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叫夫君》 正文 1.郡主 正文 2.开胃 正文 3.糕点 正文 4.作画 正文 5.故事 正文 6.和睦 正文 7.椒房 正文 8.入学 正文 9.泼墨 正文 10.荷包 正文 11.致歉 正文 12.琼花 正文 13.乖巧 正文 14.玉箫 正文 15.落水 正文 16.滑胎 正文 17.婕妤 正文 18.棋子 正文 19.丸子 正文 20.赏赐 正文 21.贤妃 正文 22.烤肉 正文 23.落马 正文 24.鸡汤 正文 25.迷雾 正文 26.特令 正文 27.引诱 正文 28.失踪 正文 29.花灯 正文 30.谜团 正文 31.冷落 正文 32.皇后 正文 33.暗涌 正文 34.南苑 正文 35.捕鱼 正文 36.心计 正文 37.真相 正文 38.吃醋 正文 39.封赏 正文 40.避暑 正文 41.折桂 正文 42.邻居 正文 43.通房 正文 44.包子 正文 45.折花 正文 46.玉佩 正文 47.误会 正文 48.索玉 正文 49.赔罪 正文 50.娇俏 正文 51.愠恼 正文 52.尴尬 正文 53.不舍 正文 54.来客 正文 55.回宫 正文 56.贵客 正文 57.祖母 正文 58.寿宴 正文 59.守孝 正文 60.德妃 正文 61.疏离 正文 62.心动 正文 63.对弈 正文 64.隐疾 正文 65.腹痛 正文 66.隐忍 正文 67.癸水 正文 68.心仪 正文 69.药香 正文 70.蛊毒 正文 71.怜惜 正文 72.幽禁 正文 73.脚丫 正文 74.酒醉 正文 75.丢人 正文 76.对诗 正文 77.茶渍 正文 78.难题 正文 79.癖好 正文 80.东宫 正文 81.犹豫 正文 82.温情 正文 83.奖励 正文 84.校场 正文 85.顾虑 正文 86.心事 正文 87.拒绝 正文 88.动心 正文 89.信鸽 正文 90.城府 正文 91.感情 正文 92.感动 正文 93.愤怒 正文 94.抢功 正文 95.赠弓 正文 96.幸福 正文 97.出宫 正文 98.闹事 正文 99.叛乱 正文 100.被抓 正文 101.是我 正文 102.想你 正文 103.娇羞 正文 104.投怀 正文 105.丢人 正文 106.美味 正文 107.觊觎 正文 108.割麦 正文 109.落马 正文 110.羞耻 正文 111.温泉 正文 112.烤麦 正文 113.定情 正文 114.姜茶 正文 115.谈心 正文 116.认错 正文 117.宏愿 正文 118.嚣张 正文 119.齐蓁 正文 120.发烧 正文 121.出糗 正文 122.归朝 正文 123.噩耗 正文 124.入宫 正文 125.较劲 正文 126.跪下 正文 127.责罚 正文 128.谈心 正文 129.出手 正文 130.幽禁 正文 131.圣怒 正文 132.求娶 正文 133.冷宫 正文 134.恳求 此为防盗章 太后瞧着她越发爱怜, 忍不住伸出手指刮了下她水蜜桃一样的小脸蛋儿,娇娇嫩嫩的,似乎一碰就能出水儿。她不由得凤眼一眯:“阿宁长大了随你娘,也是个美人胚!” 漪宁被夸好看,傻乎乎的笑着, 一双杏眼笑弯成了初三晚上的月牙子。 两人路过小亭子时, 等的快要睡着的岑锦玉简直要哭了,急急忙忙跑上前, 扯着太后的手半撒娇半抱怨地道:“皇祖母, 玉儿等了你好久好久了, 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太后笑笑,摸了摸她头上的元宝髻:“奶奶下午睡得晚,醒的也就晚了些,让玉儿久等了。” 岑锦玉不大乐意地嘟着小嘴儿:“我都等了大半个时辰了。”她这个年纪并不知道大半个时辰是多久, 只是方才她身边的宫女这么说,她也就记住了。而是事实,应该比大半个时辰还要多些吧。 太后却明显很是惊愕,脸上的表情似颦似蹙:“现在离放课才两刻钟,半个时辰可是四刻,你不好好念书提前出来了是不是?” 岑锦玉没想到太后这么厉害,随口一句话就被她给发现了,原本是想求安慰的, 如今却心虚的低着头:“我, 我错了” 太后无奈看着她:“不想奶奶告诉你父皇, 以后就万不能再这样了,明白吗?” “是”她可怜巴巴低头拧着衣服的一角,再没了方才的气势。 太后此刻浑身湿漉漉的,也不跟她计较,只是道:“今儿个发生了点儿变故,明日再学吧,走吧,奶奶带你们去长乐宫吃点心去。”太后说着,一手牵着一个走了。 —————————— 长乐宫 太后换好了干净的衣服出来的时候,漪宁正趴在榻几前发呆,岑锦玉倒是在一旁拿着点心吃得津津有味。点心的碟子在岑锦玉怀里抱着,漪宁身边什么也没有。 太后蹙了蹙眉:“玉儿,那点心是让你和阿宁一起吃的,怎么你一个人全抱在怀里了?” “她不爱吃这个。”岑锦玉吃得很开心,头都没抬。 太后走过去点了点她的脑袋:“小气鬼!奶奶平日里白教你相亲相爱了。”说着,她转而看向漪宁:“咱不跟她吃一盘,奶奶让人再给你准备一些。”一旁的宫女闻声下去拿点心了。 漪宁没想着点心的事,只是困惑着看向太后:“奶娘,真的有蓝色的鱼吗?” 太后摇摇头:“不知道,奶奶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什么蓝色的鱼。如果真有这么稀奇的鱼,想来早就在阖宫上下传开了,哪里还轮得着她一个小小的才人告诉你?” “那就是刚才那个才人在骗我咯?”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有些呆头呆脑的,却分外可爱,想了想又问,“奶奶,才人是什么?” “算是你岑伯父的妾吧。”太后想了想,这么答道。 这边正说着话,玉嬷嬷去韩才人那边打探消息回来了:“太后,韩才人醒了,不过” 看她欲言又止,太后最受不了这个,忍不住催促:“不过什么,你倒是赶紧说。” 玉嬷嬷低声道:“韩才人怀了身孕,但因为在水里呆的太久,没,没了” 太后的脸色明显有了变化,她虽然不怎么记得那个什么才人,可肚子里怀的说到底也是她的孙子啊。陛下本就子嗣单薄,如今好容易又有一个,偏偏又 她沉默了一会儿:“陛下知道了吗?” 玉嬷嬷回道:“已经知道了,为了安抚韩才人的丧子之痛,下旨升了韩才人做婕妤,皇后也亲自过去看了。” 太后此刻也有几分烦躁:“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会掉进湖里去,韩才人怎么说?” 玉嬷嬷道:“韩才人得知自己落胎挺伤心的,不过她说是自己不小心踩到脚下的石子滑倒,这才跌进湖里的,说跟郡主没什么关系。” 太后叹了口气:“估摸着是想借着亲近阿宁博宠,殊不知自己早已有了身孕,反而害了自个儿。罢了,拿些补品给她送过去。” 玉嬷嬷走后,太后将阿宁抱坐在自己怀里笑着问:“阿宁今晚在长乐宫用膳可好?” 漪宁乖乖点头:“好。” 一旁只顾吃点心的岑锦玉一听这话点心也不吃了,扔在一边:“我也要在长乐宫用膳!” 太后笑着点头:“行,待会儿吩咐了尚食局把你们俩喜欢的饭菜都送到这儿来。” ———————————————— 晚膳后漪宁被皇后身边的金嬷嬷接回椒房殿时,太子岑璋也在。因为听说了韩才人落水一事,他有些担心漪宁,一直围着她问东问西。 对于太子哥哥的关怀漪宁能感受得到,因此心间暖暖的,也很乖巧的同他说话。 “今日这事实在是太危险了,你年纪小,以后再不可到湖边去了,记下了不曾?”岑璋认真嘱咐着,虽只有八岁,但听这语气倒像是个小大人。 漪宁倒也很听话地应着,想了想又道:“我以前从来都不去那里的,这回韩才人说她看到了蓝色的鱼,我才去看的”她说的话不怎么理直气壮,小脑袋一直垂得很低,声音也小的可怜。话一说完撅着屁股趴在玫瑰椅,不好意思的把脸给藏了起来。 岑璋被她娇俏的模样惹得哭笑不得,伸手把她拉起来,看她眼眶红红其实也知道她吓得不轻,于是笑着戳了戳她的唇角:“太子哥哥没有怪你的意思,来,笑一个。” 漪宁呆呆着抬头看他,似乎没听清他方才说了什么,水蒙蒙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啊?” 岑璋笑笑:“没事儿,你今日在皇祖母的长乐宫吃得什么?” 漪宁想了想,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地说着:“长乐宫的饭菜可香了,有蛋花银耳汤,还有掺了红果子和甜枣儿的糯米糖糕,蜜饯儿鸭梨,奶白枣宝” 岑璋听得无奈摇头:“怎么全都是甜食,吃多了可对牙口不好,以前你在椒房殿母后都不让你吃那么多甜食的。” 漪宁一本正经道:“奶奶说我好不容易在长乐宫用一次晚膳,放肆的吃一回没关系的。”说完她复又想到什么,从腰间取出一只荷包来,小心翼翼拿了块儿琼花软糖糕递给岑璋,“太子哥哥,你尝尝这个。” 那是一块琼花形样的糕点,上面洒了细腻的白糖,点心晶莹剔透的,看上去似乎很有食欲。 岑璋不爱吃甜,但见她递过来一脸期待,便也伸手接过来试着尝了一口,斯文的咀嚼着。 “怎么样,好不好吃?”漪宁眼睛里闪闪发亮,双手抱成拳头放在下巴处,小眼神似乎格外期待她的回答。 岑璋略点了点头:“挺甜的。” 漪宁有些小小的失望:“对了,太子哥哥不爱吃甜食的。邵哥哥跟我一个口味,他也喜欢吃着这个。”说到邵恪之爱吃,她明显又有了好心情,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也跟着泛光。 岑璋却有些不解:“你怎么知道他也喜欢吃?” “因为这是他给我的点心啊。”漪宁仰脸答着,又很耐心的解释了一下,“前两天大皇子欺负我,邵哥哥帮我说话,我就把我的玫瑰酥给他吃,后来他又给了我琼花软糖糕,说是回礼。”说完又喜滋滋夸奖一句,“邵哥哥人真好,我最喜欢琼花软糖糕了。” 自打漪宁入了宫,岑璋第一次见到便喜欢得紧,他跟二公主c三公主都不甚相熟,自己又没亲妹妹,也算是把漪宁当成自己个儿的亲妹妹对待的。 如今眼瞧着自己捧在心坎儿里的人嘴里居然说着别的人,还一口一个哥哥的唤着,太子明显有些吃味儿了,他不大乐意地哼唧两声:“男子汉才不爱吃甜食呢,那是姑娘家才喜欢的东西,那个邵恪之可真奇怪!” 她叹息一声,亲自拉儿子起身,伸手捧着他的脸颊:“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懂母妃的心呢。那岑锦玉刁蛮任性c恣意妄为,和你又不是一个娘生的,你何苦为了她去得罪安福郡主?那安福郡主的确无父无母,也没个亲人可以依靠,但只要你父皇愿意捧着她,那她就是最尊贵无比的。若你父皇因此而疏远你,母妃再怎么为你铺路都是于事无补的,你明白吗?” 正文 135.书信 此为防盗章 漪宁没听太懂, 但她很清楚的感觉到太后很护着自己,她不由得甜甜一笑, 唇角有梨涡浅放,声音娇软的好似沾了蜜糖一般:“奶奶真好!” 太后瞧着她越发爱怜, 忍不住伸出手指刮了下她水蜜桃一样的小脸蛋儿,娇娇嫩嫩的,似乎一碰就能出水儿。她不由得凤眼一眯:“阿宁长大了随你娘,也是个美人胚!” 漪宁被夸好看,傻乎乎的笑着,一双杏眼笑弯成了初三晚上的月牙子。 两人路过小亭子时, 等的快要睡着的岑锦玉简直要哭了,急急忙忙跑上前,扯着太后的手半撒娇半抱怨地道:“皇祖母, 玉儿等了你好久好久了,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太后笑笑,摸了摸她头上的元宝髻:“奶奶下午睡得晚, 醒的也就晚了些, 让玉儿久等了。” 岑锦玉不大乐意地嘟着小嘴儿:“我都等了大半个时辰了。”她这个年纪并不知道大半个时辰是多久,只是方才她身边的宫女这么说, 她也就记住了。而是事实, 应该比大半个时辰还要多些吧。 太后却明显很是惊愕,脸上的表情似颦似蹙:“现在离放课才两刻钟, 半个时辰可是四刻, 你不好好念书提前出来了是不是?” 岑锦玉没想到太后这么厉害, 随口一句话就被她给发现了,原本是想求安慰的,如今却心虚的低着头:“我,我错了” 太后无奈看着她:“不想奶奶告诉你父皇,以后就万不能再这样了,明白吗?” “是”她可怜巴巴低头拧着衣服的一角,再没了方才的气势。 太后此刻浑身湿漉漉的,也不跟她计较,只是道:“今儿个发生了点儿变故,明日再学吧,走吧,奶奶带你们去长乐宫吃点心去。”太后说着,一手牵着一个走了。 —————————— 长乐宫 太后换好了干净的衣服出来的时候,漪宁正趴在榻几前发呆,岑锦玉倒是在一旁拿着点心吃得津津有味。点心的碟子在岑锦玉怀里抱着,漪宁身边什么也没有。 太后蹙了蹙眉:“玉儿,那点心是让你和阿宁一起吃的,怎么你一个人全抱在怀里了?” “她不爱吃这个。”岑锦玉吃得很开心,头都没抬。 太后走过去点了点她的脑袋:“小气鬼!奶奶平日里白教你相亲相爱了。”说着,她转而看向漪宁:“咱不跟她吃一盘,奶奶让人再给你准备一些。”一旁的宫女闻声下去拿点心了。 漪宁没想着点心的事,只是困惑着看向太后:“奶娘,真的有蓝色的鱼吗?” 太后摇摇头:“不知道,奶奶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什么蓝色的鱼。如果真有这么稀奇的鱼,想来早就在阖宫上下传开了,哪里还轮得着她一个小小的才人告诉你?” “那就是刚才那个才人在骗我咯?”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有些呆头呆脑的,却分外可爱,想了想又问,“奶奶,才人是什么?” “算是你岑伯父的妾吧。”太后想了想,这么答道。 这边正说着话,玉嬷嬷去韩才人那边打探消息回来了:“太后,韩才人醒了,不过” 看她欲言又止,太后最受不了这个,忍不住催促:“不过什么,你倒是赶紧说。” 玉嬷嬷低声道:“韩才人怀了身孕,但因为在水里呆的太久,没,没了” 太后的脸色明显有了变化,她虽然不怎么记得那个什么才人,可肚子里怀的说到底也是她的孙子啊。陛下本就子嗣单薄,如今好容易又有一个,偏偏又 她沉默了一会儿:“陛下知道了吗?” 玉嬷嬷回道:“已经知道了,为了安抚韩才人的丧子之痛,下旨升了韩才人做婕妤,皇后也亲自过去看了。” 太后此刻也有几分烦躁:“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会掉进湖里去,韩才人怎么说?” 玉嬷嬷道:“韩才人得知自己落胎挺伤心的,不过她说是自己不小心踩到脚下的石子滑倒,这才跌进湖里的,说跟郡主没什么关系。” 太后叹了口气:“估摸着是想借着亲近阿宁博宠,殊不知自己早已有了身孕,反而害了自个儿。罢了,拿些补品给她送过去。” 玉嬷嬷走后,太后将阿宁抱坐在自己怀里笑着问:“阿宁今晚在长乐宫用膳可好?” 漪宁乖乖点头:“好。” 一旁只顾吃点心的岑锦玉一听这话点心也不吃了,扔在一边:“我也要在长乐宫用膳!” 太后笑着点头:“行,待会儿吩咐了尚食局把你们俩喜欢的饭菜都送到这儿来。” ———————————————— 晚膳后漪宁被皇后身边的金嬷嬷接回椒房殿时,太子岑璋也在。因为听说了韩才人落水一事,他有些担心漪宁,一直围着她问东问西。 对于太子哥哥的关怀漪宁能感受得到,因此心间暖暖的,也很乖巧的同他说话。 “今日这事实在是太危险了,你年纪小,以后再不可到湖边去了,记下了不曾?”岑璋认真嘱咐着,虽只有八岁,但听这语气倒像是个小大人。 漪宁倒也很听话地应着,想了想又道:“我以前从来都不去那里的,这回韩才人说她看到了蓝色的鱼,我才去看的”她说的话不怎么理直气壮,小脑袋一直垂得很低,声音也小的可怜。话一说完撅着屁股趴在玫瑰椅,不好意思的把脸给藏了起来。 岑璋被她娇俏的模样惹得哭笑不得,伸手把她拉起来,看她眼眶红红其实也知道她吓得不轻,于是笑着戳了戳她的唇角:“太子哥哥没有怪你的意思,来,笑一个。” 漪宁呆呆着抬头看他,似乎没听清他方才说了什么,水蒙蒙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啊?” 岑璋笑笑:“没事儿,你今日在皇祖母的长乐宫吃得什么?” 漪宁想了想,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地说着:“长乐宫的饭菜可香了,有蛋花银耳汤,还有掺了红果子和甜枣儿的糯米糖糕,蜜饯儿鸭梨,奶白枣宝” 岑璋听得无奈摇头:“怎么全都是甜食,吃多了可对牙口不好,以前你在椒房殿母后都不让你吃那么多甜食的。” 漪宁一本正经道:“奶奶说我好不容易在长乐宫用一次晚膳,放肆的吃一回没关系的。”说完她复又想到什么,从腰间取出一只荷包来,小心翼翼拿了块儿琼花软糖糕递给岑璋,“太子哥哥,你尝尝这个。” 那是一块琼花形样的糕点,上面洒了细腻的白糖,点心晶莹剔透的,看上去似乎很有食欲。 正文 136.和好 此为防盗章  春桃明知她故意找茬却也只得忍着, 闻此忙跪在了地上,下面的石子路硌得她双膝疼痛,使得她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嘴上却道:“才人错怪奴婢了, 奴婢只是担心您的身子。” 韩才人冷哼一声:“少在我跟前装,以前咱们一起在清池宫里同为奴婢时,你在贵妃娘娘跟前比我还要得宠些,如今我成了主子, 你仍是奴婢,且还屈居我之下岂会没有怨言?你春桃会胆心我的身子?笑话!” 春桃低着头:“才人这是说得哪里话, 跟着才人这么久, 春桃早就是才人的人了,以前虽然多有得罪, 可现如今奴婢对您可是真心的。否则,奴婢也不会给您出主意让您接近圣上最宠爱的安福郡主啊。” 韩才人望着跪在地上的春桃没有言语, 接近安福郡主博得圣宠的主意的确是春桃出的, 她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韩才人自打那一夜后被圣上赐了个才人的位分,圣上就再不曾召见过她。而她又膝下无子, 如此下去岂不注定老死宫中? 她还年轻,如何能够认命呢! 听闻安福郡主现在被陛下宠若珍宝, 若她能跟安福郡主拉好关系, 必然能得圣上另眼相待。到时候, 她重新获得宠爱, 再为圣上诞下个一子半女的, 这辈子也就安了。 她弯腰将春桃拉起来,拍了拍她的手背:“既然你认清了自己的身份,你放心吧,若我当真得了圣宠,必然不会亏待你的。” 春桃颔首回道:“多谢才人挂怀,春桃别无所求,只愿永远待在才人身边,为您出一份力。”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韩才人侧首瞧见了从前面岔路口蹦蹦跳跳往这边走来的漪宁,身后只跟了两个宫女和两个太监,除此以外再无旁人。 韩才人唱着歌儿在湖边站着,歌声引起了漪宁的注意,她小跑着走过来,仰脸看着她:“你是谁啊?” 韩才人眼见漪宁过来,笑着对她行礼:“臣妾韩才人见过郡主。” 才人是什么漪宁不懂,既然要对她行礼,便只当是级别比较大的宫女,于是也没太注意她的身份,只是好奇地看着她手里的小瓷坛,指了指问她:“这是什么?” 韩才人笑着把小瓷坛放低了些给她看:“回禀郡主,是鱼食,妾身在喂小金鱼。你快过来看,鱼儿们争食的时候在打架,可好玩儿了。” 漪宁站在原地没有动,韩才人站在湖边,离湖水太近了。她想了想摇头:“我不过去,一不小心会掉下去的。”说着又指了指西边,“你看太阳都要落下去了,我和太后娘娘约好了要学功夫呢。”说完,她继续蹦蹦跳跳的就要离开。 韩才人原本和春桃计划的是让安福郡主失足落水,春桃会水再跳下去把人救上来。春桃是她的婢女,郡主必然记得她的恩情,主动同她接近。如此一来,还能让圣上念着她救了郡主的事对她宠爱几分。 可人到跟前儿了她才知道,这小丫头别看才四岁,还真有些不好糊弄。眼瞧着人就要走了,她一时情急,下意识“哎呀”了一声。 漪宁闻声回头,诧异地望过来:“你怎么了?” 韩才人面上露着难以掩饰的欣喜,对着漪宁摆手:“郡主快来看,这儿有条蓝色的鱼,身体还会发光呢。” 漪宁不相信,站在原地没动:“宫里才没有蓝色的鱼呢,你骗人!” 韩才人讪讪笑了两下,又一副很真诚的样子:“妾身真的瞧见了,不信郡主问春桃。”说着给旁边的春桃使眼色。 春桃笑着附和:“回郡主,刚刚的确有条蓝色的鱼跟小金鱼一起抢食吃呢。” “真的吗?”到底是小孩子,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漪宁的脚步明显一点点又折了回来,蓝色的鱼,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呢。 韩才人见她过来,笑眯眯对她伸了手:“郡主快过来跟妾身一起看。” 漪宁犹豫了一下,还是壮着胆子过去了。但似乎天生警惕,她到底没站湖边太近,只是探着脑袋仔细看着:“蓝色的鱼在哪儿呢,我怎的没有瞧见?” 韩才人见她还没放下戒备,柔声笑着哄道:“郡主别急,再等等,兴许一会儿就出来了。” 漪宁又耐着性子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我不看了,奶奶还等着我呢。”说着转身又要走。 人好容易过来了,韩才人哪里肯放过,便拉着漪宁的胳膊哄着:“郡主再等等,一会儿真的会出来的。” 漪宁不认识她,也很排斥她这样拉着自己,于是努力的挣扎,明显很不喜欢这个样子:“我真的要走了,你不松手我会咬人的!” 韩才人却仍不肯撒手,还在柔声哄着她。 旁边的春桃在一旁看着,突然将脚下的一颗石子往前一踢,圆滚滚的布满绿藓的石子好巧不巧滚落在韩才人的脚底下,她脚下顿时打滑。身体下意识的往后倾,摇摇晃晃着“噗通”一声掉进了湖里。 在落进湖水中的那一刻,韩才人的大脑都还是懵的,怎么一切都跟她计划的不太一样? 猛灌了几口湖水之后,她才渐渐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急得在湖中奋力挣扎着:“救,救命啊!春桃救我!” 漪宁也有些被吓着了,她好像也没做什么,就拉扯间好像推了她一下,可是她才没那么大力气呢,这个人怎么突然自己就掉下去了呢? 在她恍神的功夫,春桃已经跳进湖里去救人了。 春桃也不知力气不够还是怎的,在湖里与韩才人二人翻腾了好久,愣是没把韩才人给拖回岸上。漪宁看得着急,对宫女太监们喊:“你们快帮忙啊!” 宫女太监们也急,可大家都不会水,谁敢上去帮忙啊。方才有个小太监已经跑去叫人了,她们只能在一旁等着,还有就是看紧了郡主,千万别让郡主再掉下去。否则,他们几个小命都得玩儿完。 两名宫女更是已经上前将郡主护在自己身后了。 太后下午歇了会儿晌,不料一觉睡到了此时,她醒来想到与孙女们的约定,便急着往御花园里赶。结果看到小太监慌里慌张的,她上前一问才知道是韩才人落水了,跟着就跑了过来,眼见韩才人在湖里挣扎,她想也没想的跳下湖去救人了。 一旁的宫女太监吓得不轻,纷纷跪在了地上:“太后娘娘!”太后若有个三长两短,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好在太后力气不小,水性也好,又有春桃的配合,两人总算是把已经昏迷的韩才人给弄回了岸上。 巡逻的侍卫也已经赶来,看到这样的局面纷纷跪在地上。 太后急着骂道:“没眼色的,跪什么跪,赶紧把这个什么才人弄回宫里去,再传了御医给她瞧瞧。” 太后懿旨侍卫们自然不敢违背,抬了地上的韩才人走了。 太后浑身湿漉漉的,却也浑然不在意,只是弯腰问漪宁:“阿宁没事吧?” 漪宁摇摇头,脸色却有些发白,花瓣儿一样的嘴唇微微颤动:“我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掉下去的,她说有蓝色的小鱼让我过去看,我没看到就说要去找奶奶练功夫,那个人拉着我非要让我看,然后我不想看就挣扎,她就掉下去了。”她说的语无伦次的,明显有些被吓着了。 漪宁不大喜欢,顺熙帝却吃得津津有味,不一会儿盘子里的丸子就下去了大半,金嬷嬷又盛了汤给他喝。 顺熙帝吃饱喝足之后,擦了擦嘴突然把外面的方德宣喊了进来:“过几日便要春猎了,太子去年的那匹马不怎么好,今年把胡人进贡的上好汗血宝马赐给他,这会儿太子应在校场,你派人给他送过去。” 方德宣走后,漪宁开始拉着顺熙帝的胳膊乞求去猎场的事儿了。 顺熙帝本就疼她疼得紧,哪里禁得住她这一番撒娇,软磨硬泡之下,居然意外的答应了春猎之时也带她一起出去转转。 漪宁到底是宫外的人,自由惯了,如今在这宫里闷了许久,也的确该让她出去换换心情了。 得到顺熙帝的应允,漪宁开心极了,像只小兔子一窜一蹦的从御书房出来。 回椒房殿的路上,却看到了拎着食盒从椒房殿走过来的银嬷嬷 漪宁指了指她手里的食盒:“银嬷嬷,你去哪儿?” 银嬷嬷笑着回话:“奴婢奉了皇后娘娘之命,去校场给诸位皇子送点心。” 漪宁眼前一亮:“那我也要去!”她先快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如果知道她也可以跟他们一起去猎场,肯定会很高兴很高兴的。 金嬷嬷和银嬷嬷对视一眼,也就同意了。 漪宁随着金嬷嬷c银嬷嬷去了校场,太子和其他皇子c伴读们都在,顺熙帝刚命人给太子送了汗血宝马过来,所有人围着那匹马观望着,一脸羡慕。 谁都知道,自前些日子胡人进贡了这匹马,便一直都是圣上的心爱之物,如今居然在狩猎前夕送给了太子,足见圣上虽然平日里对太子严苛,却也是最器重他的。 其他人虽然心有羡慕,却也知道有些事是自己羡慕不来的,索性夸赞一番便不再有旁的想法。而大皇子岑玮在望着那匹汗血宝马时的表情就格外的复杂了,那双狭小的凤眸里似有羡慕,嫉妒,还有浓浓的不平和愤懑! 他握紧了拳头,在所有人都在夸赞这是一匹好马时,他却从始至终未发一语。 漪宁在门口喊了两声,见大家都只顾着看马,似乎没有人发现她,一时觉得有些郁闷。恰巧邵恪之突然回转身来,两人目光相对,漪宁咧嘴笑着对他挥手:“邵哥哥!” 听到稚嫩而又熟悉的声音,岑璋总算从“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中回过神来,眼见漪宁小跑着过来,他疾步上前拉住她,心中的欢喜急急与她分享:“阿宁,你快看,这是父皇刚刚赏赐给我的汗血宝马。” 漪宁的表情可比他淡定多了:“我知道,岑伯母做了点心让我给岑伯父送过去,然后岑伯父很喜欢岑伯母做的豆渣丸子,吃了好多好多呢,后来岑伯父突然就要赏你汗血宝马。”她喋喋不休的说着。 岑璋听罢立马就懂了,怪不得父皇突然赏赐他这么贵重的礼物,原来是因为母后。他前段日子跟母后说自己很喜欢父皇那匹汗血宝马,可母后当时一脸不在意的样子,他还以为母后不会帮他呢。 想到母后这么疼自己,太子禁不住心上越发欢喜了。 “阿宁怎么过来了?”他笑着摸了摸漪宁的头。 漪宁指了指后面跟着的金嬷嬷和银嬷嬷:“我来给你们送点心啊。” 岑璋眉头一挑:“也是母后做的点心?” 漪宁点头,让银嬷嬷把点心取出来分给大家吃。皇后亲手所做的点心可不是谁都有福气尝到的,大家又都年龄不大,此刻也就不再计较旁的,全都在草地上席地而坐,围在一起分起了点心。 皇子们娇生惯养的,大都不爱吃那盘方才顺熙帝最爱的豆渣丸子,只津津有味的吃着旁的。反倒是邵恪之捻起一块尝过后,又拿了一块儿。 漪宁方才也尝过了,觉得并算不上好吃,如今又见邵恪之吃得十分秀气,好似是什么人间美味一般,忍不住又拿起一块咬了一口,还是刚刚的那个味道,没有鸡蛋和糯米做出来的滑腻。 她有些吃不下去,就又给搁下了,只目不转睛的盯着邵恪之吃。这个人和岑伯父一样,口味真与众不同 邵恪之似乎也发现了她的注视,侧头看过来,又望了眼她咬了一口放在草地上的丸子:“郡主不喜欢?” 漪宁摇摇头:“没有很好吃,也没有很不好吃,而且我不饿。”说完又眼巴巴看着他,“你觉得好吃吗?” 邵恪之道:“虽然不比其他糕点细腻柔软,却别有一番风味,而且咀嚼的久了更是觉得齿颊留香,很特别。” 听他说得,漪宁又忍不住想再尝一口。可又害怕是刚才的那个味道,在她犹豫之时,邵恪之又拿起了一个。他将手里的一个丸子掰成两半儿,将其中一半给她:“郡主不如再尝尝?” 漪宁小心翼翼的接过来放进嘴里,又见邵恪之也在吃,便故意模仿着他吃东西的动作,慢条斯理的。 “好吃吗?”耳边突然传来邵恪之的声音,漪宁微微一愣,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咽下去了。 呃好吃吗,她刚刚好像没太注意哎。 看她傻乎乎的样子,邵恪之一时忍俊不禁,拿了一块甜糕给她:“或许还是这个适合你。” 漪宁捧着甜糕,小声道:“邵哥哥,你给我的琼花软糖糕我都吃完了。” 邵恪之淡淡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漪宁有些急了,他上回不是说以后经常带给她吃的吗?难道是他后悔了,以后不打算给她带了? “我,我可以拿玫瑰酥给你换的!”她突然很认真地道,如果自己不让他白送,或许他就会同意了吧? 邵恪之笑着点了点头:“好。” 漪宁高兴的杏眼一弯,咧嘴笑了起来。她本就生得好看,皮肤白净,五官精致,这般一笑又露出一排小奶牙,更是像个小花仙。 两人坐的离其他人稍远,说话声音又不大,以至于只顾埋头吃点心的皇子和伴读都未发觉。唯有太子岑璋时不时往这边瞄上一眼,眼见漪宁与邵恪之不知说什么说得那样开心,心里只觉得被冷落了,莫名委屈。 前几日还跟他说最喜欢他这个太子哥哥呢,今儿个就把他抛在脑后了,这个小骗子! 漪宁和邵恪之说笑了片刻,侧首却看到不远处二公主岑锦瑶的身影。 岑锦瑶今日穿了件湖绿色的襦裙,背对着所有人,如墨的青丝披散在背后。她虽然只有六岁,但个头却也不小,此刻正拿了弓箭在认真练习。 漪宁突然站起来端了一盘点心跑了过去。 “二公主,岑伯母做的点心。”她管皇子们叫哥哥,但这位二公主不好接近,她不敢叫姐姐。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岑锦瑶闻声看过来,瞥了眼她手里的那碟子点心,是糯米皮儿做的水晶包,此刻还泛着热气,倒是极为诱人。 岑锦瑶看她一眼把手里的弓箭放下,与她一起在草地上坐下来。漪宁热情的把水晶包递给她,岑锦瑶淡淡道了声谢,拿起一块优雅地吃着。 她很沉默,似乎天生不爱说话。漪宁四周看了看,找着话儿说:“二公主真厉害,还会射箭。”她说着指了指箭靶上插着的一支箭。虽然没有正中红心,却也歪歪斜斜在上面扎着,要是她肯定就射到地上去了。不对,可能连弓都拉不动。 岑锦瑶跟着看了眼自己方才歪歪扭扭射上去的箭,低着头继续吃着点心。 “你为什么要学射箭,这不是男孩子才要学的吗?” 岑锦瑶微微一愣,突然转眸问她:“你又为什么跟着太后学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漪宁微微怔愣了一瞬,旋即也就明白了:“原来每天早晨在御花园里抚琴的是二公主啊。”她最近每天早起后都会跟着太后在御花园里强身健体,岑锦玉犯懒早上起不来,只有晚上才跟自己一起学。漪宁每天早上跟奶奶练习的时候总能听到琴声,之前一直不知道是谁,今日可算是知道了。 岑锦瑶没回答她的问题。 倒是漪宁又接着道:“因为奶奶说练那个将来老了可以像她一样强身健体,所以我就练了啊。” 岑锦瑶突然笑了笑,那笑意极淡,意味莫名:“恐怕是想不被欺负才是真的吧?” 漪宁脸上闪过一丝讶然,当初她看奶奶身强体壮的,这才主动开口要一起学的,的确是想着自己如果强大了就不会被人欺负了。毕竟,这皇宫并不是她的家,岑伯父和岑伯母又忙,不能时时刻刻顾及她。 不过,这个想法她连岑伯父和岑伯母都没说过,二公主怎么会知道? 见岑锦瑶不说话,漪宁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知道了,二公主你练习骑射也是为了让自己变得很强大对不对?” 陈贵妃无奈看着他:“母妃素日里教你那么多,你却仍不如邵恪之看得明白。罢了,事已至此,你这便跟母妃去椒房殿找安福郡主赔罪。” 大皇子后退几步,明显很不愿意:“儿臣是皇子,怎能给她一个郡主赔不是,如此岂不乱了尊卑?” 陈贵妃睇他一眼:“明着让你跟安福郡主赔罪,实际上这是向你父皇认错呢。难不成你真希望你父皇因为此等小事与你生了嫌隙?” 大皇子虽然还有些不乐意,但到底没再反驳,也算是默认了。 陈贵妃拉着大皇子从清池宫出来去往椒房殿,路过御花园的小亭子时,二公主岑锦瑶正坐在亭内抚琴。 岑锦瑶也早早看见了他们,犹豫片刻还是起身迎上来行了礼:“给母妃请安,给皇长兄请安。”她神色平淡,语气清冷,好似遇见的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和亲兄长。 陈贵妃看着她时眼底也并无多少暖意,当初她生下阿玮后损了身子,御医说三年内不宜受孕。谁料到次年她便又有了身子,且那时候她总爱吃酸的,觉得酸儿辣女必然又是个儿子,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把这孩子给生下来。原本是想着这样阿玮也能多一个人相帮,可谁料到最终诞下的却是个女儿。 正文 137.磨人 此为防盗章  漪宁顺势看过去, 见眼前的哥哥长得很漂亮, 看着自己时又面带微笑, 她也咧嘴轻笑着叫了声“太子哥哥”。 小姑娘声音娇软好听, 又软软糯糯的, 让人不由自主的喜欢她。岑璋仰脸看她, 只见这姑娘生的极好, 一双眼睛又大又圆, 凝神看着你时里面好似蒙着水雾,看得人心都软了。 他一时间把太傅的事忘了个干净,走至顺熙帝跟前轻声道:“父皇, 我能抱抱阿宁妹妹吗?” 顺熙帝看了眼儿子,再看看怀里的阿宁, 到底没舍得撒手。这段日子阿宁养在承乾殿,给他带来了不少欢乐,他可宝贝着呢,万一被太子摔地上了可怎么好? 见父皇没有让自己抱的意图,岑璋站在那儿略有些尴尬,只得求助地看向皇后。 皇后一双凤目里噙着浅浅的笑意, 上前道:“陛下, 阿宁近日里食欲欠佳, 臣妾亲自做了些点心, 不如让阿宁尝尝看?” “皇后亲自做的?”顺熙帝显然有些意外, 思绪一下子飘远了, “记得在宫外时, 朕最喜欢皇后的菜了。如今朕成了皇帝,你做了皇后,倒是再不曾品尝到你的手艺了。” 说着,他拍了拍漪宁的肩膀:“今日皇后为你亲自下厨,阿宁可是要尝一尝。” 金嬷嬷将一个紫檀木芙蓉花图案的红漆食盒呈上来,打开食盒,将里面的点心一一摆在了榻桌上。 这些点心都是花了好一番心思的,有洁白胜雪,状似小兔子的糯米香糕,那糕点小巧可爱,兔子更是刻画的栩栩如生,让人瞧着便食欲大增。旁边是一碟子水晶包,晶莹通透,尖角处沾了红色的玫瑰果脯,好似皑皑白雪间开出的红梅。还有那淡黄色娇艳欲滴,分外诱人的桂花糖蒸栗粉糕。 顺熙帝抱着漪宁和皇后过去坐下,看着那些点心神色微恙:“朕记得这些点心,有一年阿宝染了风寒什么也不肯吃,你便做了这个给她吃,那丫头吃得津津有味,直说好吃。” 提到阿宝,皇后眼眶微热,强自笑道:“是啊,这三样是阿宝以前最喜欢吃的。不过有件事臣妾没说,这三样糕点是闺阁时宁妹妹教臣妾做的,是她最拿手的点心。” 皇后口中的宁妹妹,正是漪宁的母亲,萧国公夫人宁氏。 “臣妾想着,这既然是宁妹妹拿手的点心,阿宁以前恐也是吃过的,所以便做了给她试一试。” 明白了皇后的一番心意,顺熙帝低头看着目光炯炯有神望着那些点心的漪宁,眼底渐渐变得温柔:“阿宁想吃吗?” 漪宁破天荒的连连点头,这些可都是她在家时最爱吃的。 顺熙帝拿了小兔子形状的糯米香糕递给她,漪宁接过来咬上一口,甜香松软,糯而不腻,里面还裹着酥脆的芝麻鸡蛋卷,焦中带嫩,齿颊留香。 漪宁一连咬了三次,直接将手里的点心给吃光了。 这几日她无论吃什么,都是咬上一口便反胃直吐,像今日这般津津有味吃下一块糕点的还是头一次。 见投了她的心意,顺熙帝也跟着开心,又拿了水晶包给她:“阿宁,皇后做的点心好吃吗?” 漪宁点头:“和我娘做的一样好吃。”说罢,又津津有味吃起了水晶包。 眼见小丫头吃的有劲儿,顺熙帝怕点心太干,让尚食局送了甜羹过来。 一番吃吃喝喝,漪宁整个人精神气儿也跟着好了不少,眼见她打了饱嗝,顺熙帝让人将剩下的撤掉,笑着道:“怪不得尚食局那些膳食你不肯吃,原来是不合我们阿宁的心意。” 说完又拉住了皇后的手,大拇指在她手背上划弄几下:“阿宁难得吃的这般开心,还得多亏了皇后呢。” 皇后看了眼旁边望着漪宁不说话的太子,雍容一笑:“说起来,这还是太子的主意呢。” “哦?”顺熙帝瞥了眼太子,脸上的表情难以琢磨。 皇后道:“太子见陛下近日里心情欠佳,跑去问臣妾怎么回事,臣妾便说起了安福郡主的事。太子说郡主若是思念父母所致,兴许唯有以前在国公府常吃的膳食能勾起她的食欲,因而臣妾才想到了做这些点心。” “如此说来,太子也算有功。”顺熙帝一直望着漪宁,目光不曾在岑璋身上停留片刻。 岑璋见皇后对自己使眼色,忙恭谨回话:“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本分。” 顺熙帝抬眸看他,眼底的怒意明显淡了许多,余光扫了眼旁边的椅子:“站了那么久,你也坐下。” 岑璋受宠若惊,谢恩后也坐了下来。 顺熙帝又道:“今日太傅之事,太子你作何解释?” 岑璋屁股刚沾上椅子,听到这话弹跳似的又站起身来,整个人紧张到不行:“儿臣一时贪玩惊扰了太傅,方才已经被母后教训过了,稍后儿臣便亲自去找太傅赔罪。” 顺熙帝将他的紧张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 太子小小年纪,如何想的出主意来哄阿宁用膳。皇后那番话顺熙帝自然是不信的,不过因为漪宁难得肯吃东西,他此刻心情大好,也就不愿去刨根问底,只是道:“知错便好,下不为例。” 岑璋如释重负,连连称是。 顺熙帝将阿宁放下来,语气缓和不少:“阿宁一下子吃了不少点心,恐她胃里积食,你带她出去走走。” 岑璋初见这位小妹妹时便喜欢的紧,但碍于父皇视若珍宝,根本不给他接触的机会。如今眼见父皇亲自开口让自己带她出去玩,他欢欢喜喜地握住阿宁的小手拜别了帝后。 正值春天,御花园里百花竞放,姹紫嫣红。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天上的云彩在夕阳的映照下仿佛被火烧一样。有燕子成群结队的划过,在天边留下翩翩身姿,美不胜收。 夕阳的余晖挥洒着大地,仿佛给这御花园罩上一层金光。漪宁坐在花藤缠绕的秋千架上,头上戴着新采摘的花编制而成的花冠,随着岑璋在后面推动,秋千高高漾起,她披散在后肩的碎发迎风而起。 御花园里渐渐回荡起如银铃般悦耳动听的笑声。 “太子哥哥,再高一点,再高一点。” 另一边,两位少年绕过假山走过来,看到秋千架下的景象两人双双住了足。 “太子怎会跟个小姑娘玩得这般开心?不会这就是父皇养在宫中的萧国公府孤女,安福郡主萧漪宁吧?” 说话的是三皇子岑琰,乃刘贤妃所出,而今不过七岁,因为自幼体弱,他的面色比旁人稍显苍白,有种弱不禁风之感。 岑琰等了半天没听到身边人的回应,他转而看向自己身旁的同伴,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恪之,想什么呢?” 长浚伯府嫡出的二公子邵敬霆,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少年才子,如今不过十岁已经是个案首了。按理说,男子弱冠之年不便称呼其名时才会另取表字,而这位邵二公子格外与众不同,七岁之时便因为嫌弃自己名字难听,令取了个表字——恪之。 自此,周围亲友皆以恪之而称之,以至于这些年来有些人早已忘记了他的本名,只知长安城里的第一少年才子邵恪之。 三皇子自幼聪颖,偏爱读书,皇后为其选伴读时便想到了这位才德兼备,又在长安城里颇有名气的邵恪之。 好在二人兴趣相投,又十分合得来,整日里一起谈诗论赋,倒也各有进益。 邵恪之回过神来,目光仍旧望着不远处笑魇如花的小姑娘:“夕阳西下,秋千架上小仙童昨日先生不是留了课业,此情此景若能入画,想来必是美极。” 岑琰闻此倒是笑了:“原来是看着眼前美景手痒了,既如此,等你画好了可要先容我观赏一番。” 邵恪之看向岑琰:“三皇子丹青妙手不输恪之,何不你我一较高下?” 岑琰笑着抬手制止:“先生的课业我早想好画什么了,如此美景留给你一人便可。” 说罢三皇子又望了眼秋千架上的小姑娘,突然提议道:“我看这小姑娘要玩上一阵子,你何不就在此地作画,这眼前看到的总比你回忆起来的更加鲜活。” 三皇子说完见邵恪之并未拒绝,转而对后面的内监道:“速速去取笔墨纸砚来。” 说话间进了自己的寝殿,方德宣上前去正要帮他取下头上的冕毓,顺熙帝抬手制止:“这段日子一直照顾阿宁,好些时候没去皇后那儿了,今晚咱们去椒房殿。”说着率先大阔步地走了。 方德宣微怔了怔神儿,瞧见陛下那步履匆匆的样子,心下暗思:这哪里是去瞧皇后的啊,分明是没瞧见小郡主不放心。 “陛下,您慢着点儿,大晚上的,路上黑!”方德宣疾步跟上去,又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陛下摆驾椒房殿——” 领路的黄门各自挑着宫灯在顺熙帝前面引着路,后面跟随着几名宫女随驾其后,将顺熙帝的御撵簇拥在中间,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着皇后所住的椒房殿而去。 漪宁好容易熟悉了承乾殿的环境,如今又换了新的地方,第一晚自然格外的不习惯,躺在榻上眼睛睁得圆鼓鼓,任凭乳娘怎么哄都不见她有丝毫的睡意。 后来索性皇后亲自过去陪她躺着,将小姑娘拦在自己怀里给她讲故事,又唱以前在宫外时经常唱给阿宝听的儿歌哄她。皇后的歌声柔美,嗓音温和圆润,漪宁不由得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间她觉得娘亲还在,整颗心都跟着踏实了不少。 她像只小懒猫一样在皇后的胸口处蹭了蹭,一只手搭在皇后的腰间,不清不楚的呢喃一声:“阿娘,阿爹怎么还不回来” 想到宁妹妹和萧景旗,皇后看向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小姑娘时越发疼惜,她攥着漪宁肉嘟嘟的小手,怜爱的放在唇边亲了一口。