皇帝虽然口口声声说东宫事务任由太子决断,但有些事情可不敢真的自作主张。 人事大权就要格外慎重。 好在李显也算宦海沉浮多年,这点门道还是看得清的,当了太子心态也不会飘,该唯老娘马首是从的时候绝不含糊。 半点雷池都不敢逾越的恭敬态度,让他安然度过了一次考验。 从他对曹悍的升赏就可以看出,宁愿对自己人薄待些,也不敢恣意揽权,任人唯亲。 皇帝对此很满意。 靠近皇陛高台的勋贵重臣们,恐怕也只有宴良骏和李重俊没有看出这一层意思。 李重俊也觉得父王只给曹大哥当个小小的旅帅太苛刻了,刚想仗义执言,李重润死死拉住他,猛给他递眼色。 曹悍一开始也有些失望,但他看见李显紧张的样子,很快就琢磨清楚其中门道,开开心心领旨谢恩。 便在这时,一个身形瘦小、尖嘴猴腮,偏又穿一身朱袍的男子大踏步上前,鞠身道:“陛下,臣武懿宗有话说。” 武则天笑道:“承美有何事?” 武懿宗斜眼瞟过曹悍,轻蔑道:“陛下,什么锻体之法有强军之效,臣却是不相信的!正好,下月初右金吾与东宫有一场球赛,要是东宫能赢,就说明他们的锻体之法有效,要是输了,哼哼~~臣就请陛下治此人欺君之罪!其他的一些帮衬之人,也要受罚!” 武懿宗不怀好意地瞟过魏元忠宴良骏等人。 武三思起身笑道:“陛下,四位将军皆推崇东宫新式锻体法门,但毕竟未经检验,实用与否不得而知,还是等见到成效后,再定封赏不迟。太子殿下觉得小王所言,是否合理?” 李显干笑一声,含糊道:“梁王所言,也有些道理....” 武三思温和地笑了笑,稍稍欠身。 魏元忠站出来道:“梁王所言不无道理。只是锻体法门重在强健兵卒体魄,与球技高低没有关系。右金吾里的马球高手众多,实力在十六卫府向来名列前茅,东宫球队想要取胜谈何容易?以马球胜负来判断曹悍所献的锻体法门有用与否,臣觉得并不合理。” “臣赞同魏大将军所言!臣等为曹悍请功,考虑的是此法有助于大周全体卫府将士增强体魄,并不只是为了马球输赢。”赵承思附和道。 “臣附议!”唐奉一和宴良骏也出声附和。 武懿宗不屑冷笑道:“不敢比就直说,何必找借口!东宫马球什么水平,百官谁人不知?太子殿下想提拔从房州带回来的亲信,也得找个像样的理由才是。堂堂大周朝廷,可不是什么乡野刁民都能立足的!” 李显瞬间涨红了脸,胖脸含怒却又不敢发作。 “诶,承美岂可如此说话!太子殿下潜居房州多年,难免结识一些草莽之人。不过依我看,这位曹校尉能得太子殿下看重,必有其过人之处,要不然的话,岂不是说堂堂大周太子,没有识人用人之明?” 武三思笑呵呵的,跟武懿宗唱起了双簧。 武懿宗大咧咧地道:“梁王兄教训的对!太子殿下,此人究竟有何斤两,臣替您称量称量,若只是一个满嘴胡诌的乡野贱民,不妨趁早赶出东宫去,免得养在身边给殿下丢人!” 李显嘴皮哆嗦了下,额头后颈渗出汗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这二人明显是要找机会教训曹悍,然后打他这位新晋太子的脸面呀! 韦氏紧紧咬唇,攥紧衣角,满眼担忧的望着丈夫。 李旦不慌不忙起身,笑呵呵地道:“梁王兄,河内王兄言重了,只是一场马球赛而已,输赢算不上什么大事。” 太平公主凤目含怒,她本就讨厌武懿宗,这厮当年在薛绍死后,竟敢觍着脸向皇帝求亲,若非她以死相逼,只怕就要被他得逞了。 太平公主银牙一咬拍案而起,怒叱道:“武懿宗你放肆!太子乃半君,什么时候东宫该用什么人,不该用什么人,轮得到你来发号施令了?” 武懿宗对太平公主向来是爱慕又畏惧,见她发怒,脖子下意识一缩。 可是一想到自己堂堂郡王,在大殿上当着众多官员之面,被一个女人喝退的话,也太窝囊太没面子了,又鼓起勇气把脖子一伸。 这厮脖子一伸一缩,加上丑陋的面容和矮小的身材,莫名多了几分喜感。 武懿宗刚要反驳,武则天沉声道:“好了!都给朕住嘴!” 皇帝不悦,众臣低头,无人再敢多言。 武则天有些恼火,稍微不注意,她的这些侄子和儿女们就要怼起来。 看来李武大规模联姻势在必行,必须要尽快将李氏和武氏拧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要不然这朝堂安宁不了。 “太平,动不动就拍桌子,成何体统?”武则天轻轻呵责一句。 太平公主轻哼一声,低着头揖礼:“是儿臣失礼了。” “还有你武懿宗,明明知道东宫马球成绩历来不好,不是你右金吾的对手,还要拿此事来做文章,是何居心?” 武则天凤目射出两道厉芒,蕴含怒火,吓得武懿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息怒,臣侄哪敢有什么居心!只是想替太子调教一下东宫马球而已!” 武懿宗委屈巴巴地狡辩道。 武则天冷哼一声:“东宫马球自有宴良骏负责,用不着你操心!之前东宫不是赢了左金吾吗?说明东宫球队的确有所起色。” 武懿宗垂头拱手道:“是臣侄僭越了。” 武则天脸色稍霁,想了想,看了眼低眉顺眼的武三思,又道:“不过梁王所言也有几分道理。这样,曹悍的封赏不变,下一场东宫和右金吾的马球也要照常进行,朕到时候亲自观战,就当作检验东宫卫率近来的操练如何。” “吾皇圣明!臣等领旨!” 一众山呼之声响起。 皇帝表态,这场马球赛,只怕就要成为近来朝堂上下热议的焦点了。 原本一场普通的较量,莫名其妙变成了一场焦点战,甚至是生死战、前途战,这让曹悍哭笑不得。 不过曹悍倒也不惧,以四大金刚的水平,不说必胜,55开应该没问题。 只要打出东宫球队可堪一战的表现,甩脱掉鱼腩球队的帽子,想来皇帝和两位武王爷也没话说。 众臣落座,曹悍也在大殿靠外,一根立柱之后得到了一个临时御赐的位置。 矮桌锦垫,还有一名宫娥上前布菜,曹悍道了声谢便跪坐下来。 他这个最末等的位置有些超然,离其他官员有两丈远,想要找人交流也够不着,索性自斟自饮。 离得近些的官员频频回头,似乎想要结识一下这位刚才得到皇帝召见的七品小官。 曹悍笑眯眯地端起酒樽遥遥相敬,不少五品官员也颔首致意。 不认识不要紧,先混个脸熟,以后在皇城上班,总有碰面的时候。 曲乐之声再度奏响,美丽纤柔的云韶府舞伎正要再展舞姿,一名盛装着身的老妪拄着拐杖,在两名宫女的搀扶下步入大殿。 老妪神情凄婉,有些怨愤,直奔陛阶高台而去。 曹悍耳朵尖,从前面的私议声中,知道了来人正是安定公主。 吸了口凉气,这老公主只比皇帝小四岁,可模样却苍老得多。 就这,她也敢恬不知耻的请求认皇帝为母? 安定老公主拜倒在皇陛前,戚戚然地哭诉着什么,曹悍离得太远没有听清,只见武则天面色微变,挥手令高延福搀扶着安定公主,又把太平公主叫上,三个女人从盘龙屏墙后的侧门离开。 大殿宴会,自然交给皇太子李显主持。 曹悍皱起眉头,安定公主恐怕是为了张昌义的事来找皇帝告状的。 这件事牵扯他和太平公主,不知道皇帝会如何决断。 第三十九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太初宫寝区,东上阁内。 武则天摒退左右,连高延福也只能站在阁门外候旨。 武则天高坐御榻,看看下首分坐两旁的太平和安定,沉声道:“说说,你们又为何事闹腾起来。” 安定公主抢先尖声哭诉道:“陛下!您要为儿臣做主啊!太平她为了一个乡野庶民,就指派手下殴打张昌义!把他打得半死!” 太平公主低头看着自己指甲上刚用豆蔻涂抹的鲜亮颜色,唇角上弧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 武则天回京路上,对这件事已有所耳闻,皱眉道:“什么乡野庶民?安定,你把话说清楚。” 安定公主恨恨道:“就是太子从房州带回来的曹悍!太平大张旗鼓把他从监门率调往亲府,张昌义不愿放人,就被太平府上的典军常元楷暴打一顿!” 武则天眉头愈深,太平公主不慌不忙地嗤笑道:“姑祖母可真会颠倒黑白!明明是张昌义对我出言不逊,骂我是二嫁之妇,才被我手下人教训的,跟曹悍有何干系?姑祖母偏偏要扯上他,是何用意?” 安定公主被这声姑祖母气得浑身发抖,委屈地朝武则天哭诉:“陛下,儿臣不活啦!太平分明是在羞辱儿臣!” 太平公主轻哼道:“姑祖母乃是高祖皇帝的女儿,这神都城谁人不知?如今李家宗室里,就属您老人家辈分最高,我这当侄孙女的,难道称呼的不对吗?” 安定公主“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只觉受到百般羞辱。 太平公主长眉微挑,脸庞上满是得意笑容。 武则天狠狠瞪了太平公主一眼,略显不耐烦地道:“别哭了!太平,你也给朕闭嘴!” 安定公主“嘎”地一下止住哭声,褶皱满布的脸上涂抹厚厚脂粉,眼泪水一冲,一道道白印痕显现,当真像见了鬼。 “张昌义竟敢口出污秽之言?”武则天沉着脸。 安定公主恼恨地剜了眼太平,吞吞吐吐地道:“争吵之时,或许确有一些激动之下的不当言论...但七郎他绝对没有故意辱骂太平的意思!” 武则天挤按眉心,只觉有些头疼,冷声道:“张昌义言语不敬,被打也是活该!朕看他这正率也别当了,去左春坊做个正六品下的司议郎,你回去好好管教,要是再生事端,就给朕滚出神都去!” “嘻嘻~圣人英明!”太平公主娇笑道。 安定公主见皇帝动了火气,也不敢继续纠缠,只得万分不甘心地咬牙低声道:“儿臣领旨~” 太平公主笑道:“安定姐姐,回去好好管管你的七郎,省得他整天给你惹事生分!这次要不是看在姐姐的面上,他这条小命早就没了。” 安定老公主脸皮发颤,恨声道:“那邓尚志和范永德二人又在何处?” 太平公主把玩着指甲,淡淡道:“死了。这会儿,应该埋在神都城外哪座荒山了!” 安定公主泛黄老眼睁大,手里拐杖咚咚砸响,语气发颤:“还说曹悍跟你没关系?那二人是我派去给他点教训的,你为何跳出来插手?你可知他二人乃是温挺的部曲出身!” 太平公主凤目泛冷,冷笑道:“他二人身为左金吾校尉,马球场上意图行凶伤人,致使本宫受到惊吓,本宫就是蓄意报复,难道不行吗?” “你!强词夺理!欺人太甚!”安定公主拐杖砸得咚咚响,老脸上满是怨毒之色。 武则天脸色很难看,她算是听懂了。 常元楷打了张昌义,安定不敢找太平报复,就迁怒到曹悍身上,派人想在马球场上暗下毒手,没有成功,派去的两人反倒死在神都城外,而出手之人正是太平。 安定派去的两人曾经是温挺的家臣,温挺是安定的第一任丈夫,太原温氏子弟。 温挺的父亲温彦博和伯父温大雅,乃是大唐的开国功臣,高祖、太宗两朝元勋。 武则天抚了抚额,头疼的愈发厉害了,颇为恼火地道:“胡闹!简直胡闹!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朕?” 太平公主起身提着裙裾坐到武则天身边,讨好似的为她捏肩,撒娇道:“儿臣不光眼里有,心里更是装着陛下呢!至于安定姐姐,儿臣就不知道了,或许她仗着自己辈分高,以为可以跟陛下平起平坐也说不定!” 安定公主吓得脸色大变,急忙拐杖一扔跪倒,尖声叫道:“陛下不可听信太平诬陷儿臣!儿臣绝不敢对陛下有分毫不敬啊!” 武则天瞪了自家这个无法无天的女儿一眼,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你也休要再聒噪!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们两个都给朕安分些,不准再生事端!” “圣人英明!儿臣遵旨!”太平公主亲昵地抱着武则天的手臂,还不忘朝安定公主挑眉弄眼。 安定公主面皮颤了颤,万分不甘地低头:“儿臣知道了...” 皇帝摆明了不愿深究,她派去的邓范二人算是白死了。 “安定,你先退下,朕和太平还有事要商议。” 武则天淡淡说了声,高延福迈着小碎步进殿,恭送安定公主离开东上阁。 待阁中只剩母女二人,武则天神情严肃起来,沉声道:“月儿,你老实跟为娘说,这两件事和曹悍究竟有没有关系?” 太平公主半趴在案桌上,手撑着下巴,斜倚身子,宫裙下丰腴的身姿曲线玲珑。 “娘,是我看曹悍马球打得好,才想起调他去亲府,为东宫马球队效力,马球队的成绩好,七哥脸上也有光。 至于杀邓尚志和范永德之事,一来,是那日女儿的确受到惊吓,心中恼火。二来,也是为报复李淑云纵容张昌义辱我之仇!和曹悍能有什么关系,母亲莫要多心。” 太平公主漫不经心地随口回道。 武则天盯着她看了好一会,脸色恢复柔和:“如此便好。” 顿了顿,她凝望着女儿轻声道:“月儿,母亲知道你不喜欢武攸暨,但你们现在毕竟成了婚,还生了永和,往后应当好好过日子。李武两姓能否和睦相处,关系到大周的江山安稳,你是朕的女儿,就要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 太平公主俏脸忽地变得淡漠,她慢慢端坐身子,沉默了会,朝武则天拜首,语气淡然地道: “儿臣知道陛下良苦用心,所以儿臣甘愿嫁给武攸暨。儿臣生下永和,就是儿臣对陛下的交代。我李令月身兼李唐和武周血脉,有国朝第一公主之称,既然享受了无上尊荣,自当承担起属于我的责任!” 太平公主双眸平静的望着武则天:“可是陛下不应该再强迫儿臣爱上一个为了当驸马,情愿亲手杀掉结发之妻的男人!” 武则天眼神复杂地望着女儿,低声道:“你心里还是放不下薛绍?还在怨恨朕?” 太平公主惨然一笑,眸子里满是哀伤和凄婉。 “时隔多年,其实儿臣心中早已放下。儿臣明白,当年陛下登基在即,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有些事不得不为。薛绍他...为了护佑家族不受牵连,宁愿把所有罪责揽到自己头上。他死了,薛家便得以保存,这是他的心愿,也是他的宿命....” 太平公主的声音很幽冷,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下,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 “此事,终究是为娘对不起你。” 武则天怜爱地抚了抚她的面颊。 太平公主轻轻抽噎了下,展露那倾城笑颜,双眸中却是泪花闪耀:“可是母亲,薛绍死了,孩儿的心也跟着死了,武攸暨他不是薛绍,孩儿也决不会再爱上第二个薛绍!” 武则天沉默,半晌,一双苍老却威严十足的深邃目光注视着她,语气中透出一股不容置疑:“你和武攸暨如何相处,朕不会再勉强,但是,你武氏之妻的身份绝对、不允许、有任何改变!” 太平公主笑靥如花,眼泪却夺眶而出,双手相叠贴在额头上拜倒:“儿臣,遵旨!” 她起身告退出了东上阁,离去时双肩不住颤动,脚步有些许踉跄。 武则天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阁门外,幽深的眼眸闪烁莫名寒芒,原本温暖如春的东上阁,在这一刻竟然变得冷如寒窑。 第四十章 王爷的屁股照样踢 大宴结束,曹悍回东宫的时候有些心绪不宁。 不知道安定公主那个老妖婆会不会在皇帝面前告状。 毕竟张昌义被打,跟他有脱不开的关系。 是他主动请求太平公主帮忙调动职位,才引得张昌义和常元楷爆发冲突。 皇帝会不会认为他太不安分,从而将这件事迁怒于他? 还有左金吾和东宫群殴事件,也跟他有关。 曹悍心里十分忐忑,万一皇帝追究下来,最好的结果也只怕是他被扫地出门滚出东宫。 可过了两日,依旧风平浪静,也没有任何流言传闻,东宫卫率也没有任何要处置他的迹象,一切照旧。 皇太子李显一家,第二日就正式搬入东宫,空置多年的东宫终于迎来新主人。 东宫上下张灯结彩,詹事府、左右春坊、十率府等各部分东宫衙署主副官,在崇教殿以君臣之礼拜见李显。 皇太子正位,东宫官员面貌焕然一新,工作热情似乎更饱满了,所有人一副干劲十足的样子,宫廷内外也多了许多生气,再也不像以往那样清冷。 眼下东宫一片忙碌,紧锣密鼓的筹备着下月初的册封大典,太子十率府反倒成了最清闲的部门。 这日曹悍在明德殿值守,正琢磨着怎么托人去尚食局给齐丁香带句话,约时间见面,有亲府亲卫远远跑来,让他赶快回载元门,邵王、义兴郡王几人来了,说是要见他。 亲卫弟兄替了他的班值,曹悍匆匆赶回衙署。 马球场已有不少人,程伯献和窦晟正陪着李重俊和李重润在场上玩耍,球场边上,李仙蕙和李裹儿也在。 两位太子千金一出现,把亲府里这群官宦子弟惊艳的眼睛发直。 两位小娘子迟早要封郡主,等将来太子继位,那便是妥妥的公主之尊。 可惜看看陪伴在两位天之娇女身边的人,亲卫们自惭形秽,打消了上前攀谈的念头。 陪在两位千金身边的,其中一人赫然是刚刚升任左监门正率的武延秀。 还有一人站在李仙蕙身旁,身着紫袍头戴金冠,俊美不凡,曹悍瞟了眼却是没见过。 “微臣见过邵王、义兴郡王....” 曹悍躬身行礼,李重俊跳下马冲上前狠狠熊抱了下:“曹大哥这是作何?见外了啊!” 曹悍咧嘴一笑,不轻不重捶了他一拳,两人亲热地勾搭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李重润翻身下马,将马球杆交给窦晟,拱手笑道:“曹大哥不是外人,往后私底下,我们依然像在黄枫谷时相处便可。” 李重润声音温和,俊脸上挂着真诚笑意。 “二哥说的对!咱们哥几个谁跟谁?曹大哥要是也跟那些家伙一样,成天王爷长王爷短的,就当作不认识我李重俊好了!” 李重俊指了指场边一大群宦官侍从,虎着脸嚷嚷道。 曹悍望去,只见那群宦官一个个弯腰驼背觍着脸笑,极尽谄媚之态。 “好小子!拿哥哥我跟一群阉货比?”曹悍弹起一脚朝他屁股踹去。 李重俊一闪身机敏逃开,得意大笑:“小弟岂敢!曹大哥不知道,这些天我被那些繁琐礼节还有这群家伙搞得有多烦,今日趁着父王和姑姑还有几位属臣商量事务,我们才有空跑出来找你玩儿。” 李重润也笑道:“宫里繁文缛节甚多,确实不自在。今日也是忙里偷闲,来找曹大哥叙叙旧。” 谈笑了会,曹悍瞥了眼场边:“七娘子身边那位是何人?” 李重俊哼了声,酸溜溜地道:“武承嗣的长子,嗣魏王武延基,武延秀的亲哥,才十八岁,就已经是从三品的右羽林将军。” 曹悍讶然,年少得高位,看来这武延基很受皇帝宠爱。 “也不知道圣人如何想的,武承嗣和武三思密谋造反害我父王,现在却非得让我们和武氏子弟亲近....一想到九梁山的事,我就恨不得冲过去暴揍他们一顿....” 李重俊忿忿不平地嘟囔。 李重润皱眉轻声道:“三郎慎言!此事圣人早有定论,乃是越王余党作乱,与武氏无关。” “这是圣人有意偏袒武家,自欺欺人罢了!”李重俊冷笑。 曹悍拍拍他的肩道:“这里是神都皇城之内,你现在身份不同了,不可胡乱说话。有些事自己心里清楚就好,用不着说出来。” 李重俊哼唧道:“我就是看不惯武家人在我们面前装笑脸故作亲热熟络的样子,恶心!” 曹悍从窦晟手里接过马球杆,笑道:“你小子好歹也是郡王了,以后城府要深一些,别像个愣头青一样,喜怒哀乐全挂脸上。废话少说,今日就陪你们痛快打两杆!” “哈哈~好!先打会马球,待会再痛痛快快斗两把地主!今晚万福苑,我派人订了雅间,不醉不归!” 李重俊大笑着翻身上马,来神都两个多月,这小子已经把城里好玩好吃的地方全都踩过点了。 曹悍注意到程伯献和窦晟牵着马站在一旁,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上场,笑道:“光我们几个打没意思,二位郎将各带一人,我们三对三打小半场如何?” 李重俊大咧咧地道:“这里是曹大哥的地盘,你说了算。” 程伯献和窦晟大喜,连忙朝曹悍偷偷抱拳,这可是难得跟两位王爷亲近的好机会。 要说眼下东宫正位后,神都城里最受瞩目的人是谁,那绝对是太子的四个儿子。 天知道再往后,这江山之主会是四人中哪一位。 老四李重茂还是个小不点,自然被排除在外,其余三个长大成人,理论上都有承袭宗祧的可能。 当然,从数日前,皇帝的册封诏书上就可见端倪。 身为嫡子,又曾经短暂当过太子的李重润被封为邵王,是目前三兄弟中唯一的亲王爵位。 好在李重润心智成熟稳重,性格谦和谨慎,身处万众瞩目之下,颇有一份波澜不惊的淡定。 马球场上,几名年轻人玩闹正酣,嬉笑怒骂肆无忌惮,仿佛回到了在黄枫谷时的日子。 程伯献窦晟他们还有些放不开手脚,陪天家贵胄玩乐可不是件轻松活,其中度量可要把握得当。 曹悍倒没那么多顾忌,该虐的时候就狠狠虐,打得李重俊哇哇大叫。 