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都是天涯沦落人了,周耀宗没有理由不带着这个拖油瓶。
虽然不情愿但也没办法,只得带着她一路向山里走去。
到底是山里长大的孩子,周耀宗一旦走进山里,犹如鱼儿进了大海,鸟儿飞上天空,生存的办法多得是,一会儿挖野菜,一会儿摘野果,一会儿偷鸟蛋,一会儿刨黄鼠狼藏起来的食物。
大山是万物生存的宝库,只要人勤快,再加上一点生存的基本技能,比如翻山、比如爬树,活下来是不存在问题的。
越往山里走,能够找到的食物越多,或许是吃饱了,原本又黑又瘦的小女孩看起来有些精神了,人也不那么难看了。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一路结伴同行,加之周耀宗本身就是一个勤学好问的,咋能一点不了解对方的情况呢?走着走着,周耀宗不仅问道。
“我叫杨紫晴,扶风人。”
杨紫晴?
好大气的名字。
周耀宗到底是读过书的人,对人名地名也是有所了解的,知道一个时期人们取名字是不尽相同的,春秋时期女子的名字多含有“姜”“嬴”等字眼;汉唐时期女子的名字里多含“环”“燕”等字眼;宋明时期女子的名字里多含有“照”“晴”等字眼。
不过名字能有这些字眼的人,都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
一般人给孩子取名字,几千年都是没什么变化,不是土气就是俗气。
她竟然叫“杨紫晴”?
难道是大户人家的女子。
这个名字立即引起了周耀宗的重视。
“这么说你们家此前也是扶风的大户了?”
杨紫晴点点头,“我家本是扶风桃林镇的大户,我爹此前也是中过举人的。”
他爹竟然是举人?
惭愧啊!
昨晚要吃掉自己的人竟然是举人?
学富五车的举人都混到吃人的地步,自己一个秀才还活什么呢?
听完这话,原本还有点人生优势的周耀宗一下蔫了许多,心中那一点点倨傲的自信瞬间没了。
“后来关中大旱,最初一两年我爹还开仓放粮,救济百姓;那些吃了我家粮食的百姓一度称我爹为‘杨善人’。可是旱灾一年接着一年,时间长了我们家也要生活。周围百姓都没了吃的,不得不进山当土匪。但是当土匪还是要吃饭的,为了能有一口吃的,那些土匪就下山抢了我家。”
土匪竟然抢了她家?
听完这话周耀宗就好奇了,一般情况下,土匪不但要抢粮食还是要杀人的,为何这帮土匪只抢粮食没有杀掉他们家人呢?
“土匪既然抢了你家,为何还能让你们全部逃出来呢?”
“因为那些土匪本来就是我们镇上的乡亲,前两年都是吃我家粮食的,所以他们在抢劫的时候,并没有杀我们。”
周耀宗更加吃惊了,说来说去是自己人抢了自己人。
哎---,啥世道吗?
当人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这个时候不要讲什么人伦道德,不要讲什么亲情友情,更不要讲什么乡里乡亲,一切都等到吃完饭再说。
人与动物之间的区别在一瞬间就发生了逆转,而且当人是野兽时比野兽还凶猛。
“既然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这么说你也读过书了?”
杨紫晴点点头。
她还是个读书人?
听到这话,周耀宗当下不觉着这个女孩累赘了。
读书人多少是有些清高的,不管土匪对自己多好,周耀宗都觉着那些人跟自己不是一个层次,说不到一起去。
可一旦对方也是读过书的,那就不一样了,都是孔门学子,心性是相通的。
此后的路一下子好走多了,二人时不时的聊上一两句,周耀宗发现这个孩子的文辞水平竟然很不错,虽然比不了自己,但绝对比自己那个当了一辈子童生的爹要强得多。
吃虽然能够保障,但周耀宗毕竟是受了点伤,一天下去也走不了多少路,从中午一直走到天黑才勉强走到凤州城外。
至于要不要进城,周耀宗迟疑了,当下的关中城里的生活已经很困难了,城内百姓纷纷向外逃。
凤州虽然是山里,但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再加上还带着这么一个拖油瓶,一旦官府追问起来,咋解释呢?
思来想去,周耀宗决定先在城外待上一夜,明天一早继续进山。到底是七月的天气,露宿野外也不觉着有多寒冷。
第二天一早,周耀宗继续向南前行。
“哎呦,几天不见军师竟然带着嫂夫人回来了。”没走出多远,山上冷不丁传来这么一声。
周耀宗抬头一看,独眼龙从草丛里钻了出来。
独眼龙?
哎--说起来也算是自己的兄弟。
再次见到土匪独眼龙的时候,周耀宗竟然有些百感交集,此前自己是多么仇恨这些影响自己考试大业的土匪,今天再次见到的时候竟然有些激动。
“胡说什么,这孩子是我在路上捡到的,见她可怜就带上了。”周耀宗愠怒的对独眼龙说道。
“嘿嘿--,不管是捡来的还是有意带来的,反正都一样。”独眼龙倒是不生气,调侃似的对周耀宗说道。
哎--,土匪就是土匪,绝对不能指望他们说出有文化的话来。
“好了,好了,不跟你们争了。”随后周耀宗话音一转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放哨了。”独眼龙道:“军师你有所不知,这些天虽然你人不在,但咱们大王把你的话一直当圣旨一样对待。自从你说过让我们放哨之后,大王每天安排兄弟们在路口侦查,而且按照你的要求,每隔五十步设一个哨卡。”
随后独眼龙站起身指着远处的一个戴草帽的土匪对周耀宗道:“前面还是咱们的人。”
咱们的人?
这话说的一点也没把周耀宗当外人。
听完独眼龙的话,杨紫晴睁大眼睛望着周耀宗,“你也是土匪?”
啊?
一路过来,杨紫晴仅存的一点好印象是瞬间就没了。
“我我,这话让我咱说呢?”周耀宗解释道:“我本是今年参加乡试的秀才,在前往西安的路上被他们抢了,他们的大王非要封我为军师,你说我有什么办法呢?”
世道如此,我又能奈何?
听完周耀宗的话,杨紫晴不再说什么,当下的情况能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谁还管你是做什么的呢?
今天是百姓,明天是土匪;今天是官兵,明天是义军;今天是当官的,明天或许就是一具尸体。
明末关中的变化是很大的,如果不转变思想认识,是很难适应当时的社会大环境。