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觉得是自己的女儿阿宝活过来了。 漪宁一旦犯了困睡着得也很快,没多久呼吸就变得平稳起来。她睡着时的样子很恬静,一张樱桃小嘴儿微微张开着,像半开的花骨朵,娇娇俏俏的。 哄睡了漪宁,皇后回到自己的椒房殿时天色已经不早了。金嬷嬷c银嬷嬷早已备好的洗漱的热水,皇后坐在妆奁前由着她们为自己卸下头上的首饰,却忽听得外面的宫人传话来说陛下朝着椒房殿的方向来了。 金嬷嬷和银嬷嬷一听自然高兴,急急忙忙的就要重新给皇后梳发髻。皇后抬手制止了她们,无奈摇头:“大晚上的梳什么妆,待会儿不还是要卸掉?我与陛下也算是老夫老妻了,何必整这些虚的?” 说着她已起身去门口相迎了。 顺熙帝进来时顺势握住了皇后的手,见她墨发随意披散着,烛光映着她皓白的肌肤,越发显得肤如凝脂。如今这般素颜朝天,却也是美极。 陈贵妃是皇宫乃至长安城里绝顶的美人儿,但在顺熙帝瞧来,自己的发妻则独有一份别样的韵致,是这后宫里的任何人能无法比拟的。 “看来朕再晚来一步你便要睡下了。” 皇后笑挽着陛下的胳膊进了大殿,熟练的为他取下头顶的冕毓递给侯一旁的金嬷嬷,又褪去外袍递给银嬷嬷,这才扶着他去旁边的矮榻前坐下,接过宫女递来的茶水送过去:“喝口蜜水吧,免得夜里口干。” 所有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做的恰到好处。 宫女太监们早已知趣的退下,大殿里只剩下帝后二人。 顺熙帝饮了口蜜水将那精致通透的翡翠小碗搁置在榻几上,又顺势捉住了皇后的手:“朕今日批完折子想到许久不曾过来看你,也不知你这会儿在做什么,便过来瞧瞧。” 皇后十三岁便嫁给了十七岁的顺熙帝,到底夫妻十多年了,皇后又素来是个心细的,对自己的丈夫最是了解不过。如今瞧他说话时略有迟疑,便知他这是瞎说的,若说是来看她倒不如说是阿宁突然离开身边有些放心不下。 记得当初阿宝还在时他便是这般,一会儿看不到女儿便絮絮叨叨个没完。 虽知道他的心思,皇后却也并未道破,只仿若无意地道:“阿宁初来有些认生,刚刚才被臣妾哄睡了,陛下可想去看看她?” 顺熙帝拿着皇后的手把玩着:“她在你这里朕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话说的随意,但方才他眸中一闪而逝的星光还是被皇后瞧见了,她无奈笑笑,这人做了皇帝变得可真好面子。 看他心事重重的模样,皇后默了须臾突然道:“对了,阿宁明儿个要去晋江阁随二丫头c三丫头她们入学的,臣妾给她准备的衣物倒是忘记送她房里了。不如陛下随臣妾一起过去吧,也顺便瞧瞧那些个乳娘c宫女们是否尽心。” 顺熙帝思虑片刻,勉为其难的应下:“也好。” ———————————————— 椒房殿旁边的落樱阁里,漪宁此刻正睡得酣甜,一头乌发凌乱的散落在竹青色绣着蝴蝶玉兰图案的枕头上,藕色的肌肤泛着红润的绯色,长长的睫毛又浓又翘,偶尔颤动两下,像蜻蜓在扇动翅膀。 顺熙帝在床沿坐着,目光里满是怜爱,素来紧蹙的眉宇间难得疏散着,似乎格外享受这样宁静的时光。 待出了落樱阁,他又站在窗口凝视片刻,转而对皇后道:“你看这丫头,睡着的时候跟阿宝一样乖巧,像只小花猫。” 皇后也略有些发怔:“阿宁就像上天补偿我们的礼物。” 顺熙帝揽过皇后的肩膀,使得她倚在自己怀里,侧目望向漫天星辰,似乎又想到了那个战场上为救自己而死的好兄弟。 ———————————————— 晋江阁是专门为皇子c公主及其伴读们设立的念书场所。后面是校场,乃是大家素日里学习骑射之地。 晋江阁一共分为两层,公主们年纪小,为了安全起见在一楼跟随皇后挑选的女官学习琴棋书画女工等课程。至于皇子们则都在阁楼上,由圣上亲自任命的先生进行讲学,要求也比公主们苛刻许多。 但太子岑璋却是不在其列。 太子是未来的储君,顺熙帝对他格外严厉,不仅每日要在东宫听太傅们授课,还要时不时的被顺熙帝宣去一番考问,答得好了未必有什么夸奖,可若答得不好却又少不了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今儿个是漪宁第一天来晋江阁进学,难免有些紧张,早早的过来后便安安分分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见桌上摆的有书,便拿起来翻看着,煞有介事。 二公主岑锦瑶进来时面无表情,径自坐在漪宁旁边的位置上,两人中间隔着两臂宽的过道。 漪宁往二公主的方向看了看,原本是想打声招呼的,又见对方自打进来后便埋头看着书,全当自己不存在的样子。看她难以接近,漪宁索性死了心,有些讪讪的把头转回来继续看书。 “书拿倒了。”清清冷冷的嗓音,话语里不夹杂一丝情绪。 漪宁下意识环顾四周,待发现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个时顿觉发囧,连忙把手里的书倒回来。再扭头去看岑锦瑶时,她正拿了笔认真练字,瞧上去分外认真,倒好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正文 138.皇孙 此为防盗章  魏淑妃见女儿哭啼啼的回来, 既诧异又疼惜的亲自迎上去:“我的宝贝儿这是怎么了, 谁欺负你了?”魏淑妃在这宫里多年却只得了岑锦玉这一个宝贝女儿, 向来疼惜如命,如今见女儿哭成这般模样,肝儿都跟着疼了。 岑锦玉一边哭一边把被萧漪宁咬伤的手腕伸给魏淑妃看:“母妃,萧漪宁她咬我,你看都流血了。” 这伤口咬的着实不轻,牙印颇深,伤处泛着淤青, 虎牙咬过的地方还有红滟滟的血往外冒。 魏淑妃气的骂道:“那个野丫头, 不过是个小小的郡主,也敢欺负我们三公主, 我看她是这些日子被圣上宠的不知天高地厚了!走, 咱们去找你父皇评理去!” 说罢, 她拉着女儿气呼呼的就往外走。 半道儿上遇到从御书房方向过来的陈贵妃,陈贵妃乃丞相独女,出嫁前便是长安城里的第一美人儿,如今入了宫更是无人能及。眸含春水秋波盼, 肤如凝脂气似幽兰。 她今日穿了件石榴红的高领束腰宫装, 高耸的领口略向外扩, 将脖颈处的春光展现在外,叫人见了移不开眼去。衣袖上绣了几朵垂丝海棠, 腰间束带系的紧致, 将她玲珑身段展现的淋漓尽致。头上梳着垂月髻, 髻上簪着雀鸟缠枝金步摇,走起路来颦颦婷婷,婀娜多姿。 这些年来陈贵妃在宫里盛宠不衰,和皇后平分秋色,又诞下了皇长子,地位更是不同凡响,就连太后也都对她格外赏识。 魏淑妃闺阁时便屈居她之下,如今入了宫还是不如她。 陈贵妃有儿又有女的,而魏淑妃就只有三公主这一个宝贝女儿在膝下。一直生不出儿子来,又不太得圣上欢心,魏淑妃这些年也没少憋着一口气,以至于每回见了陈贵妃都挤不出笑脸来。如今人在气头上,也就更没什么好脸色,不过敷衍的行了一礼。 陈贵妃好脾气的没与她计较,眼见三公主泪眼汪汪的,面露关切:“锦玉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问起这个,魏淑妃越发来了气:“还不是那个安福郡主害的,可怜我们三公主如花似玉的模样,若细白的腕上日后留了疤可又如何是好?” 陈贵妃望着她:“若姐姐猜的不错,妹妹你这是要带三公主去御书房找圣上告状?若是如此,我倒觉得现在可不是时候。” “姐姐这是何意,难道我女儿受了那野丫头欺负,我还把这口气咽下不成?”说完魏淑妃斜睨了眼陈贵妃,“我的女儿被人欺负了,不是你家二公主,你当然不心疼,倒在这儿说风凉话。” 陈贵妃不以为然:“姐姐这可是为了你好,那安福郡主何许人也,现如今可是陛下的眼珠子,妹妹就这么找上去,你觉得陛下当真会为你和三公主做主?” 她说完见魏淑妃敛眉沉思,看样子是听进去了,又接着道:“说句不好听的,三公主在这宫里可是出了名的跋扈,想来那安福郡主也不会无缘无故欺负了她去,你现在过去闹,陛下若是计较起来,妹妹你偷鸡不成蚀把米,谁又为你们母女二人做主呢?” “你!”魏淑妃听得一阵愠恼,用食指指着陈贵妃半晌说不出话来。 陈贵妃脸上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依旧温婉而端庄的浅笑着:“话我就说到这儿,妹妹听与不听就看你的了。” 见陈贵妃说完这话在宫女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走了,魏淑妃留在原地气的又是咬牙又是跺脚。 她的贴身宫女怜香低声问道:“娘娘,这御书房咱们还去吗?” 魏淑妃渐渐冷静了下来,细思陈贵妃的话当真觉得有几分道理。萧漪宁被圣上宠若珍宝,她这般冒冒失失过去告状,若被姓萧的野丫头反咬一口,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默了片刻,眼底渐渐浮现一丝不甘:“萧漪宁,我就让你再舒心两日!” 岑锦玉一听这话,仰脸看着自己的母妃,委屈哒哒地开口:“母妃不疼玉儿了吗?” 眼看三公主连掉了几颗金豆子,魏淑妃心疼不已,拿帕子帮女儿揩了揩泪,柔声道:“乖玉儿,不是母妃不疼你,依着你父皇现如今对那丫头的宠爱,咱们娘儿俩若这么过去未必吃得什么甜头。不过,三日后太后不是就要从万福寺回来了吗?” 谈起太后,魏淑妃一脸的得意。这位太后娘娘出身白衣,原是松原县出了名儿的包子西施,性格泼辣,做事不讲章法,且又极其护短。若让太后知道自己最疼爱的乖乖孙女儿被个野孩子给咬了,她才不会管那是哪个功臣的孤女呢,必然是要出一口气方能了事。 提起太后,岑锦玉也渐渐有了笑颜:“皇祖母最疼我了,等她回来一定会给我出气的!” 魏淑妃笑着抚了抚女儿肉嘟嘟的脸蛋儿:“三公主乖,咱们就再等等。” 月光如练,夜色如洗,天上的星子争相闪烁着,一切似乎都很美好。 顺熙帝走进来的时候,漪宁正用右手支着脸蛋儿在长案前发呆。侍候在一旁的乳娘和宫女们看到圣上,正欲行礼,却被顺熙帝抬手制止,示意她们悄悄退了出去。 顺熙帝走至漪宁身后,那小丫头却不知在想什么,根本就毫无所觉。 他突然伸手掐上她的腋窝,将小丫头往上一提,使得她顺势坐在自己左侧的肩膀上。 漪宁原本还在发愣,被这突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是谁时,她咧嘴一笑:“陛下,你怎么来了?” 顺熙帝在罗汉椅上坐下,将小漪宁抱至自己的腿上:“朕在御书房批完了折子回来,见你寝殿的灯还亮着,就知道你这丫头还没睡,所以过来看看。”说着,他宠溺的点了点她的小鼻子,“阿宁方才在想什么,连朕来了都不知道。” 漪宁拿食指蹭了蹭鼻子,有些难以启齿的垂下眼帘:“我,我今天咬了三公主” 顺熙帝眼睛里似笑非笑:“太子都跟朕说了,是锦玉那孩子被淑妃养的太过刁钻,她说的那些话也实在可气,的确该给些教训。” 看到顺熙帝的反应,漪宁意外的回头看他:“陛下不生气吗?” “朕为什么要生气?”顺熙帝抚了抚她鬓角的发丝,“起初朕还担心你会因着她们公主的身份,自己被欺负了也不敢反抗,不过现在看来朕倒是松了口气。” “为什么?”漪宁不解地眨巴着自己乌溜溜的一双杏目,纯净的目光里清澈见底。 顺熙帝抵了抵她的额头:“因为朕相信我们阿宁,相信你会是个好孩子,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欺负旁人。” 漪宁听得眼眶一热,眼看着就要感动的哭出来。 顺熙帝瞧得心疼,赶紧故作轻松地道:“瞧瞧,待会儿你这寝殿怕是要被你这泪水给淹了,到时候阿宁无处安寝了可如何是好?” 漪宁听得破涕为笑:“陛下骗人,阿宁哪儿有那么多眼泪?” “那倒是,咱们阿宁可是个坚强的孩子。”顺熙帝笑着用食指拨弄着她的小脸儿,“对了,再过三日你皇祖母就回来了,她若是看到你呀,肯定喜欢。” “皇祖母?”漪宁诧异地抬头,“是太子哥哥的亲奶奶吗?” “对啊,你太子哥哥的亲奶奶,以后也是你的奶奶。” 漪宁用两根食指戳着下巴,小心翼翼地问:“奶奶好不好?她会不会不喜欢我?” “怎么会呢,奶奶肯定最喜欢你了。”顺熙帝说着突然心血来潮,抱着漪宁挪了挪位置,“阿宁,朕给你讲故事听好不好?” 一听讲故事漪宁两眼放光,高兴的拍着手:“好啊好啊,阿宁最喜欢听故事了。” “在很多年以前啊,松原县的东市上有家包子铺,生意特别红火,每日天还没亮就有人排着队等包子出炉。蒸包子的老板娘是松原县出了名儿的包子西施,夫家姓岑,丈夫是个书生。她生的美,蒸出来的包子也是白白嫩嫩,轻轻咬上一口油水汪汪的,香而不腻,鲜美适口。 有一次,包子铺门前躺了个姓萧的男人,他衣衫褴褛,瘦骨嶙峋,整个人很是虚弱,明显很多天没吃过饭了。那包子西施瞧见了,让人将那男人抬进店里,又亲自端了六笼屉的包子给他。” “后来呢?那个男人怎么样了?”见顺熙帝拿茶盏喝了口水,漪宁急切地问道。 顺熙帝笑着继续讲:“原来那个男人是个木匠,因家乡闹旱灾才逃难到了那里,这一路走来盘缠都用尽了,他是饿极了闻着包子的香味儿走到店门外的。包子西施看他可怜,就借给了他一些银两,让他在包子铺的隔壁盘下了一间店面,继续做他的木匠生意。 于是木匠便在包子铺隔壁住了下来,勤勤恳恳的做生意,还了欠包子西施的钱,还娶了个漂亮的媳妇儿。岑家和萧家也成了最好的邻居。 那一年夏天,岑家和萧家的娘子都怀了孕,他们就私底下商议,若生下来的是一男一女便结为亲家,若不是,便结拜为兄弟或者姐妹。后来两家都生了男婴,岑家的取名阿禹,萧家的取名阿旗。” 萧漪宁突然笑着拍手:“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阿禹是陛下岑禹,阿旗是我爹爹萧景旗!所以阿旗和阿禹做了最好最好的朋友对不对?” 顺熙帝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儿:“我们阿宁可真聪明。” “那后来呢?”漪宁仰着脸继续问。 “后来”顺熙帝目光渐渐变得迷离,似乎陷入了过去的回忆当中,脸上的笑意在不知不觉间敛去了。 顺熙帝苦笑:“那时候权臣当道,官员腐败,谁会讲什么律法呢?” 正文 139.化险 此为防盗章  “我阿娘说三妻四妾的男人都不好, 他们的妻子会伤心的。”漪宁很天真的回了一句。却见顺熙帝脸色突然变得阴沉,她莫名的有些怕了, 小心翼翼扯了扯他的袖子,脑袋低垂着不敢看他那双眼睛。 “岑伯父, 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岑伯父是好人我知道的,可是阿娘说的好像也没错啊”最后一句话是嘟囔着说出来的。 顺熙帝敛去眼底的冰霜, 伸手将小姑娘捞进自己怀里:“阿宁没说错话,只是你太小了, 很多事等你再大一些或许会比现在有不一样的体会。” 漪宁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隐约觉得岑伯父有些生气,于是没敢再继续这个话题:“岑伯父,猎场有没有大灰狼?” 顺熙帝看她缩在自己怀里,好像很害怕的样子,他厚实的臂膀搂着小丫头, 唇角噙了一丝笑:“有, 当然有了,还有大虫呢,什么狮子啊, 豹子啊通通都有。” 漪宁哆嗦了一下, 抓紧了顺熙帝的领口, 很认真的说:“那岑伯父你到了猎场不能离开我, 否则我会被吃掉的, 这样你以后就看不到我了。” 顺熙帝宠溺地亲了亲她额头的碎发, 轻笑着应道:“好,岑伯父一步也不离开你,去哪儿都把你带上。” 到达围场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安营扎寨之后顺熙帝命皇子c伴读以及各大臣们休养生息,待次日再进行狩猎。 这次狩猎因为带了漪宁,皇后便派了金嬷嬷随身照顾,夜里漪宁也是同金嬷嬷睡得。 她有些认床,晚膳后翻来覆去的有些睡不下,还是顺熙帝亲自过来给她讲故事,最后才算是睡着了。 翌日,漪宁睁眼时天还没大亮。金嬷嬷在她床榻前打了地铺,她睡眠极浅,漪宁只轻轻翻了个身她便醒了。揉了揉眼睛坐起来,见漪宁也已经坐起来了,金嬷嬷柔声问:“郡主怎么起了?” 漪宁头发因为睡了一夜蓬蓬松松的,还有些凌乱,但脸上却没什么睡意,而且极为精神,一双杏眼圆溜溜的。她四下看了看:“天还没亮吗?我不困了。” 金嬷嬷回道:“天色尚早呢,不过郡主若是睡不着,奴婢陪您出去转转。”营帐四周全是守卫,倒也是安全的。 漪宁点点头,掀开被子下了床,由金嬷嬷伺候着自己梳洗。 出了营帐,外面还没大亮,天上泛着鱼肚白,周遭弥漫着薄薄的雾气。守卫们此时都恪尽职守,一个个站得笔直,漪宁走动时若是遇上巡逻的侍卫,他们也都规规矩矩向她问安。 清晨的温度还有点凉,金嬷嬷怕她冻着,特意为她裹了件小氅衣。氅衣是皇后亲手为她做的,帽子上有两只兔耳朵,每次她带上帽子就会有两只粉色的兔耳朵高高竖起着,再配着那粉雕玉琢的一张脸,甚是可爱。 突然,她停下来用鼻子嗅了嗅,眼睛里透着希冀:“金嬷嬷,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很香很香的味道?” 金嬷嬷闻声也仔细闻了闻,凝眉想了片刻:“似乎是烤肉的味道。”这大清早的,谁居然有闲心吃烤肉? 漪宁摸了摸瘪瘪的肚子突然觉得好饿。 “郡主,似乎是从那个方向飘来的。”金嬷嬷指了指东面。 香味越来越浓,漪宁口水都要流出来了:“金嬷嬷,咱们去看看吧。”说着,自己先迈着小短腿往东面跑着去了。 一棵槐树下面,邵恪之和岑琰二人正席地而坐,中间一团火熊熊燃烧着,两人手里用木棍扎了两块儿肉烤着,香气四溢。 漪宁忙不迭跑过去:“邵哥哥,你和三哥哥在吃什么?” 岑琰看到她很是意外:“阿宁,这天还没亮呢,你怎么就起了?” “睡不着了。”她说着过去在两人中间坐了下来,眼巴巴看着岑琰手里的烤肉。 岑琰笑看着她:“饿了?” 漪宁舔了舔嘴唇,没说话。 邵恪之将自己手里的递过去:“这块儿熟了。” 漪宁乖乖接过来,只见那块儿肉被烤的成色极好,看着就忍不住想吃。她轻轻咬上一口,外焦里嫩,上面因为洒了胡椒的缘故,吃上去有些麻麻的,越发美味。 “这是什么肉啊,真好吃。”她说着又咬了一口。 邵恪之又拿木棍串了一块儿继续烤着,侧首瞥了眼她头上戴着的兔耳朵帽子,两只粉色的兔耳朵随着她吃肉的动作左右晃动着,有些俏皮可爱。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回答:“兔肉。” 漪宁脸上表情一僵,嘴里咀嚼了一半的肉吐出来也不是,咽下去也不是,整个人愣在那儿。只见她眼眶红红的,杏眸里好似染了薄纱,眼看着有晶亮的液体马上要落下来了。 这人怎么这么可恶啊,居然吃小兔子! 那么可爱的小兔子啊! 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头顶上的兔耳朵,想到每回她穿上这件氅衣被岑伯父瞧见时,他都会很慈祥的喊自己小兔子,越发觉得委屈了。她也是小兔子,他们怎么能烤小兔子吃呢 漪宁越想越伤心,越想越生气,最后花瓣儿一样的嘴唇一撇一撇的,当真哭了。 岑琰顾不得烤自己手里的肉,忙拍着她的肩膀哄着:“阿宁怎么哭了,乖,不哭啊。” 原本她只是无声的啜泣,如今经岑琰一哄,她反而觉得自己更委屈了,含糊不清地哭着道:“邵哥哥给我吃小兔子,我不要吃小兔子” 岑琰一时间忍俊不禁:“阿宁,你邵哥哥骗你呢,这不是小兔子,是野鸡,不信你看那儿。”他说着指了指邵恪之身后。 漪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真看到了一堆野鸡毛。她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委屈哒哒地瞪了邵恪之一眼:“你骗人!” 邵恪之强忍着笑意,没说话。 岑琰也注意到了她头上的兔耳朵帽子,一时好奇:“阿宁,你这兔耳朵怎么竖起来的?” 漪宁抬手摸了摸,十分得意:“岑伯母给我做的,里面有银丝呢。” 知道不是兔肉了,漪宁继续吃着手里的烤肉,反而比方才吃得更香,更津津有味:“这野鸡肉真好吃。” 邵恪之看她一眼:“为什么不让吃兔肉?” 漪宁突然冲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就在邵恪之不明所以的时候,却听她道:“阿宁这么可爱,邵哥哥会欺负我吗?” 这算什么问题?邵恪之无奈地垂下头,倒也回答了她:“自然不会。” “那就对了,兔子也很可爱,难道邵哥哥忍心吃了它们吗?”漪宁自认为回答的很好,继续啃着手里那块肉。 邵恪之拳头放在唇边干咳两声,没再说话。 岑琰却觉得这小姑娘脑子还挺灵光,又问她:“那你为什么就吃野鸡呢,野鸡不可爱吗?” 漪宁摇摇头:“我见过野鸡的,它的眼睛和嘴巴太吓人了,一点儿也不可爱。反正没有小兔子可爱!” 岑琰:“” 漪宁眼眶红红的:“那些人好坏,阿旗的爹娘没有了,阿禹也没有爹了。” 顺熙帝将漪宁搂在怀里,亲了亲她额上的碎发:“所以从那个时候阿禹就在心底发誓,他一定要出人头地,干出一番事业来。” 漪宁倚在顺熙帝怀中,侧脸贴着他的胸膛:“我娘说天子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阿禹做了天子,这是不是就是出人头地了呢?” 顺熙帝笑着看她:“困不困?” 漪宁乖乖点头。 顺熙帝将她抱至榻上,又体贴的帮她盖上褥子,抓着她肉嘟嘟的小手亲了亲,柔声道:“困了就睡吧,等看着你睡着了朕再走。” 漪宁“嗯”了一声,当真闭上眼睛睡了去。 小孩子睡得快,不过片刻的功夫呼吸便平稳下来。他小心翼翼将漪宁的手放回被褥里,眼见没有惊醒她,这才放下床帐,蹑手蹑脚的走出去。 很快守夜的宫女抱了铺盖走进来,在漪宁榻边的地板上打了地铺躺下来,见上面的小主子睡得安稳,她也放心的跟着睡了去。 三日后,太后从万福寺祈福归来,顺熙帝率领后妃及皇子公主们在通瑞门前迎接。 待太后的马车走近,众人除了皇帝以外纷纷下跪行礼,山呼“太后千岁”,其场面是难得的壮观。 太后由嬷嬷搀扶着自马车上下来,身着冕服,头上戴着翡翠珠宝,端的是雍容华贵。 漪宁跪在诸位皇子公主当中,小心翼翼打量着渐渐朝这边走来的太后。听闻太后娘娘现如今已经四十七岁了,但瞧上去并不显老,在珠环翠绕之下更是显得年轻了近十岁。走起路来也是健步如飞,格外的有力量。 待太后走近,顺熙帝躬身行礼:“恭迎太后回宫。” 太后看了眼儿子,又望了眼匍匐了一地的众人,语气慈祥而温和:“行了,大家都平身吧。” 皇后走上前来,温婉笑道:“可算是把母后给盼回来了,数月不见,母后瞧着都清减了。” 太后嗔她一眼:“就你一张嘴会说话,哀家这几个月吃得极好,胖了还差不多。” 岑璋道:“怎么会,孙儿看着皇祖母就是瘦了呢。” 瞧见自己的孙儿,太后伸手揉了揉他的脸蛋儿,又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乖孙儿,想死奶奶了!” 眼见太子讨了太后的欢心,其他皇子公主们也争相跟太后说话。顺熙帝提议道:“母后,外面风大,等回了长乐宫您再跟这些儿孙们叙旧不迟。” 回到长乐宫,顺熙帝作陪了一会儿便去了御书房批折子,只留下后妃和皇子公主们在太后身边陪着。孙儿c孙女们则是纷纷拿出自己精心准备的小礼物,努力博太后一笑。 正文 140.强吻 岑璋和穆妧一起回东宫, 一路上谁也没说什么, 只到了前面的叉路口, 直走是太子妃所居的未央殿, 右转乃是庆茹先前所居的偏院。 穆妧突然停了下来, 看向岑璋时目光柔和:“殿下可要把良媛妹妹晋升的好消息亲自告诉她们母子, 想必良缘妹妹和皇长孙瞧见殿下,必会十分高兴。” 岑璋也停下来,凝神看着她。 今夜月亮算不得皎洁,但有周遭宫灯的陪衬,柔和的光线打在她的脸上, 本就娇嫩的雪肌玉肤宛若成了透明,螓首蛾眉, 腮凝新荔, 袅袅春风吹拂起她鬓前垂落的发丝,身上大红色的霞帔轻轻舞动, 整个人好似刚从天上下凡而来的神妃仙子一般, 竟让人一时间错不开眼去。 他上前主动握住了她柔若无骨的纤手,下意识收紧几分, 使力将她带至自己身旁, 一手环上了她的柳腰:“今夜之事, 孤知道你受了委屈, 你放心, 日后孤必定好好待你。” 突然间被他拉至怀里, 穆妧呼吸一滞, 原本淡定如云的脸上染了一抹霞色,紧张时呼吸也略有些不稳,匆匆撇开了目光没去看他。 夜色下,她微微上翘的睫毛浓密而狭长,在鼻翼两端落下浅浅的影子,翕动间好似刚刚被惊醒的沉睡中的美人。 心狂热地跳动着,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又道了一句:“臣妾相信殿下,只是今晚” 岑璋抬起食指附在她吐了口脂的唇上,阻拦她接下来的话,只仔细望着她,一字一顿道:“今夜,是你我的洞房花烛。” 语罢,他拦腰将她抱起,大步去往未央殿。 突然的变故让穆妧唬了一跳,下意识环上了他的脖子,一只手攥紧了他的衣领,目光瞥向偏院那微弱的烛光,原本揪着的心渐渐放了下去。 — 持久的云雨之后,岑璋亲自抱她去净室清洗,回来后他许是累坏了,不多时便沉睡下来。 穆妧有些睡不着,瞧瞧爬起来,披了外衣出来。 她的陪嫁丫鬟零露在外面守着,整个人蹲在门槛儿上,脑袋歪着,似乎是睡着了。 不过她睡得浅,穆妧轻声开门的声音吵醒了她,她睁开惺忪的睡眼,抬头看见穆妧后顿时清醒了,直接站了起来:“姑太子妃,您怎么起了。” 穆妧冲她笑笑,兀自门槛儿上坐下,又抬头看她:“睡不着,零露你陪我说说话儿。” 零露点头,又挨着穆妧坐了下来。 零露犹豫着问:“太子妃,殿下他待你好吗?” 想到方才的事,穆妧脸颊一阵发烫,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嗯”了一声。 零露见她如此,也便放下心来,又长长叹了口气:“姑娘不知道,今儿个庆良媛整这么一出,奴婢都担心死了,生怕,生怕殿下今晚不歇在这里。” 穆妧双手托腮,目光落在院中那浓郁的夜色里,悠悠道:“是啊,那个时候我也在担心,没想到太子宫中居然还有如此攻于心计之人。好在,如今都解决了。” “太子妃化险为夷,如今又得了太子的心,日后太子肯定会对你多加恩宠的。” 穆妧不置可否,只静静看着那夜色,有些出神。 这时,房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两人皆是一怔,零露先反应过来,忙起身行礼:“太子殿下。” 穆妧刚要起身,一件氅衣将她包裹住,随后岑璋弯腰将她扶了起来,语带关切:“外面凉,怎么坐在这儿?” 穆妧颔首:“臣妾睡不着,又恐吵了殿下休息,便出来坐坐。” “睡不着孤陪你说说话,今日是新婚,明日要去给父皇母后请安的,着了凉便不好了。” 岑璋扶她进去,外面的零露将房门关上。 — 翌日,太子和太子妃先去了长乐宫给太后问安,因为太后在病中,便只略坐了坐便离开。 随后去了皇后的椒房殿。 漪宁因为关心阿妧,也早早的在皇后身边候着,等太子和太子妃过来。 但见岑璋和穆妧二人穿着锦衣华服并肩走进来,阿妧面上泛着红光,倒不像是受了欺负的样子,漪宁这才稍稍放了心。 他们二人入殿后,依着规矩先给皇后行礼敬茶,随后皇后赠了穆妧一份见面礼,乃是一支赤金的凤尾镯子。 起身后,皇后唤穆妧到近前说话,太子则是略坐了坐便去了承乾殿面圣。 皇后拉着穆妧的手,面上有些惭愧,又有些心疼:“昨夜之事难为你了,原也是我的疏漏。” 穆妧闻此惶恐起身:“母后言重了,此事怎怪得您呢,何况庆良媛诞下皇孙乃是好事,儿臣既是太子妃,阖该为皇嗣的兴旺负责。” 皇后拉她坐下来:“在这椒房殿你不必诚惶诚恐的,只拿我当寻常的婆母对待便可。你是穆太傅的好女儿,贤惠又懂事,但有些话母后还是要提点你一些,你切要谨记。” 穆妧颔首,认真聆听。 皇后继续道:“皇室不比寻常人家,富贵和尊荣之后亦有旁人瞧不见的寂寥。你自幼给阿宁伴读,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母后知道你不是那等贪慕权势富贵之人,当初能同意嫁给璋儿,必然是因为心里有他。如今你们已成夫妻,身处太子妃之位,日后你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有旁人所仰望艳羡的无上尊荣,亦有旁人永远无法体会的责任。你先是太子妃,其次才是一个妻子,一个女人。 经过昨夜之事,母后知道你必会做好一个太子妃应尽的本分,也相信你日后可以统率六宫,成为天下女子之表率。只是这高处不胜寒,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也要好生保重你自己,早日诞下嫡皇孙傍身,方为长久之计。” 知道皇后是真的为她着想,穆妧心上一暖,乖巧地颔首应是。 当日早膳,太子见过顺熙帝后,回来和太子妃一同在椒房殿陪皇后共用,之后阿宁拉了穆妧去自己的落樱阁小坐。 虽然开了春,但三月还是有些凉的,漪宁怕冷,屋子里还放了盆火炉,倒是暖烘烘的。 佟迎为二人上了茶,随后侍候在一旁。 穆妧端了茶盏饮上一口,举止优雅,落落大方,漪宁又见她眉宇间带着丝初为新妇的娇媚,总算舒心笑了:“昨晚上我还有些担心你的,不过如今看你这般从容,我便放心了。不过,那庆茹我瞧着倒是心计不浅,你还是要多加留意。” 穆妧点头:“我自然会的。” 漪宁叹了口气:“说到底,昨晚上是你的洞房花烛却出了那等事,你虽面上不显,但心里应还是有些介意的吧。阿妧,让你受委屈了。” 穆妧笑着摇头,将茶盏搁下,主动握了她的手:“阿宁,我不觉得自己委屈。我嫁了太子便是他的正室嫡妻,自然也早做了他日后会三宫六院的准备,庆茹终究是个妾,如若因为她我便觉得委屈,那以后殿下再册立旁人,我又如何自处?” “难为你想得开。”漪宁瞧着她,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穆妧道:“我出嫁前父亲再三叮嘱,我与太子成婚,便嫁的不止是自己的丈夫那般简单,太子妃的凤冠看上去华丽,却也可能沉重得能让我喘不过气儿来。不过我既然做了这个决定,便没什么后悔的。阿宁我跟你不同,我不奢求一心一意生一世的情爱,只要那个人心里能有寸缕之地供我栖身,我便心满意足。或许你觉得我卑微,但我觉得这便是幸福。” 漪宁笑着点头,没有说话。人各有志,这是阿妧的决定,她自然是祝福的。 — 自打太子大婚那晚出了状况,宫里突然多出个皇长孙的事也渐渐传开了来,庆茹母子被从偏院迁至芳菊苑居住,表面上看着她母凭子贵,何等风光。 然而,自打大婚那晚太子去偏院看过她们母子二人之后,岑璋却再没去芳菊苑瞧过她们一眼。 岑璋一如既往把心思放在朝政上,顺熙帝日渐体弱,朝中大小事务系数交给他打理,每日丑时睡下,卯正便起了身。偶尔有了闲暇,也只一心陪在太子妃身边,从不提庆茹母子半句,顺熙帝和皇后看在眼里,也觉得欣慰无比。 春去夏来秋又至,九月十六乃是濮阳王岑琰与长浚伯府嫡女邵稀的大婚。 若说起来,她们这几个人当中,唯一一帆风顺的应该就数这一对儿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如此顺理成章成了亲。 婚事在宫外新修葺的濮阳王府里举行,比不得当初太子大婚那般冗杂繁琐,却也并不简单。 岑琰心疼邵稀顶着凤冠霞帔难受,还特意减省了许多不必要的礼节,尽管如此,拜堂之时还被盖头下面的邵稀低声抱怨了一通。 这丫头娇气的很,岑琰自然也是知道的,拜天地之后未敢多让她逗留,便让人将其送回了洞房。 一入洞房,邵稀如蒙大赦,自己掀了盖头摆着手让陪嫁丫头粉玉给她把头上那似有千斤重的东西给卸掉。 粉玉吓坏了,哪里敢碰,只小声哄着:“王妃,这盖头自己揭开不吉利的,如若新郎官还未至,您便把头饰也去了,这,这算怎么回事啊,合卺酒都没喝呢。” “哎呀,三哥哥才不会在乎这个的,他心疼我,肯定听我的话。”顶着这么重的东西,她觉得自己脖子都要断了。 漪宁和穆妧约好了来看她,刚到门口便听到里面的声音,漪宁无奈摇头:“瞧我说什么来着,她就不是个安分的。” 推门进去,却见那丫头正自个儿把头上的钗环玉翠往下面卸。 “稀儿。”穆妧先叫了一声。 邵稀扭头看见是她们二人,笑着过来招呼:“你们来得正好,快帮我把这东西取下来,难受死我了。” 穆妧把她的手腕从发髻上拉扯下来:“嫁了人,以后都是濮阳王妃了,怎这般没轻没重的。我当初那会儿,头上的凤冠比你这个还重,又是祭天又是各种礼节规矩的,不也忍了下来,后来晚上好容易以为可以取下来了,又发生了庆良媛之事,那晚我可是足足顶着那凤冠直到快天亮呢。你就再忍一忍,待会儿挑喜帕,饮合卺酒,之后便没什么事了。” 邵稀被穆妧堵得嘟了嘟嘴,委屈哒哒的,又不好辩驳。 她素来不喜欢带这么重的头饰的,今儿可真遭罪,禁不住叹息一声:“都说出嫁这日是女孩子最美也是最幸福的一天,我瞧着是最痛苦的一天才是。” 漪宁点点她的额头:“你呀。” 想了想她又看向穆妧:“看她这般遭罪,要不然就把这凤冠取下来吧,三哥哥肯定没意见的。” 邵稀闻此脸上顿时有了光彩:“阿宁说得对,就让我取下来吧,否则真的脖子要断了。” 见穆妧不松口,又扯着穆妧的手撒娇:“穆姐姐,阿妧姐姐,嫂嫂,以后你就是我的嫂嫂了呢” 穆妧被她闹得没法,只得无奈摇摇头:“你呀,想来濮阳王疼你,应该会免了宫里的嬷嬷进来主持洞房之礼,你若真难受我便帮你取下来吧。”说着,她正要帮她取簪子,突然面色微变,转身干呕两声。 漪宁看她脸色煞白顿时吓坏了,过来扶住她:“阿妧,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是啊,该不会是染了风寒吧,如今九月的天,很容易着凉的。”邵稀也道。 看她们二人着急,穆妧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面颊羞的通红,声音也小了几分:“我没生病,就是,是” “害喜了?”漪宁抢先问了句,她似乎在书上看到过,有孕容易出现呕吐的症状,又见她红着脸如此难以启齿的样子,想着八成是了。 穆妧点点头:“刚满两个月。” 漪宁拉着她的手,衷心为她高兴:“大喜事呢,太子哥哥可知道?” 穆妧点头:“知道的,只是孩子要三个月以后才稳定,故而不敢贸然禀报父皇母后。” 漪宁却道:“如此好事,自然要早早告知陛下和皇后知道才是呢。”岑伯父的病情愈加严重了,岑伯母平日里都鲜少展露笑颜,如若知道阿妧有孕,他们肯定会高兴坏了的。 — 椒房殿,皇后得知此事自然喜不自胜,拉着穆妧说了好一番话,赏了各种好东西,千叮咛万嘱咐的,还把金嬷嬷指派到她跟前贴身伺候着。 穆妧顿时有些惭愧:“早知能让母后高兴,儿臣该提前跟母后说的。” 皇后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傻孩子,母后知道你谨慎,也是为了皇嗣的平安考虑。不过头一胎是得好生注意着,每日记得让御医请平安脉,这是第一位嫡皇孙,我和陛下早巴巴地盼着了呢。” “是,儿臣一定注意。”穆妧有些羞涩地垂着头,眉宇间是初为人母的复杂情绪,有紧张,亦有欣喜。 当晚,顺熙帝来椒房殿时也知晓了此时,面上难得露出几分高兴来。 “这段日子璋儿对阿妧不错,倒也没让我们失望。” “是啊。”侍奉顺熙帝沐浴过后,皇后亲自搀扶他去榻上歇下,底下的人拉下窗幔,灭了宫灯,乖觉地退出寝殿。 “璋儿最近勤于政务,倒像是突然间长大了。”皇后倚在顺熙帝的胸膛上,伸手环着他的腰,“阿禹,若有一天你不在了,我陪你可好?” 顺熙帝身形一滞,没有答话。 皇后继续道:“以前我还幻想着,有朝一日阿兄能解你身上的毒,你我依旧可以回到当初。可这么久过去了,你身体愈来愈差,我反而想开了,璋儿如今让人放心,阿宁也找到了心仪之人,我毫无挂碍,日后便可以毫无眷恋地随你而去。” 顺熙帝有些怒了:“不许瞎想,更不许胡说。” 皇后却没听他的,只自顾自地道:“当初宁妹妹随萧国公去了,撇下阿宁孤身一人,我虽拿宁姝当姐妹,却从不认同她的做法。阿宁那么小没了父母,如今长大成人,每每念及母亲心里也是有怨的。但我如今跟宁姝当年不一样对不对,璋儿长大了,阿宁也长大了,他们以后没了我也可以好好的,我就可以没有牵挂的和你唔” 他俯身将她压在身下,密密麻麻的吻阻了她吼间哽着的话,霸道地扯着她的衣襟,粗粝的手掌划过她娇嫩的肌肤,引来她唇齿间浅浅吟哦。 一次次的撞击与纠缠,让他们难得放下心事,只贪恋这片刻的鱼水之欢,任由海浪冲击,骤雨狂风大作。霎时间,满室旖旎,春色生香。 直到最后,她疲惫地倒在他的怀里,满足地睡着了去。 顺熙帝像呵护无上的至宝般,将怀里的人儿小心翼翼平放在榻上,又细心为她盖好寖被。 她难得睡得这般安详,这般恬静,像个乖巧的孩子。 顺熙帝静静望着,眸中涌现出浓浓的宠溺,随后那神情又转为复杂。 想到她方才的那番话,他隐隐有些担心。她生出这样的念头来实在是有些可怕的,依着她的性子,如今这般说了,日后必然也做得出来。 如此想来,他该在临走前,给她留下些活下去的希望才是。 — 今晚,濮阳王府正值新婚佳期,洞房花烛,自然也是一番云雨,颠鸾倒凤。 小厮们守在门外,听着里面传来濮阳王妃此起彼伏的闹腾与尖叫,后来竟还呜呜咽咽着哭了起来,个个儿臊得脸红,却又面无表情的,只当什么也未曾听到。 鸳鸯帐内,邵稀缩在被窝里气急败坏地捶打着岑琰的胸膛,眼睛里含着泪,楚楚可怜地瞪着他:“你这个骗子,大骗子,说好了轻些不让我疼的,我都叫停好几次了,你骗我,你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甚至还更起劲儿了。你是故意的,就是故意想看我哭,你这个骗子。我明日要去告诉陛下,告诉皇后,告诉母妃,也告诉阿宁,让大家都知道你欺负我。你以前对我好都是装的,如今我嫁给你了,你就露出真面目来了,我不要嫁给你了,我不做王妃了,我要回家” 她越哭越伤心,说出的话不清不楚的,竟还隐隐带了哽咽:“等我二哥打仗回来,我也告诉他,让他替我出气!” 邵稀不如意时会撒泼也是有的,但像今日这般哭得伤心的还是头一遭,岑琰也有些被她吓着了,一时间面露自责:“你,你莫生气,我错了”他平日鲜少花言巧语来哄她,都是她叽叽喳喳像只鸟儿一般围着他转。如今骤然颠倒过来,他一时竟也是嘴笨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见自己都哭成这样了,他却只会说这么一句,邵稀便更伤心了,不停捶打他的胸口:“你这个大骗子,还说娶了我会待我好的,一点儿都不好,我不给你做王妃了,我要回家” 说着,她作势便要起身穿衣,岑琰赶紧拉住她:“稀儿,我若惹你生气自然任你处置,你又怎可说出这样的话来?都嫁过来了,我自不会再让你走掉的。”他说着,俯身吻了吻她的唇,无尽温柔。 知道他不会哄人,邵稀也不能要求太高,又见他这般温柔呵护,心里的气也渐渐消了,抬手搂着他的脖子,闭目回应着他的吻。 岑琰眸中似有欣喜,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不气了?” 邵稀咬着下唇,轻轻点头:“但,但是,你今晚不许再碰我。”她下面又胀又疼的,难受死了。 “好,我也怕你再哭呢。”他乖觉地应着,将她轻轻抱在了怀里,嗅着她发间的芬芳。 过了许久,见怀里的佳人没了动静,他低声问道:“稀儿,你睡了吗?” 邵稀迷迷糊糊间摇了摇头:“快了。” 岑琰沉默片刻,犹豫着问:“你想不想,去长安城之外的地方看一看?” “哪里啊?”她不清不楚地问着。 岑琰道:“父皇封我为濮阳王,周遭三州和下面的郡县皆归我管,咱们去濮阳好不好?” 邵稀顿时清醒了很多,转过身来看着他:“我听父亲说封王并不一定要去封地的。” “但我想去。”岑琰道。 见邵稀仰面望着自己,他轻轻道:“大皇子被幽禁,这辈子可能都没机会出来了,如今太子当政,得父皇和百官认可,我本来做个闲散王爷并无不可。只是,日后父皇和母后千秋,谁又知道我与太子会走到哪一步呢?倒不如离开长安,天高皇帝远的,也不会遭他忌惮。” 邵稀道:“二哥说过,太子非仁君,如果你愿意他凯旋之后愿意助你” 岑琰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神情突然认真几分:“稀儿,皇后的位子,你想做吗?” 邵稀想了想,断然摇头:“我不会跟阿妧争得。” “那便是了,咱们离开长安,不必参与这些是是非非,过自己的闲散日子岂不更好?咱们把母妃带上,让她远离宫廷,随咱们过逍遥快活的日子。” 邵稀垂着睫毛没有说话。 岑琰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怎么了,不舍得这里?” 邵稀道:“我自幼生在这儿,长在这儿,还从未离开过呢,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她这般说着,又敛眉思忖,突然环上他的脖子,“不过,你说我若跟你去了濮阳,是不是我这个濮阳王妃是最大的官儿,在那一方天地里跟皇后差不多,没有谁能奈何的了我?” 见她脑袋瓜子居然想这些,岑琰宠溺地点点她的鼻子:“自然,我这个濮阳王也听你的,你就是最大的官儿。” 邵稀眉梢一挑,眸中透着古灵精怪的味道:“若是如此,那也着实不错。” “你这话的意思可是答应了?” 邵稀点头:“答应了,答应了,我都嫁给你了,自然你在哪儿我就随你在哪儿。” 岑琰听得心上一暖,俯身凝神望着她:“稀儿,能娶到你便是我此生最大的收获了。” 后来里面不知怎的又折腾了起来,急促的喘息和娇吟交织,随后又是女子的哭闹声:“你这个骗子,说好了今晚上不会再,再啊” 屋内,是满室旖旎,屋外,是月色迷人。 — 濮阳王与濮阳王妃成婚没多久,濮阳王向圣上请求带着贤妃和新妇去封地。这在大舜是有先例在的,顺熙帝便没反驳,只说留她们到来年的开春再走。 顺熙二十年三月,岑琰带着贤妃和邵稀奉皇命前往封地,漪宁和岑锦瑶c岑锦玉三人依依不舍地将人送至长安城外的十里长亭处。 那边两位公主围着岑琰和贤妃说话,漪宁则是拉着邵稀的手说些体己话,满怀不舍:“阿妧再有两个月便要生产了,行动不便,只能我来送你,去了那边记得经常写信给我们。” 邵稀不舍地抱住她,轻轻点头:“我会的,二哥走了一年半了还未回来,你自己在宫里万事小心。不过你和阿妧还能做伴儿,我也是放心的。” 