第四十一章 武延基逞威风 马球场边上,穿着暖黄色窄袖短襦,搭配一袭大红长裙的李仙蕙娉婷袅娜地站在那,晶晶亮的眸子望着场上恣意飞驰的哥哥们,抿了抿唇,眸子里透出些热切和羡慕。 身为天家贵女,她必须时刻保持端庄仪态。 可她也想骑马上场,感受激烈追逐,挥舞球杆的爽快感。 一直维持淑女的样子很累的。 李仙蕙咬咬唇,脸蛋上透出几分遗憾,这东宫里的生活,还没有在黄枫谷时欢快自由。 她身材纤细力气小,自然不可能像哥哥们那样骑烈马用七八尺长的马球杆。 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能开口央求哥哥们把她带上马背。 “七娘很喜欢看马球吗?”一个醇厚的温暖嗓音在她耳畔响起,是武延基。 李仙蕙矜持的稍稍侧过些身子,微微颔首,轻声道:“父王和几位兄长都喜欢,我便跟着看个热闹,骑马击球,我却是不行的。” 武延基负手站在李仙蕙身边,颀长挺拔的身子外加俊朗的面容,当真有几分金童玉女,郎才女貌的感觉。 武延基温声笑道:“女眷打球,可以挑选河西小马乘骑,用的球杆只有四到五尺长,击球可改用轻质的篾条或牛皮缝制,和蹴鞠用球差不多....” 李仙蕙双眸紧盯场上放纵飞扬的哥哥们,两只手相叠规规矩矩放在身前,却是暗中攥的紧紧的,一颗心随着场上激烈的局势起伏不定。 若非顾忌武氏兄弟在场,她早就蹦起来为哥哥们漂亮的进球欢呼,然后再肆无忌惮地大声嘲笑曹悍几句。 最好引得曹悍朝她大翻白眼,然后两人顺势开怼,叽叽喳喳争吵一番.... 只可惜,她想要的快乐因为武氏兄弟的在场,完全无法实现。 李仙蕙噘噘嘴表示不满,却很有礼貌的保持微笑,然后不时点点下巴,轻轻“嗯”一声,以作回应。 武延基一番高谈阔论,自顾自说了会,也察觉到李仙蕙根本没有在听他说话,两道剑眉微皱,朝场中看了眼,略一思索,微笑道:“小王也上场,和二郎、三郎切磋切磋,七娘你看可好?” 李仙蕙转头看他,眼眸泛起一丝讶异,很认真地道:“马球激烈,还有亲府球手在场,魏王可不要勉强自己。” 武延基淡淡一笑,朝扈从招招手:“东宫神勇太子队,四大金刚,小王久闻大名,今日不妨切磋切磋。” 武延基当场摘下金冠,换上革靴,随手挑选一根球杆,跨上一匹神骏的白马。 “小王也想上场打两杆,不知邵王、义兴郡王可应允?” 武延基驾马走入场中,朗声说道。 曹悍早就注意到他要下场,抬手暂停了比赛。 李重润擦擦脸颊汗水,开玩笑道:“听闻魏王有北衙第一球手的美称,和我们同场较量,只怕有恃强凌弱的嫌疑呀!” 武延基笑了笑,看了眼曹悍程伯献等人,淡然道:“邵王言重了,有东宫四大金刚在此,局面应该不至于太过难看。” 程伯献窦晟和其他几个东宫球员脸色微变,旋即又有些恼火,武延基话语里,分明有几分瞧不起东宫球队的意思。 曹悍见李重润有些为难地看着他,抱拳笑道:“能跟魏王殿下切磋,我等求之不得!既然魏王想上场,不妨稍等一会,我们再去找一名球员,如此两边各加一人。” 武延基点点头:“能跟声名鹊起的东宫四金刚较量,也是小王的荣幸。” 当即,中场歇息,曹悍叫过程伯献和窦晟:“夫蒙呢?快去把他找回来。” 窦晟道:“宴将军知道这几位王爷郡主要来咱们亲府,一早就把夫蒙派出去值守光天殿了,说是怕这家伙哪根筋搭错,跟这些天家贵胄起冲突。” 曹悍道:“人家右羽林将军找上门挑衅,点名要跟咱们四大金刚比比,可不能认怂!派人去把夫蒙换回来,打完球赛再说。” 窦晟应了声,叫过一名亲卫吩咐。 很快,夫蒙灵察兴冲冲的赶回来,听说要打球赛,这厮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当即,四金刚一队,武延基和李重润李重俊,再加一名武延基手下武官一队,两队摆开阵型打双球门小半场。 场地大队员少,对个人能力愈发倚重。 曹悍简单安排一下盯防,让夫蒙顶在最前面,他居中策应,程伯献和窦晟押后,阵型呈现112的样子。 开球以后,夫蒙先抢到球,骑着黑马杀气腾腾的冲入敌方半场,李重俊不知深浅,打算硬碰硬,上前拦截,被夫蒙灵察一撞直接坠马落地。 夫蒙灵察在球场上,才不管对手是什么来头,凶悍打法丝毫不变。 场边李裹儿拍掌娇笑喝倒彩,气得李重俊直跺脚,爬上马背继续投入比赛。 夫蒙灵察挥杆击球,一道人影斜旁杀出,闪电般出杆将球拦下,而后扬蹄反向冲去,球护在身侧,仿佛贴在球杆头槌上一样。 抢球之人正是武延基! 武延基骑在白马上飒沓如追风,夫蒙灵察在身后哇哇大叫着追赶,愣是没追上。 武延基这一手断球惊艳了在场所有人! 娴熟的马术、精准的时机把控、非常聪明的以技巧断球,避免和夫蒙灵察发生直接对抗。 这所有的动作都说明,他是一位真正的马球高手! 眼看武延基来势汹汹,曹悍双腿一夹冲上前拦截,伸出球杆抢夺瞬间,武延基轻轻一拨,把球从右侧拨到左侧,从四蹄飞奔的马肚子下穿过,一晃就过了曹悍。 厉害! 曹悍惊叹一声,拍马回追。 武延基独自护球,面对最后的二人包夹也毫不慌乱,在三根球杆舞动中,瞅准时机挥杆击球,入门得分。 场边两位武家公子的扈从一片叫好声。 武延秀不无得意地道:“东宫四大金刚,不过如此!我大哥一人独挑,传出去必是一段佳话!” “哈哈~二哥三哥都是笨蛋!还有曹悍,也是大笨蛋!” 李裹儿没心没肺地拍巴掌娇笑。 “裹儿!”李仙蕙气恼地瞪她,李裹儿傲娇地哼了声不理会。 武延秀愈发得意大笑,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哄得李裹儿十分开心。 场上,武延基微笑着朝曹悍几人颔首致意,拎着球杆施施然回到己方半场。 李重润佩服地道:“魏王好本事!” 李重俊作为赢球方,却一点不高兴,撇撇嘴自顾自地回到自己位置站好。 程伯献苦笑道:“以前只知道武延基自小跟随府中名师学武,功夫应该不错,不是花架子,没想到竟然厉害如斯!” 夫蒙灵察恶狠狠地道:“我要再跟他一对一单挑!” 曹悍瞪他一眼道:“这人功夫厉害,绝不在你之下,不可轻敌!” 比赛再度开始,李重俊抢到球,刚暗自窃喜,准备护球往前突,眼角忽地瞟见,夫蒙灵察骑着黑马满脸凶恶的冲过来,魁梧的身躯加上凶狠的面相,让人看见就胆战心惊。 李重俊咬牙,不服气地想要抵抗一下,只觉一股蛮狠的冲撞力贴在身旁,要不是提早抓紧缰绳,只怕又要被顶下马。 球杆一轻,等他反应过来,红球已经到了夫蒙灵察杆子下。 “啊!~~太欺负人啦!”李重俊怒吼,简直欲哭无泪,深深体会到了业余和专业之间的水平差距。 夫蒙得手朝对方球门冲去,四下扭头寻找武延基。 果然,没等他靠近球门十丈位置,武延基的白马就从旁杀出,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 “夫蒙!传球!”曹悍在不远处大吼。 夫蒙灵察置若罔闻,铁了心要跟武延基独斗,拼命催促黑宝朝武延基的白马贴近。 “这个混蛋!” 曹悍暗骂一声,驾马赶紧跟上,可惜他的马比不上黑宝和武延基的白马,始终被吊在身后。 武延基打的十分聪明,没有跟夫蒙贴近硬碰,伸长球杆不断搅扰,试图把球从夫蒙手下截留。 这一次夫蒙学聪明了,把球控制的十分牢固,只是武延基的球杆像蛇一样灵动,左刺右突搅得他十分心烦。 夫蒙灵察是个浑人,更是球场上的老油条,心思一动,一抖缰绳,黑宝咧开马嘴狠狠一口啃咬在白马脖颈上。 白马凄惨地嘶鸣一声,倒也没受伤,只是鬃毛被撕下一绺。 如此一来,白马速度减慢,被黑宝甩在身后。 夫蒙哇咔咔大笑着朝前冲去。 武延基没料到这个羌蛮子阴招如此多,怒目低喝一声,握紧球杆手臂猛地探出,球杆如长矛飞射,一声闷响打在黑宝屁股上。 黑宝受惊唏律律一声扬蹄,差点把夫蒙甩下马背。 “黑宝!?”夫蒙灵察扭头一看,黑宝屁股上肿起一块,当即惊怒,球也不要了,挥杆就朝武延基打去。 黑宝从小跟他一块长大,在他眼里那就是亲兄弟,平时恨不得睡在马厩里,哪能容忍被别人把马屁股都打肿。 武延基冷笑,浑然不惧,双手握住球杆横档下夫蒙一杆子,十分巧妙地将力量卸掉,而后球杆掉转,狠狠朝夫蒙面上捅去,要是击中的话,只怕会伤到眼睛。 “魏王手下留情!” 曹悍驾马冲上前,武延基斜睨一眼,毫不理会,眼眸划过狠辣,手中球杆攻势不减。 曹悍心一沉,顾不了许多,双臂一展身子从马背跃起,凌空一脚踢中武延基手中球杆,咔嚓一声将球杆踢断! 武延基双眼一寒,当即扔掉球杆,变掌为爪,狠狠朝曹悍心口位置攻去! 曹悍也打出几分火气,这武延基出手太过狠辣,招招要人命! 当下也不再留手,脚掌在黑宝背上轻轻一踩借力,身子倒转凌空出掌,砰砰两下和武延基对碰! 武延基只觉两股巨力顺着双臂传回,他胯下的白马有些吃不住力,侧着身子踉跄退后。 场上场下的人一愣,接着呼啦一下全都涌了过来。 武氏兄弟带来的十余名佩刀扈从哐哐拔出刀,将曹悍和夫蒙灵察围住。 亲卫们人数虽多,却碍于武延基的身份不敢动手,紧张不安地围在一旁。 “好大的胆子!竟敢公然袭击魏王!”武延秀冷笑。 曹悍看了眼夫蒙,确定他无事,朝程伯献递眼色,让他将夫蒙带下去,免得这家伙又生事端。 “西海郡公言重了,马球场上本就碰撞激烈,偶有意外也算正常。何况真要算起来,马匹间相互啃咬踢踹并不违规,倒是魏王出手伤马,可算是违规在先。” 曹悍抱拳笑道。 夫蒙虽说小动作不断,但的确没有违反场上规矩,只是会惹人恼火而已。 武延秀冷冷地盯着曹悍:“照你这么说,难不成还是魏王的过错?” 曹悍淡淡一笑道:“都是球场上的正常摩擦,哪有什么对错。以魏王的胸襟,想必不会跟我东宫一个亲卫计较。” 武延基垂下的双手微微发颤,俊脸上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眯眼望着曹悍笑而不语。 李重润满头大汗地跑来,连连拱手道:“误会!都是误会!双方皆是爱马之人,心切之下,一时失手而已!依我看,不如就此言和可好?” 李重俊看着那群武家扈从,满脸不爽地道:“在东宫重地,你们身为宫外之人,竟敢公然亮兵刃,又是何道理?” 武延基笑了笑,挥挥手,示意扈从们把武器都收起来。 “东宫四大金刚果然厉害,今日本王算是领教了。改日,希望有机会在球场上,与我右羽林堂堂正正一战!” 武延基朝李重润点点头,跨上白马离开,武延秀盯着曹悍和李重俊看了几眼,哼了声,挥手带人跟上。 李重润长长舒口气:“亏得曹大哥及时拦住,要是伤了人,不管是魏王还是东宫都没好果子吃。” 李重俊气哼哼地道:“武延基也太狂妄了,打个马球而已,至于伤人性命吗?分明就是不把东宫放在眼里!” 李重俊瞥了眼李仙蕙,板着脸道:“七娘,你也看到了,那小白脸可不是好东西,记得别跟他太亲近。想想武家人在九梁山是怎么对我们的。” 李仙蕙脸蛋唰地一下红了,羞恼似地剜他一眼。 李裹儿娇哼道:“笨蛋三哥还敢说别人,人家魏王马球打得比你好,功夫比你强,长得比你好看,有什么不好的?哪像你,还从马背上摔下来,啃了满嘴泥!” 李重俊眉毛倒竖,怒叱:“好你个李裹儿,胳膊肘朝外拐?武延秀跟你说了什么花言巧语,你竟然向着武家?过来!看哥哥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 李重俊一撸袖子朝李裹儿冲去,小姑娘吓得哇哇乱叫着跑开,还不忘回头贬损自家三哥几句,气得李重俊紧追不放。 李重俊和李裹儿争吵打闹惯了,众人也不以为意。 李重润看看天色,笑道:“走,去跟父王告个假,我们这就出宫去万福苑。” 李仙蕙下意识地急忙道:“我...我也要去!” 没等李重润说话,曹悍瞥她一眼,哼哼道:“大老爷们喝酒,小娘子跟去凑什么热闹?” 说罢,曹悍自顾自地揽着李重润的肩膀走了。 李仙蕙脸颊气成了小鼓包,冲他们的背影龇牙挥挥小拳头:“等人家封了郡主,一定请父王调你去郡主府当守卫!到时候敢惹本郡主生气,就不给你饭吃,也不准你休沐,本郡主去哪你就跟到哪...气死你!哼~~” 第四十二章 并非过客 曹悍陪两位小王爷去找李显请假的时候,恰好碰见李显太平公主还有几名东宫官员从明德殿出来。 说明情由,李显很痛快的批准他们出宫宴饮欢聚,只是讲明不许去敦化坊、思顺坊等烟花之地寻欢作乐。 宴良骏也在东宫几名官员中,曹悍没敢上前说话,只是远远的拱手致意。 老宴现在还不知道亲卫们刚才差点和魏王发生冲突,待会回去知道,肯定要大发雷霆。 不管了,反正待会他就要溜出宫去,老宴的怒火就让夫蒙灵察和程伯献几个受了。 他去宫外躲两天,等老宴气消了再回来。 曹悍本想找机会问问太平公主,安定那老妖婆是如何跟皇帝告状的,皇帝又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可是太平公主一副高傲冷漠生人勿近的样子,看都不看他一眼,带着冯全径直出了明德门,坐上车驾离去。 曹悍暗暗恼火,这女人也不知吃错什么药,平白无故臭着一张脸。 三人各自牵马离开东宫,出广运门的时候,曹悍远远望见永春门那边,一队车驾正要入门,却被一个身穿绿袍的低品级宦官拦住,那宦官跪在车驾前苦苦哀求着什么。 曹悍定睛瞧了会,皱起眉头:“那人....好像是鲁正元鲁内侍啊?” 李重俊看了几眼,撇撇嘴说道:“是鲁正元。车上坐的是我那好大哥,平恩郡王李重福!” 李重俊鼻息间哼了哼,似乎有些不屑。 李重润轻声道:“回到神都后,圣人以照护父王不周为由,将鲁正元贬为从八品下的低品杂使宦官,赶到内仆局做些辛苦活。听说他还去求过梁王,结果梁王根本不见他,武家其他人更是无人搭理。” 顿了下,李重润淡淡道:“鲁正元是圣人派去黄枫谷的监管太监,如今父王回朝,过去幽禁黄枫谷的事不宜再提,他又是圣人和父王之间母子嫌隙的见证者,身份尴尬,能够活下命来,也是因父王为他说了两句好话。” 李重俊懒洋洋地道:“听说鲁老阉人在内仆局日子不好过,像他这样,曾经做到四品宦官的宫人,遭难被贬最是凄惨,甭管有仇没仇,认识不认识,都会有一大帮人落井下石。 鲁正元失了恩宠,在梁王那里自然没了利用价值,如今是两面不讨好。在黄枫谷时,大哥与他打牌谈笑,关系最是亲密不过,现在你看看,大哥封了郡王,而他被贬,眼巴巴地跑去求大哥照拂一二,可人家岂会理他? 鲁正元算是押错了宝,我那好大哥乃是心性凉薄之人,连自家兄弟有难他都不会管,又怎么会管一个阉人?” 李重润皱眉轻叱道:“三郎,不许胡言乱语!父王都说了,过去的事不要再提,而今我们一家人平安团聚才是最重要的。” 李重俊耸耸肩没有再说什么。 看来他对九梁山上,李重福抛下李重茂逃命一事还在耿耿于怀。 曹悍远远望着被卫士拖走,在那挣扎哭喊的鲁正元,叹了口气道:“他跟我们一起从九梁山死里逃生,危难关头也算生死与共,尚且有几分情义在,何不请太子出面,为他在东宫谋份差事?” 李重润摇头道:“父王刚刚入主东宫,诸事繁多,还是不要拿这种小事去打扰他。鲁正元曾经是圣人的亲信太监,在内宫多年,身份敏感,贸然对其拉拢示好,只怕会引得不必要的麻烦。” 李重俊笑道:“曹大哥无需理会他,一个奴才而已,反正他在内仆局也死不了,顶多是挨打挨骂吃点苦头罢了。这厮在黄枫谷时对我们看管严厉,要不是后来识相了,对我们百般讨好,就连我也饶不了他。” 两人跨上马准备离开皇城,曹悍无奈,只得跟在他们身后。 回头再看一眼,鲁正元已经被李重福的卫士驱赶走了,他的郡王车驾则缓缓驶入东宫。 神都南市,万福苑主楼雅间,李隆基早已等候在此。 三人到来,相互见礼后,在宽大锦榻上围着一方矮桌两两相对而坐。 有身段颇为妖娆的女侍端着盘子上前摆放菜品酒水。 李重俊盯着人家肆无忌惮的打量,嘟囔道:“若非父王发了话,咱们就把聚会之地改在思顺坊的藏花小筑,那里的姑娘色艺俱佳,在神都可称一绝。” 几名女侍脸蛋羞红,却也不敢发作,更不敢流露恼怒之色,盈盈下拜后,低头快步退出雅间。 能到万福苑雅间消费的客人非富即贵,女侍们哪敢怠慢得罪,只要客人们不会闹得太过分,通常忍一忍也就罢了。 李隆基揶揄道:“看来俊哥儿已是那儿的常客喽?” 李重俊嘿嘿笑着,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刚入京那几日闲来无事,无意间与右春坊太子舍人宗楚客相识,他便邀请我去过...几次....” 瞧这厮一副回味无穷眉眼含春的样子,就知道他在那藏花小筑日子过得无比滋润,十有八九,十多年的童子身也丢在那了。 这小子今年还没满十六,过不了多久,神都纨绔圈里,又将再多一位花丛老手。 不过对于这些贵胄子弟来说,十几岁初尝人事算不得什么,只要别在成婚之前,弄几个娃娃出来,家里通常也不会管。 李显严令他们不许去烟花之地,不是怕他们坏了身子,而是怕名声受影响。 李重俊朝李隆基挤眼睛:“下次哥哥叫上你怎么样?” 李隆基头摇得像拨浪鼓:“小弟年纪尚小,身子骨未长成,无需着急。倒是曹大哥久在东宫,难得有机会出宫,你不妨邀约他一块去,也让曹大哥久旱逢甘霖,滋润滋润。” “哈哈~~” 三人没心没肺地嘲笑起来。 曹悍大翻白眼,嗤笑道:“哥哥我抱姑娘的时候,你们仨毛头小子还不知道在哪呢!” 李重俊却是不信,瞪大眼一副八卦样:“难道说,曹大哥在竹山就已经和齐娘子....嗯嗯?” 李隆基信誓旦旦地分析道:“极有可能!曹大哥又不是什么老实人,齐娘子小家碧玉,他哪能憋得住!” 就连温润如玉的李重润也放下酒盏,微笑道:“曹大哥血气方刚,按理说已是为人父的年纪,若非来了神都,只怕早与齐娘子成婚。” 曹悍没好气地道:“你们几个少瞎猜了,我跟元娘清清白白,都还没成婚,岂会...那啥!我像是如此禽兽的人吗?” 三位少郎相视一眼,齐齐点头:“不是像,就是!” “哈哈~~~” 雅间内再度爆发一阵哄笑。 曹悍又气又好笑,身为比他们年长几岁的大哥,被小兄弟们开几句玩笑话也无伤大雅。 “唉,可惜了~” 李重俊干了一碗酒,抹抹嘴巴,忽地惆怅叹息。 “要是曹大哥有个显贵出身,或者官职再高一些,说不定就能当驸马,到时候咱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曹悍一碗酒没喝完,差点喷出,瞪大眼忙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重俊又是叹口气,摊摊手道:“之前我无意间听到父王和母妃谈论说,想从仙蕙和裹儿中挑选一人嫁给你。只是碍于你现在官职低微,又是寒门出身,所以这件事就...就没了下文!” 曹悍哭笑不得,举起三根手指郑重其事地道:“我对天发誓此前绝对没有这种非分之想!” 开玩笑么,这不是乱点鸳鸯谱? 他抱李显大腿,想的是靠自己的智慧和勇武混个官身,可从没想过要靠娶人家闺女,当什么驸马来吃软饭! 软饭虽好,可还轮不到他,曹悍自问也没这牙口。 李重润细嚼慢咽的吃着菜,说道:“此事我也知道一点,只是,这件事想要达成,难度颇大,甚至于说,基本没有实现的可能。” 李隆基看他一眼,笑道:“李武联姻是圣人钦定,七娘八娘的婚事,只怕由不得旁人做主。” “三郎年岁尚小,对朝局却看得通透。”李重润笑着夸赞一句,“所以说,仙蕙和裹儿,只怕最终是要跟武氏子弟联姻的。这种情况下,父王和母妃,其实并无其他选择。” 李重润对此早已看得通透,神情淡然,只是话语里也不乏遗憾。 他对武家人同样没有好感,只是他心性老成,不像李重俊一样,把心里的想法全都摆在脸上。 对于李唐皇族来说,跟武氏联姻来稳固皇权,无异于一种羞辱。 但眼下,却只能咬着牙接受。 李重俊捂着脸懊恼道:“父王和母妃只怕已经私下里应允此事。一想到今后不得不陪着笑脸和武家人同殿为臣,我这心里就腻歪的难受!” 李隆基喝了两杯葡萄酒,俊脸泛起红润,眯着眼轻声道:“俊哥儿别急,等将来,一定能把武家势力清除出朝堂。李唐神器,决不允许外姓染指!” “那要等到何时呀~~”李重俊苦着脸把一碗酒灌下肚。 李隆基看向李重润,微笑道:“此事,恐怕只能由一位贤明的后继之君来完成。邵王兄,将来,就看你的了。” 李重润温和一笑,摇摇头轻声道:“将来之事尚且遥远,还是先把眼下应对好再说。” 李隆基笑着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李重俊打着酒嗝,抓住李重润的手嚷嚷道:“二哥,将来等你当了皇帝,一定要封我做大将军!我要率领咱们大唐的铁骑东征西讨,拓土万里!” 李重润笑呵呵地道:“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李重俊带着几分醉意哼唧道:“到时候二哥你只管高坐皇宫发号施令,冲锋陷阵就交给我和曹大哥,我们兄弟联手,世上哪有摆不平的事!” 