提到邵恪之,漪宁神色变了变,目光落在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邵稀握住她的手:“等二哥回来了,陛下给你们赐婚之时,我和阿琰一定回来参加你们的婚礼。” 漪宁闻此笑了:“自然是必须回来的,否则我可不认你这个姊妹了,不过到时候你肚子肯定就有动静了呢。” “就算顶着个大肚子,我也一定会回来的。”邵稀信誓旦旦地保证。 看她说的这般笃定,漪宁噗嗤便笑了,随后又觉得苦涩。 阿妧成亲了,马上又要生产,如今稀儿也得偿所愿,有了自己的归宿,反倒是她和邵哥哥,竟不知何时才能有个结果来。 送走岑琰夫妻二人和刘贤妃,回宫的路上漪宁话不多,目光有些迷离,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 马车上,岑锦瑶握住她的手:“想什么呢,其实濮阳离长安不算太远,日后想见还是可以见到的。” 漪宁点头:“是啊,我知道的。” “不是舍不得,那便是在想邵恪之了?”岑锦瑶打量她。 漪宁低着头,不置可否。 塞北与蛮夷的战事很顺利,按理说邵恪之该回来了,如今迟迟不归,无非是为了揭燕讯的首级。素闻揭燕讯此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想取他首级怕是难办。 亦不知,到底何时才能回来。 — 顺熙二十年五月,太子妃诞下嫡皇孙,顺熙帝赐名岑杨,封为皇太孙。 邵稀走了,漪宁隔三差五的便往东宫跑,专爱围着岑杨打转。岑杨一天天长大,模样甚是讨人喜爱,漪宁陪着他方可放下沉重的心事,一天天地过着。 那是个十分漂亮可爱的男婴,刚出生时不显眼,越长竟是越白净漂亮起来。不过也是,岑璋的容貌便算得上乘,穆妧也堪称国色,他们二人的孩子自然非同旁人的。 眨眼间又是一年 顺熙二十一年三月,莺飞草长,百花齐放,正是一年里最好的时候。 邵恪之离开长安两年半了,到了今年的九月便足足三载,离他当初的承诺越来越近,余下的日子对漪宁来说每一日都是煎熬。 她整日整日地念着c盼着,每天晚上睡前都会想,或许明日邵哥哥便回来了,但到了第二日,塞北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 这日清晨,她刚从沉睡中醒来,感受到外面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眼睛,困倦地翻了个身,想再眯一会儿。 佟迎推门从外面跑进来,话语里带着迫切:“郡主,郡主,鸽子回来了!” 漪宁倏然间睁开眼,困倦随之消散,直接便坐了起来:“哪儿呢,快抱过来!” 佟迎笑着把鸽子递过去:“奴婢就知道,郡主巴巴地盼着呢。上次郡主问邵大人何时回来,想来这次有回复了吧。” 漪宁也期待着他的回复呢,迫不及待拆了书信打开看,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一双杏目都跟着眯成了一条缝,随后索性直接在床上跳了起来,言语间透着激动:“佟迎,你知道吗,邵哥哥杀了揭燕讯,带着他的首级开始回来了。” 激动之余,她眼里竟是泛了泪花,又缓缓坐会榻上去,双手抱膝,声音也低了几分:“邵哥哥终于安全回来了,他终于要回来了。” 看她高兴,佟迎也欣慰:“是啊,邵大人打了胜仗,又拿回了揭燕讯的首级,圣上肯定会给郡主和邵大人赐婚的。真好,郡主总算得偿所愿了。” 因为心情好,这日漪宁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着一件石榴红暗花细丝褶缎裙,外罩镜花绫披帛,墨发高绾,左右两侧各斜插一支玉垂扇步摇,发顶正中央是半个巴掌大小的镂空琼花点翠珠钗,眉心处宣着颗宝蓝色水滴形状的晶石,脸上略施粉黛,腮凝新荔,眸含春水桃花面,唇似朱丹俏玉颜。 佟迎站在她后面望着镜子里绝美的佳人,忍不住赞叹:“郡主好久没这样盛装打扮了,真好看。” 漪宁俏皮地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眨了眨眼睛,眼尾上挑,透着别样风情,自己都满意地笑了:“如今换个妆容,我觉得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呢。” 佟迎忍不住笑她:“郡主这话说的,让奴婢说,哪里是妆容让你脱胎换骨,那千里迢迢而来的鸽子才是一剂绝好的良药呢。” 漪宁被她说的双颊一热,娇嗔着道:“就你贫嘴。” “不过,塞北离长安有不远的距离,快马加鞭也得一个多月吧,唉”她双手托腮,又有些怅然。 佟迎宽慰道:“郡主那么久都等了,又何况这一两个月呢?咱们还如以前那般过,一天天的很快就能过去的。对了,郡主前些日子不是给皇太孙绣了双虎头鞋吗,昨天说好了今日送去东宫的。” 佟迎这么一说漪宁想起来了,的确是有这么回事。 左右如今她也无事,想了想便吩咐佟迎把那双虎头鞋装起来,一起送去东宫。 穆妧住在东宫的未央殿,漪宁过去时岑杨刚睡醒由乳母喂了奶水,此刻正站在软榻上扶着墙壁走来走去。他如今十个月了,虽然还不会说话,但稍微扶着东西就能很稳当的走路,皇后每回见了都说比他父亲当初聪明许多。 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穆妧也觉得无比欣慰。 瞧见漪宁,穆妧拍了拍儿子的小屁股:“小阿杨,快看看谁来了?” 岑杨扭头看过来,一瞧见阿宁却未向以往那般高高兴兴扑过去,只是呆呆靠着墙壁站着,小嘴儿微微张着,晶莹剔透的哈喇子从嘴角流出来。 穆妧嗔着拿帕子给岑杨擦嘴角,又忍不住揶揄:“你姑母今日打扮的跟个天仙似的,我们阿杨都不敢往怀里扑了呢。” 经穆妧这般一说,漪宁这才想起今日的装扮的确与往日不同,一时间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走过去,弯腰将岑杨抱在怀里,宠溺地点点他的小鼻子:“阿杨现在一天一个样,越发讨人喜欢了,等你长大必然比你的爹娘好看。对了,姑母给你做了双虎头鞋,阿杨看看喜不喜欢。” 佟迎闻此将匣子里的虎头鞋递过去,漪宁拿起一只在岑杨跟前晃了晃:“快看看好不好看。” 岑杨接过来抱住就往嘴里送。 穆妧和漪宁皆是一惊,慌忙从他手里夺过来:“这孩子,只以为什么都是好吃的,生怕委屈了那张嘴儿。” 见自己的东西落了母亲手里,岑杨急得伸手要夺回来,见母亲不给,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 小孩子哭声大,惊天动地的,眼泪哗啦啦从眼眶里滚出来,可怜见的。 宫人忙慌忙送了硬果子给他,这才止了哭声,抱着那果子可了劲儿地舔着,仿佛是什么了不得的美味。 “这果子硬他吃不了,偏爱舔外面那层又酸又甜的糖霜。”穆妧揉着儿子的脑袋,眸子里皆是怜爱。 “小孩子嘛,都爱吃甜的。”漪宁笑道。 穆妧看着手里那做工精致的虎头鞋,见上面的虎目竟是用上好的墨玉所做,不由道:“你每回都用极好的物件儿给他做东西,记得这样上乘的墨玉宫里本就没多少,你那里能有几颗呢,小孩子脚长得最快了,只怕浪费了这好东西。” 漪宁亲亲岑杨的脸蛋儿,笑道:“瞎说,阿杨可是岑伯父亲封的皇太孙,地位高贵,就该配这样的好东西呢。何况,等这鞋子笑了,这墨玉还是能取下来的嘛。” “阿宁,谢谢你。”穆妧突然神色认真了几分。 漪宁嗔她一眼,随后叹了口气:“其实你刚成亲那会儿我还挺担心的,不过如今瞧你过得不错,我也放下心了。太子殿下待你可好?还有那个庆良媛” 穆妧道:“太子待我极好,只偶尔去庆茹那里坐坐,却未曾留宿,想来也是知道庆茹的伎俩了。” 漪宁放心地点了点头:“那便好。” 陪着岑杨玩闹了会儿,他许是饿了,一阵哭闹,穆妧便让乳母带他下去喂养,自个儿拉着漪宁说话。 “对了,前几日吐蕃施允王子来朝,父皇身体每况愈下,一直都是由殿下接待的。我听殿下说,他此次前来是为了求娶公主,以求两国交好。如今二公主已订亲,皇室里便只剩下三公主了,魏淑妃为此来求过我好几次了,说不想让女儿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只是,这种事我如何做得了主呢,只跟殿下提了提此事,但殿下什么也没说,我亦不知他是何打算。” 此事漪宁也听过些风声,闻此轻叹了口气,亦不知说什么才好。 穆妧拉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阿宁,我反倒不担心三公主,而更担心你几分。” “我?”漪宁微怔,一时没反应过来,“此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穆妧难道:“你自幼养于宫中,得父皇和母后宠爱,虽是郡主,但其实和真正的公主又差上多少呢?何况外间曾有过你会嫁给太子,日后母仪天下的流言,那你觉得此流言落在施允王子耳中,会生出怎样的想法?” 漪宁一时间倒是愣了,她知道施允王子此次前来是求娶公主的,可因为自己不是公主,故而从未往自己身上想,如今来看阿妧说的不无道理。 二公主和三公主乃是太子异母所出,而她却是皇后养大的,她虽然未曾同太子成婚,但以前的那些流言自然不是空穴来风,施允王子定会然以为她和太子殿下关系亲厚,非比寻常。 太子殿下是日后大舜的新主,两国想长久和睦,共享安宁,施允王子娶她或许比娶一个真正的公主更为稳妥。 想到这一层,她脸色瞬间煞白,手里刚拿起的茶盏抖了两下,险些就要摔落在地。 穆妧接过她手里的茶盏搁在桌上,面上有些心疼,又有些自责:“或许是我想多了,施允王子不会想那么长远也说不定呢?阿宁你先别慌,邵大人不是快回来了吗,只要邵大人回来父皇为你们赐了婚,他自然不敢打主意在你身上。” “会吗?”漪宁有些没信心了,施允王子是什么样的人,他是下一任的吐蕃王,如何想不到这层关系?他迟迟未曾开口求娶三公主,只怕就是在盘算她这个养在皇后膝下的安福郡主呢。 如果这个时候邵哥哥回来就好了 —— 出了未央殿,漪宁依旧有些神不守舍的,佟迎方才自然听到了自家主子和太子妃的谈话,心里也是急的。 “郡主,吐蕃王子来朝的事,你说邵大人知不知道呢?” 漪宁没说话,邵哥哥刚写信说要回来,怎么也要一两个月才能到长安,远水如何能解近渴?仔细想来,她惟有这段日子躲在落樱阁内莫出门,让施允王子忽略掉她的存在才是。 这般想着,她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佟迎小跑着紧跟在其后:“郡主,你慢些,当心脚下” 话音刚落,面色却陡然变了,只呆愣愣看着眼前的变故。 方才漪宁心烦意乱,走路时也心不在焉的,一时没留意便在花园的拐角处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胸膛,随后被人扶住,耳畔传来一把男声,语气温和中透着调侃:“安福郡主,小王有礼了。” 漪宁看向来人,二十岁上下的模样,不同于中原男儿那般儒雅俊秀,倜傥风流,而是另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英俊模样。他眉宇间有着说不出的阴柔,尤其那一双眸子,好似天底下最狡猾的狐狸一般,带着把勾人的利器,多看一眼便能将人泥足深陷。 他方才的语气略显轻浮,漪宁心上有些愠恼,面上却是不显,只淡淡后退一步:“我与殿下素未谋面,殿下怎认得我?” 施允勾唇:“小王初来东土便听得坊间传闻,说帝后有一养女安福郡主,生的天姿国色,乃大舜朝第一美人,今日小王一见郡主,果然所言不虚。” 因为知道邵哥哥要回来,漪宁今日一高兴打扮的的确过于精致了些,如今瞧见施允不免懊悔,面上却是不显,只屈膝行礼:“殿下谬赞,我还有事,恕不奉陪。”言罢,她再未停留,匆匆而去。 施允双手负立站在原地,侧目看着她翩然而去的倩影,双目渐渐眯起。 几日后,东宫书房 “咣当”一声脆响从里面传来,随之有太子含着怒意的话透过窗子飘了出来。 “整个皇城乃至整个大舜,王子无论看上哪个女子随你挑选,只安福不行,孤不同意!” 施允慵懒地倚在罗汉椅上,随意瞥了眼地上的茶盏碎片,面上不以为然:“一个女人而已,太子殿下何必动怒呢?” 岑璋脸色阴沉,看向他时没了先前的谦和:“我大舜女子万千,你挑哪个不好?” 施允笑了笑,突然挑眉:“太子殿下如此动怒,莫不是想纳她为妾?” “施允王子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岑璋咬牙切齿,双目泛着猩红,里面杀机暗伏c 施允转了把手里的玉笛,满含深意地笑了笑:“没什么,小王随口一说。不过,娶安福郡主之事我心意已决,为了你我两国的长久太平,太子殿下还是仔细考虑的好。” 岑璋嗤笑:“王子以为,我大舜怕你们小小的吐蕃吗?来人,送客!” 施允弹了弹袖子,自己起身,临走前又多了句嘴:“当初太子殿下可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过,小王我看上谁都可以,如今若是变了卦,只怕有损你身为太子在百官心中的形象。殿下尚未登大宝,凡事还是小心谨慎的好。” 出了书房,他瞥了眼里面,眸中闪过一丝复杂。 他来东土之前父王便说了,若是能够求娶安福郡主,顶皇室一百个公主。起初他还不以为然,如今来看,这位安福郡主他还真娶定了。 自打上回在花园里撞上施允王子,漪宁吓得足不出户,把自己关在落樱阁足足半月,心却是一直悬着。 直到这日,狄青从外面打探了消息回来,说施允王子已经向太子提了求娶自己之时,她胸口处好似有什么炸了一般,整个人说不出的难受。 佟迎见了有些心疼,很想安慰几句,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狄青道:“郡主,你在落樱阁闷了半个月了,事已至此也不必躲着了。御花园里的垂丝海棠开得正好,不妨去看看。” 佟迎瞪他一眼:“什么时候了,谁有心情看什么花儿啊。” 漪宁却倏然起了身:“走走也好。”此时心里堵得慌,透透气兴许还能好些。 说着便往外面走。 佟迎见此想跟着,却被漪宁拦下了:“你们俩都不必跟着,我自己随便走走。” 御花园里,她自己漫无目的地走着,说是赏花,可一路走过去,她连周遭开得什么花儿都没注意,只心事重重的,满脑子都是如若太子答应了施允王子的求亲,她该怎么办。 若是她被指给旁人,兴许还能任性抗拒。可若是施允王子,联姻乃两国交好的大事,她一人之力又该如何抉择呢? 正兀自想着,一抬头却看到远处的施允王子正向这边走来,他正跟随从说着话,明显还没瞧见她。 情急之下,她掉转方向躲在了旁边的假山后面。 殊不知,假山里居然还藏了个人,她为了躲避施允一时不察,直接便落入了一个怀抱。 她心上一惊,刚抬头欲看来人,有强劲又不失温和的力道迫使她靠在了假山上,随后有柔软的唇瓣突然贴上来,含上了她的唇,炽热的吻席卷而来,霸道而不失温柔,灵巧的舌尖如探囊取物般扫视着她的檀口,抚弄每一处肌肤,好似在宣示着自己的主权一般。 漪宁的脑袋被他单手固定,挣扎不得,腰部也被他收紧,整个人贴紧在他的怀里,缠绵缱绻的吻让她恍惚间有些喘不过气来,熟悉的感觉让她大脑一阵懵眩,一时忘记了挣扎,只呆愣愣站在那儿,任由那人如发了疯一般的在她唇齿间索取 正文 141.亲事 长久的唇齿相依之后, 漪宁好容易清醒过来,她伸手推开他,一张小脸儿因为呼吸不畅憋得通红, 粉嫩的好似上好的水蜜桃子, 掐一把便能掐出水儿来。 她樱桃小嘴儿微微张开,轻轻喘着气,平复着自己的心绪, 而一双雾蒙蒙的杏目则是一眨不眨地落在眼前那张她日思夜念的面庞上。 他身上铠甲尚未来得及换下,墨发风尘仆仆的略显凌乱, 却是掩不尽的的雄姿飒爽,风度翩翩。 近三年未见, 他比当初离开时黑了不少, 人也消瘦了, 五官的棱角却更加分明,更加刚毅。那双总让她禁不住陷进去的凤目里,此时敛了暗芒,幽远的好似一潭永远看不到底的深水,惊才风逸,顶天立地。 “邵哥哥”她眨了几下眼睛, 鼻子酸酸的,整个人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她颤抖着向他伸出手, 想抚摸他那刚毅俊美的面庞, 却又有些怯懦的不敢去碰, 生怕眼前这一切只是镜花水月, 一场梦。 邵恪之怜惜地望着眼前那似要哭了的姑娘,眸中神色温柔,话语缠绵:“傻姑娘,本是想让你开心的,怎的还哭了?”说着,他那因久握刀剑而爬满厚茧的大掌伸过来,想要捏捏她粉嘟嘟的脸蛋儿,可触碰到她娇嫩的肌肤后,又改作轻抚。 大拇指摩挲着她滑嫩的肌肤,每一个动作都极尽温柔:“我回来了,阿宁不开心吗?” 漪宁用力点头,眸子里含着水雾:“高兴,自然是高兴的。”她做梦都盼着他早些回来的。 “是吗?”他勾了勾唇,“原来阿宁比我想象中更加迫不及待,不过好巧,我也是” 他说着,突然单手附在她的腰间,又将人重新抵靠在假山之上,目光瞥了眼地面上的方匣子:“你可知这是何物?” 顺着他目光所指的方向望去,漪宁犹豫着看向他:“莫非是” 他大拇指摩挲着她的唇,神色肯定,一字一句道:“我终究不负所望,兑现了当初的承诺。战败北夷,再加上如今这揭燕讯的首级,陛下也到了兑现承诺把你许给我的时候了。” 无以言表的欢喜自心上蔓延,漪宁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做到了,他居然真的做到了! “邵,邵哥哥” 他贴近她几分,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畔,使得她心间传来阵阵颤栗,拇指腹从她的檀唇滑至光洁的颈,细细描摹着每一寸肌肤,嗓音低沉,勾魂摄魄:“阿宁乖,要改口叫夫君了” 漪宁脸上顿觉冲血,身子都跟着僵硬了几分,整个人羞的避开了他灼热的目光,贝齿轻咬下唇,一语不发。 等了许久未曾听见她的应答,他扣紧她的柳腰迫使她越发贴近他的胸膛。漪宁能清楚感受到他下面的异样,一时间心跳加速,又囧又羞,不安分地挣扎起来:“你,你快放开我,这里是御花园。”她本是带了些怒意的,谁知一吐口却是娇软无力,倒更像是在撒娇。 久别重逢,这些年积压在心头的渴望和思念悉数涌上来,如浪潮般汹涌,邵恪之本就是在极力克制,才让自己不去侵犯她的。如今她娇软的身躯在他怀中四处扭动,他紧绷着的身体险些承受不住,抱着她的力道都随之加重了,气息也有些紊乱,却仍不依不饶的威胁道: “叫夫君,我便放开你。” 在外面的这些日子,他做梦都想听她这么叫上一句。 漪宁挣扎不及,知道他软硬不吃,强忍着羞赧低低唤了声:“夫,夫,夫君。” 她声音极小,细弱蚊丝,好在是附在他耳畔唤的,邵恪之听得清清楚楚。 娇小的女子就那么倚在他怀里,浅浅低唤,他身形明显一僵,压抑在心上的火竟是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再不忍放开她半分,低头捉住那两瓣唇,拼命的吮吸着。 这次的吻,如狂风暴雨一般,漪宁毫无抵抗之力,只得闭了眼任命的由他索取,不觉间自己也深陷其中,忘乎所以。 直到感觉胸前一股凉意袭来,她打了个激灵,猛然惊觉自己的裙衫不知何时竟被他剥下一半,而他的手此刻正附在那鹅黄色绣着木槿花鸟图案的肚兜上 眼见他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漪宁心跳骤然一紧,照着他的脚趾用力踩去。 疼痛唤回了邵恪之的理智,瞧见她光洁的玉肩露在外面,他面上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眼见她匆忙拢着衣裙,面色不悦,他心虚道:“对不起,是我忘情了。” 漪宁这会儿却佯装镇定,只垂着头:“没,没什么,邵哥哥该去向陛下复命了。” 邵恪之仔细打量着她,眼见她真的没生气,这才松了口气:“也好,那你可要跟我一同前往?” “我,我晚些吧。”这会儿她衣衫不整的,心也被他搅乱了,只怕做不到镇定自若地去见岑伯父。 邵恪之倒没说什么,只弯腰提起了地上的匣子,本要离开,却又突然顿住,扭头望过来。 见此漪宁不免诧异,抬头望向他,满是不解。 邵恪之却只冲她笑笑,倏然上前两步,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你里面的肚兜上绣的是鸳鸯鸟,极好看的。” 漪宁又羞又恼,正欲发作,却见眼前有风掠过,人却早不见了踪影。 她气得跺脚,这人在军营里待了这两年,怕是跟那些男人们学坏了,居然对她说这等浑话! 下流!无耻!! —————— 回到自己的落樱阁,佟迎急忙迎了上来:“郡主怎么回来了,奴婢以为您跟邵大人一起去面圣了呢。” 漪宁脚下步子飞快,躲避着不敢让佟迎看到自己的脸,而是匆匆进了内室关上房门。佟迎正要跟上去,谁知到了跟前门却被里面的漪宁反锁了。 漪宁抚摸着自己滚烫的双颊,回想着方才的心惊肉跳,整个人羞赧不已。 强自镇定着在妆奁前就坐,对着镜子仔细一照,双唇红滟异常,比先前饱满许多,分明是有些微浮肿了。 她气得咬牙,禁不住在心上低骂一句,兀自重新上了妆来掩盖,只眉宇间一点少有的媚意,展现着她此刻内心深处的激动与欢愉。 重新施了粉黛,又换上一件粉色石榴花图案的束腰襦裙,仔仔细细比照着镜子瞧了许久,这才又重新开了房门。 “郡主。”瞧见漪宁,佟迎忙又凑过来,下意识偷瞄着自家主子的装扮。粉面含春,千娇百媚,再配上这身石榴裙,倒是难得的精致,不觉间唇角漾起一抹浅笑,“郡主可是要去承乾殿?” 漪宁佯装镇定着,淡淡瞥她一眼:“先去椒房殿。” 语罢,自己率先去了。 落樱阁本是皇后宫中一偏殿,故而离得不远,不过一刻钟便到了。 入内后,皇后笑拉着漪宁的手:“难得瞧你春光满面的,邵恪之回来一事你怕是也知晓了。” 漪宁轻轻点头,还未开口,双颊陡然间羞得红了。 皇后却叹了口气:“不过这会子,陛下怕不能给你们赐婚。” 漪宁微惊,骤然抬头。 皇后解释道:“吐蕃王子刚求娶了你,为着咱们大舜与番邦长久相交的情意,你岑伯父也不能轻易驳了吐蕃王子的脸面不是?” “岑伯母的意思是”漪宁心上一提,面色也白了几分。吐蕃王子要娶她的事不是一日两日了,岑伯父和岑伯母一直不发声,这些时日也从未曾对她表露半分自己的意思,怎么这会儿邵哥哥回来了,岑伯母却提了此事。 莫非,吐蕃王子求娶,她便非得远嫁不成吗? “当初邵哥哥和岑伯父明明已经约定好了的,君无戏言”她壮着胆子为自己争取道,这个时候,女儿家的娇羞和矜持她也顾不得了。远嫁吐蕃,她简直不敢想的。 皇后抚上她的鬓发,言语间透着怜爱:“岑伯母知道你中意他,但你岑伯父有你岑伯父的难处。也并非说你定要远嫁吐蕃,只是当下总得吐蕃王子自己肯换人,方才是两全之策。” 让施允王子换人,他肯吗,何况又能换作何人?二公主有婚约在先,如今宫里也只岑锦玉这一个公主了。 换岑锦玉远嫁,漪宁也是不忍心的。 她垂着头,抿了抿唇,到底没再说什么话。 皇后喟叹一声:“先不想这些了,邵恪之得胜归来,你还没见过吧?先去承乾殿看看你岑伯父怎么说吧。” 漪宁应着,正要起身退下,又被皇后唤住。 皇后走过来,语重心长道:“岑伯母知道你心里的难过,只是你岑伯父身在帝王之位,为着社稷安定着想,他顾忌得多,也自有他的难处。不管他下了怎样的旨意,你和邵恪之二人且先应着,至于旁的,岑伯母想法子帮你们劝说。陛下身子大不如前,你别耍性子跟他杠上,知道吗?” 漪宁乖巧点头:“阿宁知道了,多谢岑伯母叮嘱。” ———————— 承乾殿,漪宁入内后,除了邵恪之,施允王子和太子岑璋也在,看样子议论的正是关于她的亲事。 主位上的顺熙帝比以往的雄姿飒爽相比,愈发显得憔悴了,一张脸瘦的好似只剩下骨头一般,叫人瞧了心疼。 漪宁对着顺熙帝行礼后,什么也没说,只乖觉地去顺熙帝身后站着,目光下意识落在了邵恪之的身上。 他面容肃静,不卑不亢的,全然不见方才御花园里那副风流模样,倒是君子了许多。 四目相对时,他清冷俊逸的脸上似乎染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正待她细查之事,却是什么也未曾寻到。 却见他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当年与臣许诺在先,施允王子求娶在后,如今臣不负所托,带揭燕讯首级而归,陛下当遵守约定,为臣和郡主赐婚。” 顺熙帝未开口,施允王子倒是率先开了口:“既然未曾正式下诏赐婚,便算不得数的。小王带着我吐蕃和父王的诚意而来,一心为着□□与吐蕃的和平,也是真心实意求娶安福郡主为妻,还望陛下成全。” 他说完似有意般冲漪宁抛了个媚眼,继而对着顺熙帝行了个番邦礼节。 邵恪之神色微凛,冷笑一声:“既然王子带着真诚前来求和,你们吐蕃嫁公主来我大夏也是一样。” “自无不可,如若皇帝陛下愿意,我有一小妹待字闺中,倒是可以嫁过来。不过,小王对安福郡主乃是一片赤诚之心,爱慕已久,也望陛下成全。” “说来可笑,竟不知施允王子几时对安福郡主生了爱慕之心。据我所知,王子与郡主不过一面之缘。”太子岑璋忍不住开了腔。 施允王子却依旧脸皮极厚:“太子殿下此言差矣,你们中原有个成语叫‘一见倾心’,小王与郡主有过一面之缘足矣。” 说着,他又将目光投向漪宁:“何况安福郡主生的这般天姿国色,任凭那个男人见了不容易动心呢?” “放肆!”漪宁终于按耐不住开了口,这个狂徒,说话也太过轻浮了些,气死她了! 邵恪之也面露不悦,语带威胁:“王子慎言,否则哪日给你吐蕃招来祸端,怕是你的罪过。” 施允挑眉:“怎么,邵大人刚取了北夷可汗的项上人头回来,如今按耐不住,想对我吐蕃动手了吗?” 邵恪之面色凛然,眸中杀机暗伏:“你当我大夏怕你们一个小小的吐蕃吗?” “好了!”龙位上的顺熙帝总算开口制止了底下的议论,众人方才噤了声。 顺熙帝道:“阿宁是朕与皇后一手带大的,疼爱不已,自不忍她生受了什么委屈。邵爱卿年少有为,足智多谋,施允王子也是情深义重,一时间倒叫朕为难。既然如此,此事便容后再议吧。” “陛下” 邵恪之明显还欲再说什么,却被顺熙帝抬手制止:“邵爱卿击退北夷铁骑,又拿回了揭燕讯的首级,报了萧国公大仇,难能可贵。陈贵妃之事后丞相陈鼎被革职,现今空缺已久,便由你补上吧。再赐建丞相府,以示恩典。” “父皇!”岑璋猛然一惊,还未说什么,却被顺熙帝抢先,“此事就这么定了,大家先跪安吧。” 施允王子和邵恪之退下后,漪宁也随之离去,唯有岑璋留了下来:“父皇,邵恪之如今才刚刚及冠,怎能胜任丞相之位,统率百官?” 顺熙帝瞥他一眼:“放眼百官,有谁比他更合适吗?前头河北赈灾一事,他便办的极为妥当,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朝中资历老的人怕也没几个能有这等本事。何况,他如今使得塞北将士团结一心,不仅击退北夷大军,还斩杀了揭燕讯,单这一点,朝野上下也是无人能及。邵恪之为相,百官必然是信服的。” “只是他才二十出头” “为君者,选贤举能不问出身,自然也无关年岁。”说到这儿,顺熙帝语重心长道,“揭燕讯何等人物,当初萧国公和朕都败在他手上,邵恪之年纪轻轻却能取下他的项上人头,足够说明他的能力。当初萧国公故去后,边关战士各怀鬼胎,如今能制胜必然是他使得将士们重振士气,上下一心所致。邵恪之打赢的不仅仅是一场战争,还有萧国公旧部的信服,以及他自此在军中树立的威信,你明白吗?” 岑璋默默颔首:“儿臣明白。” —————— 承乾殿外,邵恪之和施允王子二人依旧上演着唇枪舌战。 “小王初到中原便听说了邵大人的能耐,如今又这么快做了一朝丞相,倒让小王深感佩服。不过,陛下此时拜您为相,或许也有安抚之意吧。看来,小王迎娶安福郡主的日子,怕是不远了。” 邵恪之毫不畏惧地看着他,面色平静:“王子好大的口气,我中原皇帝的圣意可不是你能随意揣摩的。王子如若还想有朝一日继任吐蕃王位,我劝王爷还是莫要生惹事端才是。” 施允王子摊手:“小王求娶安福郡主便是生惹事端吗?”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过以卵击石罢了,劝王子还是要以你的子民为重,否则”邵恪之略顿了顿,语气生硬几分,带了些许凌厉,“我手上四十万塞北将士,这会子怕也手痒难耐呢。” 施允却笑了:“没有陛下的圣召,邵丞相敢吗?你们刚击退了北夷,元气大伤,你们的皇帝陛下可不会选择在此时与我们吐蕃为敌。” “是吗?”邵恪之冷笑,“王子怕是不知道,我北夷诸多将领皆是当年萧国公的生死之交,安福郡主乃萧国公遗孤,你猜他们会看着安福远嫁吐蕃而无动于衷吗?王子如若这般自信,不妨赌赌看?” 施允王子眸色深了几分,很快又被笑意掩盖:“邵丞相果然是个厉害人物,那咱们且先看着。”语罢,他目光瞥了眼后面的漪宁,信步离去。 见施允走了,漪宁才走上前来,低声道了一句:“邵哥哥” 邵恪之停下来,见她面露关切,眉眼间皆是忧虑,他温雅浅笑:“你无须担心,陛下不会把你嫁去吐蕃的。” “你怎么知道?”漪宁抬头问他。岑伯父此时封他为相,难道不是要把她嫁给吐蕃王子,这才对邵哥哥施以安抚吗? 邵恪之笑着摇头:“陛下安抚我不假,却不是为了把你远嫁吐蕃的。你是萧国公唯一的嫡女,塞北刚经历过战事,陛下岂会让萧国公旧部寒了心?” “可吐蕃王子非要娶我怎么办?”漪宁还是有些担心。 邵恪之神色黯淡几分,默了须臾方道:“我会让他知难而退的。” 正文 142.赐婚 邵恪之回到长浚伯府, 阖府上下早已得了消息,在长浚伯的带领下迎在门口。 邵恪之翻身下马, 对着长浚伯行礼:“父亲,孩儿不负所望, 回来了。” 长浚伯一脸欣慰地点着头, 眼眶里含了水雾, 连连称了几个“好”字。之后, 又突然对着邵恪之行礼:“丞相大人在上, 下官恭候多时了。” 邵恪之忙将人扶起:“你我是父子,孩儿有今日皆因父亲教导有功,不敢生受父亲大礼。” “就是就是, 说到底这是咱们的儿子, 伯爷行这些虚礼做什么。在外面二郎是当朝一品丞相,文武百官之首,可到了家还是你我的儿子不是?” 说话的是长浚伯府人张氏, 及至此时,她见到这个昔日素来不喜欢的儿子,眼里满是洋洋得意与自豪。 算命的说她儿子有出息,果然是没错的,有这么一个丞相儿子, 日后她在那些个妇人面前就更能抬得起头了。 看见张氏, 邵恪之不过匆匆一瞥便收回了目光, 连个母亲也未曾叫一声。 长浚伯将此看在眼里, 却也知道儿子的心结, 并不多言,只是道:“你此行一路辛苦,为父早已命人备好了酒菜,为你接风。” 语罢,父子二人相携入内,浑然不在乎旁人。 张氏悻悻地跟在后头,忍不住戳了戳小儿子的脑门儿:“你这孩子,阖该学学你二哥才是,瞧你二哥多出息,再看看你,为娘白疼了你这些年。” 邵敬霄吃痛地捂着被他娘戳过的脑袋,嘴上抱怨:“小时候娘不还说儿子最有出息,如今你倒是嫌弃儿子没本事了,既然如此,你只拿二哥当儿子也就是了。不过,我二哥肯不肯认你这个娘,那就不得而知了。” 眼瞧着儿子说完这话大步而去,张氏气得咬牙切齿,忍不住心里喟叹一声:“真是作孽啊!” 酒席过后,邵恪之回了自己的阅郎轩,张氏殷勤的置备了不少的物件儿,大张旗鼓的,生怕旁人不知道她的心意似的。 邵恪之沐浴过后,赵源一边伺候他更衣,一边忍不住抱怨:“夫人还真是会看碟下菜,大人如今贵居丞相,什么都不缺了她反倒来送这送那的,想公子早些年” 话说到一半儿,眼见邵恪之脸色阴沉下来,周身散发一种凛冽,赵源心上一惊,忙噤了声。 邵恪之没理他,只自己低头系上腰带,转而去书案前坐下。 赵源见此,忙奉了茶水上去。 邵恪之接过来却没饮,只吩咐道:“我听闻这几年吐蕃不大平静,施允王子的储君之位不稳,你找人去探探情况。” 提到施允王子,赵源知道主子是挂念着与安福郡主的亲事,自然不敢耽搁,只应着出去办事了。 之后府上的几位兄弟过来坐了坐,无非是祝他官拜丞相之事。 邵恪之不喜张氏,但兄弟几个关系倒还算好,他也仔细招待他们,几个人说了会儿话。 夜色浓郁之时,兄长和弟弟们离开,长浚伯来了阅郎轩。 邵恪之出去两年有余,甫一回来发觉父亲明显身子不如从前了,头上银丝多了一倍,只因此时满面春风的,方才显得颇有些年轻时的朝气。 “听闻父亲最近总是头疼,可有让郎中给医治?”邵恪之一边为其斟茶,一边关切地问。 长浚伯笑笑:“瞧过,陛下厚待,还着了御医来看过,却总不见好。”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父亲早年也带兵打过仗,身上累了不少伤,如今一上年纪大病小病的也就出来了,不妨事的。于为父而言,你能有今日的出息,光耀我邵家门楣,为父心里也是无憾了。” “只是有一事我总放心不下,你母亲早年糊涂,伤了你的心,可到底是血脉相连” 听长浚伯提及此事,邵恪之面色淡了淡,低唤一声父亲拦了他要说的话。 长浚伯无奈叹了口气:“罢了,陛下赏了宅院给你,日后等宅子修葺完成,你与你母亲长久见不着的,也便罢了。” 邵恪之垂眸转动着手里的茶盏,默不作声。 —————————— 自打上次承乾殿之后,顺熙帝依旧由皇后照拂着养病,国家大事交由太子处置,长久以来竟是再不曾提及漪宁的亲事。 漪宁对与邵恪之是极为有信心的,索性也不着急,只一如既往的过日子。 白日里陪陪太后c顺熙帝和皇后,偶尔去东宫坐坐,倒也极为娴静舒适。 这日,她照例去长乐宫看望太后,侍奉着太后用了一碗药粥,又哄着老人家高兴,不多时二公主岑锦瑶和三公主岑锦玉也去了。 太后瞧见三姊妹一处围着自个儿,自然是高兴的,精神明显见好了。 “你们三姊妹,小时候瑶瑶寡言,玉儿骄纵,谁跟谁也处不到一起去,不想如今倒是难得和睦了。祖母心里瞧着,着实舒坦了不少。本就是一家人嘛,阖该便是如此的。” 岑锦玉娇娇地倚在太后怀里,闻此笑着道:“以前年幼不知事嘛,索性现在和睦了也不晚。皇祖母可得好生照顾自己的身子,日后我们三人还要在你跟前尽孝呢。” 太后笑抚着她的头,一脸欣慰。忽而又拿帕子掩唇咳了几声,漪宁见此忙端了茶水递过去,岑锦瑶则是替太后抚着脊背,面露忧色:“皇祖母咳疾总不见好,怕也是御医无能,该让太子去民间访神医为您治病才是。” 太后嗔她一眼:“宫里头的御医都没法子,外头的也是一样。皇祖母如今都多大年纪了,哪个老年人还没个病症的,我也只是咳嗽罢了,不碍事的,哪就让你们这样烦扰了。” 说到这儿,太后笑看着她们三个:“再者说了,我还没亲眼瞧着你们一个个出嫁呢,自然要长命百岁。” 闻此岑锦玉倒先接话了:“若说出嫁,自然二姐姐为先了。霍行胤此次跟随邵丞相破敌有功,正是让父皇赐婚喜上加喜的好时候呢。” “岑锦玉!”岑锦瑶面露潮红,嗔怒着瞪了她一眼。 岑锦玉以前是最怕她这个少言寡语的二姐姐的,不过如今却不怕了,只对着太后撒娇:“皇祖母,你说孙儿说的是也不是?” 太后听得乐呵:“正是呢,瑶瑶也到了出嫁之龄,回头我跟皇后说说,让她为你和霍行胤安排婚事才好呢。” 岑锦瑶闻此颔了颔首:“孙儿曾说过要为母妃守孝三年的,如今孝期还未至” “胡话,你是公主,哪有为个罪妃守孝三年的说法?你有孝心本是好事,可若为此耽搁了你的亲事,那可就是陈贵妃的罪过了。” 岑锦瑶抿着唇,未再多言。 岑锦玉方才那话或许是玩笑,可太后是真的放在心上了的,待三姊妹离开之后,她便让玉嬷嬷传了皇后来长乐宫,说及岑锦瑶的婚事。 “二丫头的亲事,儿臣与陛下也商议过,这几日正想为她们选个良辰吉日的。毕竟,陛下的身子不如从前了,做最坏的打算,总要让孩子们都成家了才好,否则国丧又是三年,她们只怕就耽搁了。” 太后叹了口气:“我也是这样想的,孩子们都不小了,一个个该早早成家才是。” 语罢又宽慰皇后:“生死有命,皇帝的事你也莫要想不开,只要是个人,谁没有那个时候呢?” 皇后知道太后心里明明也痛苦,却反过来宽慰自己,鼻头一酸,强笑着应是。 —————————— 几日后,圣上的赐婚圣旨下来,二公主岑锦瑶加封荣乐公主,赐婚霍行胤,婚期订在七月初七,正是七夕佳节。 岑锦瑶的婚事订下来,漪宁为她高兴的同时,不免又想到了自己。 也不知道,她和邵哥哥几时才能修成正果。 邵哥哥近日里似乎总在忙,她在宫里几乎见不着,只凭着鸽子传递消息,却也是只言片语的,难解相思之情。 这日,她一人闲来无事,站在窗边写字,原是想让自己的一颗心静下来的,谁知越写越潦草,索性丢了笔,长长叹了口气。 这时,佟迎从外面急急忙忙的跑回来,面露喜色:“郡主,郡主!” 漪宁很少见佟迎这般着急的样子,忙迎了过来,“怎么回事?” 佟迎喘着气儿,眉飞色舞道:“陛下要给您和邵大人赐婚了,方公公正拿着圣旨往这边赶来呢。” 赐婚?漪宁尚有些缓不过劲儿来,怎么说赐婚便赐婚了? “郡主快别傻站着了,出去跪迎圣旨吧。”佟迎说着,拉了漪宁就往外面跑。 恰好方德宣拿了圣旨过来,瞧见漪宁给她见礼。 漪宁则目光囧囧地盯着那圣旨,好一会儿才道:“方总管,这,这圣旨是” 方德宣面露喜色:“郡主大喜了,快先接旨吧。” 漪宁呆呆地跪了下去,便听方德宣念道: “陛下谕,安福郡主于朕膝下承欢数载,德容淑惠,恪敏有嘉,即日起特封为安福公主,赐婚丞相邵敬霆,于葭月初六行成婚大礼,钦哉!” 旨意念完了好一会儿,漪宁尚有些回不过神儿来,佟迎唤了她好几声,方才谢恩领了旨。 起身后,她仍有些不明白,只得问方德宣:“方总管,陛下怎么突然就赐婚了,施允王子呢?” 方德宣笑道:“回禀公主,施允王子向圣上表明,要退了向公主的求婚,另择佳人,陛下允了,这不就惦记着您与邵丞相的亲事了。” “施允王子怎么突然就不求娶我了?”虽然是好事,可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或许公主可以去问邵丞相。对了,赐婚的旨意已下达邵府,想来过会儿邵大人也要来谢恩了。” 正文 143.棋品 漪宁收拾妥当去往承乾殿谢恩之时, 果真遇见了邵恪之。 远远瞧见他,她疾步上前去:“施允王子的事怎么回事,莫非是邵哥哥所为?” 邵恪之淡然一笑, 挑眉看她:“怎么, 你不高兴?” 漪宁面上一红,避开他的目光:“自,自然不是,我就是好奇。” 邵恪之道:“施允王子并非王后嫡出, 完全是凭借着吐蕃王对他的宠爱才坐上了储君之位,但王后家族势力颇厚,他能否成为未来的吐蕃王还是未知数。故而,他此次来中原一是求和, 二来,也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强有力的靠山,日后也好顺利登上王位。可我若承诺用手上的军权日后助他一臂之力, 他也是没理由拒绝的。毕竟, 他也不想娶了你之后,造成与萧国公旧部交恶的局面。” “就这样他便答应了?” 邵恪之眸色微凛,语调却十分轻缓:“他只能答应,如果他执意娶你, 我继而支持王后所出的摩允王子,他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大夏一半的兵权在我之手, 他没有别的法子。” 闻此漪宁上前小声问了一句:“你不打算把兵权还给岑伯父啊, 你如今已是丞相, 如若还手握兵权,功高震主,岑伯父也便罢了,可日后若成为太子的掣肘他岂会不忌惮?” 她突然想到他以前曾动过拉岑璋下位的念头,不觉心上一紧。三皇子都去了封地了,如今只余下太子一人,邵哥哥应该不会再有此念了吧? 邵恪之看向她,神色认真了许多,眉眼间带着几分缱绻:“阿宁,权力对于我确有诱惑,可那只是因为借助它我或许才能娶到你。归还兵权也不是不可以,可得等你我成婚之后。” “可岑伯父不是已经赐婚了吗?” “是赐婚了,可大婚礼还没举行,不是吗?你又焉知不会再有旁的变故?” 邵恪之问得漪宁不知如何回答,虽然她觉得应该不会出什么状况,可邵哥哥所言也不错,小心驶得万年船。 这次若非邵哥哥有兵权在手,对施允王子威逼利诱,她与邵哥哥能否在一起还难说呢。 “好吧,我听邵哥哥的就是了。” 她乖顺的样子看在他眼里,只觉得格外娇俏动人,他眉眼温润凝视她少许,面上挂着浅笑:“走吧,先去向圣上谢恩。” 面见顺熙帝,自然另得了一番祝福。不过圣上明显身体欠佳,便也未曾多留他们,便让各自散去。 从承乾殿出来,漪宁原本是该高兴的,却又愁眉不展起来。 “在为陛下烦忧?”虽然是在问,但语气里已是十足的肯定了。 漪宁点点头,自心底长叹了口气。 岑伯父中毒一事她从未对邵恪之说过,不过依着他的聪慧,怕也心里有些想法,索性她也没多说,只是道:“我入宫多年,岑伯父和岑伯母一直待我那样好,如今看岑伯父日渐憔悴,我心里难过。” 她眼眶红红的,里面布了血丝,瞧了让人心疼。 此时是在宫里,大庭广众之下的邵恪之也不好拉了她哄,只柔声宽慰着:“在余下的日子里,让陛下开心才最要紧,凭白苦恼了自己也是无济于事。” 漪宁抿着唇没说话,但明显是听进去他的劝了。是啊,日后她定得多陪陪岑伯父才是。 邵恪之难得入宫,还与她一处,漪宁心有不舍,自然不想那么早便分开。 于是两人特意绕得远了些,不觉间便到了御花园。 迎面撞上出来赏花的岑锦玉,远远的便冲漪宁打招呼。 此时瞧见邵恪之,她坦然多了,眼神并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而是转首与漪宁说话。 如此一来,邵恪之留下自然不便,故而借口出宫去了。 岑锦玉拉着漪宁去凉亭坐下:“二姐姐才刚被赐婚,眼瞧着可就轮到你了。” 说到这儿,岑锦玉叹了口气,一副很是苦恼的样子:“可怜我原是比你大上一岁的,只怕被父皇和母后抛之脑后了。” 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漪宁不由笑了:“岑伯母自然是惦记着你的,哪里就能忘了,只是,我听你这话里话外的,没成想你竟如此恨嫁。” 岑锦玉冲她翻了个白眼:“你个没良心的,自个儿得了好,便来挖苦我了。嫁了我心心念念的邵二哥,以后你可不许欺负他。” 听岑锦玉说起这话,漪宁就玩笑不起来了,而且还生了几分尴尬和不自在。 岑锦玉打小喜欢邵哥哥,她知道的。 可惜邵哥哥只有一个,不能划开了一分为二的。 瞧她这般,岑锦玉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瞧你那点儿出息,我跟你说笑呢,谁还能抢了你的未婚夫不成?” 漪宁一囧:“我哪是怕这个,不过是怕你心里难受,我也觉得有些愧对你罢了。” 岑锦玉倒也认真起来:“其实吧,我对邵恪之也就是小时候的那点子崇拜,如今长大了,这几年交集甚少,早不放在心上了。” 漪宁扭头看向她,却见她仰头望着园里繁花似锦,眸色平静中带着些许对未来的憧憬,她突然生了好奇之心:“那你现在对谁放在心上了?” 