李隆基也带着些酒兴道:“那我就助邵王兄打理内政,统筹粮草辎重调度,为你们保障后勤!” 雅间内酒香四溢,充斥着少年人的豪言壮语。 曹悍一碗接一碗的酒水灌下肚,脑子却是越来越清醒。 他突然间想到一件事,那本残缺的史书上说,李重俊可是后来当了太子又不得善终的人。 眼下李重润封了邵王,又是嫡长子出身,明摆着就是将来的储君。 那为何会轮到李重俊? 他们兄弟感情深厚,现在看来,应该不会发生兄弟阋墙的惨剧。 那么这段历史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将来的朝局走向又会如何? 最后李隆基到底是怎么当上皇帝的? 曹悍猛然间变得心绪不宁烦躁起来。 当他自身的命运彻底与历史融为一体的时候,他却突然发现,他已经看不清将来会发生什么了。 自从来到神都后,那本残破的史书能给他的帮助越来越少。 他已经无法从上面寻找到将来的历史轨迹。 所有的真相,都要靠他一步步亲身去经历、查探、寻找。 眼前与他把酒言欢、亲密无间的李重润、李重俊、李隆基三兄弟,往后的命运和结局又该如何? 恍惚之间,曹悍猛然发现,身处这段历史,当史书上一个个冰冷的名字出现在他面前,并且与他产生关系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再是一位过客。 这是历史人物的人生,也是他的人生,更是他即将面对的命运.... 第四十三章 人心易变 曹悍再度睁开眼时,已是第二日的午后。 带着宿醉过后的头疼欲裂,模糊的视线渐渐有了焦点,映入眼的是康亚克那张波斯人种高鼻深目的脸庞。 “嘿嘿~主人,您醒了。” 康亚克笑眯眯地用充满异域风情的汉话问候。 作为一名遥远康国来的“神都漂”,他可是清楚知道神都的房价有多贵。 而他年轻的主人,不久以前还只是一名东宫低级军官,常理来说,这种品级的官员,一辈子的俸禄积攒起来,也买不起这套大宅子。 康亚克对大周的官僚体系很了解,对神都的市场生意更是无比敏感。 他知道他的主人,一定有什么了不得的奇遇,才能在短短两月内,在寸土寸金的神都拥有一座十五亩的大宅。 康亚克有种很强烈的感觉,他年轻的主人比他想象的还要有本事。 追随他,忠诚于他,或许是自己这辈子所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康亚克?怎么是你?这是哪里?” 曹悍满脸痛苦地用力拍打脑门,使劲甩甩头,驱散那种昏沉无力的感觉。 “我最尊敬的主人,这里是旌善坊,曹宅,您的卧房内!” 康亚克端来一杯桑叶和金银花泡的解酒茶,温热适宜,喝下去腹中暖暖,头痛感消解许多。 曹悍舒了口气,这才环顾四周。 宽敞的卧房南北通透,帘帐、寝床、绣榻、矮桌、蒲垫、屏风等等家具一应俱全,还有几把太师椅和一张宽大的高腿书桌。 墙壁上有烛台字画,甚至还有一架兰锜,上面摆放一把镇宅短剑。 整体装潢只觉得古色古香,颇有豪门官宦之家的气派。 上次安顿齐小星等人时匆匆一瞥,也没来得及细看,这会细细观之才发现,这座宅子不光占地颇大,有三进院的规模,而且房宅布置都还很新,家具齐全,简直就是拎包入住。 曹悍拍拍脑门:“康亚克,你了解大周,应该知道官员房宅和等级是挂钩的,有些逾制的地方你找人清除掉,不要给人留下把柄。” 康亚克想了想道:“这方面我知道的不多,请主人放心,我会尽快找人来处置。” 曹悍点点头,站起身走两步,活动活动发僵的身子。 “对了,以后别叫我主人,你们是我的部曲,而非奴隶。” 康亚克笑容愈盛,态度也愈发谦恭:“是,阿郎!” 几条大汉一窝蜂涌了进来,正是刘达、张四喜、鲁铁还有骨碌突,齐小星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跟在后面。 “大哥,醒啦!昨晚和几位小王爷喝酒,咋喝醉啦?这还是第一次见你喝醉!” 刘达破锣嗓门嚷嚷,曹悍听在耳朵里却格外亲切。 苦笑了下,曹悍也没多解释,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心里憋了事情,自然就容易喝醉。 “你们几个近来如何?” 张四喜嘿嘿笑道:“我们之前住在积善坊,临淄王安排的一处小院里,后来搬到了这。我们哥几个闲着没事,两个多月来跑遍了大半个神都,涨了不少见识!” 刘达接话道:“神都太他娘的大了!也太繁华了!我们瞧花了眼,神都的小娘子也比咱竹山水灵,就是价钱太贵....” 张四喜老脸一红,猛咳几声,直朝刘达使眼色。 曹悍没好气地叱道:“你们两个憨货,少他娘的给老子败家!老子在东宫天天不是操练就是打马球,想吃顿好的都没机会,日子过的倒不如你们舒坦了!” 张四喜觍着脸谄笑道:“悍爷放心,咱们去的都是便宜些的窑子,像什么敦化坊的惜春楼、绿绮阁,思顺坊的藏花小筑、采仙馆,那是一次都没进过!只是路过时偷偷瞟过几眼....” “等咱以后发达了,一定要去见识见识!”刘达拍胸脯许下豪言。 曹悍瞪了瞪两个憨货,摇摇头懒得再管,别惹是生非把家底败光就行。 见齐小星一副蔫头耷脑的样子,曹悍打趣道:“小星怎么回事?难不成被神都的小娘子掏空了身子?” 刘达撇撇嘴道:“人家齐泰公子眼光高,跟我们去北市绿柳巷耍过一次后,就再不跟我们一块出去找乐子。嫌弃我们这些大老粗不上档次。” “齐泰?”曹悍疑惑。 张四喜小声偷笑道:“齐公子说他的名字不好,不像是个达官贵人家公子哥的名字,跑到南市找一个算命的老瞎子改名,那老瞎子说只要改成‘齐泰’这个名字,保管他往后青云直上,前途无量!悍爷你不知道,齐公子对太子家那位八娘子,可是念念不忘呢!” “张老四你闭嘴!”齐小星脸一红,羞愤似的大叫起来。 曹悍皱起眉头,轻喝道:“小星,不得无礼!老四是你的兄长,叫四哥!” “哼~他取笑我,揭我的短,算哪门子兄长!” 齐小星一扭头哼了声。 “你小子~”曹悍拧紧眉头,这小兔崽子来了神都脾气见长啊,越来越没规矩。 “哎呀算了算了,咱们哥几个谁跟谁,悍爷用不着生气。” 张四喜倒也没放在心上,笑呵呵地摆摆手。 曹悍皱眉道:“小星,来到神都你也看到了,这里遍地都是皇亲贵戚,豪门显贵之家,咱们本来也就不是什么世家贵族,你光改个名字有何用?认清现实,踏实做人做事才是最要紧的。” 齐小星涨红了脸,梗着脖子道:“我不管,反正我以后就叫齐泰!我一定会发达的!” 曹悍无奈,苦笑道:“好好,就算叫你齐泰,你想发达想做官,总得有点本事?你现在能干什么?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又凭什么看重你?” 齐小星脸色愈发涨红,却没有半点羞愧之色,反而一副理所当然地样子叫嚷道:“我姐姐在皇帝身边伺候,你也在东宫当官,天天见的不是太子就是王爷,昨晚还跟几个小王爷喝酒呢!你开口帮我求个官做,又不是什么难事!” 康亚克操弄着西域腔调笑呵呵地道:“齐少郎这话说的不对,求人办事是要消耗人情的,特别是和贵人们交往,有这份人情在,将来或许就是保命的机会,不可以轻易动用的!齐少郎没有功名,武艺也不出众,想从庶民身份一下子变成官身,难啊~~” 刘达和张四喜都觉得康亚克说的是实话,点点头表示赞同。 齐小星却觉得被冒犯到了,愤怒地大吼道:“我们主人家说话,你一个胡人奴隶,有什么资格插嘴!” 一直坐在一旁低头摆弄一柄短匕的骨碌突抬起头,冷冷地说道:“阿郎说过,我们不是奴隶,是部曲!” 顿了下,他又着重强调:“曹氏的部曲!” 康亚克耸耸肩,轻轻在自己嘴巴上打了两下,抚胸弯腰行礼,笑道:“齐少郎莫要生气,是我说错话了。” 齐小星红了眼眶:“姐夫!连你的奴隶都欺负我,你不管管?” 曹悍皱眉,看着他沉声道:“他们并未说错。” 齐小星气得浑身发抖,一抹眼泪扭头跑出了卧房。 “唉,看来他是对那位太子千金情根深种啊!” 刘达唏嘘一声。 曹悍沉着脸,再怎么情根深种也没用,他和李裹儿天差地别,绝对没有任何可能! 李裹儿人比花娇,两人年岁相差不大,齐小星暗生情愫倒也正常。 只是他应该早点认清现实,掐断这缕不该有的念头。 曹悍叹息一声,其实他还是比较理解齐小星的,就像他当年从乡下小城去往大城市读书工作,一开始还不是被那些灯红酒绿、霓虹霞翠迷花了眼。 身处繁华之地,看见的皆是鲜衣怒马的富贵少年,心里难免生出羡慕嫉妒,迫切想要在繁华的都城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渴求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过上前呼后拥,人前显贵的日子。 要是不能很快的看清现实,平衡心里,时间长了自然容易出问题。 齐小星的苦恼,只能由他自己去解决。 偌大个府邸只有几个负责清扫卫生的仆人,灶房里也只有些米面,刘达张四喜动手简单弄了些饭食填饱肚子。 曹悍在宅子里转悠了一圈,总得来说,宅子够大够豪华,屋子足够多,就是太冷清了。 午后,冯全登门来访,站在前院影壁后,施施然地道:“杂家就不进去了,传几句话就走。公主殿下说了,登仙阁和养猪场的位置已经找好,让你派几个信得过的人,前去帮忙打理,这几日就把生意操持起来。” 曹悍大喜过望,太平公主的办事效率就是高,正好刘达和张四喜他们派上用场,拱手道:“有劳冯司马传话了!我手下弟兄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派上用场。” 冯全瞥了眼局促搓手的刘达几人,哼了声道:“那就这样,杂家告辞。” “冯司马留步!” 曹悍拉住他:“今日我有空,这旌善坊和尚善坊就在两隔壁,想去公主府当面拜谢殿下,顺便有些事想请教殿下。” 冯全斜眼瞅着他,哼唧道:“公主说啦,她不想见你,你就别去讨闭门羹。有什么事问杂家好了。” 太平公主不想见他? 曹悍迷惑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又惹那女人生气。 “是这样的,我想请教冯司马,那日安定公主上殿,是不是跟皇帝告状去了?张昌义和左金吾伤人的事,后续如何处置的?”曹悍压低声问道。 冯全白了他一眼,留着长指甲的细白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脯:“好你个没良心的,本以为你要关心殿下,没想到却还是为了自己的前途!” 曹悍哭笑不得:“冯司马说笑了,公主何等尊贵身份,哪里轮得到我去关心?何况这两件事,想必也对公主殿下构不成威胁?” 冯全重重哼了声,两只胳膊一抱,没好气地道:“你放心好了,这事儿已经跟你没关系,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我家殿下把一切罪责都扛下了!告诉你,这事儿原本殿下不许杂家告诉你的,既然你主动问起,那杂家就多两句嘴。 曹校尉,曹旅帅,我家殿下可是很看重你的,为了帮你撇清关系,殿下她不惜在皇帝面前,和安定公主大吵一架,隐瞒了你当初去求她帮忙调动职位的事情。殿下她可是很少对人如此上心的,你今后可要知恩图报,多关心关心她! 好啦,言尽于此,杂家告辞!” 冯全上下瞟了瞟曹悍,扭头哼唧一声带着一群随从离开。 曹悍站在宅门前拱手送别,望着公主府的车驾远去,心中有些感慨。 没想到太平公主如此仗义,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 这事儿的起因是他去请太平公主帮忙调动职位,可若是皇帝知道真相,恐怕会迁怒于他。 刚入宫没几天,就闹出风波,他这东宫属官怕是就得提前退休了。 幸好,有太平公主出手庇护,他平安度过一关。 “我这也算是变相吃了碗软饭?” 曹悍古怪笑了笑,别说,这太平公主的软饭,还真不是谁都能吃的。 这么算来,他也是神都软饭界的翘楚了。 “关心关心她?” 曹悍抓头,陷入苦恼,人家堂堂国朝第一公主,还是个有夫之妇,我一个小小七品官拿什么关心? 难办啊难办,这份人情可就不好还了.... 第四十四章 再见鲁正元 曹悍回宫第二日,晌午打完一场训练赛,匆匆洗个澡,提上两盒专门从南市梁和记糕点铺买的酥点,来到景运门旁的内侍省。 一条长巷内,依次坐落着掖庭局、宫闱局、奚官局、内仆局、内府局,内侍省五局衙署都在里面。 曹悍站在巷口,耐心等候着。 这条长巷里只有两种人,宫人和太监,他一个东宫亲府军官,未经登记传报不得擅自入内。 很快,刚才拿了他一百文钱跑腿费的小太监,领着一名姿容俊美的年轻宦官走了出来,赫然是当初带他进东宫的高力士。 “是你?”高力士没想到是曹悍找他,斜睨一眼皱起眉头,两手后背淡淡道:“何事?” “呵呵,上次有劳高内侍领我入宫,这趟在下是专门来表示感谢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曹悍打着哈哈,递上那两盒包装精美的酥点。 梁和记的糕点在神都颇有名气,从价格上看走的是中高端路线,曹悍回宫前专门去买了些。 像高力士这种有背景靠山的内宫宦官,钱他们不缺,可是想出宫却很难,城里好吃好玩的,也得托人才能弄到手。 高力士瞟了眼,示意一旁的小太监上前接过,傲慢的神情缓和不少,淡笑道:“曹旅帅有话不妨直说。” 曹悍拱手道:“某想去探视一下内仆局的鲁正元鲁内侍,烦请高内侍帮个忙。” “鲁正元?”高力士奇怪地看他一眼,“鲁正元如今不过是个从八品下的杂使阉人,当不得内侍之称,曹旅帅为何会想起他?” 曹悍笑道:“过去在房州黄枫谷,鲁正元伺候在太子身边,某与他也算相熟,有些交情,听闻他回宫后日子不好过,便来探视一二。” 高力士闻言脸色愈发古怪了,上上下下看了他好一会,说道:“主动来探望一个失宠的内宫宦官,你算是杂家见过的第一个。鲁正元以前也是这宫里的显赫人物,而今他落了难,来见他的,也只有你一个。” “顾念以往交情,来探视一眼算不得什么。”曹悍淡然道。 高力士点点头:“跟我来。” 走进长巷,曹悍莫名感觉周身泛起丝丝寒意,长长的巷道不见尽头,风呜呜刮过,好像有人在耳畔哭泣一般。 这里的宫人大多是犯官之后,被抄没家产全家没入贱籍,有的甚至一出生便在这里长大,一辈子做着干不完的苦活脏活,永远也迈不出那道巷门。 因此这条长巷里的阴暗、怨气似乎也格外浓郁些。 一路走来遇见的宫人,不论老幼,皆是神情麻木两眼空洞,有的看着样貌年轻,却脸色萎黄头发花白,身形佝偻,见到有品级的宦官走过,下意识地就跪倒在路旁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从各局大门前路过时,有不少宦官跑出来专门跟高力士打招呼,谄笑着凑上前尊称一声:“高常侍!” 高力士往往只是鼻孔里哼一声表示回应。 身为大太监高延福的义子,本身又当着八品的掖庭丞,高力士在这长巷里,绝对算是地位超然的一个。 年岁资历熬到了,他大概率会进入中御府当值,一步步朝皇权核心靠拢。 走了好一会,来到内仆局,一个四十多岁面白无须,像个矮冬瓜一样的老太监急匆匆跑了出来,涂抹脂粉的脸皮都快挤成一堆:“哎哟,高常侍怎么有空大驾光临?” 高力士嫌恶地看他一眼,漠然道:“带我去见鲁正元。” “鲁正元?”内仆令何安眼珠轱辘一转,偷瞄一眼曹悍,忙赔笑道:“好好!高常侍请!” 何安朝前带路,领着二人进了内仆局。 内仆局主要负责宫廷车驾的养护和清洗,还有牛马等拉车牲畜的饲养照料。 偌大个敞院里,停放各种规制级别的车驾,有的在修理清洗,有的在刷漆装饰,更换牲畜。 “鲁正元今日在马厩清扫,只怕那地方脏臭,污了高常侍的眼睛。” 何安围在高力士身边,小心翼翼地道。 他有些拿不准高力士为何要见鲁正元,言语间有试探之意。 鲁正元是个被贬的内宫宦官,按理说这辈子已经废了,但也不能完全排除被起复的可能。 高力士可是前途似锦的内宫新人,突然要见鲁正元,不得不让何安心生警惕。 高力士知道何安心里的盘算,冷哼一声没有说话,更是让何安心中惴惴不安。 七拐八绕来到马厩,远远的,便瞧见一群太监站在一处马棚前嘻嘻哈哈说笑。 马棚里,一身褐色麻衣的鲁正元,跪在地上为一匹御马清理蹄壳。 那匹御马倒是很惬意地吃着食槽里的精料。 嘭一声,一只装满马粪尿的木桶倒翻在地,屎尿泼洒一地。 几个同样一身褐衣的杂使太监脚踩木桶,将几桶粪尿全都打翻在地,泼洒的整个马棚充满秽臭气。 “鲁内监以前是伺候贵人的,现在来伺候御马,跟杂家几个说说,这当中有何区别?” “对啊,鲁内监快跟大伙说说!是这御马的粪尿香些,还是贵人们的恭桶香些?” “听说鲁内监以前还掌管过府库,想必捞了不少钱,反正你这辈子也出不去了,不如拿出来跟大伙分喽?” “就是!鲁内监别那么小气!” “鲁内监不说话,还端着以前中贵人的架子呢!杂家几个再赏他点马粪吃吃!” 太监们嬉笑着,将粪尿一瓢瓢泼到马棚里,还故意朝鲁正元身上泼洒。 鲁正元不反抗,也不咒骂,低头拿着扫帚和水瓢,默默一遍遍清扫。 一瓢马粪尿当头泼下,鲁正元身子顿了顿,那群戏弄他的太监哄然大笑。 高力士脸色淡然,身处皇城之内最阴暗的角落,他见过比这还要腌臜丑恶的事。 曹悍远远望着那个跪在粪尿满地的马棚里,默默清扫的身影,有些不敢相信,这是那个不久之前,连皇太子李显在他面前都要执礼的中贵人。 何安脸色有些尴尬,小跑上前大声呵斥,将那群习惯作践人,也习惯被人作践的阉奴驱赶开。 高力士瞟了曹悍一眼,淡淡道:“内宫之中相互倾轧、捧高踩低乃是常事,一旦从高位坠落,这群人就会像疯狗一样扑上去,把人往死里作弄。” 顿了下,高力士眯眼喃喃道:“所以在这宫里,想要活下去,活得好,只能拼命往上爬,不能往后退,一步都不行!” 何安本想去搀扶鲁正元,走近两步却被他身上的腥臭气熏得不敢靠近,只得捏着鼻子道:“鲁正元,出来,高常侍要见你!” 鲁正元神情麻木地抬头望去,待见到高力士身边站着的曹悍时,空洞的双眼渐渐有了聚焦,萎黄肮脏的面皮微微发颤,嘴唇猛地哆嗦起来。 “...曹少郎...曹少郎救我...曹少郎救我啊!” 鲁正元哇地一下大哭起来,手脚并用踉踉跄跄爬起身跑了过来,噗通跪倒在地,咚咚磕头。 高力士被他身上的臭气熏得皱眉头,一脚揣在正要捏着鼻子往后退的何安屁股上,叱道:“愣着作何,还不赶紧把人扶起来?” “...哦...”何安满脸不情愿,磨磨蹭蹭地把鲁正元扶起。 鲁正元身上散发的臭气实在太浓烈呛人了,何安一张脸憋成了苦瓜,眼看就要吐出来。 曹悍很艰难地忍住了腹中翻江倒海的呕吐感,挤出一丝笑容拱手道:“鲁内侍快快请起...” 鲁正元任由鼻涕眼泪糊一脸,哽咽道:“遭难以来,曹少郎是杂家见到的第一个故旧之人....” 曹悍看着他这副比乞丐还要肮脏不堪的模样,叹道:“没想到回了神都,鲁内侍反倒沦落至如此地步。” 鲁正元抹了把眼泪,曹悍瞟眼间,见到他的手臂上满是一条条青紫鞭痕。 “杂家没照顾好太子殿下,活该倒霉...杂家也不敢奢求其他,只想着在这宫里谋个清闲差事,安度晚年也就罢了....可是...可是...呜呜呜~~~” 鲁正元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起来,快四十岁的人了,哭的好不伤心。 曹悍苦笑,鲁正元是皇帝派去监管李显的,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在忠心履行着皇帝的命令。 李显起复,不管他如何补救,将来也不可能再入内宫。 武则天找个借口将他贬黜,也是在变相的掩盖过往事实。 而鲁正元的下半辈子也就因此而葬送,甚至用不了两年,他就会死在这暗无天日的长巷里。 “杂家去过东宫,本想着请曹少郎看在往日情面上,帮杂家在太子或者太平公主殿下面前说说好话,赏杂家一条活路,可平恩郡王拦着不让杂家踏进东宫半步,还发了话,谁要是敢替杂家传话,就赶出东宫去....” 曹悍讶然道:“这么说,你去东宫其实是去找我的?” 鲁正元哽咽道:“不错。太子殿下不计较过往,饶了杂家一条贱命,杂家感恩戴德。可是待在这内仆局里,生不如死,杂家真是活不下去了~~” 曹悍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李显大概率不会再管他的死活。 