岑锦玉一惊,脸倏然间红了,眉眼间带着娇羞:“具体的倒是不知道,不过至少得是真心愿意宠着我的吧?” 语罢她顿了顿,忽而望向漪宁:“至少,像邵二哥对你那般的。” 漪宁微惊,随后垂了螓首:“你焉知他便宠着我了。” 岑锦玉笑笑:“感情都在那一双脉脉含情的眸子里了,谁又瞧不出来呢?” “阿宁,你真幸福。”她由衷地说了一句。 漪宁顿了片刻,也衷心地道了句:“三姐姐也会跟我一样幸福的。”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姐妹俩又闲聊了些别的,忽而瞧见远处有人走过来。岑锦玉定睛一看,语带惊讶:“咦,那不是吐蕃的施允王子吗,他怎么还没走?” 漪宁闻此也看了过去,却见施允王子由岑璋陪同着正往这边走过来,两人有说有笑的,倒是很和谐。 这时,岑璋和施允王子也瞧见了这里的漪宁和岑锦玉,径自往这边走来。 看见施允王子,岑锦玉的态度不甚好,哼哼鼻子,扭过头去。这个人当初差点害得漪宁和邵二哥不能在一起,实在可恶。而且如今也不知道会不会反过来要娶她这个仅剩下的公主,岑锦玉对他十分的有敌意。 漪宁倒是向二人行了礼。 岑璋道:“施允王子近日里突然对围棋颇感兴趣,每天都要让孤陪他在御花园来上几局,没想到今日这样巧,碰上了你们。” 听到这话,岑锦玉倒是来了兴致,十分不屑地笑出声来:“王子会吗?” 施允王子挑眉看向她:“公主可愿与小王试试?” 岑锦玉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她棋艺不精自己是知道的,不过这施允王子才刚接触,对付这样的人必然是绰绰有余吧? 这么一想,她立马给自己增加了信心,高傲地扬起下巴,撸着袖子便坐了下去:“来就来!” 施允王子淡笑着颔了颔首,也随之坐下。 后面的人见势,自然眼疾手快地上来摆棋。 漪宁有些担心,不由小声问岑璋:“这施允王子棋艺如何?”那丫头棋品太差了,她还真有点不放心。 岑璋冲她笑笑,却并未回答。 漪宁心里纳闷儿,便继续在一旁观察。 却见这两人明显都是在胡来,棋子落得乱七八糟。即便是这样,还要吵吵嚷嚷个没完。 “公主,该小王了,你方才已经落过子了。” 岑锦玉捏着下巴,仔细看着棋局不理会他:“你思考那么久,我都快瞌睡了,谁知道你趁我没注意的时候落子了没,反正我想好了我放这儿,现在该你了。” 施允王子:“”好吧,就当他理亏。他默默执起一子落下。 岑锦玉又不乐意了:“哎哎哎,你怎么走着儿啊,不行,你不能走这儿。”说着,把他方才落下的一颗棋子捻起来硬塞到他手上,有模有样地道,“这个地儿已经被我占了,你去别处落子吧。” 施允王子将信将疑地看向后面的岑璋:“太子殿下,这下棋还能占位置的?” 岑璋还未开口,岑锦玉抢着接话了:“怎么不能,我跟你讲,我们中原的围棋博大精深,这里面的学问还多着呢,你跟着我慢慢学,准没错儿的!” 施允王子:“那,那好吧。” 漪宁在后面看着,险些没笑出声来。这丫头棋品虽然差,但还没这般横行霸道过,明摆着是故意欺负施允王子的。 瞧见岑锦玉眼底那分不加遮掩的得意,漪宁心里也就更肯定了几分。 然而没过多久,岑锦玉唇角勾着的的弧线渐渐消失了。 原因无他,这施允王子可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徒弟。 “公主,这个位置小王提前占了,您的子落在别处吧。”施允王子笑着给她捡起来,随手一掷,直接落进了她右手边的棋坛里。 岑锦玉:“”好气哦,可是规矩是她定得,她能怎么办? 正文 144.缠绵 自打御花园里一番对弈,岑锦玉便好似跟施允王子较上劲儿了一般, 每日死缠烂打地让人同他下棋。 而那施允王子, 却也是难得的好脾气, 居然真的能跟她一坐便是大半日。 有人陪她下棋, 岑锦玉如今倒是乐呵的, 便也不想着来缠漪宁。这日漪宁闲来无事,想到乔德妃自打落了胎, 如今尚在福慧寺静养一事, 便去禀了皇后娘娘出宫去探望。 皇后让人准备了不少补品让她一并带着送出去,却只字未提何时接乔德妃回宫的事。 漪宁知道, 皇后不是那等善妒之人, 这般安排必然有她的道理。虽然心下好奇,但见皇后不说,她也不便多问, 只应着由宫人们准备着乘马车出了皇宫。 已经入五月了,尚不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 却也是不好受的。刚至巳时, 太阳便已爬上了头顶,刺目的光线挥洒下来, 照在人身上也是灼灼的。 漪宁坐在马车里有佟迎帮忙扇着扇子倒还好些,外面驾车的扮作车夫的太监小墩子就没那么好受了, 满头大汗不说, 还口干舌燥的, 眼瞧着双唇都干裂的崩出口子来。 他舔了舔干裂的唇, 一扬马鞭,使得速度又快了些。 马车最后在福慧寺门口停了下来,立马便有师父在门口相迎。 漪宁对他颔了颔首:“我来看看德妃娘娘,她可有醒来?” 师父见礼道:“公主来得巧,今儿早上德妃娘娘刚刚苏醒。” 漪宁眸色一亮,转而对那马夫吩咐:“你也累了,去里面喝杯水吧。”语罢,自个儿提着裙摆往乔德妃的房中去了。 乔晗章被安置在福慧寺南面一处僻静的独立小院儿里,漪宁进去时,有位侍卫在门口候着,瞧见她拱手行礼:“安福公主。” 这里几时多了个侍卫?漪宁下意识抬头去看那人,年纪不大,跟狄青差不多,五官清朗,面色白净,倒是生的不错。 这时,德妃的贴身丫鬟星儿从里面端着药碗出来,瞧见漪宁倒是一喜:“公主!” 她小跑着过来行礼:“奴婢听闻陛下给您和邵丞相赐婚了,还封您为公主,方才给我家娘娘说这事儿,她还为您高兴呢。” “乔姐姐身子可好?” 星儿点头:“刚醒,精神还好,只方才还念叨您呢,公主快进去吧,我家娘娘看见您一准儿高兴。” 漪宁应着由星儿的带领下入内。 里面倒是十分清凉,扫过屋里整洁简朴的摆设,漪宁将目光落在里面榻上倚着的乔晗章身上。 乔晗章脸色还十分憔悴,此时正低头不知想些什么,并未发现漪宁的到来。 她缓步过去,低低唤了声:“乔姐姐。” 乔晗章明显一怔,缓缓回头,眉眼间绽出笑意:“阿宁,你怎么过来了。” 漪宁笑着在她旁边坐下,拉着她的手道:“我许久不见你,心想着也不知你如何了,便说过来看看。对了,岑伯母让我带了很多补品呢,你如今醒了,刚好用得上。” 乔晗章语气仍显虚弱:“有劳皇后娘娘记挂,对了,陛下呢,他身子可好?” 乔晗章没想到自己居然昏睡了这么几个月,算着日子,陛下的毒只怕该又严重了,她心里着实有些担心。 眼见她眉宇间皆是忧虑,漪宁想她如今刚醒,身子还弱着,便只笑着道:“岑伯父好着呢,你不必担心,宫里有御医在呢,精神也还不错。” “真的吗?”乔晗章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漪宁被看得有些心虚,却仍嘴硬着称是。 乔晗章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感叹一声:“我醒来之后便让人去宫里递信儿了,却没什么动静,可能陛下是不打算让我回宫了吧。” “乔姐姐怎么会这么想,你是德妃,又没做错什么事,难道岑伯父会让你永远待在福慧寺不成?” 乔晗章神情淡了淡,却没应话。 她的直觉很准的,陛下送了姜成过来,哪里还有半分让她回宫的意思? 那个叫姜成的侍卫陛下必然是查到她当初怀的是他的孩子,故意想成全他们,让他带她走的吧? 可是,她当初借姜成怀孕根本是为了替他扳倒陈贵妃和大皇子,明明是因为他,他却真的要放她出宫吗? 或者,陛下真的病入膏肓了吧。 她闭了闭眼,心上撕扯般地痛着。 —————————— 陪着乔晗章说了会儿话,因念及她刚刚苏醒,漪宁怕累着她,便只小坐了坐便起身告辞。 谁知出了福慧寺,竟撞上了邵恪之。他一袭月白色的竹纹袍子,长身玉立的,头顶的日光洒落在他那张俊逸非凡的脸上,使得那五官越发明朗,竟是说不出的倜傥风流。 “你怎么在这儿?”想到两人已经订亲,漪宁莫名不自在起来,一双小手随意搅动着手里的帕子,尽显小女儿作态。 邵恪之唇角微扬着,心情似乎不错:“今日天气爽朗,出来走走,不觉间便到了此处。” 漪宁心里嗤笑,谁信他这措辞。他这种人,怎么随便走走也不会在寺庙门前停下来,分明便是知道她在这儿,故意寻来的。 她抬头瞪了他一眼,一副自己早已看穿的表情。 邵恪之也丝毫不介意,十分坦然地望着她,倒像再说:即便是又如何? 漪宁面上一红,径自便要上马车:“我该回宫了,那你去寺里随便转。” 谁知话音刚落,他不由分说地扯着她就往人少的地方走。 漪宁急的打着他那只十分有力的大掌:“你这是做什么,那么多人看着呢,你我还未成婚,如此行为只怕不妥。” 邵恪之也不理她,只继续往山上走。 渐渐的,漪宁心里那份别扭也便消了,索性任由他牵着自己走。 不多时,两人总算在一片林子的阴凉处停了下来,漪宁觉得累,直接坐在了旁边的石头上。 “累吗,喝口水。”邵恪之从腰间取出一个小水囊,递了过去。 天儿太热,漪宁是有些口干,便也不客气,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递给他后才问:“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邵恪之走近她,居高临下地凝视着,眉头挑了挑:“想见你,需要理由吗?” 漪宁面上一热,避开他的目光,小声嘟囔一句:“宫里偶尔还是能见着的。” “那自然是不一样的。”他说着,突然伸手扯着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拽起来,他自己顺势坐下。 漪宁在他的力道迫使之下转了半圈儿,随后坐在了他修长的腿上。 漪宁不免便想到了御花园里那日的火热场面,一时情急,忙推拒着要起身:“邵哥哥这是做什么,不,不妥的。” 不料邵恪之反手扣上她的脑袋,不由分说便吻上了那两片唇。 自御花园那日之后,他魂牵梦绕着,夜里做梦都全是她的影儿。偏在宫里遇见她时,他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天知道他几乎要发疯了。 唇齿间萦绕着的,是独属于她的芬芳与甘甜。他拼了命的索取着,回味着,欲罢不能 漪宁到底被他这份突来的火热彻底沦陷了,一时间忘记挣扎,双手换上他的颈,闭了眼回应着,享受着他的爱怜与抚摸。 好在两人到底还是克制的,还未成亲,便也不会多做什么。吻到情深处,邵恪之压抑着放开了她,只紧紧将那令他魂牵梦萦的姑娘拥入怀里,极大的力道和那粗喘的呼吸,暴露了他此刻的隐忍与克制。 漪宁乖乖由他抱着,耳畔是他胸腔里一声声沉闷而有力的心跳,强烈的好似要蹿跳出来似的。 她抿了抿唇,纤细的胳膊穿过他的腋下,紧紧回抱住他,低喃一声:“邵哥哥” 她就那么缩在他怀里,柔软的像一滩水,让人爱不释手,怎么都舍不得放开。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语气尽量放平缓,只那双灼灼的眸子里却透着满满的深情:“阿宁,你知道吗,自打订了亲,我反倒没一日能睡好觉了。夜长梦多的,真怕这中间会再出什么意外。” 她依赖地贴着他的胸膛,低声道:“怎么会,圣旨都下了,不会有意外的。三个月零零七天,很快很快的,到时候我就是邵哥哥的妻了。” 三个月零七天,她记得清楚,他其实又何尝不是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数呢。 “是啊,很快的。”他顺着她的话说着,只目光落在远处,眼帘垂了垂,幽远的有些难测。 两人渐渐平静下来,漪宁看了看天色,作势起身道:“咱们俩离开有一会儿了,再久便不好了,邵哥哥,我得回宫了。” 她说着要走,他顺势起身又将她扯了回来:“阿宁” “怎么了?”见他似有话说,她诧异地回头,眸中有些困惑。 他沉默片刻,却笑了:“没什么,只是有些舍不得你。” 听着他话语里的依恋,漪宁展颜笑了。这一笑,宛若枝头梨花初绽,绚烂明媚,印在了他的心坎儿里。 “我真得走了。”她晃了晃被他扯着的那只手。 他又攥得紧了紧,随后缓缓放开,目光又恢复往日的淡雅宁和:“去吧,我看着你走。” “嗯。”她点头应着,垂眸将不舍敛去,转身向着寺庙的方向而去。 正文 145.远嫁 漪宁刚回到宫里时, 便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施允王子选中了三公主岑锦玉为王妃, 圣上已然答应, 昭告天下, 册封三公主岑锦玉为疏宜公主, 嫁吐蕃王子施允,以结两国之好,不日启程。 虽然知道近段日子岑锦玉与施允王子走得颇近, 漪宁也早有所预感, 但这样的消息传来时, 她还是被惊到了。刚从福慧寺回来, 顾不得换宫装便先急急忙忙去了岑锦玉宫里。 岑锦玉正在自己的宫殿里将一件奢华名贵的嫁衣霞帔放置身前比对着,望着镜中的自己神采奕奕, 精神焕发。 瞧见漪宁进来, 她眸色一亮,将嫁衣递给宫婢,笑迎上来,面上挂着兴奋:“阿宁, 你没想到吧, 我这回竟是一下子跑到你和二姐姐的前头去了。半个月后我就要启程去吐蕃了,到时候你和邵二哥可要经常去看我啊。” “怎么这么急?”漪宁又是一惊,居然半个月后就要走了。 岑锦玉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这么急的, 不过吐蕃王突然病重, 听说怕是要施允总得回去见最后一面吧, 何况, 还得等他回去主持大局呢。若是迟了,王位是谁的都说不定呢。” 漪宁由她拉着去坐榻上坐着,有宫人上了茶水。 漪宁呷了一口,面露关切地望着她:“真的决定好了吗?你一个人远嫁吐蕃着实让人不放心,离长安那么远,如果出点什么事我们都未必能及时帮到你?”说到这儿,她略顿了顿,又多问一句,“三姐姐,你真的喜欢施允王子吗,还是因为我” 岑锦玉笑拉着她的手:“哎呀,你真的想太多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施允王子来求娶公主,你和二姐姐都已名花有主,落到我身上也不稀奇啊,何况经过这段时间跟施允的相处,我觉得他人挺好的。性子好,对我也挺好,我是真心想嫁给他,你不必觉得内疚。” “可是怎么会呢?你们明明才认识没多久。”这事情太过突然,漪宁还是不敢相信。 岑锦玉笑了笑:“是啊,我与他的确相识不久,可有时候缘分就是这样神奇的东西,不会因为相处的时间长短而改变什么,不是吗?安宁你知道吗,他跟我说吐蕃可好了,有青青的草原,碧蓝的天,成群结队的牛羊,还有那巍峨雄壮的宫殿,我很想去看看呢。” 说到这儿,她眸色透着闪闪的光亮,里面是对未来美好的憧憬与向往。随后,她又轻叹一声: “你我自幼都生长于宫中,还很少去见见外面的世面呢。这段日子父皇给二姐姐和你赐了婚,我就一直在想,我日后到底要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不过现在我知道了,我就想嫁施允这样的人。他很幽默,又愿意宠着我,还能带我远离皇宫,去看看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世界。阿宁,你不觉得这很美妙吗?” 漪宁点点头:“是很美好,如果这真的是你想要的,我当然是真心祝福你的。只是,吐蕃离长安太远了,我有点舍不得。” “哎呀,这有什么呢?日后你如果想我了,就让邵二哥带你去吐蕃,我会好好招待你们的。对了,说不定到时候我就已经是吐蕃的王后了呢,肯定比公主威风。”她眉头一条,眸色里透着古灵精怪的味道。 看岑锦玉说这些时眼睛里闪烁着微光,明显不是委曲求全的样子,漪宁也便知道她是真的动情了,心上也就松了口气。如果是这样,那她也就没什么好规劝的了,只盼着她要幸福,一辈子幸福才好。 她目光看向一边的嫁衣,笑着道:“这凤冠霞帔真好看,没想到这么早尚衣局就赶制出来了。” 岑锦玉闻此也说道:“我也正觉得奇怪呢,不止我的,连二姐姐和你的嫁衣其实也已经赶制出来了。就在尚衣局搁着呢,我亲眼看见了,咱们三人的都很漂亮呢。我想这一定是皇后娘娘安排的吧,早早的为我们打点好了一切。” 漪宁沉默着点了点头,岑伯母最心细,这嫁衣必然是她命人准备的。 可不知怎的,漪宁又总觉得这事哪里怪怪的,似乎有些不对劲。 ———————— 因为过不了多久岑锦玉就要与施允广王子一起前往吐蕃,这段日子漪宁和岑锦瑶姊妹二人有事没事便来陪她,大家说说笑笑的表面看起来愉快,但每每想到即将到来的分别,心底又升起一抹酸楚。 这日,她刚从岑锦玉的宫中出来,恰巧便遇见施允王子向这边走来,他着了件吐蕃特有款式的白色斜襟袍子,几缕辫子垂落在胸前,原也是丰神俊逸之姿,倜傥风流。 其实单看施允王子的外貌,却也是难得的好相貌,岑锦玉那丫头会瞧上,实在不能算太过意外。 思索间施允王子已经来到漪宁身前,漪宁倒也坦然,屈膝行礼,温婉浅道:“施允王子安好。” 施允王子对她躬身行礼:“安福公主安。” 漪宁打量着他,淡然一笑:“王子即将迎娶我三姐姐,自今而后,我便该称您一声姐夫了。” 施允王子淡笑颔首:“公主客气。” “只是不知,王子迎娶我三姐姐,究竟是因为喜欢她呢,还是为了她背后的势力可以助您此次回去之后顺利登上王位的宝座?”漪宁开门见山地说道,也不跟他搞什么弯弯绕绕。 岑锦玉单纯,此时被他迷恋看不清楚,她自然得代她问上一问。施允王子真心最好,否则,她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施允王子眯了眯眼:“那公主以为呢?” 漪宁冷笑一声,面上略有些愠恼:“怎么,王子不敢直面我的问题吗?” 施允目光扫向别处:“公主跑来兴师问罪,必然是觉得我施允便是那等一心只为了权力之人,既然如此,我如若说是真心对待三公主,那么安福公主相信吗?” “真的?”漪宁的心略微放了放,可还是警惕地看着他。 这施允王子一看就是心思难测的,她依旧不大放心。当初想娶她便是为了权力,如今选择三姐姐,谁又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 施允王子望着她,突然笑了,随意捋着自己两边的发辫:“安福公主的未婚夫官居丞相,又手握数十万兵马,小王焉敢欺负安福公主的好姊妹呢?” 说到这儿,他神色认真几许:“公主放心,小王前来求娶公主是为了更好巩固自己的地位不假,可如今求娶疏宜公主,也是出自真心的。她很单纯率性,跟你们中原其她温婉的女子不一样。” 眼见他提及岑锦玉时眼底的笑意不像作假,漪宁方才安了心,知道自己或许多虑了,可仍旧嘴硬道:“王子知道便好,我大夏皇帝膝下女儿不多,疏宜公主也是我岑伯父的心头肉,日后你若胆敢对她不好,便等同与我整个大夏为敌。” “公主的话,小王记下了。”他再次对她弯腰颔首。 瞧见那抹身影离开,他这才入了岑锦玉的宫殿。 岑锦玉瞧见他颇有些意外,亲自迎上来:“你怎么来了?” 施允道:“后日便要出发了,小王来看看公主收拾的如何了。” 岑锦玉俏皮一笑:“放心吧,该装箱的都装箱了,不过我的东西有点多,你可不能嫌弃。”说着,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此一走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回来,她真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搬过去。 看着她这般模样,施允笑道:“多少都能带走,这个无须你担忧,我随行而来的侍卫有六百人,你父皇必然还会送不少的侍卫宫人作为陪嫁,那么多人呢,还能带不完你的东西不成?” “也对。”岑锦玉笑说着,又转了转眼珠,琢磨着还有什么要带的。 “对了,方才我瞧见安福公主了,她可是好生威胁了我一次,看来我若日后待你不好,她会亲自跑到吐蕃去跟我算账。” 岑锦玉一听这话便乐了:“那丫头就是这样的,说话老成的狠。你不知道吧,小时候我俩不对付,见了面就互相呛着,也就这两年才和好了。不过我也是和好了才知道,其实她对人挺仗义的,她肯定是怕我受委屈才跟你说那些话的,如果没分寸你可别介意。” 施允王子摇头:“自然不会。不过她的担心必然是多余的,我施允说话算话,日后肯定对你好。” 岑锦玉双颊一红,羞的垂下了头。 —————— 离开岑锦玉的寝宫,漪宁没回自己的落樱阁,而是自己一个人去了御花园。 岑锦玉后日便要走了,她突然觉得挺伤感的,一时有些闷闷不乐,瞧着园子里的花都好似没什么兴致。 许是她一个人太过愣神儿,竟是路都没仔细看,直到愣愣撞上一个人,鼻子都酸涩起来,这才渐渐回了神儿。 她摸了摸鼻子,一双水灵灵雾蒙蒙的双眸抬起来,眨巴几下,待眼前水雾散去,瞧清楚眼前之人,她微微一怔,随后一句话也没说扑进了那人的怀里,像只猫儿似的,紧紧搂着他的腰,小脸在他胸前蹭着,却也并不说话。 邵恪之今日面见圣上,出宫时特意绕远了来此想看看会不会同她遇见,不料便瞧见她独自一人闷闷不乐的,便在此等她。 谁知这丫头不知在想什么,竟是压根儿没看见,直挺挺撞上了才后知后觉发现他的存在。 他方才正想开口问一问的,熟料她倒是难得主动,居然就这么投怀送抱了。 两人尚未成婚,御花园里如此这般是有些不大妥当的,不过瞧她如此邵恪之也不好推她,索性抛开那些礼节,心也跟着柔软了下来。他轻抚着她背上披散的发丝,亲了亲她的额头,语气温和:“这是怎么了,不开心?” 正文 146.事出 漪宁侧脸蹭着他胸前的衣襟, 将他抱得更紧了些,语气轻柔中略显无力:“三姐姐要走了,突然很不开心。” 邵恪之笑抚着她的脊背:“舍不得了?没关系, 以后总会见着的。” 漪宁默了须臾:“舍不得是一条, 可除了这个,似乎还有什么在我心里压着,闷闷的。” 邵恪之怔了怔,随后笑着安慰:“许是因为三公主要离开,你心里难受的缘故, 故而多想了。” “或许是吧。”她抬头看他,“邵哥哥,那个施允王子会待三姐姐好的吧?吐蕃离长安那么远,会不会欺负三姐姐?” 邵恪之无奈地点着她略微发红的鼻尖,嗓音温润,眉宇间透着缱绻:“自然是不会的,三公主以和亲的名义下嫁吐蕃, 但凡我们大舜国富民强, 吐蕃对我们有所依靠, 就不敢对我们的公主怎么样。何况,施允王子看似是个脾气极好的人。” 听邵恪之这么说,漪宁松了口气:“如若是这样便最好了,二姐姐嫁霍行胤是两情相悦, 你我也是一样, 如今三姐姐和施允王子也会是很幸福的一对儿。” “可不知为什么, 我这心里就是觉得闷闷的,很忐忑的样子,就好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大事一样。”她眼帘垂下几分,长长的睫毛颤动几下,上面氤氲着一片湿润。 她略微诧异地抬手擦了擦,不免纳罕:“怎么还突然想哭了,邵哥哥,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邵恪之眸中是一闪而逝的深沉,随后化为无尽的温柔:“许是等两位公主出嫁以后,就轮到你我了,所以你喜极而泣吧。” 漪宁嗔他一眼:“才不是呢!”她才不至于喜极而泣呢。 “阿宁,如果”他突然认真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漪宁被他这样的表情搞得精神有些紧绷:“邵哥哥,怎么了?” 邵恪之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恨不得立马把你娶回家。” ———————— 岑锦玉和施允王子随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之时,漪宁和岑锦瑶二人依依不舍地送至城外的十里长亭,却仍旧不肯就此分别。 邵恪之身为丞相也在送行之列,见此劝慰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日后还会见面的,两位公主便送到这里吧,如若耽搁太久,王子和三公主只怕就不能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驿馆了。” 岑锦玉也道:“是啊,都送这么远了,待会儿你们回宫都还要好长时间的,我看今儿个天气也不大好,兴许是会下雨的,还是早些回去的好,避免淋了雨。” 漪宁心里也知道,纵然再送也不可能跟随他们一起去吐蕃,如今已到十里长亭,的确是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 她又拉着岑锦玉好一番嘱咐:“吐蕃离长安路途遥远,你到了那里自己一个人要好生照顾自己,且要记得隔一段时间给我们写信,让我和二姐姐知道你在那里过得好不好。” 岑锦瑶也道:“阿宁说的对,到了那里一定别忘了写信给我们报平安。” 岑锦玉笑着应是,又握着漪宁和岑锦玉的手,眼睛里因为不舍而闪烁着泪花:“你们说的我都记下了,等我一到吐蕃就写信给你。此一别咱们三姊妹亦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阿宁和二姐姐也都要好生照顾自己。我这一走便不能吃你们的喜酒了,不过我会在远方默默为你们祝福的。” 三姐妹又互相慰问几句,眼看着今日天气不佳,便也未再多做停留,让她们先行上路,以便早早赶到下一个驿馆。 待岑锦玉和施允王子上了马车,随着车马队伍离开,送行的众人仍在高高的亭子里站着眺望远处,直到那队伍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化作模糊的点,消失不见 岑锦玉与施允王子离开之后,很快便到了七月初七,岑锦瑶和霍行胤的大婚。 漪宁看着他们二人拜堂成亲,在众人祝福的目光中走向未来只属于彼此的生活,想到接下来便会轮到她和邵哥哥,心上不免涌上一丝期待,还有小小的激动。 当日夜里,她早早睡下,及至半夜却又醒了过来,随后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多时,竟是怎么也睡不着。 二姐姐出嫁了,三姐姐也远赴吐蕃,如今这宫里竟是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漪宁心上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孤独与寂寥,不觉间发出一声低叹。 外面守夜的佟迎听到动静,掌灯推门进来,小声问了一句:“公主怎么了,睡的不安稳吗?” 漪宁抱着被子坐起来问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才三更天呢。”佟迎说着将寝殿内的烛火点亮,随后掀开了床帐,“公主睡不着吗?” 漪宁叹了口气:“嗯,我觉着有些口干,你帮我倒杯水吧。” 佟迎应着斟了杯茶水奉上来:“还是热的呢。” 见她喝完,佟迎伸手接过来,又问:“公主这是怎么了?可是想到今日二公主出嫁,有些睡不着了?” 漪宁低嗯了一声:“方才做了个梦,梦到了小时候我初入皇宫,与二姐姐三姐姐在一起的情景,醒来后便睡不着了。” 佟迎道:“那时候奴婢还没在公主身边伺候呢,不过二公主性子清冷,三公主又有些骄纵,姑娘以前和她们关系应该不亲近吧?” “是啊,那时候岑锦玉不喜欢我,二姐姐又冷傲孤僻,我的确跟她们都不大熟悉。那时候谁会想到,我们三人会像如今这般情谊深厚,就像亲姊妹一样。” 佟迎帮她掖了掖被子:“二公主和三公主都得到了自己的幸福,再过不了多久公主嫁给邵丞相,你也会很幸福的。” 听佟迎提及邵恪之,漪宁双颊染上两片绯红,轻笑了笑:“是啊,我也会很幸福,很幸福的。”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些许动静,似乎是人说话的声音,以及匆忙走路的声音。 漪宁所居的落樱阁正是椒房殿的偏殿,如今听到动静,她不免在想会不会是岑伯母寝殿那里出了什么事,便对着佟迎道:“你出去看看,这大半夜的是怎么了?” 佟迎应着出去,很快又折了回来:“公主,是皇后娘娘突然要去南苑,这会子大家忙着收拾东西呢。” “去南苑?”漪宁本就不困,这会儿愈发觉得清醒了,“这会子天都还未亮,去南苑做什么?”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漪宁越想越急,一时间也待不住了,急急忙忙下了榻,由佟迎侍奉着匆匆穿上衣物便奔了出去。 赶至椒房殿门口时,恰巧见皇后出来。 此时正是深夜,不过宫人们掌着灯,再加上周围灯架上夜里常亮的宫灯,倒也十分亮堂。 皇后着了件素色束腰锦衣,墨发高绾,面色白皙,一如既往的雍容典雅,只眉宇间似乎多了几分哀愁,整个人憔悴了不少。 “岑伯母。”漪宁小跑着迎上来,屈膝行了礼,又上前拉住皇后的衣袖,“岑伯母这是怎么了,这会子去南苑做什么?” 正文 147.中秋 皇后瞧见她略显诧异:“更深露重的, 你怎么起来了?”随后又叹道, “必然是宫人们动静太大,吵着你了吧?” 漪宁摇头:“是我恰巧醒了,岑伯母还没回答我此时去南苑做什么呢。岑伯父呢,你们又吵架了吗?” 皇后轻笑着抚摸她的脸颊:“怎么会, 方才我与你岑伯父说话, 说着说着他突然想去, 我便想着如今本就是太子监国,便带你岑伯父去南苑住上一段日子。那里清净, 兴许对他的身体有益。” “可是,那也不用大晚上的就去吧?”漪宁抬眸望着眼前的皇后, 心上骤然一紧,双唇颤了颤, “岑,岑伯母, 岑伯父的身体” 皇后眸中闪烁着一丝精光, 却一句话也没说,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随后径自离开。 漪宁怔怔站在原地, 望着岑伯母远去的背影, 心不觉间抽痛了几下。 这段日子她每日都按时去承乾殿向岑伯父请安的, 今儿早上见他时明明气色不错, 还能跟她说笑。她还以为 一时间她觉得胸口好似积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似的, 又沉又闷, 整个人似乎要喘不过气儿来。 佟迎过来扶她:“公主,外面冷,咱们先回去吧。” 漪宁知道这会儿岑伯父和岑伯母未必想见她,便也只好咬唇点了点头,由佟迎扶着回去。 次日,岑锦瑶和霍行胤夫妻二人入宫请安时,皇后在椒房殿召见了二人,顺熙帝并未露面。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顺熙帝和皇后二人便一直住在南苑,并不允许旁人过去探望。 至于朝堂上,国家大事也全权交给了太子岑璋来打理。 漪宁心里着急,很想去看看岑伯父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可没有诏令又不敢擅自闯入南苑,只得自己一个人干着急。 及至此时,她终于明白了这段日子自己心上那股莫名的情绪从何而来。 短短的三年时间内,太子成婚了,三皇子也与邵稀成婚去往封地,还有她们姊妹三个,也各自有了归宿。 按理说,皇家的皇子公主们大婚不该挤在一处的,岑伯父和岑伯母办的这样匆忙,就好像在赶着什么似的。 或者,岑伯父的身体到底是无法康复了,所以才在有生之年着急为她们几个安排婚事。否则一旦国丧,守孝便是三年。 想着这些,漪宁眼前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泪花在眼眶打转,鼻头也跟着酸涩起来。 她抬头看了看头顶的蓝天,将眼底的泪水逼回眼眶,深吸一口气,突然提起裙摆便向着南苑的方向奔去。 佟迎原本在她身后侍奉着,没料到她会突然这般,骤然一惊,也跟着追了过去。 两人到了湖边,有侍卫把守着,并无船只停靠。 “公主殿下。”侍卫们瞧见她纷纷行礼。 漪宁的目光淡淡扫向他们,话语淡淡却不怒自威:“我要过去,你们去找船来。” 侍卫们犹豫了一下,站在那儿没动,其中一个回话道:“回禀公主,陛下和皇后有旨,若无传召,任何人不得乘船越湖。公主还是请回吧。” 虽然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可漪宁到底还是有些失落。她吸了口气,又问:“马上便是中秋了,陛下和皇后一直都没回来吗?” 那晚岑伯母与岑伯父去往南苑还是七夕,如今都入了八月了,仔细想想她竟是一个月都没见过岑伯父和岑伯母了。 侍卫回道:“皇后娘娘偶尔会去长乐宫向太后请安。” 漪宁犹豫片刻,转身去了长乐宫。 如今天越来越冷,太后的咳疾依然不见好,平日里便由玉嬷嬷陪着整日待在长乐宫里,连宫门都很少出,更莫要说出宫了。 漪宁进去时,恰巧听到里面传来太后剧烈的咳嗽声,小声问玉嬷嬷:“皇祖母一直便这样吗?” 玉嬷嬷回道:“太后的病是早年在宫外时便积下的,这两年上了岁数,风寒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了。春上倒是好了些,可如今天又凉了,便没日没夜地咳着。” 说到这儿,玉嬷嬷叹了口气:“太后上了岁数身体本就不好,每每想到陛下的事又伤心,这心疾难医,病情也就更重了。” 漪宁倒没再说什么,只吩咐玉嬷嬷去熬了雪梨羹来,自己则掀开帘子入内了。 太后这会儿披着貂裘,盖着棉被在凤榻上依着,时而掩唇咳上几声,一张脸愈发显得消瘦了。 漪宁将心底的苦涩压下,强自笑着去床边:“皇祖母。” 太后瞧见她神情亮了几分,笑着拉住了她的手:“你这孩子,外面天儿冷,怎么还总过来请安。” 漪宁笑着回话:“阿宁不觉得冷,二姐姐和三姐姐都出嫁了,如今只剩下我一个,自己待着也是无聊,不如多来陪陪皇祖母。我方才听皇祖母咳了好几声,莫不是又着凉了?” 太后笑着摆摆手:“昨日在榻上躺的久了,故而起来在院里走了走,不想就咳得厉害了。不过也没什么,祖母这是老毛病了,年轻的时候便一直咳啊咳的,可不也至今没什么大碍吗。” 漪宁知道太后在宽慰自己,便也笑着点头:“正是呢,皇祖母福气大,身子以后还会强健的。” 太后却突然敛了笑意,叹了口气:“我一个老婆子,活那么久的做什么?如若可以,把我的寿命全都与了陛下便好了。” 漪宁心尖儿颤了颤:“祖母瞎说,你和岑伯父都会好的。” 太后摇摇头,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问道:“这段日子看你岑伯父了不曾,他怎么样了?” 漪宁抿了抿唇,摇头叹道:“岑伯父和岑伯母在南苑呢,我想去看,可没有诏令侍卫们不给穿。” 太后拉着漪宁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不去也好,这个时候就让他们两人处着吧。你岑伯父这辈子,心里最觉得亏欠的怕也就是你岑伯母了。当初多好的一对夫妻,可得了天下,做了帝王,却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其实岑伯母心里一定是理解岑伯父的。”漪宁道。 太后点头:“是啊,你岑伯母是个好儿媳,也是个好妻子。” —— 接下来的日子,漪宁每日都去长乐宫向太后请安,一陪便是大半日,却从未遇见皇后过去。 转眼间到了中秋,南苑那边却依旧没个动静。眼瞧着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漪宁越发焦灼。 中秋这晚,她正思量着打算硬闯南苑,却意料之外得了顺熙帝的传召。 顺熙帝不止传了漪宁,太子c太子妃以及皇太孙岑杨都在传召之列,漪宁与他们是在湖边要乘船时遇上的。 因为顺熙帝的病情,所有人看起来都很凝重,乘船去南苑的一路上大家也就没心情说笑。倒是岑杨年幼不知事,第一次乘船对着周遭的风景时不时蹦出来几个词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清澈透亮,很是新奇的样子。 漪宁瞧见这小家伙,心情倒是好了些,抱过来亲了亲他那肉嘟嘟的小脸儿:“阿杨说话越来越清楚了,真讨人喜欢。” 岑杨听了她的话,便也回抱住漪宁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嘴里甜甜唤着“萧姑姑”。 原本沉郁的氛围,到底因为这小家伙变得轻松起来,及至船只靠岸,所有人都去往南苑时,面上也是挂着笑的。 到了地方,漪宁将怀里的小岑杨放在地上,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岑杨如今一岁半,不过却比寻常孩童聪明很多。听了漪宁的低语,他咧嘴笑着,迈着小短腿儿便往里面跑,便跑边喊着:“皇祖父,皇祖母,阿杨想你们了呢!” 皇后此时正在小膳房里与金嬷嬷和银嬷嬷一起准备着今晚的膳食,听到动静走出来,恰巧便见自己的孙儿迈着小短腿往这边跑。 皇后笑着冲他招手,岑杨也瞧见了她,一边叫着皇祖母,一边扑了上去,紧紧抱住皇后的一只腿。 岑杨是隔了一辈的人,自然是分外亲切的,皇后一脸宠溺地将他抱起来,狠狠地亲了几下:“阿杨又长高了,也变俊了。” “母后!”“岑伯母!” 岑璋c穆妧以及漪宁三人也到了跟前,齐声行礼道了句。 皇后应着冲他们点了点头:“今儿晚上是中秋,陛下念着你们几个,便让你们过来一起用个膳。这会儿陛下在屋里呢,你们进去陪陪他吧。” 岑璋将岑杨接过来,带着穆妧和漪宁入了屋里,皇后则是又转身回了膳房。 屋内顺熙帝在一张罗汉椅上坐着,眼睛半眯着,看上去有气无力的。瞧见一众人进来,他这才强打起精神跟大家说话。 大家寒暄了两句后,顺熙帝将岑杨抱坐在自己身边,问及岑璋朝堂上的事,漪宁和穆妧不便在场,便一起去了膳房帮皇后。 皇后刚将一屉的月饼放进烤炉里,瞧见她们二人笑道:“到这儿来做什么,烟怪熏人的。” 漪宁挽袖净了手走过来,冲皇后眨巴几下眼睛:“皇后娘娘都不怕,我们两个又怕什么?” 皇后嗔她一眼:“既然如此,你们俩就帮我洗菜吧。”说着,指了指墙角的青菜木耳等物。 漪宁和穆妧倒也听话,当真过去做活儿了,大家心照不宣的,不提任何不开心的事,权当这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家宴。 穆妧是第一次瞧见皇后在膳房里忙碌的身影,除了惊叹之外,心里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听太子说过,皇后与陛下皆出身布衣,以前就跟平民老百姓没什么分别。可她入宫后见到的皇后和陛下,却一直都是高高在上,威严十足的,倒真很难与寻常百姓联系在一起。 不想今日竟然能有这样的机会,与皇后这个天下间最特殊的婆婆相处在一起。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发现,皇后温婉雍容的外表下,依旧有那么一颗朴素而真挚的心。 她说不出自己如今是何感觉,只是觉得心上暖暖的,似乎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家的温馨。 正文 148.帝崩 当晚南苑做了一桌膳食, 大家难得合合乐乐地一起用了个团圆膳。 晚膳过后, 众人又一起坐在院子里赏月,说说笑笑的,一切的氛围都那样祥和。 后来顺熙帝身子不适,说要休息, 众人这才行礼退下。 然出了南苑, 漪宁却又被皇后唤住:“阿宁先留下吧, 我有话说。” 漪宁微怔,随后乖巧应是。 待太子等人乘船离开, 漪宁与皇后二人并肩在湖边站着。 今夜有些许微风轻拂,两人裙摆摇曳, 青丝飞扬,一个单薄, 一个寂寥。 “岑伯母,岑伯父到底怎么样了?”憋了一个晚上, 这时候漪宁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溶溶的月华映照在皇后日渐消瘦的面庞上, 那双凤眼凝睇着湖中央的粼粼波光,突然无奈地笑了笑,话语清凉:“到尽头了。” 她的声音不大, 可仍是震慑的漪宁面色微僵, 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到尽头了, 是, 是什么意思 她心上突然涌来无数的情绪, 它们交织相融, 弥漫混杂,最后只余下淡淡的苦涩,和一股锥心刺骨般的痛。 “怎,怎么会这样?”漪宁的眼眶湿润了,说话时双唇抑制不住地颤抖。 这几年御医不是已经在医治了吗,还有楚大人,他医术那么好,不是也一直在配置解药吗? 皇后深吸一口气,长而浓密的睫毛垂下来,将眼底的氤氲敛去,目光落在漪宁身上:“阿宁,我和你岑伯父的意思是,把你和邵恪之的婚事提前。我找钦天监问过了,八月十八是个好日子就是急了些,不过你大婚的很多东西我早备下了,不会显得太仓促的。” 漪宁只觉得眼眶中有热泪收不住地滚落下来,又被外面的凉风吹干,面部的肌肤泛着些微疼痛。 她拼命地摇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八月十八就是大后天,为什么这么急莫名的恐惧涌上来,她神色随之变了。 “不,我不要提前!”她倔强地抬头,眸中的泪花在月光下泛着光,精致的脸蛋儿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阿宁。”背后传来一声虚弱的呼唤。 皇后和漪宁骤然回头,却见是顺熙帝在方德宣的搀扶下走过来。他身形十分单薄,原本十分合身的龙袍,此时穿着却明显大了一整圈儿。 皇后先一步迎上来,挽上了他的胳膊,话语里暗含责怪:“外面风大,陛下出来做什么?” 顺熙帝笑握着皇后的手:“你们在说什么?” “说阿宁的婚事。” 漪宁也迎了上来,把方才的话重复一遍:“岑伯父,我不要提前成亲。” 皇后道:“外面凉,去屋里说吧。” 顺熙帝点头应着,由皇后和漪宁一起搀扶着进了屋。 顺熙帝在榻上倚着,皇后为他垫了两个迎枕,随后在床沿坐下。 而漪宁,却是突然跪了下去。 “你这孩子,跪着做什么,起来说话。”皇后说着要起身拉她,却被漪宁拒绝了。 顺熙帝拉着皇后又坐下,这才看向地上的漪宁:“为何不愿提前成亲?你岑伯母必然跟你说过了,朕的身体只怕熬不到那个时候,若是晚了,可是要守丧的。” 大夏国丧,皇室宗亲三年内不得宴乐婚嫁,漪宁自然是知道的。她如今被封公主,也当守此孝。 见她不说话,顺熙帝道:“二丫头三丫头都嫁出去了,你太子哥哥和三哥哥也都已成家,岑伯父不想耽误你。也希望,有生之年看到阿宁幸福。这样,日后朕到了地底下去见你的爹娘,也好向他们二人交代。” 