有能力让他离开皇城的,恐怕只有太平公主了。 可是最近他都见不到那女人,这件事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办。 曹悍想了想道:“此事我只能尽力,成与不成,我也不能保证。” 鲁正元沙哑着嗓音感激道:“曹少郎有这份心意,杂家已经很知足了。” 曹悍看了眼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高力士,拱手道:“可否恳请高内侍往后照拂一二,不要让我这位朋友再受欺辱。” 高力士脸色淡漠,瞥了眼鲁正元,点点头:“可以。” 顿了下,高力士又道:“这事算你欠我一个人情,与我义父无关,是你欠我的!” 曹悍拱手笑道:“一言为定。” 曹悍亲眼看着高力士以一副老气横秋的语气教训了内仆令何安一顿,命他照顾好鲁正元,这才放心地离开内仆局。 临出巷门前,高力士忽地道:“你如此做,有何好处?” 曹悍想了想,耸耸肩笑道:“应该没有。” 高力士稍稍仰头,用一副看白痴样的眼神看着他,淡淡地道:“为什么?” 曹悍朝那深深的长巷望了眼,笑道:“其实在房州时,我们相处的不错,我想,我们应该算是朋友。朋友遭难,即便帮不上什么忙,来看一眼总是可以的。” 高力士似乎有些不解,皱眉思考片刻,冷着脸干巴巴地道:“在这宫里,没有朋友,只有利益。” 曹悍点点头笑了:“所以,我也不喜欢这里,没办法,混口饭吃,以后总是要出去的。” 高力士背着手哼了哼:“你有机会出宫,可我没有。” 曹悍看看他:“但你可以有朋友。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做朋友。” 曹悍咧嘴露出真诚笑容,伸出手,高力士低头看了眼,有些迷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在我们房州竹山,握了手往后就是朋友了。” 曹悍煞有介事地说着,见他还在迟疑,抓过他的手稍微用力握了握。 “哈哈~” 看着高力士脸色有些发懵的样子,曹悍觉得很有意思。 高力士愣愣地看了眼自己的手,很快又恢复成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你欠我人情,别忘了。”高力士很认真地看着他说了句,而后背着手朝长巷内走去。 “喂,都是朋友了,这次就当帮个忙,下次再算怎么样?”曹悍站在原地喊道。 高力士没理他,背着手迈着八字步,不急不慢地走进了长巷深处。 第四十五章 丁香探夫 曹悍回到东宫亲府驻地,发现夫蒙灵察和一帮队员没在练球,而是聚拢在场边,老远就听见夫蒙灵察的大嗓门在那嚷嚷什么。 今日程伯献休沐出宫回府去了,宴良骏和窦晟护卫太子夫妇随同圣驾前往上阳宫泡温泉,东宫和太初宫都冷清得很。 中郎将和两位郎将都不在,亲府就以曹悍和夫蒙灵察为首,曹悍离开前让夫蒙灵察好好带队训练,没想到刚走一会,这家伙就偷懒耍滑。 曹悍走过去刚想喝叱几句,却忽地发现被一众亲卫围在中间的竟然是两个姑娘,其中一个赫然是两月不见的齐丁香。 见到曹悍回来,一众亲卫兄弟发出暧昧的哄笑声。 他们可是知道曹悍有位老相好在内宫尚食局担任司膳,专门伺候圣人膳食。 齐丁香见到曹悍,白皙的脸颊涌上些激动红晕,更是惹得一众亲卫嬉笑哄闹。 “去去去!笑个屁!练球去!” 曹悍没好气地推开众人,夫蒙灵察这个憨货拦住他,瞪大眼睛嫉妒不已地道:“老大,你竟然有两个相好的小娘子,还都是美人!” 曹悍喝道:“放屁!另外一个是谁老子根本不认识!行了行了,带弟兄们练球去。再敢偷懒小心老子揍你!” 驱散开围观的亲卫弟兄们,曹悍细细打量齐丁香,发现她稍微长胖了些,脸蛋愈发白皙圆润了,一双手也养得白白嫩嫩的,一身彩绸宫裙,发髻上插着在房州时送她的那支银簪子。 “我这帮弟兄都不是坏人,只是这亲府里很少有宫里的小娘子到来,所以才一个个的像打了鸡血,没吓到你?” 齐丁香挽了挽鬓间发丝,摇摇头柔声道:“他们人很好,知道我们来找你,很热情的带我们进载元门,还带我们去了你的住所。” 曹悍点点头,朝旁边那位身材娇小,脸貌清秀,有种小家碧玉之感的小宫女望去。 小宫女怯生生的,急忙屈膝行礼。 “她是?” 齐丁香忙介绍道:“这是豆禾儿妹妹,她是尚舍局的宫女,专门伺候圣人汤沐的。我在内宫,多亏豆禾儿妹妹照顾,这次也是有她帮忙,我才有机会到东宫来探望曹大哥的。” 曹悍笑着拱手道:“曹某代丁香多谢姑娘关照。” 豆禾儿一张小脸腾地一下红了,低着头软软糯糯地道:“婢子不敢当曹公子谢。承蒙齐姐姐不嫌弃婢子身份低微,以姐妹相称,齐姐姐想见曹公子,婢子帮忙是应该的。” “豆禾儿妹妹在宫里好些年了,对皇城很熟悉,没有她,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曹大哥。”齐丁香轻声道,语气里藏着小小的幽怨。 曹悍无奈笑了笑,看了看豆禾儿,笑道:“听姑娘口音,是江南人士?” 豆禾儿抬起头看他一眼,又飞速低下,嗫嚅地“嗯”了声,小声道:“婢子自小在扬州长大....” 曹悍点点头,应该是扬州什么犯官的后人,被罚没入宫,成了官奴婢。 “走,我们去屋中说话。”曹悍牵起齐丁香的手,齐丁香红着脸挣扎了下,没挣脱,心虚似地四下里望望,担心被人瞧见。 “放心,在这里不会有人乱嚼舌头的。”曹悍安慰道。 豆禾儿跟在他们身后,偷偷朝曹悍打量,看着他们两手紧牵,齐丁香一副羞涩又甜蜜的模样,暗暗羡慕不已。 曹悍邀请豆禾儿到屋中坐坐,豆禾儿很懂事的婉拒了,一个人在营房附近溜溜达达。 屋里,之前齐丁香来时还简单收拾了下,床铺整整齐齐,就是有股夫蒙灵察的汗臭味挥之不去。 齐丁香还专门带来了两个食盒,是她精心准备的,有点心糕饼水果,还有些精致小菜。 “这是衡州酃县贡酒,曹大哥一定没喝过,我偷偷装了一瓶带来的!” 齐丁香取出一个瓷质鹤嘴酒壶,娇美的脸蛋带着几分小得意。 曹悍也把从宫外带来的几盒梁和记糕点拿出来,笑道:“这些你带回去,遇上相熟的宫人,请人家吃点,把关系打点好。” “谢谢曹大哥!”齐丁香很开心的收下。 四下无人,曹悍牵着她的手轻轻一拉,将她拥入怀中,抱着她坐在床沿上,亲亲她的脸颊,一双手有些不老实的游走着。 齐丁香嘤咛一声,通红脸蛋制止了那双不安分的罪恶之手。 曹悍嘿嘿笑着,贪婪吮吸佳人幽香,喃喃道:“等太子册封大典过后,我就搬出宫居住,再找个机会恳请圣人放你出宫。” 齐丁香静静地倚在他怀里,轻轻“嗯”了声,迟疑了下,小声道:“可是,我觉得圣人似乎还不想让我出宫....” 曹悍皱眉的:“什么意思?你察觉到什么?” 齐丁香犹豫着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圣人对我很好,慈眉善目的,从没对我发过脾气,婉儿姐姐也待我很好。婉儿姐姐说,圣人其实一直希望有一位贴心温柔的女儿陪伴身边,我的出现,弥补了圣人心中的遗憾。 圣人不止一次跟我说,要是我愿意,她就认我做义女,封我当郡主,但我要在宫里陪着她,照顾她,直到她驾崩那日....” 曹悍吓一跳,紧张道:“你是如何回答的?” 齐丁香轻声道:“我没敢说话,圣人瞧出我不愿意,也就没勉强,她还笑着说:‘曹悍有什么好的,让你这般惦记,给个郡主都不换’!” 说着,齐丁香自己也哧哧笑了起来。 曹悍哈哈一笑,用力在佳人脸蛋上啄了口,调笑道:“快说说,我有什么好的,让你连郡主都不愿当?” 齐丁香羞红脸蛋,目光如水似的白了他一眼,微微噘嘴娇嗔:“讨厌~” 调笑了一阵,齐丁香忽地又道:“圣人有一次还开玩笑说,其实曹大哥武艺好,人又机灵懂事,就是出身差了些,要不然可以做比现在更大的官....” 顿了下,齐丁香亮晶晶的眸子望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道:“婉儿姐姐跟我说,要是曹大哥能娶一位勋贵重臣家的女儿做妻子,对曹大哥的帮助更大,将来的前途也更好,是这样吗?” 曹悍嗤笑一声道:“别听上官婉儿胡扯,她跟你开玩笑呢!寒门子弟自然比不上门荫之家,但自科举问世以来,这朝堂上出身寒门的大臣比比皆是,只要有真本事,门第问题算不得什么!我们亲府中郎将宴良骏,也是从一个边军小卒,一步步依靠战功,当到了今天的四品将军。” 齐丁香点点脑袋,柔软的身子缩回温暖怀抱里,小声道:“我相信曹大哥绝对不会比任何人差。” 曹悍用力抱紧怀中佳人,把头埋进她的颈项间,只觉内心在此刻无比宁静和踏实。 齐丁香还不知道他在进宫的两月间,已有数次遇险。 曹悍心里默叹,不知道也好,免得让她担忧。 “元娘...” “嗯?” “亲亲...” “啵唧~” “...嘴巴~” “...讨厌...唔~” ~~~ 好一会过后,齐丁香脸蛋红扑扑,有些慌乱似的整理衣裙跑出屋子,曹悍一脸满足地跟在后面。 小宫女豆禾儿一瞧就知道怎么回事,低着头脸颊也攀上些红霞。 虽然没有切身体验过,但久在宫闱,她哪能不懂。 曹悍送她们从长乐门离开东宫,目送她们走远才返回。 两女走在长长的甬道里,豆禾儿挽着齐丁香的胳膊,回头看了眼,有些羡慕地小声道:“姐姐和曹公子的感情真好呀~” 齐丁香还在回味刚才的温存甜蜜,温柔一笑道:“妹妹今后也会遇见心上人的。” 豆禾儿叹了口气,小脸皱成一团,忧愁道:“我是官奴婢的身份,今后要么老死在宫里,要么就是被当作赏赐送出宫,哪能像姐姐一样幸运。唉,只要能出宫,为奴为妾我也认了,只求将来那人待我好一些....” 齐丁香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一切都会变好的。” 在皇城内宫两个多月,齐丁香越来越知道,豆禾儿这些卑微的小心愿,对于这宫里成千上万的宫人来说,只能是一种奢侈的愿望。 第四十六章 迎战右金吾 三月初五,上阳宫军校场。 烈日当空,黄沙滚滚,彩旗招展。 数万兵马分割成数个方阵,铁甲粼粼如波光,枪戟如林,令旗挥舞间,方阵卫士踏着整齐步伐行进。 战鼓隆隆震天响,在一片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中,千牛卫和羽林卫上万将士,护卫着天子辂车到来。 东宫皇太子一家也在卫率府的护卫下紧随其后。 诸多王公、勋贵、朝臣家的车驾也随后而至。 今日没有值事的文武百官,几乎全都随天子辇驾到来,观看一场超高规格的马球赛。 十六卫府也各自派出观摩团,凡是不当值的都由各卫府将军一级的将领带队。 每年的卫府马球决赛,也没有如此隆重的场面。 武则天兴致高涨,派上官婉儿传下旨意,命令左右金吾卫和东宫卫率临时演武,在马球赛正式开始前,先进行一次小规模的部队检阅。 左金吾大将军魏元忠随侍皇帝身侧,充当临时参谋和球赛解说员。 临时搭建的御营皇帐内,武则天一身窄袖胡服,头戴武弁,身披九龙纹绣披风,虽是容颜苍老,却不失英姿飒爽之意。 皇太子李显和太平公主俱是襕袍着身,一左一右陪伴帝侧,相王李旦、梁王武三思、张易之、张昌宗随之而后,王公朝臣依次排开坐在观战台两侧。 甲胄着身的宴良骏一声令下,东宫亲府和卫率组成的两千兵马从西南角方向冲入军校场,五百亲府骑军当先,卫率步卒押后。 战马嘶鸣,杀声如雷,冲阵之间,人如虹马如龙,掀起沙尘漫天,金戈铁马威凛雄壮! 亲府亲卫经过一个多月的魔鬼训练,全体将士皆有脱胎换骨之象,单个拎出来,古铜色的皮肤、精壮的身子,笔挺的身姿,任谁看了都得称赞一声好兵,聚在一起,整个亲府便是一支精悍雄兵。 宴良骏神情冷峻,披甲按刀高坐马背,身旁的传令兵打着一套新式旗语。 以程伯献和窦晟两位郎将打头,骑军在前,步军在后列成方阵。 传令兵令旗挥舞,将士们哐啷啷一片拔刀声,高举手中横刀,怒目嘶吼:“吾皇万岁!太子千岁!” 雄壮的声音传遍军校场,文武百官尽皆色变。 就算不是知兵之臣,也能感受到这支兵马的精气神格外炽烈,军容面貌无比昂扬,精悍之气摄人心魄。 无人能够相信,东宫的那群少爷兵、公子兵竟然能蜕变成如此模样。 李显满面红光笑得合不拢嘴,望着朝臣们惊讶的交头接耳,愈发觉得颜面有光。 魏元忠笑道:“东宫卫率兵马短短时日竟有如此变化,宴将军功不可没!” 武则天点头笑道:“有一点精兵的味道了,只是空有架子尚无血肉,还需要经过战场血火的淬炼!” “陛下圣明!”御座两侧的王公贵戚们纷纷揖礼。 从皇帝的笑容来看,她对东宫兵马展现出来的精神面貌是满意的。 左右金吾卫在唐先择和武懿宗的率领下,进行了一场步军操练,同样赢得满堂喝彩。 演武结束后,武则天下令,右金吾和东宫的马球赛正式开始。 双方各自十名队员,在领队将军的率领下,来到御帐之前参拜皇帝。 武懿宗一身明光铠,只是他身材矮瘦,尖嘴猴腮,颇有点沐猴而冠的滑稽。 武懿宗身后的十名球手,倒是个个猿臂蜂腰,目露精光,一看便是武功高强之辈。 曹悍扫过一眼,心里微沉,这场球赛不好打。 曹悍抬起眼皮朝御帐内扫了眼,见到太平公主身边坐了一个姿容俊美的华服男子,正满脸含笑的为她沽酒。 此人应该就是太平公主的驸马,定王武攸暨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面,听说刚从长安公干回来。 太平公主神情稍显冷淡,却也保持着端庄仪态,双手接过武攸暨奉上的酒樽,微微颔首道谢,礼貌中透出一股疏离。 李重润、李重俊李隆基偷偷朝他挥拳鼓劲,曹悍笑了笑,点头致意。 忽地,他瞥眼皇帐角落,李仙蕙和齐丁香联袂而来,朝武则天拜礼后,坐在了几位李氏小王爷之侧。 李仙蕙朝曹悍皱皱琼鼻,挽着齐丁香的胳膊娇哼一声,得意的小模样似乎在显摆是她把齐丁香带来的。 齐丁香第一次经历这种场合,有些局促不安,待看到场下站着的曹悍时,才稍稍镇定了些。 武则天说了些勉励的话,又宣布获胜球队将获得千金重赏,这才挥手下令双方各自下去准备,而后比赛开始。 曹悍为了今日的比赛,特地把紫燕带进宫,马儿似乎知道今天是它当众亮相的日子,有些躁动不安地打着响嚏,蹄子不停地的地上刨动。 曹悍轻抚马颈,在它耳畔嘀嘀咕咕说了一阵,渐渐安抚住马儿的情绪。 夫蒙灵察的黑宝想要跟紫燕套近乎,不曾想刚靠近,暴躁的紫燕就张开大嘴啃咬黑宝的脖颈,吓得黑宝四蹄一尥逃开。 夫蒙灵察嚷嚷着表示不满,提出要在比赛后把紫燕交给他养几日,培养感情,以后球场上好配合,被曹悍断然拒绝了。 这厮分明就是眼红曹悍得了宝马,变着法的想跟紫燕套近乎。 宴良骏一番训话后,回到观战台坐好,双方球队在万众瞩目下入场。 武懿宗回到武三思身边坐下,雷公脸上带着看好戏的冷笑。 武三思稍稍侧身,略带不悦地道:“一场马球赛,你竟然安排了两名二品、两名三品高手上场,真当我隆武堂的人是白捡的吗?” 武懿宗嘿嘿道:“事关太子脸面,当然要重视些。梁王用不着操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武三思端起酒樽,嘴唇蠕动飞速道:“曹悍武艺超群,况且当着皇帝在场,不要搞出太大乱子。” 武懿宗低笑道:“他再厉害,数人围攻也够他喝一壶了。你放心,今日的目的是取胜,不会弄出人命的。” 武三思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武懿宗瞟眼朝太平公主夫妇的案桌望去,见到武攸暨微笑着细语温声的说些什么,颇有些恼火地冷哼一声,心里更是妒火万千。 武攸暨与他本来都是郡王封爵,如今武攸暨娶了国朝第一公主,又加封亲王,令他眼红不已。 “不就是模样生的比老子俊俏些,有什么了不起的!” 武懿宗恨恨地灌了一杯酒下肚,抹抹嘴巴,阴翳的目光带着几分火热,紧盯太平公主那清冷如霜的娇媚容颜。 第四十七章 打哭右金吾 “呯~” 场边铜钲敲响,清脆鸣音传遍四周。 红球高高抛入场中,比赛正式开始! “驾!” 曹悍一声怒吼,缰绳用力一抖,紫燕兴奋地嘶鸣着,扬蹄蹿出,飒沓如流星! 曹悍压低身半趴在马背上,耳畔的风呜呜刮过,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烈马如火,迅疾如电! 右金吾和东宫的球员似乎都没想到,曹悍胯下神骏竟然启动的如此快! “完了!黑宝的威风全被抢走了!”夫蒙灵察哀呼一声,抱着黑宝的脖颈暗自神伤。 曹悍球杆一勾,在红球未落地前就抢到手,眼角余光一扫,发现东宫球员还未及时赶上,不再犹豫,护着球纵马往前奔去。 曹悍驾驭紫燕单骑闯入右金吾半场,气势如虹,引得场边叫好声轰然响起。 夫蒙灵察已经骑着黑宝出现在他的右手侧,曹悍确认位置后,准备挥杆传球。 忽地,四道黑影从前后左右迅速贴近,耳边甚至响起了球杆挥舞的破风声! 曹悍心头一紧,只见四根球杆出现在红球四周,封堵住他传球线路。 同时,四人四马靠拢将他包夹在内,那四人相视一眼,面色发狠,腾出一只手用拳、掌、肘凶狠地攻击曹悍上身心口、腰腹、两肋位置! 围攻只发生在瞬息之间,扬起的沙尘散尽后,场外之人只能看见,红球已经到了右金吾球员手下,曹悍的单人突进被中途截断。 “律~律~” 紫燕打着响嚏甩甩头颅,刚才它也暗中被几匹马啃咬了几口,屁股上、颈项上有几处红红的印记。 曹悍回头望着右金吾球员得球后扬尘而去,咬牙揉揉刚才受了几记暗招的地方,皮甲之下肯定是一片淤青。 御帐方向传来武懿宗大声叫好,曹悍暗暗恼火,看来这就是武懿宗布置的战术了,找四个武功高手将他彻底限制死,暗中用小动作废掉他的作战能力。 “就看看谁先废掉谁!” 曹悍恼火低喝,双眸沁出几分寒气。 这场比赛至关重要,绝对不容有失,他不能再留手了。 轻轻抚摸紫燕颈项鬃毛,曹悍趴在它耳边轻声道:“好伙计,暴躁起来,让他们尝尝你的厉害!” 紫燕两只耳朵抖动了下,水润的大眼泛起一层光芒。 场边响起右金吾将士的助威声,红球入网,右金吾率先取得开门红! 御帐内,武懿宗起身举起酒樽,神采飞扬地笑道:“臣不负陛下之望,拔得头筹!太子殿下,对不住了!” 李显脸色有些难看,勉强挤出一丝笑:“右金吾果然厉害!” 武则天笑道:“魏卿,刚才这一球如何?” 魏元忠捋须微笑道:“右金吾防守严密,反击犀利,这一球进的漂亮。” 不等武懿宗得意发笑,魏元忠话锋一转道:“但是,右金吾分出四名球员包夹曹悍,余下的空当太大,若是防不住曹悍,又或者让他把球传出去,只怕会留下隐患。” 武懿宗冷哼道:“我这十名球员,皆是以一当十的好手,四人围攻,怎么可能防不住一个曹悍?难不成他是神兵天降?即便他当真勇猛盖世,今日也难逃天罗地网!” 魏元忠笑呵呵地道:“河内郡王所言极是,四人包夹想要全身而退,的确困难重重。不过,曹悍此人打球绝非单靠个人技艺,他头脑灵活,擅长应变出奇,自有一套战术布置。东宫球队的核心指挥是他,而非宴将军。” 一众王公贵戚朝百官所在的观战台位置看去,只见宴良骏面沉如水,大马金刀的坐在场边一言不发。 “哼~魏将军耸人听闻了?某却是不信这个邪!” 武懿宗告罪一声退出御帐,他要亲自坐镇场边指挥。 齐丁香第一次看马球赛,看着场上队员策马奔驰,激烈碰撞争抢,她的心也跟着起伏不安。 李仙蕙这个马球二吊子,用她一知半解的马球知识,努力跟齐丁香讲解着场上局势。 铜钲敲响再度发球,位于中前场位置的曹悍突然高举右手,伸出三根手指。 对面右金吾的队员面面相觑,不知道搞什么鬼。 东宫球员交汇眼神,会意一笑。 场边的宴良骏咧嘴露出两颗大门牙。 “b计划?”御帐内,李隆基疑惑地嘀咕。 李重俊两手一抱,严肃地摇摇头:“上次我见曹大哥在训练赛的时候打出b计划的手势可不是这个。” “那这是?”李重润也好奇问道。 李重俊想了想,很认真地道:“或许是第二套b计划的意思。” 李隆基眨眨眼,摩挲下巴:“二b计划?有意思~” 李重俊李重润皆是点头,都觉得他们的推测有道理。 再度开球,右金吾队员发现东宫太子队的场上站位发生些许变动。 有三人压在中场位置,靠近右金吾半场。 曹悍居中,夫蒙灵察和程伯献左右策应。 窦晟率领两名防守球员坚守中后场,构成第二道防线。 剩下的四名球员守卫后场,整体阵型提前构成433布局,着重进攻。 落球后,右金吾先抢到球,那四名高手球员见曹悍扛着球杆不动,也犹豫着没有立即往前冲。 夫蒙灵察和程伯献可就不客气了,哇哇叫着拍马上前凶狠逼抢。 眼看要丢球,那四名主攻球员沉不住气,冲上前协防,将视线从曹悍身上转移开。 他们一动,曹悍当即拍马朝敌方半场冲去。 接球的夫蒙灵察凌空挥杆,在曹悍没有抵达预定位置前,就打出一记长传。 紫燕的速度何其之快,那四名球员在第一时间已经回追,却还是被甩在身后十丈开外。 曹悍单人匹马朝落点冲去,看都不看猛挥一杆,球未落地,嗖地一下从两名防守球员球杆中间漏过,入网得分! “好!” “漂亮!” 场边一群东宫卫率里嗓门最大力气最大的汉子组成的啦啦队疯狂叫好,擂鼓助威声震天。 观战台响起一片鼓掌声,百官们对这个进球赞不绝口。 御帐内,魏元忠大笑道:“两次传球,从中场位置传出后球就没有落地过,实在漂亮!” 武则天端起酒樽,朗声道:“此一进球,值得朕与众卿共饮之!” 观战台那边,百官也齐齐举杯,朝御帐遥敬。 李显痛快地满饮一樽,胡须上沾染酒渍也顾不上擦净,韦氏笑着拿起毛巾轻轻帮他擦拭干净。 “守住啊!不要漏人!给我狠狠地抢!” 武懿宗在场边暴跳如雷。 李旦笑眯眯地道:“河内郡王分出重兵看守曹悍,余下六名队员要看住对方九名队员,真是难办啊!神勇太子队除了曹悍,余下的也不可小觑!” 太平公主美滋滋地吃了几粒葡萄,嘲讽道:“干脆再给武懿宗派十个人,二十打十,以多胜少,那才是他的本事!” 武三思笑了笑,其余几位武氏宗亲,建昌郡王武攸宁,武延基、武延秀几人都是脸色难看。 一比一战平,双方摆开阵型再度开球。 武懿宗也瞧出了这支东宫太子队,除了曹悍,其余几名主攻球员实力也不弱,一味盯防曹悍的话,漏洞太大,反而容易被钻空子。 武懿宗小眼睛里流出几分凶悍,叫过一名球员,附耳低语几句。 很快,右金吾的球员得到了武懿宗的指示,一个个眼里多了几分凶戾。 “他们想搞鬼!”程伯献也瞧出不对劲。 曹悍轻声道:“告诉弟兄们都小心些,特别在拼抢的时候,注意安全,他们要出阴招了。” 铜钲敲响,再度开球。 场边观众们猛然发现,场上的火药味浓烈了许多。 那四名武功高手扮做的球员,也不再紧盯曹悍不放,而是分散开来,谁拿球就冲向谁,拼抢之时暗中下手。 “郑璞!” 后场传来窦晟的大吼声,曹悍急忙回头望去,只见后场防守队员郑璞捂着肚子从马背上一头栽倒。 场边响起鸣金声,比赛暂停。 东宫队员赶过去,曹悍解开他的皮甲,只见他的腰腹间一片淤青,轻轻触摸,肋骨断了一根。 “老子去打死这群狗杂碎!”夫蒙灵察暴怒大吼。 曹悍急忙摁住他的肩膀,喝道:“他们的阴招场外没有人能看到,你打了人,输的就是我们!” 夫蒙灵察咬牙道:“不能打架,难道任由他们欺负?” 曹悍拍拍他的肩:“夫蒙,搞小动作可是你的强项,难道会输给他们?球咱们要赢,打架咱们也不能输!但是不能明着打!现在就看谁先把对方搞下场了!” 夫蒙灵察眼珠滴溜溜直转,一拍脑门:“对啊!他们搞我们,我们也搞他们,看谁搞得过谁!” 曹悍看了眼对面右金吾的四名高手,冷笑道:“重点是那四人,大家各自小心!” 东宫换下受伤队员,阵型后撤变成442以防守为主。 开球以后,双方火气愈盛,碰撞之时不再留手,一时间人仰马翻,场面好不激烈,看得场边观众大呼过瘾。 夫蒙灵察显露出球场恶汉的真面目,言语辱骂、拳打脚踢、纵马啃咬、挥杆打马腿无所不用其极。 他一人就牵制住右金吾一名高手和两名防守球员。 曹悍护球突破时压力骤减,左右瞟了瞟,他故意让紫燕放慢速度,等着那两名右金吾高手追上。 两人一左一右将他包夹在内,佯装抢球,球杆却朝紫燕的马腿上扫去。 曹悍冷笑一声,假装惊慌之间丢了球,球杆朝后一扫挡住,往左侧轻抖缰绳,紫燕会意,朝左边那匹马贴近。 左边那名右金吾高手匆忙间一掌打向曹悍腰间,曹悍猛地出手捏住他的手掌,用力一捏,只听咔咔两声脆响,那人脸色陡变满眼痛苦! “替我向河内郡王问好!”曹悍在他耳边低声一句,然后以一个隐蔽的角度用手肘狠狠撞在他的侧腰上。 须臾之间,在场边无数目光注视下,曹悍骑马护球从两骑包夹中闯过。 片刻后,其中一名右金吾球员突然坠落下马,浑身有些抽搐,失去了意识。 令人惊讶的是,他一只手掌像鸡爪一样缩在一起,指关节靑肿发胀,像是被铁锤砸过。 “是他!是他伤了人!违规!他违规!” 武懿宗跑上场一看,气得指着曹悍大吼大叫。 曹悍骑着马离得远远的,朝场边几名充当裁判的夏官官员满脸无辜地摊开手。 几名裁判相互交流一番,都认为曹悍没有故意伤人犯规,刚才的争抢碰撞在合理范围内。 担架把那名右金吾高手抬下场,换上了一名普通球员。 武懿宗气得直跺脚,要不是顾忌皇帝在场,他就要冲过去逮住那几个官员暴揍一顿。 夫蒙灵察和程伯献几人围住曹悍一阵嘻嘻哈哈的说笑,这下算是报了仇,该轮到太子队反击了。 “还有三个。” 曹悍拎着球杆不紧不慢地回到球场,瞟过那三个脸色铁青的右金吾高手。 再度开球,夫蒙灵察护球杀入敌方半场,曹悍也不接应,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这场比赛无所谓能进几个球,只要能赢就行。 主要是弄人,赢球只是附带动作。 有了刚才的教训,右金吾球员也知道东宫的人想干什么,不敢再贸然贴靠过去逼抢。 夫蒙灵察这个憨货带球在右金吾球门前晃悠了半天,发现竟然没人敢靠近他,有些无聊地又把球传回到曹悍手里。 曹悍拿了球,像玩一样用球杆拨动着,磨磨蹭蹭地朝对方球门溜达过去。 “拦下他!把球抢回来!要再丢球,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武懿宗在场边上蹿下跳地怒吼。 莫得办法,右金吾两名高手相视一眼,硬着头皮朝曹悍冲来。 “哦哟,用剑的高手?”曹悍目光一扫,瞧见他右边那人手持球杆的架势,嘿嘿冷笑。 那人手中球杆如剑般刺出,直击马腿膝盖处,出招隐蔽而又凶狠。 “就是你啦!” 曹悍双腿一夹,紫燕心有灵犀般扬起前蹄,避过他刺出的球杆。 同时,曹悍侧身挥杆击球,还不忘大吼一声:“老程接球!” 嘭地一下打飞红球,却没有朝程伯献飞去,而是重重地砸在左边冲来的那名右金吾球员脸上! 一声惨叫,那人捂着脸跌落下马,满脸血花开。 还没完,紫燕像是受了惊吓般,尥起蹶子朝后猛踢刚才用球杆刺它的那名右金吾高手。 连人带马一块踢! 曹悍骑在马背上一脸惊慌地大声制止,可惜紫燕驮着他蹦跶不停,似乎失去控制。 那人骑的也是一匹突厥好马,被紫燕后蹄踢中嘴壳子,当即凄惨嘶鸣着倒在地上。 那人慌忙中没有及时脱身,一条腿被马压在身下,当场骨折,惨嚎着躺在地上。 紧急鸣金之音再度响起,比赛暂停。 武懿宗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己精心安排的四大高手,比赛还没结束,就已经伤了三个,一张雷公脸憋成了酱紫色,浑身发抖说不出话。 曹悍跳下马,很无辜地摊开手,向几名裁判解释着刚才的意外。 经过几名裁判简单商议,认定击球砸人应该属于意外,毕竟被球砸到在场上时有发生。 而马匹受惊踢人属于曹悍驾驭不当,接下来的比赛不能再骑紫燕,必须要换马,曹悍很虚心的接受了裁判的判罚。 等右金吾更换完球员后,比赛再度开始。 右金吾队员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打下去了,全都缩在己方半场,不敢上前,不敢逼抢,任由东宫球员护球在自己眼前散步一样走过。 场边的武懿宗骂得嘶声竭力,可是他的队员仍旧不为所动,只要曹悍拿球,右金吾球员就变成了瞎子,装作看不见。 莫得法,曹悍以空门进球的方式独中四元后,被宴良骏换下场,坐到了场边继续观看夫蒙灵察率队表演。 第四十八章 拙燕双飞 比赛进入垃圾时间,十比三的比分已经能够确保东宫神勇太子队得胜。 御帐内的气氛有些怪异,李重俊本想大笑鼓掌,被李重润眼神制止,只得耸耸肩一脸悠闲的看好戏。 连一向气度沉稳如山岳的武三思,竟然也臭着一张脸,自斟自饮不说半句话。 武延基和武延秀几个武家子弟脸色难看的不吭声。 武懿宗打的这场球实在太难看了,简直丢尽了武家的颜面。 武则天凤目倏冷,指着球场边上,还在用生命怒吼的武懿宗,不耐烦地道:“高延福,去告诉他,叫他闭嘴!像个跳梁小丑一样丢人!再聒噪,朕拔了他的舌头!” 高延福躬身领旨,小跑去传话。 很快,武懿宗嘶吼的声音戛然而止,武大将军没敢回御帐,不知道缩在哪里黯然神伤去了。 武则天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武氏子弟,能让她省心的当真没有几个。 “魏卿,这场球你怎么看?东宫球队的实力今非昔比啊!”武则天感慨道。 “唔...陛下目光如炬,东宫球队今年确是非同小可!” 魏元忠脸色古怪,皇帝没看出场上端倪,他可是看出了。 武懿宗自作聪明,反倒叫别人给暗算了。 要是他能老老实实安排右金吾的球员比赛,或许局面还不会输的如此难看。 这明里暗里都玩不过东宫球队,输球也是活该啊。 太平公主瞧见紫燕大发神威,暗暗窃喜,长眉飞扬顾盼神辉,似乎球队的胜利也有她一份功劳在里面,与有荣焉。 身旁一直神情淡然,默不作声的定王武攸暨,忽地侧身轻语道:“刚才那匹伤人的烈马,我瞧着似乎有些眼熟?” 太平公主瞥他一眼,冷声道:“就是我府里那匹金山名马。本宫把马借给曹悍,让他相助太子取胜,怎么,不行吗?” 武攸暨温和一笑,轻声道:“既然是公主府的马,如何处置自然是公主说了算。” 太平公主哼了哼,对他过问自己府里的事非常不高兴。 顿了下,武攸暨目光微闪,俊脸笑容有些耐人寻味,只听他慢斯条理地道:“可是我怎么听说,公主把这匹宝马赠与曹悍,还为马儿取名紫燕?” 太平公主刚要伸手去端酒樽,闻言一愣,俏脸陡变,凤目阴沉地看着他,咬牙低低地道:“你竟敢在我的府里安插耳目?武攸暨,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赠马取名的事情她从未透露出去,曹悍更不会说,就算有人知道这是公主府里的马,也不可能知道马儿名字是太平公主取的。 武攸暨会知道,便说明她在公主府里安排了人。 武则天注意到太平夫妇似乎发生了争吵,开玩笑似地道:“定王,你又怎么惹月儿生气了?” 武攸暨忙转身诚惶诚恐地拜倒,揖礼道:“臣岂敢惹怒公主!只是臣瞧刚才东宫那匹伤人烈马有些眼熟,便询问了公主几句。” 武则天笑道:“那匹马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神骏,朕还纳闷呢,东宫厩牧署何时有了这匹宝马,朕怎么从未听过。” 李显忙道:“儿臣的东宫没有这匹骏马,似乎是曹悍从宫外带来的。” 太平公主有些焦急似的想要解释什么,武攸暨抢先一步开口道:“陛下,这匹马出自太平公主府!乃是去年西突厥使臣送给太平的生辰礼物!听说此马产自金山之巅,故而有金山奇骏之称!” 武攸暨笑呵呵地又道:“太平为了帮太子殿下取胜,倒是大方的将马送给了那位曹旅帅,臣也是这会才知道。臣可没有太平那么大方,要是臣早知道了,说不定就舍不得送了。” 御帐内一众王公贵戚敏锐的觉察到什么,相互看看皆是不敢吭声。 如此名贵的骏马,太平公主转手就送给了东宫一名卫率武官? 这似乎有些大方过头了! 若是说为了帮东宫球队在比赛中取胜,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这理由,未免有些牵强。 李显瞥眼见到皇帝老娘的脸色有那么一瞬间的僵愣,暗道不好,急忙拱手笑道:“愚兄多谢妹妹!如此名马愚兄不敢愧领,待愚兄回宫,就挑选礼物送到妹妹府上,这匹马,就当作愚兄和妹妹换来的!” 太平公主勉强笑了笑,说了句:“太子哥哥客气了。” 她一双凤目愤怒地紧盯武攸暨,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温柔谦和的男人,竟然会在这种时候向她发难。 武攸暨目光温柔如水,看了眼太平公主,又和声笑道:“公主不仅将宝马赠人,还为这匹马取了一个名字‘紫燕’!呵呵,与当年的飒露紫何其相似!公主的爱驹是一匹宁远国名驹,取名‘赤玄’! 北海之内有山,名曰幽都之山。黑水出焉,其上有玄鸟。史载,玄鸟与拙燕本为一体,赤玄与紫燕,实乃拙燕双飞之意....呵呵,太平这名字取的,寓意颇深啊!” 武攸暨一脸赞赏的温柔望着爱妻,话语中乍一听似乎是在为太平公主取的好名字而感慨。 可是听在众人耳朵里,却完全不是一回事。 御帐内,武家子弟皆是脸色难看,数道阴冷目光盯着太平公主。 其余王公贵戚大气不敢出。 李显和李旦相视骇然,李显白胖脸唰一下布满汗珠。 韦氏惊怔不已的望着太平。 李重润、李隆基相视震惊,就连李仙蕙也听出几分话外之音。 李重俊像个憨憨样的眨巴眼,拉拉李隆基的袖子,以眼神询问他究竟怎么回事。 李隆基苦笑了下没吭声。 武则天微凝的双目里似乎有雷霆涌动,淡淡地道:“太平,这名字当真是你取的?” 太平公主忽地绽放笑颜,大大方方站起身屈礼道:“紫燕的确出自儿臣府邸,名字也确实是儿臣所取。只是,定王说错了一件事,紫燕本来是儿臣准备送给太子的,只是东宫比赛将近,曹悍又是球队主力,儿臣便想着先把马借给曹悍,待比赛得胜以后,再交由太子处置。 按理说,现在这匹马已经属于太子,太子如何处理,与儿臣没有关系....” 李显反应也很快,当即跪倒道:“妹妹说的在理!启禀圣人,曹悍多次立功,今日又大胜右金吾,儿臣决定把紫燕正式赏赐给他!” 李旦也站出来笑道:“之前紫燕养在太平府邸,刚好与太平的爱驹赤玄凑成一对,太平取名紫燕并无不妥,其中也有缅怀太宗之意。” 武则天脸色稍霁,点点头微笑道:“月儿与太子自小感情笃厚,太子打小也宠爱这个妹妹,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先紧着她。如此神骏,连朕看了都喜欢,月儿却转手送给了太子,可见兄妹情深啊!希望你们今后能一直和睦相处,珍惜这份骨肉情义。” 太平公主、李显、李旦暗暗舒了口气,齐齐下拜道:“儿臣必定铭记圣人教诲。” 武则天看向武攸暨:“定王啊,你久不在公主府,有些事情知道的不是很清楚,往后记得有事多跟太平商量。对了,朕给你的定王府重新翻修,今后你就住在太平府上,定王府可以当作你们夫妇俩的别院嘛!” 武攸暨恭恭敬敬地拜倒:“臣多谢陛下关怀!” 太平公主死死攥紧拳头,脸蛋发白,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武攸暨这会已经死透了。 “朕有些乏了,你们继续看比赛,太子,这里交给你了。太平,你和婉儿陪朕回宫。” 武则天又坐了会,抚了抚额头带着些疲倦笑道。 太子率领百官将武则天送上辇驾,继续回到御帐,观看这场已经没有悬念的比赛。 第四十九章 母女摊牌 皇帝辇驾在千牛卫和羽林卫的护送下返回太初宫。 路上,宽敞奢华的辂车里,武则天看看跪坐一旁沉默不言的太平公主,淡淡道:“高延福,婉儿你们退下,朕和太平说说话。” 二人恭敬离开辂车,四周卫士散开三丈远。 车内十分安静平稳,只能感觉到轻微的颠簸。 武则天沉声道:“月儿,难道你就不打算和为娘说些什么?” 太平公主长长的睫毛微颤,眼睑轻抬淡笑道:“母亲想听什么?” 武则天哼了声道:“知女莫若母,你那点心思,少在为娘跟前摆弄!” 太平公主展颜一笑,些许阳光透过车窗照射在她脸庞上,让她白璧无瑕的容颜愈显明媚娇艳。 “仔细想来,薛绍死后的十年,孩儿最快乐的日子,竟是在竹山的时候。” 太平公主幽幽回忆,呢喃仿若自语:“孩儿和七哥一家,在黄枫谷里恣意玩闹,打牌饮酒,进山狩猎,不用烦心于朝堂之事,也无需顾忌尊卑礼仪....” 顿了顿,太平公主双眸划过些恐惧,喃喃道:“孩儿一出生便是公主,长在深宫,从来没有感受过死亡的威胁。可是在九梁山,徐建章的叛军将我们团团围困的时候,孩儿真的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母亲您知道孩儿那时候有多么害怕和无助吗?这种感觉,就像十年前,千骑禁军闯进孩儿的府邸,当着孩儿的面抓走薛绍时一样啊!” 太平公主身子轻轻颤抖,双眸泛红,豆大的晶莹泪珠滚落而下。 武则天脸色黯然了几分,叹了口气,在薛绍这件事上,她终究是亏欠女儿的。 太平公主抽噎了下,泪花噙在眼眶里,展露的笑颜带着奇异光芒:“母亲您见过单人匹马击杀上百名敌人,而后全身而退的场面吗?孩儿见过!孩儿从未想过,世上竟有如此神勇强悍之人!若非是他,母亲今日将不可能再见到女儿和七哥一家!” 武则天沉默了会,说道:“朕知道曹悍于国有大功,狄仁杰转呈陈子昂的奏疏上,也多次褒扬此子多谋略有将才。朕会给他展露才能的机会,如果他当真可堪一用,朕绝对会不吝封赏,着重培养!” 顿了顿,武则天凤目微眯,似乎在掩饰其中闪烁的厉色:“但是,这绝对不是你与他太过亲密的理由!李武联姻事关国家安稳,朕绝对不容许有丝毫差池!你和武攸暨的夫妻关系更是重中之重,朕不希望你们夫妻之间出现裂痕!” 太平公主满脸讥讽地冷笑道:“母亲放心,武攸暨他不蠢,这个太平公主驸马的头衔他不会放弃的,别说孩儿现在还没干什么,就算孩儿当真养几个男人,他也不敢与我和离! 今日跳出来闹一闹,也不过是想借母亲之手给我个警告!武攸暨为了娶我,不惜亲手杀掉结发之妻,薄情寡义,恶毒似鬼!暗中在公主府安插耳目,监视我的起居,发现我跟别的男人关系暧昧,却不敢跟我当场对峙撕破脸皮,而是跑到母亲跟前乱嚼舌头,阴险卑鄙,软弱窝囊! 这种废物一样的无能男人,就是母亲为我挑选的夫婿?我李令月要是看上这样的男人,那才是真的眼瞎了!” 武则天脸色铁青:“即便你再怎么厌恶武攸暨,只要你们夫妻之名存在一日,朕就不允许你身边传出任何丑闻!” 太平公主咬牙低低地道:“母亲可以有五郎六郎,孩儿为何不能有?” “啪~” 一个清晰的五指掌印出现在太平公主粉白的左边脸颊上。 “太平!你放肆!”武则天厉声咆哮,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太平公主被脸颊上的火辣疼痛惊醒,刚才也是恼火之下口不择言,惊慌似的拜倒:“母亲恕罪!孩儿无意冒犯母亲!” 武则天深吸几口气,平复情绪。 五郎六郎的事,在她们母女间心照不宣,今日太平公主争吵之间提及,她当然知道这并非女儿有意冒犯。 “起来!”武则天闭了闭眼,冷冷说道。 太平公主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挪近前些,挽住武则天的手,撒娇似地试探道:“母亲,孩儿答应您跟武攸暨维持夫妻名义,至于其他的事....母亲就不要再管了!” 武则天睁开苍老的眼眸,平静且寒深,她推开太平公主的手,不带丝毫感情地漠然道:“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若是再让朕听到你和曹悍有任何暧昧流言传出,朕就杀了他!” 太平公主霎时间如坠冰窟,脸色倏地苍白,泛红的眼眸里满是震惊和惊恐,还有些许不断涌动的愤怒! “曹悍是个人才,朕会好好栽培他,但前提是,你不许再跟他有任何过于亲密的往来!” 武则天平静地注视着她,“否则,朕就要了他的命!即便会因此让你和太子对朕心生芥蒂,也在所不惜!” 太平公主浑身发颤,遍体生寒,大滴大滴的眼泪从脸颊滑落,浓浓的失望和愤怒溢于言表。 她起身踉跄着离开车厢,尖声大吼命令车令使停车,而后逃也似的跑下辂车。 庞大的天子辇驾停顿了片刻,再次朝着太初宫前进。 辂车里,武则天深深叹息一声,容颜像是瞬间苍老了许多,被妆容掩饰的皱纹不断攀爬浮现,最终将一位银发老妪的苍老神态全然暴露。 “我武氏,难道当真只有弹指间的辉煌?” 武则天在心里发出深切疑问。 “我不甘心呐!就算武周无法延续,但武姓的尊荣朕一定要保住....” ps:感觉是不是有点狗血了?不要紧,更狗血的还在后面呢!啊哈哈哈~~~ 太平公主对曹悍动了歪心思,是要继续发展呢还是就此打住?有点难以取舍啊~~ 还有就是太平公主和薛绍的两个儿子该怎么安排,有点难办了,曹悍还是个大小伙子,难道要当后爹?太残忍了? 后续发展还没想好,各位大佬有什么建议的话,可以留言~~ 求一波票,感觉好久没求票了~~ 也感谢许多朋友一路来的支持~ 第五十章 隆基要嫁妹 御帐内,皇太子李显和武氏诸王频频举杯,武三思更是坐到了李显身侧,与他交颈相谈,显得无比亲密和睦。 