漪宁吸了吸鼻子,还是那句话:“阿宁不要提前成婚。” 顺熙帝无奈叹了口气:“不给朕说说理由吗?” 漪宁贝齿咬着下唇,静默了好一会儿,她骤然抬头,看向顺熙帝:“岑伯父,阿宁的婚期在廿月,很快的,你能等到那个时候的,对不对?” 她仰着下巴,眼泪不争气滚落下来,顺熙帝望着,心上升起一丝怜惜,又有些无奈。 他伸了伸手,示意她过来。 漪宁乖乖膝行着来到床前,抽噎着唤了一声:“岑伯父。” 顺熙帝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帮她擦干眼泪,苦笑道:“哭什么,人都有生老病死的。” 漪宁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哭。 皇后伸手将她拉进怀里,轻抚着她背上的墨发,柔声道:“阿宁,这是你岑伯父唯一的愿望了,他想在临走之前看着你幸福下去。答应他,好不好?” 漪宁埋头在皇后怀里哭着,听到这话,越发泣不成声,可到底不忍教他们失望,乖乖点了头:“好,我嫁” 顺熙帝脸上终于有了舒心笑容,摸了摸她的脑袋:“这样便好,你阿爹阿娘在天上看着你能嫁给邵恪之,他们都会为你祝福的。” 等漪宁离开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遣退了金嬷嬷和银嬷嬷,皇后亲自侍奉顺熙帝洗漱后,自己也熄灯躺下来。 外面皎洁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洒下来,在屋子里洒满了冷冷的白光。 皇后帮顺熙帝掖了掖床褥,叹息一声:“阿宁的事解决了,陛下该放心了吧。” 顺熙帝将她白皙纤瘦的柔夷放在自己的胸口,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阿媛,对不起” 皇后微怔,抬眸看向他:“陛下怎么说这个?” 顺熙帝揽过她,亲了亲她的额头,夜幕下他的眼神里满是不舍和眷恋,此外还有着些许亏欠。 “当初你嫁我时,我尚不过一介布衣,记得那时我对你说过,此生都不会负你,只愿牵着你的手,一起白首到老。可后来做了皇帝,君临天下,却在不知不觉间与你疏远了。” “这几年你虽贵为皇后,但我知道你心里是苦的。你本就不是那等贪慕权势富贵之人,都是因为我,才让这深墙宫苑束缚了你。这几天我甚至在想,如果当初你选择了嫁给楚子谦,如今是不是过得很幸福很幸福呢?至少,至少他不会如我这般短命” 听到这些话,皇后略有些恼了。她一句话也不说,默默从他怀中抽离,兀自转了身背对着他。 月色下,她的身形瘦弱而单薄,让人瞧了不由得心生怜惜。 顺熙帝的手颤了颤,缓缓覆在她的肩膀上,口中发出一声无奈的喟叹:“我只是觉得,不能陪你走到最后了,有愧于你” 皇后回过头来,突然凝目看着他:“陛下觉得,怎么样才算一辈子?” 她突然的问话让顺熙帝愣住了,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皇后继续道:“是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有的人一辈子很长,有的人一辈子很短。” “阿媛” “与陛下走过余生,我不后悔。你是帝王,肩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这些年我从来不曾打心底里怨怪过什么。阿爹生前说过,我看似温婉,却是个执拗的性子,一件事但凡认定了,就永远不会回头。嫁给陛下,我也从不后悔。” 顺熙帝一把将她扯进怀里,眼角突然湿润了:“岳父说得没错,你的确有股子倔劲儿,便如当初还未入关时,有次你我在钎城被敌军包围,眼看着粮草都要尽了,我打算让人秘密送你离开,你却怎么都不肯,还说什么生同衾死同穴的话。你说你这个样子,叫我走了如何能够安心?” 皇后突然笑了,主动执起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腹部,“这次不会的,这里有你我最宝贵的东西,他会是我余生的依靠。” 顺熙帝一惊,眼底显现出异样的光彩来:“你,你是说” 皇后含笑点头:“两个多月了,这段日子心思不在这儿,月事竟也给忘了。今儿个去长乐宫给母后请安时,突然觉得头晕,恰巧御医给母后诊脉,也就顺道儿给我瞧了,这才知道的。” “那就好,那就好。”顺熙帝说着,面上的表情高兴的像个孩子。他整个人此时也是终于松了口气,伸手抚着她的腹部,“有他陪着你,我便放心了。” 皇后倚在他的怀里:“陛下觉得这是女儿还是儿子?” “都好,只要是你生的,朕都心中欢喜。”他搂过她,力道大了些,心上又高兴又遗憾。 这孩子,他终究是没福气看着他降生了。 “陛下给他取个名字吧。”皇后突然道。 顺熙帝点头:“嗯,这个事,让朕好好想想,皇子还是公主都得想个名字,好名字” 听他声音越来越微弱,皇后身子略微动了动:“陛下困了吗,困了就睡吧,这都后半夜了。” “是不早了,你明日还得筹备阿宁的婚事呢,早些睡吧。” 皇后低声应着,缩在他的怀里,乖乖闭上了眼睛。 翌日,当晨曦的光线洒进来时,窗外传来几声杜鹃的啼鸣。 皇后睁开眼看着身旁的男人,他此时睡得正酣,并未察觉旁边的皇后已然醒来。 皇后单手支头静静地看着他,这几年他身受蛊毒的折磨,整个人看上去衰老了十岁,面色不如以前光滑,头发和胡子也白了很多。 可尽管如此,在皇后看来,他的眉眼却是一如既往的英俊倜傥,矜贵宁人,一如当初她懵懂豆蔻时那不经意的回眸,伟岸的身姿,非凡的气度,举世无双的英俊眉眼,这些都一生一世烙印在了她心里,成为这辈子永久的美好。 她凝视着他的睡颜,倏然间,她好似发现了什么,直接从榻上坐了起来,伸出略微颤抖的手在他鼻端叹了叹,又倒抽一口凉气,迅速将手缩了回来。 那双绝美的凤目在一瞬间血丝遍布,潸然泪下。 不知过了多久,皇后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缓缓侧身躺下,用力抱紧了他那渐渐凉去的身子,颤声低喃:“阿宁还未成婚,我们孩子的名儿陛下还没告诉我呢” 外面静的出奇,金嬷嬷和银嬷嬷在膳房忙活着准备今日的早膳,侍卫们把守在大门外,没有人发现这房里的异样。 顺熙二十一年八月十六,顺熙帝岑禹崩,享年四十二岁,谥为桓帝。 正文 149.国丧 三日后, 太子岑璋继位, 并于三个月后举行登基大典,改年号为辛元,次年为辛元元年。 辛元元年三月,草长莺飞, 绿茵遍地, 百花竞放。 长乐宫, 紧闭的宫殿门“吱吖”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金嬷嬷激动地跑出来禀报:“生了, 生了,太后娘娘诞下一位小皇弟!” 漪宁原就焦灼不安地等在外面, 闻此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飞奔着入了寝殿。 当日岑伯父崩后, 皇祖母闻此消息直接便吐了血,此后卧床一病不起, 愣是没挨过去岁的寒冬, 就那么随着岑伯父去了。 如今岑伯母迁居长乐宫,贵为太后,却是出乎漪宁意料的淡定, 她亲自操持岑伯父和皇祖母的丧仪, 更是仔细调理着自己的身子, 只为腹中之子能够安然降生。 漪宁知道, 这孩子, 必然是岑伯母如今所有的依靠和精神寄托。如今孩子平安无事, 当是再令人欢喜不过的了。 入了内殿,太后此时虚弱地躺在榻上,银嬷嬷将包好的婴儿给漪宁和穆妧看:“公主,贵妃娘娘,快看看这小王爷,跟咱们陛下小时候一模一样呢。” 岑璋继位之后,至今尚未册封穆妧为皇后,只给了贵妃的位分。 穆妧将孩子接过来,面上挂着欢喜:“这孩子白白净净的,将来长大了必然如他皇兄一样,是个美男子。” 漪宁也凑过来看着:“这眉眼,还真有些像陛下呢。”语罢又看向银嬷嬷,“通知陛下了不曾,太后为他诞下了个兄弟,他也不来看一下。” 穆妧道:“陛下在议政,不过也惦记着呢,想必过会儿便来了。” 语罢,她抱着孩子去榻前给太后看:“母后辛苦了,可觉得还好,想吃些什么?” 太后将孩子抱在怀里,笑着道:“我无碍,这会儿没什么胃口。” “岑伯母,小弟弟的名儿可想好了?”漪宁问道。 漪宁这话不由让太后想到了那晚她说让先帝给孩子取个名儿的事,神色淡了淡,随后又温婉一笑:“还不曾呢,不如,阿宁给想一个?” “我?”漪宁面上一红,忙推辞,“这不合规矩,还是岑伯母给取的好。或者,陛下取一个也好。” 正说着,外面传来元寿尖细的嗓音:“圣上驾到~” 紧接着便见岑璋一袭玄色龙袍从外面走进来。 漪宁和穆妧上前行礼。 岑璋道:“起来吧。”语罢走至太后身边行了礼,太后道,“不是在议政吗,怎么还跑来了?” 岑璋将小婴儿接过来抱着,回道:“这会儿处理的差不多了,孩儿来看看。对了母后,朕为皇帝取名为岑玥,封舜王如何?” “玥是个好字,想来你也是费了心的。只是,取名便罢了,他才刚出生,如何能封王?” 岑璋却道:“玥儿是先帝遗孤,更是朕血脉相连的兄弟,不同于寻常皇子,自然是身份尊贵的,封为舜王也是理所应当。其实,这封王的诏令朕已经颁布出去了。” 太后微怔,一时有些无奈:“这事儿你倒是急,只是你也登基三个多月了,这封后的事也该准备了。” 太后说着,看向漪宁旁边的穆妧:“如今你做了帝王,国不可一日无后,阿妧是你的正室妻子,又是靖武侯府的姑娘,岂能只做个贵妃?阿杨你既然已封了太子,阿妧自然也是该封后的。” 岑璋只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岑玥,默了须臾方道:“父皇和皇祖母丧期未过,此事不急。” 穆妧看了眼岑璋,也忙跟着道:“陛下所言甚是,如今正值国丧,封后之事不必着急的。” 太后拉着她的手,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母后是怕委屈了你。” 穆妧却笑着摇头:“陛下册封阿杨为太子,已是对儿臣最大的爱护了,儿臣不觉得委屈。” 穆妧说着,想了想又道:“母后还没吃什么东西呢,儿臣去煮些粥送过来,否则身体怕是要吃不消的。” 看她一直惦挂着自己,太后只觉得欣慰,点头应着:“也好。” 穆妧离开后,岑璋又在长乐宫待了片刻,因为尚有政务处理,便起身告退。 到了院里,漪宁却追了出来:“陛下留步!” 岑璋停下步子望过来,漪宁今日穿了件湖绿色银线勾丝襦裙,臂弯处挽着月白色轻纱,轻移莲步间姿态袅娜,风华绝代。 “阿宁可是有事要说?”他看向她,笑容一如往常一样。 漪宁走上前,开门见山地问:“陛下为何不立后?” “朕不是说了,如今正值国丧” “陛下拿先帝和皇祖母的亡故来做借口,可是大大的不孝。”漪宁打断他的话。 见岑璋望着自己不说话,她继续道:“国丧的确不适宜婚嫁,可阿妧是你早就明媒正娶的妻室,此时被册封为后再合情合理不过的。” 岑璋看着她,并不答话。 漪宁道:“陛下封邵恪之为右丞相,又设了左丞相之职处处掣肘,是为了更好的治理天下,还是为了一己之私?” “阿宁!”岑璋声音拔高些许,“朕是皇帝,国事不是你该过问的。何况,你与邵恪之还没成亲呢,不必事事为他考虑。” 当初先帝骤然驾崩,婚事尚未举行,如今又正值国丧。依照大夏律例,她这种未出嫁的公主,是要守孝三年的——尽管,她并非皇室血脉,但自幼长于宫廷,自是和正经的公主没什么不同的。 见岑璋拿这个来说事,漪宁只定定看着他,恍惚间竟觉得有些许陌生。 “臣妹恭送陛下。”她淡淡说罢,头也没回地回了长乐宫。 岑璋怔怔地盯着她的背影,拳头不由得握紧了。 几日后,福慧寺那边突然传了消息过来,说乔德妃所居的卧房夜里突然着火,因为火势太大,寺庙又在山上取水艰难,抢救不及时,德妃娘娘葬身火海了。 漪宁得知此事不敢相信,跑去将此事告知太后时,太后却出奇地安静。 太后着了件素色锦衣,此时正站在窗边修剪着桃花。 漪宁看她神色淡然,心里不免起了怀疑:“岑伯母,莫非,德妃娘娘她” 太后也没隐瞒她:“那场火只是个幌子,我早让人带她走了。” “这是为什么?”漪宁突然有些不明白。 太后去软榻前坐着,漪宁也跟了过去,站在一旁为她捏肩。 太后叹了一声:“这是你岑伯父的意思,德妃尚且年轻,与他也并无夫妻之实,不该就此了结这一生。倒不如远离这深宫,从此海阔天空。” “原来是这样,可是,乔姐姐能去哪儿呢?” 太后道:“这些都安排好了,去江南,那里会有人照应的。” “这样也好,乔姐姐离开皇宫,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乔晗章醒来时,明显感觉周遭摇摇晃晃的,有些不大正常。她起初还觉得是自己头晕了,可渐渐她便发觉,这是在一艘船上。 她记得自己明明是在福慧寺待着的,因听到陛下驾崩的噩耗,一时激动便昏厥了过去。 后来虽然醒了过来,但身子一直不大好,一天里昏迷的时间总比醒着的时候多。 上次清醒的时候,似乎也是在福慧寺,星儿送了一碗参汤给她,说是补身子的,谁知她一喝竟睡下了。 可是如今,怎么又在这儿? 她揉了揉尚有些沉重的脑袋,掀开被子走下来,瞧见床头衣架上的衣服,便随手取下披在身上,开门出去。 此时姜成正一身墨色束腰便衣守在门外,面容刚毅,英武不凡。 看到她出来,姜成微微一惊,忙拱手施礼:“娘您醒了。” “我怎么在船上?星儿呢?” “星儿在膳房帮您熬药。”姜成回道。 “这是要去哪儿,谁允许你带本宫离开的?”她冷目望着他,面上带着薄怒。 圣上驾崩,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这段日子她一直等着宫里的人能接她回去,可为什么没有 姜成道:“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也是,是先帝的意思。” “你说什么?”乔晗章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姜成道:“当初先帝派末将去福慧寺保护您时,曾与末将说过,他时日无多,一旦去了,便让末将带您离开,照顾您一生一世。” 乔晗章只觉得鼻头一酸,身子渐渐软了下来,险些摔在地上。 “娘娘!”姜成急呼一声,抬手扶上了她的腰。 他突然的触碰,让乔晗章猛然一惊,倏地一个巴掌挥过来,打在了他的左脸上。 那一个耳光甩得极重,姜成那英俊白皙的脸上登时便多了五个鲜红的指印来。 乔晗章匆忙收了手,心上升起一分自责,然语气却十分强硬:“你莫要以为当初我找你生子,便是对你有什么想法,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先帝而已。” “末将知道,娘娘对先帝一往情深,末将不敢造次。如果娘娘愿意,便容许末将留在您身边,哪怕一辈子做个无名小卒也罢。” 他略微颔着首,不卑不亢,字字透着坚定,倒让乔晗章一时间怔愣在那儿。 “为什么?我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不走?” “第一,末将身负先帝所托,此时离开视为不忠;第二,娘娘曾将自己交付于末将,若末将不顾惜娘娘的名节自己离开,视为不义;第三,末将已向家人说明,此番回去必然带着妻子给她们看看,如果独身而归,视为不孝。”他说着,骤然抬头看她,“娘娘是希望末将做个不忠不义不孝之人吗?” “你,你说什么呢?”乔晗章惊诧地避开他的凝视,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灼烫。这姜成平日是个闷性子,不言不语的,今儿个是怎么了,竟敢说出这等话来。 姜成眸中有戏谑一闪而过,随后恭谨行礼:“娘娘,外面风大,去里面歇着吧。” 乔晗章此时心里乱糟糟的,心跳也快得厉害,也不想与他多待,便真的退进房里,关上了房门。 然不多时,她复又开门出来:“我方才听你说什么回家?咱们去哪儿?\' “去江南,末将的家乡。” 乔晗章望着他:“我如今是太妃,你带我回去可是死罪。” 姜成颔首:“先帝和太后已经为娘娘安排了新的身份,娘娘无须担心。” “我若不答应呢?” “这是先帝和太后的意思,想来娘娘并不想先帝在九泉之下为你挂心吧?” “啪!”房门再次重重地被人关上。 姜成站在门外静静望着门缝里的影子,眉眼温柔,情意绵绵。 几日后,朝廷颁发诏令,宣布先帝德妃乔氏薨,特追封为皇贵妃。 —— 三年后 腊月隆冬,外面狂风大雪肆虐,凛冽而清冷。 岑伯父驾崩后,皇祖母伤心之余旧疾复发,也撒手人寰,如今岑伯母贵为太后,迁居长乐宫,漪宁也随之住在了长乐宫里。 岑璋在长乐宫修葺了一处阁楼,是照着椒房殿漪宁一直住着的落樱阁来的,几乎一模一样,并装了“落樱阁”三个字的烫金牌匾。 此时,长乐宫落樱阁内,漪宁正坐在火炉边看书,佟迎从外面进来,拍打干净身上的雪,急急忙忙道:“公主,今儿个邵大人进宫来向陛下提你们的婚事了。” 正文 150.帝心 漪宁闻此将书搁下, 急急追问:“是吗, 陛下答应了不曾?” 佟迎脸上的笑意淡了淡,缓缓摇头:“陛下把邵大人给骂了一通,说先帝三年孝期刚过他就惦记着大婚之事,却不思百姓疾苦还, 还罚了邵大人半年俸禄。” 漪宁的脸登时便阴沉了下来。 佟迎小声嘟囔:“先帝三年国丧都已经过去四个月了, 怎么能说是刚过呢?陛下这不是故意找事吗公主, ” 佟迎顿了顿,“这几日奴婢一直在琢磨, 陛下他该不会还对您” “胡说什么?”漪宁打断她,“我与邵哥哥的婚事是先帝在世时便订下的, 何况我现如今已封公主,和陛下便是兄妹, 再无可能。” “可是,明明最近朝中无甚大事, 陛下却驳了邵大人的求婚, 这又是为什么呢?” 漪宁抿着唇,没说话。 佟迎又道:“陛下把公主所居的落樱阁迁居长乐宫,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未曾改动过半分, 这分情意又岂是寻常的兄妹之宜呢?何况, 何况奴婢还听说, 陛下最近一直让人在椒房殿里种琼花, 种了很多很多呢” “你说什么?”漪宁直接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陛下在椒房殿种琼花?” “是啊, 陛下明明知道公主最喜欢琼花的公主!”眼看着漪宁突然飞奔出去,佟迎也慌忙追了出去。 到了御书房,信任的內监总管元寿在外面候着,看见漪宁忙上前行礼:“给安福公主请安。” “陛下呢?”漪宁淡淡问他。 “回禀公主,陛下这会儿心情不大好,说是谁也不见。”元寿回答。 心情不好?邵哥哥刚来提赐婚的事,他便心情不好了? 漪宁眉头皱了皱,径自便要往里面进。元寿唬得赶紧拦下来:“公主,陛下真的吩咐了谁都不见。” 漪宁停下来:“那你现在进去禀报,就说我今日一定要见他。” “这”元寿正左右为难,里面的岑璋已经听到动静出来了。 他着了件墨蓝色绣着金龙纹的锦衣,外面罩了件墨色貂裘,走过来时,面上是如沐春风的笑:“阿宁怎么来了?” 随后,那笑容一滞,转为淡淡的愠恼:“怎么穿的这样单薄?”说着,他将自己身上的貂裘取下,打算为漪宁披上。 漪宁见状后退两步躲开了,又屈膝行礼:“陛下,臣妹有事要与皇兄商议。” 臣妹与皇兄这两个称呼她咬得极重,面上却是淡然无波。 岑璋将貂裘收回来,眸中涌现一抹阴郁,但很快又转为淡雅的笑:“也好,朕也有话与阿宁说,跟我来吧。”他说着,先行向着远处而去。 漪宁见他不回御书房,反而去向别处,心下虽然不解,却仍疾步跟了上去。 御书房的后面有三间抱厦,其中一间名为“潮汐阁”,岑璋在潮汐阁的宫殿门前停了下来。 “陛下带我来这儿做什么?”漪宁在他后面站立,话里依旧没什么表情。 岑璋却对她温雅浅笑:“进去你便知道了。”语罢,他自行推开那嵌着铜钉的红漆木门。 漪宁无奈,只好提着裙摆跨过门槛走进去,却不由怔住。 却见里面种了一大片琼花林,而最令人惊叹的是,此时虽是严冬,那琼花竟是开得正艳,明媚如春。此外,一些花蕊之上,还有七彩蝴蝶挥动着翅膀,妙不可言。 漪宁心下好奇,便兀自走近了去看,这才发现,那些琼花和蝴蝶皆是用布帛制成,后期又熏了花香,乍一看去,倒像是真的春天到了似的。 这片琼花林极大,放眼望去四面皆是,微风吹起时,还有花瓣簌簌而落,漫天飞舞,竟似真的一样。 如此一片花海,只怕比真正的琼花更费功夫。 “这里面一共有九十九棵树,九百九十九只蝴蝶,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琼花,这是朕送你的礼物。”后面的岑璋突然开了口。 漪宁缓缓回头,琼花与雪花交织飞舞,他翩然而立,眉清目朗,温润的眸子望一眼似乎便能叫人弥足身陷。 漪宁心上一滞,匆忙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目光:“好端端的,陛下送我这个作甚?” “朕打算在椒房殿也种下这么一片花海,你觉得可好?”他不答反问。 这意思,已经是再明显不过了。 漪宁苦笑:“先帝收我为义女,封为公主,椒房殿又岂是我能居住的?何况,先帝在世时,早已为我赐了婚。” 岑璋走上前来,双手握住了她的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邵恪之在你心里,当真便那样好?朕是皇帝,万万人之上,他能给你的,朕都可以。” 漪宁拼命想挣脱,却被他抓的更紧,双肩传来阵阵疼痛。她眉心拧着,倔强地抬头:“多年前我便与你说过,我想要的,你给不起。” “你当真以为,邵恪之就能与你一生一世。朕是男人,也最了解男人,纵然他真娶了你,日后也免不了纳妾,你信吗?” “那又如何,即便这样,我也选他不选你!”她声音骤然抬高几分,拼尽全力推开他。 她的话让岑璋面色渐渐冷凝,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你当真爱上他了?” 漪宁嗤笑:“是,我的心意陛下今日才知道吗?当初岑伯父赐婚之时,你明明没有丝毫反对,为何如今又来阻拦?” “当时父皇母后要朕娶穆妧,朕如果不答应,执意娶你,父皇和母后必然生气,对朕失望。届时,朕的太子之位还能保得住吗?那个时候,我是逼不得已。可如今情况自然不同,朕是皇帝,朕若执意立你为后,谁敢阻拦?” 看着他几近疯狂的样子,漪宁连连后退。她真是没料到,他当初居然是为了太子之位刻意伪装的。 岑璋却没再说什么,而是径自出了潮汐阁。 漪宁呆愣在原地好一会儿,直到身体凉得早已没了知觉觉,方才默默走出去。 外面的佟迎急急忙忙迎上来:“陛下都出来那么久了,公主怎么才出来?”说着,将方才回去取的狐裘给她披上。 可尽管如此,漪宁还是冻得瑟瑟发抖,眼眶微红,楚楚可怜:“佟迎,我,我好冷” “郡主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病了?”佟迎关切地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却并未曾发烧。 漪宁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冷。”亦不知是心上的还是身上的,这狐裘竟是怎么也捂不热。 “那奴婢扶郡主回去吧,再传了御医来瞧瞧,这大冷天儿的,冻着了只怕不好。”佟迎道。 漪宁却再次摇头,语气坚定几分:“不,我还有事。”说着,她疾步又去往御书房。 岑璋回到御书房之后,便命元寿关了门,谁也不见。 “公主,这回陛下特意吩咐了,公主也不见,您还是先回去吧。”元寿着急地道。 漪宁却没理他,只目光望着那紧闭的殿门,倏然跪了下去,字字铿锵:“臣妹请皇兄收回成命,否则,愿长跪不起!” 话语刚落,里面传来重重的瓷器摔在地上的声音,门外的元寿倒抽一口凉气。 漪宁却跪的笔直,再不曾说过一句话。 天渐渐暗了下来,周遭掌上了宫灯,昏黄的光线挥洒在四周,本是暖暖的色调,可落在漪宁眼里,却冷的刺目 眼看着主子要支撑不住,里面的陛下仍是没有动静,佟迎情急之下,去了长乐宫禀报太后。 太后赶来后,在殿内与陛下争执了许久,却仍是没个结果。太后气急,给了陛下一个耳光,大骂他不孝。而岑璋仍固执己见,此次非要立漪宁为后不可。 太后从御书房出来时,漪宁已经跪的支撑不住了,身子冻得瑟瑟发抖,眼帘垂下去,似乎要睁不开似的,面色惨白得吓人。 太后亲自弯腰搀扶她:“陛下执拗,你如此跪着也不是办法,先随我回宫去,明日再说可好?” 漪宁却并未起身,只虚弱地抬头,待瞧见太后那张慈善的面容时,她心上升起浓浓的委屈,哭着扑进了她怀里:“岑伯母,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她从没像现在这般无助过,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如若立后的诏书下了,她和邵哥哥就再没机会了。 太后心疼地抚着她的后背:“先别急,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哀家召了邵恪之进宫再想办法。这大冷天儿的,我听佟迎说你白日里已经跪了一天了,身子如何吃得消,先回去。” 语罢,她示意金嬷嬷和银嬷嬷过来帮忙。 这次漪宁没再拒绝,由二人搀扶着回长乐宫。 到了落樱阁,金嬷嬷煮了姜汤给她喝下,太后又让人多添了几条棉被,生怕她就此损了身子。 可尽管如此,太后仍是不放心:“你跪了那么久,还是得让御医过来瞧瞧才是。” 漪宁却拦下来:“岑伯母,我无碍的,只是觉得有些困,睡一觉便好了。” 太后在床沿坐着,抬手拢了拢她背上的墨发:“怎么会无碍,只是你如今心事重重的没在意,还是让御医诊一下脉才好。” 漪宁摇头,眼里含着水雾:“岑伯母,明日吧,我想静静。” 太后叹了口气,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道:“也罢,我让金嬷嬷留下来侍奉你,你若是不舒服了便叫她。” “不必了,我有佟迎侍奉着便可,何况外面还有宫人太监们守着,有事我会让他们去禀报的。”她乖巧道。 “也好,那你自己好生休息。” 太后离开后,佟迎侍奉漪宁睡下,自己在外室候着,仔细听了许久,见里面不曾有任何动静,便以为是睡着了,她这才放了心,蜷缩在火炉边睡下。 佟迎不过打了个盹儿,天便已经亮了。 她伸了个拦腰站起来,小心翼翼入了内殿想看看自家主子可醒了。谁知掀开床幔,里面竟是空无一人。 佟迎神色一惊,匆忙奔了出去。 而御书房外,漪宁仍笔直地跪在那儿,任凭周遭雪虐风噬,却佁然不动。 御书房内,岑璋在窗边站着,望着外面那瘦弱的身影,他眼底有心疼,有愤怒,也有嫉妒。 突然,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岑璋阔步走出来:“你昨日跪了一天,夜里也不肯休息,身体如何吃得消?难道为了嫁给他,你连自己的性命都全然不顾?” 漪宁笔直地看着前方,连半分目光都不想施舍给他。 岑璋被她的神情刺到,禁不住讽刺道:“你已经跪了一天一夜,邵恪之在做什么?他此刻可有半点为你感到心痛。” 漪宁依旧一语不发。 岑璋一时没了脾气,转身回了御书房。 这时,有一件雪白色的氅衣落在她身上,随之她手上也被塞了一个手炉。 漪宁诧异地回头,却是穆妧。 她着了件杏色袄裙,外罩红色氅衣,墨发高绾,眉目如画,只目光看向漪宁时,沉静中透着几分复杂。 她的小腹微微隆起,站在那儿时整个人显得有些笨拙,此时由宫人们搀扶着。 “阿宁,回去吧。”她道。 漪宁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让阿妧嫁给岑璋,或许根本就是害了她。 “对不起”她突然不知该对穆妧说些什么。 穆妧却笑了:“你自己都这样了,还对不起我什么呢?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 命中注定吗,可她偏不信命! 她收回自己的目光,继续笔直地跪在那儿。 穆妧则是越过她进了御书房。 岑璋看见她时,面上不见半分波澜,只转身回道龙案前坐下:“你来做什么?” 穆妧站在大殿中央,举目望着他:“陛下对阿宁,当真有情吗?” 岑璋抬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宁跪了一天一夜,陛下的心,痛吗?你执意立她为后,是因为你爱她,还是因为你得不到?” “贵妃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岑璋冷冷地目光摄过来,搁在案上的拳头咔嚓作响。 穆妧却突然嗤笑:“陛下愤怒了,是被臣妾说中了吗?” 岑璋骤然起身,举步走过来,一手钳制在她的脖颈,微微用力:“你不要以为如今怀着身孕,朕就不会杀你。” 穆妧倔强地看着他,眼角一颗泪水骤然滑落,脸上的笑意却越发灿烂:“自嫁你至今,你曾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呵护备至。臣妾曾经以为,陛下是这世间最温柔之人。如今看来,或许一切都是臣妾自己以为是的假象。如今你做了皇帝,自然无须再演戏,你想娶谁便娶谁,想杀谁便杀谁,臣妾如何能够阻拦?” 她的那滴眼泪缓缓滑落,滴答淌在岑璋的手腕之上,冰冰凉凉,毫无温度。 岑璋倏然收了手,瞥开眼去:“你若说朕当初待你好是为了在父皇和母后跟前演戏,那么朕登基这三年里,待你不好吗?朕虽封你为贵妃,却让杨儿做了太子,穆妧,朕待你不薄。现如今,朕只是让你让出皇后之位给阿宁,你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臣妾从未母仪天下,不过是个贵妃罢了,何谈让出皇后之位?陛下是天子,让谁做皇后自然是你自己的权力,臣妾无权过问。” “那你来此做什么?” “陛下不该惹怒邵丞相,你别忘了,他手上可是有军权的。” “那又怎样,难道他邵恪之能反了不成?” 穆妧定定看着他,突然似乎想到什么,不觉连连后退几步:“陛下为何突然执意要立阿宁为后,你不会借此来逼邵恪之拿兵权来交换吧?你把阿宁当棋子!” 帝王的心,当真是冷酷无情的! “大胆!”岑璋呵斥一声,字字句句道,“军权是朕的,阿宁,也是朕的!” 穆妧对他大失所望,连连摇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只默默转身,出了御书房。 —— 邵丞相府,狄青匆匆忙忙来报信儿时,却听管家说昨日邵恪之自宫里出来后便出远门儿了,至今未归。 狄青又追问去了何处,管家却是再也不知了。 事情紧急,狄青只得焦灼地等在府上,心急如焚。 直到黄昏时分,邵恪之方策马而归。 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疲倦,似乎也是长久没有休息的样子。狄青却也顾不得许多,急忙将宫里的事告知与他。 邵恪之得了信儿,家都没进,又调转方向往宫里去了。 此时的漪宁身体早已有些吃不消,跪在那儿摇摇欲坠的,神志都跟着不清楚了。 隐约间,她感觉有谁突然将自己抱住,暖暖的体温让她止不住想要窝进那人的怀里睡上一会儿,但残存的意识还是让她强打起精神来,抬眸看向来人。 邵恪之单膝跪地,将地上的她拥在怀里,又细心帮她将氅衣裹紧了些,眉宇间流露着疼惜与自责:“你该等我的,怎么自己跪在这儿,损了身子该如何是好?” 看见他,漪宁的心总算安了:“昨日一早我听佟迎说你向陛下求婚,结果被拒了,所以便跑来找他,没想到事情就演变成这样了。” “那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如果跪在这儿有用的话,陛下早松口了。若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也不会容你从昨日跪到现在。你这是在做傻事。”他语气里带了责怪,但漪宁却看到了素来沉稳的他,此刻眸子里竟闪着泪光。 漪宁心上一暖,只觉得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值了。她缓缓抚上他的脸,惨白的双唇轻启:“或许我萧漪宁这辈子就奋不顾身这么一次,为了你。” “阿宁”他喉头略有哽塞,突然用力将她抱在了怀里,“不管为了谁,以后都不可以这么对自己。” 他说着,亲自将她扶起来。 漪宁跪得太久,双腿早已麻木,甫一起身,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歪在了他的身上。 看她这般,邵恪之越发心疼:“你先回去,接下来的事交给我。” 漪宁抓着他的手不肯松,仍有些担心地问:“他是陛下,你又能奈他如何呢?” 邵恪之眸中暗芒乍现,眼底带了几分阴鸷:“我自有我的办法。” “那我不走,我在这儿等着你。”她坚持道。 她太执拗,邵恪之也无奈,只好叹了口气,唤了佟迎过来扶着她,而自己则是整理衣襟入了御书房。 外面的寒风还在怒吼,凛冽刺骨的,任凭漪宁裹紧了衣裳,却仍无济于事,整个人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公主,您身子太虚弱了,再挨下去真的会生病的,咱们先回去等邵大人的消息可好?”佟迎不忍心地劝慰着。 漪宁却一句话也不说,依旧坚强地在风雪里站着。 邵哥哥到底是臣子,如何能与陛下当面对抗?她此刻自然是放心不下的,又如何能够自己安然离开? 又过了一会儿,天彻底黑了下来。 御书房的门总算从里面被人打开了,邵恪之出来时,手里握了一份绣着龙纹图案的圣旨。 正文 151.长公主 “邵哥哥!”漪宁由佟迎搀扶着迎上去, 面上有些难以置信, “这圣旨” 邵恪之疾步走过去扶住她,又展开了圣旨给她看:“赐婚的旨意,你很快便是我的新娘了。” 漪宁急急忙忙展开来看,一个字一个字地默读着, 生怕错了分毫。看完又诧异抬头:“长公主?我非皇室中人, 这不合礼法吧?” 这圣旨上, 不仅为她和邵恪之赐婚,陛下居然还封她为安福长公主。 古往今来, 长公主都是皇室中人,她毕竟是外姓, 这样的封赐让漪宁有些不敢相信。 邵恪之却坦然:“陛下金口玉言,谁又敢多说什么?何况, 先帝和太后视你如亲生,为何不能封长公主。规矩是人定的, 难道非得按照古人的规矩办事才成吗?” 听他说的理直气壮, 漪宁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这长公主的名头,不会是你的意思吧?” 邵恪之双手捧着她冰凉的没什么温度的面颊,眉眼温润:“谁的意思不要紧, 重要的是咱们马上就能成婚了。” “可是上面说是明年七月二十八, 还有大半年呢。”她睫毛垂下来, 略有些失望。 邵恪之眉头一挑, 一手环上她纤细的腰肢, 在她耳边低喃:“莫非阿宁比我还急, 半年都觉得长?” 漪宁被他问得面上一红,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一时语塞:“我,我只是” 她害羞时总是那么可爱,邵恪之忍不住用食指轻点她的鼻端,温和的嗓音中满是柔情:“半年是很长,但婚礼要好生筹备,丞相府还要扩建,总不能太委屈了你。” 漪宁低着头,心上泛起一丝甜蜜,乖巧地“嗯”了一声。 绷着的心弦终于松懈下来,漪宁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眼前的景象也一点点变得模糊起来,她依偎在邵恪之怀里,闭眼前只轻声低喃一句:“邵哥哥,我好困” —— 漪宁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午时了。 她脑袋又沉又痛的,整个身子都虚弱的难受,便好像生了场大病一样。 佟迎见她坐起来,欢喜地将药碗搁在一旁,亲自跑过来:“长公主可算醒了,太后和邵大人都急坏了呢。” 漪宁揉着头,低声道:“佟迎,我记得陛下赐婚了,不是做的一场梦吧?” “自然不是,陛下不仅赐了婚,还破格封您为长公主呢。”佟迎语气欢快,明显很为主子高兴。 漪宁攥着被子抿唇笑着,眼底泛了泪花。 “对了,公主肯定饿坏了吧,奴婢去准备吃的给您。”佟迎说着,又急急忙忙出去。 漪宁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这会儿的确饿的够戗。佟迎端来的红枣枸杞粥,她很快喝了个精光,却仍觉得腹中空空,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佟迎看出来她没喝够,只得愧疚地道:“公主太久没吃东西,御医说了醒来后不能吃太多的,咱们待会儿再吃。” 漪宁轻轻点头,又抚着头皱眉道:“我怎么觉得头有些疼?” “公主在御书房外面跪了两天一夜,染了风寒,昨晚上发了一夜的高烧呢,是邵大人一直照顾你的。” “邵哥哥照顾我?”漪宁有些诧异,他们还未成婚,按照规矩他不能入后宫呢。 佟迎解释道:“是太后的意思,特地让邵大人照顾你的。” “那邵哥哥呢?”漪宁又问。 佟迎道:“早上邵大人去上朝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那他还来吗?” 佟迎想了想:“邵大人走的时候说晚些会来看公主的。” 漪宁松了口气,那便好,她还有好多话想问他呢。 傍晚的时候,邵恪之总算来了,佟迎有眼色地带着众人退下,但碍于人言可畏,房门却是敞开着的。 邵恪之在榻沿坐下,抬手试了试她的额头,面色缓和很多:“烧总算退了,还难受吗?” 漪宁摇摇头,迫不及待地问他:“你还没告诉我,是怎么让陛下同意婚事的。我听狄青说,他昨日去找你时你并不在府上,去做什么了?” 邵恪之也不隐瞒,坦然道:“调兵。” “调”漪宁倒抽一口凉气,“这可是大罪。” 邵恪之道:“咱们这个陛下,如若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只怕更加为所欲为。如今四十万大军在我手上,一旦兵临城下,皇位和你,他只能选一个。” 漪宁恍然大悟,低声道:“难怪当初你从塞北回来,迟迟未曾交出兵权。” “先帝身子撑不了多久,我早就看不出来了,还未娶你过门,我自然得留一手。不过我已经答应他了,你我成婚之后,我会把兵权双手奉上。” 看漪宁抿着唇不说话,他不免好奇,抬手抚了抚她的鬓发:“在想什么?” 漪宁抬头看着眼前这个英武不凡,睿智无双的男人,欲言又止。 “到底怎么了?”邵恪之被她看得神情都跟着严肃几分。 漪宁沉默须臾,缓缓道:“既然都兵临城下了,如今怎么得了一道圣旨便放弃了?” 邵恪之突然笑了:“我是臣子,谋逆是要留千古骂名的。” “史书是胜利者书写的,你才不会畏惧那些流言呢。”漪宁不信他的话,明显是借口。 邵恪之笑容敛去,认真凝视着她动人的面庞:“阿宁,如果我带兵逼宫,做了皇帝,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 漪宁看着他,毅然摇头。 恨岑璋归恨岑璋,这天下是岑伯父和她阿爹打下来的,阿爹甚至为了守护江山而丧命,她不会容许这天下被旁人夺走,邵恪之也不成。 邵恪之释然一笑:“这便是了,得了江山失了美人,那余生岂不孤独?” 漪宁呆呆看着他,温和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白皙的肌肤泛着光泽,俊美的宛若上好的璞玉,让她移不开眼去。 “怎么哭了?” 直到邵恪之抬手帮她擦泪,她方才发觉,自己竟已泪流满面。 她哭泣的样子让他心疼,邵恪之怜惜地将人儿拥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阿宁,天下不是我的,我从未奢望过,今生今世我都只想要你。” 她倚在他的胸前,耳畔是他强有力的心跳。她用力点了点头,环手抱住他:“邵哥哥,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会做一个好妻子,很好很好的妻子。” “是吗,那阿宁觉得怎么样是好妻子?” 漪宁想了想:“我给你做饭。” “家里有厨娘的,哪里用得着你?” “那我给你浣衣。” “有下人做,也不用你。” “那,那” 见眼前的美人儿突然把头垂得很低,贝齿轻咬着下唇,耳根子都跟着红了。邵恪之不由挑眉:“那怎么样?” “我,我给你生孩子,生一堆孩子。”她厚颜说罢,羞的再不敢抬头看他,双手捂着脸,脸颊烫的不行。 邵恪之却听得心上越发柔软,只用力将她抱在怀里:“好,咱们生一堆孩子。” 正文 152.封后 腊月中旬, 临近年关之时,陛下终于颁布了封后的诏书, 贵妃穆氏秉性纯良, 柔婉嘉敏,特立为中宫皇后, 入住椒房殿。 封后大典上, 漪宁随众人一起叩拜陛下和皇后, 看着穆妧一袭墨色绣金凤的冕服,雍容典雅, 高贵不凡,心里却再也为她高兴不起来了。 嫁给岑璋这样的帝王,未必就是阿妧的幸福。 而望着穆妧此时站在高处, 淡然漠视的眼神, 漪宁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或许自今往后,她和穆妧心中都有了疙瘩,再回不到最初那分惺惺相惜的姐妹之情了。 夜晚, 穆妧褪去冕服, 挺着肚子倚在椒房殿寝殿外面的门框上, 看着院子里的琼华树,静默不语。 岑杨小跑着从外面进来, 拽住了她的衣袖:“娘亲”语罢略顿了顿, 又后退一步, 对着穆妧恭谨行礼, “母后。” 四岁的岑杨已经出落得越发俊俏, 太后每每见了都会说上一句:“阿杨越来越像陛下小时候了。” 看着自己的儿子,穆妧又想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心上似乎被什么扯了一下,隐隐作痛。 她不会忘记,这个后位,是萧漪宁不要才落到她的身上的。 她恨阿宁吗? 其实不恨。 阿宁心属邵恪之,她早在几年之前就知道。她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对不起自己什么。如果她把这一切归咎于阿宁身上,未免就太没有度量了。 只是,姐妹之情终究是淡了。毕竟她是个普通女子,做不到忘怀一切,谈笑风生。 至于陛下,她恨吗? 他登基为帝后只封她为妃,后宫众人议论纷纷,她承受了多少旁人异样的目光?后来他执意要封阿宁为后,也是从来未曾考虑过她的处境。 她很清楚的记得,自己是恨过他的。 