不时有观战台那边的官员前来拜见,拿东宫球队今日的表现做文章,说一番恭维的话,争取在太子面前混个脸熟。 武攸暨以右卫军中还有要务为由提前告辞,李显挽留了两句,也就放他离开。 御帐内一众王公贵戚相谈甚欢,气氛和谐,仿佛刚才些许风波没有发生过。 马球场上,比赛还在继续,比分已经来到了十三比三,东宫球队这边,主力队员只剩下程伯献,其他都换上了替补。 让程伯献在场上,也是为了防止那名仅剩的右金吾高手。 只是那人已经被吓破了胆,完全发挥不出实力,程伯献武功不弱,应付他一个没了精气神的武人绰绰有余。 上官婉儿临走前告诉齐丁香,让她待会看完比赛后,和东宫的人一起回宫就好。 齐丁香对看不看马球倒是无所谓,只是想着待会有没有机会见到曹悍,于是便留下了。 李仙蕙不知怎地,小脸有些郁郁,跟李显和韦氏告罪一声,离开御帐返回车驾上歇息。 本想叫李裹儿一起走,却不想李裹儿被武延秀送给她的几个西域人偶迷住了,说什么也不愿走。 李重俊趁着皇帝离开,找了个出恭的借口溜出御帐,跑到球场边上找曹悍,把刚才御帐里发生的事告诉他。 李隆基端起酒樽呷一口,侧过身对齐丁香笑道:“齐娘子在宫里可还习惯?” 齐丁香忙欠了欠身子道:“有劳临淄王挂怀,我在宫里一切安好。” 李隆基拱手道:“有齐娘子照料圣人膳食起居,我们这些孙辈也能放心不少。圣人喜欢齐娘子的手艺,听说胃口比以往好多了,瞧着精神也改善许多,齐娘子功不可没!” “这些都是我分内之事,不敢当临淄王夸奖。” 李隆基笑了笑,忽地叹口气道:“齐娘子在宫里侍奉圣人,远离纷争自然没有烦恼,可惜我曹大哥就不如齐娘子清闲了,不光要为东宫马球队效力,更是要时刻防备小人暗箭,稍不留神就有性命之忧啊!” 齐丁香倏惊,忙问道:“临淄王可否告诉我,曹大哥出了何事?” 李隆基故作惊讶道:“怎么,齐娘子不知吗?” 齐丁香摇摇头,眸子里满是忧虑。 李隆基叹道:“自从曹大哥来到东宫,短短两三月,就已经遇到过好几次危险,每次稍有不慎,都会有性命之忧! 曹大哥刚入宫,就差点被两个胡人奴隶暗算。之后在东宫左监门率当值,也受人百般刁难。还有上次和左金吾比赛,情况更凶险,有人在球杆里夹藏刀片,欲置曹大哥于死地....” 李隆基把曹悍在东宫几次遇险的遭遇详细讲述了一遍,听得齐丁香胆战心惊,两手捧在心口,苍白着面色满是后怕。 “曹大哥...从未与我说过这些....”齐丁香眼里噙着泪花,她从未想过,曹悍在宫里竟然面临这么多的凶险。 李隆基苦笑道:“曹大哥怕你担心忧惧,这才对你守口如瓶!宁可自己面对危险,也不愿让你跟着操心。” 齐丁香哽咽了下,喃喃道:“为什么有人要害他?是他得罪了人吗?” 李隆基叹道:“俗话说,不遭人妒是庸才,曹大哥一身本领,难免受人嫉恨。何况,之前在竹山,为了保护太子伯父一家,曹大哥得罪了不少权贵。他们不敢与太子为敌,自然就把矛头对准了曹大哥。” 齐丁香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忧心忡忡地道:“有太子殿下庇护,也不行吗?” 李隆基苦叹道:“太子刚刚正位,手中实权不多,朝中权贵门阀盘根错节,局面复杂,很多事情不是单靠太子出面就能解决的。曹大哥跟太子伯父从竹山一路走来,算得上潜邸旧臣,风头耀眼,却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顿了顿,李隆基又道:“问题的关键是,曹大哥自身根基太过浅薄,除了太子,他几乎没有可以依仗的人。” 李隆基看着她道:“齐娘子可知道每年秋后的科举省试?” 齐丁香点点头:“知道一些。” 李隆基笑道:“每年秋后,天下各州府经过乡试选拔的优秀乡贡汇聚神都,与国子学、太学的生徒一同参加由文昌台主持的省试,优胜者或进士及第,或明经及第。而后于上巳节前,在九洲池举行盛大游宴,就连皇帝也会亲自参加。 齐娘子可知道,这种宴会上最有趣的是什么?” 齐丁香摇摇头。 李隆基笑道:“大宴之上,王侯公卿文武百官,与两科及第的士子们齐聚一堂,这些天下读书人中的佼佼者,许多不乏寒门出身,一朝登科身价倍增,往往有许多官员勋贵会借此机会为家族适龄女子寻找婚配,以姻亲关系笼络人才。其中三鼎甲更是争相追捧的对象,为了抢人,甚至不惜争吵斗殴,场面着实闹腾有趣。其中道理,齐娘子可明白?” 齐丁香怔怔地睁着眼眸,她似乎有些明悟了。 李隆基继续道:“广开科举为天下寒门多了一条进阶之路,于国家社稷有利。这些寒门子弟有才学却无背景靠山,而许多官员勋贵家族中却人才匮乏,在官场上难有作为。所以,两相取舍,各取所需,寒门借势,贵门用才,彼此助益。而姻亲关系,便是最牢固的结盟办法。曹大哥现在所欠缺的,就是这条途径。” 李隆基指了指坐在角落处的魏元忠,轻笑道:“那位,是左金吾大将军魏元忠,曾经平定席卷扬淮的徐敬业之乱,圣人赞他有宰相之才。昨日上朝,魏大将军和我父亲谈及今日比赛,说起曹大哥时,魏大将军还向我父亲打听,曹大哥可有婚配。” 齐丁香脸蛋又苍白了几分,咬着唇低头不语。 李隆基自顾自地道:“可惜啊,曹大哥有情有义,忘不了齐娘子,却是无法接受别人盛情了....” 齐丁香低头告罪道:“临淄王恕罪,我有些不舒服,先告辞了。” 起身屈膝一礼后,齐丁香从御帐侧门离开,她走的很快,似乎有些魂不守舍,还差点和一个送酒的宦官撞在一起。 李重润在一旁将两人的谈话一字不落听在耳朵里,等齐丁香走后,神情复杂地叹道:“你为何要跟齐娘子说这些?” 李隆基倒满一杯酒,不以为意地笑道:“不为什么,只是希望曹大哥有更好的前程,不要被这些无谓的儿女情长所累。” 李重润皱眉道:“曹大哥不是薄情之人,他不会为了自己的前程放弃齐娘子。” 李隆基仰头一杯酒灌下肚,俊脸上泛起红润:“所以啊,我希望齐娘子能明白,现在对于曹大哥来说,她并非良配。她留在宫里侍奉圣人,而曹大哥另娶新妇,这样对于他们来说,才是最有利的。 何况等圣人百年以后,齐娘子就能出宫,到时候他们也还可以在一起。齐娘子可以嫁给曹大哥,但不能以正室大妇的身份。曹大哥娶一个平民之女为妻,对他而言没有半点好处。” 李重润紧锁眉头思考片刻:“可我还是认为,这件事应该先征求曹大哥的意思。” 李隆基嘿嘿两声,放下酒樽正色道:“邵王兄,曹大哥于我们而言,既是朋友,也是李唐之臣!眼下武氏势大,又有二张把持朝政,我们绝对不能掉以轻心!你别忘了,太子之位,可以上,也可以下,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增强一切筹码!所以于公于私,这件事我们必须替曹大哥考虑!” 顿了下,李隆基瞥了眼刚才太平公主夫妇坐的位置,低声道:“刚才的事情你也看见了,姑姑对曹大哥颇有好感,但这件事绝对不会被圣人所容。姑姑是李武两姓之间的缓冲,她的婚事至关重要,不可轻动。让曹大哥尽快成亲,也好让姑姑的心思收敛些。邵王兄,你不会想看到,有朝一日我们私下里叫曹大哥‘姑父’?” 李重润一瞪眼睛,喝叱道:“瞎说什么!” 兄弟俩大眼瞪小眼,竟是憋不住吭哧吭哧偷笑起来。 “唉,你说的未尝没有道理。姑姑性格强势,她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失手过。以她的手腕,曹大哥还真不一定能逃得过。” 笑罢,李重润苦笑满满地摇头轻声道。 李隆基笑道:“所以啊,曹大哥的婚事不能再拖了。仙蕙裹儿是不用想了,太子伯父不愿意,圣人也不会允许。我倒是想从八妹乐云和九妹持盈里挑选一人许给曹大哥。” 李重润见李隆基一副兴致勃勃的说媒样,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好啊!说了半天,原来你是为自家考虑呢!你是想让曹大哥当你妹夫?” 李隆基挑弄眉头道:“曹大哥本就与我们兄弟相称,何不亲上加亲?他做了我们李家的女婿,再有我父王提携,平步青云只是时间问题!” 李重润认真想了想,相王的八女李乐云刚刚受封为西城县主,九女李持盈封为崇昌县主,配给曹大哥正好合适。 “等等,我怎么记得乐云今年好像只有十一岁?持盈好像九岁?这年纪不合适呀!”李重润一拍大腿。 李隆基不以为然地道:“可以先定亲嘛,过两年再完婚也不迟。” 李重润无语地指了指他。 李重润朝李显望去,只见他的好父亲正跟武三思笑谈着什么,亲热的就像亲家公一样。 苦笑了下,皇太子的女儿现在是不可能嫁给曹悍了,相王的闺女倒是有可能。 反正曹悍这块肉,他们老李家总得安排人吃进嘴里去。 “唉,这件事,我看还是先找机会探探曹大哥的口风再说!要是他不愿意,我们再怎么盘算也没用。”李重润呷了口酒叹道。 李隆基吃着柑橘,含糊点头道:“没问题,我来安排!” 第五十一章 李显告诫 “你说什么?” 马球场边上,曹悍呆若木鸡地望着李重俊。 “是真的!也不知姑姑怎么想的,竟然把有如此寓意名字的一匹马送给你,也难怪会引人浮想联翩。” 李重俊一脸揶揄地拍拍曹悍肩膀,挤眉弄眼道:“说真的,兄弟我蛮佩服你的!你是没看见,当时武家人脸色那叫一个黑呀,弄的好像他们武家的媳妇被你抢走了一样!还有那定王武攸暨,跪在圣人面前,一副扭捏委屈的样子,哈哈~~笑死我了!” 曹悍没好气地拨走他的手,这小子没心没肺,根本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回想起当日情形,难怪太平公主为紫燕取名字的时候,脸蛋染红霞,越看越好看,那扑闪的眼波到现在他还记得。 咦~曹悍浑身一哆嗦,难不成那娘们当真对咱起了歪心思? 不应该呀?咱长得还没有常元楷好看,从审美上来说,那娘们应该瞧不上咱才对呀! 不知怎地,曹悍心中隐隐生出一丝旖旎,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太平公主那羞煞百花的娇颜,那妖娆丰腴的婀娜身姿,喉咙滑动了下,莫名感觉有些刺激! 妈的!想啥呢! 曹悍甩甩头很快掐断这缕危险念头。 说实话,像太平公主这样媚骨天成的妖精,极少有男人见了不心动。 可想归想,真要跟那女人发生点什么,就现在这种情况,李武两家都要拿刀追砍他。 那是一个充满魅惑又极度危险的女人。 曹悍暗暗告诫自己,看来以后要注意了。 场边终于敲响了比赛结束的铜钲,东宫神勇太子队场上场下的球员们欢呼拥抱在一起,反观右金吾球员,一个个瘫坐在地,灰头土脸,十五比四的比分让他们的面皮哐地一下全都掉在地上。 这下,右金吾将成为十六卫府的新笑话,这场比赛也将成为神都关注马球赛的球迷们新的话题。 右金吾大将军武懿宗,早就不知道溜哪去了,只剩下一个将军在那顶着一片嘲笑目光收整人马。 东宫马球四大金刚代表球队进入御帐,接受皇太子李显的嘉奖。 曹悍偷瞟一眼,发现李显板着脸,说话语气十分僵硬,一点没有东宫赢球的喜悦。 随便说了几句,李显挥挥手让他们退下,而后传令回宫。 路上,李重润找到曹悍,说是李显要见他。 莫得法,曹悍只能硬着头皮登上太子车驾。 “臣拜见殿下!”曹悍深躬揖礼,宽大的车厢里只有李显夫妇。 “曹悍!你怎么净给孤惹乱子?你就不能消停些?” 李显气急败坏地拍着大腿喝叱。 太子妃韦氏拍拍丈夫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和颜悦色地道:“免礼。曹悍啊,事情你都听说了?” 曹悍苦笑了下道:“义兴郡王已经提前知会过臣。臣向殿下保证,臣之前当真不知道,紫燕这个名字,还有另外一层寓意。若是知道,臣万万不敢接受公主馈赠。” 李显指了指他,气得说不出话。 韦氏温声笑道:“你也别多想,太平说了,那匹马本来是要送给太子的,因为你代表东宫出战,所以暂时借给你,明白了吗?” 曹悍看她一眼,忙道:“多谢太子妃提点,臣知道了。那要不,臣回去就把紫燕送回东宫?” 李显烦躁地喝道:“孤当着圣人面都说了,那匹马赏赐给你,再收回去,孤岂不是言而无信?要是让人知道东宫把马藏着掖着,更加容易惹人生疑,还以为...还以为太平跟你真有什么瓜葛!” 曹悍无奈,只得拱手道:“臣多谢殿下赏赐。” 韦氏轻声道:“你记住了,紫燕是太平送给太子,而后太子又赏赐给你,而非太平直接送予你的!” “臣明白!” 李显冷声道:“还有,往后不许你跟太平走的过近,太平府里的人,你也少要接触!” “臣谨遵太子令喻!” “退下!”李显挥挥手,曹悍告退而出。 韦氏奉上一杯热茶,李显呷一口,疲倦地叹口气道:“也不知小妹怎么想的,那丫头,从小就不安生!” 李显顺势横躺在软塌上,把头枕在韦氏的腿上。 韦氏帮他轻轻揉搓着太阳穴,低声道:“小妹厌恶武攸暨,夫妻不睦,时间长了,难免寂寞....” 李显苦笑道:“他们都生下了永和,就不能安稳过日子?” 身为女人,韦氏更能明白太平公主内心的苦楚,叹息道:“没有永和,小妹如何向圣人交代?她生下这个孩子,只是为了完成李武联姻的任务,与情爱无关。” “你倒是会替她说话。”李显无奈道。 韦氏幽幽道:“有时候,我倒羡慕小妹率性而为,敢爱敢恨的性子,不像我们,永远活的战战兢兢。” 李显摇摇头道:“孤身为李唐子孙,肩负社稷重任,所思所行自然要以全局为重!太平她自小骄纵惯了,她胡闹一些,圣人不会责怪。可是孤不行,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往后,孤一家只有一个去处,就是从东宫到太初宫,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也不会再有第二个黄枫谷可以安置孤了。” 夫妻俩紧握双手,没有说话,却彼此给予温暖和力量。 温存了一会,韦氏轻叹道:“我倒觉得有些可惜了曹悍那孩子,他为人不错,也有本事,如果招他作女婿,好好栽培一番,将来未必不是国家栋梁。” 李显闭着眼道:“孤也欣赏他,只是比起一个好女婿,孤现在更需要的是武家的支持。嗣魏王武延基,基本就是圣人与孤为仙蕙敲定的驸马。裹儿那里,武三思的意思,想让他的二子武崇训迎娶裹儿。 武崇训那孩子我见过,文文弱弱的,恭谦守礼,性子和二郎有些像,裹儿嫁给他也挺好。” 韦氏点点头,犹豫着道:“可是我看,蕙儿似乎并不喜欢武延基。这孩子外柔内刚,定亲之前,还是先问问她的意思。” 李显翻了下身子,不悦道:“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做主,难道孤还会害了自家女儿?” 韦氏叹道:“仙蕙和裹儿自从出生就跟着我们颠沛流离,从均州到房州,没有享受过荣华富贵,说到底,终究是我们作爹娘的亏欠她们。我不想因成婚之事,让她们受委屈。何况,在黄枫谷时,你也答应过,让她们今后自己挑选夫婿。” 李显无奈道:“时过境迁,局面不一样了啊!” 顿了顿,李显略显不耐地道:“总之,仙蕙裹儿的婚事不容有变!曹悍本就是孤的人,就算不做驸马,孤也会好好培养他。相王刚刚跟孤也提到过此事,言语间,似乎也对曹悍感兴趣,如果有可能,让他娶一个相王家的县主也不错。” 韦氏轻敲脊背的手顿住,蹙眉道:“那他岂不是成了相王府的女婿?” 李显看她一眼,笑道:“孤与相王都是李唐子孙,做了他的女婿,不也还是孤的人,还是我李家的臣子?都一样,你别多心。” “啊呜~~孤困了,先睡一会,到了东宫再叫醒孤....” 说着,李显翻身倒在软塌上。 韦氏帮他盖上锦被,坐在榻尾处,轻轻为他捶腿。 过了会,韦氏目光微闪,抬起头喃喃低声道:“成了相王的人,可就不一样了....” 第五十二章 白马寺春游 三月十四,盛大的册封大典在万众瞩目下举行。 皇帝率领群臣勋贵以及乡贤耆老代表,祭告李唐宗庙,正式向天下昭告,册封李显为皇太子,这也预示着,皇帝百年之后,江山社稷将会重归李唐。 数十位满头银发的老臣跪在唐室宗庙前放声大哭,以此告慰大唐先帝在天之灵。 神都城锣鼓喧天,万众欢腾。 盛况空前的场面,有识之士无不感慨:人心在唐! 庆典结束后,东宫便开始正式运转,皇太子李显每日上朝,协助皇帝处理政务,还要抽出时间听弘文馆和崇文馆的大学士讲课,忙得不可开交。 曹悍也搬出东宫,住进了旌善坊的曹宅里。 偌大的宅子空荡荡的,刘达和张四喜忙着和太平公主府以及相王府的人办理登仙阁开张的事,也时常不在家,鲁铁则是住进了位于广利坊的养猪场,全面负责养猪大计的重新启动。 家里只有齐小星跟他大眼瞪小眼,齐小星终日像条死鱼一样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无所事事,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曹悍骂过他几次,没有效果,只能放弃治疗。 就连康亚克和骨碌突,也拿着曹悍给的一笔启动资金,整日里在三市逛悠,寻找可以入手的生意项目。 除了几个之前留下打扫卫生的老妇,曹悍回到家竟然找不到人说话。 搬出宫居住后,曹悍才迫切的发现,家里需要点人气,需要一个女主人操持家务。 通往内宫的西华门前,曹悍下值后提着些梁和记的糕点等候在此。 过了会儿,一身翠绿襦裙的小宫女豆禾儿匆匆赶来。 “丁香呢?”曹悍朝门内看了眼,怎么只有她一人出来。 豆禾儿福身屈礼,声音软糯地道:“曹公子,齐姐姐正在教授太平公主殿下派进宫的几位厨工,实在走不开。” 曹悍皱眉,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探望齐丁香了,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推脱。 不过近来登仙阁开张在即,太平公主那边安排的人手,需要尽快掌握后厨技艺,齐丁香忙于教学也可以理解。 无奈,曹悍只得把东西交给豆禾儿,嘱托她转交齐丁香。 “劳烦姑娘回去跟丁香说,西华门这边的守卫我都打过招呼了,往后想见我,跟他们说一声,他们会传信到东宫的。” 身为内宫女官,齐丁香有一定的人身自由。 曹悍作为东宫小有名气的马球高手,连左监门卫大将军赵承思也是他的球迷,西华门守卫也乐得卖他面子,传个话什么的,不算难事。 而且曹悍时不时送上几百文喝茶钱,不算多,但套交情足够了,这些宫门守卫没有任何心里负担的开心收下。 豆禾儿双手提着食盒,羡慕地小声道:“曹公子对齐姐姐真好。” 曹悍笑着打量这位珠圆玉润的美貌小宫女,和声道:“你喜欢吃些什么,和我说说,下次也为你带些。” 豆禾儿脸蛋噌一下红了,局促地低着头道:“多谢公子。婢子不敢劳公子费心,这些糕点已经很好了,齐姐姐每次都会分好多给婢子的....” 曹悍瞧着她圆润丰腴的身材,笑道:“我猜,这些点心大部分都是被你吃了?” 豆禾儿“呀”地一声,脸蛋通红似火烧,一双圆溜溜的眸子蓄起水雾,嗫嚅着说不出话。 曹悍见她一副急得都快哭了的样子,笑道:“开个玩笑,没有取笑你的意思,别紧张。只是这些点心太甜,吃多了发胖长肉,你这小丫头可别吃成个大胖子。” “婢子我...我...”豆禾儿又是羞愤又是惭愧,低着头哽咽起来,还以为曹悍在取笑她长的胖。 “呵呵,真不是笑话你,你挺好看的,身段也不错,保持住就很美了。” 曹悍笑着摆摆手,朝内宫方向看了眼,道了句告辞就转身离开了。 毕竟还在宫里,和一名宫女攀谈不能太久,要不然容易惹人生疑。 豆禾儿抽抽嗒嗒地抹抹眼泪,望着曹悍离去的背影,嘟了嘟嘴轻轻娇哼一声。 旋即又想到他竟然当面夸奖自己长得好看,心里又有些窃喜,哧哧笑了起来,带着些婴儿肥的脸蛋露出两个浅浅梨涡,霎是可爱。 “曹公子这人...还挺有意思的,难怪齐姐姐这么喜欢他~~” 豆禾儿喃喃道,幽怨地小小叹口气:“人再好也没用,又不是我的....” 转身提着食盒回宫,守卫连查都不查摆摆手就让她进去。 曹悍牵着马准备出宫回家,刚走出载元门,就被李重俊赶来叫住。 “明日到白马寺春游,曹大哥跟我们一块去!父王已经允准了,宴将军命你和程伯献率领三百卫士随行。” 曹悍心里记挂齐丁香,本不想去,见李重俊兴致勃勃,不想扫他的兴,笑道:“都有哪些人?” 李重俊道:“我和二哥,七娘八娘,隆基和他二哥,衡阳郡王李成义,还有相王的两位县主,八娘西城县主李乐云,九娘崇昌县主李持盈。哦对了,还有武延基武延秀,父王派人去通知他们的,拦不住。” 曹悍点点头,陪这群贵胄子弟出城游玩,自然是一件轻松又惬意的差事,相当于公费旅游,吃穿住行全包。 