只不过这段日子下来,却不知怎的,竟是连恨都没了。 毕竟当初成为太子妃的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那时候她的心境还和今日不同,只以为爱一个人便是毫无怨由的付出,是默默守护在他身边,看着他幸福。 可嫁给他之后,他给了她绵绵无尽的恩宠。东宫之时,他们也曾举案齐眉,红袖添香,何等缱绻美好。这让她一度认为,他是爱她的。 日子久了,人心难免就贪了,所以在得知一切都是他在先帝和太后跟前做的样子时,才会有锥心刺骨的痛。 早知今日,她宁愿他从来未曾对她付出过。 得到又失去,这太沉痛了。 她不愿恨任何人,只是那颗心却死了。 “母后怎么了?”岑杨扯住了她宽广的衣袖,轻轻摇晃,精致的脸蛋儿微微上扬,眼底透着担忧。 缓缓抚摸着儿子的面庞,穆妧笑了,那样轻松而释然:“没什么,阿杨今晚陪母后睡觉好不好?” 岑杨是太子,平日都是自己住在东宫的。可今晚,穆妧只想儿子陪在自己身边。 “可是”岑杨有些犹豫,“今夜是帝后新婚,父皇来了怎么办?” 穆妧没有回答,只牵着儿子的手入内,又吩咐下人们关宫门。 帝后大婚,今晚陛下必然是要来的,这时候关宫门,岂不是明摆着要把陛下拒之门外? 看他们杵着不动,穆妧言语严厉几分,又吩咐了一遍。 宫人无奈,只得应着去关了宫门。 岑璋来的时候,椒房殿的大门紧闭,门前垂挂的灯笼也熄灭了。 身后的宫女太监提心吊胆地伺候着,无不精神紧绷,生怕眼前这位帝王突然暴怒,拿他们来出气。 岑璋却只双手负立顶着那红漆木门发呆,夜色下背影竟有几分寂寥。 而椒房殿寝殿内,穆妧已亲自帮岑杨洗漱过,两人一起上了榻。 岑杨躺在榻上,看上去有些不大安稳。 父皇对他很严厉,他这时候留在母后宫里,不知道父皇待会儿来了会不会训斥他。 穆妧却温柔地帮他掖了掖被子:“天儿不早了,快睡吧。” 岑杨刚闭上眼,便听到有嬷嬷进来禀报:“皇后娘娘,陛下独自在门外站了半个时辰,去清凉殿了。” 清凉殿,先帝在位时,那是陈贵妃的寝宫。不过如今住着的,是庆茹。今日她被册立为后,庆嫔也被晋封为庆妃。 穆妧面上毫无波澜:“退下吧。” 嬷嬷把床帐放下,熄了多余的灯盏,只留下床边那一盏,自己默默退下。 “母后为什么不让父皇进来?”烛光下,岑杨纯真干净的眸子看着穆妧,面上似有困惑。 穆妧在榻上坐着,良久才叹息一声:“母后只是,有些累了。” “是因为母后肚子里的宝宝吗?”他娇嫩的小手抚上了母亲的肚子。 提到孩子,穆妧的目光柔和很多:“阿杨希望这是弟弟还是妹妹?” “弟弟妹妹我都想要,如果是龙凤胎就好了。”他很贪心地道,说话时眼睛里发着光,似乎在期待着自己多一个弟弟和妹妹,然后自己带着他们玩儿的画面。 穆妧嗔了儿子一眼,用食指轻点他的额头:“你想得倒是多,龙凤胎哪儿是那么容易生的。” 岑杨又想了想:“如果真的只能生一个,那就生个弟弟好了。” “为什么?” “妹妹太弱了,还需要人保护,如果生了弟弟,我和弟弟长大后成为男子汉,就可以一起保护母后了。” 穆妧的眼眶湿润了,面上的笑意却越发慈祥:“快睡吧。” — 清凉殿 没料到此时陛下会来的庆妃喜出望外,她褪去了身上的锦衣,只着了件玫红色半透的衫子,裸露出颈间大片肌肤,欲语还休的样子。 “陛下这一路走来想必累了,喝口雨前龙井吧,臣妾记得陛下以前最爱这个味道,故而亲手泡的。” 岑璋自踏入清凉殿便心不在焉的,面色阴沉沉瞧不出情绪。 他见庆妃奉了茶水,他随手接过来呷了口,却突然震怒,将杯子摔在地上,任由褐色的茶汤四溅:“你的手艺越来越退步了,自己如果做不好这种活儿便不要插手,想讨好朕也该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庆妃被训斥的当场懵了,陛下这火发的没有缘由,明明这茶曾经他最喜欢的,如今怎么就嫌她手艺不精了呢? 变得是这茶,还是人心呢? 听说,今晚椒房殿里的主子把陛下拒之门外了。他便是为此而心中有火,跑来往她身上撒的吗? 庆妃不觉握紧了拳头,眸中闪过一丝怨恨,但很快又被敛去,惶恐地跪在地上:“是臣妾愚笨,惹了陛下生气,臣妾这就再泡一杯新的来。” 她说着俯身收拾着地上的残渣碎片。 岑璋俯视着他,心里却越发烦躁起来。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大冬天的,他却总觉得浑身燥热,哪哪都不舒服。 可能,是因为今晚娶得不是阿宁的缘故吧。 对,一定是这样的。 他清了清嗓子,怒火消散了不少:“不必了,朕不渴。” 语罢,他率先进了内室。 庆妃缓缓站起来,吩咐下人将地上收拾干净,自己也跟着入了内室,打定了主意今夜要想办法留住陛下的心。 然而等她追到内室,岑璋已经躺在榻上闭目开始睡了。 那样子,分明没有半分想与她发生什么的意思。 她抿了抿唇,站在那儿默不作声。 — 翌日,皇后和庆妃去长乐宫请安时,表现得极为和睦。 漪宁也在场,因为听到了昨夜侍寝的事,她看着穆妧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离开时,漪宁奉太后之命送穆妧,庆妃也在后面跟着,几次对漪宁言语奉承,漪宁却都没搭理她。 “算算日子,皇后娘娘快生产了吧?”漪宁突然对穆妧道。 方才一直都是庆茹在说话,穆妧自出了太后寝宫便一直没言语,如今听到漪宁的询问,她愣了愣,随后淡笑:“是啊,不足一个月了。” 庆茹笑道:“还是皇后娘娘有福气,如果此次一举得了公主,可就儿女双全了。” 穆妧只当没听见,理都不理她。 漪宁也没理她,只是继续道:“那这几日可得注意些,雪天路滑,皇后娘娘要多在自己寝宫休息,仔细自己的身子才是。另外,接生嬷嬷可预备下了?” 穆妧点头:“太后已经都预备妥当了。” 庆茹有些悻悻,面色十分难看,只低头看着脚下的路。眼看着前头穆妧和漪宁还在聊得投入,没注意穆妧脚下正踩着一块松动的台阶,庆茹暗自笑笑,也不出言提醒,似乎十分期待接下来的一幕。 漪宁在穆妧身旁走着,突然感觉她身子一个趔趄,顺势就要往下跌。 “阿妧!”她大惊失色,急忙伸手要拉她,却只触碰到一块衣角。 九个月的身子本就是极为笨重,穆妧自然躲避不及,眼看着整个人直往下跌。 一瞬间他,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慌乱。 孩子,她的孩子! 然而,她并没有如预想到的那般跌在地上,而是落在了一个温暖而又结实的怀抱,鼻端是最熟悉不过的龙涎香。 侧目而望,岑璋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里面氤氲着情深。 就是这样的一双眸子,曾让她弥足身陷,不能自拔,只觉得自己找到了天底下最幸福的依靠。 到头来才知道,终究繁华梦醒一场空。 她挣扎着从他怀中直起身子,后退一步:“陛下。” “都要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怎么那样不小心。”他声音不高,语气里略带责怪,又隐隐带了些莫名其妙的愠恼。 穆妧淡漠颔首,并不言语。 漪宁随之跟了上来:“皇后娘娘怎么样,可有伤着?” 穆妧轻轻摇头,淡笑着看向漪宁,只是那笑容莫名让人觉得疏远。 “皇后娘娘也真是的,也不小心着些,伤了龙嗣岂不是罪过?” 庆妃在后面看似关怀,实则幸灾乐祸。 岑璋瞪她一眼:“还敢多嘴,你在后面跟着就没注意到皇后脚下的路吗?若真出了事,你也逃不过!” 庆妃被骂的面色一白,胸前气得剧烈喘息,却到底没敢再多嘴。 “还不退下?”岑璋又低斥一声。 庆妃识趣地离开。 一时间周遭除了宫人,便只余下岑璋c穆妧还有漪宁,漪宁自觉多余,正欲离开,熟料穆妧竟率先开了口:“臣妾身子不舒服,先行回宫了。” 语罢,她甚至不等岑璋有回应,自顾自地行了礼,径自由宫人搀扶着远去。 岑璋留在原地,侧目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目光复杂几许,片刻后又回头看向漪宁。 她今日着了件粉白色的袄裙,外罩银狐裘衣,脸上未施粉黛,却越发显得出尘清丽。 “当真打算永远不跟朕说话了?”他注视着她,语气温和了下来。 自打她在御书房外跪了两天一夜开始,她再不曾跟他说过一句话。 漪宁深吸一口气,缓缓抬眸,想到方才的画面,她勾了勾唇:“陛下的心思,自己真的明白吗?” 岑璋微怔,似乎有些不明白漪宁的意思。然她却没再多加解释,兀自转身,翩然远去。 岑璋在原地呆愣一会儿,缓步上了台阶,又在松动的一块砖地前停下来,默了会儿对元寿:“速速着工匠修补,伤了皇后和龙嗣,看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 正月十八,椒房殿正宫皇后诞下一子,圣上取名岑栩,封肃王。 古往今来,皇子成年方有可能封王,先前陛下封先帝遗腹子岑玥为舜王已是破格,如今又破格封岑栩为肃王,可谓是格外的恩宠了。 由此来看,陛下原该是极爱皇后的。 然而众人不解的是,自打肃王殿下一出生,陛下却从未踏足过椒房殿半步,反倒时常去清凉殿看望庆妃。 于是有人不免心中暗自猜想,或许陛下更宠爱庆妃,至于立岑杨为太子,岑栩为肃王一事,或许只是陛下对皇后的一点补偿吧。 这样的谣言不仅宫外有,就连皇宫之内也是时常能够听到,自然而然便由佟迎转述着入了漪宁的耳。 正文 153.夜访 “公主, 陛下不会真的对皇后只有补偿, 心里只钟情于庆妃吧?可明明几个月前他还想立您为后呢。” 佟迎一边整理着案几一遍道,又忍不住低低抱怨, “那个庆妃有什么好的,还不是个宫女出身, 比奴婢也没高贵到哪儿去, 如今倒是在宫里趾高气昂的。” 漪宁在坐榻上坐着, 眼前摆着下了一半儿的棋局, 是她自己在跟自己下。 听到这话,她捻着黑子的动作滞了滞,随后稳稳落下去:“圣心难测,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惹祸上身。” 佟迎没料到漪宁会这么说,一时怔住, 随后乖乖应是。 “小膳房煮的玫瑰饮好了没,你去看看。”漪宁吩咐道。 见佟迎应诺退下,她才将手里抓着的一把棋子丢回棋坛里, 悠悠叹了口气。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其实陛下对她的感觉远不如与穆妧朝夕相对所产生的依赖强烈。 立阿杨为太子, 封阿栩为肃王, 这哪里是什么补偿呢? 不过她自己知道是一回事,岑璋自己明白才更重要。 前几日她那句提醒, 亦不知他究竟悟到了几分。 不过看阿妧那态度, 或许早已心死。能不能解开这个结旁人帮不上什么, 只有看他们自己的了。 接下来的日子,漪宁偶尔会去椒房殿坐坐,穆妧的日子很平静,也很安逸,只是她们姐妹之间却再也做不到无话不谈了。 五月的时候,邵稀随濮阳王岑琰回来了,是为着邵恪之和漪宁一个月后的大婚特地回来的。 当初先帝驾崩时,因为邵稀有孕在身,只岑琰一个人回来参加了国葬。 如今长乐宫里再见邵稀,她整个人圆润了一圈儿,眉眼间透着令人羡慕的幸福味道。 邵稀诞下的是个女儿,取名岑灵雪,虽然只有三岁,但却格外水灵,尤其那一双凤目,圆溜溜明亮亮的,上翘的眼尾简直跟邵恪之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都说外甥随舅,或许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两年皇室没少添丁,太后诞下舜王岑玥,陛下又有庆妃所出的大皇子岑桁,皇后嫡出的太子岑杨,以及肃王岑栩,这丫头里岑灵雪却是头一份儿的。 当即,太后便册封岑灵雪为怀乐郡主,陛下也允了。 晚上,大家聚在长乐宫里,吃了一顿团圆饭。 晚膳过后,因为濮阳王府久无人居住,岑琰带着邵稀和岑灵雪回了他以前所居的洛云殿,邵稀却巴巴地想回家,见岑琰不允,她便一直冲他撒娇。 岑琰被她闹得没法子,无奈摇头:“天色已晚,要去岳父家中也该是明日才是,这会儿却没得吓着他们。” “可是我自跟你去往封地,都好多年没有回来了,我想爹爹,想娘亲,也想哥哥们。”邵稀嘟着嘴儿,委屈的不像样,又低头看看撅着屁股趴在玫瑰椅上玩小老虎的女儿,暗自低喃,“灵雪儿还没见过我的家人呢。” 她越说越可怜,倒让岑琰实在不忍心了,随手将一本书放下,起身过来抚上她的肩膀,又问了一句:“真想今晚去啊?” 邵稀抓住他的手,点头如捣蒜:“想,真想!” 岑琰想了想道:“你父亲重规矩,咱们这么去他们毫无准备的,只怕吓着他。你若真想出去,或许可以去丞相府坐坐。” 自丞相府建成之后,邵恪之一直独居在那儿,并未曾与家人一起。听说为了一个月后的大婚,丞相府如今修葺的十分精美。 邵稀眼睛里发着光:“这也成啊,那咱们送一份礼物给我二哥如何?” “礼物?”岑琰拧了拧眉,似有些不大明白。 邵稀娇嗔他一眼:“自然是阿宁啊,他们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宫外的,肯定很长时间见不着面,见着了也不能好好说话,咱们带上阿宁过去,二哥肯定高兴。” 岑琰听了好笑:“那你觉得你二哥更愿意看到你还是阿宁?” 这话问得,邵稀立马没什么自信了,随后又道:“我是阿宁的嫂子嘛,我不跟她吃醋。” 岑琰的笑容变得无奈许多:“她嫁给你二哥,怎么你却成嫂子了?” 邵稀冲他眨眨眼:“我这不是沾了你的光,她叫你一声三哥哥,自然得唤我三嫂嫂了。” “脑袋瓜子转的倒是快。”岑琰点点她的眉心,话语宠溺,“你想带她也行,不过也得你请得动。” 邵稀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于是,夫妻二人就带着女儿岑灵雪出门了,一个去长乐宫请旨太后,一个则是去了落樱阁。 “出去玩儿?”漪宁听到这个消息时不可思议地看着邵稀,“晚上有宵禁的,能去哪儿玩?” “就,就四处走走呗。”邵稀有些心虚,她是不敢跟漪宁说实话的,说了实话,这大晚上的就算她心里想去,嘴里也会说不的。 漪宁却明显觉得这丫头古灵精怪的有猫腻:“真的只是出去玩儿?你不会逗我吧?” “当然不会,阿宁你说咱们也好多年没见了,我这好不容易邀你出去转转,你不会不愿意吧?” 漪宁无奈:“自然没什么不愿意的,不过,这大晚上的外面有什么好转的?” “没准儿就有呢?去嘛去嘛!” 邵稀是惯会撒娇的,漪宁也被她闹得没了脾气,少不得应下来。 换上便服从落樱阁出来,岑琰已经抱着岑灵雪在外面等着了。 漪宁一看见岑灵雪就喜欢得紧,直接跑过去将她抱住,狠狠亲了亲她娇润粉嫩的脸蛋儿。 出宫的马车上,漪宁也抱着岑灵雪不肯撒手,两人倒也有缘,灵雪被她抱着也不哭闹,反而喋喋不休跟她说话。 岑琰在马车外面坐着,此时就她们三个在,邵稀忍不住道:“看你挺喜欢小孩子的,等你跟我二哥成了亲,赶紧早些生一个。” 漪宁到底还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听到此话不免害臊,嗔她一眼,却不说话。 邵稀却笑了:“这有什么害羞的,你看我,都当娘了呢。” 漪宁叹了口气,如果岑伯父还在,她和邵哥哥必然也早在三年前便成亲了,这个时候肯定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应该就跟灵雪这般吧。 想到岑伯父,漪宁的鼻子有些泛酸,忙瞥开眼去,掀开了帘子往外看。 却又突然转过头来,略显质疑地望着邵稀:“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 邵稀冲她挤眉弄眼:“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岑灵雪却嘴快,赶紧道:“姑母,父王和母妃说去看二舅舅。” 二舅舅 自打她和邵哥哥婚期订下来,他们俩就再没见过了,仔细算起来,约莫得有半年的时间了。如今毫无预兆的要见到,漪宁竟然莫名心跳加速起来。 说起来,她和邵恪之也算是自幼相识,再熟悉不过的人,不想如今要嫁给她了,她竟然也会容易紧张。 “你也是的,怎么不早说。”漪宁攥着帕子,低头嗔怪了一句。 邵稀冲她笑:“我若告诉你了,你还肯出来?” “不肯。”漪宁答得爽快。都快成婚了,不差这几个月的,这时候见面她觉得怪怪的。何况,也于理不合的。 邵稀不以为然地笑:“贼车都上了,现在你后悔也晚了。” 漪宁抱着岑灵雪,狠狠瞪她一眼。 马车很快在丞相府门口停了下来,马夫去敲门,邵稀正要下去,又见漪宁抱着自己的女儿一动不动,便道:“都来了,你不会打算就待在马车里面吧?” 漪宁抿着唇没说话,只又瞪了她一眼。 她也说不上来自己这是怎么了,如今婚期将至,她的心境也有了很大变化,这会儿只要一想到要见他,她便满脑子都是成亲时要洞房花烛的事,就,就羞的不敢见他。 这边正对峙着,邵恪之已得到消息,亲自迎出来了。 漪宁坐在马车里,听到了他温润的嗓音:“王爷和王妃怎么突然来了,也不事先让人通传一声。” 紧接着是岑琰的声音:“做了丞相就是不一样,说话都打官腔了,跟我们还说这些虚礼。” 邵恪之无奈一笑,又看向马车上邵稀似要下来,又似不下来的样子,轻道:“稀儿不会许久不见我,不敢认我这个哥哥了吧?” “你真不出来?”邵稀又小声对着漪宁道了句,见漪宁不理自己,只好自己跳下马车,“怎么会,主要是你外甥女还在里面呢,不肯下来,非等着你亲自过去抱呢。” “二舅舅,二舅舅,我是灵雪!”马车里岑灵雪适时奶声奶气地喊。 漪宁始料不及,正不知所措之时,马车的帘子被人从外面撩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俊逸非凡的一张脸,刚毅绝美,轮廓清晰,双眸温润。 看见漪宁他似乎也始料未及,神情又略微的诧异,随后勾了勾唇角,冲里面伸出手:“还不肯下来?” 这话温柔至极,竟不知是对着岑灵雪还是漪宁。 正文 154.惊喜 岑灵雪是不怕生的, 看见帘子被掀开,便用圆溜溜的眼珠子看着那人:“你是我二舅舅吗?” “灵雪儿觉得呢?”邵恪之看着她, 笑容宠溺。 “那姑母是不是我二舅母?” 她冷不丁这么问,倒使得依旧坐在马车里的漪宁越发窘迫,脸颊火辣辣地灼烧着。 她也是的,怎么越活越倒回去了, 脸皮也越来越薄。 一颗心砰砰跳着, 她垂着头也不看他。 邵恪之伸手将灵雪拉过来,一手抱在怀里,在她耳边低道:“很快就是了。” 他的声音虽小, 但漪宁离得近,又加上他故意的成分,故而她还是听得清楚,一时更加窘迫起来。 这大晚上的随邵稀他们来了丞相府, 也不知道邵哥哥会不会以为是她故意求着他们带自己出来的。 这么一想,漪宁赶紧出声给自己辩解:“是, 是邵稀骗我出来的。” 邵恪之笑笑, 却不说什么,只再次冲她伸了手:“进去看看吧, 丞相府你第一次来。” 这话使得漪宁有些动容,这丞相府是她以后的家,说不好奇那是假的。 不过她却没将手交给他, 只是自己抿着唇起身走了下来。 邵恪之收回手, 抱着岑灵雪请众人入内。 五月的天不冷, 是以众人也并未进屋,而是选择在后院儿待着。 今夜月色迷人,院子里景致也颇为赏心悦目。 凉亭下,邵恪之与岑琰两人彼此说着近段时间的状况,时而说些朝政。 邵稀抱着灵雪儿四处看着这园子,兴致勃勃。 漪宁其实也蛮想到处看看的,不过自己这身份她实在不好意思。邵稀是妹妹,怎么看都无所谓,她却是不一样的。 无奈之下,她只能随邵恪之和岑琰在凉亭下坐着,单手托腮,一手拨着茶杯盖子,十分无聊的样子。 邵恪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突然笑着道:“王爷第一次来,要不要四处走走?” 岑灵雪被邵稀在耳边嘀咕几句后,突然在后面喊:“父王,我和母妃想去别处看看,你跟我们一起好不好。” 岑琰笑着起身:“来了。” 岑琰过去抱住岑灵雪,邵稀冲这边招手:“二哥不用招呼我们了,我们自己看看就好。”语罢,一家三口就那么走了。 等漪宁反应过来时,亭子下面已经只剩下她和邵恪之两个人了。 邵恪之在她旁边的杌子上坐着,凝神打量着她,却不说话。 漪宁被他看得不自在,躲避着他的目光,只当不觉。 算起来,自打订亲以来,真是整整半年没见过了呢。 “要不要熟悉一下环境。”他率先开了口,语气暧昧莫名。 漪宁耳根发热,捧着茶盏喝了一口:“大晚上也没什么可看的。” 邵恪之若有若无地笑:“旁的公主出嫁,一应设施都要自己把关,你倒好,这半年来竟毫不关心。” 漪宁把茶盏放回原位,拿帕子擦了擦唇角的湿润,并不言语。 她这个样子看在邵恪之眼里,越发显得楚楚动人。他心上一紧,骤然出手握上了她的胳膊,用力往自己怀里一拽,她顺势起身,打了个旋儿后在他大腿上坐了下来。 漪宁没想到他竟如此大胆,正欲提醒他有下人在,一抬头,四周却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人。 丞相府的下人还真是人精,方才还一群人候着呢,这会儿竟半个影子都不见了。 她环着他的脖子,心突突突地跳动着。 她心跳的确很快,因为离得近,邵恪之都能清晰听得到,不免勾了勾唇:“半年不见,阿宁怎么学会害羞了?” “哪有。”她嘴硬地挣扎着想起来,却被他抱得更紧了。 “既然不是,那你深夜前来必然是想我了。”月色下,他那迷人的笑意中带着一丝邪魅,漪宁怔怔看着,险些陷进去。 她侧目看着远处月光下泛着微光的绿叶:“我都说了,是邵稀骗我来的。” “那便是不想了?”他的语气里似有失望。 漪宁微微一怔,回首时他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她喉头动了动,又想解释些什么,他却突然抱住她,把脸埋在了她的颈项:“不过我却是真的想你了” 他的话一字一句落在漪宁的心上,整个人都软了下来,犹豫着,她低头用脸颊贴着他的额头,一只手捧上了他的面庞。 “阿宁”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低声呢喃着。 “嗯。”她乖巧应着他的呼唤,心渐渐柔软下来,没了先前的紧张,更多的则是依恋。 她的回应给了他明确的态度,邵恪之缓缓直起身子,单手捏着她的下颚,将唇送了上去,轻啄一口。 漪宁闭着眼睛,没有躲避。他仿佛受到了鼓舞,越发与她唇齿交缠起来,一只手也不安分地顺着她的腰部缓缓上移,附在了那抹柔软之上。 漪宁瘫软在他怀里,像一团娇软的棉花,任他肆意折腾。 不知过了多久,他总算大发善心放开了她,目光里是强压下□□后残留的浑浊:“阿宁,你快些嫁过来便好了。” 她双唇被他吻得略有些涩,下意识抿了抿,低声道:“快了。” 他捧着她的脸,与她双额相抵,略微蹭了蹭:“听说陛下要赐你公主府,你拒绝了。” 是有这么回事,就在岑璋下旨赐婚后没多久。他说依照惯例,公主出嫁都是有公主府的,她是长公主,更应该有自己的府邸。不过她没接受。 “为什么不要?”他轻啄着她的唇,呢喃着问。 漪宁道:“我是嫁给你,不是尚驸马,含义不一样。何况,我并非皇室中人,有长公主的尊荣也便罢了,岂能奢求更多?” 我是嫁给你,不是你尚公主。这话听在邵恪之耳中,只觉得是这世间最好的情话了。 尚公主和公主下嫁,的确是不大一样的。 “那这段日子丞相府修葺,我差人问你的喜好,你怎么什么都不说?”他抱着她,爱不释手。 漪宁笑着躲进他怀里:“因为我相信你啊,相信邵哥哥能给我惊喜。” 她明媚的笑意印在他心上,泛起圈圈涟漪。 “既然如此,现在我就带你看看。”他说着,同她一起起身,执起他的手向前走。 “那边有个秋千架,周围有四季花,以后闲暇时光里你可以在那儿荡秋千,飘荡间扑入鼻端的皆是花香,必然沁人心脾。还有那里,是一片小湖,其上种着荷花,夏天里最适合泛舟湖上了。那边是萃韵堂,咱们以后就住那儿。离萃韵堂不远的地方有片琼花林,里面设了石桌石凳,琼花开时可以在那儿抚琴对弈” 他边走边对她介绍着,漪宁脑子里不觉也涌现出了一幕幕再美好不过的画面。 先帝赐的宅子占地不小,有长浚伯府两个那么大,每一处地方他都设计的恰到好处,没有丝毫的浪费。 漪宁认真听着,不觉间越发期待婚后的生活,竟也把先前的紧张和羞涩抛诸脑后了。 两人正说着,在琼花林中遇上了邵稀一家三口。 岑灵雪被岑琰抱着,手里拿着一支刚摘的琼花,瞧见这边高兴地挥着手:“二舅舅,二舅母!” 漪宁被这称呼惹得面上一黑,过去轻点她的鼻子:“是姑母,再乱叫姑母可就不喜欢你了。” 岑灵雪不知听懂了不曾,并不接漪宁的话茬子。 漪宁嗔她一眼,却不好责怪,只转头对着邵恪之道:“邵哥哥,你有没有觉得灵雪儿的眼睛像你?” 这话倒让邵稀不乐意了:“灵雪儿是我生的,怎么说像我二哥?” 漪宁打量着灵雪,又看看邵恪之和邵稀兄妹,还是觉得更像邵恪之一点。 怎么说呢,他们邵家虽然都是凤目,可还是不大一样的。便如邵恪之那双眼,眼尾自然上翘,就更显得勾人许多。 “邵哥哥觉得呢?”漪宁问他。 邵恪之笑着附耳,用仅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我们的女儿会更像我的。” 漪宁脸上一红,剜他一眼。 他们的女儿以后才不像他呢,肯定像她这个娘啊! 这么一想,漪宁的脸蹭地变红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都还没成亲呢 岑琰和邵稀看着这边两人的神情,心照不宣地笑了。 正文 155.爱恨 当晚在丞相府待了许久, 等回去时天都快亮了。 一回到落樱阁, 漪宁便困得不行,随便洗漱一下便去睡了。这一睡, 竟是直接睡到了晌午。 午膳漪宁自己在落樱阁随便吃了点儿,下午时邵稀过来找她, 说一起去看看皇后。 她们三姐妹难得又聚在一起,岑灵雪和岑杨围着小岑栩在玩儿, 倒是十分和睦。而大人这边, 邵稀话多,总也说不停, 可渐渐地她便发觉出不对劲来。 “阿妧, 阿宁, 我怎么总觉得这次回来你俩不一样了?” “有吗?”穆妧轻笑着呷了口碧螺春,低头间茶汤的热气氤氲着, 在眸子里铺了层雾气。 漪宁也笑:“我和阿妧挺好的啊,是你想多了。” 邵稀叹了口气:“虽说我这人大大咧咧, 但这点子变化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你说咱们以前多好的姐妹啊,什么事不能化干戈为玉帛,重修旧好呢?” 漪宁正在剥桔子,闻此掰了一瓣儿塞进她嘴里:“好了, 瞎想什么呢, 我们能有什么事?” 从椒房殿出来的时候, 邵稀牵着岑灵雪的手与漪宁一道儿, 禁不住道:“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呢?陛下登基之后一直没封阿妧为后,几个月前还说要册封你,我一入京就听到有百姓们在传呢。” 漪宁怔了怔,随即叹道:“你既然知道,怎么方才还提这些?” “可是你又没勾引陛下,是陛下自己的意思啊,阿妧也不能怪在你头上。” 漪宁摇摇头:“皇后没有怪我,否则也不会容许我踏入椒房殿了,不过心里有了隔阂,也不是三两日能消除的。其实这事莫说阿妧了,搁在谁心里都会有疙瘩的。” 漪宁这么说邵稀也不反对,仔细想想,如果琰哥哥喜欢阿宁,那她肯定得伤心死的。 如此一想,也就明白阿妧的心思了。 — 接下来的日子越来越热了,寝殿里纵然放了冰桶,可依然让人觉得心浮气躁的,整个皇宫都陷入一片沉闷的氛围之中。 这日,几人一同在长乐宫里陪伴太后,大家说着说着便提到了去北边皇家庄园避暑的事儿,大家皆没有什么异议,三日后便启程去了皇家庄园。 近日来政务繁忙,故而圣上并未前往,只太后带着皇后c皇子以及濮阳王一家子去了,当然,漪宁也在其列。 而阖宫之内,除了圣上没去之前,庆妃及其她所出的大皇子也没有陪同。 清凉殿里不时传来瓷器摔在地上破碎的声音,表示着此时这位庆妃娘娘心里的怒火与不甘。 宫婢简桃奉了参汤进去时,屋子里几乎已经没什么下脚的地方了。 “娘娘喝口参汤吧,何必气坏了身子?”简桃说着,将参汤搁在榻几上,又搀扶庆妃过去坐。 庆妃却仍有些愤愤:“此次避暑,太后带了所有人,偏偏把本宫和大皇子留在宫里,这是存心跟本宫过不去呢!” 简桃却道:“娘娘何苦这么想,陛下不也没去吗,咱们跟陛下在宫里才正好呢,皇后不在,娘娘可不就宠冠后宫了吗?” 简桃一席话说到了庆妃的心坎儿里,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也对,皇后没在宫中,她趁此时机笼络住陛下的心,倒也是不吃亏的。 皇家庄园建在山上,是去年才建造完成的,因而众人还是头一次去,但见期内建造的峥嵘轩峻,鸟语花香,绿树成荫,别具匠心。 当日,所有人都选了自己的住处,漪宁选了明月轩,与太后的宁韵堂离得最近,也方便时时过去探望。 晚上的时候,膳房做了十分丰盛的晚宴,大家一起在太后的宁韵堂宫用了。膳后岑玥c岑杨c岑栩c岑灵雪等小孩子们在金嬷嬷和银嬷嬷的带领下在后堂玩耍,其余人则陪着太后说话。 “近日里总觉得皇后与陛下生分,哀家知道,陛下做事不顾他人,只凭自己个儿的意愿,也着实令人伤心。只是这江山社稷要稳,帝后之间的和谐也尤为重要,否则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只怕对谁都不利。” 太后在主位上坐着,低头拨弄着茶盏中飘着的消食茶叶,缓缓抬眸对着左手边的皇后道。 穆妧心上一惊,微微颔首,低声应了声“是”。 太后看她不情不愿的,也知道是自己儿子让她伤透了心,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喟叹一声,声音不觉间飘得远了: “深宫之中,想守住帝王的情爱哪儿那么容易,总要有人先低头的,他是皇帝,高高在上,抹不开面子,皇后身为中宫母仪天下,要拿出自己的气度来。哀家知道你心里委屈,可为着阿杨和阿栩着想,你便不能失了圣宠,陛下的宠爱若是没了,你的皇后之位日后也会岌岌可危。” 从宁韵堂出来,穆妧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一句话也不说。 漪宁和邵稀伴在她身边,面面相觑,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这时,邵稀撞了撞漪宁的胳膊,给她递了个眼色。 漪宁犹豫着还是开了口:“皇后娘娘,太后虽言语之间让你向陛下低头,可终究也是为了你考虑。太子和肃王年幼,你若就此失宠了,待他们长大之后也未必保得住自己的位置。这深墙宫苑之内,素来便是如此的。” 月色溶溶,穆妧略微仰着头,面色略显苍白。 渐渐地,她回眸看着一旁乳母带着的岑杨和岑栩,拧眉思索着什么。 —————————— 庄园里清凉舒爽,一扫夏日的沉闷燥热,日子也过得极快。 不觉间大家便在这里住了半个月,上午在宁韵堂陪伴太后,下午便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倒也安逸。 穆妧总是有些心不在焉,时常一个人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册,却是一个字也未曾看在眼里,只是一味发呆。 这日晚膳过后,岑杨和岑栩被乳娘带到后面去玩儿,她便独自一人低头做些针线来消磨时光。 这时,朱文帘子被人从外面挑开,进来的是她的贴身宫女弗兰。 弗兰上前对她福了福身子,低声禀着:“娘娘,陛下来庄子了,这会儿在外面呢。” 弗兰这话使得穆妧略一怔愣,手里的绣花针倏然刺破指腹,她下意识缩手,然到底在那雪白的帕子上落下一滴血珠来。 垂首看那滴血珠在淡粉色的桃花上晕染开来,越发刺目,她的面上却不见什么表情:“我有些乏了,请陛下回吧。” 看她家主子这般,弗兰也有些心疼,禁不住多嘴道:“娘娘,前段日子太后和安福长公主劝您为着太子和肃王考虑,向陛下服软,可如今陛下自己都上门了,您,您当真不见吗?” 穆妧只盯着手里的帕子,并不言语,心里其实是在煎熬着的。她在想,这会儿如若让他进来,他们二人该说些什么。 这么几个月下来,夫妻之间早已疏远,留下的仅有那份尴尬罢了。 弗兰无奈,只得出去回禀。 院子里的岑璋,一袭墨色符文的简易袍子,双手负立于青松之下,面容俊雅,神色清隽。 待听到弗兰的回禀,他眸中一闪而逝的失望,随后淡漠看向那垂下来竹帘,话却是给弗兰说的:“告诉你家主子,她若愿意一辈子都这么待着,朕会成全她的。” 他字字清冷,威严十足,隐隐透着愠怒。 穆妧怔怔坐在屋内,仍旧没什么反应。 直到岑璋决然而去,弗兰进来时却见自家主子兀自落下两行清泪来。 她款款走过去,俯身半跪在她跟前:“皇后娘娘,他是高高在上的陛下,如今都亲自来见您了,您有什么样的结不能放下呢?” 穆妧抬眸看她:“弗兰,你爱过一个人吗?你恨过一个人吗?” 弗兰垂首:“奴婢没有。” 穆妧笑笑:“爱之深,恨之切,可如果现在连恨都没了,还能重新来过吗?这个后位我是怎么坐上去的,你应该知道。” “可娘娘真的心死了吗?如若心死了,此时怎会流泪呢?” —— 岑璋离开后,心里莫名烦躁,便在院子里命元寿拿了酒过来,一个人自斟自饮。 无边的苍穹之上,月色皎洁,繁星点点,头顶蝉鸣之声不绝于耳,有时甚至伴着几声乌鸦啼鸣。 元寿在亭子里静静守着,望着一代帝王的身影,竟也觉得分外落寞与寂寥。 不觉间酒水饮了三坛,元寿禁不住劝慰:“陛下,您再喝怕要醉倒了。” 岑璋眼前早已虚浮,摇晃着站起身,元寿要扶他,却被他随手甩开。 这亭子建的高,能看到庄园里各处院落的情况。 他陡然指了指前方那灯火通明的院落,随口问:“这是谁的院子,这么晚了还亮着灯?”他喝酒喝了这么久,周遭人早睡了,单这处院子却灯火璀璨。 元寿道:“回禀圣上,这是安福长公主的住处。” “阿宁”岑璋呢喃了一句,脑海中不觉间想到了初见时,她用一双雾蒙蒙的杏目望着她,怯生生又娇软糯糯地喊他“太子哥哥。” 还记得当时他第一次带她去御花园里荡秋千 ——“太子哥哥,这秋千真好玩。” ——“阿宁若是喜欢,以后我每天都带你来这儿荡秋千可好?” ——“好啊,咱们一言为定。” ——“太子哥哥,你坐下来,该我推你了。娘亲说要懂得分享大家才会愿意永远跟我玩儿。” ——“阿宁好乖哦,不过太子哥哥不喜欢坐上面,太子哥哥就喜欢推着阿宁荡秋千。” ——“可是你看,太子哥哥你都流汗了。” 笑意渐渐漾开,岑璋眸中隐现出一抹温柔,低声自言自语道:“当初那个小丫头,长大了。” 曾经他以为那是他未来的妻,是要与他携手余生的人,满心欢喜地盼着彼此快快长大,可如今长大了,却早物是人非。 想到她马上就要出嫁,而他们两个却再没好好说过话,犹豫着,他步履摇晃着向那处院子走去。 元寿正要跟着,却被岑璋拦下:“谁都不用过来,朕自己去。” 明月轩 佟迎在镜前为漪宁整理着一件青绿色的窄袖束身便装,漪宁兀自低喃:“邵哥哥怎么这个时候过来见我,也没提前吱个声,我差点就要睡了呢。” 方才邵稀来告诉她,邵恪之在庄园西面的空地上等她,如今天色这么晚了,亦不知他怎么会选择这时候过来。 佟迎道:“长公主和邵大人的婚期快到了,邵大人必然是很忙的,兴许是只有晚上才有时间吧。” 漪宁想想也有几分道理,点点头,又对着镜子照了照,打算出去。 临出门前对着佟迎吩咐:“你在这儿守着吧,我带狄青出去就行,这么晚兴许也没人过来,如若真有人来了,便说我去找邵稀了。” 佟迎应着,目送漪宁离开。 谁知,她家主子才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见陛下从外面进来了。 佟迎彼时正在剪着烛花,瞧见他忙上前行礼:“陛下。” “朕见明月轩的灯敞亮着,便过来看看,长公主呢?”岑璋言语淡淡,目光涣散,周身散发着一股酒气。 佟迎小心回禀着:“长公主去找濮阳王妃说话了,还,还未回来。” 岑璋神色黯了黯,静默须臾打算摇摇晃晃着离开,佟迎见状忙道:“陛下喝多了,不如喝碗醒酒汤再走吧。” 岑璋回眸看着她,随后去一旁的案几前坐下,却道:“有酒吗?” “这”佟迎有些犹豫,陛下明显是喝多了,这时候还能再喝吗? 岑璋却不由分说地吩咐道:“去拿酒来。” —— 漪宁避开下人出了庄园一路向西,果真看到了一片空地,杂草丛生,蛙虫低唱,四周寂静非常,却并无一人。 她心下不解,只当是被邵稀摆了一道儿,心中不免有些愠恼,本想就此离开,却又不大甘心,索性便在此处等着。 这时,有悠扬的萧声自前方传来,缠绵缱绻,如浅吟低诉,勾起人无限情思。 是邵哥哥的萧声! 漪宁心上一喜,循着萧声往前方走去。 素雅的绣鞋踩在草丛上,惊起了无数的萤火虫,它们在她周边盘旋,随萧声起舞,像一只只美好的幽灵一般。 她每走一步,萤火虫就会多出些许,环绕在夜幕之下,宛若璀璨星辰,妙不可言。 伸出纤纤素手,几只萤火虫飞舞着落在它的掌心,小小的一只,轻轻颤动着,那灼灼荧光越发显得夺目。 她驻足望着周遭的景象,唇角溢出浅浅的笑意,如春花绽放枝头,婀娜多彩,明媚可人。 萧声渐渐近了,她眺目而望,便见那万千荧光之下,他吹着萧青衣翩然向她走来,婉转的萧声伴着四周蛙啼蝉鸣,周遭似乎热闹了起来。 随着那一曲作罢,他人已经到了她跟前,清隽秀雅,飘逸宁人,灼灼目光透过来时,带着情意绵绵,令人神往。 “邵哥哥”她娇声低唤,言语间夹杂几分惊喜,几分娇羞。 正文 156.临幸 自陛下离开之后,穆妧一直心事重重的, 徘徊在是否为了两个儿子与陛下重修旧好之间, 左右为难, 弗兰则是一直在劝她。 渐渐地, 她也越发心中徘徊, 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找陛下。 她是皇后, 本不该拘泥于儿女私情,否则让庆妃彻底得了势, 他的两个儿子又该当如何? 这么一想, 她脚下的步子极快, 匆匆去往陛下所居的重华宫。 然而到了那儿, 底下的人却说陛下不在。 听到这个消息,她不知怎的竟觉得格外轻松,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此时夜已经深了, 可她却全无睡意, 只由弗兰跟着在这庄园里四处走着, 不觉间便到了漪宁的明月轩。 这段日子以来,她心里的疙瘩一直解不开,与漪宁也是表面上的和谐,心底里到底是疏远了。可今夜不知怎的,突然很想找她说说话, 又见里面的灯亮着, 寻思着只怕还没睡, 便打算过去瞧瞧。 然而她人刚跨过庭院的门,却见有熟悉的人影自里面慌慌张张地出来,她下意识侧身一躲,进了门后面的阴暗之地,定定看着出来的那人,心却骤然一紧。 那不是旁人,而是岑璋。 他面色略有些异样,甚至还带着些微怒意,步履快的出奇,便好似逃避着什么似的。 “娘娘,这院子静的出奇,怎么一个人也没有”见人走了,弗兰小声道。 穆妧心上起了怀疑,略定了定心神,低声吩咐:“你在外面等着。”语罢,她自行往着室内走去。 掀开帘子入内,里面隐隐传来抽泣声,她循声而望,瞳孔却蓦然放大。 但见佟迎裸着双肩抱着衣裙在地上坐着,发丝凌乱,周遭满是旖旎。 似乎感觉到了屋里的异样,她缓缓抬眸,待看见不知何时入内的皇后之时,她面色顿时一白,神色里透着慌乱:“皇,皇,皇后娘娘” 穆妧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切,看着佟迎身上那残留的红痕,只觉得心上隐隐作痛,又格外恼怒。她握了握拳,强忍着才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怎么回事?” 佟迎垂着头,身子微微抖动着:“回,回娘娘,陛下喝多了,把,把奴婢当成了” “不用说了!”穆妧突然打断她,平静好一会儿才问,“你家长公主呢?” “在,在濮阳王妃那里。” “胡说,濮阳王妃那儿早都睡下了,她怎会在那里?” 佟迎吓得磕头:“娘娘恕罪,奴婢不敢欺瞒娘娘,濮阳王妃先前来找我家公主,说,说邵大人来找,故而便出去了。” 穆妧默默打量着她:“也就是说,阿宁还不知道这事?” 佟迎低着头,泣不成声,却也是默认了。 穆妧什么话也没说,转身欲走,佟迎急忙在后面喊:“皇后娘娘!” 见穆妧驻足,她抽噎道:“那,那奴婢怎么办?” 穆妧转身,冲她勾了勾唇:“我来的时候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是谁把下人都遣走的?” “是,是”佟迎顿时有些心虚,方才陛下过来时说要喝酒,她去拿酒时顺便把侍奉的人都给遣退了。 穆妧垂眸俯视着她:“你这些年心里一直惦记着陛下,你家主子知道吗?亏得她对陛下无心,否则看你今日这般投怀送抱,你说她作何感想?” 佟迎大惊失色,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心上升起一丝懊悔。 这些年她从来不敢表露半分自己的心思,可今晚怎么就糊涂了呢 “娘娘说得对,是奴婢对不起我家主子,更对不起皇后娘娘,奴婢,奴婢再无颜面苟活于世。”她说着,从地上捡起一片不知何时落在地上打碎的瓷盏,毫不留情地便要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穆妧微惊,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如今这般,便是对得起你家主子,对得起我吗?” “皇后娘娘”她早已泣不成声,抬眸看着眼前素来温婉,今晚却格外凌厉的穆妧。 穆妧强势夺去她手里的碎片,淡淡问道:“陛下说这事怎么处置?” 问及这事,佟迎就越发伤心了:“陛下说此事不能让公主知道,要,要奴婢永远烂在肚子里。” “那你就记住陛下对你的吩咐,做好自己的本分,莫伤了你家主子的心。佟迎,你承了圣宠,本宫该给你位分的,但这是你为婢不忠应得的惩罚,自己做下的孽,苦果也是你该承受的。” 她说着,转身便走,及至门口要多说一句,语气凌厉:“若不想你主子对你失望,就赶紧把这里都收拾干净了!” 出来后,弗兰跟随在侧,忍不住便问:“娘娘,这里面是怎么了?” 穆妧看看她,并不说话。 弗兰也不好多加过问,只犹豫着道:“陛下方才往重华宫的方向去了,娘娘还去找陛下吗?” 穆妧深深叹了口气:“不必了。” 或许,以后都不必了。 没走多远,远远地瞧见漪宁在狄青的跟随下往这边走来,她步子轻快,心情明显是愉悦的。 想到里面的佟迎必然还没收拾妥当,穆妧便笑着迎了上去:“这么晚了,阿宁怎么在这儿?” 漪宁正沉浸在方才见到邵恪之的喜悦与温情之中,听到穆妧的声音骤然抬头,莫名有些心虚,笑容也略显尴尬:“我,我四处走走。” “娘娘怎么也没睡?” 穆妧笑道:“睡不着,出来走走。” “更深露重的,外面蚊虫又多,娘娘还是要早些休息才是。” 见漪宁说着似要走,穆妧又唤了一句:“阿宁,陪我走走吧。” 漪宁觉得她今晚有些奇怪,犹豫着还是点头应了。 两人并肩在花园子里走着,其余跟随的下人自觉拉开一段距离。 今夜皓月当空,繁星点缀,园子里飘着馥郁花香,宁静而祥和。 率先开口的是穆妧:“咱们姐妹俩许久没这么一起说说话了吧,前段日子我心里有结,疏远了你,你莫放在心上才好。” 漪宁微怔,忙道:“皇后娘娘说哪里话,你我永远都是姐妹的。” 穆妧无奈笑笑:“还说什么姐妹呢,近日里你总唤我皇后娘娘,我听着都觉得不甚亲近了。” 漪宁被说的有些心虚,略微晗了首:“怕你心里对我不觉话语间便敬重了几分。” 穆妧主动拉着她的手:“我不是有心对你疏远的,阿宁,我知道陛下的事不怪你的,你都快要出嫁了,以后必然会很幸福的。” “那你呢,就打算一直和陛下这么僵着?” 穆妧神色淡了淡,看见前面的亭子,便拉着漪宁过去坐下,低低叹了口气:“我看淡了,只想就这么一直过下去,不悲不喜,不嗔不怒,守着我的阿杨和阿栩便好。” “其实,”漪宁咬了咬唇,“陛下对你还是有情义的,还记得当初你嫁给他做太子妃时怎么说的吗?那时你说纵然默默看着他,守着这份幸福也就知足了。可如今为何就” 穆妧看向她:“人心都是会变得,如今我不想活的那么累了。至于还说情分,他若真心在意我,今晚就不会去”话说到一半儿,穆妧忙止住,噤了声。 漪宁却极为不解:“今晚怎么了?对了,我听闻陛下来了,他没去找你吗?” 穆妧又想到方才在明月轩看到的那一幕,心间一痛,面上不动声色:“也没什么,不说他了,说说你吧,今晚究竟做什么去了?我方才瞧你走路轻快,眉飞色舞的,是去见邵丞相了吧?” 说到这事,漪宁面色不由红了,却也没瞒着,轻轻点头。 姊妹两个在月色下又说了一会儿话,只觉得这几日的那份疏远渐渐消散,仿佛又回到了最初她和邵稀给漪宁做伴读的日子。 等回到明月轩时,佟迎正在整理床铺,瞧见她笑迎上来:“公主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都深夜了呢。” 她说着,一边为她打着扇子,一边扶她去软榻上坐下,奉上了冰镇雪梨羹:“公主喝些消消暑,待会儿也好睡觉。” 漪宁笑看她一眼,伸手接过:“你倒是有心了,今儿晚上没什么事吧?” 佟迎目光躲闪着,语气平常:“没什么事,都好着呢。” “那便好。”漪宁应着喝完了羹汤,由佟迎侍奉着入寝。 上了榻,佟迎帮她打着扇子,打算等她入睡自己再离开。 漪宁道:“这事差旁人去做便好了,怎么自己来了?” 佟迎笑道:“奴婢愿意伺候公主。” 漪宁不觉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你七岁跟了我,仔细算算都已经十四年了,等我成了婚,也该给你找个好婆家才是。” 佟迎打着扇子的动作一滞,面露惶恐之色:“奴婢不嫁,要永远侍奉公主。” 漪宁嗔她一眼:“这便是傻话了,其实原本三年前我就打算等与邵哥哥成婚以后就张罗你的事,没成想后来遇上岑伯父驾崩。” 说到这儿,似乎情绪骤然涌上,她神色黯了黯,很快又恢复如常:“如今我都十九岁了,你还长我两岁呢,不能耽搁太久。” 佟迎见漪宁不似玩笑,忙跪了下去:“公主,奴婢真的不嫁,情愿一辈子都侍奉您。” 漪宁微惊,忙坐了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我今儿晚上也就随便说说,又没立刻要嫁你出去的意思,怎么就拧上了呢?好了,快起来。” 佟迎眼眶红红的,由漪宁拉着起身。 —— 捻指间一个多月过去,漪宁和邵恪之的婚期也至了。 大婚前夜,太后传漪宁去长乐宫拉着嘱咐了好多话,言语间皆是不舍,眼眶也是红红的。 漪宁知道,岑伯母是真心拿她当女儿待得,一时间心上也是分外依恋,乖巧倚在她怀里说了许多贴心的话,还说日后依旧会时常进宫陪陪她,如此两人方才止了哭声,渐渐说笑起来。 到底是嫁给自己心里喜欢的,漪宁开心,太后也为她感到欣慰,又赐了她一对儿赤金鸾鸟嵌珠钗,说是当初嫁给岑伯父时的陪嫁。漪宁受宠若惊,本不愿受的,可又见太后态度坚决,只得乖乖接下。 等回到落樱阁时,狄青一身侍卫服在院子里站着,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 漪宁觉得奇怪,便上去一问究竟:“这是怎么了?” 狄青惊诧之余忙行了礼,这才道:“公主,属下” 看他欲言又止的,漪宁无奈:“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到底是什么事?” 狄青道:“明日便是公主的大婚了,邵大人是个好的,公主以后必然会很幸福的。或许公主以后再也不需要属下了,属下想明日看着公主嫁人之后,请辞归乡。” 这消息来的太过突然,漪宁看着他呆愣好一会儿,却什么也没问,只道:“想好了吗?” 狄青颔首:“属下想了许久了。” 漪宁点头:“你本是皇祖母身边的,后来跟了我,也没少吃苦受累的,归乡也好,娶一房媳妇儿,好好过日子。” “谢公主。”狄青应着,犹豫半晌,小心翼翼递了一个半个巴掌大小的小匣子上去,“属下身上没什么好东西送给公主的,这个护身符是幼年我娘请高僧开过光的,希望日后公主戴着能保一生平安。” 漪宁接过来,打开来看,那护身符是暖玉做的,虽然质地一般,但胜在雕刻精致,黑色的绳子上还串了白色小珍珠,简单古朴,却又不失一份雅致。 当着狄青的面儿,漪宁亲自把那块玉戴在颈上,浅笑抬头:“你的心意我收下了,会一直戴着的。” 送出去时狄青原还有些忐忑,如今看到她真心的笑,心野顿时安了下来。他对着漪宁拱了拱身子,退了下去。 望着他的背影,漪宁突然有些心事重重的。 这些年狄青话不多,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存在感,但其实不然。他总是默默在她身后守护着,让她无论身在何处都觉得格外心安。 他是个好人,不该这么默默守着自己一辈子的,逍遥归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正文 157.大婚 狄青走后, 漪宁回到自己的寝殿,却没瞧见佟迎的身影,她不免觉得奇怪。 今日她去长乐宫陪伴太后时她便不在,如今天都黑了,却仍没个踪影, 这不像是她平日里的作风。 见宫女兰芝奉了安神的羹汤来,她在软榻上坐下, 伸手接过,随意问:“佟迎去哪儿了?” 兰芝回道:“佟迎姐姐出去了,具体的奴婢也不知, 只说是有要紧事。” 要紧事?漪宁眉心拧了拧, 思索半天也不知道佟迎会有什么样的要紧事, 居然也没跟她说上一声。 兰芝低声道:“明日是长公主大婚, 要早些歇着才是, 若公主乏了奴婢先服侍您就寝吧。” 漪宁琢磨着, 正要点头,外面传来宫人的声音:“佟迎姐姐, 你怎么受伤了?” 受伤了?漪宁闻声径自起身出去,便见佟迎跌跌撞撞地由两个宫人搀扶着从外面进来。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她并未打伞,衣衫被雨水打湿,脸上也挂着水珠子。而最令漪宁触目惊心的, 是她额头上有些狰狞的伤口, 还有血滴子潺潺着留下来。 “这是怎么了?”漪宁压下心底的惊骇, 语气倒还算平静,又吩咐几个宫女过来将佟迎扶进去。 还不等漪宁发问,佟迎自己先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 漪宁隐约感觉到她必然是出了大事,索性将其余人皆遣退了,独留下她们主仆二人。 “先别跪着了,起来我帮你上药。”漪宁柔声说着要拉她起来,佟迎却躲开了,俯身对她叩拜,连连磕头。 “究竟是怎么了?”漪宁也沉不住气了,语气严厉几分。 佟迎抽噎着,不敢抬头,只小声回道:“公主开恩,奴婢,奴婢怀了身孕” 漪宁登时跌坐在软榻上,脑子好似瞬间炸开了一般,嗡嗡地响着,整个身子都感觉不是自己的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奴婢有了身孕,已经一月有余了”佟迎伏在地上,哭得更伤心了。 宫女私通,这可是大罪,被发现是要被杖毙的。 漪宁实在不敢相信,前段日子还信誓旦旦跟她说不要嫁人的佟迎,居然在她出嫁前夕,告诉她这么一个惊人的消息。 宫女怀孕,孩子会是谁的?漪宁脑海里想过无数个可能,神色都跟着复杂起来。 “孩子是谁的?” 佟迎听到这样的问话,身子明显瑟缩了一下,支支吾吾着,最后道:“是,是,是个侍卫。”说出这话,她心里针扎似地痛着。 方才陛下的话一字字在她耳边回荡,口口声声地不承认她肚子里的孩子,她能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 “哪个侍卫?什么时候开始的?”漪宁不依不饶地问,言语间隐忍着怒意,随时都可能爆发。 “是,是个无名小卒,跟奴婢是老乡。” “你怀孕的事,他知道吗?怎么说?” 佟迎咬了咬牙:“他怕死,已经自尽了。” 漪宁:“” 漪宁端坐在软榻上,凌厉的目光凝视着她,少有的威严不容侵犯,周遭的气场令人生惧。 寝殿之内安静异常,佟迎吓得连抽泣声都止住了,只俯着身子隐隐颤抖着。 “我再问你一次,孩子到底是谁的?”她话语清冷,却格外摄人。 佟迎哆嗦着不敢抬头:“公主明鉴,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奴婢自知触犯宫规,罪该万死,可是,”她顿了顿,缓缓抚上自己的小腹,“可是它到底是一个生命啊,求公主开恩,救救奴婢的” 说完这话,她又一个劲儿地冲漪宁磕头。 漪宁端详着她,不为所动,只是问:“那你额头上的伤呢,怎么伤的?” “回禀公主,那侍卫胆小自尽,奴婢一时愤懑难当,不小心磕了头。” 她回答的完美无缺,似乎事实就是这样的。 漪宁始终沉默着,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周围又安静了好一会儿,漪宁幽幽道:“回去吧,早日歇着,明日随我嫁去丞相府,自不会有人再为此事为难你。” 她这么说,也就是这事不再追究了。佟迎喜极而泣,连连对她磕头认错,又不断谢着恩。 漪宁却莫名有些烦躁,没再看着她,只唤了兰芝进来给自己梳洗,随后自顾自地起身进了内殿。 —— 面对即将的大婚,再加上佟迎这突然而来,令她猝不及防的消息,当晚漪宁彻底失眠了。 翌日,天没亮嬷嬷们便奉了太后之命为她梳妆,换上早就准备好的凤冠霞帔。 宫里的规矩繁琐,单绾发c更衣便各有各的讲究,直到漪宁顶着凤冠霞帔被她们收拾妥当,已经是两个时辰过去了。 岑锦瑶嫁给霍行胤后便去了边关,近段时间那里又有些不大太平,故而他们夫妻二人没有回来。岑锦玉远嫁吐蕃,如今成了王后,自然更加不便。是以,只有穆妧和邵稀陪着她。 漪宁是以先帝义女,长公主的身份出嫁,按照礼制规矩,太后带着她去拜了宗祠,等迎亲的队伍等在宫门口时,已经是午时了。 出宫的那段路,是要徒步而行的,岑璋作为兄长亲自送她出嫁,这是岑锦玉和岑锦瑶当时没有的待遇,漪宁本欲推拒,换岑琰送自己,但又顶不住岑璋的坚持,再加上她有话跟他说,也便同意了。 一路上,为了照顾她穿着冗杂,行动不便,岑璋步子走的很慢。尽管如此,漪宁还是险些撑不住,岑璋适时握住了她的手,将其放在自己的手臂上。 出宫的路还长着呢,漪宁也不逞强,挽着他的臂弯继续往前走。 “出了宫便是别人家的丫头了,这下朕真的成你哥哥了。”耳畔传来岑璋似调侃又似沉闷的话来。 漪宁怔了怔,随后道:“兄长惜取眼前人吧,阿妧是个好女人。” 第一次,她客客气气唤他兄长。 耳畔传来岑璋的苦笑,随后二人又陷入沉默。 直到宫门口快到了,漪宁憋在心里的话不吐不快:“陛下,有件事我想问你。” “你问吧。” 漪宁顿了顿:“佟迎怀孕了,你知道孩子是谁的吗?” 岑璋的身子似乎怔了怔,但又好像是漪宁的错觉。随即便听他道:“宫女与人私通可是大罪,若你此言当真,朕会帮你查清楚的。” 漪宁侧眸打量他,透过面前垂挂的金色珠帘的缝隙,仔仔细细顶着他的表情,生怕错过分毫。 她眸中闪过一丝失望,淡淡道了句:“如此便多谢陛下了,佟迎是我的婢女,为了声誉考虑,陛下如若要查,就秘密进行吧。” “嗯,好。” 此后,两人再无别话。 出了宫,邵恪之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红色新郎服,头戴金冠,长身玉立,天人之姿,俊逸非凡。 看见漪宁,他亲自翻身下马,对着陛下行礼后,用喜绸牵起了她的手,扶她入了花轿。 长公主和丞相大人的婚礼,自然是盛大奢华至极,长长的队伍延绵两条大街。 源源不断地嫁妆由侍卫们抬着一箱箱入了府邸,有心之人数了数,足足五百大箱,史无前例的丰厚! 厅堂里,亲朋好友们尾随着新人一起入内,随后便是拜天地了。 “一拜天地!”主持婚嫁的人扯着嗓子唱了一句,漪宁和邵恪之缓缓转身面向门口的方向,叩拜天地。 “二拜高堂!” 此音一出,坐在主位上的张氏眉眼带笑,颇为自豪。长浚伯却兀自站起身来,对着漪宁躬身施礼:“长公主殿下金尊玉贵,微臣担不得殿下一拜,该臣向公主行礼才是。”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在了漪宁的身上。 漪宁侧目看向邵恪之,他也神色平静地凝视着自己,还带着少许宠溺,那样子似乎在说,她怎么做他都没意见。 缓缓转过头来看向长浚伯,漪宁柔声开了口:“百行孝为先,大夏以孝治天下,阿宁如今既然嫁入邵府,便是邵家人,您对夫君有养育栽培之恩,当受得阿宁一拜。” 一旁的邵恪之弯了弯唇角,小丫头长大了,夫君二字倒是叫得顺口。 张氏笑着过来拉长浚伯:“阿宁说的是呢,嫁过来便是一家人了,有什么当得当不得的。” 长浚伯瞪了妻子一眼,低斥一句:“长公主闺名也是你能唤的?” 张氏被斥得面上一红,不敢多言。 “父亲请坐吧。”漪宁笑对着长浚伯行礼,语气十分恭敬,但那目光却并未分给张氏丝毫。 长浚伯又是羞惭又是感动,又看了眼儿子,见他点头,便应着重新坐下,接受儿子儿媳的叩拜,只是那眼角却湿润了。 入洞房后,二人在一群人的关注下完成了接下来的礼节,直到共饮下合卺酒,所有人才悄悄退下,关了房门。 漪宁有些紧张地坐在榻沿上,与旁边的邵恪之双臂紧紧贴着,心不自觉跳的飞快。 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她目光打量着周遭的陈设,崭新的家具,妆奁,衣橱,玉瓷珍馐,香炉,纱幔,文房四宝,水墨屏风似乎以后过日子该有的东西,全都摆放的整整齐齐。 其实她的嫁妆里也有好多这种东西,不过,如今看他布置的这般顺自己的心意,她低叹一声,那些嫁妆是用不着了。 “累吗?”见她一直不说话,邵恪之终于开口了。 顶着头上的凤冠缓缓扭头,她委屈哒哒地看着他,随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头上这东西起码得八斤重,她觉得脖子都要断了。 “那我让佟迎进来帮你梳洗。”他说着起身要出去,漪宁拦下他,“不用叫她,我自己来就好。”现在听到佟迎她就头疼。 邵恪之挑眉,随即笑笑,重新走回来:“那还是我亲自来吧。” 正文 158.花烛 “亲自帮忙?” 漪宁从他平淡温和的话语中听到了别的什么味道。 还没来得及思索,他人已经走回来, 站在她身侧帮她卸掉头上那珠环翠绕, 随手搁在床位摆着的紫檀木小方橱上。 满头青丝披散下来, 漪宁头上骤然一轻,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不少。 看着一旁摆着的凤冠,邵恪之也是掂过它们的重量的, 这会儿不免有些担心,关怀道:“脖子怎么样, 有没有不舒服?” 漪宁左右试着晃了晃, 又抬手揉了揉:“好多了, 不过还是有点酸痛的感觉。” 他什么也没说, 只又坐下来, 用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替她揉着,帮她缓解一整日下来的疲劳。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喜烛的映衬下分外温馨。 漪宁闭了眼睛享受着, 唇角不自觉翘了起来。这几天她想过无数种她与邵哥哥洞房花烛时的样子,却万万没料到竟是这般的。 “邵哥哥,真好。” 她没头没尾地这么说了一句, 邵恪之不由挑眉:“是邵哥哥好,还是嫁给邵哥哥好?” 漪宁甜甜地笑着:“都好。” 捏了一会儿,漪宁整个人都松散下来,这才让他停了手, 又很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 十分委屈的样子:“邵哥哥, 我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邵恪之捏了捏她的鼻尖,口中发出一声宠溺且无奈的轻叹,继而开门出去。 漪宁乖乖在床沿坐着,静静等他回来,结果越来越困,便歪在榻上睡了过去。 邵恪之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样的画面——心上的姑娘倚在被子上呼呼睡着,樱桃小嘴儿微张,细微喘息着,浓密而弯曲的睫毛微微抖动,为她平添几分俏皮。 他将手里的面搁在一旁,过去轻轻唤她起来:“先别睡,饿着肚子怎么能睡踏实?” 漪宁哼哼唧唧的:“邵哥哥,我不吃了,再睡会儿。” “听话,吃了东西再睡。”见自己软语温声地对她不起作用,邵恪之顿了顿,“你若当真不吃东西,咱们就做旁的事,今晚洞房花烛,你想自己就这么睡下?” 漪宁一个激灵,清醒了。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他时目光复杂,那里面有委屈,有幽怨,还有一丝羞赧 邵恪之被她看得心都软了,语气不免又缓和下来:“知道你今日很累,乖乖把面吃了,我就让你睡个好觉,今晚不欺负你。” “真的?”她半信半疑,困倦消了大半儿。 目光扫向他重新端过来的那碗面,白花花的面条上浇着酱汁,又撒了葱花c鸡丝和青菜,还卧了一个荷包蛋,随着邵恪之用筷子搅拌,染了酱汁的面条变了颜色,浓郁的香气也蔓延开来。 漪宁吸吸鼻子,肚子又咕噜噜叫了起来。 邵恪之挑了面条送到她嘴边:“乖,张嘴。” 漪宁还在他怀里倚着,没想到他竟这般贴心,便真的不打算起来了,就那么由他一口口喂着自己吃下。 一碗面条漪宁吃了一半便停了下来,邵恪之担心她吃多了胃里积食,便也不勉强,自己默默把剩下的一半吃进肚里。 漪宁呆呆看着,没有说话。 邵恪之则不动声色起身,出去让人端了热水进来,自己绞了帕子递给她。 漪宁乖巧接过。 二人皆洗过脸,邵恪之侧目看向她:“要沐浴吗?” 漪宁点头。早就想了,这一整天折腾的浑身难受。 “那个,我自己沐浴就好。”想到他方才又是喂她吃饭,又侍奉她洗脸的,她赶紧补充了一句。 她可不想他伺候自己沐浴。 邵恪之眉眼带笑:“好,热水我早让人备着了,你自己去。” 漪宁被他笑得耳根子一红,自己去了净室。 邵恪之似乎心情很好,自己坐在烛光下随手拿上一本书翻阅着,唇角自始至终都溢着笑。 因为承诺了今晚不欺负她,漪宁又实在困乏,故而沐浴得很快。出来时,她穿着红色中衣中裤,鬓前垂落的发丝带着些许湿意,白皙的肌肤晶莹圆润,因为刚从浴中出来,她双颊泛着潮红,望向他时不自觉带了羞涩,灿若桃花。 邵恪之喉头一紧,下面的某处瞬时胀了起来,他搁下书阔步走向她,一语不发便将她抱起丢在了榻上,随即翻身压下来。 漪宁尚未回神,密密麻麻的吻席卷而来,他轻吮着她的唇,灵巧的舌尖撬开贝齿,探寻着裹住那另他想念已久的丁香小舌,吮吸着,唇齿间晕染着清甜。 漪宁身子娇软下来,整个人顿时没了力气。直到感觉有只大掌摸索着要解她的衣裳,她浑身打了个激灵,低声喃喃:“邵哥哥,你,你说好了让我休息的。” 她今日真的好困好累,有点招架不住了。 邵恪之目光浑浊地看着她,漪宁能清楚听到他剧烈的心跳,也能明显感受到他此时灼热的体温,突然间,她又有些犹豫了。这都成亲了,她如果不让邵哥哥碰,会不会不大好? 犹豫着,她主动勾住了他的颈,自己把唇送了上去:“好吧,那,那你,你轻点儿” 邵恪之小腹间有无数热流涌动,下面胀痛的有些难受,看着她小鸟依人的样子,如今又这般投怀送抱,他是真的要彻底忍不住了。 只是低头看到那张略有些苍白的小脸儿,一颗心到底还是软了下来。他抱着她亲了亲,柔声道:“知道你累坏了,先休息吧,我去冲个澡。” 看他离开,漪宁有些惭愧,又分外感动。她不是真心想拒绝他的,只是昨晚上因为佟迎的事她几乎就没休息,今日又走了不少路,还顶着凤冠霞帔,她这会儿着实没多少体力和精力,整个人一放松,她上下眼皮便忍不住打架,很快入了梦乡。 真的是好累,好困。 邵恪之冲了个冷水澡,心里的火总算勉强压了下来,出来瞧见那丫头居然就那么睡了,被子都只盖了一半,他无奈摇摇头,将她整个人往里面挪了挪,掖好被褥,自己也钻进去抱住她。 —— 漪宁迷迷糊糊间翻了个身,隐约感觉这不是落樱阁她睡惯了的软榻,似乎是 想到自己已经与邵哥哥成婚,她倏然睁开眼,整个人清醒了过来。 屋子里喜烛燃了一半儿,看来自己睡了有一会儿了,她身子有些不舒服,下意识动了动。 一个结实的臂膀伸过来,搂住了她的腰肢,将她转了个身,四目相对。 “醒了?” “嗯,我睡了多久?” “两个时辰。” 漪宁微怔:“邵哥哥没睡?” 邵恪之无奈笑着,食指敲了一记她的额头:“怀里搂个美人儿,如何睡得着?” 听他这么说,她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似乎一直抵在自己的小腹上 漪宁耳根子一红,抿唇不语。 “还困吗?”他啃咬着她那红润的耳垂,把脸埋在她的颈项,拼命吸纳着她发间的芬芳。 漪宁知道他的意思,下意识捂了脸,声音都娇软糯糯起来:“还,还好。” 昏黄的烛光映着她雪白的肌肤,晶莹通透的宛如上好的璞玉,如今又做这般小女儿状,邵恪之心上泛起涟漪,挑逗似的用舌尖勾了勾她的耳垂,语气极尽暧昧:“如此我可就不客气了。” “邵哥哥不是说今晚不欺负我的吗?” 邵恪之将她的两只手腕置于枕边,整个人欺压过来,浑厚的男性气息让漪宁轻轻颤栗着,毫无招架之力。 他冲她挑眉,附在她耳畔低声道:“今天邵哥哥教你一课,男人床上的话是信不得的。” 漪宁: 他不由分说捉住她的唇,一路向下,用牙齿咬开她的衣带,看着她胸前的起伏,他的笑带了一丝邪魅。 衣服骤然被剥开,漪宁微惊,下意识喊道:“邵,邵哥哥!” 邵恪之抬眸看她,眼底的情动之火不加掩饰,声音也嘶哑了很多:“以后不准叫哥哥,否则我接下来的事会很有罪恶感。” “那,那,邵哥” “叫夫君。” “夫,夫,夫君啊,痛!呜呜呜呜” 两个人直折腾到天亮,清洗之后,漪宁嘟着嘴背对他躺着,也不说话。 邵恪之看她状态不对,凑过来啃咬几下她的耳垂:“怎么生气了?” “哼!” 哼? 漪宁气鼓鼓地翻过身来,平躺着瞪他:“说好的今晚不欺负我呢,还说什么男人床上的话不能信,我才不管你哪儿学来的歪理,我只知道成婚第一天你就说话不算话的来骗我,以后岂不是更加变本加厉?” 说到这儿,她扁了扁嘴,眼眶里不满水雾,似乎要哭了,“一辈子那么长,你如果总说话不算话,我还能不能相信你啊,你以前还说要一生一世对我一个人好的,是不是也是骗我的,呜呜呜” 邵恪之简直目瞪口呆,这傻丫头脑袋瓜想得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看她这般哭着,他着实心疼的不行,温柔地吻干她的泪水,又亲亲她的唇,低声哄着:“真是个傻丫头,这种事便能让你想这么多?我当初说了只对你好,自然一直放在心上的,怎会食言?当日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如果我真的变了心,你就把我的头发一根一根地揪下来,然后我去出家当和尚。” 听他提及以前的誓言,漪宁的心情好了些,哼哼鼻子,泪眼汪汪看着他:“真的?” 他宠溺地笑着,轻轻捏了捏她精致小巧的鼻子:“我邵恪之是轻易食言的人马?” “那昨晚上你就食言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半推半就,分明便是想要的?” 漪宁想到昨晚上自己那犹犹豫豫的态度,心虚的不说话了。 他附在她耳畔,低声补充了一句:“何况,晚上的话纵然食言了,也是因为爱你。”他的唇紧贴她的耳垂,吐纳间温热的气息喷洒出来,一阵阵酥软无力,漪宁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可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双颊跟着红了,“我都让你停下来了,你还不肯” 她说着捂住了自己的脸,害羞的不能自已。 邵恪之却强迫着把她的手给拉下来,眸子里泛着一丝戏谑:“这会儿跟我秋后算账了,昨晚上到最后你不是叫的挺起劲吗?” 漪宁: 两人又缠绵了一会儿,邵恪之要起,漪宁却赖在床上不动弹:“我昨晚上没睡好,要再睡一觉,你自己起吧。” 邵恪之无奈,只得帮她掖了掖被子,自己穿衣出去。 漪宁又小睡了一觉,直到巳时方才起身,佟迎进来要帮她洗漱,却被漪宁拦着了,只唤了同样从宫里带出来的兰芝侍奉自己。 佟迎面上有些失落,却什么也没说,默默退了出去。 以前近身伺候的事都是佟迎一个人做的,如今突然落在兰芝头上,她有些受宠若惊,也不免小心翼翼的,虽然疑惑佟迎姐姐怎么得罪长公主了,却也不敢多嘴多舌瞎打听。 “丞相去哪儿了?”漪宁突然问。 兰芝一边为她绾发,一边回道:“早上在院子里练了会儿剑,后来去了长浚伯府。” 今日是成婚第二日,新媳妇是要给公婆敬茶的,漪宁知道。 “他没说我什么吧?” 兰芝摇头:“长公主金枝玉叶,若按品阶,该是他们上门拜您才是呢。昨日大婚时公主愿意拜高堂已经是对丞相大人的爱护了,大人最疼长公主了,自然不会说什么的。何况,大人出门前吩咐了,说长公主昨日累坏了,若非自己醒来,让奴婢们莫要打扰到您。” 漪宁听得心上一暖,叹了口气。 其实她是有打算今日去敬茶的,不为旁的,只因为那是她最爱之人的爹娘,有生养之恩的。当初唐太宗之女南平公主下嫁宰相王珪之子时,都曾行妇礼,彰孝德,孝敬公婆,她与邵哥哥青梅竹马的情分,自然没有摆谱的道理。 何况,她还并非正统的皇室血脉。 不过她今日特地起得晚,也是故意的。长浚伯夫人张氏,自幼便对邵哥哥不好,又一副势力的面孔,她看见她就烦! 洗漱过后,漪宁又优哉游哉地自个儿用了早膳,等乘马车去往长浚伯府时,已经快到午时了。 她是长公主,长浚伯并没敢想过让她上门请安,再加上今日早上只邵恪之一人过来,故而父子两人便策马去往郊外了,家里倒是只有张氏在家,跟漪宁预想到的一样。 她下了马车,不等人通传,直接便去了大厅。 这长浚伯府她来过,是以轻车熟路的,不多时便到了。 世子邵敬雲,三公子邵敬霖,四公子邵静霄闻讯后,携着家眷前来叩拜,漪宁毫不客气地在主位上坐着,面色倒是温和,看他们行了礼才道:“大家都起来吧,日后便是一家人了,不必拘束。” 待众人落了座,漪宁将备好的见面礼由兰芝一一为他们送上。 邵恪之的兄弟们她都打过照面,不过全都不熟,唯一记得清楚的便是张氏过分溺爱的邵静霄了。 他整个人圆圆敦敦的,看上去似有些憨,跟张氏梦想中日后能成大事的样子大相径庭。 漪宁只淡淡扫过,并不说什么,只目光落在邵敬雲旁边的一个四岁孩童身上,眉眼带笑:“大哥的孩子叫宝儿是吧,长得真俊俏。”这是邵家孙子辈的第一人,在家中颇为受宠,她听邵恪之说过。 邵宝很害羞,躲在邵敬雲怀里不敢说话,邵敬雲无奈,只得连连陪着笑。 漪宁也不介意,只让兰芝将一块和田玉的玉佩赏给了他,又给了一个赤金嵌红宝石的项圈儿。 刚坐没一会儿,门外便传来了张氏的声音:“是阿宁来了吗,也不差人通知一声。” 话音刚落,她人已经走了进来,对着漪宁嘘寒问暖的,十分亲热。 漪宁坐在主位上没动,只眉心蹙了蹙,并不言语。 兰芝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见此忙厉声呵斥张氏:“大胆,长公主闺名岂是你这等毫无品阶的妇人随意称呼的?见到公主殿下还不行礼?” 张氏脸上的笑登时挂不住了。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看着,不敢作声。谁都知道,邵恪之自幼是最不得张氏待见的,长公主此举只怕是为邵恪之出气的,任凭那是自己的亲娘,谁又敢上去帮腔一句? 正文 159.示威 张氏被兰芝呵斥的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可回头看看周围的儿子儿媳们, 竟是没一个肯上来为自己说话。 她讪讪笑了两下,只得拉下脸来对着主位上的漪宁行了妇礼:“臣妇给安福长公主请安, 望长公主岁岁康健, 福泽绵延。” 漪宁睨她一眼,见她半屈着膝,颤巍巍有些坚持不住的样子, 她心下冷笑。看来这长浚伯夫人平日的生活相当滋润,连个礼都行不好。 她慢悠悠接过下人奉上的茶水, 细细品酌一会儿,对着一旁的兰芝道:“这茶清淡的狠, 跟白开水似的, 还是丞相府的雨前龙井味道更好些。” 兰芝接过来将茶盏搁在一旁,对着张氏呵斥:“我们长公主难得来一次,伯夫人便是这般招待的吗?” 张氏哆嗦了一下,扑通跪在了地上:“是民妇照顾不周,还望长公主恕罪,我, 我这便让人重新沏上好的茶来。” “不必了。”漪宁拦下她,从座位上起身, 款款向她走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唇角略微勾了勾, “论起来伯夫人是我的婆婆, 纵然真的没把我这个长公主放在心上,我也是不好责怪什么的。何况,伯夫人从来不觉得邵丞相是您的儿子,自然也不会把我这个儿媳放在心上。” “臣妇惶恐,长公主说笑了,老二我是说丞相大人,他自幼聪慧过人,又极为孝顺,民妇心里自然是疼爱这个儿子的。” 漪宁嗤笑,附在她耳畔,用只有她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夫人,我和邵恪之也是自幼的交情了,咱们两个不必拐弯抹角的。夫人仔细想想,你除了生下邵恪之以外,对他可还有过半分恩情?我可听说,夫人以前信命,觉得您的二儿子命中与你相克,故而他一出生就是被丢给乳娘养大的。” 张氏哆嗦着不敢说话。 漪宁继续道:“我今日来此不是为了找你茬的,咱们把丑话说在前头,你先前对我夫君无情,如今时隔多年我也便不计较了,只是万望夫人有自知之明,莫要强求太多。日后夫人出门在外的,可别顶着有个丞相儿子c长公主儿媳的贵夫人帽子到处招摇,惹出一些是非来。” 漪宁后面的话带了几分凌厉,唬得张氏颤了颤,乖乖点着头,竟是再吐不出一个字来。 该说的话说完了,漪宁面色恢复往日的平和,亲自搀扶张氏起来:“母亲年纪大了,怎么能一直跪着呢,今儿该是我这个儿媳敬茶才是,母亲先上座才是。” 张氏被漪宁拉着坐在主位上,却整个人如坐针毡,早没了先前的兴奋劲儿,反倒是显得十分的局促不安。 这两日她这心里正舒坦呢,二儿子是丞相不说,如今又娶了个长公主做儿媳,那可就是驸马爷了,皇亲国戚呢!她每每想到以后那些个官太太们看见她都得点头哈腰的样子,心里就格外舒坦,只觉得难得彻底扬眉吐气了一番。 不过,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个长公主儿媳竟然是个不好惹的,原本还在做着美梦呢,如今骤然被泼了一盆凉水在头上,张氏整个人瞬间清醒了,不免又有着些许惧怕,思及先前她听信算命先生之言,冷落次子的事,更是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懊悔不已。 她可真是个糊涂蛋,居然信那神棍的胡言乱语,当真是可笑之至啊! 漪宁对她的表情十分满意,再没说旁的,只对着兰芝道:“走吧,咱们去煮茶,待会儿伯爷和丞相估计就回来了。” —— 煮过茶,再回到大厅时,长浚伯和邵恪之已经回来了,正同屋子里的其余几个儿子说话,张氏也在,不过明显有些别别扭扭的。 邵恪之在长浚伯右手边坐着,看见漪宁进来,亲自起身迎了过来:“我听大哥说你来了,正要去找你呢。” 漪宁指了指后面兰芝端着的茶,笑靥如花:“我是来给公婆敬茶的啊。” 邵恪之欲言又止:“你是长公主,哪里用得着做这个?” “可我还是你的妻子啊。”她冲他俏皮一笑,径自进了屋。 长浚伯看见她忙起身行礼,屋子里其余人此时不好坐着,也纷纷起身见礼。 漪宁亲自扶长浚伯起身:“父亲大人不必多礼,这是在家中并非外面,自然是父亲为尊了。” 语罢又道,“这是上好的雨前龙井,我从家中带的,不知道父亲能不能喝的惯。若是喜欢,我便让人多送来一些。”面对长浚伯这个培养邵恪之成才的父亲,漪宁是真心实意的尊重。 长浚伯感动的差点儿老泪纵横,好在及时收住了,由长子搀扶着去主位上坐着,看他们夫妇二人上前敬茶,同时又送出了见面礼。 轮到张氏时,漪宁也是规规矩矩的,不过明显感觉到她端茶的手颤了颤,明显是还没从方才的警告中缓过神儿,漪宁佯装不知,低声道:“母亲小心些,当心烫。” 漪宁今日来得晚,喝完茶便已经午时三刻了,长浚伯说要让人摆膳,但漪宁知道,她的身份待在这儿他们一家人也不自在,故而借口身子不适推辞了。 从长浚伯府出来,马车上邵恪之将娇妻拉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亲昵地揉捏着她的手:“我听人说,你今日给她立威了?” 似乎在漪宁的记忆里,便从不曾听邵恪之喊过张氏一声母亲。 漪宁坦率点头:“既然她以前没尽过半点做母亲的责任,日后也别妄想因为你我的身份捞上半点好处,我这叫先礼后兵。” 邵恪之沉默着,没有开口。 漪宁端详他片刻,主动环上他的脖子:“你不会生气了吧?我其实也没把她怎么着,就是警告她一番而已,不过分吧?” 看她这般,邵恪之不由笑了:“瞎想什么呢,我岂会不知你是为了给我出气的?不过,这些年了,其实也没什么。毕竟兄弟当中,父亲待我最好,我也是知足的。” “何况,如今我有了你,便觉得好似拥有了一切。”他捧着她的脸,低头吻上她的唇。起先只是试探性地小啄了一下,见她并不抗拒,他轻吮着她丰盈的唇,舌尖撬开贝齿与她粉嫩滑腻的小舌嬉戏,唇齿间蔓延着淡淡的果香,令人无限回味,欲罢不能。 他越来越放肆,眼看着衣裙都被他剥了个七七八八,颈肩遍布着红色的吻痕,她微微一惊,在他肩上拍打一下,羞恼着道:“你这人,也不看是在什么地方,待会儿到了府上,可让我如何下去见人?” 她双颊粉嫩,生气时透着娇憨可爱,邵恪之目光迷离,嘴角噙着笑,见她挣扎,他抱紧了她不松开,声音温润中透着旖旎,令人心尖儿止不住地颤栗:“好,是我的不是,那就等回去再亲。” 漪宁:“” 拢好了衣裳,漪宁还是有些不太确定,问他:“怎么样了,真的不会显得很凌乱吗?你笑什么,还不是你弄得!” 她气恼地瞪着他,在他胸口捶了一下。 邵恪之适时抓住她粉嫩的拳头,放在嘴边亲了亲:“早都不乱了,是你自己偏不信我的话的。真的很整齐了,美着呢。” 漪宁总算松了口气,娇软地倚在他的怀里,咬了咬唇轻道:“夫,夫君。” “嗯?怎么了?” “没什么,就想这样叫叫你。”她小女人地在他怀里蹭了蹭,突然抬头在他唇角亲了一口。 邵恪之身子明显一僵,搂着她腰肢的力道加重几分,气息也比方才粗重:“不想我在马车上欺负你就乖乖的,不准勾—引我。” 想叫你夫君也是错了? 漪宁哼哼鼻子,拼命抱住他的脖子:“我才不怕呢,你这种正经人,还真能在马车上赶出那种事来?” 邵恪之眉头一挑,抬手勾起她的下巴:“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得证明给你看。” “唔” —— 马车在丞相府停了下来,马夫在外面禀道:“大人,公主,到家了。” 车里头,被他剥了衣服吃干抹净的漪宁又羞又气,在他肩膀上咬了两排压印子,低声咒骂:“你这个混蛋,你真敢来啊!” 邵恪之含笑看着眼前的春/光,眉宇间带着戏谑:“是你自己激我来着,如今反倒全成了我的错。” 漪宁才不理他,这会儿是真生气了,红着眼眶别过头去:“我这个样子,你可让我怎么下去啊,都没法见人了。” “大人?公主?”外面的马夫又喊了一句。 邵恪之十分正经地开了口:“长公主身子不适,马车从后门走,直接抬进萃韵堂。” 漪宁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口是心非的男人,好半晌才眨巴眨巴眼睛,心里暗自惊叹:这也太能装了! 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正文 160.大结局 大婚之后, 邵恪之向岑璋交出了军权。 岑璋在朝中提拔了左丞相,封邵恪之为右丞相,两拨势力互相抗衡,势同水火。 日子就那么一天天的过着, 漪宁偶尔会去宫里看看太后, 陪皇后说说话, 其余时间便是待在丞相府。她不喜欢出去应酬, 邵恪之便为她搜寻了各种游记杂谈供她消遣。 或许是两人太过勤快的原因, 婚后两个月便被诊出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这样的消息对于他们夫妻二人来说,自然是极大的惊喜, 邵恪之平日里腾出大把的时间陪着她, 照顾的细致入微, 生怕出一丁点儿的差错。 次年七月初三,漪宁诞下一子,取名为邵安,是长浚伯亲自取得名字。 兰芝望着襁褓中的婴儿, 笑着道:“公主快看,这二公子长得真好看。” 邵安是邵恪之和漪宁的长子,但因为长浚伯健在,他们虽然住在丞相府却并未真的分家。世子邵敬雲早已诞下长孙邵宝,故而邵安行居老二,所以兰芝唤他一声二公子是没错的。 漪宁望着那睡得酣甜的孩子, 心上也是极为满足的, 瞥眼间看到一旁的佟迎, 她道:“这下好了,阿湛日后也有了玩伴。” 早在两个月前,佟迎诞下一子,邵恪之为其取名佟湛。关于佟湛的身世,漪宁曾再次跟她确认过,她却一口咬定是侍卫的孩子,既然如此,漪宁也不想探究那许多,只是与邵恪之商议之下,另辟一处独立的院落给她们母子二人居住。 其实关于佟湛是谁的孩子,纵然佟迎说的决绝,但她心上还是有别的怀疑的,故而才与邵恪之商议之后,给了他们母子好的住处,好的待遇。 不管佟湛是何身份,她至少无愧于心。 晚上邵恪之回来时,面色看上去有些不大好看。 邵安在摇床上睡得正香,漪宁过来帮他宽衣,低声问道:“怎么了,陛下又为难你了?” 自从朝中有了左右丞相,岑璋明显事事与邵恪之作对,瓦解他的权力,对于他提出的任何决策永远都是否决掉。这种事,漪宁大概知道一些。 邵恪之冷笑:“让他可劲儿造吧,亲贤臣远小人,等哪一天自己朝不保夕了,有他后悔的时候。” 漪宁默默为他递了热帕子,并不说话。 邵恪之神色缓和了些:“其实我也用不着恼怒,他处处针对我,还不是因为你?只可惜,他永远都不知道什么叫珍惜,什么叫爱。” 漪宁终于叹了口气:“他自登基以来,做的事是越来越荒唐了。邵哥哥,你说当初你把军权还给他,是不是做错了?对不起,当时都是因为我” 邵恪之抚上她的肩膀,用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子:“想什么呢,如今孩子都生了,还提什么以前呢?我以前是动过让岑琰登基的念头,可惜他不愿意,何况他身子弱,也不适合日理万机,也就如今待在封地跟邵稀平淡过日子更适合他们一些。至于我,并不曾动过什么谋朝篡位的念头。你看先帝是个好君王,可太后幸福吗?我可不忍心让你过那样的日子。” “可是” 邵恪之揽过她,亲了亲她的额头:“你看咱们现在日子不是过得也挺好的,有了安儿,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孩子,多好。” “那你在朝中总受他的气怎么办,你没了兵权,是再也奈何他不得了。”漪宁想到这个便有些心疼。 这个岑璋,没想到做了皇帝居然这幅德行,气死她了! 邵恪之却不以为然:“我如今在朝中说什么都是没用,丞相之名形同虚设,反倒有时间来陪你和安儿了,岂不更好。对了,咱们过段日子去找岑琰和邵稀怎么样,可以在濮阳多住段日子,左右也是闲着,我还一直没带你出去过呢。” 这么一说,漪宁倒是来了兴致:“去找岑琰和邵稀?好啊好啊,前段日子邵稀来信回来时不是说又生了个儿子嘛,去那里咱们安儿也有伴儿了。” “那咱们什么时候出发,走水路还是陆路啊,要是呆的久的话我们是不是要把厚衣服都给带上。邵稀喜欢吃长安城里的糕点,说濮阳那边没有,咱们去得时候带一些给她。” 她越说越兴奋,眼睛里都流放出一样的光彩来,邵恪之看着,神色越发温柔:“你如果喜欢,咱们后日就出发。” “真的呀?太好了!”漪宁高兴的险些蹦起来,骤然想到儿子再睡,匆忙放低了声音。 随后又道:“他能放你走吗?” 邵恪之嗤笑:“只怕他巴不得呢,我没有兵权,对他又没什么威胁,如今离了朝堂又不妨碍他的施展,自然答应的爽快。” 漪宁越想越高兴,忙讨好道:“对了,你肯定饿了吧,晚膳我早让人给你备着了,我去让兰芝传膳,再给你多加两道菜。” 邵恪之看她说着慌慌张张跑出去,无奈笑笑,都当娘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 因为决定要去濮阳游山玩水,漪宁自然免不得要入宫去跟太后告别。 其实朝廷上的事太后多多少少知道些,但后宫不得干政,她虽说劝过陛下机会,但毕竟做不得他的主。如今他们一家人想出去转转,太后自然也是乐意的。 “多出去看看也好,以前你皇祖母在世时总爱带你出去,这几年倒是很少往外头跑了,想必都闷坏了。”太后一如既往地慈爱。 漪宁依依不舍地搂着太后的肩膀,在她旁边坐着:“岑伯母,我会想你的。” 太后笑着拍拍她的手:“出门在外的要当心,别忘了偶尔跟岑伯母写信,让我知道你平安。” 漪宁又是连连点头。 两人又聊了会儿,谈到了皇后的事情上,太后道:“你要远行,待会儿去椒房殿坐坐,她平日总待在自己的宫里不出门,请安的时候神色也是淡淡的,倒让人不放心。” 提及这个,漪宁不免多问了一句:“陛下和皇后的关系仍旧不好吗?” 太后叹了口气:“皇后如今似乎淡了,陛下又是个傲的,哪肯低头啊,就总那么僵着。