不过曹悍总觉得李重俊这小子猥琐的神情有些不太对劲,他敏锐的嗅到一股阴谋的气息。 “记得把紫燕骑上,再打扮的帅点,宝马配英雄嘛!哦对了,还有圣人赐你的绣鸾刀,也记得带上。” 李重俊勾搭着他的脖子,鬼鬼祟祟地叮嘱道。 曹悍皱起眉头,狐疑地瞪大眼:“什么意思?你到底想干嘛?” “兄弟我还能害你不成?放心,好事!美事!”李重俊拍拍胸脯,跨上马挥挥手走了。 “这小子~~” 曹悍哭笑不得,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他们究竟搞什么鬼。 回到家门口,远远就瞧见许久不见的李林甫背着手在宅门前转悠。 抬头见到曹悍回来,李林甫大喜,小跑过来撅着屁股长揖,那张翻天鼻腊肠嘴的臭脸上幽怨满满地道:“若是小弟再不来见曹兄,只怕曹兄就把小弟给忘了!” 曹悍打量他一眼,笑道:“这不是哥奴吗?你怎么来了?我交代你的事办好了?” 李林甫见曹悍还记得他的小字,有些高兴地道:“曹兄还请再等几日,那些玩意匠人们都没见过,曹兄又要求做的精致,得废些功夫。等做好后,小弟亲自送上门。” 曹悍点点头:“那你今日来找我....” 李林甫凑近两步,嘿嘿笑道:“听闻明日曹兄要护卫邵王和义兴郡王出城游玩?” “嗬,你小子消息倒是灵通呀!” 李林甫搓搓手忸怩道:“小弟可是时刻关注曹兄的,亲府人员调动,小弟哪能不知!明日恰好小弟休沐,可否请曹兄带上小弟同行?” 曹悍一猜就知道这小子打的什么主意。 明日出游的,有太子的两位皇子,相王的两位王子,还有武氏两位嫡子,差不多就是这大周朝最显赫的纨绔了,李林甫当然想趁着这个机会,跟这些天家贵胄结识亲近。 曹悍故作沉吟,李林甫眼巴巴地望着他。 “既然哥奴想同去,那就来!” 曹悍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李林甫大喜过望,郑重其事地长揖及地:“小弟多谢曹兄提携!” “明日一早就出发,你可别迟到了。” “嘿嘿,所幸无事,小弟今晚就住在曹兄府上了,明日一同出发!” “...你小子,早就盘算好了呀!” “曹兄见笑了,机会难得,小弟怎敢不把握住!” “那就跟我进去。先说好,我家里没有仆人,也没啥好吃的,还得自己动手做饭。” “无妨!小弟已经订好一桌万福苑的酒菜,派人去通知一声就能送来。” “为何不提前送来?” “呵呵,万一曹兄不准小弟同行,那这桌酒菜就只能送回小弟家里独自享用了!” “....哥奴啊哥奴,你可真会精打细算!” 第五十三章 乐云与持盈 神都白马寺有两座,一座位于上东门外,乃是垂拱年武则天下旨新建,佛殿佛阁上百间,佛塔如林,有僧众上千,尽显皇家寺院的恢弘气象。 另一座位于神都东北方向,偃师渠畔,乃是北魏年间留下的古刹,垂拱年建造新白马寺时,朝廷也曾派工匠修缮过。 四月初的神都城郊外,春意盎然,广袤的田野青绿似海,成片的粟苗和麦苗葱郁惹眼,有农人散落其间精心照料。 城外四面八方的官道上,不时有鲜衣怒马的少年策马奔驰,也有官宦之家的马车队伍辚辚碾过,车窗帘子掀开,露出仕女们明媚的笑颜。 一支庞大的队伍从城北安喜门出发,往偃师渠白马寺古刹方向而去。 队伍里有明黄旗幡、扇盖,衣甲鲜亮的卫士手持画杆青龙戟,数辆以金玉装饰的四望车,说明这是一支皇室王公出行的队伍。 曹悍穿一身武袍,外罩薄甲,腰悬横刀,骑着紫燕游弋在队伍两侧,程伯献率领一百骑朝前开道。 陪同纨绔们出城游春这件事虽然轻松惬意,但安全问题还是不容忽视的,曹悍不敢掉以轻心。 享受着城外明媚阳光,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风吹拂扑面,连呼吸似乎都变得自由了许多。 李重俊从前头跑来,勒住马,打量一眼曹悍,瞪眼道:“曹大哥为何不穿明光铠?佩绣鸾刀?” 曹悍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又不是打仗,把那些沉甸甸的玩意堆身上作何?” 李重俊理所应当地道:“帅气!威武!让小娘子多看你两眼,难道不好?” 曹悍嘁了一声,嗤笑道:“这个逼哥哥我懒得装!” 正说着,李隆基也拍马赶到,和李重俊隐蔽地交换一记眼神。 “曹大哥,我要跟俊哥儿赛马,看谁先跑到二十里外的偃师渠。我那两位妹妹年纪还小,也很少出门,我怕她们无人照料,可否请曹大哥上前陪伴在旁?” 李隆基拱手笑呵呵地道。 曹悍奇怪道:“不是还有衡阳郡王在吗?” 李隆基摆手道:“我那二哥也是个好武的,粗枝大条,能把自己顾好就不错了。他跟尚贤兄也是老相识了,俩人在前边嚷嚷着要比试拳脚呢!” 曹悍朝队伍前面望去,李重润正跟武延基谈笑风生,李林甫这个人精在旁边充当僚机,时不时插一两句嘴。 这厮学识广博,能说会道,脸皮更是厚到没边,曹悍把他带来,剩下的如何跟这些天家贵胄攀上交情,就看他自由发挥了。 程伯献和李成义,两个好武成痴的少郎拿着刀枪在那比划着什么。 武延秀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李裹儿的车驾旁,不知说些什么,逗弄得李裹儿咯咯直笑。 相王两位县主乘坐的马车落在后面,却是无人照管,只有两名婢女跟随在侧,也难怪李隆基不放心。 “行。”曹悍勉为其难的答应。 李隆基嬉笑道:“曹大哥跟我来,小弟介绍两位妹妹与你认识!” “等一下,我跟小星交代两句。” 曹悍拔转马头朝后跑几步,叫过齐小星。 齐小星整日宅在家里,曹悍怕他闷坏了,特意带上他一起出门游玩。 这小子起初还不愿来,听到李裹儿也在,才像打了鸡血似的,一大清早起床打扮,换上一身蓝色绸袍,戴上丝质幞头,还骚包在腰间挂了一块玉。 结果曹悍带他拜见各位李家小王爷,见到李裹儿的时候,李裹儿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想起他,可把这小子打击坏了,又恢复成那副蔫头耷脑的颓废样。 “今天叫你来,就是让你认清现实。看到没,人家堂堂太子嫡女,将来的公主,出门有卫士保护,连你大哥我都是人家的臣子,你一介庶民凭什么惦记人家? 看到那小子没?他叫武延秀,受封西海郡公,皇帝的亲侄孙,东宫左监门正率,从四品的高官。这大周朝比他显赫的公子爷没几个了?瞧瞧,连他都得觍着脸讨好李裹儿,你在人家那里又算什么?” 曹悍劈头盖脸一通毫不留情面的训斥,齐小星满脸苍灰,眼睛里爬满几道血丝,紧咬嘴唇不说话,死死地望着前边李裹儿的车驾。 “唉,好了,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将来等有机会,我自会帮你谋个一官半职,不该有的念想,趁早扔掉。我还有职事在身,你小子机灵,押后帮我看着点,有什么异常赶快来告诉我。” 曹悍交待了几句,又跟队伍后面的亲卫嘱咐一声,拍马和李隆基跑上前去。 齐小星怔怔望着前边,李裹儿趴在窗沿探出脑袋,和武延秀嬉笑打闹,那银铃般的娇笑声听在他耳朵里,无比刺耳。 一辆马车停在路旁,李隆基掀开帘子,牵着两位娇小娘子走下马车。 两位小娘子手牵手,似乎不常出门,有些怯生生地四处张望。 看得出她们对于能够出城游玩还是比较开心的,兴奋的同时又因为环境的陌生有些胆怯,手牵手俏生生地紧挨在一起。 “这位是我八妹,西城县主李乐云。这位是我九妹,崇昌县主李持盈。 二位妹妹,这位就是父王和愚兄时常提起的曹悍曹大哥。” 曹悍拱手行礼:“见过二位县主。” 李持盈年纪小胆子更小,高大健硕的曹悍在她眼里好像十分可怕,紧紧抓住姐姐的手,小巧的身子缩在姐姐和李隆基的身后,睁着一双好奇又惊恐的大眼睛偷偷看他。 李乐云稍微年长些,性格也成熟些,不过胆子似乎没大到哪去,也不常跟外人打交道,强作镇定似的用发颤的声音道:“曹家哥哥无需多礼。” 曹悍好笑地打量这两个小萝莉,模样稚嫩,却已显现出几分美人雏形,果然是老李家出品,颜值保证精品。 李持盈被他看了眼,像只受惊的小鹿般缩回脑袋。 李乐云努力保持镇定,一副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粉嫩的脸蛋却有些泛红,鼻尖也冒出些水珠。 两女的样貌十分相像,李乐云的眉尾有颗小痣,让她看上去多了几分俏皮。 “八娘九娘,愚兄要和俊哥儿赛马,无暇照顾你们,二哥那人你们也知道,不靠谱。曹大哥为人稳重,便请他代为照管一二,你们有什么事尽管找他。” 李隆基温和地对两位妹妹嘱咐道。 李乐云微微欠身,细声细气地道:“既如此,就有劳曹家哥哥了。” 李持盈眼里闪烁几分泪花,可怜巴巴地小声道:“三哥,你可要快些回来呀!” 说着,小妮子还畏惧地偷瞄曹悍。 曹悍哭笑不得,难不成小丫头还以为自己敢拐卖县主不成? 李隆基拉着曹悍走到一旁,语重心长地嘱托道:“八娘九娘与小弟一母同胞,年幼之时,正值母妃被害,受了惊吓,故而向来性子柔弱胆怯,但她们都是温婉善良之人,贵戚千金的臭毛病半点没有,曹大哥只管放心....” 曹悍听着,点点头,却忽然发现李隆基越说越不对劲,怎么把两位小娘子喜欢干什么、吃什么、有哪些习惯,年岁生辰八字都给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李隆基的母亲窦氏,当年李旦短暂登基时册封为德妃,后来被户婢韦团儿陷害,诬告她以巫蛊之术诅咒武则天,被武则天秘密处死,连尸首在哪都不知道。 窦氏死的时候,两个小娘子都还是孩童,年幼丧母也是可怜。 曹悍有些同情她们,帮李隆基暂时照顾也没什么,可是这小子一番交代,听着怎么像老父亲在嫁女儿? “拜托曹大哥了,小弟去也!” 李隆基说完,很干脆地拱拱手,翻身上马就溜了,和远处等候的李重俊一块嘻嘻哈哈地跑远了。 曹悍怀着满心的狐疑回到两个小娘子身边,小姐妹俩就像两只待在眷巢里的雏鸟一样,可怜又孤单的相互依偎着瑟瑟发抖。 曹悍转头四望,本想叫来那两名跟在她们身边的婢女,找了一圈发现人竟然不见了。 “这俩小子究竟搞什么鬼?”曹悍暗骂一声。 无奈,只得伸出手道:“请两位县主上车。” 李乐云轻轻颔首,犹豫了下,把发抖的小手递到曹悍手里。 曹悍轻轻握住,只觉柔弱无骨,李乐云下意识地挣扎了下,脸颊微微泛红,鼻尖上又沁出几颗水珠。 曹悍扶着她登上马车,又朝李持盈伸出手。 李持盈后退一步,小嘴一瘪,大眼噙着泪水,怯生生地仰头望着他。 曹悍嘴角抽搐了下,轻轻抓住她细瘦的胳膊,托住她的腰,不由分说将她半提溜着送上车坐好。 曹悍跨上紫燕,朝拉车的马抽了一鞭子,驱赶马车吱呀呀朝前行进,回到队伍中间。 长长的车队行驶在田垄之间,朝着北边河渠缓缓而去。 远处的山丘之上,一名持剑女子骑着一匹黑马远眺望来,面巾之上一双幽寒的眼眸淬出几缕森森煞气.... 第五十四章 曹悍—伪现代科学的传播者 临近正午,一片云彩浮过蔚蓝天际,将春阳遮挡住。 西边山头有一片灰暗的雨云越聚越浓,似乎有一场春雨正在酝酿,不知会不会落在白马古刹附近。 偃师渠已经出现在前边不到二里处。 曹悍骑着紫燕跟在马车旁,有些无所事事。 和两个小萝莉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在她们姐妹似乎也没有要跟曹悍说话的意思。 车厢里窸窸窣窣,两个小姑娘靠在一起,似乎在说着什么悄悄话。 李乐云手里捧着本书,很小声的在为妹妹诵读着。 曹悍有些好奇,装作不经意地瞟过一眼。 “《上清大洞真经》?李乐云这妮子竟然在为妹妹讲解道经?” 曹悍大感意外,这么个柔柔弱弱的小娘子,竟然会捧着一本道经一本正经地诵读着,神情虔诚庄重。 李持盈听得有些打瞌睡,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抬头正好望见窗外天空一朵形似花瓣的云朵,眼睛一亮,指着窗外惊喜道:“姐姐快看,那朵云好漂亮!” 李乐云转头看了眼,广阔的天际浮出一朵朵的云彩,阳光照耀下泛起霞光,果然是美妙的景致。 李乐云眼眸里也涌出些欣悦欢喜,这些景色平时在神都难得看见。 她很快收敛情绪,很认真地轻声道:“九妹,你要专心些,今日这一篇《符化玄气生》我们要抓紧学完!” “噢~”李持盈嘟嘟嘴巴,乖巧地端坐身子。 李乐云清清嗓,继续为她诵读经文。 过了会,李持盈跟着默诵了几遍,扑闪大眼睛小声道:“姐姐,我们学道真的能为娘亲祈福吗?” 李乐云顿了顿,点点脑袋很坚定地道:“一定能的!” 李持盈始终还是孩童心性,坚持学完一篇经文,已是哈欠连天,脑袋如小鸡啄米般点个不停。 李乐云只好合拢经书,让她歇息一会。 说来也怪,不听经文的时候,李持盈就变得精神奕奕,趴在窗边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眸,望着天上的云彩出神。 “姐姐,你说天上为什么会有云?”李持盈眨巴眼睛喃喃道。 李乐云靠着车厢闭目小憩,轻声笑道:“《素问》有云:‘太虚廖廓,肇基化元,万物之始,五运终天,布气真灵,总统坤元。人有元气,天地亦有元气,我想,云朵便是天地元气之形。” 李持盈似懂非懂地点点小脑袋,又问道:“天上又为何有太阳?大地为何会有四季变化?为何会下雨?下雪?天空为什么是蓝色的....” 李乐云无奈睁开眼眸,蹙着细细的眉头思考了会,说道:“医家有五运六气之术,大则侯天地之变,寒暑风雨,水旱螟蝗,皆有法度;小则人之众疾,亦随气运盛衰。天地有阴阳之分,五行之变,我想,这便是天地运转的法则....” 李持盈听得云里雾绕,还是没搞懂她想知道的问题。 “呵呵~~” 马车旁传来曹悍很突兀的轻笑声,李乐云蹙眉朝他望去,似乎有些不满他的取笑和偷听。 “八娘子切莫误会,我并无半分取笑之意。只是这天象变化如此解释,我倒还是第一次听说。” 曹悍又呵呵笑了两声,实在觉得李乐云刚才的解释有意思,充满了古人的智慧。 “姐姐,他偷听我们讲话,讨厌~~” 李持盈蜷缩在车厢里,依偎着李乐云,极其小声地咕哝一句。 曹悍看了看她,忍不住笑道:“九娘子错怪我了,身为习武之人,六识灵敏胜过常人,无心之下听到,绝非本意。况且我的耳朵是不可以闭起来的,倒是你们可以选择不说。” 李持盈吓一跳,没想到自己很小声的说话,还是被他听见了,脸蛋红扑扑地,缩在姐姐怀里,偷偷用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看他。 李乐云似乎不愿自己姐妹俩在曹悍面前露怯,脆生生地道:“想必曹家哥哥对这些问题有所见解,小妹倒想听听曹家哥哥的解释。” 曹悍点点头:“这我倒是略知一二。” 见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李乐云轻哼了声:“请指教。” 曹悍悠悠笑道:“地面上的水经过太阳照射,蒸发形成水蒸气,水蒸气抬升入高空,那里的气温骤降,水蒸气和空气中的尘埃结合形成冰晶,冰晶再经过太阳的散射,就初步形成了云....” 两个小娘子听得一愣一愣,李持盈趴在李乐云怀里,小声道:“姐姐,他说的是真的吗?” 李乐云张了张嘴,却是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不好意思和妹妹说,其实她没有完全听懂曹悍的解释,但细细想了想,又觉得有几分道理。 李乐云睁着一双明眸脆声道:“那...那太阳又从何而来?天地为何会有四季?天为什么是蓝色?雨雪风雷又作何解释?” “天空呈现蓝色,和我刚才说的,空气分子和微小颗粒对阳光的散射有关,另外又涉及到蓝色光的波长以及肉眼对蓝色光的敏感度.... 雨雪的形成八娘子可以借鉴我刚才说的云的形成来理解。 风嘛,是因为地球表面温度各不相同,空气流动所导致。雷电,则是因为电荷不同的云层摩擦而产生。 太阳的来历就更为复杂了,这要追溯至宇宙大爆炸...总之,八娘子要知道,我们是生存在一个球上,这个球围绕太阳在转,一年之中受到太阳的热量不同,所以才有了四季的变化....” 李乐云眼眸一下睁大,声音扬高有些尖细:“等等,一个球?你说我们脚下踩着的大地是一个球?” “对啊!”曹悍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李乐云脸蛋腾地一下涨红,一方面曹悍的样子让她觉得自己很无知,一方面又感觉曹悍像是在拿她们当无知顽童哄骗。 “如此说来,曹哥哥也认为张平子的浑天说是正确的?”李乐云憋了半天,吭哧问出一句。 曹悍抓头:“谁是张平子?” 李乐云狐疑地道:“张平子就是张衡!他说:‘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子中黄,孤居于天内,天大而地小....’太史局摆放的浑天仪就是根据他的学说改进的!” “噢噢,原来是这个张衡!知道知道!”曹悍一阵汗颜,差点在小姑娘面前露馅。 “他这套解释不能说完全正确,其实这天地啊应该是这样的....” 曹悍努力用他蹩脚的天文学常识,跟一位公元7世纪末的汉人小娘子解释现代天文知识。 李乐云听得聚精会神,李持盈却早已蜷缩在车厢里呼呼睡去。 不远处,李隆基和李重俊鬼头鬼脑地朝这边望来,瞧见曹悍和李乐云隔着车厢交谈甚欢,两个小子对视一眼,露出欣慰笑容。 第五十五章 春天的气息 偃师渠边上的梧桐林里,李隆基和李重俊站在高处,望着下方队伍里,正在跟李乐云传播现代科学的曹悍。 “怎么样?我就说有戏!”李隆基得意洋洋,好像已经成功地把妹妹卖给了曹悍。 李重俊一阵咋舌,感叹道:“你那八妹是个冷清性子,从早到晚就知道抱着道经读个不停,没想到就这,曹大哥也能跟她聊得火热!” 李隆基也觉得有几分稀罕:“我倒想去听听他们聊什么。” 李重俊拨浪鼓似地摇头:“算了算了,好不容易让乐云碰到一个能说上话的男子,你可别轻易去打扰!这可是事关曹大哥和乐云的幸福!” 李隆基点点头,也感叹一句:“或许这就是缘分!” 正说着,李重俊突然瞧见,自家七妹李仙蕙的马车没有进梧桐林,停到了一旁,李仙蕙走下车厢,气鼓鼓地朝曹悍和李乐云走去。 “不好!这妮子要去捣乱!” 李重俊一拍大腿,一溜烟似的冲了过去,李隆基也紧随其后。 李仙蕙很生气。 小妹裹儿有武延秀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不需要她的陪伴。 二哥重润和武延基似乎很谈得来,武延基没有缠着她,这倒是让她暗自窃喜。 三哥重俊跑了没影,相王叔家的两位妹妹她又不熟,一路走来竟然连个说话人都没有。 本想着找机会和曹大哥说会话,找了半天不见人影,正纳闷间,却突然发现,原来曹悍竟然在跟相王叔家的李乐云一路谈笑。 她孤零零的坐在车上无人理会,李乐云那里却有曹悍相伴,李仙蕙越想越觉得委屈,醋意涌动,他们明明认识还不到一日呀! 走了好一会,见他们还在闲聊不停,李仙蕙忍不住了,她倒想上前看看,他们究竟在聊什么。 李仙蕙冷着俏脸,轻提裙褔沿着行进的队伍后方走去。 李重俊骑马跑来,纵下马背拦在她前面:“七妹你想作何?” 李仙蕙瞪他一眼,清叱道:“你让开!我要去找乐云妹妹,听听她和曹大哥聊什么!” 李重俊扭头看了眼,硬着头皮解释道:“前边就到偃师渠了,咱们停下休整,沿着河渠在梧桐林里逛逛。咱们先过去,曹大哥他们待会就到。” 李隆基也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俊哥儿说的对,仙蕙,咱们先过去,乐云和持盈难得出门一趟,别去搅了她们的兴致....” 李仙蕙狐疑地望望二人:“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俩小子相视一眼,皆是摇头:“没有!” 李仙蕙白了二人一眼,哼道:“我一路无人作伴,这就去和两位妹妹同乘一辆车!” 李重俊拽住她的胳膊不让她走,觍着脸道:“三哥陪你说话!” “再加上我!两位三哥!够了!” 李隆基也拽住她另一条胳膊,两人交换一记眼神,不由分说地把李仙蕙架走了。 “放开我!” 李仙蕙气恼不已,挣扎不断,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李乐云从车窗探出脑袋,望着前边道:“仙蕙姐姐怎么了?” 一路说的口干舌燥的曹悍赶紧抽空抱起水囊灌了口,抹抹嘴巴嘲笑道:“谁知道呢!或许是打牌输了想逃避惩罚,被抓了个现行!那丫头经常干这种事。” “打牌?”李乐云眼睛一亮,“是斗地主吗?三哥在家里教我们玩过,可惜我们还没学会。” 曹悍笑道:“临淄王自己就是个半灌水,他哪能教人!乐云妹妹想学的话,我教你。” 李乐云抿嘴一笑,轻轻点头。 曹悍告辞一声,拍马朝队伍后跑去,敦促众亲卫不要掉队。 车厢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李持盈抻抻懒腰醒来,揉着眼睛道:“姐姐,你们说什么呢?说了半天吵死了!” 李乐云为她整理发髻衣裙,轻轻戳戳她的脑门,笑道:“就不告诉你!谁叫你像个小懒虫,一坐上车就打瞌睡!” “哼!我才不稀罕听呢!”李持盈娇憨地噘噘嘴。 望着窗外翻卷的云海,李乐云不知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正在努力消灭几只柑橘的李持盈鼓胀嘴巴,瞪着大眼睛望着她,含糊道:“姐姐你笑什么?” 李乐云微微一笑,轻声道:“我笑三哥说的不错,这位曹家郎君,的确是位有意思的人!” 李持盈眨巴眼道:“他是武官,长的那么高大,听说武功也好,马球打得也厉害,肯定很粗鲁,哪里有意思了?” 李乐云轻笑道:“人不可貌相。他和那些自诩风流倜傥、满腹经纶的世家公子大有不同!” 李持盈点点小脑袋,吃着柑橘囫囵道:“难怪三哥说他是个有意思的朋友,还非得介绍我们认识!” 李乐云拿着一只柑橘轻轻剥了起来,极其轻微地低笑道:“傻九娘,咱们都快被三哥卖了,你还蒙在鼓里呢....” ~~ 偃师渠畔,队伍停留在梧桐林里休整。 树林间芳草萋萋,莺雀叽喳,河渠波光粼粼,春风拂过,掀起阵阵涟漪。 李重俊踩踩草地,提议道:“诸位,双脚不沾青,如何叫踏青?白马古寺离此地不到三里,不如我们骑马沿着河渠一路游赏过去?” 李成义嚷嚷道:“我和老程进林子打几只雀儿野兔,等会给大伙打打牙祭!” 李成义和程伯献都是粗糙武人的性子,欣赏不来如画风景,背上弓弩兴冲冲地跑进山林里,有三十名亲卫跟着他们。 曹悍奇怪地看了李重俊一眼,按理说这家伙也应该跑去打猎才对,怎么有耐性沿河赏玩? 武延基笑道:“小王赞同义兴郡王的提议,女眷们坐了一路车,正好活动身子。” 武延基朝李仙蕙望去,温声道:“仙蕙可愿与我共乘一骑?” 李仙蕙蹙蹙眉头:“我自己会骑马,就不劳嗣魏王了!” 武延基笑了笑,倒也没勉强。 武延秀也趁机向李裹儿提出同乘一骑,李裹儿想都没想就点头同意了,反正她自己也不会骑马。 李隆基眼睛一转,把李持盈拉到身边,朝曹悍笑道:“持盈年纪小,就由我来照顾。乐云就麻烦曹大哥带她一程了。” 第五意十六章 醋意汹汹 李乐云犹豫了会,还是轻轻点头,脸蛋泛起一丝灼热,低声道:“那就有劳曹哥哥了。” 曹悍摆手笑了笑,瞪了眼笑嘻嘻的李隆基,这小子搞什么名堂? 他和李乐云认识还不到一日,男女共乘一骑难免有些尴尬。 虽说在他眼里李乐云就是位性情温婉柔顺的小萝莉,但两人太过亲密的话,落在别人眼里可就不是一回事了。 谁让在大周朝,女子十三四岁嫁人实在太常见不过。 男女出游共乘一骑,在这年头的人看来,那就是在搞对象啊! 李仙蕙抿紧嘴唇,凶巴巴地怒瞪一眼曹悍,瞟了眼李乐云,见她低眉顺目地站在曹悍身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魏王表哥,我刚刚觉得有些乏倦,还是劳烦表哥带我一程!” 李仙蕙声音轻柔地说着,还不忘偷偷朝曹悍睨了眼。 武延基敏锐地觉察到什么,不动声色地笑道:“好。” “走喽!”李重俊翻身上马,率先沿着河渠小跑而去。 众人各自上马,沿着河渠北岸的草地,一路说笑,朝着白马古寺进发。 曹悍安排卫队直接穿过梧桐林,先到寺里驻扎。 李乐云站在高大神骏的紫燕面前,愈发显得娇小玲珑。 紫燕喷着鼻息,大脑袋一拱一拱,去嗅这位瞅着陌生的小娘子。 李乐云呀地一声,吓得有些不知所措,眼眸里有些畏惧之色。 “不用怕,这家伙看着粗野,其实心思细腻通人性,大暖男一个。”曹悍笑呵呵地拍拍紫燕的脖颈。 “暖男?”李乐云睁着一双清澈明眸,抿嘴浅笑,“曹哥哥说的话,有大半小妹竟然头次听闻,难道是小妹孤陋寡闻?” 曹悍打了个哈哈,刚才说了一路的天文、宇宙,说的他心力交瘁,可不想在被她继续盘问十万个为什么。 “他们都走远了,我们也赶快跟上。”曹悍向她伸出手。 李乐云略显羞涩地将自己的小手递给他,曹悍轻轻握住,再托住她的腰,没怎么用力,就把小姑娘送上了马背。 “...太高了...” 等坐上马背李乐云才发现,紫燕比她预估的还要高大,坐上去朝地面一看,她这样不经常骑马的人只觉得眼前晕眩。 曹悍踩着马镫一跃而上,坐到她身后,两臂从她身侧穿过拽紧缰绳,像护栏一样把她围在身前。 “朝后靠着我,抬头往前看,我让紫燕跑慢点。” 曹悍夹了夹马腹,紫燕甩头打了个响嚏,撒开蹄子小跑溜达起来。 或许是知道驮着一位小娘子,紫燕十分绅士地放缓步子,跑的异常平稳,完全没有平时的火烈。 “这家伙也是个重色轻友的啊~~”曹悍听着紫燕唏律律叫唤着,暗暗吐槽。 李乐云紧张地靠着曹悍胸膛,两只小手抓住他的胳膊,闭上眼脸色有些泛白。 过了会,身体适应了那阵轻微颠簸,才缓缓睁开,感觉到身后的温热厚实,脸颊不觉有些发烫。 曹悍脚后跟轻磕马肚子,紫燕会意,唏律叫唤一声,四蹄迈动的幅度增大,加快了几分速度。 李乐云眼眸闪过些慌乱,这一次却没有害怕地紧闭双眼,鼓足勇气睁大眼睛,望着飞速朝后倒退的河渠沿岸风景,别有一番新奇刺激的感受。 偃师渠畔,草坪青绿似毯,莺雀啼鸣,河面清波荡漾,有骏马奔驰,有游人欢笑。 夹杂些许阴湿之气的风吹过,天空铅云汇聚,有春雷涌动,几道电光无声划过。 一场春雨转瞬便至。 众人在淅沥沥落下的雨丝水帘中赶到了白马古寺。 骤降的雨水没有搅坏年轻人们春游的兴致,大伙依旧嘻嘻哈哈说笑着,相互调侃取笑。 曹悍和李乐云是最后赶到的,路途过半就下起雨,曹悍脱下军袍披在李乐云身上,将她娇小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没有沾上半点雨水。 李隆基看着曹悍将李乐云抱下马,自家妹妹裹着宽大的军袍,尚且有些稚嫩的脸蛋红扑扑的,道谢过后还不忘叮嘱曹悍将脸上头帻上的雨水擦干净。 李隆基老怀安慰似的咧嘴笑了,和李重俊交换一记眼神,这是大大的有戏呀! 自家妹妹看似温婉实则清冷不易接触的性子,李隆基自然是知道的。 他们的生母窦德妃生前崇尚道法,李乐云受母亲影响,自幼也对修道产生了浓厚兴趣。 在同龄人跑跳追逐打闹的年纪,她却能安静的坐在屋里研习枯燥的道经,小小年纪就已经像个女道士一样,甘之如饴的面对青灯黄卷。 再加上相王府秉持着李旦“龟”、“忍”、“怂”等超然于世的处事态度,相王府的女眷们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真正的大家闺秀。 这种性子别说府外的男子,就连他们哥几个,都一致觉得这位妹妹性子太过冷清,难以走近她的内心。 可没想到,曹悍用了半日功夫,就能够取得李乐云的信任。 而且看样子,乐云对曹大哥并不排斥。 李隆基是欣慰又好奇,欣慰的是他一番苦心没有白费。 好奇的是,曹大哥究竟和乐云聊了些什么,让他俩看上去如此投缘? 难道曹大哥私下里也在研究道经? 不能够啊,曹大哥这种脾性的人,怎么可能对佛道产生兴趣? 李仙蕙吸吸鼻子,拿一块绣帕擦擦发髻和脸颊上的水渍,望着李乐云认认真真将曹悍的袍服折叠好,银牙紧咬莫名觉得几分难过。 武延基倒是要解下披风给她遮雨,她拒绝了,顶着雨水跑进古寺。 白马寺的住持道岸大和尚在新寺院,古寺这里只留有几位高僧和一些小沙弥。 接待他们的是一位法号广智的老和尚,听闻是太子的儿女和武家小王爷到来,急忙率领僧众迎接。 拜见过各位王侯公子,广智打扫出几间禅房安顿他们,又急忙令僧众们准备斋饭。 程伯献和李成义骂骂咧咧地回来了,两个家伙淋成了落汤鸡。 运气也不好,只打到一只野雉,被李成义割断脖子放了血,拴住双脚倒挂在腰间,颇有几分山大王的架势。 这莽货还嚷嚷着要在寺里生火烤肉,然后把野雉毛扒了,送给两位妹妹做蒲扇。 李隆基好说歹说才劝住,曹悍看得直咧嘴,程伯献跟这家伙一比,简直就是个斯文人。 “咣啷~” 一道闪电伴随着惊雷声骤起,曹悍站在檐下,仰头望着天王殿里的四大金刚塑像。 闪电霹雳划过,金刚神像愈发显得狰狞。 第五妹十七章 兄妹嫌隙 李持盈年纪小身体弱,淋了雨水有些着凉,发起低烧,躺在榻上,身上盖着被褥,发白的小脸有些憔悴。 广智老和尚为她诊脉后,命小沙弥煎了一副药送来,李乐云不放心婢女侍奉,亲自坐在榻沿照料妹妹。 广智又令徒弟们烧了些姜汤送来,要是再让这些天家贵胄病倒,只怕他就要去找道岸住持请罪了。 曹悍捧着一碗姜汤走到屋外走廊下,齐小星正坐在石坎上发呆,望着檐角如丝线般的雨水愣愣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还不快去帮着把姜汤送到几位小王爷手里,学学人家李林甫!你小子平时的机灵劲哪去了?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曹悍推了他一下,轻声喝叱。 他把齐小星带来,不光是要让他对李裹儿死心,也是想着让他在这些李家王孙面前混个脸熟。 这样将来为他求官时也好开口。 可是这小子就像是失了魂一样,完全没有平时的机灵样。 倒是李林甫那厮,忙前忙后,又是帮忙照料各位王孙的马匹座驾,又是端茶倒水递毛巾,僧人们送来姜汤,这厮又忙着一碗碗送到各人手里。 李重润、李隆基都对他印象不错,加上这厮又是宗室出身,更是赢得了李家王孙们的好感。 齐小星闷闷地应了声,起身去帮忙递送汤水。 “这小子...”曹悍摇摇头十分无奈,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温热的姜汤。 “咣—” 一道炸雷惊响在古寺上空,刺眼的电光宛若凶狞的雷蛇般从高空横贯而下! “啊!” 一声尖叫在禅房中响起,接着传来李乐云惊怒的声音: “裹儿你~~” 曹悍急忙跑进屋中一看,原来是李裹儿被闪电雷声吓到了,慌慌张张地爬上榻,从李持盈身上一把抢过被褥裹在自己身上,缩在角落瞪大眼睛瑟瑟发抖。 慌乱之间,还踩了李持盈肚子一脚,小丫头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李乐云心疼地抱着妹妹,小丫头嘴一瘪带着哭呛,虚弱地小声道:“姐姐...我头晕...肚子也痛...” 这几间禅房平时都是供大和尚们单独居住,床榻也只堪堪够躺下一个成年人,李裹儿霸占了大部分地方,倒让生病的李持盈都快没地方躺了。 李隆基有些气恼,训斥道:“持盈年纪比你小,又受凉生病,你怎么能抢她的被褥?快还回来!” 刚才一场大雨,把众人的衣袍、披风全都淋湿了,还未晾干,也不敢盖在李持盈身上。 李裹儿指着广智气呼呼地道:“再让这老和尚重新找一条给她不就行了。” 广智忙苦笑道:“各位殿下抱歉,寺里倒是还有褥垫毯子,可全都用过了,没清洗过也不敢拿给各位殿下用。没用过的,就只有这一条了。” 李仙蕙也亲眼见到刚才自己妹妹的举动,满脸愧疚地跟李乐云道歉,轻轻摸摸李持盈的额头,发现小堂妹的额头一片滚烫,热症比刚才还加重了些。 “裹儿!不许胡闹!快把被褥还给持盈妹妹!”李仙蕙很严肃地叱道。 李裹儿蛮横地死死抱住被褥不撒手:“我就不!让她下去,我也要躺下睡觉!” 说着,她竟然还伸腿踢了李持盈一脚,想把她踹下榻去。 李乐云气得通红眼眶,紧紧抱住妹妹的身子。 “裹儿!你太放肆了!”从隔壁禅房赶来的李重润怒声喝叱。 李成义眉头倒竖就要发飙,被程伯献劝住了。 李重俊撸起袖子大踏步冲来,一把将她提溜起来:“死妮子反了天啦?快跟两位妹妹道歉!” 李重俊不轻不重地在她脸上掐了下,李裹儿捂着脸哇哇大哭起来,冲着李重俊一阵拳打脚踢,嘴里谩骂不停。 “李重俊你这个宫人生的下贱货竟敢打我?我一定要告诉父王,让他打死你!” 李裹儿这一声口无遮拦的辱骂让在场所有人面色陡变,李重俊更是瞬间脸色铁青,浑身止不住微微发颤。 武延基和武延秀相视一眼,默不作声地退朝一旁,冷眼旁观这场李家内部的纷争。 “啪!” 一向温润儒雅的李重润,极其罕见的满脸怒容,更是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打在李裹儿脸上。 “李裹儿!今日我便代父王教训你!小小年纪口不择言,辱骂兄长,我要你立即向三郎道歉!”李重润厉声怒叱。 “二哥...”李仙蕙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一向谦和的二哥竟然会动手打人。 可是见李重润满脸严厉,她也不敢多言,谁让裹儿这一次真是太离谱了,竟然用这么难听的话辱骂三哥。 李裹儿半边脸颊印出五道通红印痕,捂着脸一双眼眸不停涌出泪水,似乎没想到二哥竟然会动手打她。 “哇~~” 李裹儿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来,推开众人跑出屋去。 李重润还要怒喝,李重俊拉住他,苦笑道:“二哥算了,裹儿年纪还小,犯不着计较....” 李重润却是严肃地摇头道:“裹儿她太骄纵了,决不能放任不管,否则将来一定会惹出大祸!” 带上几名卫士和宫女,李重润和李仙蕙匆匆追出去。 李乐云和李隆基将李持盈搀扶到榻上躺下,盖好被褥,一众人相视苦笑,没想到好好一场春游,却是被李裹儿给搅和了。 曹悍拍拍李重俊的肩膀:“别跟一个黄毛丫头一般见识。” 李重俊勉强笑了笑,看得出他的心情有些低落。 虽然他和李裹儿自小争吵打闹惯了,但李裹儿在他心里亲妹妹的分量可一点没变。 却没想到,李裹儿竟然会当众用如此污秽的言语辱骂他。 李重俊虽不是韦氏亲生,但自小韦氏待他不错,李显也喜欢他,他从不觉得自己和李重润、李仙蕙李裹儿三名韦氏嫡出的子女有何不同。 李隆基、李成义几人轮番上前安慰他,在屋里待了一会,李重俊独坐在檐下石坎,望着阴郁的天空怔怔出神。 突然,隔壁罗汉堂传出一声尖叫,听声音像是李仙蕙! 众人一惊,只见李重润和李仙蕙从院墙拱门跌跌撞撞跑回来。 几名亲卫全都拔出刀紧紧护卫在二人身边。 李仙蕙裙袄上沾染血迹,满脸苍灰,似乎受惊不轻。 李重润脸色也好不到哪去,努力抑制住发颤的声音: “有刺客!裹儿...不见了!” 第五裹十八章 李裹儿被掳 罗汉堂庭院里,三名亲卫和一名婢女的尸体浸泡在雨水中,不过短短片刻,尸体已经通体冰凉。 四具尸体的脖颈上都有一道长长剑伤,一剑封喉。 大滩的血从伤口涌出,被瓢泼的雨水一冲,颜色变淡混合雨水流淌得满庭院都是。 “轰隆隆~” 低沉的雷鸣声回荡在黑云滚滚的天穹,阴风怒号,大雨倾盆而至。 曹悍抹了一把脸上水渍,转头看看四周,罗汉堂屋舍众多,四通八达,下着大雨也难以查找踪迹,无法判定刺客去向。 “先回禅房!老程,传令警戒,让弟兄们都打起精神来!” 程伯献应了声,忙下去传令。 命人收敛好几具尸体,众人回到禅房院落。 老和尚广智将寺中十多名武僧召集起来,把守住各处院门。 亲卫以禅房为中心团团围拢,再派出几队人逐一佛殿、佛堂、楼阁等地方。 屋中,李仙蕙捧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汤,还有些惊魂未定。 “当时我和七娘追到了罗汉堂,突然间不知从何处蹿出一道黑影,直扑我而来,幸得那三名亲卫舍身相救。 那黑影如鬼魅,带着面纱看不清长相,出剑极快,只见寒光一闪,都没怎么交锋,那三名亲卫就死在她剑下。 那刺客见杀我不成,掳走裹儿不知所踪....” 李重润浑身湿漉漉,讲述着刚才片刻间的惊心动魄。 他袍服胸口处被划破,位置正对心口,万幸的是没有受伤。 曹悍看了眼,也不免感到后怕,若是李重润有什么闪失,他们这些亲府护卫只怕没一个好下场。 “刺客第一时间冲着二哥去的,说明她的首要目标就是二哥!”李重俊说道。 “刺客为何会出现在白马古寺?此事,要么是有人提早安排,要么就是那刺客一路尾随我们而来!”李隆基分析道。 李成义斜瞟武延基和武延秀,嘿嘿冷笑道:“不会是你们哥俩弄的手脚?” 武延秀气急败坏地跳起来怒吼:“放屁!你这是诬陷!” 武延基淡淡地道:“衡阳郡王可不要乱说话。” 李重润苦笑道:“成义不得无礼。” 李成义耸耸肩,没有再吭声,拎起一把横刀坐到一旁擦拭刀刃。 屋中的气氛有些怪异,其实和李成义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只是大家都不点破。 连曹悍第一反应也是怀疑武家人捣鬼。 不过转念想了想,武三思现在极力谋求和李显联姻,应该不会做这么糊涂的事才对。 “老和尚!你这寺里竟敢窝藏刺客?” 武延秀火气没处撒,揪住广智的僧袍厉喝。 广智倒也算沉得住气,双手合十沉声道:“白马寺享皇家供奉,又如何会做出自掘坟墓之事?若西海郡公怀疑是我寺中捣鬼,大可以请朝廷派人调查。” “哼!要是查出来与你这寺里有关,本郡公一定亲手抓你下狱!”武延秀阴恻恻地冷声道。 天空暗沉得可怕,风雨呼啸,窗户被拍打得噼啵作响,屋里的灯火几近熄灭。 李持盈烧退了些,蜷缩在李乐云怀里,小声道:“姐姐,我怕...” 李乐云抱紧她,轻声安慰:“别怕,这么多兄长在呢,姐姐也在....” 气氛沉闷,武延秀烦躁地道:“依我看,我们速速返回神都,调集兵马再来捉拿刺客!” 李重润摇头道:“不行,裹儿下落不明,怎能轻易离开?刺客或许只有一人,真要对付她,我们人手足够,问题是裹儿还在她手上,必须要保证裹儿的安全。” 武延秀道:“这古寺可不小,僧舍殿宇众多,这鬼天气又黑沉的厉害,谁知道那该死的刺客藏在何处?难道我们要这样一直耗下去?” 李重润正要说话,窗外嗖地射来一物,当地一声钉在案桌上。 曹悍第一时间冲出屋纵身跃上屋顶,可惜天色太黑雨太大,根本发现不了那刺客踪影。 回到屋中,众人围拢在案桌边。 那是一支衔翠金簪,将一张纸条钉在案桌上。 “是裹儿的簪子!”李仙蕙惊呼一声。 李重润展开纸条,上面写了几行清秀小字。 飞速扫过字迹,李重润将纸条传给李重俊,沉声道:“刺客让我们把卫士和僧众全都撤出寺外,而后,她让我独自前往寺院后废弃的经楼。若不听吩咐,她就要对裹儿下毒手。” 李重俊急切道:“二哥你不能去!那刺客明显是冲着你来的,你岂能孤身犯险自投罗网?” 李重润苦笑道:“若不照做,只怕裹儿有危险,我们又怎能拿裹儿的安危做赌注?” 李重俊无言以对,叹口气重重地一掌拍在案桌上。 武延秀眼珠转了转,说道:“不如诸位留下拖住贼人,我与魏王兄即刻赶回神都,调遣兵马回来救援!到时候将白马寺团团围住,定叫贼人插翅难逃!” 李成义抬起头瞟了他一眼,讽刺道:“西海郡公这是想临阵脱逃,与我们划清界限?” 武延秀冷笑道:“那刺客如此针对邵王,明摆着跟太子殿下有仇怨,我跟魏王兄不过是被你们牵连在内。” 李重俊怒视着他道:“亏得裹儿与你交好,现在她有难,你就想一走了之?别忘了那刺客在纸条里写明,除了卫士和僧众,其余人不得离开禅房半步,难道你想害死裹儿?” 武延秀还要狡辩几句,武延基抬手制止,淡淡道:“秀弟之意,并非要抛下裹儿不管。既然那刺客传信中已有言明,那我们兄弟自当留下,与诸位共进退。” 曹悍看了眼这兄弟二人,不论之前再怎么表现出李武一家亲的模样,但到了危难之际,两姓之间的裂痕和猜忌、不信任还是充分暴露出来。 李武两家,终究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啊! 李隆基盯着纸条看了半天,疑惑道:“瞧这字迹,似乎是个女人所写。莫非刺客是个女的?” 曹悍忙接过去瞧了瞧,心中微动,女刺客? 又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法,难道是在竹山时与他交过手的那名女刺客? 要真是她的话,可就麻烦了。 那贼婆娘的武功曹悍可是领教过的。 当下,众人不敢怠慢,遵照那张纸条的吩咐安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