我倒是劝过皇后几回,看在孩子的面儿上好歹莫把跟陛下的关系给搞僵了,她却说各有各的命。到底是自己儿子,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由得他们去吧。” 太后说着,神色黯淡几分:“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陛下变成如今这般,我和先帝都是有责任的。他自幼便被封了太子,独居在东宫由太傅教导,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便对他疏于管教了。可储君何等身份,太傅们教他的东西他未必就听得进去,反倒是害了他。” 漪宁轻抚着太后的脊背:“岑伯母这说的什么话,这种事怎么能怪你呢,是陛下他自己很多事想不明白,做了那些个糊涂事。” 太后拍拍她的手背,低叹一声。 从太后宫中出来,漪宁直接去了椒房殿看穆妧。 如今的椒房殿比当初岑伯母居住时明显冷清了很多,院子里打杂的下人零星一两个,丝毫不见皇后应该有的尊荣。漪宁困惑之下问了椒房殿侍奉的蔡嬷嬷,方才知道这竟是穆妧的意思。 近日里,皇后一心向佛,觉得椒房殿宫人太多了闹腾,遣了一半人出去,也为了缩减开支。 漪宁推门进去时,穆妧静坐在窗前抄写经书,一袭檀色的素缎裙衫,臂弯处挽着月白色披帛,高绾的墨发只簪了一支翠玉簪子,除此之外再无旁的首饰,倒是清雅素净异常。 穆妧是那种温婉娴雅的女子,再加上许是近日里潜心修佛的原因,她的气质比以往更加出众,眉宇间透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淡雅,只这么静静望着,便能让人心安定下来。 穆妧看见她搁下笔,亲自迎了过来,面上挂着笑:“你怎么过来了,也不让人传一声。” 她的笑清新柔婉,倒不像是刻意伪装,只这一眼漪宁便确定,她对岑璋是真的放下了。 “明日打算去濮阳,临走前来看看你。”漪宁随她一起在坐榻上坐下,蔡嬷嬷忙让人封了点心和茶水在榻几上。 “是同邵丞相一起去?” 漪宁点头:“如今朝中也没什么需要他操心的,我们一家人出去转转,只当是散心了。” 朝堂上的事,穆妧纵然再闭门不出也知道一点风声,何况陛下的性子她其实多少是了解的,如今自然知道漪宁话里的意思,便不多说什么,只道:“这样也好,有时候我也会想,什么时候能去外面走走看看便好了。不过我这一辈子,如今想来也只能这么过了。” 穆妧如今才刚刚二十,说出来的话却格外悲观,倒让漪宁心里有些酸楚,顿了顿道:“想出去转转有什么不可以的,不如这回你跟我们一起去?邵稀看到你肯定会高兴的。” 穆妧笑着摇头:“我如今再不受宠也是皇后,哪能随便出宫呢。” “阿妧”漪宁突然不知说些什么。 穆妧却笑得坦然:“当初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心里如今也没什么怨的,至少有两个儿子承欢膝下,我知足了。” “陛下没来过吗?”漪宁问。 穆妧低头喝着茶,并不答话。蔡嬷嬷忍不住多了嘴:“长公主,若说前段日子陛下是常来的,可每每都被娘娘给拒之门外了,如今反倒是再也不来了。不仅如此,如今陛下还越发宠爱庆妃,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使得那庆妃越发猖狂,根本不把我们娘娘放在眼里,如今连每日的请安都给免了。” “好了,说这些做什么。”穆妧淡淡训斥。 蔡嬷嬷垂着头:“奴婢是心疼皇后娘娘,前段日子娘娘屋子里送来了几盆上好的兰花,不知怎的就让庆妃给知道了,便撺掇着陛下差人来全都搬到她的清凉殿去了。若说什么名贵的花,庆妃想要去别处找就是了,偏要我们椒房殿的,长公主,您说这叫什么事啊,偏我家娘娘不争不抢的,倒让我们这些人瞧着心疼。” “蔡嬷嬷,你退下!”穆妧终于严厉几分。 蔡嬷嬷双唇翕动几下,到底还是嬷嬷退出去了。 待屋子里只剩下穆妧和漪宁二人,穆妧才道:“别听她说那些个碎嘴的话,喝口茶吧。” 见穆妧亲自递给自己,漪宁接过茶盏,到底还是多说了一句:“蔡嬷嬷是向着你才跟我说这些的。” “我知道。” “阿妧,其实陛下心里有你,你是知道的吧?” 穆妧喝茶的动作一滞,随后慢悠悠把茶杯盖上,放回原处。 见她不语,漪宁继续道:“我与岑璋也算青梅竹马长大的,他的性子我了解,你是六宫之主,他不会太不讲规矩的。便说那兰花,任凭庆妃怎么闹腾,若非故意气你,他不至于真让人把你宫里的花搬走了。先前他过来找你,你皆避而不见,如今分明便是故意宠着庆妃逼你低头的。” 穆妧莞尔一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我知道。” “那你还” 穆妧却只摇摇头,什么也不肯再说了。 漪宁看她这般,心底泛起一丝轻叹。或许人心死了,便是这般吧,什么都不再介意。 —— 出了椒房殿,漪宁正打算回宫,却在前面的胡同里遇见了岑璋。他孤身一人,驻足望着椒房殿的方向,神色淡淡的,莫名有着几分寂寥。 漪宁看向他时,他也发现了漪宁,神色似乎有些慌乱,随后转身遇走,漪宁却疾步追了上去:“陛下想去椒房殿便去,何苦偷偷摸摸在这儿看着?” 她说的直白,倒让岑璋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朕是听说你来了,过来看看。” 漪宁微微一怔,随后勾了勾唇角:“是吗?” 岑璋停下来看向她,漪宁也毫不畏惧同他对视:“陛下,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见他不语,她自顾自地问道:“陛下登基四年了,从未下旨选秀,宫里除了皇后便只有个庆妃,都说庆妃宠冠后宫,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宫婢,当得您如此厚爱吗?你如果真的爱她,当初潜邸时,便不会在她为你诞下长子时冷落于她。宫女就是宫女,如今爬的再高也是上不得台面,高傲如你,何至于对这样一个女子推心置腹,恩宠万千?” 岑璋双手负立,撇过脸去不看她:“朕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漪宁道:“陛下靠伤害一个女人来逼迫她对你做出回应,我该说你幼稚呢,还是可怜?” 岑璋的脸顿时铁青,眸中蕴含着薄怒。 漪宁却没再理他,径自往前走,突然又停下来回头望他,语气缓了很多:“你如今这般,只会将她越推越远。若有一天彻底失去了,后悔都来不及。” 岑璋神色微变,突然阔步向着椒房殿的方向走去。 漪宁静静望着,无奈发出一声喟叹。 她不知道岑璋和穆妧能不能和好如初,可她作为一个局外人,只能做到这儿了。有些事是上天早就注定好的,任谁都不会将其改变。 —— 从长安城到濮阳,原本只需要一个月的路程,但因为一路上走走停停的,邵恪之一家子竟是走了整整三个月。 及至濮阳时,已经入冬了。 到达濮阳王府这日,天上洋洋洒洒飘着大雪,倒像是极为隆重的欢迎仪式。 岑琰和邵稀夫妻二人闻讯亲自迎了出来,邵稀更是一把抱住了漪宁,高兴地直蹦跶:“哎呀阿宁,我都想死你们了,三个月前都收到你们的飞鸽传书说要过来,没想到竟害得我巴巴等了三个月。” 听她这么说漪宁顿时不好意思了:“都是我贪玩儿,每到一个地方都挪不动步子,生生拖了三个月才到。” 邵稀看到了邵恪之怀里的小婴儿,眉眼带笑:“二哥,这是你们家小安儿吧,快给我抱抱。” 邵恪之将孩子递给她,便听岑琰道:“下着雪呢,快进屋吧,别冻着孩子。” 一众人进了屋,岑琰命人多送了两盆炭炉,屋子里烤的暖烘烘的,大家便都围坐在一起说话。 岑灵雪家里刚有了个小弟弟,如今二舅和二舅母又带来一个,她十分兴奋地围着摇篮里的两个弟弟玩闹,一旁乳母看着,十分祥和。 而大人这边,岑琰和邵恪之聊了些朝中的事情,漪宁和邵稀在一旁听着。 邵稀是个急脾气,越听反倒越来气了:“陛下真是个昏君,放着我二哥这样的臣子不用,简直就是瞎了眼。二哥我跟你说,你跟阿宁以后干脆待在濮阳别回去得了,再也不用见到那个昏君了。” 邵恪之瞪她一眼:“这么大的人了,怎还如此口没遮拦。” 邵稀吐吐舌头,看向旁边坐着的漪宁,委屈哒哒的样子:“阿宁你看,我二哥一来就欺负我。” 漪宁无奈点点她的额头:“你二哥是为你好,虽说如今你们在濮阳天高皇帝远的,话却不能乱说。” “那不说别的,你们就真的留下来呗。”邵稀抱着漪宁的胳膊讨好,这地方她没认识什么人,如果漪宁在这儿就真的太好了。 岑琰却道:“他们岂能常住这里,陛下知道了会起疑心的,安个臣子与藩王勾结的罪名,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邵稀努努嘴,不说话了。 岑琰无奈,搂过她的肩膀安慰,语气都柔和了很多:“如今你二哥和阿宁刚来,自然是要住上一段日子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想那么多做什么?” 邵稀想想也对,便又重新乐呵呵的起来。 午膳过后,雪渐渐停了,岑琰带着邵恪之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说一些治理上的问题,邵稀拉着漪宁在后面跟着,说的却是哪家的衣裳首饰好,哪家的点心铺子好吃。 濮阳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刚下过雪,但市面上却仍旧热闹非凡,邵稀拉着漪宁买了不少东西,说是第一次来,没见过这里的东西,不管吃得用的都先买来试试,不多时便积攒了大包小包,全都扔给了前面走着的邵恪之和岑琰,随后拉着漪宁继续买买买。 看岑琰和邵恪之每人手里都提了好多东西,漪宁简直目瞪口呆,赶紧劝道:“差不多就成了吧,这么多浪费了多不好。” “怎么会浪费呢,这首饰以后一天一样的戴着玩儿,还有这点心干果什么都,吃三四天估摸着就没了。我跟你说,依我在濮阳这么些年的经验来看,估计明日还会下雪,如果雪厚起来,可就没有这么热闹的市集供你闲逛了。” 漪宁不由笑她:“你倒是学会看天象了,那可不容易。” 邵稀嘿嘿一笑:“住的久了,摸住老天爷的脾性了。” —— 果不其然,这日过后,紧接着便连下了三日三夜的大雪,厚厚的一层堆积着,漪宁懒得出门,便躲在自己屋子里烤着火逗儿子玩,顺便吃着昨日街上邵稀买的点心。 “邵稀那丫头还真有两下子,居然被她说中了。”漪宁感叹。 邵恪之在她旁边坐着看书,闻此把书放下,将手身在火炉上:“我看她就是误打误撞,以前在长安生活那么多年,也没见她对天气有什么了解。” 漪宁忍着笑:“好歹是你亲妹妹,你得对人家有点儿信心才是,没准儿这几年跟着三哥哥在濮阳,人家长进了呢。” 邵恪之目光瞥了眼摇床上睡得正酣的儿子,突然一扯漪宁,将她带至自己膝上坐下,把玩着她纤细娇柔的手指:“那丫头现在是有人疼有人宠的,我怎么想她她可不在乎。” 漪宁闻此叹道:“看得出来,三哥哥挺疼邵稀的,你没看她整个人都胖了整整一圈儿呢,估摸着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待遇。” 邵恪之挑眉,突然捏起她的下巴细细打量着,眉眼带笑。 漪宁被他看得一阵不自在,拿拳头去在他胸膛处捶了两下:“做什么,看得人阴森森的。” 邵恪之笑道:“我在看你胖了不曾。” 漪宁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脸:“没有吧,我平时很注意的。” “那看来是我对你不如你三哥对稀儿好,所以才让你瘦成这样的,日后我得对你更好些才是。”他说着俯身捉住她的唇,又是啃咬又是吮吸的,漪宁无奈地推他,“青天白日的,你这是做什么。” 话语刚落,目光瞥向门口不知何时站在那儿的小女娃娃,漪宁有些呆愣愣的,不知所措。 邵恪之发现她的异样,下意识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便见小灵雪胖乎乎的小手捂着眼睛,却偏又露出指间的缝隙来偷看,花瓣一样的小嘴儿还微微嘟着,分明在学他们二人的样子。 邵恪之神色一肃:“岑灵雪!” 岑灵雪颤了颤身子,撒腿就跑:“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小家伙一跑出去,迎面撞上跟过来的岑琰和邵稀,整个人扑在了岑琰的大腿上,紧紧抱住。 岑琰弯腰将她抱起来,语气略有责怪:“雪天路滑,瞎跑什么,摔着可不许哭鼻子。” 岑灵雪仍旧捂着眼睛摇头晃脑的:“雪儿什么都没看见,真没看见。” 岑琰:“没看见什么?” “没看见二舅舅和二舅母在亲亲,就像父王亲母妃那样!” 邵稀和岑琰:“” 转眼间到了除夕,邵恪之一家子也在濮阳王府待了两个多月了。 当晚守岁过后,大家一起在后院儿里放烟花,其中最欢快的估计就是岑灵雪了,叽叽喳喳地跑着,周遭全是她银铃般的笑声。 漪宁看了禁不住羡慕:“有个女儿真好,我也好想要一个。” 邵恪之在他旁边站着,闻此低声道:“这有何难,你想要今晚就给你种。” 什么话?漪宁面上一红,下意识看了看岑琰和邵稀,见他们俩正手拉手说笑,并没在意这边,这才松了后期。回过头来又狠狠瞪他一眼,哼哼鼻子。 邵恪之却不以为意,依旧面色平常,很温柔地帮她裹了裹氅衣:“冷不冷?” 漪宁不理他。这个男人,天天就会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看着她娇羞的模样,邵恪之心上一片柔软,直接将她扯进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我也想要个女儿,咱们是得再努力一下才成。” 夜里,夫妻二人在床上一番颠鸾倒凤,邵恪之直折腾的漪宁苦苦求饶,这才饶了她,亲自弄了热水帮她擦洗身子。 漪宁见此却躲了躲,不让他擦。 邵恪之狐疑着看她:“不嫌难受?” 漪宁一张脸憋得通红,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半晌才说:“我,我听说立马清洗不容易有孩子的。” 看她说的一本正经,邵恪之都忍不住笑了:“真想要女儿?” “想。”她很乖地点点头,脑海中一想到岑灵雪那丫头,就越发想要了。 她眉眼间透着憧憬,双颊染着粉嫩的羞涩,烛光下整个人明媚如春,撩人之至。 邵恪之喉头一动,今晚本就没怎么尽兴,如今更是很快又有了劲头,俯身压过来,亲昵地吻着她的唇,含糊不清地道:“那刚好咱们再来一次,这样更容易有孕。”他说着一只粗粝的大掌便往下面摸索起来。 想到方才被他折腾的够呛,漪宁气得啃他的肩膀:“哪有你这样趁火打劫的,我不要了,你,你去再拿条热帕子来,我要擦洗睡觉。” 邵恪之早被她挑起了火焰,哪是随随便便就能熄灭的,自然不听她的话,只一味将她吃干抹净了才肯罢休。 二月,冬去春来之时,漪宁被诊出有了身孕。 得此消息,她高兴地当晚多喝两碗香米粥。 如今的邵安已经九个月了,小家伙长出了四颗雪白的小奶牙,旁人跟他说话时,总会傻呵呵的咧开嘴来笑,甚至能蹦出一两个词汇来跟漪宁说话,漪宁看着他每一日的成长,心里总是甜的好似吃了蜜一般。 当晚,她抱着儿子在自己的膝上站着,柔声地道:“安儿马上就要有妹妹了,到时候你护着她好不好?” 邵安尚且不懂这些,只在漪宁与他说话时,高兴地一边笑一边在她膝上蹦跳着,十分欢快。 邵恪之进屋时听到这话,把儿子抱起来,高高举在头顶,耳畔传来邵安咯咯咯的笑声。 漪宁急道:“快把他放下了,太高了容易着凉,当心打嗝。” 邵恪之把儿子抱在怀里,在漪宁旁边坐下,似笑非笑地道:“看你心心念念要个丫头,如果又是个捣蛋鬼可如何是好?” 漪宁愣了一下,理所当然地道:“那就继续生啊。” 话语刚落她顿觉无地自容,面上一热,把儿子接过来抱在怀里,试图掩盖那份莫名的羞涩。 邵恪之强忍着笑意,轻轻点头:“也对,当日我求来陛下的赐婚圣旨时,某人亲口说过,要跟我生一堆孩子的,怎么也得有四五六个才成吧。” 他又提起那日自己情急之下厚颜无耻的话,又羞又恼,抱着儿子便要往里屋进。 邵恪之见此忙跟过去边哄边道歉,漪宁总算是神色好了些,她倚在邵恪之怀里叹道:“其实吧,我觉得男孩女孩都挺好的,不过男孩子将来长大了总是要跟着你在外头学东西的,所以就想要个女儿带在身边,天天粘着我,多好。” 看她说的自己很委屈似的,邵恪之笑着亲亲她的额头:“好,等有了女儿,她肯定天天粘着你。” 九个月后 漪宁望着身边躺着的邵宋,再看看床边趴着探头探脑的邵安,欲哭无泪。 说好的女儿呢,又是个臭小子! 邵稀看她一脸的不乐意,笑着上前抱起襁褓里的邵宋:“老二长得比老大还好,瞧这眉眼,完全是你和我二哥最完美之处的结合。阿宁,你不是想要和女儿吧,刚好我月前不是刚又生了个丫头片子,不如咱们俩换换?” 漪宁原本还在伤心没个女儿,一听这话却急了,赶紧把自己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儿子要回来:“不换不换,要儿子你自己去生。”即便不是女儿也是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可宝贝着呢,她才不换呢! 看她心肝儿宝贝似的搂在怀里,生怕别人把她的宝贝疙瘩夺走了似的,邵稀噗嗤便笑了:“看你方才一脸嫌弃的,没想到还挺护犊子。” 漪宁才不管她说什么,只低头亲着睡得安稳的小儿子,再看看床边的大儿子,其实心上还是很满足的。 至于女儿嘛,如果想要,她和邵哥哥努力再生不就是了,才不跟人换呢。 自己的孩子,还是自己养在身边的好。 刚生过孩子,漪宁身子疲倦,邵稀只坐了坐便离开了,她便让乳娘将孩子们都带下去,自己难得安安稳稳睡个好觉。 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是在邵恪之怀里躺着的。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略微一动他也醒了,笑看向她:“饿了吗?” 漪宁眼珠子转了转,突然看看四周,急道:“宝宝呢,安儿和宋儿去哪儿了?” 看她着急,邵恪之忍不住笑了:“看你这架势,真怕我妹妹把咱们的宝贝儿子换走了?都说一孕傻三年,我看你还真有那股傻劲儿。” 漪宁瞪他一眼:“你懂什么,儿子不是你生下来的,当然不知道那种感觉了,真是舍不得他们离开半分。” 邵恪之无奈地点点她的鼻子:“他们俩有乳娘带着呢,跑不了,放心吧。饿不饿,我让人传膳?” 漪宁摇摇头,乖乖缩在她怀里:“还不想吃,就想这么被你抱着。” 邵恪之搂着他,手指缠着她披散下来的青丝,放在鼻端嗅了嗅:“阿宁。” “嗯?”她抬头看她,目光有些迷茫。 “你开心吗?” 漪宁惊讶于他的回答,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开心啊,每天都觉得开心。” “夫君怎么问我这个?” “没事,怕你在这儿呆久了觉得闷,等你出了月子,宋儿再大些,咱们去别处好不好?说好了带你出去玩的,在濮阳都带了快一年了。” 漪宁想想点头:“好啊,那咱们去哪儿?对了,去吐蕃怎么样,三姐姐每次写信给我时都吵着让我们去吐蕃呢。” “你想去咱们过段日子就去。” 漪宁顿了顿:“这么久不回朝堂,真的没事吗?” 邵恪之帮她抚了抚鬓发:“该回去的时候,自然会回去的,如今陛下巴不得我逍遥呢。” 漪宁知道,不管做什么他都自有打算,便没再多问:“那咱们过些日子就去吐蕃,去大草原,那里的风景肯定很美。” 邵恪之握着她的手亲了亲,眸色柔和,言语旖旎:“阿宁,只要你想去,天涯海角我都会陪着你。” 漪宁心上一动,歪在他的怀里蹭了蹭:“嗯,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我就觉得好开心好幸福好。” “邵哥哥,下辈子咱们还在一起好不好?” “下辈子,你想的倒是遥远。” “那你就说答不答应嘛?” “应,自然是应得。不仅下辈子,咱们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哎呀,真好” 轻纱漫舞,灯烛摇曳,榻上的两个人紧紧拥在一起。 月色溶溶,岁月静好。 正文 161.尾声 十六年后 丞相府, 萃韵堂 漪宁倚在湘妃椅上,左右两边的案几前趴着自己的两个女儿,一个提笔写字, 神情认真, 一个抓头挠腮,心不在焉。 大的唤作邵珩,封浔阳郡主,年十三,性子活泼爱动, 一时半刻也闲不住。 小的唤作邵瑾,封襄阳郡主, 年九岁, 性子安静沉着,小小年纪读的书已经赶上大丫头的三倍不止,颇随了她爹的聪慧劲儿。 你瞧这会儿,浔阳那丫头不知怎的便被窗外的蝴蝶给吸引了,托腮认真看着, 那心思早飞到窗外去了。 漪宁无奈起身,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你这孩子, 总说让你多读些书,你却不听,话本子倒是看得起劲儿。你这做姐姐的理应为妹妹竖立榜样, 你倒好, 还不如你妹妹呢。” 浔阳吃痛地揉了揉自己的脑门儿, 不乐意地嘟着嘴,小声嘟囔一句:“我二哥还是咱们家的长子呢,他也比不上襄阳妹妹,母亲干嘛总说我。” 漪宁:“” 浔阳口里的二哥,正是她长子邵安,因现任的长浚伯生邵家嫡长子,故而邵安行居老二。这是老长浚伯在世时定得,如今公爹不在了,不过规矩却是没改。 说起这个漪宁就头疼,她这两个儿子,老大跟浔阳一个德行,老二又醉心药理医术,喜欢跟着太后所出的舜王岑玥四处游历,一年到头不见他在家待上几回。反倒小女儿襄阳最勤奋,偏又是个姑娘家。 她正无声地叹气,忽听得外面下人唤了一声“丞相大人”,浔阳眼前一亮,搁下笔便起身冲了出去:“父亲终于回来了,您再不回来,母亲又该给女儿训话了。” 漪宁嗔了女儿一眼。 襄阳乖巧很多,只屈膝对着邵恪之行礼,轻唤一声“父亲”。 邵恪之摸摸两个女儿的脑袋,没有如往常那般笑着问她们话,只是严肃道:“父亲跟母亲有话要说,你们两个回自己院子里去,这几日不准出府,听到没?” 浔阳诧异,仰着头问:“父亲,为何不准出府啊?那我想吃外面铺子里的点心怎么办?” 邵恪之在女儿头上弹了一记:“不准问,先回去。” 父亲严厉起来是有些吓人的,浔阳嘟着嘴不敢再问,只揉着脑袋委屈巴拉地和妹妹一起退了下去。 看他神情疲惫,漪宁过去扶他去一旁坐下:“怎么了,你今儿个回来这样晚。”一大早就出了门,这会儿都黄昏了。 邵恪之神情严肃:“前几日围猎太子受伤,被太医断定再无站立可能,圣上下了废太子诏,可如今又突然一群人弹劾靖武侯犯上作乱,圣上下旨,靖武侯府上下,满门抄斩。” 漪宁倒抽一口凉气,如今的陛下,处事越来越狠辣了。 邵恪之看向她:“还不算完,皇后为靖武侯求情,被陛下打入冷宫了。” “肃王呢,肃王能不能赶回来?他手上有兵权,一旦军临城下,岑璋和庆妃一派必然有所忌惮。” 邵恪之道:“他正与北齐交战,那边不知什么情况,我写信告知他了,就怕远水解不了近渴。” 漪宁气得咬牙:“选在肃王与北齐交战之际,朝中波折百出,分明便是他们谋划好的,只恨如今你这丞相有名无实,朝中皆是庆妃的人” 她抬头看向眼前的男人,鼻子突然变得酸涩。 如果当初他不是只用兵权换了一道赐婚的圣旨,而是把岑璋从皇位上拉下来,如今的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似乎瞧出了她的心思,邵恪之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想那些已经发生的,眼下并不是没有扭转局势的希望,你去宫中稳住皇后,莫让她做傻事,不管怎么样,要等肃王的大军回来。朝中尚有一些我的人,我们再另做筹谋。” 此事关系重大,漪宁也不敢耽搁,连夜乘马车入了宫。 冷宫萧索,落叶满地。 漪宁刚入内便听到宫女的哭声:“皇后娘娘,您怎么这么傻啊!娘娘” 她心上一紧,迅速上前推门而入,却在看见眼前景象时怔在那里。 冰冷的榻上,一身着素衣的妇人倚在床头,表情痛苦,脸色清白难看,额头上早已渗出了些许汗珠。 “怎么回事?”漪宁声音都不自觉颤抖了。 弗兰泣不成声,看见漪宁也忘了行礼,哭道:“长公主,皇后娘娘她吞金了,怎么办,怎么办” 漪宁脸色一凛,慌忙出去让人宣太医,再折回来时,她脸颊涨的通红,双唇却惨白的吓人。 过去亲自扶起她,眼泪不自觉留下来:“为什么这么傻,肃王岑栩在带兵回来的路上,一切都是有转机的。” 穆妧艰难地看向她,痛苦地开口:“阿宁,靖武侯府上下满门被诛,我有何颜面去见父母兄长?我这个皇后,做的真失败” “不怪你,这种事怎么能怪你呢?” 穆妧轻轻摇头:“这些年,他宠幸庆妃,无数次给我难堪,甚至把阿栩自幼放去塞北不管不顾,他不是一直都在逼我开口求他吗。如今我为了穆家全族跪下来求他,可是他为什么还是把他们全杀了?我真的好恨,好恨他!” “阿妧”漪宁泣不成声地抱住她,身子隐隐颤抖着。 “我不知道我走了能不能终止他对我的折磨,放过我的两个孩子,阿宁,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帮我护住他们,你,你能答应吗?” “我会的,我一定会护着阿杨和阿栩,再不让人伤害他们的。你别说话了,御医马上就来了,你会没事的,你和两个孩子都会没事的。”漪宁哭泣着说道,却见穆妧突然侧目看向门口的方向,瞳孔一点点放大,那不加掩饰的恨意让人颤栗。 她下意识回头,便见岑璋玄衣龙袍,伟岸高大地站在那儿,目光怔怔的,好似看不清方向一般。 最终,她没有开口对他再说一句话,毅然地闭了双目,一双手缓缓落了下去,再没知觉。 “阿妧,阿妧!”漪宁将她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御医过来诊脉时,早已没了气息。 漪宁擦了擦眼泪,和弗兰一起安安稳稳地将她扶在榻上,转首看着已经走过来,目光复杂的岑璋。他居然流泪了,表情是那样的痛苦,可在漪宁看来,却是那样讽刺。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在大殿之内回响,所有人都吓得一个哆嗦,周遭静悄悄的,漪宁能清楚听到自己情绪波动带来的粗沉喘息,手掌间的麻木蔓延至整个指尖,她隐隐颤抖着,握住了拳头。 岑璋被她打的脑袋偏向一边,脸颊上印着鲜红的指印,好不狼狈。可他一句话也没说,只呆呆看着早已断了气的穆妧,脑海中回荡的,是方才入门那一刻,她投向自己的那道充满恨意的目光。 他周身忍不住的颤栗,整个人好像一下子没了直觉。 他缓缓走过去,似乎想要靠近她,却被漪宁伸手拦下来,毫不畏惧地与他直视:“你这些年不就想让她对你服软吗,她已经求你了,放下所有的尊严和骄傲来求你,你却到底杀了她母家全族。” “靖武侯府密谋叛乱,证据确凿。” “密的什么谋,判的谁的乱?” “他们与拥兵自重的肃王勾结,不是想造反是想做什么?” 漪宁嗤笑:“皇后失宠,太子围场失足双腿尽废,朝野上下被庆妃母子搞得乌烟瘴气。靖武侯是皇后兄长,太子和肃王的亲舅舅,这时候他为何与肃王走得近,陛下心里当真没数吗?其实你知道,他们只是为了自保而已,根本不会伤及你的安危,可是你不敢赌,你怕赌输了,自己就得从这个皇位宝座上被拉下来,所以你宁可错杀,也不会容许他们做大。” “你可真是一个好皇帝,你的小儿子在沙场上浴血奋战,你却在朝中伤害他的母亲,兄长,甚至外家全族。” 岑璋平静地看着她,没有反驳一句。 漪宁不想再多看他一眼,径自越过他要走,不料被他握住手腕,力道大的惊人:“如果从一开始你没想过嫁给邵恪之,这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 漪宁拼命想甩开他,却无济于事,最后只得怒目瞪着他:“你宠幸庆茹是因为我吗?那个时候,我还没想着要嫁给邵恪之,是你帮我做了这个决定的。” 岑璋手上的力道松了一些,被漪宁挣扎开。 她抬眸看他:“庆妃的智慧谋略远不及当初陈贵妃的一半,可陈贵妃是什么下场,如今你的庆妃又是什么下场?为何局面如此不同?因为你和先帝不一样,他的心一直是向着岑伯母的,而你呢,你一步步帮庆妃母子赢得了半壁江山,反而冷落皇后,苛待嫡子。陛下可曾想过,如果岑伯父当年行径如你一般,太后和你如今会是什么下场?” 岑璋颤了颤身子,眸中一片猩红。 突然,他吼间上涌一股腥甜,胃里阵阵翻滚着,一口热血喷了出来。 “陛下!”后面的人惊呼一声,上前搀扶。 漪宁怔怔看着他,却再说不出什么关怀的话来,决然离开。 皇后薨逝,紧接着圣上恶疾缠身,卧床不起,朝中大事悉数落在了庆妃和雁王岑桁的手中,局面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 “肃王那边什么情况了?”丞相府书房内,漪宁着急地问书案前坐着的邵恪之。 邵恪之摇了摇头,不提此事,只是道:“圣上此病来势汹汹,今儿个我暗地里找了御医来问,说是要熬不住了。” “那庆妃和雁王岂不是要有动作了?” “为今之计,咱们只能按兵不动,雁王要做皇帝,也由得他去做。” “你这话何意?”漪宁有些不明白。 邵恪之道:“如今皇城禁军在雁王手中,咱们如果阻拦,无异于以卵击石。以不变应万变,静待肃王归朝,方为上策。” 几日后,圣上病危,临终之际召见了漪宁。 他躺在龙榻上,面色显得十分苍白,头发也比上次见面时白了许多,短短几日,竟显得衰老了。 看见漪宁,他伸了伸手想说什么,又看了看后面的人群。 元寿会意地让所有人退下,关上房门,只留下岑璋和漪宁两个。 “你说的对,朕终于还是遭报应了,我对不起阿妧,如今也是时候该去陪她了。”他声音嘶哑无力,说话时看上去十分艰难。 漪宁看着他,没有说话。 “朝中庆妃和雁王当道,我知道她们必然会对阿杨和阿栩不利,所以,提前拟好了诏书,在龙案下面的暗格里,你,你亲自取来。” 漪宁狐疑这过去取了诏书,拆开一看却面色大惊:“你要传位给岑玥?” “他是朕的亲弟弟,父皇母后的遗腹子,皇位传给他名正言顺,对谁都好。” “岑栩呢?” “他天生有反骨,又自幼在塞北军营长大,杀戮太重,一朝登基为帝,必然不会是个好君王。” “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当初他去塞北军营,也是你让他去的。那时候他才七岁,你让他和阿妧骨肉分离之时,可曾有半点心疼?” 岑璋沉默。 漪宁深吸一口气:“可岑玥是什么性子,每日跟邵宋四处游历,哪儿懂得朝堂之事,你让他接手这江山,可能吗?” “江山社稷面前,他自然要舍弃自己的喜好。” “明明你有更合适的人选,为什么偏偏是岑玥?你不想让岑栩继位,是因为他不适合,还是不敢向世人承认,你这些年一直爱着的人,其实是穆妧?” 岑璋双唇颤了颤,好一会儿才道:“这诏书,待朕离开之后,由你宣读。” 漪宁没应,只是突然看向他:“陛下,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吧。” 漪宁顿了顿:“佟迎生下的那个儿子佟湛,是不是你的?” “不是。”他回答的十分果断。 漪宁点了点头,什么也没再说,转身离开。 岑璋独自在龙榻上躺着,缓缓闭了双眼。 他的身子越来越沉重,脑海中不断闪现出穆妧和漪宁两个人的容颜,交替着扰乱他的心神。 他喜欢漪宁是真的,自幼年起便有娶她为妻的心愿。早些年,她也曾娇娇软软地围着他喊“太子哥哥”,给他吃他并不喜欢的琼花软糖糕。 父皇责罚他时,她会小心翼翼为他说情;得了空闲,他会带着她去御花园里荡秋千,耳边是她铃铛般清脆的笑声。 她干净,纯洁,又那么娇媚可爱,每次看见她,他的一颗心都跟着柔软了。 他知道,父皇母后有意待阿宁长大之后,将其许配给自己,所以他欢喜,期待,甚至长大后多少次午夜梦回时难以入眠,唯盼着这一天能快些到来。 可渐渐的他却发现,在她眼中他只是哥哥,再无其他。而另一个人,却总时不时从她口中被提及,每次提到那个人,他能看到她眼底的崇拜与欢喜。 他曾经害怕过,彷徨过,直到多年前她曾经亲口跟他说,她想嫁给一个一心一意待她的人,那个人永远不会是他这个太子,而是邵恪之。 那时候他就明白,他和邵恪之在她心里,是不一样的。 可那又怎样呢,他是太子,将来的帝王,他想要什么得不到?邵恪之不过是个卑微的臣子,又凭什么与他争? 所以他渐渐学会把那份爱藏在心底,不再让任何人发现。 他表面上把她当成妹妹,祝福着她和邵恪之以后的日子,甚至跟随父皇母后的意思,娶了穆妧。 因为他知道,为了保住太子之位,他不能让父皇母后失望,所以他与穆妧保持着鹣鲽情深,如胶似漆的样子。他开始专注朝政,抛开男女私情。 只是不得不承认,穆妧也是那样优秀的女子,总让他情不自禁。 她端庄优雅,知书达理,每每与她相处,他总会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放松,那些年,他是真心把她当妻子对待的。 只是他没料到,他想立漪宁为后之事,会让她那么耿耿于怀,自此疏远自己。 最后漪宁嫁给了邵恪之,而她,也离他越来越远。 那段日子他总是很烦躁,多少次他放下帝王的颜面亲自去椒房殿找她,她都避而不见。他气恼,愤怒,却无能为力。 这些年他的确做了很多蠢事,宠幸庆茹,处处给她难堪,他以为这样她至少不会再对自己不理不睬。可惜事与愿违,他的行为反而将她越推越远了。 那日冷宫中她临走前那道充满恨意的目光,他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前所未有的心痛撕扯的他简直不能呼吸。也直到那个时候他才不得不承认,他竟是那样在意她的离开,更在意她心底对自己根深蒂固的仇恨。 她的死,他难辞其咎。 这段日子午夜梦回之际,他总会梦到东宫里与她携手的那段岁月,可每当梦醒,面对的却只是冰凉的寝宫,还有记忆中那具早没了温度的躯体。 他在痛苦和悔恨中挣扎,渐渐的有些身心俱疲。 他突然间觉得很累,这么多年的折磨,终究不过一段孽缘。 他这一生,真心爱过的不过两个女人。一个爱而不得,终成妒;另一个,明明就在他身边,他却迷了心智,不懂得好生珍惜 “阿妧,对不起。” 漪宁刚离开承乾殿,便听到了丧钟敲起的声音。 沉闷的钟声一下又一下在耳边回荡,她举目望向天面一抹残阳,心里的恨突然便消散了许多。 犹记得三十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黄昏,她被车马送入皇宫,命运从此变得不一样了。 这么多年过去,岑伯父没了,皇祖母没了,到如今,穆妧和岑璋也去了。 这个伴她成长的富丽宫廷,第一次让她觉得寒凉入骨。 思绪回转,冰冷的利剑陡然架在她的颈项,她闭了闭眼,没有回头。 庆妃穿着藕荷色束腰宫装,珠环翠绕,优雅高贵,目光看向她时带着一抹得意:“长公主想不到自己会有今日吧。” 漪宁抬眸扫了眼拿刀架着自己的侍卫,默不作声。 庆妃道:“陛下早就藏了遗诏,如今临崩前传你入宫,想来那遗诏正是在长公主手中吧,你交出来,本宫也不会为难长公主的。” 漪宁淡淡看向她,沉默须臾,缓缓将那道遗诏递了上去,什么话也没说。 庆妃接过来看了看,眉头一挑:“长公主果然很识抬举,来人,护送长公主回丞相府,好生保护丞相和公主安危。” 回了丞相府,邵恪之亲自迎在大门外,看她安然无恙的回来方才松了口气。 带她回了书房,才问起宫里的情况,漪宁也一一交代了。 邵恪之点头:“幸好你没跟庆妃来硬的。” “如今咱们处于弱势,我自然记得你的话,以不变应万变,只是,那道遗诏给了庆妃,只怕要被她篡改了。” 邵恪之握着她的手:“如果不出所料,肃王再有几日便回来了。” 辛元二十二年六月初三,辛元帝岑璋驾崩,传位于雁王岑桁。 六月初六,登基大典举行当日,肃王岑栩率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与丞相邵恪之里应外合,短短两个时辰便攻破城池,率军进入皇城,大杀四方,直接割下新帝首级,血溅朝堂。 此后,他下令血洗朝堂,将庆妃和雁王派系众人全部铲除,一个不留。 自此,朝野上下闻肃王之风,惧之如洪水猛兽。 冷宫里,皇后尸身尚未处理,岑栩战甲未脱,亲自过来探望,跪在皇后榻前一语不发。 漪宁入内时,看着眼前的少年落寞无助的背影,心间一阵酸楚。 似乎听到了脚步声,他骤然转身,眸中杀机乍现,待看清来人之后,方才将眼底那份阴鸷敛去,侧目看着榻上的母亲。 这个少年,如今尚未及冠,周身散发的肃然之气,还有身上那浓重的血腥味儿,连漪宁都忍不住生了几分惧怕。 他七岁便被岑璋送去了塞北之地,这些年不知在外面都经历过什么,才能将当初那个稚嫩孩童磨成现今这般模样。 “对不起,那日我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岑栩握着穆妧的手,没有说话。 漪宁走过去,拿帕子遮了穆妧那张早已变了颜色的脸,轻声道:“让你母后入土为安吧,你若不想让她跟先帝一起合葬,就另准备棺木也好。” “我下令将他秘密鞭尸了。”他声音冷漠,带着蚀骨的寒意。 漪宁面色一惊,后退两步:“他是你父皇!” “他不配!” 漪宁怔怔看着他,突然不知说什么好。 岑栩将穆妧的手放回去,掖好被褥,转而看向漪宁,语气沙哑:“他临崩前传了姑母入宫,给了遗诏,在哪里。” 漪宁犹豫片刻,从袖袋里取出一道圣旨,递了上去。 岑栩展开来看,神色却陡然一变,眸中透着难以置信,好半晌才道:“传位于肃王岑栩”他抬眸看向她,唇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这不是先帝临终前给你的遗诏吧?他巴不得我死呢。” 漪宁坦言:“真正遗诏上写的是舜王,不过被庆妃拿走篡改了,如今这个,是当初我取遗诏时顺手从龙案上拿的一份空圣旨。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先帝临崩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只要我在朝堂上宣读这份遗诏,你的皇位就名正言顺。至于雁王,他篡改先帝遗诏,你杀他也是情理之中了。” 岑栩深沉的眸子看着他,目光中似有游移:“条件呢?” 漪宁目光落在穆妧身上:“没有条件,只希望你不要被仇恨所左右,接下来的所作所为,要对得起你母后在天之灵。庆妃与雁王一派该死,但不可因一己之私妄杀无辜。” 最后又看向岑栩,神情认真:“你做得到吗?” 岑栩紧紧握着那道圣旨,深沉的眸子里复杂难测,又泛着一丝冷意,最后所有的情绪皆被敛去。 三日后,安福长公主当着众文武百官宣读遗诏,久病的太后亲自出来作证,肃王岑栩,顺利登上帝位,改年号辛和,次年为辛和元年。 新帝登基,肃清朝纲,废左右丞相之制,独尊邵恪之为丞相,统领百官。 夜幕降临,卧房内,邵恪之在床沿坐着看书,漪宁则是在一旁剪烛花,昏黄的烛光笼罩下,气氛宁静祥和。 等她剪完烛花过来,邵恪之将手里的书搁在一旁,拉她坐下,想着白日的事,到底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那份遗诏是假的吧?” 漪宁挑眉:“夫君何以见得?” 邵恪之揽过她:“虽然你从未跟我提及遗诏上是什么,但先帝的心思我多少了解,他不会立岑栩的,或许那份遗诏上真正写的是舜王?” 漪宁无奈地叹了口气,倚在他怀里抬眸笑看他:“为什么永远都瞒不过你?” 邵恪之轻点她的鼻子:“你为何会大胆篡改遗诏,或许我也知道。” 漪宁兴致勃勃地看他:“洗耳恭听。” “其一,舜王性子散漫,跟咱们家二郎臭味相投,一年到头待在长安的时日屈指可数,从未接触过朝堂之事。其二,岑栩兵权在握,如果他有心帝位,纵然舜王登上帝位,他屈居为王,也必然叱咤朝堂,权势滔天,倒不如直接成全他。其三,”邵恪之抚了抚她鬓前垂落的发丝,“作为他的姑母,穆妧的好姊妹,你真的心疼这个孩子。” 漪宁心中想法被他说尽了,便也不否认,只是又问:“那你觉得我这个决定好吗?我当初没跟你商量就擅自做主了。” 邵恪之没说话。 漪宁以为他生气了,赶紧解释:“其实我原是想跟你说的,可又觉得这个事只能我自己来做。你是臣子,如果施恩与他,日后君臣之间的关系就变得不那么单纯了,反而不好。而我是他姑母,做这种事理所应当。” 话语刚落,他俯身将她压下,直接吻上了她的唇,肆意啃噬着。 好半晌,她双颊红润,娇喘着看她,眸子里水蒙蒙的,嘟着嘴十分委屈的样子。 他捏了捏她的脸蛋儿,声音十分严厉:“这次你虽做的没错,但日后不管怎么想的,都要先告诉我,不许自作主张。” “知道了。”她揉了揉自己的脸,低声抱怨,“好歹也是四个孩子的娘亲了,能不能别总把我当小孩子。” 邵恪之吻着她皓白的颈子,单手摩挲着向下却解她的衣襟,口中含糊地道:“再生一个,我就把你当大人看。” 漪宁:“” 房门“嘭”的一下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两人皆是一愣,邵恪之坐直了身子,面色阴沉看向门口的方向。 得知闯了祸的邵珩捂着眼撒腿就跑:“爹娘,我什么也没看见,我,我先去睡了。” “回来!”邵恪之语气淡淡。 邵珩小心翼翼转过身来,面上是讪讪的笑:“爹我就是做噩梦了,想唤娘亲陪我睡觉。” “去找你妹妹。” 邵珩嘟嘴:“我是想去来着,可瑾丫头嫌我话多,把我赶出来了” 说完又可怜兮兮对着漪宁撒娇:“娘,我真做噩梦了,这几日咱们府上怎么回事啊,气氛怪怪的,你们也不让我出门,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我心里毛毛的,老做噩梦。” 漪宁看她披头散发的,身上只着了件单薄的里衣,赤着脚丫子,一时也心疼了,过来拉住她:“你这孩子,出来也不知道多加件衣裳,伺候你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快跟娘回屋去,夜里寒气重,病着了可怎么办?” 母女两人说着,手拉手的走了,只剩邵恪之在屋里坐着,形单影只,好不凄凉。 这一刻,他终于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孩子,真的不能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